《早安大明》 楔子:为朕找到他 当女人发疯时,最好避而远之——大明嘉靖皇帝《朕的回忆录》 “那群疯女人!” 半夜,皇帝的寝宫中传来了安陆土话的叫骂。 值夜的黄锦在打盹,闻声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看周围,再度闭眼。 凌晨,寝宫里传来了皇帝的惊呼。 “母亲,儿错了,儿这便令人去找……” 黄锦睁开眼睛,举起手,示意那些急匆匆过来的宫女内侍们噤声。 他微微偏着头,几个内侍跟着学。 黄锦斜睨了他们一眼,内侍们讪讪退后。 黄锦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就算是听到了什么隐私也能活命。而他们……只是消耗品。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让陆柄来。” 声音听着有些虚弱,还夹杂着牢骚,那些内侍听不懂。 黄锦却懂安陆话。 “……舅父……怕是早就死了。” …… 陆柄是皇帝的奶兄弟……他的母亲是嘉靖帝朱厚熜的乳母。 正德帝无子驾崩,张太后和宰辅们选来选去,按照‘兄终弟及’选中了安陆的兴王朱厚熜继位。 朱厚熜兴冲冲的到了京城,却接二连三的被张太后和宰辅、士大夫们联手压制。换个人估摸着会低头蛰伏,可朱厚熜母子二人却是执拗的性子。 什么? 要让额换个爹? 朱厚熜和母亲蒋氏勃然大怒,随后,一场君臣大战开启了…… 这场大战看似以朱厚熜胜利而告终,但却种下了君臣分裂的种子,延绵至今。 这也导致了朱厚熜对臣子们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在嘉靖二十一年的宫变后更为明显——朱厚熜干脆搬家去了西苑。 ——嘉靖二十一年,几个宫女联手想弑君,幸而绳子在慌乱中被打了死结,否则朱厚熜必死无疑。 至此后,朱厚熜只信任自己的血亲,以及兴王府的老人。 陆柄便是半个血亲。 走路腰杆笔直的陆柄目不斜视,前方的内侍不时回头对他陪笑。 “指挥使慢些。” 锦衣卫的恶名在宫外能止小儿夜啼,但陆柄很聪明,从不插手宫中事务。 他沉声道:“陛下召见,岂敢怠慢?” “是是是。” 到了皇帝修道的殿外,内侍进去通禀。 陆柄微微垂眸,周围的声音隐约传来。 “……昨夜……陛下……噩梦……” “好吓人。” “……太后显灵……”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了玉磬清脆的声音。 黄锦出来,“跟咱家来。” 陆柄低头进去。 一身道袍的嘉靖帝朱厚熜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前案几上摆放着玉磬等物。 “夏言在家中如何?”朱厚熜的声音低沉。 前首辅夏言被严嵩陷害罢官,如今正在老家翘首朱厚熜回心转意。 “有怨言。”陆柄低声道,脊背却轻轻颤栗了一下。 严嵩能扳倒夏言,陆柄居功至伟。 意料之中的怒火没来,陆柄不由猜测朱厚熜那个噩梦的内容。 清瘦的面颊微微一动,叹息声传来。 陆柄一动不动。 “外祖老来得子,朕的舅父出生后有些异象……” 啧! 异象这个词只能用在贵人身上啊! 那位国舅就算是活着也不小了吧,弄什么异象,不是作死吗? 陆柄心中品味着皇帝的话。 “舅父爱哭,唯有和母亲在一起时会笑。由此,母亲便时常带着他……” 这是长姐如母啊! “母亲出嫁前,家人带着舅父出门玩耍,走失……” 陆柄心中微动,就算是长姐如母,可也没有如此牵挂的吧?是什么原因让蒋氏和皇帝多年后依旧对那位国舅念念不忘? “当初宫中人为父王选妃,母亲本不算出色。”皇帝的声音中带着不知是感激还是茫然的情绪,显然做皇帝对他而言并非全是幸事。 “几个姐妹一起候选,宫中来人看中的另有其人,就在此时,舅父嚎哭着冲进了大堂,抱住母亲的腿不放……” 这…… 这是隐私啊! 陆柄恨不能把耳朵遮住。 “宫中人归去后,没多久消息传来,是母亲中选。” “后来母亲嫁过去才知晓,那些人回去提及了此事,主持此事之人说:能令家中小儿眷念不舍,可见此女贤惠。由此,母亲才逆袭成功。” “你明白了吗?”朱厚熜问道。 “是。”陆柄轻声道:“那位贵人对太后与陛下……” “有恩!”朱厚熜把他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朕,有仇必报,有恩,必报!” 所以在君臣大战中站在朱厚熜对面的臣子们大多没下场……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报仇,从早到晚! 帝王金口玉言,若是那位国舅被寻到,后半生几乎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臣,愿为陛下分忧!”陆柄跪下。 朱厚熜起身,“母亲临去前念念不忘舅父,令朕寻到他。朕后来政事繁忙,却忘了此事。昨夜母亲托梦,勃然大怒,说朕不当人子,是个……畜生!” 蒋太后彪悍,私下对皇帝不满也是直接喝骂。 这等话,臣不敢听……陆柄脸颊微颤。 “昨夜,朕答应了母亲。”崇道的朱厚熜对神灵发誓,“朕发誓,定然要寻到舅父及其家人,让他们,富贵之极!” 朱厚熜负手走下来,站在陆柄身前。 “为朕,找到他!” …… 新书发布,久违了兄弟们。求支持啊!推荐票,月票,收藏…… 第1章 求锤得锤 “中国文物哪家强,中原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导游手摇小旗在解说。 中原博物馆内,蒋庆之跟在一队游客的后面,漫不经心的看着馆内的文物。 蒋庆之出身普通,大学毕业后跟着堂叔去南美开小超市讨生活。 叔侄二人的运气不大好,半年后该国发生骚乱,小超市被骚乱民众一把火烧了。堂叔痛定思痛决定回家,发誓此生再不离开家乡半步,蒋庆之却颇为中二的发誓混不出个人样就不回去了。 蒋庆之随后的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他先是混帮派,没想到帮派被反政府武装横扫。蒋庆之被裹挟加入了这支队伍。 兴许是有天赋,蒋庆之在这支武装中的地位飞速上升,没多久就干掉了老大,成为首领。 反鹰酱! 蒋庆之上位后就打出了这面大旗。 随后的几年他带着队伍和政府军、鹰酱的情报机构,以及小股人马不断周旋,竟然在南美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就在不久前,有人寻到他,说鹰酱的情报机构已经和当地官方达成了协议,准备联手绞杀蒋庆之。 你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回家吧! 来人微笑道。 一直担心因为身份问题回不去的蒋庆之裹着这几年积攒的钱财,把队伍交给满头雾水,却又难掩狂喜之色的副手,一溜烟回到了国内。 在家乡的酒坛子里浸泡了一个多月,蒋庆之被三亲六戚说亲的队伍弄的烦不胜烦,干脆出来环游全国。 蒋庆之不喜跟团旅游,更不喜听别人解说。一来不自由,二来什么都说了,期待感荡然无存。 “大家看这里。” 导游止步,指着前方一尊大鼎说道:“这便是中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众人围拢过去,导游说的口沫横飞,“……传说夏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以象征九州……大鼎,就代表九州,就是中原气运……眼前咱们看到的这尊大鼎,便是中原博物馆镇馆之宝……明代嘉靖帝曾亲笔写下几个大字……” 导游慢腾腾的从挎包内拿出矿泉水,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着。 “什么字?” 导游喝了几口水,慢悠悠的道:“九州气运!” 九州气运啊……众人悠然神往。 蒋庆之暗自一哂,说道:“一尊大鼎就能代表九州气运,那为啥除去秦、晋与隋之外,就大明的国祚最短?” 导游被这话梗着了,羞刀难入鞘,随行实习的女孩不忿的道:“大明国祚276年,有本事你就把它延长数百年。” 蒋庆之乐了,“谁要是有本事把我弄到大明去,那有何难?” 话音未落,蒋庆之就看到大鼎突然闪光,接着眼前一黑…… “人嘞?!” 导游和游客们目瞪口呆。 “鼎呢?”女孩瞪大眼睛。 那尊大鼎,竟然和蒋庆之一起消失了…… 警报声响起,一队保安冲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展位目瞪口呆。 事儿,闹大了! “我发誓,大鼎不是我偷的,它是自己跑了啊!”导游欲哭无泪。 “人呢?” “我发誓……那人,他真是自己消失了。” …… 大明嘉靖二十七年。 春光洒满了通往浙江台州府的官道,十余军士押送着五十充军人犯缓缓而行。 蒋庆之就在队伍中间。 直至两天后的今日,他才接受了自己穿越来到大明的现实。 原身蒋庆之,苏州府人。 父蒋干,外来户,叶氏赘婿。 母叶氏生他时难产而去,蒋庆之也因此留下了一个娘胎里带来的肺疾,至今未愈,人称病痨鬼。 蒋干是个老实人,前年岳丈叶玄驾鹤西去后,叶氏族人眼红他留下的家产,明里暗里用各种手段来逼迫蒋干分一杯羹。 蒋干自然不肯,可就在去年,他在陪大客户喝酒时突然倒下,再没醒来。 原身去年才十四岁,但读书却有天赋,已经中了秀才。在父亲去后,他竭力护持着家业,可就在去年年底,原身当街杀了远房表兄…… 小旗官陈霸是队伍中唯一拥有马匹代步的人。 他捋捋大胡子,指着麻木前行的蒋庆之问道:“那便是杀人的秀才?” “是。”身边的随行军士笑道:“此人叫做蒋庆之,乃是赘婿之子。” “秀才杀人……少见。”陈霸看着瘦弱的蒋庆之,失笑道。 大明重文抑武,若在狭窄的小路上遇到一个秀才,陈霸只能侧身让路。 如今这位秀才却在他的手底下生死两难,若说陈霸心中不得意那是假的。 “说来也可怜。”讨好上官是每个有上进心的人该做的……军士说道:“那日此人在街上遇到表兄,那位表兄当街羞辱他过世的父亲。” 军士偷瞥了陈霸一眼,陈霸点头,“换了我,定要饱以老拳。” 换做是秦汉,你若是敢羞辱人父母,此人当街杀你,官府有很大机率会判杀人者无罪。 妥了……军士笑道:“小旗嫉恶如仇。”,他看了陈庆之一眼,“当时正好有屠户当街卖肉,这位茂才夺了杀猪刀,一刀就捅了表兄。” 茂才,秀才的别称。东汉时为了避讳光武帝刘秀的秀字,故而把秀才改称为茂才。 “有血勇,若非孱弱,可从军。”陈霸欣赏这样的血勇之气,不过对赘婿之子的身份却不屑一顾。 男儿当自强,哪怕是去乞讨,也不可屈居女家。这是此时的价值观。而在秦汉,赘婿更是等同于罪犯。需要的时候就征召从军,或是服役。 “可不是。”军士笑道:“多亏了秀才的身份,加之死者羞辱亡父在先,蒋庆之这才得以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不,要去台州府那地方充军。” “此人最多还能活半年。”陈霸摇头,心中闪过一抹惋惜,但旋即消散——他所在的卫所中亦有充军的人犯,谁都能欺凌一番,看着宛若行尸走肉。 “台州那边最近闹倭寇厉害,蒋庆之身子骨弱,此去不是被劳役致死,便是被上官驱赶冲杀在前送死……” 军士叹息。 蒋庆之的肺疾不轻,若非叶家,也就是后来的蒋家算得上是殷实人家,这才供得起蒋庆之的药钱。 到了台州府,别说是吃药,能吃饱都是奢求。 此人活不过三个月! 军士摇头,不再关注蒋庆之。 蒋庆之接受了穿越的现实,琢磨了许久,却没法如同无数前辈般的,马上就能找到为自己脱罪的法子。 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除非他能将功赎罪……可哪来的立功机会? 论杀人,蒋庆之做小军阀时没少干。可这是冷兵器时代……他那点冷兵器格斗术在这个时代还不够看。 蒋庆之茫然许久,绝望的望天。 老天爷,送我回去吧!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嗡! 脑海中突然震动。 竟然凭空多了一尊大鼎。 这不是中原博物馆的那尊镇馆之宝吗? 大鼎缓缓在脑海中转动。 古朴苍凉的气息充斥着大脑。 大鼎中上部,斑驳的云纹之下突然多了一个数字。 ——276年。 大明国祚可不正是276年吗? 蒋庆之懵了。 一股信息突然涌入脑海中。 ——大明当有500年国祚。 ——汝,补之! 蒋庆之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他冷笑,“呵呵!” ——想回归否? 我当然想回家……这是机会!蒋庆之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泪都出来了。 从大明开国到崇祯帝自尽殉国为止,大明国祚共计276年。 补全五百年,也就是还差224年。 可蒋庆之觉得这个破身体熬不过三个月。 叮! 脑海中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 这不是水果刀吗? 一把水果刀在脑海中旋转着。 我特么一定是疯了。 蒋庆之捶打了一下脑袋。 有本事你就出来。 蒋庆之冷笑,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 他的身前突然掉了一个东西。 蒋庆之看了一眼。 浑身僵硬。 卧槽尼玛! 是那把水果刀。 现代工艺的产品,就这么在大明的春光中闪闪发光。 第2章 改变命运的良机 南方雨水多,雨水浸润官道,泡软了土路,大车碾压留下了不少车辙,甚至偶有脚印。 一把折叠水果刀就在车辙里。 水果刀折叠后的长度约有10厘米,刀把包裹的是塑料。 蒋庆之懵了。 多年来接受的教育,让他下意识的把脑海中的大鼎当做是梦中的场景。 可这是大明啊! 塑料这玩意儿还得再等几百年才能出现。 “谁在挡路!” 后面押送的军士见队伍停住了,便怒气冲冲的骂道。 身后的人犯趁机休息,幸灾乐祸的道:“军爷,是茂才老爷!” 老爷二字带着讥讽的味道。 往日这等人见到蒋庆之就得低头避让,可此刻大伙儿都是去充军的人犯。那种把神灵从天上拽下来的感觉让身后的人犯暗爽不已,恨不能军士冲过来鞭责蒋庆之一顿。 脚步声就在身后急促传来。 人犯得意洋洋的回头准备举报。 蒋庆之弯腰剧烈咳嗽着,顺势捡起水果刀,拢进了袖口中。 “怎么回事?”军士握着鞭子过来,面色不善。 “军爷,蒋庆之故意不走。”人犯叫做杨功成。 蒋庆之回头,喘息着。 “肺疾犯了,这就走。” 在这等时候和军士较劲,那不是逼格,而是撒比。 军士眯着眼,“莫要耽误行程,否则……” “是。” 蒋庆之心中一松,随即跟上队伍。 杨功成嘀咕着:“这人不卑不亢的,军爷怎地不责打他?昨日老子赔笑脸反而挨了一巴掌。” 大明军队到了此刻,几乎都是软脚蟹,特别是南方军队。 南方是大明士大夫和商人的大本营,多年承平导致军无斗志,将无战心。将士们成了勋戚和上官的苦力,苦不堪言。 长期被欺凌的人,大多不敢向上报复,反而会转过头向下,去欺凌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赔笑脸,低头,只会激发这些军士天性中的暴戾。 蒋庆之好歹也曾是一方首领、小军阀,对这些门清。 蒋庆之一边跟着队伍前行,一边把手缩进袖口中,把玩着水果刀。 春日温暖,冰冷的金属刺激的蒋庆之的脑子无比清明。 这一切。 竟是真的! 蒋庆之此刻就一个念头:回家! 哪怕三姑六婆蹲守在家中,等着他这位传闻在南美赚了大钱的金龟婿,他也义无反顾。 哪怕那些女人用挑选货物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也甘之如醴。 不就是相亲吗! “五百年国祚,还差两百多年。” 如何挽回国祚? 蒋庆之好歹是大学生,从小对历史颇感兴趣,关于大明的历史书籍看了不少。 大明国祚其实在朱瞻基之后,就开始一路下滑,后续帝王也有想励精图治的,比如说嘉靖帝。 以外藩身份登基继位后,嘉靖帝雄心勃勃的想有一番作为,也曾和宰辅们有过一段蜜月期。 但很快,双方在关于先帝和嘉靖帝生父的地位上发生了冲突,由此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君臣暗战。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大礼仪之争,根子还是君臣权力之争。 嘉靖二十一年,几个宫女趁着嘉靖帝熟睡,差点把他勒死在龙床上。 这宫中道爷没法住了……嘉靖帝搬到了西苑,从此深居简出,成为道家最虔诚的信徒。 从此,君不君,臣不臣。 南有倭寇,折腾了大明多年。 北有草原异族,不断对中原虎视眈眈。 后来的万历三大征,晚明天灾人祸,处处烽烟。 曾经的家奴顺势揭竿而起,以什么几大恨为由,冲着大明张开了血盆大口…… 外忧重重。 内部矛盾不断。 这样的大明怎么才能增加224年国祚? 著名补锅匠拉涅利来了也得跪。 这是一条绝路啊! 可却不得不走。 而此刻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寻到将功赎罪的机会,拯救自己的小命。 身后的杨功成停止了嘀咕,蒋庆之听到了咕噜的声音,这是饿了。 作为充军的人犯,他们每日只能吃一顿,都是粗粝的食物,且吃不饱。按照惯例,这一路都会如此,以防止人犯吃饱了琢磨逃跑。 蒋庆之饿的厉害,回头看了一眼。 杨功成吞咽着口水,冷笑,“晚些把食物给老子,老子饶你一命。否则……这一路让老子寻到机会,非弄了你不可!” 说着,杨功成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队伍的最后面。 蒋庆之的目光同样如此,越过他的头顶,看向了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少年。 这一路,少年拼命护持着原身,前日更是为蒋庆之出手,以一打三,痛殴三个人犯,被陈霸令人打了十棍子,从蒋庆之的身边挪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少年叫做孙重楼,小名石头,今年十三岁。五年前蒋庆之在街头遇到了饿晕的孙重楼,便出手救了他。 叶家不差这一口饭,可蒋庆之毕竟是赘婿之子,加之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去,这一切让蒋庆之在叶家的名声不大好。 街上捡个乞丐回来……你这是啥意思?觉得家里人靠不住? 蒋庆之问孙重楼想做什么,孙重楼说想练武,此后做少爷的护卫。 蒋庆之准备让他去和镖师学,孙重楼却自己寻了个师父…… 孙重楼隔三差五去学武,至于学成了什么样蒋庆之也不得而知……毕竟他是个病秧子,没机会和人动手,孙重楼找不到用武之地。 蒋庆之被下狱后,没多久孙重楼也跟着来了。一问,这个憨憨竟说想和少爷一起坐牢。 可这大牢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吧! 傻人有傻办法,正好叶氏有人上门准备抢夺蒋家家产,孙重楼出手打折了那几人的骨头,顺利和自家少爷在牢中会师。 判刑时,苏州府的官员倒也有趣,说这一主一仆既然想凑到一块,那便成全他们。 于是,孙重楼就加入了充军的队伍。 “石头。” 蒋庆之喊道。 “哎!”孙重楼抬头,一张稚气的脸上都是关切,“少爷,可是肺腑不妥?” “还好。”蒋庆之见他走路依旧有些瘸,就冲着两个押后的军士拱手,“若是被石头拖累了行程也不妥,还请行个方便,我扶着他走。” 充军的人数不能少……当然,在路上病故了两说。若是平白无故少了人,那些卫所的将领可不是善茬,一纸文书,便能让押送的将士倒霉。 毕竟,这里每个人犯都是那些将领眼中的上好苦力和炮灰。 两个军士冷笑,陈霸却开口,“若是再动手,便唯你是问。” 孙重楼别看才十三岁,可身材比成年人还魁梧。那日动手一打三,轻松横扫,让陈霸有些为之惋惜。 蒋庆之拱手道谢,孙重楼喜滋滋的往前跑,可忘了自己手中的绳索和前面的人犯是一体的,这一跑,就拉倒了前面的几个人犯。 由此可见这小子的力气之大。 好不容易主仆会师。 孙重楼啪的一巴掌拍在杨功成的后脑勺上,眼中闪过凶光:“再让我看到你冲着少爷龇牙,我挖了你的眼睛。” 杨功成回头看陈霸,陈霸哪里会在意这些口角。想到前日孙重楼毒打那三个人犯的残忍,杨功成缩缩脖子,“不敢不敢。” 蒋庆之拍拍孙重楼的肩膀,“你小子,不该来。” 孙重楼吸吸鼻子,“没少爷我早就饿死了。师父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少爷拿我当人,救我一命,我就该为少爷效死……” 孙重楼很少提及那位师父,蒋庆之也没兴趣知晓。 傻小子啊! 在后世功利社会里,孙重楼这等人就是世人眼中的憨憨。 “少爷别担心。”孙重楼揉揉肚子,“回头到了台州府,我便去杀倭寇,立功赎罪。” 就怕这具破身体扛不到那一天啊! 蒋庆之心中苦笑,却颇为感动。 “小旗,前方烟火!” 有军士喊道。 蒋庆之回头看去,就见官道的左侧远处隐约看到有烟火在升腾。 陈霸令两个军士去查看。 众人也顺势坐在官道边歇息,官兵有干粮和饮水,人犯们只能饿着肚子吞口水。 没多久,两个军士面无人色的跑了回来。 “小旗,是倭寇在洗劫村子!” “倭寇竟然在此处登岸了?!” “多少人?”陈霸霍然起身。 “三十余人!” 十余军士面色惨白。 传闻中,倭寇能以一敌十。 三十余倭寇,三百官兵怕是都挡不住。 而这里不过是十余官兵,外加数十重犯。 陈霸心中的豪情万千尽数消散。 逃! 这是第一个念头。 “咱们回来时被发现了。”一个军士不安的道,暗示要跑快些,否则…… 陈霸看着人犯们,“都给爷爷仔细了,谁敢趁机逃跑,杀无赦!” 若是倭寇追杀,陈霸敢打赌,麾下会跑的一个不剩。至于人犯,谁特么还顾得上啊! “陈小旗,我有一言!” 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去,却是陈庆之。 陈霸冷冷的道:“说!” 这是个机会……陈庆之在南美做小军阀时,经历的危机不少。其中遭遇优势政府军围剿的事儿就有好几次。 他从容拱手,气度令陈霸不禁暗赞:果然是少年秀才,这气度比他见过的千户官更为从容。 这也是他愿意浪费宝贵的逃命时间,听蒋庆之废话的缘故。 “倭寇数十,可这里是大明腹地!” 少年的声音在官道上回荡。 “周围有卫所,闻讯不救乃是大罪。所以我断定,倭寇们心中必然不安。” “那又如何?”陈霸不耐烦了。 “我有一策可退敌!”蒋庆之说道,少年眼中都是镇定。 “说!”陈霸看向了远处的烟火,心中焦躁不安。 “陈小旗可听说过空城计?” 陈霸摇头。 嘉靖元年《三国志通俗演义》才第一次刊行,真正流行还得等一阵子。 蒋庆之指着右侧的林子。 “可令人在林子中拖拽树枝,扬尘。” 蒋庆之目光看向那些人犯,“若是能成功,可为这些人犯请功赎罪,还请小旗应允。” 那些人犯瞬间两眼冒光,有人甚至喊道:“小人愿意赴死!” “老子宁可和倭寇拼死一战,也不想去台州府送死!” 人犯们兴奋不已,陈霸看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敢打赌,若非有官兵的身份镇着,此刻这数十人犯就能轻松击溃自己的麾下。 这……这不就凭空多了数十死士吗? 士大夫最喜吹嘘自家文武双全,可和这位茂才公相比,就像是一坨粑粑……一个颇有些军事天赋的军士脑海中闪过灵感,惋惜的嘀咕道:“此等斑斑大才,若是没犯事,数十年后,说不得便能进六部做尚书。” 陈霸好歹有些素养,闻言知晓了蒋庆之的用意,眼前一亮,随即犹豫。 “陈小旗可是担心倭寇不管不顾冲杀,伤及这些勇士?”蒋庆之含笑道。 其实陈霸和麾下是怕死。 但花花轿子人人抬,蒋庆之在南美厮混了几年,深谙此道。 陈霸脸黑,看不出是否脸红,但却点头。 “如此,我愿做诱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你?”陈霸知晓逃跑的后果:人犯们必然带不走,他回去不是被杀便是被充军。 但好歹先多活一阵子也好啊! 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我愿去惑敌!” 空城计需要有人在前方迷惑敌人。 蒋庆之回身,“石头!” 孙重楼轻松把二人的绳子解开,众人都看着陈霸。 陈霸默然,也就是默许了。 蒋庆之和孙重楼缓缓走向前方。 随即站定。 他们若是逃跑,有马的陈霸能轻松追上。而若是蒋庆之的空城计失败,陈霸有马,亦能从容转进。 陈霸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逃跑他死路一条。 蒋庆之的空城计能否成功……陈霸觉得难。但好歹试试吧!反正失败了被倭寇砍杀的也不是他。 “按照这个病……按照蒋茂才的吩咐去做!” 不知不觉,陈霸对蒋庆之的称呼变了,多了些敬意。 远处村子外。 人影幢幢。 倭寇在集结! …… 新书发布,新书期每天两更,时间:第一更:早上8点,第二更,下午14点。 兄弟们,新书期最重要的是票,月票,推荐票,收藏……每多一点,新书的成绩就会好一点。爵士努力码字,剩下的,就交给兄弟们了。拜谢! 第3章 蒋茂才,威武(感谢“正版风随行”的盟主打赏) 三十余倭寇正在村子里肆虐。 “救命!” 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在烟火中慌不择路的奔逃。 两个剃着半月形发式的倭寇嚎叫着追来。 “站住!” 倭寇开口便是大明话并不奇怪……此刻沿海一带的倭寇,不少都是大明人。 带队的倭寇小头目藤斋三郎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 两个倭寇急匆匆跑来,禀告道:“先前有几个明军军士窥探。” “在何处?”藤斋三郎眼中闪过阴郁之色。 这里是大明腹地,周围有卫所。虽然他对麾下有信心,但蚁多咬死象啊! “他们发现咱们后,就往官道上跑了。” 两个倭寇笑嘻嘻的,没当回事。这一路他们不是没遇到过官兵,可那些官兵见到他们撒腿就跑。 数百年后的入侵战中,官兵同样是这个模样,见到小股倭寇撒腿就跑。 “跑了?” 藤斋三郎眯着眼看着远方官道方向。 此次上岸劫掠是他主动请缨,若是拿不到耀眼的战果,想上位何其难。 想到上位后的待遇,麾下人手也会增加不少,藤斋三郎心中火热,把那些担心抛在脑后,回身厉声道:“集结!” 几个倭寇不舍女子,藤斋三郎大怒,挥刀斩杀一人,这才顺利集结。 “官道上有官兵。”藤斋三郎给麾下鼓劲,“击败他们,回头女人、钱财……要什么有什么。” 一双双眼睛中多了野性和贪婪。 “出击!” 藤斋三郎能独自带队深入内陆,靠的不是关系,而是能力。 他是倭寇中少有的懂得兵法的武士,若非和大头领青木一山的关系普通,寡妇睡觉……上面没人,早就上位了。 所以他令麾下不可懈怠,一路急奔而去。 大明官兵胆怯,若是他缓慢而去,很可能会助长对方的士气。 而急奔而去,不给对手犹豫的机会,靠着倭寇的凶名,能不战而胜。 “杀!” 藤斋三郎预想大明官兵应当有数百人,可当看到官道上孤零零站着两个少年时…… “纳尼?” 蒋庆之双腿微微撇开与肩同宽,双手杵着长刀……这是和军士借的。 数十倭寇止步集结,半月头,单衣,下身只着兜裆布,近乎于赤果。手持长枪、弓箭和日本刀。 眼前的一切令蒋庆之眸子一缩。 这便是传闻中的倭寇。 但此刻他退无可退……退,跟着逃跑,他自信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深山中弄个小基地做野人。 可那样他宁可去死。 去台州府,同样是死。 眼前是他唯一的机会。 倭寇这些年在大明南方肆虐,无往而不利,官兵们闻风丧胆。 这也是蒋庆之敢于冒险的缘故。 “少爷。”孙重楼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跑吧!” 蒋庆之说道:“跑哪去?野人我不做。” “那少爷要做什么人?” “人上人!” 孙重楼闭嘴了,握紧刀柄,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稳,“我听少爷的。” 倭寇止步。 林子里,陈霸眯眼看着,身后有军士轻声道:“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子凶气,老子都怕了。可那蒋茂才竟能站稳。果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读书人里面,一万人中能有蒋茂才此等一人,就算是祖上积德了。”那个颇有些天赋的军士说道。 “闭嘴!”陈霸此刻心乱如麻,挥手,“准备。” 他担心倭寇冲杀过来,更担心蒋庆之跪地请降,把他麾下的虚实告知倭寇。 那样,他死定了。 身后不远处,那些人犯在几个军士的催促下,拖着树枝准备奔跑。 “两个少年!”藤斋三郎心中狐疑。 越是自诩聪明的人,猜疑心越重。 蒋庆之想了想自己会的倭语,好像都有些刺激。他打个哈哈,“为何不战?” 身后的倭寇们有些骚动。 他们不跑? 倭寇们大惑不解。 这一路无论是遇到什么人,见到他们无不是恍若见到厉鬼般的,撒腿就跑。 这。 这特么不对啊! 会不会是陷阱? 藤斋三郎犹豫半晌,咬牙,“上去试试。” 一个倭寇持刀缓缓走过来。 果然,倭寇怀疑有伏兵……蒋庆之心中大喜,却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剁剁长刀,“那厮快些上来送死!” “爷爷都等不耐烦了。”孙重楼跟着喊道。 这娃有前途啊……蒋庆之暗赞,可却没看到孙重楼眼中真的是在期待着。 倭寇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谨慎。 蒋庆之突然举手。 这是信号。 林子里,陈霸低喝:“跑!” “跑起来。” 数十人犯拖着树枝开始狂奔。 林子里顿时烟尘大作。 “蒋茂才,若是成功,你便是老子的恩主!”陈霸浑然忘我的喃喃自语。 若是成功,他便有功! 沿海一带烽烟四起,可应天府却歌舞升平。和平时代,哪来的军功? 人都是贪心的,陈霸带着一丢丢侥幸心,期望倭寇能自行退去。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倭寇,当看到倭寇加速时,他心中一凉。 那个病痨鬼必然会跑,不跑也会被砍死。 完了! 陈霸牵着马缰,准备上马逃跑。 换做是一般的少年,见到倭寇加速冲来,第一反应必然是跑。 可蒋庆之是谁? 在南美带着反政府武装,敢冲着鹰酱小股人马叫板的小军阀! 他狞笑道:“石头,跟着老子!” 这一瞬,蒋庆之丢开了一切顾虑。 向着倭寇冲去。 那一往无前的姿态,令林子里的大明官兵们目瞪口呆…… “蒋茂才……” “好胆色!” 倭寇本是试探,当蒋庆之带着孙重楼冲过来时。 倭寇的第一反应是逃。 “出击!”蒋庆之还举刀高呼了一声。 此时,林子上方烟尘大作。 倭寇眸子一缩…… 就在此时,孙重楼越过自家少爷,几步奔来。 凌空跃起就是一刀。 倭寇下意识的举刀格挡。 此刻南方卫所糜烂,兵器这一块也跟着不中用,但孙重楼借到的却是厚背刀。 铛的一声。 倭寇手中的普通日本刀,断! 厚背刀顺势劈砍下去。 孙重楼落地,双手持刀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倭寇呆呆站在那里。 额头上缓缓出现了一条血线。 噗通! 倭寇倒地。 蒋庆之顺势回头高呼:“敌已丧胆,出击!” 藤斋三郎此刻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是个圈套。跑!” 他带头撒丫子就跑。 所谓的名将之姿,顿时成为笑谈。 “追!” 蒋庆之提着长刀追杀。 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没跑几步肺腑里仿佛是有把火在燃烧。 林子里。 鸦雀无声,只有后面拖拽树枝的声音。 “这空城计,竟成了?” 那个军士突然振臂欢呼:“万胜!” 这是军中斩杀敌将,或是击败敌军后的欢呼口号。 官道上,蒋庆之回头弯腰喝骂:“陈霸,卧槽尼玛,倭寇都跑散了,还不追等啥?” 首领率先逃跑,倭寇们顿时乱作一团,什么阵型,什么集结都抛之脑后,跑的到处都是。 陈霸如梦初醒,“追!追杀!” 身边的亲信说道:“小旗,岂能让那个那病痨鬼指挥咱们?” 啪! 陈霸给了他一巴掌,骂道:“病痨鬼也是你能叫的?” “那叫什么?”亲信捂着脸,心想小旗不是看不起赘婿吗? “叫蒋茂才!”陈霸上马冲出了林子。 他目光炯炯,喊道:“儿郎们,立功的机会来了,杀啊!” 十余军士冲了出来,身后烟尘滚滚,恍若有千军万马正在出击。 倭寇们回头一看,都傻眼了。 “有大军,我命休矣!”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倭寇们跑的更散了。 蒋庆之站在那里喘息着,陈霸策马冲过来,路过他的身侧时,大声道:“好一个茂才!” 蒋庆之此刻只想立功,催促道:“不可停留,要一路追杀,把他们往荒野处驱赶,至少十里地!” “领命!”陈霸下意识的道,然后策马冲过去。半路一怔,回头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老子怎么把他当做是上官了呢? 后续狂奔的步卒经过蒋庆之身边时,那眼神啊! 赤果果的都是崇敬。 蒋庆之仿佛回到了南美丛林,正在指挥麾下,骂道:“一群懒骨头,快追!” 众人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茂才老爷果然是用兵大家,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 “对了,石头呢?那小子!” 蒋庆之回头,正好看到孙重楼一人冲在最前面,挥刀…… 一颗人头落地。 “这是我家少爷的功劳!” 孙重楼俯身提起人头,冲着追来的陈霸喊道。 “老子认!”陈霸哈哈大笑。 倭寇们若是聚集在一起逃窜,打死陈霸也不敢追击。可此刻倭寇跑的到处都是…… “这是给爷爷立功的机会啊!” 身后,数十人犯拿着各种‘兵器’冲出了林子,狂热的冲向溃逃的倭寇。 那就是赎罪的功劳啊! 这一路追杀真的按照蒋庆之的吩咐追了十里。 陆陆续续官兵和人犯们回来了。 人人疲惫欲死,可也兴奋欲狂。 二十五颗倭寇人头! 要知道,前阵子浙江沿海卫所斩杀了十余倭寇,便敢号称大捷。 而这里是二十五颗人头。 蒋庆之已经恢复了些精气神,含笑看着众人。 众人止步。 看着这个把长发随意束起来,面色苍白的少年,眉间的自信和从容令人心折。 不知谁带头,喊道:“蒋茂才,威武!” 立功了! 当捷报传到南京,想来那些官老爷们也会狂喜过望。 在沿海一片狼藉的当下,这份捷报能让他们升官发财!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十五岁的蒋茂才带来的。 “蒋茂才,威武!” 长刀和各种兵器举起。 功劳到手,老子也该升官发财了……陈霸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举起长刀。 午后的春光下。 少年踹了走过来的仆役孙重楼一脚,骂道:“一个人便追过去,也不说等等。” 先前砍杀倭寇恍若恶魔的孙重楼低头,“是,少爷。” 然后,少年摸摸他的头,“回头给你弄肉吃。” …… 求票啊! 第4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感谢“手谈汪”盟主打赏) “倭寇来袭?” “是,正在城南十里外劫掠。” 执掌青村前所的千户官张茂高坐堂上,神色从容。 下面站着的副千户和百户们神色有些不安。 “倭寇多少人?”张茂问道,在众人看不到的桌子底下,双拳紧握。 千户从容淡定……众人暗自赞美。 军士也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跑了,哪里知道多少人。但依旧硬着头皮禀告,“百余人。” 大堂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副千户王余低声道:“千户,传闻倭寇能以一敌十啊!” 嘉靖年间,各地军户逃亡者多不胜数。张茂的麾下也是如此,逃亡三百余人,剩下七百余人。 百余倭寇,在众人看来,能吊打自己。 “千户,要不……向卫里求援吧!” “是啊!敌势颇大,谨慎为好啊!” 这时一骑疾驰而来,有信使进来。 “指挥使令你部出击,迎击倭寇。另外,倭寇登岸的消息已经往南京去了,指挥使吩咐,拿出大明勇士的勇气来。” 张茂一拍桌子,众人凛然站好。 “斥候马上查探!” “领命!” “诸位。”张茂看着麾下将领,“坐视不救乃是大罪,既然从军,便抛掉贪生怕死的念头,出击!” 他一脸正气凛然的率先走出大堂。 麾下一脸死了爹娘的模样。 集结花了半个时辰。 一路磨磨蹭蹭…… 众人见张茂没吭气,就知晓这位千户打的什么主意。 咱们是出击了,可倭寇听闻咱们主动出击,竟跑了。 这也是功劳不是。 一路慢腾腾的往事发地赶,张茂使个眼色,心腹马上喊道:“这天热的邪性,歇歇吧!” “是啊!” 有人带头,众人起哄。 “一群惫懒的蠢货!”张茂骂道:“罢了,歇歇!” 一个村子能有多少财富让倭寇劫掠?抢光了,倭寇自然也就走了。 “不着急。”吃着干粮,张茂淡淡对请示的麾下说道:“从容淡定才是为将之道。” “是!”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斥候回来了。 一脸狂喜。 “可是走了……咳咳咳!”一个百户问话出口就后悔了,赶紧干咳掩饰。 张茂死死的盯着斥候,“倭寇何在?” 斥候翻滚下马,“千户,倭寇……倭寇大败!” “你说什么?”张茂大步过来,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这附近除去咱们,哪来的官兵?” “小人也不知,就看到几个倭寇正亡命逃窜。”斥候说道。 这…… 莫非是应天府的大军来了? 咱表现的机会到了! 张茂眼珠子一转,喊道:“食君之禄,今日当为陛下分忧,出击,杀倭奴!” “杀啊!” 当张茂带着数百麾下跑到村子外时,就见十余村民正哭哭啼啼的收敛尸骸,见到官兵来了,竟鄙夷的看着他们。 这气氛,不对啊! 张茂看到里面站着两个军士,心中一愣。 交涉后,军士上来行礼。 “你等哪来的?” 张茂微笑问道。 张茂心中盘算着南直隶谁最有可能领军来此,且遇到倭寇竟然不跑,可见是员大将,弄不好是某位文官大佬统军。 若是是拉拉关系……张茂想的心头火热。 军士行礼,“我等奉命押解人犯前往台州充军。” 什么? 竟然是应天府的看门狗! 张茂:“……” 麾下忍不住抢话问道:“你等押解多少人犯?能击溃百余倭寇,这不得有数千人马?” “十五人。” 张茂大怒,“你这厮竟敢戏耍本官?” 军士低头,“千户可自行去看。” 那眼中的不屑之意借着低头的机会隐住了。 “走!” 张茂带着麾下进了村子。 一路看到残垣断壁,地面上还有不少血迹。 当到了村里最完整的一个宅子外时,张茂的心腹上前,“带队的人呢?” “小旗在里面。” 也不知道出迎! “小旗?” 一个小旗麾下加点人,可不正好十五人! 王余心中一震,“千户,竟是真的?” 张茂低声道:“这小旗怕是不得了,记住,晚些莫要摆出上官的姿态。” 军中等级森严,若是以往,张茂就能用怠慢上官的罪名收拾陈霸这个小旗。 但其一,陈霸有功,其二,若真是击败了倭寇,张茂也想分杯羹。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和陈霸这支客军搞好关系。 最重要的一点,十余人竟击败了百余倭寇,张茂觉得这位小旗的未来不可限量。 英雄一旦遇到机会,便如同戏文里说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这样的人,就该在他未发迹时结交。 张茂脸上带着笑容。 “人头!” 王余惊呼。 院子里,几箩筐人头在春光中散发着腥臭。 “千户,那半月发式,和他们口中的倭寇差不多。”一个百户面色潮红,仿佛是自己带队砍下的头颅。 倭寇肆虐,南直隶官兵噤若寒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十余人的大明官兵竟击败了百余倭寇。 他与有荣焉。 同时,对那位小旗越发的好奇,更多了敬意。 “陈小旗何在?” 张茂和颜悦色问道。 带队军士指着前方…… 众人看去,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坐在屋檐下,身边一个小旗神色恭谨的听着少年说话。 “……你想学兵法是好事,有上进心的人总是不嫌多。”少年不紧不慢的说着,仿佛在和自己的弟子说话。 “是。”陈霸心中火热,恨不能立刻跪下拜师,“还请茂才公教导。” “我知道你想拜师。”少年抬眸,看到了愕然的张茂一行,“可惜,有客人来了。” 蒋庆之摊开手,“你看,缘分未到不是。” …… 苏州府。 十余骑在一个不起眼的民居外下马,鱼贯而入。 没多久,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 “快,去禀告窦百户。” 苏州城外不只有寒山寺,还有长亭。苏州繁华,每日长亭内外人来人往。 往日人多为患的长亭,此刻只有数人在。 长亭外,两个锦衣卫力士仗刀站着,目光扫过官道,过往商旅无不避开视线,或是低头。 “让路!” 十余骑疾驰而来,在长亭前下马,为首的小旗官在长亭外跪下。 “禀百户,寻到贵人了。” 长亭内背身而立的锦衣卫百户缓缓回身。 白皙的脸上,一双比寻常女子粗些的眉一挑,冷若冰霜的锦衣卫女百户窦珈蓝问道:“贵人在何处?” 小旗官低头,“贵人杀了自家表兄,如今被发配……台州府。” 窦珈蓝握着刀柄的手一紧,身前的副百户张念喝问:“贵人所犯何事?” 窦珈蓝冷冷的道:“他犯了何事不重要。” 小旗官说道:“贵人之父去后,叶氏族人逼迫,想抢夺家产。贵人不肯。去年年底,表兄叶天当街羞辱贵人亡父,贵人不堪受辱,夺了屠户屠刀,当街杀了表兄。” 张念回首,“苏州府的兄弟禀告,说贵人身子孱弱。百户,属下担心贵人的身子骨撑不到台州府啊!” “苏州府,好大的胆子!” 窦珈蓝的眸中闪过厉色,“敢羞辱陛下舅父,作死!” “可要闯苏州府?”张念站直身体。 自从陆柄执掌锦衣卫以来,靠着和嘉靖帝的关系,锦衣卫权势大涨。 窦珈蓝眯眼看了一眼城中,“先解救贵人要紧。” “是,若是贵人出了什么意外,指挥使能活剥了咱们!” 想到嘉靖帝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柄,众人不禁打个寒颤。 “追!” 数十骑疾驰而去。 …… 京城。 锦衣卫衙门。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在京城的衙门看着不怎么打眼。 可就是没人敢靠着这片建筑物的墙根走。 一间密室内。 脸颊清瘦,神色淡然的陆柄握着刚送来的简报在看。 “指挥使!” 陆柄抬眸,门外一个文人气息颇为浓郁的男子,手中拿着一份文书。 “沈炼啊!” 锦衣卫经历沈炼进来行礼。 “窦珈蓝那边刚送来消息,苏州府的兄弟多番查找,确定蒋干与蒋庆之父子便是陛下的亲人。” 沈炼把文书递过来。 陆柄看了几遍,叹道:“可惜蒋干了。” 若是蒋干能支撑到当下,凭着嘉靖帝舅父的身份,叶氏只有跪*舔的份。 “蒋庆之,娘胎中带来的肺疾,从小体弱,没断过汤药……” 陆柄抬眸,“你如何看?” 沈炼刚直,眸子炯炯的看着陆柄,“从此京城多养一个废物罢。” 陆柄不以为忤,温声道:“陛下搬去西苑后,越发与外界疏离了。如今唯有亲人方能慰藉一二。令人告知窦珈蓝,一路小心护持贵人回京。另外……可请擅长肺疾的御医半路接应。务必万无一失!” “是。”沈炼神色淡漠。 “对了,去抓夏言的兄弟出发了吗?” 陆柄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沈炼声音提高了些,“还未,不过,指挥使不该与严嵩那个老贼联手。” 夏言倒台,严嵩是主谋,陆柄是帮凶。 “夏言逼迫过甚……”陆柄的眼中闪过厉色,“速去!” 沈炼咬牙,“大明将少一位贤臣,而京城将多一条米虫。这天下,何其荒谬!” 沈炼的脾气,大概也只有陆柄能容忍,且颇为欣赏。陆柄冷冷的道:“夏言之事陛下今晨过问了。另外,陛下再度问及蒋庆之,后者更为陛下看重,明白吗?此事办不好,我锦衣卫难逃罪责。” 看着沈炼怒气冲冲的出去,陆柄扶额低头,喃喃道: “夏言要我死,那么,我如何能容他活!” “那位贵人若是米虫再好不过了。作为外戚,米虫才能活的长久些。希望那位蒋茂才能吃能睡……” ………… 每天两更,第1更:早上8点,第2更,下午14点。 求票!月票,推荐票。新书期就全靠大家了。 第5章 唯茂才是从(感谢‘老巨!’的盟主打赏) 村里的哭泣声一直没断过。 茅屋内,蒋庆之和张茂相对而坐。 不是张茂礼贤下士,而是他不得不如此。 捷报一旦传到南京,那些官老爷必然会弹冠相庆。欢喜之余,会倍感耻辱。 南直隶多少卫所,竟坐视百余倭寇横行。最终要靠一个充军的人犯指挥,这才击败了倭寇。 卧槽尼玛,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南直隶。 如何看我等衮衮诸公? 岂不是蠢笨如猪! 距离这个村子最近的官兵,便是张茂的千户所。 而他,必然难逃罪责。 所以,他需要功劳。 而功劳必须由此战的统筹者,眼前这位俊美少年开口确认。 此刻张茂很平静,他在等着麾下辨认那些首级。 若是假倭,那么,他能拍案而起。 若是真倭…… 那么,眼前这位少年便将是他的贵人。 按理,作为充军的人犯,面对他这位千户官就该低头。不说奴颜婢膝,至少该主动说话缓和气氛。 可蒋庆之却坐在那里,恍若神游物外。 果然是敢于带着十余杂牌军主动出击的蒋茂才……张茂心中暗赞。 可此刻的蒋庆之却在懵逼。 脑海中的大鼎上,数字,它竟然变了。 斑驳的云纹之下:276.09年。 这是增加了0.09年? 就杀了二十余倭寇,这大明国祚就增加了0.09年。 若是有朝一日杀上那个小岛,大明国祚岂不是要爆炸? 蒋庆之心中大快,刚想把注意力移出去。 脑海中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蒋庆之看了半晌,不敢置信的暗骂:“就给老子这个?” 增加了0.09年的国祚,蒋庆之本以为太少,不会有奖励。可当奖励出来后,却又嫌弃一番。 ——竟然是个弹弓。 大明0.09年国祚,换来的只是一个弹弓。 真是令蒋庆之哭笑不得。 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 他抬眸,见张茂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哂。 张茂带队姗姗来迟,此刻需要功劳来脱罪。 所以,蒋庆之默然。 身后站着的少年护卫手握刀柄,目光炯炯。 至于绳索,先前有个憨憨问为何不给蒋庆之主仆二人上绳索,被张茂一脚踹了个狗啃屎。 “蒋先生……”张茂干咳一声,觉得叫先生过于和气了,“蒋茂才所犯何事?” 他只是随口一问,蒋庆之说道:“杀人。” “哦!”张茂心想此子看着孱弱,却没想到文武双全,他想着拉近关系,便再问,“杀的何人?” “表兄!” 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 正好此时被他安排去查验头颅的麾下出现在门外,张茂心中一跳。 麾下微微点头。 看向蒋庆之的目光,顿时就不同了。 张茂起身,“茂才且坐,本官去去就来。” “请便。”蒋庆之颔首。 看着张茂出去,孙重楼说道:“少爷,三颗头颅的功劳可够了?” 蒋庆之点头,再摇头,“按理是够了。不过,南京那帮子官老爷不是省油的灯。要想不被人拿捏,后续还得弄些东西。” “什么东西?” “杀些人,收个尾。” “张千户对少爷可是很和气。” “他有杀人夺功之意。” 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皱眉。 “啊!”孙重楼惊呼,“这狗东西。” “不奇怪。”蒋庆之呵呵一笑,“不过,我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门外,陈霸出现,手中拿着一只刚烤好的烤鸡,堆笑进来。 “先生,吃只鸡补补吧!” 蒋庆之干咳几声,感慨这个身体的衰败,莞尔道:“老陈,你这是想霸王硬上弓啊!” 陈霸干笑,把烤鸡放在桌子上,搓手说道:“我知先生此等大才留不住,若能听得先生几日教诲,下官便感激不尽。” 张茂走出去,副千户王余跟着出来,低声道:“千户,二十五颗人头,头发都不是新剃的,且兜裆布下的晒痕也不是新的,可见都是真倭。” 张茂点头,王余回头看了一眼小院,眼中闪过厉色,“千户,那蒋庆之竟敢怠慢您如此,若是杀了他……” 杀了蒋庆之,功劳便能由张茂主宰分割。至于陈霸,军中最不缺的便是令下属服软的手段。 “你以为我不想?”张茂恼火的道:“可你没看到陈霸看着蒋庆之的眼神,见过读书人拜至圣先师时的模样吗?” 王余点头。 至圣先师便是读书人心中的神灵,谁敢亵渎他们心中的神灵,那便不死不休。 “在陈霸的眼中,蒋庆之便是他的恩师。若是我出手,除非连同那些人犯,以及陈霸等人尽数杀了……” “千户是说,那蒋庆之知晓千户的心思,故而有恃无恐?” 张茂点头,“少年可畏。” 王余心中一震,“难道咱们就任由他摆布?” “他不说话,便是在等我先开口。”张茂苦笑。 “此子胆子却大。”王余叹息。 “回去。”张茂回身。 “要不,下官去和他商谈吧!”王余决定为上官背锅,如此,也是个人情。 “你?”张茂摇头,“那少年看似温和,可身为重犯,坐在本官对面却宛若先生见弟子。换了你去,本官敢打赌,他必然会嗤之以鼻,闭口不谈。” “谁是弟子?”王余不忿。 “自然是本官!”张茂跺脚,“走!去和这位茂才公谈谈买卖。” 再度进了茅屋,张茂爽朗笑道:“说实话,这些年本官见过不少自诩大才的读书人,可多年后再看,大多碌碌无功。唯有蒋茂才令本官刮目相看……”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蒋庆之微笑道:“千户过奖。” 张茂和王余坐下。 张茂抚须看了蒋庆之身后的孙重楼和陈霸一眼。 接下来的谈判有些丢人,他不想外人在场。 蒋庆之却摇头,“石头跟我多年,陈小旗乃是此战的功臣。” 没必要避开! 张茂看了陈霸一眼,陈霸昂首挺胸,心想老子和你不是一路人,有本事你就去应天府告老子的状。 至于孙重楼,先前从少爷口中得知张茂竟有杀人夺功之意,哪里肯离开。 张茂作茧自缚,倒也洒脱,一笑后,平静的问道:“蒋茂才想要什么?” 这是让蒋庆之开条件。 陈霸干咳一声,他担心蒋庆之狮子大开口激怒张茂。若是张茂撕破脸,后续弄不好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蒋庆之莞尔一笑,“张千户这是觉着我一心只想脱罪是吧?” 王余淡淡的道:“难道不是?不过,杀人偿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是威胁。 张茂死死的盯着蒋庆之,心想这位少年茂才虽然大才,但毕竟年少,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番威吓,他应当会退让! 蒋庆之突然打个哈哈,“倭寇近些年闹腾的厉害,台州府、宁波府沿海一带苦不堪言。可这是何处?” “松江府!”王余冷冷的道:“那又如何?” 蠢货……蒋庆之压根不看他,而是目视张茂,眼中多了调侃之意,“倭寇竟在松江府登岸,且深入腹地数十里。张千户猜猜,若是消息传到南京,那些官老爷们会如何?” 大明最初的京城是南京,明成祖朱棣靖难成功后,把京城迁往北平,但南京依旧保留着京城的名号,和一套中央机构。 也就是两京制。 只不过南京的六部等衙门权力太小,渐渐变成了失意官员的‘流放地’ 这些官员别的不行,甩锅抢功第一。 当这些官油子得知倭寇竟在松江府登陆时,会甩锅给谁? 王余还在茫然,张茂面色剧变,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多了惊骇之意。 若眼前是个久经风浪的宦海老臣,那么能把此事分析的如此深刻不奇怪。 可眼前的少年连特么胡须都没长! “南京,需要一个替罪羔羊。”蒋庆之端起土碗,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茂,“更需要的是,少一个争功者。分润功劳给张千户没问题,可若你有功,那罪责谁来领?张千户……危矣!” 这是你张茂的防区! 你这个蠢货竟放了倭寇登陆,且还被倭寇屠戮了几个村子。 你该当何罪! 至于功劳,你张茂能想到夺功,那些官老爷想不到? 文官玩这一套,比你等武人更狠辣,更顺溜。 张茂被蒋庆之点醒,想到这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低头俯身,颤声道:“还请茂才公救我!” 王余此刻也明白了,他手按刀柄,霍然起身。 蒋庆之冷冷看着他,“杀了我,把功劳尽数抢到手。可你以为老子是蠢货吗?陈霸!” 陈霸嘿嘿一笑,“就在先前,茂才令我派了心腹远遁,一旦茂才和我等有不妥,此战的真相将会传至各处……” 如此,张茂必死无疑! 在自己被南京方面处置之前,张茂必定先弄死他王余! 王余面色铁青,“不敢!” “坐!” 蒋庆之压压手,王余轻轻坐下,随即神色如常,让陈霸暗道此人有文官不要脸的潜质。 蒋庆之喝了一口粗茶,蹙眉,“文武殊途,南京方面不介意弄几颗武人的脑袋向京城展示自己抗倭的决心。” “是。”张茂哪有这等细腻分析的能力,赞道:“还请蒋茂才剖析一二,本官,洗耳恭听。” 陈霸在蒋庆之身后仗刀而立,觉得心中大快。 孙重楼低声说出自己的感受,“这二人对少爷,怎地像是弟子面对先生般的恭谨害怕。” 他觉得自己声音很轻,可此刻屋内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 既然站队蒋茂才,那就站到底。陈霸忍不住笑了,见孙重楼不满的瞪自己,就点头,“石头你说的极是。” 张茂二人此刻却顾不上被调侃的羞恼,只想着如何能逃脱被南京方面责罚的命运。 蒋庆之伸出食指,用那清越的少年声音说道:“南京那边想拿你等的脑袋来作伐,可接下来你部却大张旗鼓,主动出击……” “这……”张茂不解。 大明的军队啊! 真成了一滩烂泥! 蒋庆之摇头,觉得增加国祚的事儿任重道远。 他屈指叩击了一下案几,“这些倭寇登岸深入,船只必然在海边等候。若是主动出击,一战告捷,这天下,谁敢动你张千户!” 张茂猛地抬头,眼睛瞪的老大,“可那至少有上百倭寇!” “可,我在!” 二十一世纪南美小军阀蒋庆之温润如玉的看着两个大明武将,轻声道:“可愿跟着我,去把那该死的命运扭转过来?!” 张茂和王余被他的气度所慑,下意识的起身应道: “唯茂才是从!” …… 求票! 第6章 茂才神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人报仇,从到到晚。 杨功成是个小人,一直在担心被蒋庆之报复。 因为此战的表现良好,人犯们得到了优待,在军士的监督下帮助村民收拾。 “先前那个病……蒋茂才随口吩咐,说什么民有难,军当助之。陈小旗竟然立时点头,恭谨的不像话……” 一个人犯嘀咕着,见杨功成惶然,便取笑道:“你得罪了蒋茂才,小心被收拾。” “老子怕了吗?”杨功成犯的也是重罪,嘴硬之余,心中却忐忑。 这时屋里一阵动静,接着张茂和王余走出来。 杨功成等人赶紧站好。 “茂才公身子不好,留步。” 张茂回身劝道。 此刻蒋庆之在他的眼中便是救命菩萨,出了半点意外,比死了爹娘还令他痛苦煎熬。 杨功成本是低头,闻声抬头,见张茂满脸堆笑冲着门内的蒋庆之拱手,心中巨震。 这可是千户官! 碾死陈霸这个小旗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的千户官。 竟对那个病痨鬼如此恭谨。 我只是想撒尿……蒋庆之含笑道:“兵贵神速,还请张千户赶紧梳理麾下一番,晚些就出发。” “我知晓。”张茂颔首,转身后,神色已然变成了威严。 蒋庆之目送他出去,收回目光时,看到了杨功成。 杨功成呆呆的看着他,心中难受,但更多是恐惧。见他看过来,下意识的跪下,浑身颤抖。 “茂才老爷饶命。” 可蒋庆之的眼中哪有这等人,他去茅房回来,杨功成依旧跪着。 “石头。” 蒋庆之站在茅屋前,觉得肺腑里竟然凉爽了些。 想来想去,必然是先前那阵子奔跑带来的好处。 原身欠练啊! “少爷。”孙重楼按刀过来,不怀好意的看着杨功成的脖颈,“可要杀了此人?” 别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十三岁的少年,最是肆无忌惮。什么杀生,对他们而言,行事更多是凭着自己的喜好。 蒋庆之蹙眉,嗅到了尿骚味,一看,杨功成竟然被吓瘫了,身下一滩水迹。 “罢了。” 蒋庆之没兴趣和这等喽啰计较。 “便宜你了。”孙重楼遗憾的道:“否则我便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让那些轻视少爷的人看看。” 自觉死里逃生的杨功成抬头,涕泪横流,“多谢茂才老爷,多谢茂才老爷……” 没人把蒋庆之的话当做是空谈……看看陈霸对蒋庆之的态度,为蒋茂才弄死一个人犯,对于刚立下大功的陈小旗来说,真不是事啊! 蒋庆之看着残破的村子,沉吟良久。 “少爷,家业怕是被叶氏的人都抢光了。”孙重楼咬牙切齿的道。 “暂时换个地方搁着罢了。”蒋庆之此刻想的不是什么家产,而是后续如何利益最大化。 张茂的麾下一看便不是精锐,若是堂堂正正的和倭寇野战,蒋庆之半点取胜的信心都没有。 唯有突袭。 倭寇往来靠的是海船,大本营也是海船。 先派出斥候,或是和岸上的明奸联系,确定劫掠地点,倭寇这才会上岸。 如何让倭寇主动上岸…… 蒋庆之站在屋檐下,苍白的脸被阳光照着,有些病态的俊美。路过的一个村妇不禁赞道:“好一个病娇美少年。” 蒋庆之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美少年就美少年,加个病娇是几个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孙重楼的肩膀,“石头。” “少爷。”孙重楼身材高大,被拍了一下,就弯腰,让少爷拍的方便一些。 “以后你想做什么?”蒋庆之问。 “我?”孙重楼挠挠头,看着颇为憨直,“我不知道,哦!我知道了。” 蒋庆之莞尔一笑。 “跟着少爷。”孙重楼说道:“我一辈子跟着少爷就好了。” 简单的人最快乐……蒋庆之看到急匆匆走来的王余脸上都是汗水,心中一哂。 这人啊! 为了功名利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部集结完毕,茂才……”王余来请示。 “出发吧!” 蒋庆之出了村子,张茂弄了一匹温顺的马给他代步,上马后,蒋庆之回头看了一眼村子。 张茂笑道:“蒋茂才在想什么?” 蒋庆之说道,“我在想,要杀多少倭寇,方能让那些死难的百姓瞑目。” 这少年莫不是随口一说? 张茂故作不经意的看去,却见少年格外认真。他心中一凛,赶紧换个话题,“那些侥幸逃亡的倭寇若是回去禀告败讯,主力可会逃窜?” 蒋庆之摇头,“不会。” “还请教。”王余拱手。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倭寇肆虐南方多年,特别是近些年,可有官兵主动出击?” 此刻的倭寇还不算最猖獗,再过些年,倭寇将横扫东南沿海,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而大明军队此刻虽然是软脚蟹,可在帝王将相的眼中,还是能挽救的。直至被倭寇打的屁滚尿流,庙堂君臣瞠目结舌,这才知晓,原来他们眼中还能抢救的大明军队,早已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此刻只有蒋庆之知晓。 张茂和王余面面相觑。 行不到三里,一队斥候疾驰回来,其中一人的鞍前搁着一个俘虏。 “千户,咱们抓到了一个活口。” 斥候们兴奋不已。 “哦!”张茂大喜,“拷打问话。” 这倭寇是大明人,没几下就开口了。 “船上还有一百余人。” “真倭多少?”蒋庆之问道。 怎么是一个少年问话? 倭寇看了张茂一眼。 “说!”张茂喝道。 这少年,竟像是做主的人……为了不被拷打,倭寇赶紧冲着蒋庆之赔笑,“真正的倭人有四十余。” “四十余。”张茂倒吸一口凉气,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张茂讪讪的道:“听闻那些真正的倭人都会刀术……” “前唐传过去的。”蒋庆之淡淡的道。 前唐对外掏心掏肺,把一个蛮夷状态的倭国活生生带出了大坑。可惜后世儿孙不争气,被学生毒打。 俞大遒踢馆少林寺,戚继光操练浙江兵,这二人看似不同的举动,却短暂提振了大明的武勇之气。 可惜随后暖风吹的世人醉,士大夫们主宰了大明的命运,武人成了奴隶,什么功夫……不及一篇文章。 士大夫的地位有多高,后果就有多惨烈……蛮清入关,杀的人头滚滚。彼时,文章半点作用也无。 而丧失了武勇的中原,就此沉沦。 张茂问道:“若那些倭寇得知你等溃败的消息,可会退去?” 一群将领屏住呼吸盯着俘虏……张茂倒霉了,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张茂先前召集他们密谈,把蒋庆之的那番分析说出来,震动了这群将领。 这年头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南京方面若是要拿他们作伐,轻松就能找到罪证。 倭寇若是跑了,大伙儿就洗洗干净,该死的去死,该流放的去流放。 蒋庆之见状摇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口供,于是走出人群,叫来陈霸。 俘虏的声音传来,“……首领多次说过,大明官兵都是废物,这么些年从未主动攻击过咱们,让咱们别怕。若是消息传到,首领不会跑……” “人犯们跟着不妥,你的人留下一半看着他们。”蒋庆之吩咐道。 “下官也是这般想的,可……”陈霸为难的道:“可下官想着,好歹多些人跟着茂才,也能涨些威势。” “我的威势,不需要这个来支撑。”蒋庆之笑道。 这时,张茂等人齐齐回头看向蒋庆之。 先前蒋庆之的话回荡在耳畔。 ——倭寇肆虐南方多年,特别是近些年,可有官兵主动出击? “果然是神算啊!”张茂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千户,好像做的有些没底气。 看来,茂才确实不需要自己的麾下壮声势……陈霸一怔,行礼后退:“下官这便去安排。”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俘虏趁着众人看向蒋庆之的机会,一骨碌冲了出来,目标便是最为孱弱的蒋庆之。 倭寇在南方欠下无数血债,一旦被俘,必然死路一条。 俘虏想死中求活,就得抓住一个人质。 蒋庆之是最好的目标。 “少爷!” 孙重楼拔刀。 陈霸冲向蒋庆之,怒吼:“保护茂才!” 张茂目眦欲裂,“放箭!” 可来不及了啊! 多年承平,让南方卫所的将士早已失去了警惕性。 眼看着俘虏冲过来,蒋庆之手中突兀的多了个东西。 他甚至还有功夫单眼瞄准,拉开,释放。 啪! 俘虏捂着眼睛,惨叫着扑倒。 蒋庆之把那东西丢给孙重楼,拍拍手,“石头,给你打鸟。” 孙重楼单手接过,众人看去,竟然是个弹弓。 可那闪烁着金属辉光的小巧弹弓的样式,竟从未有人见过。 孙重楼喜滋滋的道:“回头打鸟给少爷烤来吃。” 俘虏被几个军士压在身下,绝望的喊道:“你等敢去海边,必死无疑。咱临死有数百人垫背,爽快,爽快啊!” “呸!”孙重楼吐了他一脸口水,“我家少爷凭着十五人就击败了你等数十人。此刻有数百人马在,就海里那百余倭寇,还不够我家少爷塞牙缝。” 陈霸见蒋庆之无恙,过去踹了俘虏一脚,回头冲着孙重楼笑道:“石头你说的极是,有茂才在,老子怕个鸟!” “我又不吃人。”蒋庆之呵呵一笑,那些将士想想也是,心中不禁多了勇气。 “出发出发!”张茂喊道。 第三日,蒋庆之等人靠近了海边。 而窦珈蓝也拦截到了去南京的信使。 得知一股倭寇在松江府上岸,且靠近蒋庆之去台州府的线路时,窦珈蓝面色铁青。 “若是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张念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坏的不灵好的灵。” “百余倭寇,当地卫所驻军不少,应当不怕吧?”有人说道。 “南方的官兵无用。”张念苦笑,“如今只望贵人吉人自有天相,能避开那些凶狠的倭寇。” 希望如此吧……窦珈蓝深吸一口气,“从此刻起,换马不换人。” 马蹄声敲碎了春光,一路向南…… 第7章 诱敌 南汇咀。 钱塘江江水在此地和扬子江江水汇合,故而称为南汇咀。 后世繁茂之极的上海,此刻还只是个小地方。 作为上海县最东段的地方,南汇咀人烟稀少。 一艘小船缓缓靠岸,两个大明百姓装扮的倭寇上岸后,径直往上海县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两个明军斥候在岸边礁石后现身。 “茂才神算,终于等到了。” “若茂才是咱们的千户,老子敢出海和倭寇一战。” “闭嘴,被千户的心腹听到了,咱们求死都难。” “特么的,这年头,有本事的做不了官,没本事的却步步高升。走,回去禀告。” 距此七八里开外的一个渔村里,蒋庆之呼吸有些急促。 这是当地粮长家,蒋庆之半路肺疾发作,此刻面色潮红靠坐在屋里。 张茂等人在外面焦急的来回踱步。 “咳咳咳!” 蒋庆之剧烈咳嗽着,孙重楼一边为他拍背,一边焦虑的道:“少爷惯用的医者在苏州府,要不我快马去把他抓来。” “不……不必。” 蒋庆之知晓这病的麻烦和缠绵,他接过陈霸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温水,长出一口气。 “好多了。” 孙重楼看了外面一眼,“这群人只知功劳,少爷别搭理他们。” “我们也需要功劳。”蒋庆之放低声音。 “三颗人头足够了。”孙重楼这一路问过那些官兵,知晓三颗倭寇人头足以为少爷赎罪。 “你呢?”蒋庆之笑道。 “我?”孙重楼傻眼了。 这个憨憨,一心为少爷打算,却忘了自己也是罪人。 蒋庆之莞尔拍拍他的肩膀,“三颗人头是够了,可是石头。” “少爷。” “知晓大明文官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嗯……是不要脸吧?” “不,他们最擅长的便是,漂没。” “漂没?” “对,一万石军粮,他们能漂没三成就算是有良心了。三颗人头,你信不信他们敢尽数漂没了。” “他们敢!”孙重楼瞪眼仗刀,“谁敢漂没少爷的人头,我便杀他全家。” 不是我的人头啊……蒋庆之想抽这娃一顿,“那些人,连皇帝都敢忽悠糊弄,我一个发配充军的罪人,在他们眼中便和死人一般。” 若是需要,南京那些人随时都能把蒋庆之主仆和陈霸变成死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蒋庆之干咳一声,讥笑道:“张茂以为我是在为他打算,可我本意却是为了咱们。” “那……少爷可有把握?”孙重楼问道。 蒋庆之摇头,“六成吧!” 他有六成把握能给倭寇主力一个教训。 “茂才,此事若是不成……”蒋庆之这番话并未避开陈霸,令他既开心又担心。 开心的是茂才没把自己当做是外人,担心的是茂才竟只有六成把握。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若是不成,张茂会第一个和咱们翻脸。” 别看张茂此刻待蒋庆之宛若亲爹,可一旦无法再有斩获,张茂会毫不犹豫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拿蒋庆之开刀。 “这便是人性。”蒋庆之见陈霸面色难看,调侃道:“怎地,后悔跟着我了?” 陈霸摇头,“若无茂才,下官必死无疑。” 遭遇倭寇不战而逃,还丢失了人犯,上面会弄死他。 “人这一生会经历许多毫无把握之事。”蒋庆之眯着眼,“不过,如此才刺激不是。” 那些年他在南美和政府军、鹰酱的小股人马周旋,堪称是游走在剃刀边缘。此刻他找到了那种刺激的感觉。 身体竟然舒坦了许多。 果然,这人便是贱皮子。 蒋庆之起身走出屋子。 张茂等人止步,有些不安的看着蒋庆之。 “茂才如何?” “还好。”蒋庆之颔首,“问问斥候可回来了?” 张茂眼中多了神彩,回身骂道:“还不速去问话?” 陈霸心道:若非茂才在此,老子敢打赌,张茂压根不敢靠近海边。大明就靠着这等人来护卫疆域……能扛到几时? 他心中难受之极,又惶然不安之极,可转瞬看到神色从容的蒋庆之后,心中勇气再度涌现。 大明,总是有人杰在。 他听说书先生说过,每当中原危机时,汉儿中总是会有人杰站出来,为这个多灾多难的中原续命。 斥候回来了。 “倭寇就在南汇咀外海。” “好!”张茂面色潮红,回身看着蒋庆之,眼神中带着担心和热切。 “茂才。” 众人都看向了蒋庆之。 蒋庆之身后站着陈霸和孙重楼,二人仗刀而立,把蒋庆之承托的格外威严。 “倭寇中带着寇字,所谓寇,便是有便宜就占,有难处就退。若是咱们堂堂正正出兵,倭寇虽然不退,也不会登岸。” 此处是松江府,人口众多,经济繁茂。在没有打探清楚明军虚实之前,谁知道张茂所部的后面是否有伏兵。 “所以……”张茂的语气很是温和,就像是请教。 “所以。”蒋庆之语气平静,仿佛回到了南美,眼前是自己那支武装的小头目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诱敌上岸。” 论实战,论眼光,论机变,眼前这些将领只配给蒋庆之提鞋。 “派小股人马去诱敌,大队在侧接应,等倭寇登岸后,截断他们的归路……另外,可令人去上海求援,以大股人马合围倭寇。”王余说完看了其他人一眼。 从骨子里,王余是看不起蒋庆之的,觉得这位赘婿之子是有才。不过,论用兵的底蕴,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当初的惶然,不过是被倭寇的凶名吓住了而已。 当年王余麾下有个刚从军的悍勇之士,打遍军中无敌手,可当某个看似孱弱的老卒被他欺负惨了,拿出搏命的态势时,只是一刀就斩杀了这位悍卒。 真正的搏命,还是要靠经验。 张茂眯着眼,一言不发。 此刻他们和蒋庆之之间的关系说开了,便是互相利用。 我有军队,你有计谋,联手能双赢,那么大伙儿便是好兄弟。 你若是无能……那就便别怪老子翻脸。 众人看着蒋庆之,想看看这位少年茂才如何应对。 一群武将虎视眈眈,看似孱弱的少年却哂然一笑。 蒋庆之看了王余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顽劣的孩子,问道:“小股官兵靠近海边,倭寇为何要出手?” 王余微黑的脸上多了笑意,“倭寇最喜击溃当地官兵,随后登岸劫掠杀戮。” 把当地驻军杀的胆寒了,才好肆无忌惮的劫掠。 那些将领若有所思,有人笑道:“王副千户高明。” “是啊!王副千户这番谋划果然深得用兵之道。” 没有谁乐意被一个赘婿之子出身的少年指挥,呼来唤去。 麾下将领们有些躁动,张茂干咳一声,“茂才可有见教?” “一群蠢货!” 蒋庆之接过陈霸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不看那些愤怒的将领,把土碗递回去,说道:“倭寇先派出数十人登岸,按理,这股倭寇就该以查探官兵动向为目的,可他们却在做什么?” “劫掠村庄!”蒋庆之的声音不大,他眼含嘲讽之意,“你等可知这说明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 “说明这股倭寇缺粮。”蒋庆之冷冷的道:“若非如此,怎会劫掠村庄,以至于惊动地方。” “这是打草惊蛇!”有人惊愕,“是啊!这不是自曝其短吗?地方得知倭寇登岸,必然聚集大军,后续他们只能黯然退去。” 果然是文恬武嬉,让大明活够五百年的任务,何其艰难……蒋庆之恨不能手持棍棒,毒打这群废物一顿。 “这番剖析果然高明……”一个将领低头,“老子就说王余是个傻货,不及这少年的一根手指头。” 王余老脸发烫,却不肯认输,“去问话。” 眼睛被蒋庆之用弹弓打瞎一只的俘虏被带来了,他嘲笑道:“这个冬季咱们坐吃山空,不上岸劫掠,难道喝西北风?” 他见王余脸色铁青,大笑道:“首领看到官兵,必然会游弋到别处去登岸,你等除非有数十万大军,否则,防不胜防,哈哈哈哈!” 王余劈手一巴掌抽在俘虏脸上,可众人看他的眼神却格外同情。 仿佛这一巴掌抽的是他自己。 “请茂才指点。”张茂从头到尾都没表态,老狐狸一只。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蒋庆之走下台阶,看着俘虏,“咱们战后马上便出兵海边,我断定倭寇并未得知此战消息。” 原来,蒋庆之让陈霸追杀十里地,便是为了驱散那些倭寇,让他们无法及时赶回去。这少年走一步算十步…………张茂心中一凛,觉得自己对蒋庆之的态度,好像不够真诚。 “另外,倭寇这般行险,必然是粮食不足。若是无粮,别说什么首领,所谓天皇也得下锅煮了。” “令人装作是运粮商队。”蒋庆之回身,目光炯炯,“那两个倭寇登岸查探消息,在他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商队缓缓而行……” “老子要钓鱼!” 蒋庆之看着张茂,“张千户以为如何?” “关键是,倭寇果真断粮了吗?”张茂看向俘虏。 俘虏面色惨淡,看向蒋庆之的那只独眼中有惊骇和绝望之色,他嘶声道:“你这少年可是将门出身?” 我是根正苗红的小军阀出身……蒋庆之淡淡的道:“张千户,还等什么?” “一群蠢货,赶紧!”又被这少年算中了……张茂有些麻木,又有些莫名的怒火,便呵斥催促着麾下。 孙重楼得意洋洋的道:“我家少爷乃是秀才,文武双全。” 陈霸是以蒋庆之的追随者自居,说道:“茂才满腹才华,你等倭寇不学无术,岂能逃过茂才的算计?!” “少显摆!”蒋庆之干咳一声。 第二日,当薄雾散去后,一支商队出现在了小道上。 两个倭寇没能找到藤斋三郎的队伍,却遇到了蒋庆之让张茂安排拦截的十余骑,只得悄然回来。 “这是……” 大车队缓缓而行,大车上装满了麻袋。突然一口麻袋跌落,袋口松开,白花花的大米散落的满地都是。 “是粮食!” 两个倭寇吞下口水,眼冒绿光。 出发之前吃的一个野菜小饭团早已消化的干干净净,此刻肠鸣如雷。 “快去禀告首领!” …… 求票。 第8章 太没有挑战性了 青木一山今年三十一岁,身材在倭人中算得上高大。 十五岁时父亲战死,青木一山接过父亲的刀,却想成为一个士。可惜上天并未给他机会,哪怕读书读的家徒四壁,‘满腹经纶’,依旧没有人愿意聘请他。 走投无路的青木一山去做生意,被劫掠。 绝望之下,青木一山干脆加入了山贼的队伍。 俗话说的好,树挪死,人挪活。青木一山读过书,很快就在盗贼中脱颖而出。 若是一切不变,大概青木一山会成为一个有名的盗贼。可世事难料,当一次劫掠中手下抢来了一个少女。而青木一山不小心喝多了,睡了这个少女。 一切,都变了。 等他醒来,少女冷静的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大豪族之女。 而且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的那种。 你要么出人头地迎娶我。 要么,就等着无休止的追杀! 不死不休! 青木一山惶然。 最终选择了去出人头地。 可这何其难。 各地大名不缺他这等无名小卒。 从头打根基,别闹了,今日扯大旗,明日就有军队来围剿。 青木一山选择了下海。 “我会带着无数明人的货物,以及能令明人胆寒的威名回归。” 青木一山告别了少女。 三年时间,青木一山的海盗生涯越来越顺遂,在大明东南沿海一带,他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一切,靠的便是敢打敢拼……他曾率五十麾下击败八百大明军队,一战成名。 “首领。” 南汇咀外海,十余艘大小不一的船正在随波起伏。 去哨探的倭寇回来了。 青木一山回身,“如何?” 船队已经断粮了,若是再劫掠不到粮食,青木一山知晓手下顷刻间便会哗变。 但他依旧看似从容。 “咱们发现了一支商队。”斥候倭寇兴奋的道:“他们运送的是粮食。” “粮食?”青木一山负在身后的手握拳。 “是,白花花的大米啊!做成饭团,能馋死人。” “我亲眼所见。” 青木一山蹙眉。 在十日前食物供给就开始减半了。从昨日起,每人每日只有一个野菜团子,众人饿的眼睛比野菜还绿。 青木一山沉吟良久,“就怕是圈套。” …… “俘虏一直说青木一山谨慎。” 驻地下起了小雨,张茂带着一身湿气进了屋子。 蒋庆之在喝粥,外加一碟子咸菜。 “吃了吗?”蒋庆之平静问道。 不知怎地,看到从容的蒋庆之,张茂的烦躁就消散大半,他笑道:“吃了。” “等等。”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喝完剩下的粥,把咸菜吃了几块,放下筷子,说道:“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青木一山谨慎,可倭人的秉性你等却不知。” 那你难道知晓……王余在后面垂眸。 “倭人残忍,骨子里有下克上的传统。青木一山犯下最大的错误,便是太过谨慎。” “怎说?”张茂眯着眼。 “出去走走。” 蒋庆之觉得有些闷,他率先走出屋子。 细雨就如同丝线,密密麻麻的斜落在天地间。 “当初他若是倾力一击,劫掠到了粮食便回归。如此,谁能奈何他?” 蒋庆之淡淡的道:“诸葛一生唯谨慎,可他青木一山也配和诸葛相提并论?我让你派人游弋在南汇咀与上海县通道之间,青木一山可敢突击?” “在查探到虚实之前,他不敢!” 蒋庆之作战经验丰富无比,自信的道:“商队便是我给他的诱饵,无论他如何谨慎,只能吃下去。他别无选择!” 张茂深吸一口气,“如此……” “青木一山必然在今日登岸,可令一百人,由陈霸领军。看到信号后,突袭倭寇船队,一把火烧了。”蒋庆之看着陈霸。 断敌归路,这是大功! 陈霸看了张茂一眼。 那是张茂的麾下…… 这个少年开条件了……张茂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麾下将领,点头。“本官说了一切依茂才安排。” 蒋茂才这是在为我立功铺路。陈霸低头,眼中泛红,“请茂才放心,就算是战死,下官也定当死在冲杀的路上!不负茂才!” “是不负陛下!”蒋庆之微笑道。 然后,他看着张茂,“我让人准备的铁蒺藜可有?” “带来了。”一个将领上前,“不知何用?” “倭寇追来时,便洒在商队身后。”蒋庆之眯着眼,“倭寇穿着草鞋,见到商队会如何?” “必定会沿着大路追赶,嘶……” 当穿着草鞋的倭寇踩到了铁蒺藜,那场面! “那些老毛竹找来了吗?”蒋庆之神色如常。 “找到了。”王余不解蒋庆之让他们找老毛竹的用意。 “可惜时日不够。”蒋庆之有些遗憾的叹息,“令军中胆大的来,另外,可悬赏,斩杀倭寇一人,功赏翻倍,不,三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少顷,数十身材高大的军士集结。 “此战,你等当冲杀在前,战后论功行赏优先!” 蒋庆之先许下诺言,数十军士看向了张茂。 张茂沉声道:“蒋茂才所言,便如同本官。” 事已至此,张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蒋庆之说道:“毛竹修理一番,留下枝丫,顶端削尖如长矛。” 随后,数十军士开始操练。 百余军士手持长刀和长枪在作势冲杀,对面顶在前面的是盾牌手,随后便是数十军士手持修改过的毛竹。 “刺杀!” “杀!” 有盾牌手在前方保护,毛竹刺杀的很是稳定。 只是一击,就令对手的前排接连后退,若是战时靠近敌军全力一击,怕是要倒下不少人。 张茂眸子一缩,“这……” 王余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阵法?” 鸳鸯阵的变种……蒋庆之双手抱胸,等操练了半个时辰,便说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出发吧!” 大家都是遭遇战,第一波攻击若是奏效,明军将士对倭寇的恐惧都会被功赏驱散。 张茂靠近蒋庆之,干咳一声,“茂才这阵法不知从何得来。” “梦中学的。”蒋庆之说的很认真。 老戚,得罪了。 本官不曾得罪你吧……张茂自然不信,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只等这阵法临战的效果。 若是好,他愿意低头求教,乃至于拜师都行。 …… “首领,那些人都饿惨了,有人私底下嘀咕,说要逃回大明。” “还有人在散播首领的坏话!” 青木一山木然听着这一切,良久,叹息:“罢了,出击!” 再不出击,他知晓自己活不过今夜。 他留下十余老弱看守船队,带着剩下的百余倭寇登岸。 “出击!” 是日午后,倭寇斥候发现了商队。 “就在前方三里。” “可有敌军踪迹?”青木一山看向左右。 “并无。” 众人安静了下来,只有肠鸣声不绝于耳。 太特么饿了啊! 青木一山深吸一口气,“看来,天不绝我青木一山啊!” 他想到了那个少女,其父无子……娶了她,青木一山就可以不用努力了。 想到这里,所有谨慎尽皆消散。 “把最后的干粮吃了。” 大半是野菜的饭团子被倭寇们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和气势,而且一人只有一个。 “如今我们再无一个饭团,要么劫掠成功,要么,一起饿死吧!”青木一山想到了破釜沉舟,拔刀:“出击!” 三里地,速度由慢到快…… 商队中有人回头,尖叫道:“有倭寇!” “快跑啊!” 众人慌不择路,赶着马车就跑。 速度一块,马车上的麻袋不断掉落。 袋子里的东西洒满了大路,甚至还洒落在两侧。 “是大米!” 倭寇们嚎叫起来。 “上天待我何其恩宠?”青木一山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不禁热泪盈眶。 “杀!” 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准备斩杀一人来振奋士气。 他的速度很快,当脚底传来剧痛时,依旧靠着惯性在往前冲…… “啊!”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 “不好!”青木一山低头,在大米中看到了铁蒺藜。 “还等什么?”边上的林子里,蒋庆之手中就差一柄鹅毛扇了,他从容的指着外面,“出击!” “杀!” 先是一波箭雨覆盖,接着张茂的麾下按照先前操练的阵型冲了出去。 “阵型乱糟糟的!”蒋庆之摇头,跟在后面,“不过,足够了。” “是明军!” 青木一山不怒反喜,等看到明军不过数百人,他更是哈哈大笑,“竟敢突袭我青木一山,这不是送人头来了吗?集结,冲杀!” 倭寇们在铁蒺藜中蹦跳,很快集结完毕。 盗贼比官兵还有素养……蒋庆之无奈摇头。 “茂才。”张茂并未带队,跟在蒋庆之身边。 “安心看着。”蒋庆之蹙眉看着他,“别动摇军心!” 一军主将在这个时候不冲杀在前,蒋庆之若是主帅,定然要斩杀了张茂来警示麾下。 “放箭!”倭寇先前被一波箭雨射杀了十余人,此刻率先发动反击。 顶在前方的盾牌手护住了身后的狼筅手。 “明军有备而来。”身边的倭寇骂道:“不过咱们的勇士近战能以一敌十,甚至是二十。” 青木一山点头,脚底剧痛不断传来,他蹙眉冷笑,“只是一击,就当击溃明军。” 明军胆怯,第一波攻击一旦奏效,他们的士气很快就会崩溃。 青木一山屡试不爽。 “击败明军后,切记要顺势追杀。”青木一山随口吩咐。 “是,咦!”手下突然惊咦一声。 “什么?”正低头看着脚底伤口的青木一山闻声抬头。 就见前方倭寇跃起挥刀。 日本刀锋利无比,每当明军格挡时,往往会被斩断兵器。 盾牌手顶上去了。 明军盾牌手的后面,突然伸出一只只长着枝丫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青木一山单脚独立,愕然。 “杀!” 这是狼筅第一次出现在沙场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结果。 盾牌挡住了第一波攻击,而后,狼筅手奋力刺杀。 老毛竹尖锐的顶部刺入倭寇的身体,再奋力回收。 惨叫声中,有倭寇奋力斩断了狼筅,青木一山大喜,“突击。” 可被斩断的狼筅顶端,依旧尖锐。 “杀!” 正得意的倭寇不敢置信的倒下。 这一波攻击,令猖獗多年的倭寇倒下了十余人。 这! 这战果战前谁敢想? “猪都比你等聪明,还不放箭等什么?”蒋庆之越过张茂骂道。 弓箭手也惊呆了,闻声下意识的松手。 一波箭雨过去,蒋庆之喊道:“突击!” 第一波攻击奏效,令明军士气大振,听到那清越的少年声音在呼喊,都齐声高呼,“突击!” 这也是这股倭寇多年来第一次受挫,而且死伤惨重。 此消彼长,当明军发动突击时,倭寇们下意识的回望青木一山。 “反击!”青木一山面色铁青。 “令伏兵出击,送他们上路!”蒋庆之哈哈一笑。 号角声响起,倭寇的背面突然杀出一支人马。 若是倭寇占据主动,青木一山不在乎腹背受敌,大不了砍杀就是。 可此刻倭寇军心大乱,多年来第一次受挫,令他们六神无主。 伏兵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王余忍不住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这个少年难道是兵法天赋异禀? 我好像,站错队了。 “跑啊!” 第一个溃败的倭寇出现了。 “全军突击!”蒋庆之毫不客气的接过指挥权。 “杀啊!”张茂也下意识的听从指挥,带着自己的心腹冲杀上去。 “少爷,我呢?我呢!”孙重楼急不可耐的跺脚。 “去吧去吧!”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多杀几个倭寇。” “得令!” 蒋庆之身边还有陈霸留下的五个军士,安全无虞。 “首领!”二头领被孙重楼冲上去一刀斩断了右手,惨嚎着呼救。 刀光闪过,人头跌落。孙重楼脸上被喷了满脸血,捡起人头后,抬眸,杀气腾腾的盯住了青木一山,“你是首领?” “跑回去,咱们回去!” 二头领竟然连这个少年一刀都挡不住……青木一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只要逃回海上,他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吹号。”蒋庆之吩咐道,不顾身边五个军士崇拜的眼神,很没有形象的打个哈欠,“太没有挑战性了。” 号角声中,陈霸带着麾下冲向了船队。 为了茂才……陈霸眼中都是坚毅,高呼,“杀上去。” 没多久,海边烟火升腾。 退路。 没了! …… 求票,月票,推荐票!新书需要兄弟们的支持。 第9章 一杯敬兄弟,一杯敬大明 青木一山觉得自己有名将的潜质,这也是他当初下海的动力之一。 在近乎于乱世的倭国,一个不懂兵法的首领,就如同是持币在闹市行走的孩童。 要想让未来的丈人能安心把手下的势力交给自己,他必须要展现出独掌一面,兵法了得的能力。 这三年他战无不胜,若非去年生病,歇息到了年底,以至于存粮告急,青木一山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来劫掠。 他在给未来妻子的书信中写道:“在新年第一天,我梦见了一座高山,我仰头望啊望,怎么也望不到山顶。危乎高哉……” “快跑!” 曾骄横不可一世的麾下,此刻逃的如同是野狗。一个个从青木一山的身边超越而去。 脚底被铁蒺藜刺破的伤口越来越痛,青木一山咬牙切齿的道:“回头查清是哪支明军,等我东山再起时,定要一雪前耻!” 身边跟着奔跑的倭寇喘息着:“首领英……英……” 前方一声尖叫传来,“那是什么?” 青木一山的心脏猛地一缩,抬眸看去,就见海岸方向烟气冲天而起。 “有人在烧船!” 倭寇们慌乱叫喊,越跑越快。 那是他们的退路啊! 当看到那十多艘燃烧的船只时,青木一山也看到了在岸边列阵以待的明军。 为首小旗持刀指着倭寇,喝道:“倭奴,陈霸奉茂才之令等候多时了。” 青木一山止步,绝望的道:“明军将领步步算计在前,我……败的不冤。” 倭寇们止步。 冲杀已经毫无意义了。没有船,就算是击败了这股明军,难道他们还能浮海而去? 青木一山缓缓回身。 明军已经追来了。 “我乃青木一山……” “爷爷大明千户……”张茂刚准备和戏文里一般报名。 “放箭!”蒋庆之身体孱弱,只能骑马。他毫无英雄气概的喊道。 弓箭手们毫不犹豫的倾泻了一波箭雨。 剩下的倭寇猬集在一起,盾牌在奔逃中丢掉大半,此刻在箭雨里无助的惨嚎着。 “茂才。”一个将领干咳道:“这等两军对阵,将领要报名吧?” “你听书听多了!”蒋庆之蹙眉道:“对面是谁?” 蒋庆之指着缩在一起的倭寇,“这是一群在大明犯下无边杀孽的畜生。对于这等人,就一个字,杀!” 茂才痛快! 所有人看向了蒋庆之。 “招降。” 蒋庆之淡淡的道。 “不杀?”将领面红耳赤的问道。 “一个人最煎熬的时刻不是被杀的那一瞬。”蒋庆之叹息,“而是等待死亡的那些时光,生不如死。” “弃刀跪地不杀!” 明军怒吼。 剩下的三十余倭寇面面相觑。 杀出重围? 别逗了,此刻明军士气如虹,团团围住了他们。 只需用弓箭就能虐死他们。 “我是大明人啊!” 一个倭寇跪下,嚎哭道:“军爷,小人是大明人啊!” 沿海一带许多人觉得种田不如劫掠来的爽快,纷纷加入倭寇的队伍。他们熟悉地形,往往还兼职带路党。 蒋庆之的眼中格外冰冷。 这等人,比真正的倭寇更为可恨。 “小人愿降!” 顷刻间跪下了十余人,说的都是大明话。 而聚集在青木一山身边的都是真倭和死硬分子。 “首领!” 众人等着青木一山的决断。 青木一山想到了那个少女。 想到了梦中的高山。 他脸颊颤抖着,缓缓跪下。 “首领!” 众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首领跪地。 “我就是青木一山。”青木一山抬头看着张茂,心中涌起钦佩之意,“我自问兵法不俗,可将军此战却从未给过我机会。看似平凡的手段,却步步领先,不容我做出别的抉择。 用兵到了这等境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高明之极。敢问将军姓名,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通译大声翻译。 周围安静了下来。 青木一山发现众人都回头,连张茂都是如此。他跟着看去,就见马背上的少年正轻咳着,身边的几个军士有的拿出干粮,殷勤递上,有的拿着水囊,有的准备搀扶他下马歇息…… 这是哪家公子哥来踏春? 可看着明军将士那灼热的眼神,青木一山不敢置信的嚎叫,“不可能!我满腹才华,怎会输给一个少年?” 蒋庆之喝一口水,接过干粮咬了一口,问道:“他嚎叫什么?” 通译说道:“茂才,这是倭寇的首领,他说自己满腹才华,不相信是茂才击败了他。” 二十一世纪,鹰酱的军方都在推广华夏兵法。蒋庆之自己在网上搜罗到了几十种兵法,与时俱进的学。 他不但学,而且活学活用,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兵法用在了和政府军,和鹰酱的各种较量中。 “玩兵法,他也配?”蒋庆之打个嗝,一个军士递上了水囊,“玩兵法茂才是他祖宗,茂才先喝水顺顺。” 不等通译开口,有大明出身的倭寇就谄媚翻译过去,还添油加醋:“……大明老爷说了,玩兵法,你就是这个……做老爷的孙子都不够格。” 倭寇比了个小拇指,觉得不够味道,又说道:“你连给老爷牵马都不配!” 青木一山仰天长叹,“良子,那梦中的高山,就是这个少年啊!苍天要灭我,故而让我遇到了他。” 青木一山突然低头,“小人愿为老爷的奴隶,小人发誓,若是背叛老爷,死无葬身之地。” 他能在豪族之女的威胁下果断低头,就说明不是那等甘愿赴死之人。 蒋庆之策马出来。 浑身是血的孙重楼走在左侧,几个军士持刀围绕蒋庆之缓缓跟随。 这特么竟像是衙内出行。 蒋庆之哭笑不得。 到了前方,蒋庆之看着这些倭寇,脑海中想的却是那些电影画面。 惨叫,哀嚎,悲愤……血腥漫天。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开口。 “打断腿!” 说完,蒋庆之策马掉头。 “不!” 一个倭寇弹起来想反抗。 马上被等待着的弓箭手们射成了刺猬。 “动手!” 开口的竟然是王余,说完,对蒋庆之勉强一笑。 蒋庆之暗自一哂,心想此人倒也有趣。 明军一拥而上,顷刻间骨折和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少爷,不杀他们?”孙重楼不解。 “南京需要活口。”蒋庆之下马,觉得屁股有些酸痛,“另外,倭寇在手,免得那些士大夫玩花活。” “苟日的漂没!”孙重楼有些恼火。 “不是。”蒋庆之摇头,“是指鹿为马。” 比如说夺功未遂,士大夫们恼火之余,干脆就说蒋庆之等人杀良冒功。 蒋庆之从不高估这个时代士大夫的节操。 张茂满脸潮红的过来,拱手笑道:“大功啊!茂才!” “这才多少人头?”蒋庆之觉得这厮有些失态了。 “茂才不知,这些年东南沿海从未有过这等大捷啊!”张茂大笑,“能杀十余倭寇便能称大捷,领军之人便能称知兵。此次我等杀敌差不多两百,可是近些年绝无仅有的大捷啊!” 艹! 这标准,真的太低了些。 “矜持些。”蒋庆之摇头叹息,“否则以后一战斩杀倭寇数千,你那眼珠子岂不是得瞪出来?” 张茂瞠目结舌,“数千?不能吧!” 蒋庆之只是一笑,但张茂在他的眼中再度看到了认真。 孙重楼问道:“张千户,那少爷和我可能将功赎罪了?” “绰绰有余,若是不能!”张茂突然正色,“我当上书南京,为茂才讨个公道。” 这厮的性子滑不留手,怎地变了? 蒋庆之调侃道:“就不怕得罪了南京的官老爷们,压制你的功劳?” “人心都是肉长的。”张茂叹息,“若无茂才,我哪来的功劳?死罪倒是有了。” 蒋庆之有些诧异,看着张茂真诚的眼神,心中突然多了暖意。 这个大明,终究还有希望。 这时有人来禀告。 “茂才,千户,连同船上的倭寇,此战杀敌九十七人,俘虏三十五人。” 这是大捷啊! 将士们眼中都是兴奋之色。 当消息传到南京,传到京城…… 所有人都在憧憬着。 缓缓看向那个少年。 一个老卒赞道:“我上次进城,碰巧见到知府的二公子出行,人人夸赞芝兰玉树。可和茂才老爷比起来,那人,就特娘的像是一根枯木。” 剩下的事儿蒋庆之不管了,兴致勃勃的带着孙重楼去赶海。 牡蛎弄了不少,还有跳跳鱼。 “牡蛎烤了,这鱼炸了。” 蒋庆之这阵子吃的和猪食一般,馋的不行。 回到那个村子,张茂出钱买了不少酒菜,等得知大捷的消息后,村民们纷纷送来自家的各种吃食。 “不要钱!” “谁敢给钱,老夫就躺着不走了。” 热情的村民让将士们有些不习惯。 “给,这两道菜是少爷的,好生做。”孙重楼把牡蛎和跳跳鱼送到厨房。 厨子听闻是蒋茂才的菜,使出浑身解数,把两道菜做的色香味俱全。 “别特娘的馋,这是茂才的。”几个军士不忿厨子厚此薄彼,等得知是蒋庆之的菜后,这才道歉,讪讪离去。 “这群杀材头次对老子这般客气!”厨子笑骂道。 “你是托了茂才的福。”另一个厨子哈哈大笑。 “是啊!”厨子满面红光指着那些欢笑的将士,“咱们都是托了茂才的福。” 席间,蒋庆之被众人集火敬酒。 两杯酒下肚,蒋庆之剧烈咳嗽起来。 “都滚!”张茂出手,把敬酒的一群混蛋赶走。 蒋庆之苍白的脸上多了血色,起身举杯。 “这一杯,敬战死的兄弟!” 众人肃然。 把酒水洒在地上。 接着蒋庆之再度举杯。 “这一杯,敬大明!” 脑海中,大鼎突然旋转起来…… 第10章 迎公子 蒋庆之随意吃了些,便托词疲惫,起身回去歇息。 他的房间是村里最‘豪华’的,那张床据主人说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床头发黑。 “石头,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蒋庆之进屋。 孙重楼拿着半只烤鸡在啃,满嘴鸡肉点头,“少爷放心,我保证一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 吃货……蒋庆之进屋,反手关门。 他坐在床沿,闭眼。 脑海中,大鼎在缓缓旋转。 蒋庆之有些紧张的等着有字数的那一面转过来。 这一战能增加多少国祚? 大鼎缓缓转动,蒋庆之恨不能一脚踹去。 当那一面转过来时,蒋庆之仔细看去。 ——276.24年。 上次是多少来着? 0.09年。 减掉这个数字,此次击败倭寇主力,大明国祚增加了0.15年。 蒋庆之贪心不足的叹道,“这也太少了吧?” 若是哪一天能登陆倭寇,能增加多少国祚? 他突然猛地一怔。 国祚的增减,和整体国情有关。 若是没有倭国存在,万历年间,大明就能省掉一大笔军费开支。 至少能多增加二十年国祚吧? 啧! 蒋庆之眼冒绿光,恨不能马上带着大军渡海而去,灭了倭国。 对了。 奖励呢? 蒋庆之期待着奖品。 一个东西突兀的出现在脑海中。 蒋庆之愕然。 “卧槽尼玛!” 竟然是个手电筒。 你就不能给把宝刀? 蒋庆之咬牙切齿的暗骂。 …… 庆功宴结束,醺醺然的张茂召集了王余等人密议。 “千户这是要作甚?” “莫非是……” 众人各种猜测,都觉得和捷报有关系。 分润功劳的时辰到了。 张茂坐在上面,喝了一口粗茶水,说道:“本官没有立即令人去送捷报,便是想与你等商议。” 众人坐好,就如同是排排坐,等着分果子的孩子。 “千户!”王余侧身。 王副千户怕是要争功! 想到王余一路对蒋庆之的态度,以及各种明里暗里的敌意举措,众人心中一紧,大多为蒋庆之感到不平。 但王余在千户所的话语权不低,他若是反对,张茂还真不好一意孤行。 “说。”张茂点头。 王余说道:“下官以为,当把蒋茂才也写进捷报中!” 卧槽! 王副千户这是喝多了? 众人惊愕。 张茂也是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王余老脸一红,然后诚恳的道:“说实话,早些时候下官不服气,觉着一个赘婿之子怎能凌驾于我等之上?可此战之后,下官对蒋茂才心服口服。” 王余和张茂的关系不错,但王余读过书,常常会摆出一副老子是读书人,你等都是憨憨的倨傲姿态。 在这个千户所中,王余从未对谁低过头。 可今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次低下了头。 张茂干咳一声。 “你以为当如何?” 王余说道:“下官以为,此战首功,当为蒋茂才!” 说完,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张茂。 担心被驳。 张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再缓缓看向众将。 所有人都默然。 “哈哈哈哈!” 张茂突然大笑,然后摆摆手,“把报捷文书给他们看看。” 文书把拟好的捷报递给王余。 王余仔细一看。 此战首功:苏州蒋庆之! 他抬头看着张茂。 “如何?”张茂笑道。 “我辈男儿,正当如此!”王余大笑。 “哈哈哈哈!” 大笑声传到了蒋庆之的耳中,他骂道:“苟日的一群酒疯子!” 他手中霍然是一把充电型的手电筒。 随意打开了一下。 卧槽! 那光亮…… 此刻夕阳差不多落山了,外面的孙重楼被门缝里投射出来的光吓了一跳。 “少爷成神了?!” …… 数十骑疾驰在官道上。 到了驿站,窦珈蓝顾不上休息,先问话。 “可曾听闻倭寇的消息?” 驿丞不敢怠慢这些锦衣卫,恭谨说:“说是在附近,不过咱们这边的千户所出兵了。” “可知晓一批充军台州府的人犯去了何处?” 窦珈蓝轻声问道,可锦衣卫凶名远播,这声音在旁人耳中恍若雷霆。 驿丞在窦珈蓝的注视下紧张的有些打颤,说道:“昨日有个闲汉说,看到几个人犯跟着大军往海边去了。” “走。” 窦珈蓝问清了方向,带着麾下继续赶路。 直至第二日午前,窦珈蓝看到了那个村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村口有明哨,听到马蹄声厉喝:“谁?” 当锦衣卫的装扮映入眼帘,明哨愕然。 验证身份后,窦珈蓝问道:“可知晓有个叫做蒋庆之的人犯在何处?” 瞬间,窦珈蓝在军士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这些锦衣卫是来抓蒋茂才的吗? 军士想为蒋庆之喊冤,但却慑于锦衣卫的凶名,低下头道:“在。” “带路。” 终于找到了正主,这一路的疲惫仿佛都涌了出来,令窦珈蓝身心一松。 副百户张念低声道:“贵人身子骨弱,就怕被这群杀胚给……” 窦珈蓝面色冷峻,“那他们就是自寻死路!” 村里将士不少,见到一群锦衣卫杀气腾腾的进来,不禁都往两边躲避。 仿佛是来了一群瘟神。 “就在前面。” 带路的军士指着前方的院子说道。 希望贵人安好……窦珈蓝走到院门外,心中难得的涌出了忐忑的情绪。 “……用兵之道首在心术。” 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传来。 接着是一个粗鲁的声音,“茂才,咱不懂什么心啊术的,茂才能说简单些不?嘿嘿,得罪了,回头咱便送上那个什么……谢师礼。若是不够,下官每日给茂才上三炷香,为茂才祈福。。” “我还没死!用不着上香。”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引发一阵哄笑,随后少年说道:“打个比方,两个将领都面临着一股倭寇。其中一个将领满脑子都是私心杂念,一个将领却只想保境安民,报效大明。你来说说,就你,站起来。” 先前的将领起身挠头,“茂才。” “你来说说,这两个将领此战的结局。” 将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哦!下官明白了。” “满脑子都是私心杂念的将领,必然会怯战,弄不好会避战。而另一个只想保境安民的将领,定然会身先士卒……可是茂才,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啊!” 将领们大多都明白了,脸色却不大好看。 此战刚开始他们可不正是满脑子都是私心杂念,只想避战。 随即他们都赞同的点头,倭寇多年凶名的威慑之下,令他们胆寒。 蒋庆之见大部分将领都面露难色,不禁骂道:“一群憨货。此战咱们大胜,可见那些倭寇也是一个脑袋一双手,也会溃逃,难道他们有三头六臂不成?” “可……”将领憨笑,“可如茂才这等人只有一个啊!” “是啊!可惜茂才出身不大好。若是有后台,此战后,定然能飞黄腾达。” “特娘的!靠着后台升官的没几个好鸟。”蒋庆之也学粗俗了,骂道:“老子给你等总结一句。” 瞬间,各种甲衣碰撞声,凳子翻倒声不绝于耳。 窦珈蓝在门外听到了各种声音,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一群将领随着少年的声音起立,恭谨站好。 仿佛是武学的先生在授课。 可武学的先生也没办法让弟子们如此恭谨吧? 蒋庆之说道:“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罢了,和你等说这些没屁用。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你等但凡做到这一点,老子敢说,此后的倭寇,当闻大明勇士之名而丧胆!” “狭路相逢勇者胜!”窦珈蓝低声道:“这少年是哪家子弟?竟让一军将领如同弟子般的俯首。” 身后,军士诧异的道:“便是你等寻的蒋茂才啊!” 窦珈蓝:“……” 今晨,张茂扭扭捏捏的来了,请蒋庆之为诸将授课,并带来了谢师礼——百两银子,一头肥羊。 钱蒋庆之没收,肥羊收了。 窦珈蓝亲自敲门,就听里面少年不悦的道:“我说过除非紧急军情,否则不得打扰。这是想挨军法不成?” 门开。 孙重楼不满的道:“你等……少爷,是锦衣卫!” 瞬间,院子里的将领们齐齐回身。 飞鱼服! 绣春刀!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个百户站在门外。 一股气势令诸将变色。 这是来抓谁? 众人纷纷避开。 无意间把站在台阶上的蒋庆之暴露了出来。 窦珈蓝目光转动,看向了蒋庆之。 面色苍白,看着孱弱。 一身布衣,头发也只是随便打理了一下,却透着一股子闲云野鹤的气息,好似和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又好似,站在这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 瞬间窦珈蓝就得出了结论。 这便是皇帝的表弟。 窦珈蓝平静的问道:“敢问少年姓名。” 这是来抓蒋茂才的吗? 张茂等人心中一紧。 王余咬牙,心中各种念头闪过,最终竟然归为一个念头:为蒋茂才喊冤! 而蒋庆之已经懵了。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来找自己。 可我特么的和他们没关系啊! 对了,此刻锦衣卫是嘉靖帝的奶兄弟陆炳执掌。 难道是苏州叶氏找到他们来斩草除根? 可就蒋家的那点家财,锦衣卫不可能看得上吧? 那么,难道是原身干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儿…… 只是一瞬,蒋庆之就灰心了。 但他毕竟前世经历过大风大浪,于是颔首。 “我便是苏州蒋庆之!” 说着,蒋庆之准备走下去。 抓就抓吧! 弄死老子,说不得就能回归了。 “茂才!” 将领们面色涨红,不忿之极。 但慑于锦衣卫的凶名不敢阻拦。 但依旧对窦珈蓝怒目而视。 只见这个漂亮的锦衣卫女百户深吸一口气。 单膝跪下。 低头。 行礼。 身后数十锦衣卫整齐跪下。 低头。 行礼。 “锦衣卫百户窦珈蓝,奉陛下之命,迎公子回京!” …… 求票!!! 月票,推荐票! 第11章 掌嘴 在原身的记忆中,父亲蒋干就是个憨憨。 外祖叶玄每次看到蒋干都没好脸色,开口闭口就是:那个憨货。 原身也听闻下人和亲戚议论过,说蒋干来历不明。 一个来历不明的憨憨,做了上门女婿。老丈人晚上睡觉睁着的那只眼睛终于可以闭上了。 来历不明好掌控,憨憨没有坏心思。如此,就算是自己去了,女儿也能掌控家中。 仔细想来,叶玄为了独生女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原身也曾问过蒋干来历,蒋干倒是没隐瞒,可却一脸茫然。 好像是说:“家里好远嘞!” “忘记了。” “就有个水塘。” “还有三姑娘。” 提及三姑娘时,蒋干总是会眼含热泪。 子不言父过,此事就渐渐被原身忘掉了。偶尔想起来,就会猜测:父亲兴许是被遗弃的吧? 可多年后,一群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找到了蒋庆之。 说什么奉命,还是皇帝之命,来迎蒋庆之回京。 这是……谁特么喝多了? 蒋庆之止步。 想破口大骂。 可转念一想,兴许是认错人了呢? 他干咳一声,“你等寻谁?” 窦珈蓝抬头,作为具体执行人,她知晓此事的始末。 “公子的身份……” 窦珈蓝看了一眼张茂等人。 还不快滚? 张茂已经惊呆了。 被这森然一眼看过来,浑身激灵,“下官告退。” “等等!” 蒋庆之叫住了张茂,“老张不是外人。” 虽然不知锦衣卫为何对蒋庆之这般恭谨,可态度决定一切。这至少证明蒋茂才进了陛下的眼。 这少年必然前程远大。 而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大明,但凡有前途的文人,没有谁会看得起武人。 蒋庆之一句‘老张不是外人’,瞬间打动了张茂这个老油子。 张茂热泪盈眶。 老子这条命,就卖给蒋茂才了。 蒋庆之本以为会被窦珈蓝拒绝,可窦珈蓝看了他一眼,恭谨的道:“是。” 王余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能令锦衣卫百户俯首帖耳,茂才究竟是何身份? 众将更不消说,都惊呆了。 “起来说话!”蒋庆之颔首。 “多谢公子。”窦珈蓝起身,微微低头,以示恭敬,“陛下舅父年幼时被拐子拐走,这些年陛下一直令我锦衣卫在大明各处寻觅。直至前阵子,这才确定陛下的舅父便是公子之父。” 范进得知自己中举后癫狂,幸而被丈人一巴掌抽醒,窦珈蓝可没有这个胆子抽蒋庆之。 “敢问公子……”窦珈蓝有些担心,抬头却见少年神色自若,心中不禁一震, 换个人,此刻定然是狂喜,或是呆若木鸡,这少年竟如此镇定自若吗? 可蒋庆之内心深处已经懵了。 卧槽! 老爹,那个憨憨竟然是嘉靖帝的舅父? 也就是大明国舅! 而我,竟然是嘉靖帝的表弟! 张茂的眼珠子瞪圆,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卧槽尼玛! 我老张看好的少年,竟然是陛下的表弟!!!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窦珈蓝等着他开口,心想,多半是表忠心的话吧! “没认错人吧?”蒋庆之干咳一声,随后踹了身边同样呆若木鸡的孙重楼一脚,“我站累了,去,弄凳子出来。” 我家少爷竟然是陛下的表弟……孙重楼一蹦三尺高,冲进去拿了凳子出来。 蒋庆之坐下。 抬眸。 “说吧!” 窦珈蓝轻声道:“下官来回验证过十余次,确定了国舅的身份。陛下也亲自过问证据……与慈孝太后生前所说的一一吻合。公子的身份,毋庸置疑。” 已经过世的慈孝蒋太后便是嘉靖帝的生母,也就是蒋干的亲姐姐。 是不是你弄的? 蒋庆之在脑海中问大鼎。 斑驳的铜锈默然。 嘉靖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说是君臣,更多像是对手。 嘉靖的表弟,这个身份让蒋庆之可操作的余地可大可小。 他的一言一行都将会被放大。 当然,好处也不少,若是蒋庆之和嘉靖帝的关系搞好了,插手一些事儿更方便。 大明国祚要想改变,庙堂和江湖的改变缺一不可。 可万事福祸相依。 蒋庆之想起了后世看过的那些史书和各种传闻。 嘉靖帝驾崩后,他的亲信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蒋庆之要想插手国事,改变大明命运,必然会得罪许多人。 嘉靖一旦驾崩…… 那些人会疯狂报复。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脑海中那股子苍凉古朴的气息越发浓郁了。 仿佛在嘲笑蒋庆之。 没胆子的蠢货! 但,我已经没了退路。 蒋庆之微笑道:“陛下可好?” 窦珈蓝就担心他的身体,闻言松了一口气。“陛下一切安好。” 蒋庆之咳嗽几声,叹道:“我本想在江南了此残生,可……” 难道不是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吗? 众人看向蒋庆之,觉得这货是在矜持。 可蒋庆之眉间的苦涩之意货真价实。 若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改变大明,固然时间会漫长一些,可稳妥啊! 这一下,蒋庆之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了。 “陛下对公子期盼已久。”窦珈蓝隐约听到宫中来人和陆炳说过,嘉靖帝当下能信任的亲人一个也无,所以,找到国舅一家子,对嘉靖帝来说便是在人世间多了许多慰藉。 否则道爷更愿意缩在西苑内修道。 “我知这一切不可改变。”蒋庆之深吸一口气,“那么,先回苏州府。” “公子的意思……”窦珈蓝迟疑了一下。 “以为我想衣锦还乡?”蒋庆之嘴角含笑。 “不敢。公子雅量高致,怎会如此。”窦珈蓝低头。 蒋庆之起身,淡淡的道:“有仇不报,非君子!” 老子就是要衣锦还乡! …… 窦珈蓝恨不能带着蒋庆之快马赶回京城交差,可蒋庆之的身体却经不起这等折腾。 张茂给蒋庆之寻了一辆马车,蒋庆之躺进去,一脸虚弱模样。 实则是在盘算身份剧变后带来的各种后果。 “下官担心这一路……下官愿护送公子回京。”张茂主动请缨。 窦珈蓝却冷冷的道:“这一路,我锦衣卫自有人马接应,无需你部护送。” 张茂是想多和蒋庆之处处,好给这位新贵留下一个更为深刻的印象。 他心中暗骂,却无可奈何。 “是。”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老张不错。” 窦珈蓝没想到贵人对张茂竟然颇多好感,眸色微暖,“如此,你可令数十骑为扈从。” 茂才公果然是俺老张的恩师啊……张茂心中欢喜,精心挑选了数十骑兵,一番许诺和威胁,令他们一路扈从蒋茂才回京。 这时有信使来了,带来了指挥使的话。 “……知府焦行想抢功,已经带着人出发了。指挥使令千户……暂且忍耐一二,功劳分润些给他们。” 张茂脑门上青筋蹦跳,思量再三,把这事儿告知了蒋庆之,说道:“功劳由下官这里分润,公子此处不动。” 蒋庆之初到京城,需要功劳来堵住那些质疑的嘴。 蒋庆之笑了笑,“担心我压制不住地方官?” 张茂心中感激,“多谢公子,不过,县官不如现管。” 您总是要走的,等你走了,焦行要收拾俺老张,那时候谁来为我撑腰? 老张是我看好的人,也是我第一批拉拢的人手。这特么要夺他的功劳,不就是破坏我的谋划吗?蒋庆之不置可否的道:“知道了。” …… 官道延绵仿佛看不到头。 “前方有人堵路!” 斥候回来禀告。 “护着马车!”窦珈蓝喝道。 随即,众人下马过去。 就见官道上数百百姓。 为首的老人没见过锦衣卫,行礼道:“见过军爷。” “让路!”窦珈蓝手按刀柄,目光锐利的扫过这群人。 老人哆嗦了一下,“倭寇为祸地方多年,今日听闻军爷剿灭了倭寇,老夫受乡亲嘱托……”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的百姓,“敢问军爷,可是真的?” 窦珈蓝眼皮一跳,孙重楼欢喜的道:“当然是真的。” 众人轰然。 欢喜不胜。 “多谢军爷。” 老人回身,有人送上酒水,老人接过,转身递来,“乡里没什么好吃食,就浊酒三杯,请……” “让开!” 后面一阵喧哗,那些百姓回头一看,如避蛇蝎般的让开了一条通道。 衙役、乡绅数十人簇拥着几个官员而来。 官员下马,矜持的道:“听闻倭寇来袭,被击溃?怎地武人禀告地方?可见跋扈!” 文官压制武将太轻松了,随意就能寻个借口。 随行的将士眼中多了怒意,却不敢反击。 就在此时,就听后面有人说道:“闻讯不至,闻功而来,无耻之尤。” “大胆!”官员没开口,身边人纷纷呵斥。 就在此时,有人惊呼:“有锦衣卫!” 窦珈蓝走到马车边,轻声问道:“公子,此人叫做焦行,在朝中有奥援。” 焦行能不惧锦衣卫,便是因为那位奥援大佬。 “我听闻锦衣卫曾去拿官员,官员问可有圣旨,带队的百户说,要圣旨?来啊!咱们给他写一份。可有此事?”马车里,蒋庆之觉得锦衣卫似乎没有那么牛逼。 嘉靖帝威福自用,喜怒难测,咱们哪敢。这莫非是公子对我没出手不满?窦珈蓝额头有汗水,“锦衣卫,不敢。” 原来没这回事?蒋庆之有些失望,“走。” 马车辚辚而行,路过焦行时,焦行目视车帘,对身边官员说道:“此人是谁,当着老夫的面竟如此托大。” 车帘掀开。 是个少年……焦行本以为是个美人儿,不禁大失所望,“是个病秧子……” 蒋庆之眸色微冷,“石头!” “少爷!” 孙重楼大声应诺。 “掌嘴!” 孙重楼毫不犹豫的挥手。 啪! 只是一巴掌,就把焦行打倒在地。 焦行张开嘴,吐出一口血。血中有十余白黄斑点,都是被抽掉的牙齿。 “走!” 马车缓缓而行,身后,焦行含糊不清的骂道:“老夫要让你生死两难!” 窦珈蓝策马过来,说道:“你有难了。” 锦衣卫是不好动后台硬扎的焦行,但皇帝的表弟却不同。 “那个病秧子是谁?可敢告诉老夫?”焦行狞笑道。 “你确信自己要知晓?” 焦行冷笑,“自然。” 窦珈蓝怜悯的看了焦行一眼。 “陛下的亲人!” 焦行呆若木鸡。 那位靠山曾和他说过:陛下护短,若你能进了陛下的眼,就算是犯错也无人能动你。 比起护短,嘉靖帝更重亲情。 “老夫……老夫……” 焦行冲着马车举起手,“老夫错了,公子,老夫错了……” 马车里,蒋庆之躺在垫子上,哼着小曲儿,“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他要改变大明国运,并在嘉靖驾崩后有能力和那些报复自己的势力扳手腕,那么,从此刻开始,他就必须得经营自己的力量。 而张茂,便有可能成为蒋庆之的第一个追随者。 他既然要出手,自然得让张茂看到自己的杀伐果断,能护住自己的人。 当张茂得知消息时,用手抹了一把脸,对王余说道:“我老张,当不负公子!” …… 求票。 第12章 衣锦还乡,了结恩怨 距离苏州府还有三十余里时,蒋庆之正在车里看书。 “公子。” 窦珈蓝在车外。 “何事?”蒋庆之放下书卷。 孙重楼掀起车帘,露出了窦珈蓝那张有些冰冷的俏脸。 一个女人竟然在锦衣卫里任职百户,而且看样子有些本事,令蒋庆之颇为好奇。 窦珈蓝看了孙重楼一眼。 “我家少爷连上茅厕都不避我!”孙重楼昂首道。 蒋庆之满头黑线。 窦珈蓝想起了锦衣卫的密报:其仆孙重楼甘愿入狱,侍奉贵人,可谓忠仆。 一路上蒋庆之对孙重楼说是主仆,实则更像是对自己的小老弟。 窦珈蓝放低声音,“公子,地方官与京城各方势力都有些联络。” “你想说什么?”蒋庆之觉得这女人说话不爽快,“我人未曾到京城,却得罪了一位大佬,有些不明智?” 您知道就好……窦珈蓝默然。 “我听闻,不少臣子对陛下颇为不敬?”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就在窦珈蓝身体一震时,他淡淡的道:“锦衣卫乃是陛下鹰犬,行事瞻前顾后,是稳重,还是想左右逢源?” 陆炳就是这样的性子,一边凶名赫赫,一边在朝中左右逢源,今日照顾这个,明日照顾那个,博得了贤名。 若非嘉靖帝重情义,陆炳的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车帘放下。 窦珈蓝却呆立原地。 是啊! 锦衣卫乃是陛下鹰犬,行事就该以陛下的立场为准则。 换句俗话:锦衣卫便是陛下的狗,陛下让你等咬谁,就算是神灵,你窦珈蓝也得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撕咬。 至于后果,那重要吗? 陆炳特地让窦珈蓝来追寻蒋庆之,便是看重了她的稳重。 可这个稳重在许多时候却成了错误。 窦珈蓝想起了同僚曾在酒后冲着自己嘲笑,“窦珈蓝那个女人立功是比老子多,可老子如今是她的上官,怎样?再大的本事,可却不会做官,也只能呵老子的卵子!” 原来,我的稳重却错了。 窦珈蓝心中震动,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我大错特错了! “多谢公子指点。” “别介。”前世蒋庆之能以华夏人的的身份,在异国他乡的反政府武装中混的风生水起,没多久就成了首领,合纵连横的本事可不差。 “公子厚恩!”窦珈蓝心中感激,越发觉得少年贵人不简单。 “我本懒得管。”蒋庆之不准备和锦衣卫厮混,免得犯忌讳,“不过好歹咱们有缘,便随口一说。” 高风亮节啊! 但我却不能不报。 窦珈蓝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事儿,“下官奉命出来找寻公子之前,陛下好似梦到了先太后。” 蒋庆之刚拿起书,闻言莞尔,“太后托梦?有趣。” 蒋太后彪悍的一批,嘉靖帝孝顺,蒋太后托梦,说乖仔,老娘的小老弟你可找到了? 什么,没有? 你当老娘的话是耳旁风吗! 嘉靖帝自然不敢怠慢…… 一句话,蒋庆之就猜测到了此事的手尾。 许多猜测就此结束。 一句指点换来了这个重要消息,蒋庆之觉得自己赚了。 “多谢了。” “是我该谢您。” 孙重楼看着车里车外,突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蒋庆之问道。 孙重楼说:“少爷,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说。”蒋庆之心情大好。 “少爷和窦百户互相谦让,就像是当初叶氏五少爷成亲时和新娘子的模样。” 窦珈蓝俏脸微红,换个人她能出手惩治,可孙重楼却不成。只能暗自压住火气。 “滚!”蒋庆之骂道。 “得令!”孙重楼冲着窦珈蓝做个鬼脸,打马去前面寻那些军士吹牛。 经过此事后,蒋庆之和窦珈蓝的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蒋庆之是个老油条,从一路上窦珈蓝的只言片语中凑出了一条线。 ——嘉靖帝和臣子们果然是对手,道爷近乎于孤家寡人。 ——蒋庆之进京,若是做米虫还好,若是想有所作为,那些人会把不敢冲着嘉靖帝倾泻的怒火,砸在他的头上…… 老子怕了吗? 蒋庆之打个呵呵。 一队锦衣卫护送着御医来了。 带来了皇帝的关怀。 这一路赶得急,御医一把老骨头差点被颠散架。 “贵人何在?” 御医哆嗦着下马。 老骨头散架不打紧,贵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大事。 蒋庆之下了马车。 御医看了一眼。 “肺腑之疾,且是宿疾。” 哎! 有点意思! 蒋庆之心中一喜。 “伸手!” 御医进入程序,一番诊断,又问了蒋庆之过往吃过的药等等。 见御医挠头,蒋庆之说道:“我这病苏州府的名医们束手无策,尽力就好。” 御医说道:“贵人的宿疾从娘胎中而来,寻常的法子很难奏效。不过老夫曾记录了一个方子……” 晚些,御医拿着一条艾柱过来,孙重楼叹道:“少爷这些年艾灸过多次了,并无用处。” “若是寻常手段,岂能彰显老夫的医术?” 御医得意洋洋的点燃了艾柱,烟气缭绕间,蒋庆之嗅着竟是药材味道。 “不是艾柱?” “贵人这宿疾在肺腑深处,用药石只能达表皮。来,吸一口”御医把药柱递到蒋庆之的鼻下。 蒋庆之吸了一口,觉得肺腑中格外舒坦。 “有薄荷……” “还有几味好药。”御医得意的问道:“贵人觉着如何?” 蒋庆之接过药柱,下意识的叼在唇间吸了一口。 一股子清凉的药味从口腔蔓延到了肺腑中。 “舒坦。” 御医一怔,“是了,径直吸进去更好。” 回过头,御医嘀咕道:“贵人吸食药烟的动作怎地这般娴熟?难道以前也有医者用过这等法子?哎!老夫先前得意洋洋,在贵人眼中定然可笑之极。” 前方,苏州府城映入眼帘。 孙重楼兴奋的道:“少爷,要到家了。” 蒋庆之下车,上马。 窦珈蓝上前,那数十精锐骑兵上前。 默然待命。 蒋庆之看着城墙,微笑道:“我蒋庆之,又回来了。” …… 蒋家。 蒋庆之被流放后,叶氏的人就进驻了蒋家。 叶玄父女都驾鹤仙去了,蒋庆之留下的人哪里扛得住这些地头蛇,没多久大多低头认命。 按照辈分,叶欣算是蒋庆之生母的堂兄,蒋庆之得称呼他一声叔。 人过四十当不惑,江南流行给自己取号,连山贼都会有个雅号。叶欣给自己取号:养哉,也不知何意。 叶氏族人不少,今日来很多。 能进大堂的都是族内的头面人物,其他人只能在院子里转圈等待消息。 蒋庆之被流放,蒋家家产按理该充公。 可叶氏在啊! 叶欣等人找关系,给了不少好处,于是官府一张口:蒋氏乃赘婿,叶玄家产七成该由族人继承。 今日,便是分蒋家家产的日子。 叶欣主持。 大堂里十余叶氏族人,看似矜持,实则心中火热的等着他开口。 “还等什么?” 有人忍不住笑道:“难道那憨货还能从坟墓中爬出来?” “兴许,那个病痨鬼能逃回来呢!”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惹来一阵大笑。 “他若是敢逃回来,老夫便大义灭亲。” 一个辈分很高的老人冷笑道,“老夫早就看不惯那对父子。娘的,这是叶氏的地儿,蒋氏凭何能做主?鸠占鹊巢,恬不知耻。若是那病痨鬼在,老夫定当掌掴之!看他可敢还手!” 众人都笑了。 “二叔公动手,那是他的福分,那病痨鬼只有跪着挨抽的份。”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有人惊呼,“是那个病痨鬼回来了。” “蒋庆之逃回来了。” 二叔公霍然起身,“带了来,老夫亲自送他进大牢!” “不必了。” 随着一个清越的声音,外面安静了下来。 众人起身回头。 蒋庆之缓缓走进来。 二叔公冷笑,“此处皆是你的长辈,怎地,畏罪潜逃……还不跪下?” 嗷! 这时外面一声惨叫,二叔公听着声音耳熟,问道:“老三?” 一个男子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左脸高高肿起,看着格外凄惨。他喊道:“二叔,孙重楼动手了。” 孙重楼进来了。 “少爷!” 二叔公戟指蒋庆之,胡须翘起,骂道:“你等都是死人?动手,拿下这个贱种!” 蒋庆之看着这些人,脑海中原身留下的情绪很复杂,喜怒哀乐都有。 “该做个了断了。”蒋庆之不想在此事上纠缠。 “是该做个了断了。”叶欣拍案而起,冷冷的道:“族里商定,把你这个贱种逐出叶氏!” 蒋干是赘婿,进不了叶氏族谱。而蒋庆之不同,出生后叶玄就亲自去族里,给了些好处,把蒋庆之记在了族谱中。 如此,便是根正苗红的叶氏,继承家业名正言顺。 二叔公大笑,“丧家之犬,哈哈哈哈!” “不好了。”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有人惨叫,有人惊呼,乱作一团。 “安静!”二叔公喝道。 外面真的安静了下来。 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一直朝着大堂而来。 众人情不自禁看去。 飞鱼服。 绣春刀。 二叔公和叶欣惊呼,“锦衣卫!” 而且带队的竟然是个女百户。 出大事了! 众人看向蒋庆之的眼神格外怜悯。 心想这个病痨鬼究竟是如何逃亡的,竟然引来了锦衣卫的追捕。 女百户走到蒋庆之身边。 低头,恭谨的道: “按照公子吩咐,下官拿下了叶天家人,拷打问话,果然如公子所猜测的,那日叶天当街羞辱公子,乃是被人唆使。” “公子?” 二叔公的身体晃了晃。 叶欣等人都呆住了。 我这是在做梦吧? 蒋庆之指指大堂内的人。 “拿下。” 他转身就走。 身后,窦珈蓝厉喝,“遵命。来人,动手。” 身后,哀求声,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蒋庆之走出大堂。 外面十余叶氏族人跪在墙根,看着这个以往被他们瞧不起的赘婿之子,心中大悔。 蒋庆之目光转动。 原身的记忆中,打小就是被叶氏族人各种看不起和欺凌。 我便为你出口气,也算是了结咱们之间的‘孽缘’ “石头。” “少爷!” 孙重楼仗刀而来。 蒋庆之指着这些人问道:“入室盗窃当如何?” 孙重楼挠挠头,“咱们苏州府这边的规矩,遇到盗贼入室,打折腿不犯法。” “那还等什么?” “不。” “饶了我!” “庆之,饶了老夫吧!” 蒋庆之心硬如铁,那数十精锐骑兵把长刀连同刀鞘解下来,就这么狠狠地砸去。 门外,闻讯赶来抓捕蒋庆之的苏州府捕快,被锦衣卫的人用马鞭抽的满街跑…… …… 第二更奉上,求月票,推荐票。 第13章 忠仆 蒋庆之回来了。 街坊们好奇的出来围观。 “是锦衣卫。” “还有骑兵。” “我的天老爷,这蒋庆之是弄了什么,竟引来了这些煞神。” “哦哟!苏州府的捕快们被打了。” “打得好!” 官府的人被殴打,百姓总是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等叶氏的人被拖死狗般的拖出来,所有人都惊住了。 “叶氏倒霉,那蒋庆之……” 蒋庆之出来了,朝着左右拱手。 “往日家父与我多蒙街坊照拂,晚些我设下酒宴,还请诸位高邻赏光!” 锦衣卫竟然听他的……街坊们心中凛然,赶紧答应。 “少爷,我去寻师父。”孙重楼请示。 “去吧!”蒋庆之说道。 下午,蒋庆之就在巷子里设下酒宴,请了街坊们。 “公子乃是蒙冤。” 为蒋庆之洗白是窦珈蓝此行的一个任务。 有锦衣卫百户作证,苏州府的捕快被毒打都不敢来报复,街坊们赶紧奉承。 “我就说庆之这个娃儿从小就是个好人。” “那叶天羞辱庆之亡父,换了老子,也要弄死他!” 夕阳下,蒋庆之举杯。 “诸位高邻慢用。” 孙重楼回来了。 随行的是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着瘦弱,习惯性的背着手,见到锦衣卫后眸子一缩,接着如常走过来。 “少爷,这便是师父。”孙重楼引见男子。 男子拱手,干咳一声,“老夫富城,见过公子。” 孙重楼这一路斩杀不少倭寇,身手了得。他的师父如何? “吃了吗?”蒋庆之问道。 “吃了。”富城说道。 “进来说话。” 三人进去。 蒋庆之坐下,富城却站着。 “坐。”蒋庆之说道。 富城这才坐下。 但只坐了半边屁股。 蒋庆之说道:“石头顽劣,我也未曾过问他学武之事,倒是让你受累了。” “这不是有束脩吗。”富城脸上皱纹颇多,看着就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可仔细观察,不过才四十余岁罢了。 蒋庆之喝了口茶水,富城看了他一眼,“石头和我说了公子的身份。” 蒋庆之看了孙重楼一眼,这娃重情义,看来富城对他不错。 蒋某人也是爱屋及乌的人,闻言笑道:“这也算是运气。” “小富小贵靠打拼,大富大贵天注定。”富城轻笑着,看了孙重楼一眼,“我孑然一身,原先是想和石头……” 这是把孙重楼当儿子在教。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石头该为你养老。”蒋庆之颔首,“我即将入京……” 孙重楼的师父,想来身手更为了得吧! 此去京城凶吉未卜,蒋庆之需要知根知底的人,最好身手了得。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不过,富城的来历却需要斟酌。 蒋庆之目视富城。 我开了条件,你也该坦诚一些吧! 孙重楼懵懂看着师父起身,少爷眯着眼…… 富城行礼,“说来好笑,咱当年在宫中当差时,一心想攀高枝,谋富贵。如今却只想苟延残喘安度此生。” “宫中人?”蒋庆之问。 “是,咱原先在宫中多年,后来托福,被放归。”富城叹息。 “为何不回家?师父。”孙重楼听的动容。 蒋庆之莞尔,“宫中宫外多年相隔,谁会在意你。” 哪怕是亲兄弟,多年疏离,加之自己有一家子要养活照顾,谁乐意为这么一个老内侍兄弟养老? 无论哪个时代,人情淡薄才是常态。 富城点头,“公子睿智,正是如此。后来咱就在苏州府安家,那年石头在街上乞讨,被几个乞丐欺凌,咱便出手……” 孙重楼说道:“师父随便出手就打的那几个大汉屁滚尿流。后来少爷救了我,我便想着和师父学武,好护卫少爷。” 这时,门外传来了窦珈蓝的声音。 “公子,下官有事请见。” “进来。” 窦珈蓝进来,目不斜视。 “公子,此人姓郭,名骁,三十年前入宫。后来曾侍奉先帝。那年宫变,宫中死了些人,也放了些人。此人便在其中。” 那年几个宫女差点勒死嘉靖帝,事后宫中清洗,杀了一批人,也放了一些人。 “嗬嗬嗬!” 富城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便查清了咱的来历。” “若非如此,你怎能与公子单独见面。”窦珈蓝说道。 “知道了。”蒋庆之颔首,窦珈蓝告退。 等她走后,蒋庆之问道:“为何不用本名?” 富城有些怅然道:“咱是无根之人,死后进不了祠堂,持本来姓名行走世间,没得羞辱了祖宗。” 孙重楼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少爷,那年师父家中就只有半碗米,熬煮了粥,师父让我都喝了。师父的钱大多买了药材给我用,说是什么洗筋伐骨……” 这是真当儿子养了。 蒋庆之颔首。 富城再度行礼,“富城见过公子!” “每月的钱粮比照管家。”蒋庆之起身出去。 这是高薪了。 “多谢公子!”富城等蒋庆之走后,对孙重楼说道:“此后对公子敬着些,莫要太随意。” 孙重楼说道:“少爷说就喜欢我这样,什么……率真。” “今时不同往日,毕竟,这位是贵人。”富城一番苦口婆心,见孙重楼满不在乎,不禁叹息。 “师父好似有些怕少爷?”孙重楼没心没肺,直觉却不错。 “不是怕。”富城苦笑,“先前咱察觉到堂后有十余人潜伏,可见公子一早就看出咱身份存疑。” “那……师父,要不我寻少爷为你说好话。”孙重楼担心二人冲突。 “主家能谨慎如此,又能杀伐果断如此,自然是好事。”富城笑道:“咱半生凄苦,没想到却沾了你这小子的光,能跟着这等手段了得的主子。” “师父,他们说京城有老虎呢!” “傻小子,那些锦衣卫知晓公子对你不同,这些话都是想透过你来示好公子。”富城何等人,锦衣卫那些手段他只是一哂,然后,郑重说道: “陛下与那些权贵官员多年来势同水火,公子作为陛下表弟进京,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那些人不敢对陛下出手,却不会介意整治公子。” 富城叹道:“来之前咱还担心公子年少,不足以应对,那么做个米虫倒也好。可如今看来,京城那些人,怕是要头疼了。” 他看着孙重楼,“石头,你可有准备?” 少年忠仆仗刀而立,朗声道:“谁敢动少爷,我便弄死谁!” 富城摇头,“错了。” “那当如何?” “是公子想弄死谁,你便弄死谁!” …… 求票。 第14章 切割,你不够格 通州城外的一条小河边,百余骑正在歇息。 暮春时节天高气爽,出城踏春的人不少。 看到数十锦衣卫在河边饮马,游人纷纷避开。 “走狗!” “这些蠢货在此,水亦浊矣!” “我辈读书人,岂可与此等鹰犬为伍?走了走了,去青楼作诗去!” 一群读书人不屑的吐槽,窦珈蓝默然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坐在小河边,嘴里叼着药烟,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气,说道:“我不介意你去打断他们的腿。” “公子说笑了。”锦衣卫是很牛逼,但窦珈蓝谨慎的本性不是一时间能改掉的。 这人,怕是在锦衣卫中没什么前途。 蒋庆之按下这个念头,听到富城在给孙重楼上课,“窦珈蓝太谨慎,宫中人谨慎是美德,锦衣卫身为帝王鹰犬,谨慎便是所谋甚大。此人在锦衣卫中必然走不远。” 孙重楼看了少爷一眼。 蒋庆之颔首,“老富的见识不错。” 老富……富城脸颊抽搐了一下。 “你对陆炳怎么看?” 蒋庆之看似随意的丢出了这个问题。 陆炳……富城心中一紧,仔细看着自家东主,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就叹道:“陆炳善于谋身。” 蒋庆之叼着药烟,眯眼看着富城。 良久,他起身走到河边,伸个懒腰。 孙重楼追过来,“少爷,师父说的可对?” “老富做内侍,可惜了。” 历史上陆炳干的那些事儿,说实话,若非嘉靖帝重旧情,能弄死他一百遍。 孙重楼欢喜跑回去,“师父,少爷说你做内侍可惜了。” 乖仔,和你相比,那些一文不值……富城含笑看着他,眉眼间都是慈祥,“什么内侍,什么首辅,那都是些过眼烟云。” “有锦衣卫来了。” 有人禀告。 十余锦衣卫簇拥着一个老人策马而来。 说是簇拥,可蒋庆之却发现好似押解。 “那人是谁?”蒋庆之手中夹着药烟,指着那边问道。 窦珈蓝眯着好看的眼睛,“公子,是夏言。” “前首辅夏言?” “是。” 窦珈蓝轻声道:“公子,此人如今成了过街老鼠……” 夏言啊! 蒋庆之久闻大名。 此人有才,但却孤傲耿直,连帝王都敢顶撞。 历史上夏言被嘉靖帝三次免职,两次起复。第三次,就是夏言的死期。 “歇息!” 锦衣卫带队的是个副百户,见到窦珈蓝后,嘲笑道:“听闻窦百户去迎贵人,那位贵人是谁?让老子看看。” “对头?”蒋庆之问。 窦珈蓝说道:“看不起下官罢了。” “做女人难,做锦衣卫百户的女人,难上加难。” 蒋庆之的话令窦珈蓝动容。 说完,这位公子叼着烟,冲着那副百户问道,“你是谁的老子?” 副百户一怔,“此人是谁?” 蒋庆之的身份只有陆炳等有限几个人知晓,窦珈蓝此次南下,真正的目的秘而不宣。 “公子……”窦珈蓝请示,但眼中多是谨慎之意。 您人还未曾进京,就在锦衣卫树敌……这不是做米虫的姿态吧! 可他不知晓,蒋庆之进京就没准备做个米虫。 而锦衣卫,他是不准备亲近的。 不为别的。 陆炳那个人,靠不住! 嘉靖帝缺乏亲情慰藉,但帝王本性多疑,若蒋庆之长袖善舞,和锦衣卫厮混在一起…… 蒋庆之看着窦珈蓝,“其实,当初我是准备和你翻脸。” “我?”窦珈蓝愕然。 这时那个副百户下马,气势汹汹的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仗刀随行,嚣张跋扈的气势,令艰难下马的夏言骂道:“狗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夏言依旧不改耿直本性,冲着蒋庆之喊道:“少年人,莫要冲动。” 可你老夏历史上冲动的次数多不胜数……蒋庆之没想到夏言会出言提醒自己,不禁乐了。 “特娘的,狗东西,报上你的姓名。”副百户走到蒋庆之身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这少年要倒霉了。”一河之隔,几个游人摇头叹息。 “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锦衣卫是纸糊的。” “陆炳可是陛下的奶兄弟,谁敢得罪他?” 话音未落,游人们就见那少年举起手,猛地一扇。 啪! 副百户愕然捂着脸,眼中凶光一闪。 “这少年在作死啊!”夏言叹息,他刚得知老战友曾铣被定罪了,自己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去。 游人们瞠目结舌。 “老子弄死你!”副百户勃然大怒,手按绣春刀刀柄,刚想拔刀。 众人就见那个女百户走过来,轻声说了一句话。 副百户身体一震,继而浑身颤栗。 轰然跪下。 “这人,是在请罪?” 游人们和夏言都有些吃惊。 那少年,是谁? 夏言在猜测着。 窦珈蓝到了此时也看出来了,蒋庆之是故意拿这个副百户立威,顺带和锦衣卫完成切割。 为何? 窦珈蓝不解。 蒋庆之身后站着孙重楼,后面些是富城。 孙重楼不解,“师父,少爷为何要坑那个副百户?” 连这个憨憨都看出来了,蒋庆之是故意在激怒副百户。 富城低声道:“公子的身份贵不可言,越是如此,越要有分寸。锦衣卫是帝王鹰犬,若是和他们走的太近,此刻无碍,某日帝王看你不顺眼,便会因此生出芥蒂来。” 孙重楼挠挠头,“好麻烦……就如同少爷说的太烧脑。” 我竟敢自称陛下表弟的老子……那岂不是国舅? 副百户此刻怕的要死,见蒋庆之走向夏言,赶紧跟着讨好。 “此乃罪人夏言,下官奉命抓捕归来。” 蒋庆之走过去,拱手,“见过夏公。” 夏言箕坐在草地上,斜睨着蒋庆之,“少年可知晓老夫此刻浑身麻烦,多少人在等着老夫的死讯。” “知道。”蒋庆之坐下,抖抖烟灰,“严嵩,陆炳等人。” 夏言笑道:“老夫倒台,严嵩成了一人之下。陆炳执掌锦衣卫,凶名赫赫。如此,你还敢与老夫并肩而坐,就不怕被那二人报复?” 蒋庆之说道:“我的身份有些麻烦,若是长袖善舞,反而不好。” “哦!”夏言看着他,“让老夫猜猜。能引发帝王猜忌的身份,且能令锦衣卫百户跪下请罪的贵公子……皇亲国戚?” 莫要小看这个时代的智者啊! 蒋庆之心中暗赞,“夏公此次进京,前途未卜啊!” 历史上老夏晚些时候就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下场凄惨。 夏言苦笑,“老夫一生树敌无数,以至于被严嵩与陆炳构陷时,只有寥寥数人为老夫仗义直言。这是报应啊!” 蒋庆之起身,拍拍夏言的肩膀。 “夏公,收复河套的谋划无论好坏,我信夏公的公心!” 曾铣一心想收复河套,而背后的支持者便是夏言。 敌人支持的,我们必须反对。于是,严嵩和陆炳等人出手了。 “他们构陷曾铣贪墨军饷,谎报军情。又污蔑老夫收受贿赂,为曾铣遮掩……” 夏言喃喃的道:“连一个少年人都能看出来,陛下为何就一意孤行呢?” 身边传来了副百户的声音,“你以为随便遇到一个少年便能剖析国家大事?” 夏言抬眸,副百户冷笑,“你自身难保,还操心国事,可笑。” 此刻蒋庆之等人正好上马过河。 “少年人……”夏言举起手,突然挥挥。 马背上的蒋庆之回头,见状就冲他笑了笑。 “咱们,京城再见!” …… 锦衣卫的衙门外,依旧冷冷清清。 数骑疾驰而来,下马后急匆匆进去。 “指挥使可在?” “在!” 陆炳正在看书。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凶名赫赫的背后,陆炳却喜欢读书。外界盛传他手不释卷。 “指挥使!” “嗯!” 陆炳抬眸,“进来。” 为首小旗进来行礼,恭谨的道:“窦百户扈从贵人距离京城不足十里。” 陆炳白皙的脸上多了些欢喜,“此乃喜事,我当进宫禀告陛下。” 西苑是当下皇帝的居所,宰辅们在西苑也有值房,名曰‘直庐’。直庐是一排简易屋宇,看着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元辅。” 一个官员进了直庐。 正在看文书的严嵩抬头,用指腹按压了一下眼袋,“何事?” 官员说道:“陆炳进宫了,看着……喜气洋洋。” 严嵩蹙眉,“整日无所事事,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官员低头,“是,下官孟浪了。” 等官员走后,严嵩干咳一声,“去问问。” “是。”身后随从告退。 陆炳一路到了殿外求见。 殿内烟气缭绕。 黄锦出来,“跟着咱来。” 二人都是嘉靖帝潜邸时的老人,到了当下,反而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漠。 进殿后,陆炳抬眸看了一眼。 烟雾缭绕中,嘉靖帝正平静的看着他。 陆炳心中一跳,赶紧低头,“陛下,蒋庆之到了城外。” “哦!”嘉靖帝有些意外,“倒也快。” 陆炳说道:“当初臣令主事之人务必要快。” 在某些事上坦诚些……这是陆炳和嘉靖帝打交道的法子。 陆炳问道:“可要臣去相迎?” 这是一个为君分忧的建议,值得加分。 这个佞臣……黄锦在边上冷眼看着陆炳。 “你?不够格。” 嘉靖帝淡淡的道,陆炳脊背发热,“是,臣孟浪了。” 难道陛下对我最近的表现不满意……陆炳心中各种猜测,但表面上依旧恭谨,似乎在等着嘉靖帝吩咐。 “多少年了,朕就没见过亲戚。”嘉靖帝的语气中带着嘲讽,突然用安陆土话说了几句。 陆炳和黄锦都听得懂。 “都是吸血的米虫!没卵蛋的娘们!” 陛下对那些亲戚很不满啊! 陆炳知晓,那个少年来的时机不错。 “既然是朕的表弟来了,让老三去迎迎。” 皇三子朱载坖,封号:裕王。 驾崩后庙号:穆宗。 也就是隆庆盛世的缔造者。 嘉靖之后的大明皇帝。 …… 进京了。求票。 第15章 好痛 北京城很大。 但看着有些年久失修的破败。 蒋庆之记得没过几年,草原异族兵临城下时,城中乱作一团。 那也是大明立国后第二次差点被草原异族逆袭成功。 若那一战败了,大明会提早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师父,为何不进城?”孙重楼少年心性,迫不及待想进京城去看看。 富城百感交集的看着京城,脑海中都是当年在宫中的岁月,闻言说道:“这是等着陛下的吩咐。” “是好事还是坏事?”孙重楼问道。 “自然是好事。”富城笑道:“若陛下不重视公子,那还等什么,静悄悄的入城就是。等过几日自然有人禀告陛下。” “那怎么像是……打发穷亲戚。”孙重楼不忿。 “嗬嗬嗬!你小子,这话说对了。”富城笑了。 没多久,十余骑出城。 “见过公子。” 蒋庆之颔首,来人说道:“还请公子稍待。” “不急。” 路上来人问了一嘴,听闻贵人来自于苏州府,心想苏州府富庶是富庶了,论气势,可比不过京城,这位贵人是看傻眼了吧! 他仔细看去,就见蒋庆之懒洋洋的看着进出城门的人,就如同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富城过来,低声道:“公子,大概是有人相迎。” 蒋庆之点头,很好奇嘉靖帝会派谁来迎接自己。 某个内侍? 是黄锦,还是谁。 等了一刻钟,城门的值守军士们突然从懒洋洋的状态站直了。 富城也很是好奇:“难道是某位宗室出迎?那倒是不错。” “见过殿下!” 当一个看着十岁出头的少年被众人簇拥出城时,城门处值守的军士们齐齐行礼。 “竟然是皇子!”富城心中一惊。 窦珈蓝提醒,“公子,是裕王殿下!” 裕王朱载坖,也就是后来的明穆宗。 道爷弄的有些隆重了吧! 蒋庆之含笑看着少年等人近前,然后前驱几步行礼。 “表叔免礼。” 朱载坖今年十二岁,看着有些瘦弱。 二人寒暄几句,随即进城。 “陛下令公子进宫。” 到了西苑外,跟着来的内侍说道。 朱载坖含笑道:“如此,我就送表叔到此。” 蒋庆之一怔,随即想到了一个事儿。 嘉靖帝一生中儿子不算少,可生下来的儿子大多早夭或是病逝。 这让嘉靖帝颇为伤感和担心。 这时他信任的道人陶仲文曾劝说嘉靖帝,二龙不相见,否则必有一伤。 当下嘉靖帝还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但和儿子们尽量不见面。 蒋庆之含笑道:“多谢殿下。” 朱载坖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少年表叔,突然生出了些暖意。 他头上有太子兄长,母妃也不受宠,活的就像是个小透明。连宫人看到他行礼都是懒洋洋的。 这位表叔路上颇为亲切的说了些南边的风土人情,令他大开眼界之余,也生出了亲切之意。 一路进宫。 到了嘉靖帝修道的殿外等候。 此刻,殿内有内侍在禀告。 “……倭寇三十余正在烧杀劫掠,贵人主动请缨,设下空城计,指挥随行押解军士大败倭寇。” “青田千户所千户官张茂领军来援,贵人建言乘敌不备,直扑海边。随后贵人随军大破倭寇……” “谁的谋划?”嘉靖帝问道。 “是……锦衣卫那边说,是贵人的谋划。还说,贵人似有用兵天赋。” “用兵天赋?”嘉靖帝抬眸,眸色平静。 “是。贵人回程时,有地方官员想夺功,被贵人令仆役掌掴……” 黄锦听到这里抬头看着内侍,心中冷笑。 嘉靖帝继位后曾改革皇亲国戚的封赏和待遇,取消了外戚封爵世袭制。这也是对外戚的一种戒备。 这是想给那位贵人上眼药呢! 这是谁的手笔? “贵人在通州城外遇到了前首辅夏言,并肩而坐……交谈良久。” 黄锦眸子一缩。 皇帝令锦衣卫抓捕夏言回京,便是要惩治。那位贵人竟敢和夏言交谈…… 皇帝怕是要动怒了。 他抬头飞快看了皇帝一眼。 廋削的脸上波澜不惊,嘉靖帝开口,平静的道:“修道最怕天魔,令人心乱如麻。红尘中亦有种种天魔,想干扰朕的道行。” 黄锦喝道:“拿下!” 两个膀大腰圆的内侍冲过来,内侍面色惨白,“陛下,陛下,奴……” “封嘴!”黄锦厉喝。 当蒋庆之被带入殿内时,被一股子香火味儿熏的鼻子发痒。 “啊嘁!” 谁特么敢在皇帝的修道场所打喷嚏,也不怕惊动神灵! 可蒋庆之就打了,而且打的酣畅淋漓。 几个内侍觉得这货大概率是个土包子。 可嘉靖帝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见过陛下。” 蒋庆之在路上被教过陛见礼仪,如今看着还算是娴熟。 嘉靖帝问了舅父蒋干的情况,蒋庆之一一回答。 “母亲临去之前,依旧对舅父念念不忘。”嘉靖帝提及母亲时,眼中的孺慕之情不加掩饰。 蒋庆之说道:“可惜父亲没福。” “是啊!” 嘉靖帝点头,“可惜了。” “不过,父亲临去前一年颇为逍遥。”蒋庆之说了蒋干的一些趣事儿,嘉靖帝听的津津有味。 这是他难得的闲暇时光。 外面等待禀告政事的臣子等了许久,有些好奇是谁能让性子古怪的嘉靖帝如此有耐心。 “……父亲说,庆之是外祖取的名,且外祖说过,庆之也是臣的字,如此,名字合一。后来父亲就说,我体弱多病便是因庆之这个名字,等以后我娶妻生子,他定要花钱去寒山寺请高僧给自己的孙儿取个吉祥的字儿。” 名和字岂能一体? 再有,庆之这个名字有些古怪。 庆之,庆贺什么? 这个孩子克死了母亲,没被弄死,故而庆之? 但没人揭穿这个谎言。 黄锦甚至在想,作为赘婿,按理蒋庆之该随母姓,姓叶。可他却随父姓蒋,这里面定然是经过了一番争夺。 弄不好,让他名字一体,便是代价。 嘉靖帝正色道:“姓不可改,不过,名字却要慎重。” “可臣觉着,名字终究是名字,既然都是天注定,那取了这个名字,想必也是老天的意思。”蒋庆之觉得道爷颇为亲切。 嘉靖帝一怔,旋即点头,抚须说道:“你倒是有些悟性。” 卧槽! 道爷你千万别让我跟着修道啊! 蒋庆之说的顺嘴了,把嘉靖帝当做是邻居大爷般的侃大山,这一侃就没边了。 “陛下。” 有内侍进来禀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 蒋庆之知趣的闭嘴。 嘉靖帝说道:“你初到京城,先安置下来。” “是。” 蒋庆之告退。 走在宫中,蒋庆之此刻才有心思缓缓打量着西苑。 “见过指挥使。” 前方有人热情的打招呼。 带路的内侍止步,含笑看着前方走来的中年男子。 和嘉靖一般的清廋,不过看着更白皙些,且眉宇间有书卷气。 若是走在苏州城中遇到此等人,定然会觉得是个读书人。 可眼前的却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的奶兄弟,陆炳! 陆炳也同时止步,看着前方的少年。 一袭布衣随风而动,双眸乌黑,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 俊美。 且病弱。 这是蒋庆之给陆炳的第一印象。 “见过公子!” 陆炳拱手。 “见过指挥使。”蒋庆之拱手。 气氛有些古怪啊! 两边带路的内侍都感受到了。 陆炳含笑道:“通州城外那个副百户没长眼,开罪了公子,我刚令人打了他三十棍,赶到北边草原去打探消息。” 这番话看似示好,可蒋庆之却心中冷笑。 陆炳,卧槽尼玛! 你这是在坑你爹呢! ——我知道那副百户得罪你了,担心你在陛下那里说我陆炳的坏话,所以不得已,把自己的麾下处置了。 如此,能表示陆炳和锦衣卫对嘉靖帝的敬畏。 但也能表示陆炳对蒋庆之这个新贵的忌惮。 啧啧! 一箭双雕啊! 果然是少见能得善终的锦衣卫指挥使。 陆炳是嘉靖帝的奶兄弟,信重的臣子。 而蒋庆之是新贵,嘉靖帝的表弟。 二人之间好像不对付。 陆炳先出手了。 蒋庆之如何应对? 众人缓缓看向蒋庆之。 当年在异国他乡能一路逆袭,蒋庆之靠的可不是运气。论玩这等手段,他不差。而且他有个优势,知晓嘉靖帝和陆炳的命运,以及对某些人事的态度。 蒋庆之面色不变。 干咳一声。 “我听闻满朝文武皆称指挥使为贤才。今日一见……”蒋庆之叹道:“果然,贤的不得了。” 说完,蒋庆之吩咐:“京城居,大不易,陛下可有宅子赏赐?若是没有,我便进宫,在表兄寝宫外打地铺。” 您这是在讥讽陆炳长袖善舞,对陛下的忠心……它不纯啊!内侍们已经听傻眼了。 带路的内侍脸颊轻颤,“有的,外面定然有人在等候公子安置。” “那还等什么?”蒋庆之笑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新家什么模样。” “是。” 蒋庆之对陆炳颔首,随即扬长而去。 陆炳含笑回身,看着蒋庆之的背影,眸子里闪过冷意。 在蒋庆之来之前,他是嘉靖帝唯一信任的亲人。 信任,来自于奶兄弟这个身份。 一起吃过奶,一起…… 在重情的嘉靖帝眼中,陆炳便是自己的亲人。 可如今来了个真正的亲人。 若是蒋庆之平庸也就罢了。 可根据锦衣卫禀告,蒋庆之两度鼓动陈霸和张茂出兵,两度策划大破倭寇,堪称是文武全才,令人惊艳。 这样的少年,嘉靖帝可会重用?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陆炳自然不愿成为那个落寞的旧人。 所以,今日他出手试探。 但没想到蒋庆之会毫不客气的反手一巴掌。 特么的! 好痛! …… 新书期,急需火力支援,求票啊! 第16章 一头肥羊 陆炳是来禀告夏言的情况。 “……夏言进了大牢后,依旧喊冤……” 有内侍在外目视黄锦,黄锦出去,稍后回来,在嘉靖帝身边俯身,低声说了些什么。 陆炳低头。 良久,就听嘉靖帝幽幽的道:“那小子说要来朕的寝宫外打地铺,陆炳,你说朕是答应的好,还是不答应的好?” 陆炳心中一紧,笑道:“陛下的寝宫之外,谁敢打地铺?”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看,甚好!” 陆炳晚些告退,看着依旧如故。 殿内,传来了道爷那冷清的恍若神灵般的声音。 “他想说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黄锦笑道:“大概是玩笑罢了。” 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香火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嘉靖帝说道: “朕,不喜玩笑。” …… 西苑外有官员等候,见到蒋庆之笑的格外喜庆。 一番恭贺后,官员带着蒋庆之去了西城的鸣玉坊。 “那边是太平仓。” 官员介绍了一番情况,带着蒋庆之到了一处宅子外。 “此处原先乃是宗室的宅子,不过那位宗室……”官员挑眉,蒋庆之心知肚明,多半是站错队了。 “这宅子一直有人收拾,倒也整洁。” 大门打开。 二十余男女仆役鱼贯而出。 行礼。 “见过公子!” “从此刻起,他们便与宫中无关了。”官员笑道。 关起门来弄死几个仆役,在京城权贵圈还这不是事。 “谁管事?”蒋庆之问。 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抬头,“小人陈崇,见过公子。” 官员低声道:“这是宫中人为公子准备的……管家。” 蒋庆之从苏州进京,身边的旧人仅有一个孙重楼。 这几乎是孤家寡人。 那么大的宅子,自然需要不少仆役,而管事的必须靠得住。 这些人都是宫中挑选出来的奴仆,难道你蒋庆之还信不过? 蒋庆之目光扫过这些奴仆,陈崇准备介绍…… “公子,这是……” “富城!” 蒋庆之蹙眉。 富城上前,“老奴在,公子吩咐。” “从此刻起,这里便是蒋家。你,便是管家。” 宫中情况复杂,黄锦等人也不是善茬,这些嘉靖帝的潜邸旧人春风得意,和宫中一系明争暗斗。 蒋庆之初到京城,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眼前的这些奴仆中,天知道是否有谁的眼线。 再有,让一个内侍做管家,蒋庆之觉得有种莫名的黑色幽默,很喜庆。 富城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护卫般的存在,毕竟他来历有些令人疑惑。 作为京城新贵,蒋庆之的前程可以说是大好。 所谓水涨船高,蒋家的管家,在京城不说横着走,也是个名利双收的优渥差事。 陈崇愕然,“公子……” “住口!”官员喝住了他,心中对蒋庆之的评价却高了许多。 “怎么,不愿?”蒋庆之回身,若是老富不愿意,蒋庆之准备让孙重楼私下撒娇卖萌。 想想杀倭寇时恍若杀神般的孙重楼撒娇卖萌,蒋庆之就不禁打个寒颤,觉得自己不厚道。 富城低头,“老奴毕竟……” “你是石头的师父,咱们,荣辱一体。”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刘备摔孩子收获大将忠心,蒋某人此刻没儿子,那就来个用人不疑。 关键是,他也没有可用之人……孙重楼那个憨憨若是做管家,蒋家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宅子真不算小。 蒋庆之此行就只带了富城和孙重楼,孙重楼土包子般的到处转悠探索,蒋庆之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令人安置。 富城早年在宫中见惯了各种宏伟建筑,所以能寻常心看待,但蒋庆之比他还心大,这让陪同的官员甚是惊讶,回去后给同僚一说,同僚们笑道:“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北人和南人自从科举南北榜以后就有隔阂,如今南方来了个土包子,正好撞到了几个北方官员身上。 “对了,那位驸马可是怒不可遏了。” 众人压低嗓门。 是日,蒋庆之给自己弄了个火锅,吃的酣畅淋漓。 “锅底烧了,睡觉。” 蒋庆之从穿越至今一直神经紧绷着,此刻终于松弛了下来。 一夜无梦。 “饿了。” 大清早孙重楼就嚷嚷。 “闭嘴!” 也不知富城从哪弄来的鸡腿,随意就堵住了孙重楼的嘴。 “呜呜呜!”孙重楼瞪眼,然后眉开眼笑的大嚼。 “祖宗,别吵醒了公子。”富城没好气的道。 卧室里,蒋庆之悠悠醒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出奇的放松和平静。 脑海中,大鼎依旧在缓缓旋转着。 “我说,昨天见了皇帝,好歹也是历史性的大事件吧!国祚为何不动?” 大鼎古朴依旧。 艹! 蒋庆之坐起来,伸个懒腰。 吱呀! 门开,两个侍女鱼贯而入。 “这是干啥?”蒋庆之蹙眉。 门外,富城说道:“这二人是老奴挑出来侍候公子的。” 蒋庆之不习惯,但知晓若是拒绝,会有损富城在下人心中的威信。 娘的! 这个主人做的何其难。 蒋庆之一边享受,一边满腹牢骚。 他本是俊美少年,两个侍女服侍着穿衣,蒋庆之不经意发现其中一人面色微红,就问道:“可是伤风了?” 这年头仆役生病了,必须隔离。一旦传染主人,被打死了活该。 侍女面色煞白跪下,“奴并未伤风。” 蒋庆之不置可否。 等他走后,两个侍女整理好铺盖才出来。富城等在外面,冷冷的道:“咱的身份宫中知晓,当年在先帝身边,咱见过多少想爬床的女人……不过,公子的床莫要乱爬,否则就算是成了事,咱也能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这话是宫中的口气,两个侍女吓的赶紧请罪。 蒋庆之不知这一幕,此刻有人禀告。 “京山侯来访。” “京山侯?” 蒋庆之蹙眉,记忆中有点印象。 直至见到京山侯崔元时,蒋庆之才想起了这个老头在历史上的某些作为。 当初先帝驾崩,朝中和宫中决定让兴王继位,便派人去迎接。 去的人,便是这个老头。 崔元娶的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女儿永康公主,按照辈分是嘉靖帝的姑父。 嘉靖帝重情,崔元凭着迎立之功,一直屹立不倒,备受宠信。 记得,这位驸马和严嵩、陆炳等人走的很近。 那么,他今日来作甚? 蒋庆之眯着眼,看着坐在自己侧面的崔元。 “按照辈分……”崔元也在打量蒋庆之。 按照辈分,蒋庆之也矮崔元一辈。 这是试探还是示好? 富城在门外束手而立。 蒋庆之打个呵呵,“我是陛下母族出身。” 你崔元是皇室女婿,和我没半文钱关系。 富城抬眸,刚觉得公子有些强硬,可转瞬就忍笑低头。 崔元本无什么本事,靠的便是身份和站队的运气。蒋庆之若是低头,崔元就能用长辈的身份压制他。 公子,果然是睿智。 崔元胡须颤抖,“不尊老,这是谁教你的?” 蒋庆之才十五岁,崔元用这种口气训斥他没毛病。 但蒋庆之不惯他这毛病,拿出一支药烟,“石头。” 孙重楼过来,弄燃了火煤,蒋庆之偏头点燃药烟,喷了一口烟气,斜睨着崔元说道:“那么,驸马来此作甚?” 这个反问令崔元一怔,随即冷笑道:“夏言居心叵测,老夫听闻你与他颇为投契。想来你长辈皆无,无人教导你……老夫今日来此,便是要提醒你,京城居,大不易。年轻人要谨慎才是。” 这番话进退相宜,而且隐隐有长辈的关怀之意。 看,老夫多关心后辈? 就算是陛下知晓了,也只会夸赞老夫。 被崇信多年的崔元,这一瞬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昨日严嵩令人告之他:陛下对这位表弟颇为亲善。 崔元就是靠嘉靖帝的宠信才能长久不衰,如今来了个对手,而且这个对手和夏言竟然颇为投契。 你让一生都顺风顺水的崔元如何忍得住? 这不,大清早就来找麻烦。 崔元目视蒋庆之,嘴角含着讥诮之意,等着这个少年被迫低头。 不低头! 便是老夫之敌! 便是不尊重宗室长者! 这个黑锅丢过来,你蒋庆之可背得住? 蒋庆之此刻想起来了。 夏言倒台,眼前这位崔驸马也是重要推手之一。 夏言不死,崔元等人心不安。 蒋庆之抖抖烟灰,开口: “就算是要教导我,也轮不到你!” 年轻人这是要翻天……崔元眼中厉色闪过,“你说的谁?” 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蒋庆之是赘婿出身,家中长辈皆无。 蒋庆之嘲讽的看着崔元,“我放着陛下这个兄长不去请教,去请教你。你也配?” 众人就看到崔元的面色宛若猪肝,指着蒋庆之,半晌跺脚,“走!” 早上有街坊出来,正好撞到崔元走出蒋家。 “那不是崔驸马吗?怎地这般狼狈?” 崔元面色潮红,出来后猛地捶打了自己胸口一下。 噗! 一口老血竟然喷了出来。 “公子,崔元吐血了。” 孙重楼欢喜的来禀告。 蒋庆之正准备吃早饭,闻言说道:“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富城在边上侍候,轻声道:“崔元受宠,公子要小心他的报复。” “知晓他们怕什么吗?”蒋庆之问。 富城摇头,他离开宫中多年,对当下的局势不甚了解。 “他们惧怕陛下再度重用夏言。” 夏言就像是一柄利剑,太过锋锐,严嵩都得跪了。 历史上他三度被嘉靖帝打倒,两度起复。每次起复都能令对手胆寒。 若此次他再次起复,他会如何疯狂的报复严嵩和崔元等人! 这也是崔元来此的原因。 ——小子,别特么在陛下那里给夏言说好话,否则老夫弄死你! 崔元本以为蒋庆之初到京城不敢得罪自己这位宗室大佬。 富城走出去,怜悯的看着外面。 “若是崔元知晓昨日公子让陆炳没脸,今日也不敢来自取其辱!” 而蒋庆之已经呆住了。 脑海中的大鼎上的数字,竟然变了。 276.34。 竟然增加了0.1年。 这是为何? 蒋庆之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怔。 难道,是我把崔元气吐血带来的好处? 这崔元,竟然是特娘的一头肥羊?! 孙重楼见少爷发呆,就说道:“少爷,可是厨子做的饭菜不好吃?” 蒋庆之摇头。 “我在想,该如何细水长流的薅羊毛。” 第17章 护驾 奖励呢? 蒋庆之没滋没味的吃着饭,脑海中大鼎缓缓转动。 两个东西突然浮现。 蒋庆之的神色很精彩,仿佛是恼火,又像是想骂人。 孙重楼熟知少爷的表情,在他发飙之前赶紧闪人。 晚些吃完饭,蒋庆之去洗漱。 侍候的侍女见他拿着一把没见过的牙刷,上面还有白色的一截东西,好奇不已。 刷牙刷牙! 老子刷牙! 蒋庆之心中苦啊! 这大鼎的奖励竟然是随机的。 上次还有个手电筒,这次竟然是牙刷和牙膏。 “好香!” 侍女嘀咕。 “那个牙刷好生精美。” “是啊!” 崔元去直庐见严嵩。 “那个贱人颇为倨傲。”崔元早上一口老血吐出来,竟然觉得舒坦了些。 严嵩在看文书,没抬头道:“年轻气盛,由得他!” 崔元恼火的道:“陛下对他颇为亲切,若是此人趁此机会为夏言进言……你严首辅难道就不怕夏言再度起复?” 严嵩依旧没抬头,“夏言对陛下再无用处。” 崔元一怔,随即走了。 走出直庐,他对随从讥讽道:“严嵩看似平静,实则惧夏言如虎。” 直庐内,严嵩抬头,揉揉眼泡,平静的看着外面。 “夏言执掌权柄太久了。” …… 帝王心,海底针。 吃完早饭没多久,宫中就来人了。 “陛下赏赐公子五百亩地,就在京城外十余里。” 五百亩地…… 蒋庆之觉得道爷太抠。 可当得知那五百亩地距离京城不过十余里时,富城的表情很精彩。 好像是受宠若惊。 “老富你那什么表情?”蒋庆之问。 富城轻声道:“公子不知,老奴还在宫中时,就听闻京城周边的地,早在成祖皇帝时就被权贵们瓜分完了。别说城外十余里,五十里的都没了。” 卧槽! 那京城之外十余里的五百亩地,岂不是香饽饽? 蒋庆之叹道:“表兄对我,还真是不错。” 富城无视了他把皇帝称之为表兄,心有戚戚焉,“是啊!陛下对公子,还真是……如对自己的兄弟一般。” 嘉靖帝重亲情,在和臣子们对立后,对亲情的重视程度更上了一个台阶。 故而再度进宫见到陆炳时,蒋庆之觉得这货能得以善终,弄不好就是窥探到了道爷对亲情的看重,有恃无恐。 君子欺之以方。 二人在宫中相遇,止步,含笑拱手。 寒暄几句:吃了吗?吃了什么?今天天气真好…… 黄锦出来,见二人同时到达,笑的就像是一头老母鸡般的欣慰,“稍等。” 他进去禀告,陆炳目不斜视,只是看着自己的鞋面。 而蒋某人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宫殿。 “老陆!哎!瞅瞅这里。”蒋庆之用胳膊肘捅了陆炳一下。 边上的内侍忍不住干咳一声:注意礼仪! 蒋庆之无视,指着屋檐上的雕像问道:“那是什么雕像?” 这人,竟如此无耻……陆炳本以为蒋庆之少年倨傲,今日已经做好了言辞争锋的准备。并设计好了一套法子,准备让嘉靖帝看看自己的稳重和顾全大局…… 这其中最有效的法子便是隐忍,面对蒋庆之的咄咄逼人保持沉默。 嘉靖帝一看,卧槽,道爷的表弟竟然把陆炳给欺负的够呛? 这是昨夜几个幕僚商议出来的手段,目的,自然是要争宠。 无需演绎,只需保持沉默,事后自然有人去禀告嘉靖帝。 可周围内侍们看到的却是什么。 “说昨日陆炳颇为气势凌人咱还不信,看看,蒋公子这般主动示好,他却无动于衷。咱信了。” 陆炳脸颊微颤,抬眸,微笑道:“那个啊!是……” “罢了,指挥使既然不愿说,我这个土包子回头问陛下。”蒋庆之叹息。 我特么什么时候不愿说了……陆炳刚想说话,黄锦出来了,“陛下令指挥使进来。” 陆炳深吸一口气,随即进去。 行礼后,他禀告了昨日的事儿,最后提及夏言。 “夏言说……”陆炳小心翼翼的抬头,“是有人构陷他。” 嘉靖帝护短,重亲情,换个角度便是刚愎自用。 道爷令锦衣卫逮捕你夏言入狱,你竟说是被人构陷。 也就是说,是嘉靖帝构陷你? 或是说嘉靖帝被臣子蒙蔽,冤枉了你夏言! 无论是哪一个角度去解析这句话,夏言都会触怒嘉靖帝。 只是一句话啊! 黄锦心中叹息,对陆炳的忌惮深了几分。 果不其然,嘉靖帝冷哼一声,“他夏言以为朕是聋子吗?” 得手了……陆炳低头,仿佛惶然不安。 历史上,严嵩卖惨,说自己这个次辅被夏言欺负的太惨。而陆炳从另一个角度……嘉靖帝的奶兄弟的角度为严嵩背书。 加上崔元等人的推波助澜,夏言成功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 陆炳告退。 蒋庆之进去。 嘉靖帝看着他,直至许久才叹息,令蒋庆之毛骨悚然。 史载嘉靖帝刚愎自用,喜怒无常。 原因不外几点,其一嘉靖帝不是正统继承人,和臣子们闹翻后,必须保持强硬的作风才能镇住朝局。 其次,嘉靖帝崇道,没事儿喜欢炼丹,隔三差五就嗑几丸,多年下来重金属中毒,引发性格变异。 就在蒋庆之心中不安时,嘉靖帝再度叹息,“你十五了吧?” “是。” “该成亲了。” 蒋庆之愕然抬头。 嘉靖莞尔,“你父母皆不在,自然是朕为你做主。” 蒋庆之故作羞涩,“陛下,臣还年少……” 十五岁,在后世还是花朵般的年纪,谈婚论嫁……卧槽,父母能把他打成猪头。 “无妨。”嘉靖眸色微暖,“母亲在天之灵,想来也急于见到你能成婚生子。” “臣,不着急。”蒋庆之生怕盲婚哑嫁,赶紧婉拒。 “朕自有安排。”嘉靖帝摆摆手,“去吧!” 就为了此事? 蒋庆之纳闷告退。 黄锦想到了军中昨日有人上书,说蒋庆之此人胆大包天,敢夺权! 这是指蒋庆之撺掇陈霸和张茂出兵之事。 暗示蒋庆之此人不可重用。 “有刺客!”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尖叫。 道爷若是驾崩,我还怎么去挽救大明国祚…… 瞬间,蒋庆之下意识的就扑向了嘉靖帝。 可在半空中时,蒋庆之意外发现所有人都没动。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对劲。 有怜悯,有忍笑…… 唯有嘉靖帝。 那冷清的眼中,突然多了一抹暖意。 嘉靖帝今年四十二岁,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做蒋庆之的爹都绰绰有余。 可他怎么没有惶然之意? 蒋庆之扑到了嘉靖帝身前,伸开双臂…… “护驾!” 没人动。 噗呲! 有人笑了。 蒋庆之愕然回身,就见一只白猫优雅的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一根柱子下,抬头,猛地扑了上去。 目光上移,那里挂着一只鸟笼子。 一只鹦鹉正在笼子里焦躁不安的扑腾。 “救命,救命!” 丢人啊!蒋庆之老脸一红。 他没脸再待下去了,赶紧告退。 身后,突然传来了大笑声。 带路的内侍诧异,“咱伺候陛下多年,从太后仙去后,就再没听到陛下这般畅快大笑过了。” 蒋庆之再度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崔元。 “崔驸马,身子骨可好?”蒋庆之一脸关心的问道。 “呵呵!”崔元心中暗恨,表示自己有紧急公务,没功夫和你唠嗑。 只是他的目光看着有些怪异。 竟是怜悯之意。 这货在弄什么? 蒋庆之满头雾水出宫。 见到嘉靖帝,崔元禀告道:“陛下,臣刚获知一个消息。” “嗯!”嘉靖帝在看经文,闻言鼻子里轻哼一声。 崔元抬眸窥探了嘉靖帝一眼,见他神色轻松,好似心情不错,心中把握不禁多了几分。 “臣有好友来信,提及蒋公子……” 嘉靖帝无动于衷,崔元咬牙,再度说道:“说蒋庆之在破了倭寇后,对军中将领说,此后当登陆倭国,占其疆域。” “你想说什么?”嘉靖帝问道。 神色不喜不悲,平静的如同是供奉的神像。 “陛下,倭国乃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 臣子们最擅长用祖制祖训来对抗强硬的嘉靖帝。 反过来,嘉靖帝同样擅长用祖训来收拾臣子。 所以,双方有志一同的把祖训当做是传家宝,谁敢违背,谁倒霉。 所以,崔元今日是志在必得。 嘉靖帝抬眸。 神色平静。 开口。 “滚!” 第18章 表叔大才 蒋庆之灰溜溜回到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恭候多时。 “殿下说,公子甫到京城,必然有许多不习惯,殿下令小人送来一个册子……” 蒋庆之接过一看,竟是京城权贵圈的名录。 好东西啊! 蒋庆之初到京城,堪称是两眼一抹黑。 “这算是京城英雄榜吧。”蒋庆之颇为欢喜。 未来的隆庆帝,果然是厚道。 此刻大明太子尚在,但蒋庆之记得这位太子也活不了多久,之后嘉靖就再没立过太子。 这也给了朱载坖的兄弟景王朱载圳夺嫡的野心和机会。 事实上,嘉靖帝不喜木讷柔弱的朱载坖,更喜欢机灵鬼朱载圳。于是便让二王比肩而立,待遇一致。 这娃,对我这个表叔不错。 而且,要想补齐大明国祚何等艰难,蒋庆之必然会得罪无数人。 他唯有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在嘉靖帝驾崩后能与那些人抗衡。 但若是和未来的隆庆帝交好…… 卧槽! 换了这个角度来看,蒋庆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朱载坖这娃也是个厚道人,登基后,他的潜邸老人,如高拱、张居正等人都得了重用。 此刻朱载坖还是个冷灶,没人去烧。 蒋庆之苦笑,“殿下如此厚道……富城。” “老奴准备好了礼物。”富城眉眼通透。 不愧是能在宫中打拼多年还能活着出宫的聪明人……蒋庆之心中暗赞,对自己让富城担任蒋氏第一任管家再无疑虑。 朱载坖封王后依旧还住在宫中。 此刻他和心腹内侍杨锡说话。 书房里,杨锡站在书桌一侧,微微弯着腰。此刻天气不算热,可杨锡白胖,爱出汗。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太子殿下先前令人送了景王砚台,陛下令人赏赐了景王一套书,这是夸赞景王爱读书,爱上进呢!殿下好歹也多去太子那里走走。” 太子朱载壡今年也才十三岁,可行事却颇得嘉靖帝赞许。而朱载圳更是嘉靖帝的爱子。 唯有朱载坖一直不得嘉靖帝的喜欢。 朱载坖木然道:“景王母妃受宠,我的母妃却被冷落。你让我如何争?” “哎!”杨锡叹息,眼中多了伤感之意,“殿下莫要气馁,咱们……慢慢来吧!” “殿下。”这是有人禀告,“蒋公子来访。” “哦!”朱载坖想到了那个有趣的表叔,双眸微亮,“请了来。” 蒋庆之进来,行礼。 “表叔免礼。”朱载坖笑道,随即令人人给蒋庆之设座,上茶。 茶叶……普通。 蒋庆之喝了一口,对朱载坖的境遇有了了解。 这就是个爹不亲,哥不爱的小可怜。 感谢了一番朱载坖的好意后,蒋庆之看似随口问道:“殿下如今读什么书?” “就是些经史典籍。”朱载坖的先生也普通,直至大婚出宫居住后,才有了高拱、陈以勤、张居正等名士为侍讲。 朱载坖突然心中一动,说道:“近日我读了一本闲书……” 这是试探。 蒋庆之笑道:“经史典籍也是人编写的,莫非要奉为至宝,跪地读书不成?为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一味苦读,那是书呆子,智者不为也!” 表叔看样子不是迂腐之人啊! 蒋庆之看着他,“觉着我这个表叔少年就是秀才,定然刻板?” 朱载坖此刻还是个半大孩子,闻言赧然,“他们说表叔……读书了得。” 说着,朱载坖继续自己的问题,“书中写到倭寇乃是大患,当严肃海禁,把沿海一带渔民尽数迁徙至内陆,不给倭寇劫掠之机。如此,失去劫掠补给的倭寇自然退去。” 明代的风气很古怪,早期严肃,比如说你瞎逼逼皇帝的事儿,弄不好被人举报就会挨棍子。 到了嘉靖年间,随着嘉靖帝隐入西苑,社会风气豁然开朗。 在苏州府,那些市井百姓就敢说嘉靖帝的笑话……还是带色的。至于重臣们的各种传闻,也不幸成为百姓佐餐的佳肴。 文人们更是肆无忌惮,各种编排隐喻朝中事,甚至敢于讥讽当朝君臣。 大伙儿都等着雷霆震怒,可没想到,特么的没人管? 那还等什么? 于是乎,大明的文化事业‘蒸蒸日上’ 各种游记,各种闲书……文人都以出书为荣,都以出文集为荣。 蒋庆之看了书桌一眼,上面一卷打开的书籍,镇纸还压着。 朱载坖下意识的把镇纸拿开,又觉得这是掩耳盗铃,一时间竟然颇为窘迫。 可怜的娃! 蒋庆之叹道:“放特娘的狗屁!” 你竟这般粗鲁?杨锡瞪大眼睛,然后看着自己主子,等待朱载坖的吩咐。 啪! 朱载坖一拍案几。 要赶人! 杨锡站直了。 心中为主子感到惋惜……这么好的一个奥援,若是能交好蒋庆之,请他在嘉靖帝那里为朱载坖说些好话,好歹也能改善些境遇。 “说得好!” 朱载坖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 好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战友。 那句粗俗的话是蒋庆之故意为之。 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在后世正是叛逆的年纪。 谁特娘的愿意整日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君子姿态? 蒋庆之挑眉,“殿下也觉得不妥?” “大大的不妥!”朱载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瞪了杨锡一眼,“只喝茶不成?去给表叔弄些点心来。” 这是要支开杨锡。 只要殿下你不赶人就好……杨锡眉开眼笑的告退。 等他走后,朱载坖挠挠头,“我觉得,如此太过示弱,煌煌大明,为何要对那等蕞尔小国示弱?丢人!”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这个立场,殊为难得。 蒋庆之既然存着交好朱载坖的心思,便说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许多人对倭寇谈之色变,以为禁海便能解决一切。这是犯蠢。” “愿闻其详。” 两颗脑袋越来越近。 “这是头痛割头,脚痛割脚。” “妙论!” 杨锡接过装了几碟点心的木盘,仆役赔笑,“还是小人端着去吧!” 杨锡冷笑,“书房也是你等能接近的?” 他端着木盘到了书房外,刚想进去,就听到朱载坖的声音。 “还请表叔指教。” 亲密了,好啊! 杨锡心中欢喜。 “做决断之前,第一要做什么?” 蒋庆之慢条斯理的说着,“调查!” 朱载坖一怔,旋即一拍脑门,“是了,那些文人最喜说什么……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他们知道个屁!”蒋庆之点燃了药烟后,才歉然对朱载坖说道:“我有肺疾,这是御医开的方子。” “表叔只管抽。”朱载坖心痒难耐,只想听表叔的高论,却不好意思催更。 门外杨锡也是如此。 二人心中暗骂:你倒是快说啊! 蒋庆之吐了一口药烟,“倭寇是哪来的?最早是倭国失意的一些武人,被迫出海后,便集结到大明劫掠。本是小患,可官兵无能,无法犁庭扫穴,故而让他们坐大。” “原来如此!” 朱载坖两眼放光,“表叔快接着说。” 你还真当听书了……蒋庆之莞尔,看看积攒下来的烟灰,朱载坖毫不犹豫的把砚台推过来。 蒋庆之抖了烟灰,说道:“殿下以为,种地苦不苦?” “嗯……苦!” 还好,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蠢货。 “大明沿海一带有些喜欢不劳而获的贪婪之辈,便加入了倭寇……” “什么?” 朱载坖惊愕,“倭寇中竟有大明人?” “很奇怪?”蒋庆之觉得朝中许多人都是聋子,睁眼瞎,他讥诮的道:“此刻最少一半都是大明人,再过些年头,我敢说,所谓倭寇,大半都是大明人。” 朱载坖被这个消息震动了,默然良久,说道:“原来,所谓的倭寇,竟是家贼。” 后来的大海寇汪直等人,便为祸多时,令大明官兵闻风丧胆。 这娃果然敏锐,有前途……蒋庆之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表侄,说道:“我知朝中有人赞同禁海。殿下可知,禁海令一出,沿海一带百姓的生计暂且不说。倭寇,难道就不会上岸?” 历史上朱载坖登基后,便解除海禁,允许商人出海贸易。此举为大明带来了无尽的白银。江南一带也因此暴富。 史称:隆庆开关。 而此刻蒋庆之便提前播撒了种子。 “表叔是说……”朱载坖皱着眉头。 “倭国土地贫瘠,穷啊!”蒋庆之叹息,“大明沿海一带有良田,倭国那些穷人但凡听闻此事,倭寇中有人再这么一鼓动……” 门外,杨锡都明白了,低声喃喃,“一旦倭人如蚂蚁般的涌上岸,看到良田,他们会欣喜若狂,把大明沿海视为自己的土地。到了那时,倭寇会更为凶横……大明危矣!” 他一跺脚,“禁海令禁海令,该让那等蠢货来听听蒋公子的这番话。” 朱载坖悚然变色。 “表叔大才!” “我只是随口一说。”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肺腑清凉,格外舒坦。 他含笑看着表侄,“这些,只是皮毛罢了。” 难怪能十三岁中秀才,表叔果然是斑斑大才……朱载坖毫不犹豫的行礼。 “还请表叔教我。” 门外,杨锡热泪盈眶。 书房内。 蒋庆之愕然。 他此次来只是接触一番朱载坖,为以后打基础。 也就是说了一番倭寇和禁海令之事,怎地,未来的隆庆帝就被震住了? 他忘却了自己集成了后世无数资讯,大明的大势,倭寇的发展……一一都在他的脑海中。 若是把他脑海中的一切知识拿出来,朱载坖会惊呼神灵在上。但更有可能会呼喊:来人,抓妖孽! 想到这里,蒋庆之释然了。 然后,温和道:“好说。” …… 求票。 第19章 温和的兔 宫中自有耳报神把蒋庆之和朱载坖之间的往来禀告给相关人等。 太子闻讯,只是淡然一笑,“知道了。” 景王朱载圳闻讯冷笑,“昨日有人和我说那位表叔读书了得,可朱载坖那个蠢货也去亲近,读书了得?我看也是个蠢货!” 正在修道的嘉靖帝也得了消息,默然良久,用安陆土话说了一番,大意是老三那个瓜皮,一向柔弱,无人搭理,这事儿……有趣。 黄锦猜不透嘉靖帝的心思,便笑道:“蒋公子初到京城,也没几个人交往。” 而裕王朱载坖也同样无人搭理,这不,两个冷灶凑一块了。 嘉靖帝神色渐渐冷漠。 “老三……” 随后声音渐不可闻。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景王深得嘉靖帝宠爱,裕王,那就是个小透明……黄锦垂眸,想着上次裕王来求见时嘉靖帝的冷漠,心中一哂。 主子的态度,便是咱的态度,下次,对裕王再冷漠些。 …… 蒋庆之才到京城几日,可消息灵通的人早已得知陛下多了个表弟。 于是,蒋家那条巷子多了些人。 “陛下的表弟,这是新贵啊!” “可不是。这里可是鸣玉坊的宅子,诸位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什么?” 一个男子得意洋洋的道:“这位蒋公子,陛下颇为看重呢!” 有人冷笑,“你家伯爷若是有个穷表弟来投奔,难道还能不送个宅子?” 男子一怔。 “陛下富有四海,赏赐个宅子算是什么。” 这里七嘴八舌,富城闻讯吩咐道:“不必管,等公子回来再说。” 蒋庆之暂时回不来了。 中午,朱载坖强留他吃午饭。吃完饭也不去午睡,而是继续请教。 “大海之外有什么?” 朱载坖的眼中都是憧憬之色。 谁还不是从一个好奇宝宝年纪过来的呢! 蒋庆之说道:“大海之外啊!” 门外,杨锡亲自充当的守门人,目光锐利的盯着过往仆役,但凡有可能靠近的,他便指指对方,再指指远处。 滚远! 然后杨锡就听着身后书房里的声音,一脸幸福。 殿下,终于有了个良师益友。 “……海外有诸国。” “都是岛屿吗?” “殿下,大海宽阔,江南那边,特别是东南福建一代,山多地少,为了活命,百姓冒死出海……” “可怜。” “我曾打听过,海外有诸多岛屿,最大的岛屿,比之大明疆域也不逊色,矿产和田地多不胜数……” “竟有这等宝地?” “莫要坐井观天。” “是。” “海外那么多资源丰富的岛屿,若是被人占据了,休养生息百余年,殿下说说,上面会孕育出何等强大的力量?” 朱载坖沉默了片刻。 “可是……休养生息之后,不该是继续享受太平吗?” “这谁教的殿下?” “先生们都这么说。”朱载坖说道:“无故而兴兵,暴戾也!” “我今日教殿下一个道理,你可听,可不听。”蒋庆之蹙眉。 “表叔请说。”朱载坖坐直身体,像是学生般的肃然。 “这世界……”,蒋庆之用右手划拉了一个圈,“是个很大的丛林。丛林中有温和的兔,嗜血的狼,残暴的狮虎……” 他看着朱载坖,“殿下以为大明是什么?” “嗯……”朱载坖下意识的道:“温和的兔吧!历朝历代都说,国虽大,好战必亡。” 门外,杨锡点头,暗道:殿下果然仁慈,可惜并非太子,哎! 里面,蒋庆之问:“那么我且问殿下,温和的兔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为何总有异族侵袭? 殿下想必读过不少史书,汉之后,有五胡乱华,把中原杀的十室九空。 前唐时,突厥,吐蕃为祸多年。 前宋就不用说了,一直被异族欺凌。” 蒋庆之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但说出来的话,却令朱载坖一惊。 “数千年来,异族为何频频侵袭温和的中原?” 朱载坖下意识的道:“中原有钱?” “没错。”蒋庆之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朱载坖说道。 “这个世间,能对外如此温和的,唯有中原。你明白了吗?” 朱载坖默然良久。 “中原人勤劳聪明,每每能在废墟中很快崛起,一次次创造出灿烂的文化和富庶的物质。可域外呢?” 蒋庆之这番话对一直在接受传统教育的朱载坖冲击太大,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念头。 这娃可怜的……蒋庆之忍着怜悯心,继续说,“那些异族野蛮,在他们的认知里,劫掠是正义的,明白吗?” 朱载坖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敢置信的道:“劫掠是正义的?” “当然。”以后四海之主昂撒人的君主便堂而皇之的和海盗分赃。 这娃看样子傻了……蒋庆之起身,拍拍朱载坖的肩膀,“吐蕃为何侵袭前唐?突厥为何侵袭前唐?北辽、西夏为何侵袭前宋?金朝,蒙古人为何侵袭前宋……” 他走了。 送走蒋庆之后,杨锡回来,见自家殿下呆呆的坐在书房中,仿佛是个傻子。 “殿下!” “我的殿下哎!醒醒,别吓奴啊!” 杨锡心急如焚。 “哎!” 朱载坖的眼珠子动了动。 杨锡嗔道:“蒋公子前面说的还好,后面就有些离经叛道了。奴听了也觉得不妥。若是被那些先生听到了,定然要翻脸。” 朱载坖定定的看着杨锡,“你说说,北辽,金朝和蒙古人为何要侵袭前宋?” 杨锡赔笑,“奴怎敢议论国事?” “说!”朱载坖有些焦躁不安,仿佛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想挽回,又觉得那东西不值当。 杨锡偷瞥了主子一眼,“那些异族人想霸占中原,烧杀抢掠。” “是啊!”朱载坖起身,步履有些艰难的往外走。 走到门外,他仰头看着午后的蓝天,说道:“温和的兔是不错,可当四邻都是凶残的狼时,温和就是自寻死路。” 杨锡:“殿下,小心先生们知晓。” 说着,他目光凶狠的看了几个等候侍女一眼,“今日殿下的话,但凡咱在外面听到一句,可不只是宫中有枯井。” 几个侍女低头,颤声应了。 “她们听不懂。” 朱载坖摇头,但还是放低了声音。 杨锡隐约听到了些…… “……先生们……不及秀才……表叔大才,却甘愿与我亲近……” 朱载坖止步,“杨锡。” “奴在。” 杨锡束手而立。 “以后府中送节礼,表叔那里,头等份。” “是。” “另外,我不想听到府中谁对表叔不敬。” 昨日有人嘀咕什么赘婿之子,殿下竟然愿意交往。 “奴失职了。”杨锡心中凛然。 他跟着朱载坖走到了后院。 就见朱载坖止步看着一棵大树,拍拍,猛地回身,目光炯炯的道:“你说,我若是拜师表叔……可否?” 杨锡傻眼了。 “这……” 第20章 孤男寡女 “蒋公子与裕王殿下相谈甚欢?” “是。” “知道了。” 黄锦得了消息,想禀告嘉靖帝,可进去一看,烟雾缭绕中,嘉靖帝正和几个道人谈玄论道,便暂且压下此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裕王,一口冷灶。 蒋庆之,不知冷热,但京城权贵中有人说,此人虽说是陛下表弟,可根基全无。 后宫中的女人们也在议论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亲。 “娘娘,那少年才十五岁,说是十三岁便中了秀才,是个大才呢!” 殿内,上首坐着一个女子,看着三十余岁的模样,脸上半点皱纹也无。她抬眸,一双被嘉靖帝称赞为远山的眉微微挑起。 “十三岁的秀才,是有些意思。” 女子是卢靖妃,景王朱载圳生母,也是嘉靖帝的宠妃。 身边的女官陈燕笑道:“十三岁的秀才在民间兴许是个祥瑞,可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这个。” “莫要小觑了别人。”卢靖妃摆摆手,手上的玉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燕轻声道:“陛下先前令人赏赐了殿下。” 卢靖妃嘴角微微翘起,“老四就会讨人喜欢。” 她口中的老四,便是景王朱载圳。 陈燕说道:“奴说句大胆的……” 卢靖妃淡淡的道:“说。” “是。”陈燕声音更低了些,只有卢靖妃能听到,“太子那里……陛下春秋鼎盛,历朝历代,太子做的越久就……越危险。而四殿下这里,却孝顺……” 卢靖妃幽幽的道:“历朝历代的太子便是贼。帝王把太子当做是贼来防备,天长日久,再多的父子情也会消磨殆尽。老四……只是纯孝罢了。” “是。”陈燕笑了,然后问道:“那位蒋公子那里,可要令人去送些东西?” “陛下赏赐了宅子,还赏赐了好地,我便不送东西了。” “可是……” “家里面上次进宫抱怨,说二娘子十五了,说亲说了多次,可就没一个能入她的眼。” 卢靖妃含笑,可陈燕却发现了些不满,急忙奉承,“二姑娘秀丽端庄,在奴看来,便是王妃也做得。外面那些歪瓜裂枣,也难怪二姑娘瞧不上。” “女大当嫁。她们的心思我知晓,不外乎便是请我为珊儿谋划一门好亲事。你去一趟,告诉珊儿,此次莫要使性子……” 陈燕一怔,“娘娘的意思是……让二姑娘和那位蒋公子?” “怎么,觉着不配?”卢靖妃含笑,可眼中多了冷意。 “奴担心二姑娘瞧不上蒋公子。” “告诉她,陛下重情!” “是。” …… 陈燕第二日出宫。 十五岁的卢珊儿正在后花园看书。 身边两个侍女在清晨的阳光下昏昏欲睡,鸟儿在头顶鸣叫而过也无知无觉。 卢珊儿抬头看着鸟儿飞过,掩卷叹息,“春鸟不知愁,燕燕向南飞。” 一个侍女急匆匆走来,“二娘子,夫人寻你。” 晚些,卢珊儿来到了母亲王氏那里。 看到了陈燕。 “娘娘说了,那位蒋公子颇为有才,珊儿你历来喜欢才子,说非大才不嫁,如今倒是随你的愿了。”王氏笑道。 卢珊儿平静的道:“许多人空有其表。” “明日有人宴请,二姑娘可前去……”陈燕交代了一番。 卢珊儿默然点头,随即低头,眼中多了些不屑之意。 …… 蒋庆之还不知晓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侄女婿的人选,回到家中,富城禀告:“公子,老奴先前出去了一趟,发现不少眼线。” “少爷,要不打死几个。”孙重楼蠢蠢欲动。 “打打杀杀不健康。”蒋庆之说道:“这是京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你以为那些人还会给咱们立功赎罪的机会?” “公子是陛下的兄弟,怕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孙重楼在苏州府听了不少故事。民间故事嘛,最多的便是各种倒霉蛋的逆袭。 从嘉靖朝开始,大明的文化事业蓬勃发展,各种小说,各种市井故事多不胜数。 当下最多的便是穷书生落魄,被富家千金或是高官千金看中,一举夺魁,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其次便是皇亲国戚一朝发迹,扬眉吐气,收拾老仇人的故事。 蒋庆之摇摇头,换个人他能踹一脚。 “石头,知晓陛下为何要在西苑修道吗?” 孙重楼在苏州府就听过此事,笑道:“说陛下虔诚。” “再虔诚的陛下,那也是帝王。”蒋庆之见富城嘴角含笑,便说:“老富给他说说。” 您别叫咱老富可好……富城心中纠结,随即慈祥的看着孙重楼,“当今陛下原先乃是兴王。先帝无子,这才有了陛下登基之事。可朝中文武,天下士大夫们都想压制陛下……” 孙重楼瞪大眼睛,“他们敢压制陛下?陛下……不是一言九鼎吗?” “就如同是我。”蒋庆之见富城纠结,便说道:“这家中如今二十多号人,若下人们聚在一起反对我,我该如何?” “打杀了。”孙重楼看着边上的两个侍女,眼中杀机毕露。但凡蒋庆之一声令下,两个侍女觉得眼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少年,真能杀了自己。 这娃要教啊!老富! 蒋庆之叹息,“杀了他们,家中就剩下我一人,谁来洒扫,谁来做饭,谁来种地?” 孙重楼傻眼了,“再去买人来做事?” “这天下的士大夫,大多都想压制陛下,再买人来,又能如何?” “那……那……”孙重楼憋了半晌,面色涨红,“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所以陛下干脆去了西苑修道。”蒋庆之觉得道爷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此举是以退为进,群臣反而进退失据,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来禀告,“公子,有人送来了帖子,请公子明日去回燕楼赴宴。” 蒋庆之算了算,自己到京城也有七日,那些观望的人也该出手了。 这是第一次亮相。 “谁是主人?” “卢氏。” “嗯?”蒋庆之蹙眉,富城厉声道:“此后与公子禀告,再有半遮半掩的,重责!” 这些人都是眉眼通透的,但胆子却不小。 “是。”仆役浑身一颤,“是卢靖妃的娘家兄弟,卢伟。” 卢靖妃? 蒋庆之接过帖子,一怔,“这位景王生母想作甚?” 富城说道:“不过,公子不好拒绝。” 不管是婉拒还是断然拒绝,都有不近人情之意。 “回复卢氏,明日我会赴约。”蒋庆之说道。 等仆役走后,富城和蒋庆之猜测了半晌,把卢氏宴请的理由想出了无数个。 “说不定是想让少爷做女婿呢!”孙重楼坐在边上百无聊赖的咬着草根。 “胡说!”富城喝道:“卢氏有宠妃,有受宠爱的皇子,卢靖妃是个聪明人,怎会犯忌讳与公子联姻?” “可是,可是公子……俊美啊!在苏州府,就有不要脸的女子当街朝着少爷扔东西。我想动手少爷不许。”孙重楼说道。 “那是香囊!”蒋庆之板着脸,觉得这娃该教育了。 不过摸摸脸颊,这原身的卖相倒是不错。 …… 嘉靖帝被父亲老兴王影响,从小就崇道。 而且喜欢青词。 青词,可以理解为凡人给神灵上奏疏,写祝文。 但青词却不好写。 但凡他欣赏的臣子,都得擅长写青词。 夏言能两度被起复,执政能力强是一回事,青词写得好才是关键。 此刻的严嵩,后来的徐阶,无不是写青词的好手。 蒋庆之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很遥远。 大清早他还没吃早饭,宫中来人。 “陛下听闻公子有才,特令公子作青词。” 富城面色微红,看着竟是欢喜之意。 嘉靖帝喜欢谁,才会令其写青词。否则你就算是把青词写的天花乱坠,道爷也能弃之如敝履。 公子果然是深得陛下的喜欢啊! 还不知道蒋庆之在宫中上演了一出护驾乌龙的富城,此刻觉得嘉靖帝果然是重情。 可蒋庆之却傻眼了。 原身是有才,但不在青词上啊! 他赶紧推辞,富城在边上把一口老牙差点咬崩了,恨不能替他答应。 我的公子爷哎!这时候你还玩什么谦逊呢! 蒋庆之见来人面色不渝,心想道爷对我不错,如此,换个法子。 “陛下喜自然,我这里便做首自然有趣的诗吧!” 来人勉强点头,“如此,咱明日再来。” 作诗可不是做菜,立等可取。哪怕是大名士,作一首好诗也得斟酌几日,甚至十天半月的。 贾岛推敲的典故便是由此而来。 来人说明日再来,便有刁难之意……给你一天时间,作不出来,那可就别怪咱如实禀告。 富城心中叹息,上前一步,右手在袖口中摩挲了一下,觉得先前准备的这锭银子,好像不够啊! “明日?”蒋庆之一怔,随即哂然一笑,“可记得住?” “什么?”来人不解。 “记性如何?”蒋庆之不耐烦了。 来人傲然,“若非记性好之辈,岂能出宫办事?” 可你蒋庆之是要干啥? 蒋庆之负手踱步,来人有些不耐烦,但却不敢触怒这位新贵,甚至有些后悔先前一日之期的刁难。 他刚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见蒋庆之挑眉。 “且听好了。” 来人一怔。 “咱听着呢!”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这个内侍能出宫办事,便是因为识字,而且有些文学素养。 蒋庆之看着这位号称记性超好的内侍,“可记住了?” 此人,竟如此有才! 内侍从震惊中清醒,懵了。 “公子可能再吟诵一次?” 第21章 调戏,草包和大才 第二日,蒋庆之在家中先吃了个七分饱,这才出门。 你要说既然是赴宴,就该空着肚子去,那就low了。 这等宴会就是创造一个见面接触的机会,谁会当做是吃饭的地儿。 回燕楼不小,蒋庆之到时,外面有管事相迎,笑吟吟的道:“公子前来,蓬荜生辉。” “客气了。,”蒋庆之跟着进去,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十余仆役束手而立,便问道:“这是卢氏产业?” “是。”管事眼中有傲色,“回燕楼在京城有口皆碑,这样的酒楼,卢氏有三家。” “贵府可是范阳卢氏的传承?”蒋庆之问到。 卢氏出身普通,直至卢靖妃在宫中生下皇子后,这才生发了起来。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自称是范阳卢氏的传承。 可大伙儿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想糊弄谁呢! 范阳卢氏,早就在五代成了破落户,在前宋时就再无消息了。 你这是碰瓷呢! 不过卢靖妃风头正盛,加之景王得嘉靖帝喜欢,故而众人不揭穿,也不提此事。 大伙儿心知肚明就是了。 管事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此人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可转念一想,此人就是个土包子,甫到京城,哪里知晓卢氏的底细,于是心中一哂,笑的越发矜持了。 蒋庆之跟着往里走,越走越觉得不对。 这怎么像是去后院的意思。 后院,不该是大杂院吗?还有厨房也在后院吧! 这是要在后院设宴。 卢伟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蒋庆之面色如常,前方是一扇门,管事走过去,开门,侧身让路,微笑道:“公子,请。” 蒋庆之走出去。 卧槽! 满目青翠! 满目繁花! 这后院竟然是个花园。 此刻繁花盛开,花香扑鼻。 有点意思!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刚想夸赞几句。 一个少女被人簇拥着,从边上盈盈走来。 蒋庆之回头,管事消失了。 门,也被关上了 几个侍女,突然后退。 于是,这繁花似锦的后花园。 仅剩下了这对孤男寡女。 少女垂眸,行礼。 “蒋公子,万福。” 在来之前,蒋庆之和富城推算过多次,觉得卢氏此次宴请,最大的可能是为景王示好。 大伙儿见个面,搂着女人喝个小酒。 人生三大铁,咱先来一铁。 富城建议和卢氏的关系维系着不远不近,毕竟太子在位,且无失德之事,嘉靖帝也颇为喜欢。 如此,和景王保持距离,不得罪任何一方。 蒋某人最近在琢磨如何增加国祚之事,自然不会去犯表兄的忌讳。 可没想到的是,卢氏竟然给他准备了一个鸿门宴。 此刻若是有人大喊一声非礼! 老子浑身张嘴也说不清。 好狠的卢氏! 蒋庆之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然后止步。 不对。 他进来时外面不少人都看到了。 一进来就遇到个少女。 一见面蒋某人就对少女动手动脚。 他有那么急色吗? 这事儿不可能! 蒋庆之回身。 少女抬头,眼中有怒色,脖子上的美人筋弹起。 “你是……”蒋庆之的脸皮就算是没有北京城的城墙厚,但也差不离了。 “卢氏卢珊儿,见过公子。” 少女低头。 卧槽! 这是相亲?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穿越来到了大明,依旧逃不过相亲的命运。 “卢姑娘,有礼了。”蒋庆之拱手。 卢氏想和我联姻,这是要为景王拉拢一个筹码。 看来,史书上说景王和卢靖妃一直有夺嫡之意,并非臆测。 二人见礼完毕,竟然陷入了尴尬之中。 按理,作为男人蒋庆之该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可蒋庆之却拿出药柱,点燃后干咳一声,“抱歉,我这身子有些宿疾,没事就得抽一根。不碍事吧?” 你都点燃了才问我……卢珊儿觉得药烟味儿本来挺好闻的,可蒋庆之这等不知怜香惜玉的举措,让她心中怒极。 “那就好。”蒋庆之抽了一口,随即默然。 我不说话! 看你作为一个男人能憋多久! 卢珊儿心中冷笑。 可默然许久,那厮竟然还在沉默。 卢珊儿想到了姑母的吩咐,忍气抬头。 然后,一口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蒋庆之那厮竟然在前方,一脸陶醉的欣赏花儿。 我这朵娇花在此你不知欣赏,却去看那等死物! 女人大抵是矛盾的,若是蒋庆之专注去欣赏卢珊儿,多半会得个登徒子,色胚的评价。 可蒋庆之置之不理,令卢珊儿更为恼火。 卢珊儿跺脚。 按理,蒋庆之该回头了吧! “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蒋庆之摘花,吟诗,然后低头嗅花。 旁若无人。 卢珊儿怒极而笑,然后嫣然问道:“不知蒋公子在家读什么书。” “读书?”蒋庆之回身,仔细想了想,“好像我许久未曾读书了。” 孙重楼若是在现场,定然要腹诽少爷撒谎……你昨晚不就看书来着,还喃喃有词,说什么……这里描述的动作精妙无比,可对女人的声音描述却过于单调。 孙重楼过后看了一眼那卷书,只看到绣像一幅,竟然是妖精打架。 是个草包! 卢珊儿心中轻蔑,微笑道:“公子乃是皇亲,不过陛下深居西苑修道,京城居,大不易。公子该沉下心来做学问才是。” ——你无礼我不和你计较,不过姐姐今日教你个乖:这是京城,不是苏州府那等小地方。你初来乍到,就该夹起尾巴做人。 “哦。”蒋庆之不置可否,仿佛没听懂。 看来,是个书呆子。 卢珊儿心中冷笑,眼神淡漠,“少出门,才是福气。” 这话的暗示味道很浓郁:就你这等没根底的土包子,也配和我谈论亲事?你还是没事儿就缩在府中避祸罢了。兴许还能活久些。 这位摆出了天之娇女的姿态,微微昂首,白皙的脖子倒也赏心悦目。 蒋庆之干咳一声,“多谢指教。” 这人,倒也乖觉。 卢珊儿突然觉得意趣索然,摆摆手,“你好自为之吧!对了,若是有人问今日之事……” 不过接触了一会儿,卢珊儿就给蒋庆之贴上了几个标签:土包子,暴发户,没见识,胆小如鼠,最后是体弱多病。 唯一的优点是俊美。 可卢珊儿是谁? 发誓非大才不嫁的天之娇女。 俊美,那只是标配之一。 “我与姑娘相谈甚欢。”蒋庆之看着眉眼通透。 “你知道就好。” 姑娘摆摆手,“记住,咱们无缘。” 做我的夫婿,你不配! “好说。” 蒋庆之一脸好脾气。 “走了。” 后会无期! 卢珊儿眸色冷淡,但还记得福身,随即拍拍手,几个侍女进来,簇拥着她走了。 换个少年,定然会觉得今日颇为屈辱。可蒋庆之这等老鬼却觉得很有趣。他甚至在卢珊儿走后捧腹大笑。 一个腹黑的老鬼,装作是嫩草,就这么装傻看着一个少女的把戏。这和调戏没什么区别。 卢珊儿回到家中,母亲王氏问如何。 “那人是个草包。”卢珊儿不掩饰鄙夷的态度。 王氏嗔道:“那是娘娘为你看中的少年俊彦……” “娘!”卢珊儿跺脚,“那人病弱不堪,且呆若木鸡,胆小如鼠……” “果真?” 蒋庆之在南边鼓动陈霸和张茂击败倭寇的事儿,只在小范围传播。这等妇人自然不知晓。 卢珊儿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了蒋庆之今日的表现,王氏叹道:“罢了,回头我进宫和娘娘说说。” “最好不过了。”卢珊儿松了一口气。 “对了。”王氏笑道:“你历来喜诗词,先前有人进宫,听到了一首诗,还向我显摆来着。” “什么什么?”卢珊儿两眼放光问道。 “娘,你快说嘛!”见王氏卖关子,卢珊儿摇着她的胳膊撒娇。 “再摇,我这把骨头都散了。”王氏显然很享受女儿的撒娇,笑吟吟的吟诵道: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吟诵完毕,王氏笑吟吟问,“如何?” 卢珊儿仔细咀嚼着这首诗,赞道:“自然有趣,浑若天成。可为近十年最出色的一首诗。” 她抬眸,眼睛发亮,“娘,这是谁作的诗?此人大才!” 王氏摇头,“那人也不知。不过是在宫中听闻,多半是某位名士吧!” 高官亦是名士,这是有明一朝的特点。比如说徐阶等人,后来的水太凉的钱谦益等人皆是如此。 卢珊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这首诗郑而重之的抄录下来,仔细研读,只觉得口齿噙香。 “恨不能与此人相对而坐,谈论诗词。” 有心腹侍女笑着问:“二娘子,那个蒋公子如何?” 之间卢珊儿眯眼嘲讽道:“草包一个!” …… “庆之有才!” 宫中,嘉靖帝盘腿打坐,对黄锦说道:“朕倒是忘了,青词须得数十年打磨功夫。庆之年少,阅历不够,打磨不够。不过,这首诗却天然有趣。” 黄锦跟着奉承了几句。 嘉靖帝突然问道,“对了,朕记得有人说什么……庆之是个书呆子?” 黄锦刚想回话,道爷已经闭上眼睛,双手掐决。 黄锦等了一会儿,这才悄然出去。 他寻到一个内侍,令其去锦衣卫传话。 少顷,陆炳得到了消息。 “锦衣卫有人说蒋庆之是个书呆子,陛下不满。” 陆炳问道:“是谁?” 沈炼说道:“好像是……朱浩。” 朱浩是锦衣卫副千户,陆炳的铁杆心腹。 沈炼抬眸,就见陆炳脸颊抖动了一下。 平静的道:“那个蠢货,杖责!” 第22章 一群瓜皮 蒋庆之还不知晓自己的一首诗在卢珊儿那里赢得了大才的美誉,他此刻正在琢磨国祚的事儿。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进京后改变国祚的机会应当多不胜数。 可当进了京城,蒋庆之却发现大明的京城,并非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权贵圈对他一直在观望,在崔元吐血后,更是敬而远之。 要改变国祚能有几条路? 蒋庆之仔细盘算。 嘉靖帝那里多是政事,此刻蒋庆之没法干涉。 只是这一条,就堵住了蒋庆之所有路子。 他想了许久,大鼎依旧缓缓转动。 阿鼎,你倒是给个提示啊! 蒋庆之腹诽。 他突然想到了严嵩。 说实话,要说严嵩和严世蕃父子贪婪没错。可换个人做首辅,比如说后来的徐阶,名满天下,大有前宋司马光的声望。 先生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扳倒严嵩后,徐阶就带着这样的名望上位。可后来呢? 在徐阶宦途蒸蒸日上的那些年,徐家的家产也跟着水涨船高,说徐半城都不足以形容徐家的富庶。 那些钱和田地哪来的? 不言而喻。 和严嵩的家财一样,来自于收取贿赂、投献、兼并等等。 原先夏言为首辅,把严嵩镇压的服服帖帖的,不敢冒头。夏言被严嵩和陆炳、崔元等人合谋赶回家吃老米饭后,严嵩父子就此执掌大明朝政十余年,直至被徐阶扳倒。 若说严嵩是个草包,蒋庆之觉得有些以偏概全,更是对嘉靖帝的故意贬低。 但不可否认的是,严嵩执政期间,给大明埋下了不少隐患。这些隐患就如同是地雷,在此后的数十年间一直不断被引爆…… 若是夏言不死呢? 黑暗中,火星猛地一亮。 蒋庆之吐出烟气,微笑道:“救夏言能增加多少国祚?” 大鼎无言。 但蒋庆之知晓,若是夏言不死,就是对严嵩一党的威慑。 至少得一年吧? 蒋庆之浑身发热,干咳一声,外面孙重楼问道:“少爷,可是肺疾又犯了?” “你小子就不会盼着你家少爷点好?”蒋庆之没好气的推门出去。 每当蒋庆之需要思考什么重要事情时,门外必然是孙重楼把守。闻言孙重楼嘿嘿一笑,“少爷,我这不是想着少爷的肺疾赶紧好,也好娶个娇娘子回家。” “滚蛋!” 蒋庆之手指间夹着药烟,令人叫来富城。 “公子。” “老富。”蒋庆之吩咐道:“回头你去打听一番夏言如何了。” “此事倒也简单。”富城说道:“夏言被锦衣卫抓捕下狱,成了京城权贵的谈资。回头老奴和那些权贵家的管事喝顿酒,便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你办事,我放心!”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富城欲言又止。 “别弄一副便秘的模样,有话就说。”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公子,卢氏的小娘子……如何?”富城问完觉得这话有些越矩了,遮掩道:“老奴也想着,好歹家中多个女主人,老奴也能卸下些担子。” “那少女……”蒋庆之想了想卢珊儿,“眼高于顶,有毛病!” “啊!”富城怒了,“卢氏这是欺负人呢!” 这年头有毛病的子女,在相亲之前就得说清楚,否则就算是成亲了,对方一旦发现,依旧能以此为由和离。 如此,亲家成了仇家。 蒋庆之也不解释。 翌日,王氏寻个借口进宫请见卢靖妃,说了相亲之事。 “珊儿看不上?”卢靖妃平静问道。 “娘娘,毕竟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那人虽说是新贵,可……才疏学浅,体弱多病,且胆小如……娘娘,珊儿被家中如珍似玉般的养了十余年,若是嫁给此人,富贵是富贵了,可若是有朝一日那人宿疾发作……” “担心珊儿做了寡妇?”卢靖妃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好坏。 王氏上前一步,轻声道:“那人胆小,对殿下和娘娘……帮不到什么啊!如此,何苦用珊儿去与他联姻呢!” 不得不说,王氏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卢靖妃叹息,“再接触一番。” “娘娘!”王氏不解。 卢靖妃说道:“此事必然会进了陛下的耳中。见一次面卢氏便说那人不合适,你让陛下如何想?” 道爷的表弟也是你卢氏能挑三拣四的? 王氏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娘娘睿智,换了我进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燕在边上腹诽: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 “这么说,卢氏想联姻?” 嘉靖帝淡淡道。 “是。”陆炳说道。 嘉靖帝沉默片刻,敲了一下玉磬,清脆的声音中,道爷问道:“那女子如何?” “说是有才,不过眼光高。”陆炳不敢隐瞒。 蒋庆之若是和卢氏联姻,就会得罪太子……陆炳低头,暗自揣度嘉靖帝对此事的态度。 “去吧!” “是,臣告退。” 陆炳告退,殿内又陷入了沉寂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嘉靖帝说: “庆之那娃,看似温和,可朕知晓,论傲气,卢氏那瓜女子和他差远了!此事,必然不成!”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评判,嘉靖对儿子们颇为疏离。可他又是个重亲情,甚至是渴望亲情的帝王。一腔热情没地儿撒,蒋某人的出现,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论年纪,嘉靖做蒋庆之的父亲绰绰有余。论辈分,表兄和表弟。 长兄如父啊! 这不,嘉靖帝就不自觉的把自己代入到了蒋庆之长辈的身份上了。 黄锦心中一怔,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那卢靖妃那里……” 此事是卢靖妃的手笔,您总得给个态度吧? 否则,后宫女人一哄而上,那位蒋公子怕是要吐血了。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当年进京的路上,曾见一群猴在山间争斗,斗来斗去,只是无聊罢了。” 后宫女人在道爷眼中,也就是一群猴。 黄锦不敢接茬了,“陛下,锦衣卫密报,蒋家周围有不少人在盯梢。” “这也是一群猴。无事生非,无所事事。”嘉靖帝突然骂道:“一群瓜皮!” 当年还在安陆时,嘉靖帝有个先生是陕西人。老先生脾气火爆,但却慑于王府规矩多,一肚子火气有时候没地儿发作,便用陕西话骂人。 嘉靖帝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陕西话,而且,大多是骂人的话。 黄锦试探道:“奴就担心有人在其中图谋不轨。” “锦衣卫那边怎么说?” “锦衣卫说可派人护卫。” 嘉靖帝默然良久,“朕在西苑形同坐监,庆之在苏州苦了多年,就不必了。” “那……” “上次朕记得陆炳说,安排南下的那个什么百户稳重?” “是,不过是个女子。” “女子……” 嘉靖帝再度垂眸。 就在黄锦准备出去时,就听嘉靖帝说道:“女子,好。” …… “什么?” 窦珈蓝要疯了。 陆炳微笑道:“你此次南下很是稳健,陛下颇为赞许。这不,陛下令你去蒋家护卫蒋公子,便是重用。” 窦珈蓝第一次大胆盯着陆炳,“指挥使,那不是变成了护卫?” 堂堂锦衣卫百户,竟然做权贵的护卫,有这个先例吗! 陆炳脸上多了一抹冷意,“你的腰牌还在,怎地,想抗令?” 若非此事是嘉靖帝的安排,陆炳此刻便能令人责罚窦珈蓝。 窦珈蓝深吸一口气,低头,“领命。” 她走到门外,突然回身,“指挥使,下官此后可要回锦衣卫点卯?” 如果能回来,那就还有回归锦衣卫的希望。 陆炳看着手中的文书,平静的道:“不必了。” …… 窦珈蓝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出了房间,就见外面站着十余同僚。 大多在笑。 “一个女人也想在我锦衣卫飞黄腾达,痴心妄想。” “如今黄粱一梦结束了。” “做了那位蒋公子的护卫,此后大家相见该如何称呼呢?让老子想想,要不叫做……窦护卫?” “哈哈哈哈!” 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太有出息也是错。 窦珈蓝平静的背着包袱走出锦衣卫。 她并未回家。 而是径直去了鸣玉坊。 巷子外,刚和孙重楼逛街回来的蒋庆之也看到了她。 这妹纸,怎地像是来投奔我的? 蒋庆之暗自一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那个病痨鬼来了。” 巷子周围蹲着些‘闲汉’,有人暗自嘲讽。 随着时光流逝,蒋庆之的不少事儿也从苏州府传到了京城。 赘婿之子,娘胎里带来的肺疾,能读书,但据说是个书呆子…… 而且胆子小。 原身的胆子是不大。 所以不少人已经准备撤回自己的眼线。 临走前,大伙儿不介意吐槽一番,也算是为自己这阵子的辛苦蹲点解乏。 孙重楼大怒,回身骂道:“狗贼,谁说的?给你孙爷爷站出来!” 一个男子站起来,冷笑,“你是谁的爷爷?” 他指着在场的人,“这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有本事,你便再说一句。” 这是狠话。 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偃旗息鼓,息事宁人。 这也说明男子不想为背后的主人惹祸之意。 可孙重楼是谁? 他指着男子,“你爷爷我说的便是你!” 男子勃然大怒,骂道:“卧槽……” 尼玛二字还未出口。 啪! 孙重楼瞬间一巴掌把男子抽的几乎离地起飞。 就在此时。 一抹刀光闪过。 “小心!” 有街坊喊道。 完了! 现场的眼线们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叹息,或是嘲笑…… 这位新贵。 刚享受了几天好日子。 没了! 孙重楼刚抽完男子,距离蒋庆之有三步距离。 可刀光眼瞅着就要临身。 蒋庆之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刺客。 嘴里叼着的药烟甚至还抽空吸了一口,叹道:“这是何苦来哉!” 刺客狞笑着,“死!” 呛啷! 呛啷! 拔刀声入耳。 刀光闪缩。 两把长刀同时从刺客身上掠过。 一把断手! 一把斩首! 长刀和右臂落地。 人头落地。 一个穿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女子,背着包袱,持刀挡在蒋庆之身前。 俏脸之上全是寒霜。 而孙重楼在刺客身侧,还保持着斩首刺客的姿态。 现场二十余人张开嘴。 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仿佛是被凝固的雕塑。 鸦雀无声。 …… 求票! 第23章 卧榻之侧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瞬间,在场的人都跑了。 只留下几只破鞋。 有人刺杀新贵蒋庆之! 谁的嫌疑最大? 在场的都有嫌疑。 不跑还等着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走审讯?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巷子口,此刻冷冷清清的。 蒋庆之叼着烟,还保持着讥诮的神态,但有些懵逼。 别人不知,他对孙重楼的刀法和速度深信不疑。 刺客从侧面袭来,距他五步。而孙重楼距离三步。 这个距离足够孙重楼回身保护自家少爷绰绰有余。 所以,蒋庆之镇定自若。 但窦珈蓝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窦百户这是……” 蒋庆之干咳一声。 心想,难道是顺路? 这个女人给蒋庆之留下的印象不好不坏,责任心强,但太过谨慎,很是无趣。 当然,孙重楼也说了,窦珈蓝这等美人儿,给少爷暖脚也不错。然后就被蒋庆之追杀了三条街。 窦珈蓝回身行礼。 “窦珈蓝……见过公子。” “多谢了。”蒋庆之颔首,虽说窦珈蓝出手是锦上添花,但好歹也是一份拳拳之意。 蒋庆之是个讲究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富城来了,面色铁青看着刺客的尸骸,说道:“老奴失职了。” 蒋庆之不置可否,“令人守在此处,等待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查验。” “是。” 蒋庆之准备回去,走了一段,就听身后孙重楼说:“窦百户,你怎地还跟着,这是要去我家做客吗?” 窦珈蓝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的背影,“不,是做护卫。” 蒋庆之回身。 窦珈蓝再度行礼,“陛下令我……护卫公子。” 道爷表兄……厚道啊! 嘉靖帝对自己人的宽容和厚道在历代帝王中少见。 只是,弄个女人来是几个意思? 蒋庆之只是想了想,孙重楼却嘀咕了出来。 “陛下也真是的,弄个女人来,以后想打赤膊都要避着。” “石头!”富城喝道,“不得无礼!” 在富城的眼中,窦珈蓝的来历有些问题。说是护卫,天知道是不是眼线。 回过头,富城便把自己的疑虑告知了蒋庆之。 蒋庆之呵呵一笑,“老富,你在宫中多年,见多了勾心斗角,凡事习惯往坏处想。” 这是富城的优点,也是缺点。 蒋庆之用药烟指指他,叹道:“我身边就你和石头,陛下他盯着我作甚,吃饱撑的?” 富城一拍脑门,“是了,若是猜忌,陛下也该猜忌陆炳才是。” 陆炳执掌锦衣卫,凶名赫赫。而且他是嘉靖帝的身边人,一旦有了反心,造成的破坏更大。 “老奴想多了。” 富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前方的窦珈蓝,“公子,这个女人武艺了得,不过,太闷了些。” “什么意思?”蒋庆之问。 “陛下把她赏赐给公子,那便是姬妾一流。可老奴想,这女人这般闷,侍候少爷的话,也太无趣了些。” 蒋庆之满头黑线,“什么姬妾一流,是护卫。” 富城只是笑。 窦珈蓝安顿了下来,来请示。 “你是想每日回家,还是如何?”蒋庆之问道。 不该是每天都在蒋家值守吗? 窦珈蓝一怔,多年的谨慎让她下意识的道:“不用。” “也好。”蒋庆之此刻在想刺客之事,随口道:“那就在家中安置下来。每日和石头他们用饭……” 也就是饮食上和孙重楼看齐,窦珈蓝应了。 这时兵马司的人来了。 “敢问公子,在苏州府可是得罪了海边人?” 来人问道。 “嗯?”蒋庆之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事,“刺客的大腿可是晒黑了?还有头发,可是假发?” 来人愣住了,“公子怎么知道?” 蒋庆之起身,“石头,走!” “哎!”孙重楼得意的冲着窦珈蓝做个鬼脸,跟着自家少爷出门。 窦珈蓝默然跟在后面。 陛下的表弟被刺杀,兵马司的人如临大敌,把现场围住了。 “见过公子。”兵马司的将领行礼。 蒋庆之走过去,刺客的脑袋就搁在地上,一蓬假发丢在一旁,露出了地中海式的发型。下身被剥了个精光,能看到大腿根之下黝黑,之上是正常的肤色。 倭寇穿兜裆布,近乎于赤裸! 于是,常年太阳暴晒,在大腿根部那里留下了黑白分界线,泾渭分明。 “少爷,是那个什么青木的人。”孙重楼恨恨的道:“他们跟来了。” 蒋庆之眯着眼,心想一个倭寇首领,竟然有此等甘愿为他赴死的手下,有些不对劲。而且,蒋庆之发现刺客并非带着包袱。 当初蒋庆之在反政府武装中声望越发高涨,和首领反目后,双方各自出手。 蒋庆之派心腹去刺杀反政府武装的首领时,便是携带了三日干粮,最终在第四日午后寻到机会,一击得手。 若是没有同伙,没有路引,就没法找到存身之地的刺客就该带着干粮等物。 蒋庆之说道:“我怀疑刺客还有同伙!” 哪来的同伙,若是有,就该一起出手……将领心中呵呵,但却很客气的道:“下官这便令人去查探。” 消息传到锦衣卫,陆炳一怔,摆摆手,等人走后,陆炳定定的看着外面的阳光,“此子为何不死?” 刚开始,陆炳对蒋庆之并无敌意。在他看来,多一个皇亲,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也就是沈炼所说的,京城从此多养一条米虫。 得知蒋庆之主导了那两次大捷后,陆炳的心态就变了。 嘉靖帝对自己人的厚道不止蒋庆之知晓,陆炳就是受益人。 嘉靖帝得知表弟的能力,虽然短时间并没有表示,但陆炳一直在担心…… 他担心这是嘉靖帝在观察蒋庆之。 观察的越仔细,时间越久,就说明嘉靖帝越重视此人。 陆炳亲自去禀告。 “倭人?” 嘉靖帝问道。 “是。” “庆之在南边两度大捷,换做是臣子,当如何?” 嘉靖帝的思路和普通人不同,跳跃的厉害。 陆炳恭谨道:“大功。” 嘉靖帝看着经文,“有功,当赏。” 这个赏含义颇多。 金钱是赏,美人是赏,田宅是赏…… 官职是赏,爵位是赏…… 但最大的赏赐在陆炳看来,是嘉靖帝的崇信。 一如他自己! 借着嘉靖帝的宠信,令百官侧目。 可,卧榻之侧啊!岂容他人鼾睡。 帝王的宠信就那么多,多一个人来分润,他陆炳便少了许多。 陆炳低头,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随即告退。 此次送他出去的是相熟的内侍,半路,一向谨慎的陆炳开口,“陛下对蒋公子颇为关切。” 陆炳竟然和咱打探消息,好机会啊! 内侍没了家伙事,对名利的欲望比常人更为强烈。可在宫中要想上位何其难,靠山和本领缺一不可。 但和本事相比,有一个靠山更重要。 内侍眉眼通透,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毕竟,陛下身边并无亲人。” 二龙不相见的判语让嘉靖帝故意疏远了儿子们。 至于后宫的女人,在道爷眼中就是一群猴。 孤寂的帝王需要亲情的慰藉。 陆炳问:“平日里怎地不见你?” 这是……勾搭上了! 内侍压着心中的惊喜,故作平静的道:“咱叫秦毅,平日里在陛下身边侍候。” 陆炳默然。 但二人之间仿佛有了默契,一前一后,脚步一致。 到了宫门外,陆炳对门外的随从挑眉,看了秦毅一眼。 随从过来,和秦毅擦肩而过时,一块玉佩不动声色的滑入了他的手中。 回去的路上,随从请示,“西城兵马司那边先前来人请示,此案是他们来,还是咱们来。” 鸣玉坊隶属于西城兵马司管辖,但此案当事人是嘉靖帝的亲人,故而西城兵马司也狡猾,令人来请示陆炳,一是想甩锅,而是表示自己并无抢功之意。 新贵出事儿,看似坏事,可也是借机和新贵套交情的好机会不是。看,咱多大气,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锦衣卫。 陆炳眯着眼止步站定。 前方,官吏们川流不息。 但在这里,人潮却仿佛遇到了礁石,分为两股,从两侧流过。 只是一人,便令这些官吏急忙避让。 墙头一个军士对同伴叹道:“好威风的陆炳!啥时候老子也能取而代之。” 陆炳开口。 “让朱浩去。” 朱浩上次因为辱骂蒋庆之是个书呆子,陆炳令人杖责。令他去查此案…… 没多久,锦衣卫内部,就听到朱浩的得意笑声。 “看老子如何戏耍那个土包子!” 这两天加更 许久没写了,不是在躺平,而是在处理个人的一些问题。 写作是个耗费精气神,且折磨身体的职业。爵士码字也差不多快十年了。十年间,身心俱疲,积攒下了不少问题。 这几年一直在治疗,在调整。但讨逆刚开始写没多久,就遇到了大问题。 坚持到了讨逆完本,爵士就开始了治疗,以及对心态的调整。 可几种问题陆续爆发,一波接着一波。 压力,真的山大! 巨大的压力之下,每当想码字时,身体就发出警报,心态也随之告警。 群里也有人问爵士何时开新书,爵士只能说在准备。 娘的,其实那时候爵士在治疗养病啊! 但是真的不甘心就此停笔了。 直至初夏,编辑问了几次新书,爵士才发现,原来这次躺平了那么久。 前所未有啊! 不写,总觉得难受,欠了些什么。 正好,刚从几波身体问题的打击中挺过来,爵士觉得,好像又行了。 那么就写吧! 一动笔,才知道脱离码字太久,有些生疏了。 但总算是开始了不是吗? 《早安大明》是爵士在久病后的一次尝试,心态还是蛮不错的。 离开网文许久,爵士总得看看自己是否还能适应这个市场。 原先爵士把码字看做是谋生的技能,但此次离开网文许久,爵士才发现,原来不只是谋生的技能,还有热爱。 但能写多久,这个爵士不敢保证。 不过,尽力而为。 久违了,兄弟姐妹们! 我特么的从一次次病痛中又走出来了。 新书,需要大伙儿的支持。 老友们! 开始集结了! 咱们一起开始,跟着蒋庆之,一起走进嘉靖年间。 去看看这个天下。 去看看帝王将相,顺带,把国祚给它拉回来! 今天加更一章。 明天,后天,每天加更两章。 把存稿放完! 我先加为敬! 新书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天意。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就是天意! 迪巴拉爵士,诚恳敬上! 第24章 锦衣卫果然都是废物 鸣玉坊这边住的权贵不算多,距蒋家所在的巷子后面不远有个太平仓,不时有车马来拉运粮食,引来鸟儿在此聚集。 周边的街巷名字也粗俗,什么驴肉胡同,熟皮胡同。曾有臣子建言修改北京城内街巷的名称,令其与京城的地位相符。 但消息传出去,百姓骂声一片。 ——好端端的名字,吃饱撑的去改它。 ——难道改个名字就能让大明万万岁? 随之此事不了了之。 凌晨,窦珈蓝被鸟鸣声叫醒。 她睁开眼睛,眼睫毛颤动着,有些茫然的看着陌生的卧室。 这不是家! 她猛地坐起来,下意识的把枕边的长刀拔出来。 咦! 窦珈蓝这才想起自己是蒋庆之的护卫。 她放下长刀,呆呆的坐在床上良久。 “……师父,这一刀怎地如此诡异?” 孙重楼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静谧的凌晨却传的很远。 “练就是了。” “哦!看刀。” 铛! 长刀格挡的声音传来,让窦珈蓝下意识的握紧了刀鞘。 “小子,想偷袭咱?你还嫩了点!” “师父,再来!” 利刃破风声不绝于耳。 窦珈蓝起身。 蒋庆之已经起了,正在打拳,见到窦珈蓝出来,动作继续,随口夸赞道,“闻鸡起舞,好。” 窦珈蓝眨巴着眼睛,看了许久。 这一套拳蒋庆之打的软绵绵的,但动作舒缓,节奏稳定。 孙重楼回来了,满头大汗,“少爷,这是什么拳法?” 蒋庆之不语,继续练。 孙重楼看了看,摇头,“软绵绵的,是吧师父?” “闭嘴!”富城却眸色凝重,“公子这套拳看似柔弱,可咱却觉着,其内有风雷!” “真的?”孙重楼天赋出众,只是性子大大咧咧的。闻言仔细观察,“咦!果真如此,不过少爷……” “嗯!”蒋庆之收势。 “少爷,你练的不对。” 这娃该打!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哪里不对?” “你看!”孙重楼揉揉屁股,学着蒋庆之的动作,马步一蹲,双手展开,一手收,然后猛地弹出去,恍若脱兔。 噗! 劲气猛地吹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再收。 这一收,恍若处子。 这一套太极拳蒋庆之前世练了三年,自觉颇有天赋。 “少爷,这样对不对?”孙重楼这个憨憨问道。 这娃的习武天赋,莫非被老天点满了? 蒋庆之摸摸下巴,“少爷我还会九九八十一套拳法,回头教你。” “好啊!”孙重楼欢喜上前,“少爷,咱们这一门拳法叫做什么?” “蒋氏拳法!”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珈蓝。” 性子谨慎的窦珈蓝也被这个珈蓝弄的满头黑线,“公子。” “可想学?” 窦珈蓝的天赋也颇为了得,但却低头,“不了。” “担心传男不传女?” “公子说笑了。” 果然是个闷人。 不过大清早就能调戏美人儿,让蒋庆之心情大好。 蒋庆之哈哈一笑,“吃早饭。” 吃完早饭,朱浩来了。 窦珈蓝低声道:“此人乃是陆炳心腹,据说上次此人非议公子,被宫中来人呵斥,指挥使令人仗责了他。” 这个女人不错。 蒋庆之没想到窦珈蓝这么快就有了归属感,心想难道我有王霸之气? 窦珈蓝目光平静的看着朱浩,心中却在翻滚着。 她女承父业,本想此生就在锦衣卫效力。窦珈蓝有个好处,那就是没有野心,决定在哪里生根,就会全心全意为哪里出力。 陆炳的冷漠却一下击碎了她的一腔热血。 付出的越多,被背叛的怒火就越盛。 于是,窦珈蓝就果断在心中把自己和锦衣卫做了切割。 在蒋庆之眼中,陆炳派朱浩来主持此事,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窦珈蓝担心他急躁,便再度提醒,“陆炳深得陛下信重。” 咱们从长计议。 我干脆给你改个名字,叫做:我的侍卫很稳健,窦稳健。 蒋庆之拿出药烟,“珈蓝。” 我不是侍女啊……窦珈蓝脑门上青筋蹦了几下,但还是有些生疏的为蒋庆之点燃了药烟。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锦衣卫是个什么章程?” 装模作样……朱浩沉声道:“得了消息,下官已经令人在各处盯着,但凡有形迹可疑之人,便拦截盘查。” “就这?”蒋庆之蹙眉,朱浩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倭寇乃是丧家之犬,有一人为那首领复仇,就算是忠义无双了。岂能还有第二人?” ——你这是没事儿瞎几把折腾。 蒋庆之不置可否,“就这?” 朱浩垂手而立,“还请公子示下。” 你行你来啊! 我配合就是。 到时候找不到同党,老子看你怎么丢人。 官场手段都用上了,让蒋庆之对锦衣卫内部有了些猜测。 “石头。” “在!” 孙重楼仗刀上前,朱浩抬眸,正好见到这小子盯着自己的脖颈看,心想那个娘们昨夜在老子脖子上咬了几口,难道留下了齿痕? “珈蓝。” “在!” “走。” 蒋庆之看了孙重楼一眼,出去后,已经完成和锦衣卫切割,顺利把情感和责任转移到蒋庆之这里的窦珈蓝忍不住提醒,“公子,孙重楼盯着别人脖子看……有些失礼。” 这个女人,倒也热心。 蒋庆之不动声色,“你以为石头盯着他的脖子作甚?” “不是看那几道齿痕吗?”朱浩好色,这一点窦珈蓝知晓。 蒋庆之摇头。 “那小子,是在琢磨从何处下刀。” 身后,窦珈蓝止步,愕然看着洋洋得意跟在自家少爷身边的那个半大少年。 到了长街,数十锦衣卫在等候。 朱浩笑吟吟的道:“还请公子示下。” 你说啥咱们做啥,没二话,但结果如何,也与咱们无关。 蒋庆之叼着药烟,眯眼看着长街尽头,仿佛在发呆。 数十锦衣卫围着一个发呆的少年,这一幕引来不少目光。 时光仿佛定住了。 少年用药烟指着前方开口。 “盯着往东去的城门,但凡看到戴着斗笠的,拦截盘查。记住,莫要在城门内盘查,等人出了城门再拦截。”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浩不解,但也不问,便安排了下去。 而蒋庆之便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上了东直门的城头。 “我想上去吹个风。”蒋庆之和颜悦色的对守城的将领说道。 得知蒋庆之的身份后,将领毫不犹豫的陪着他登上城头。 蒋庆之一路含笑,将领陪了一会儿,知趣告退。 随行心腹问道:“千户,不是不许闲人登城吗?” “陛下的表弟是闲人?”将领眼中多了炽热的光,“老子上次无意间知晓陛下对这位新贵很是亲切,那些权贵却对这位新贵不以为然。嘿!人人都不以为然之际,老子烧个冷灶。若是这位新贵飞黄腾达,老子也能借力。” 蒋庆之就站在城头上方,没多久,将领令人送来了长凳和茶水,甚至还有点心。 “有心了。”蒋庆之看了左右,将领不在。 做好事人还不在场,这份心思,不做文官可惜了。 朱浩上来了。 锦衣卫更是视规矩为无物,他走到蒋庆之身侧,说道:“公子,要守到几时?” “今日!” 蒋庆之言简意赅。 朱浩心中冷笑,心想就算是真有同党,此刻也会藏在城中。 一直等到了午后,蒋庆之有家中人送饭菜,朱浩等人却是从酒楼中叫的外卖,吃的满嘴是油。 日头越发高了,晒的人昏昏欲睡。 一个盹下来,太阳西斜。 “该回去了。” 有人嘀咕。 朱浩微笑请示,“公子,这城门也快关闭了,您看……” “我觉着,差不多了。” 蒋庆之起身。 朱浩微笑,“是啊!刺客的同党,想来是早已远遁了。” ——一个书呆子臆测出来的同党,让咱们枯守一日,呸! 锦衣卫们都在忍笑。 窦珈蓝怒,蒋庆之却摆摆手。 “公子!”主辱臣死啊! 这女人,不错。 蒋庆之微笑,“我更喜欢打脸。” 打脸? 窦珈蓝看看天色,最多再过一刻钟就要关闭城门了。 朱浩在后面微笑。 这是打谁的脸呢! 窦珈蓝突然发现孙重楼不见了。 下面。 一个戴着斗笠的矮个男子缓缓走进城门。 几个锦衣卫准备收工,见状就懒洋洋的给城外发出信号。 城外十余锦衣卫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娘的,走了走了,回去寻个地方喝酒。” “喝完酒再去楼子里寻个相熟的女人松乏松乏。” “那位新贵,真是没事瞎折腾。” “谁说不是呢!” “……” 信号传来。 这些锦衣卫依旧懒洋洋的。 当矮个男子走出来时,两个锦衣卫上前拦截。 “止步。哎!说你呢!” 瞬间,男子从包袱中抽出短刀。 刀光闪过,两个锦衣卫惨叫倒下,矮个男子夺了一匹旅人的马,打马准备疾驰。 一个锦衣卫仰天长啸。 城头,朱浩等人早已被惊动,走到靠近城外的地方探头往下看。 就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策马准备疾驰。 “不好!” 朱浩面色大变。 就在此时,斜刺里一人冲了过来。 就在马匹还未起速时,飞起一脚,把矮个男子踹下马。 这突然出现的男子飞奔过去,一脚踩在矮个男子的右手上,用力跺脚,踩掉了他手中的短刀。 然后,男子抬头,是个少年,他冲着城头喊道。 “少爷,果然如你所料。”少年得意的道:“锦衣卫,果然都是废物!” 是孙重楼! …… 今天四更,8,12,14,18。 求票。 第25章 好狗不挡道,借刀杀人 朱浩等人觉得今日就是个看笑话的好日子。 此刻,城下躺着两个锦衣卫。 十余锦衣卫站在边上,呆若木鸡。 夕阳下,孙重楼冲着城头在得意叫嚷自家少爷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锦衣卫是如何的蠢笨如豕。 一个锦衣卫抬头,见城头上蒋庆之却在看着东方。 眼神,好似炽热。 倭寇那地儿,若是打下来,能为大明增加多少国祚? 朱浩看了蒋庆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他无视了窦珈蓝。 却忘记了女人的小心思。 窦珈蓝说道:“如非公子早有安排,刺客同党怕是就此跑了。” 若是蒋庆之顺势进宫告状,朱浩觉得自己难逃责打。 上次被杖责的屁股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朱浩不禁看向蒋庆之。 正在憧憬率军攻占倭国的蒋庆之扫了他一眼。 眼神轻蔑之极。 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随即冲着城下喊道:“石头,带着人回家。” 人是孙重楼抓的,锦衣卫如何阻拦? 可刺客同党若是被蒋庆之带走了,锦衣卫的脸就是被蒋庆之当众狂抽。 指挥使能吃了我! 朱浩知晓,自己麻烦了。 身边有锦衣卫低声道:“不一定是刺客同党。” 对啊! 朱浩暗自嘲笑自己昏了头,微笑道:“京城内外作奸犯科的凶徒不少,此人……兴许是犯了事。” 蒋庆之不理他,大步往城下去。 窦珈蓝跟在后面,回头看了朱浩一眼。 伸手,用食中二指指指自己的双眸。 “这贱人什么意思?”朱浩问道。 身边的心腹脸颊一抖,“她这是在说……您,眼瞎了。” “贱人!” 朱浩担心蒋庆之令人把矮个男子封口,赶紧跟上。 到了城下,孙重楼已经把矮个男子的斗笠摘下来,捆住了双手。 “少爷。”孙重楼把男子轻松提溜起来,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拉。 一蓬假发落地,露出了地中海发型。 “是倭人!” 前年东南曾俘获几个倭寇,得意洋洋的押解进京,此刻在场的一个军士曾目睹倭人模样。 矮个男子惨笑一声,开口道:“你杀了小姐的未婚夫婿,松木家必然和你不死不休。” “松木?”蒋庆之不怒反喜,“带走!” 他回身,朱浩面色涨红的拱手,“蒋公子……” 蒋庆之走过来,伸手。 朱浩以为他要拍自己的肩膀,心想老子先忍辱负重一回,等在指挥使那里挽回影响,后续再想办法报复这个书呆子…… 不,是土包子! 到了此刻,朱浩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若非他判断蒋庆之是个书呆子,怎会做出这等懈怠的安排? 怎会把锦衣卫的脸送到蒋庆之身前,任由他啪啪抽打。 朱浩弯腰。 蒋庆之伸手。 城头,将领颔首,“果然是大度能容的蒋公子!” 蒋庆之的手碰到了朱浩的肩膀。 一推。 朱浩浑身放松等着被拍,否则蒋庆之还真推不动。 朱浩侧身,踉跄几步。 蒋庆之和他擦肩而过。 走向自己的马匹,笑道: “好狗!” 朱浩咬牙,“他这是什么意思?” 边上有人嘀咕,“好狗不挡道啊!” 朱浩面色如猪血。 和天边的残阳一般。 …… 残阳映照着锦衣卫衙门。 隔壁的通政使司早已下衙了,官吏们的欢呼声甚至能传到院子里的陆炳耳中。 他在院子里缓缓而行,神色平静。 身边是沈炼。 “新建伯的心学自然是不错。”陆炳负手看着院子里大树的树冠,原先有人说院子里有大树,容易藏匿贼人,请示砍伐,但陆炳却不置可否。 沈炼早年曾跟随新建伯王守仁,是心学子弟。他为官刚直,名声传到了陆炳耳中,陆炳欣赏此人,便把他弄到了锦衣卫任职。 “心学的精髓是什么?”陆炳问。 “先生的心学博大精深,下官不过得了点皮毛罢了。”沈炼目光炯炯,“下官以为,心学精髓在于内省。把自己五脏六腑都掏出来,在烈日下暴晒,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尽数晒出来。如此,可大成。” 陆炳和严嵩父子交好,这让沈炼极为不满。 “暴晒吗?”陆炳莞尔,“这么些年,我保住了多少良臣?” “这也是下官对指挥使钦佩之处。” 陆炳利用和嘉靖帝的关系为那些被冤屈的臣子进言,沈炼进锦衣卫后,知晓一些。 沈炼有眉心三道深纹,看着格外刚直,“指挥使为何不与严嵩父子分道扬镳?毕竟,正邪不两立。” “你不懂。”陆炳笑了笑,“为官之道,官位越高,看似风光无限,可高处不胜寒,却也风险无限。多少人想把我从高处拽下来。我若是孤臣……你以为我此刻还能站在此处?” 他回身看着沈炼,刚想说话,朱浩来了。 “如何?”陆炳问道。 他今日下衙后依旧没走,便是在等朱浩的消息。 若是抓捕未果,陆炳便能在嘉靖帝那里进言:今日蒋公子带着锦衣卫大索四门,可惜没找到刺客同党。 ——一个新贵甫到京城,就敢指使锦衣卫如此跋扈。 剩下的各自脑补就是了。 沈炼眉心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在他的眼中,蒋庆之这位新贵便是一个米虫,耗费公帑的老鼠。 这等人早死一个,沈炼便觉得大明国祚能多增加几年。 噗通! 朱浩跪下。 垂首。 陆炳深吸一口气,面色瞬间由青转为正常。 “说!” 陆炳低喝。 院子上空仿佛霹雳一声。 朱浩哆嗦了一下,“今日下官与那书呆子……不,与那蒋庆之在东直门城头蹲守。临近城门关闭时,有贼人出城。城外……下官有罪,下官安排的人懈怠,以至于那贼人被蒋庆之的家仆擒获……” 不见陆炳如何动作,朱浩就飞了出去。 陆炳收腿,看着倒地后飞快爬起来,再度跪下的朱浩。 “定然是你对蒋庆之的安排不以为然,于是便疏于防范。临去前,我是如何交代的?” 朱浩的胸腹处难受之极,强忍着说道:“指挥使交代下官,那蒋庆之在南边两战颇为不俗,可见对用兵之道有些天赋,要小心应对。” “可你是如何应对的?”陆炳语气平静。 朱浩感受到了杀机,浑身颤栗,“下官该死!” 这时候越辩解,越死得快。 陆炳突然喝道:“滚!” 死里逃生的朱浩感激零涕,爬起来告退。 沈炼走出锦衣卫衙门,此刻夕阳落下,唯有天尽头有一抹残红。 他有些意外的道:“朱浩虽说大意,可那位新贵,却也不俗。” 陆炳还在院子里散步。 “若是让此子被陛下重用,我当如何?” 陆炳止步,“来人。” 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身侧,恍若鬼魅。 “去,告知严嵩和崔元此事。” “是。” 嘉靖帝今日不修道,严嵩得以回家歇息。得了消息,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对了,东楼呢?” 有仆役禀告:“少爷邀人出去饮酒。” 严嵩笑道:“小儿就喜热闹。” 严世蕃,严嵩和妻子欧阳氏的独子,号:东楼。 “东楼该管管了。”老妻欧阳氏在边上不满的道。 严嵩笑了笑,他宦海多年,也算是富贵之极,除去眼前的欧阳氏之外,再无一个女人。 “无碍,东楼聪慧,知晓分寸。”严嵩笑道:“为夫许多事都得让他裁断方有把握。为夫乃宰辅,却要请教东楼,东楼之才可见当世无双。” 欧阳氏蹙眉,她长得白胖,而严世蕃也遗传了她这个特点,“才华越出众,一旦为祸,便会越烈!” “知道了。”这时下人来请示在何处摆饭,欧阳氏起身时身体摇晃了一下。 “小心些!”严嵩用和年龄不相符的敏捷冲过去,扶住老妻,温和的道:“为夫早说过了,你上了年纪,行事缓慢些。” “我是妻,这些是本分。” “什么本分?和我白头偕老才是你的本分。” …… 而崔元得知消息后,冷笑着对心腹说道:“陆炳这是在暗示我,那蒋庆之用兵手段不俗,若是让陛下看重,飞黄腾达之后,对我不利。” 心腹笑道:“激将法。” “是啊!”崔元叹息,眼中闪过冷意,“可那贱种对夏言颇有好感,若是被他顺势在陛下那里进谗言。夏言一旦被起复……” 心腹说道:“夏言与陛下其实是一类人。” “嗯?” “驸马想想,陛下可是睚眦必报?那夏言可是睚眦必报?” 这便是崔元所担心的。 一旦夏言被嘉靖帝起复,他,陆炳,严嵩,都将成为那个老头疯狂报复的目标。 崔元跺脚,“陆炳无能,谁知晓那贱种竟如此了得!” 心腹起身,“驸马,可要出手?” 崔元眯着眼,“陆炳想借刀杀人,让我去冒险。暂且搁下,再看看。” 第26章 人不与兽诺 “先关着,饿几顿。” 刺客的同伙被丢在杂物间里,孙重楼不解问道:“少爷,为何要饿几顿?” 在他看来就该趁热打铁。 “吃过水塘里的鱼吗?”蒋庆之问。 孙重楼摇头,“没怎么吃鱼。” “水塘里的鱼泥腥味重,先丢水缸里饿几顿,把肚子里的泥都吐干净了再下锅,味道更为鲜美。” 蒋庆之走出房间。 身后,俘虏面如土色。 第二日,蒋庆之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出门。 按照富城的说法,蒋氏如今也算是在京城安家落户了,首先要做的是立业。 虽说有嘉靖帝赏赐的田地,可豪门的基础是什么? 田地是根基,商业是血脉。 “别看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什么商人是贱人,可他们经商却从不落人后。”富城给孙重楼说了一番经商不丢人的道理。 “石头。” 蒋庆之已经出门了。 “来了。” 孙重楼一边跑一边嚷,“师父,那他们一家子岂不是……都是贱人?” “没错,一贱全家皆贱!” 孙重楼冲出家门,问蒋庆之:“少爷,士大夫真是贱人吗?” “大多吧!”蒋庆之说道。 但此刻商人的地位早已不是明初时的那般低下,再过几十年,内阁的阁老们背后都有一群士大夫和豪商,这样的朝堂格局,你说他们代表着谁的利益? 所以,当皇帝想收商税时,那些阁老,那些臣子,那些士大夫们都在叫嚣。 ——当今大明最大的弊端,便是陛下好财货。 可再看看严嵩父子,看看名臣徐阶,看看那些阁老重臣们……家里的粮仓和钱库都爆仓了。 就这么一群人,板着君子的脸,嘴里念诵着先贤的名言,冲着御座上的帝王咆哮。 ——陛下这是与民争利! 一边臣子们经商捞钱肥得流油,一边国库里空荡荡的,老鼠见了都落泪。 这样的大明,不亡没天理! 五百年啊! 蒋庆之觉得任重道远。 转出巷子口,到了一条长街。 “蒋庆之!” 蒋庆之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在十余大汉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过来。 “你是……”蒋庆之蹙眉,觉得来者不善。 男子近前,指着蒋庆之骂道:“可是你撺掇了娘娘,让小妹被家中责罚?” “娘娘,小妹?”蒋庆之满头雾水。 “动手!”男子一脸骄横,看来是习惯了用拳头说话。 十余大汉扑上来。 男子狞笑道:“别打脸,免得被姑母知晓。” 他突然身体一僵。 一柄长刀突兀的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哎……”男子身体发软,“打住,有话好说。蒋庆之……蒋公子,有话好说。” 十余大汉赶紧止步。 孙重楼一手揪着男子的衣领,一手拿着长刀,问道:“少爷,杀不杀?” 这画面,怎么有些眼熟呢? 蒋庆之想了想,好像是英雄里的那一幕,群臣问秦王杀不杀刺客。 他拿出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打开,取出一根药烟。关上木匣子,把药烟一头在上面嗑几下,叼在嘴里。 窦珈蓝很自觉的为他点燃。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肺腑一阵清凉。 “当街行凶,你让我很为难呐!” 蒋某人正想立威,男子的出现正当其时。 “石头,打折他的腿!” “不杀吗?” 孙重楼本来没那么大的杀性,可自从杀了第一个倭寇之后,这娃仿佛被打通了浑身经脉,对杀人颇为热情。 男子腿软了,若非孙重楼揪着他的衣领,此刻早已瘫软在地上。 他的裤腿迅速出现水痕,滴滴答答的顺着腿往下流淌。 “尿了!” 蒋庆之有些失望,“这便是京城的权贵?” 敢找他麻烦的,唯有权贵。 男子哆嗦道:“蒋公子,蒋爷爷……我家娘娘说你不错,咱们一家人,是一家人呐!别动手!” 孙重楼把手压了一下,长刀锋锐的刀刃贴紧肌肤,就让男子尖叫了起来。 “卢靖妃?”蒋庆之问。 “是,是啊……一家人,我是你舅子啊!” 卢珊儿那个傲娇娘们的兄长?蒋庆之满头黑线。 这特么的算是什么事啊! “少爷,如何处置?”看来是没法下狠手了,孙重楼有些沮丧的问道。 男子一脸舅子笑,“都是误会……” “我和你很熟吗?打!” 蒋庆之回身,举起夹着药烟的手,“别打脸。” “嗷!” 在惨叫声中,蒋庆之负手缓行,身后跟着窦珈蓝这个美人儿侍卫,嘴里叼着药烟,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模样。 北京城中,此刻商贾云集,店铺多不胜数。 蒋庆之问了几家出售的店铺,价格都不低。 他看中了一家,前后通透,把前后开通后,相当于是两家店铺。 “买卖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一个四十余岁的商人笑吟吟的道,同时斜睨了蒋庆之一眼,“少年人,让你家大人来。” 商场老前辈的倨傲并未激怒蒋庆之,他看了一眼店铺,“掌柜的。” 店主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看着颇为狡黠。 “都是祖产。”店主一脸唏嘘,“若非家中有变故,谁会卖祖产?” 商场老前辈似笑非笑的道:“三百贯,这个价钱可不低。” 当下的物价不算贵,三百贯能在城中买一套宅子了。 店主看了蒋庆之一眼,“这个价钱……” 商场老前辈看着蒋庆之,嘴角翘起,“少年人,要和我争斗一番不成?” 他摆摆手,身后的随从过来,把一个包袱重重的放在柜台上。 “钱,我不缺。”老前辈淡淡的道:“只是不该花的,一文不给。该花的,万贯也不在意。” 蒋庆之有些遗憾……这店铺他真的觉得不错。不过三百贯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再有,嘉靖帝当时赏赐了田宅,钱财却不多。 家中钱财凑起来也不过两百贯。 按照富城的说法,等田地的庄稼收了,就是一笔收入。 不过蒋家仆役不少,每月支出也颇多。 所以,挣钱的事儿就迫在眉睫了。 蒋庆之说道:“如此,便罢了。” 别啊! 店主赶紧开口,“这店铺可是附近唯一售卖的一家,错过了可就没了。” 蒋庆之觉得租赁店铺就是借鸡生蛋,“一百八十贯。” “呵呵!”店主笑了笑。 “我明日再来。”蒋庆之老早看出老前辈不过是在钓鱼,等把自己忽悠走后,他敢打赌,老前辈能把三百贯的报价腰斩一半。 回到家,富城禀告:“那倭寇一直在唱什么曲子。” 倭寇唱的是思乡曲,唱的看守他的仆役一脸暴躁。 “公子。” 蒋庆之来了。 倭寇满脸泪水在唱,见到蒋庆之后,说道:“杀了我吧!” “看来,饿的还不够。”孙重楼说道。 蒋庆之说道:“拿了锤子来,把他的脚指头一根根的砸烂。” “不!” 倭寇尖叫道:“饶我一命,我便把什么都说出来。” “什么都愿说?”蒋庆之冷笑。 “我发誓,若有假话,死后进阿鼻地狱。” 蒋庆之背靠墙壁,“刺客和你的身份。” “当初青木一山是山贼,劫掠小姐后,小姐……看中了他。” 卧槽! 这也行? 富城不敢置信,“这礼义廉耻呢?” “松木家有三千武士……” “是农民吧!”蒋庆之开口。 倭寇面色剧变,“您……” “平日里种地的农民罢了。”蒋庆之笑了笑。 倭寇说道:“那也是雄霸一方的存在,大明能有多少这等农民?” “继续。”蒋庆之不想和这等土包子辩驳。 “家主对青木一山不满意,小姐便让青木一山去挣名望。让我等五人跟随他,一是看他是否上进,二是随时禀告动向……我二人还担任着青木一山的护卫之职。” 倭寇突然笑了,“小姐说过,青木一山若是死了,我二人就该自尽谢罪。在此之前,我二人已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想来,那三人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小姐一旦得知是你蒋庆之杀了青木一山,她会和你不死不休。” 一个满脸涂抹着白色东西的倭女,目光狠厉的看着自己,手中拿着倭刀…… 蒋庆之突然打个寒颤。 “少爷可是身子不适?”孙重楼问道。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电影。” “电影?” 蒋庆之有些怀念的叹息。 他走出杂物间,身后倭寇说道:“你说过饶我一命。” “公子,要不,把此人丢到田庄里,做一辈子苦力。”富城建议。 蒋庆之摇头。 “杀了!” “公子,信诺啊!”富城痛心疾首,“男儿一诺千金。” 倭寇挣扎着,“你若违背誓言,就不怕神灵降罪吗?” 蒋庆之蹙眉,“我说,杀了!” 孙重楼大步进去。 “蒋庆之,你违背誓言,必然不得好死……” 蒋庆之说道:“我可对天下人,乃至于对陆炳、崔元守信。宁可对安南人守信,唯有对倭人大可不必。” 他回身看着杂物间里的倭寇。 孙重楼一手按着倭寇的脖子,抬头看着少爷。 “为何?”倭寇不甘心的问道。 “只因倭人在我的眼中,就不是人!” 蒋庆之摆摆手,“人和畜生讲信诺,有毛病!” 孙重楼双手按住倭寇脑袋,一拧。 …… 求票。 第27章 赴宴,道爷的打击 锦衣卫的职责不少,其中重要的一项便是监察京城百官。 所以,陆炳得以频繁去西苑禀告。 每日的消息汇总在陆炳这里,他先审阅筛选一遍,再把重要消息挑出来禀告嘉靖帝。 “蒋庆之想买店铺,不过那家店铺叫价三百贯,他不舍,便没买成。” 一个文书在禀告。 朱浩在侧,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就想寻个机会将功赎罪,闻言建议道:“指挥使,上次有勋戚经商买卖店铺,被陛下呵斥为贪婪。” 陆炳眯着眼,“把这个消息递给崔元。” 朱浩不解,陆炳也不解释。 奶兄弟的关系是很亲切,可嘉靖帝何等聪明,一旦陆炳频繁给蒋庆之上眼药,难免会被察觉。 崔元获知消息后,大喜,对身边人说道:“陛下对外戚管制颇严,最反感外戚经商。这是个机会。” 嘉靖帝对外戚的态度颇为警惕,甚至是厌恶。 先帝的两位舅父,张鹤龄与张延龄为非作歹,骄奢淫逸,被嘉靖帝令人抓捕下狱,其中张鹤龄死于狱中。而张延龄去年才将被嘉靖帝处死。 虽说嘉靖帝处置张鹤龄两兄弟有牵制张太后的心思,但他对外戚作恶也深恶痛绝,这才有了登基后改革外戚封爵的举措。 不世袭! 别想着凭着外戚的身份就能世代富贵,没这回事。 后续嘉靖帝也曾处置过几个外戚,杀鸡儆猴,至于罪名,外戚经商不守规矩,巧取豪夺的事儿多不胜数。 嘉靖帝甚至告诫后宫那群猴,不,是那群女人,让她们管束家人,读书从军都好,就是别经商。 崔元兴奋的寻了个机会进宫请见嘉靖帝。 “买店铺?” “是。”崔元低眉顺眼的道:“三百贯。” “买了吗?”嘉靖帝问道。 “还没,据说颇为动心。”崔元叹道:“臣想着陛下待其颇厚,田宅赏赐……难道还不足?” 陛下,您不是对外戚经商深恶痛绝吗?蒋庆之该收拾了。 “还没买啊!”嘉靖帝放下手中的青词,面色如常。 “黄锦。” “奴在。”黄锦上前。 “弄三百贯来。” 崔元愕然。 道爷目光已经转到了经文上,“瓜娃子,竟连三百贯的店铺都买不起,丢朕的人。买下来,赏赐给他。” 崔元:“……” …… 鸣玉坊靠近西市,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晚些时候,夏言就是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 “鸣玉坊和周边商铺甚多,公子,何必非那家店铺不可?” 富城佝偻着腰,满脸皱纹,觉得自家公子有些执着了。 “那家店铺前后贯通,前后皆是街道,老富,这是两个店铺!” 富城说道:“三百贯……家中钱财老奴收拾过,两百贯出头。可每月家中支出不少啊!另外,若坐吃山空,老奴就担心……” 两百贯看似不少,可接近三十口人的吃喝,真坚持不了多久。 “幸而公子在京城没什么故旧,省去了大笔送礼的开销。否则……” 京城权贵送礼有讲究,手笔要大,否则外人就会觉得你家落魄了。 大明开国多年,权贵们早已成了躺在祖辈功劳簿上吸血的米虫。别的不争,这面子是必须要顾及的。 “公子。”有仆役来禀告,“有人送来了请柬。” 这就要开始破财了?富城眨巴着眼睛,“什么由头?” “卢靖妃娘家兄长卢伟令人来致歉,说上次因事无法招待公子,此次家中添了个孙儿,明日孩子周岁,还请公子前去聚聚。” “这礼物怕是不好省了。”富城一脸便秘模样。 蒋庆之正好想和卢伟谈谈,让他转告卢靖妃,请那位傲娇的娇娘子离自己远些。 第二日,蒋庆之带着礼物去了卢家。 作为皇子的外家,卢家的规模远比蒋家大。只是宅子的地段却不及蒋家。 由此可见嘉靖帝对表弟的宽厚。 “得罪了。” 卢伟看着笑眯眯的,很是可亲,一见面就先致歉。 “小儿无礼,让蒋公子受累了。” 看,我儿子被你毒打一顿,我只说你受累了……打人打累了。 这态度,就算是嘉靖帝在也得赞一句:硬是要得。 蒋庆之看到了躲在卢伟身后的那个纨绔子弟卢进。 卢进被他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倒退一步。 孙重楼打他时收了许多力,即便如此,依旧让卢进痛不欲生。 随后卢伟令卢进致歉。 我特么被他毒打了一顿……虽说没打脸,可还要致歉? 卢进一脸不服气,但卢伟只是轻哼一声,他便乖乖上前行礼。 一揖到地的那种高难度礼仪。 “得罪了,蒋公子。” “无碍。”蒋某人度量大,含笑点头,只是却不肯扶一把。当事人不肯扶,致歉的人就不能直起腰。 “请。”卢伟视若不见。 等二人走后,身后传来扑街的声音。 “哎哟!扶我一把,我的腰哟!” 进了卢家,今日客人不少。 蒋庆之一进去,就迎来了许多审视的目光。 几个贵妇人在一起打量蒋庆之,品头论足。 “这便是陛下的表弟?” “看着瘦弱了些,不过俊美。” “俊美无用。” “为何?” “一吹灯,就看到个轮廓。” “想着也是心旷神怡啊!” 女人一旦开始耍流氓,那真没男人什么事。 酒宴开始。 蒋庆之作为嘉靖帝的表弟,被安排在距离中心的第二圈。 也就是不远不近。 蒋庆之很好奇当今权贵家宴客的标准,等菜流水般的端上来时,看着山珍海味,水路杂陈…… 酒水都有七八种。 “诸位还请随意!”卢伟起身举杯。 众人应和。 一桌才五个人,菜却有三十余道。 而且分量巨多。 这一桌下来,少不得二十贯钱。 太特么奢侈了。 蒋庆之想到了以后的南方,那些士绅和商人随意一顿饭,就能让普通百姓一个月,甚至几个月嚼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蒋庆之这才感受到了这首诗里蕴含的怒火和绝望。 …… 宫中。 “陛下,今日黄历写着,诸事不宜。” 黄锦禀告。 “那就停一日。” 道爷也不换衣裳,就这么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往自己的后宫去。 后宫佳丽们翘首以盼。 道爷有了几个儿子后,对男女之事就淡漠了许多。 所以一群猴儿……不,一群女人盼甘露久矣。 “去打听打听,陛下到哪了?” 嫔妃们等的心焦火辣的。 “不好了,陛下去了卢靖妃那里。” “那个贱人!狐媚惑主!” 后宫不知打破了多少醋坛子,而卢靖妃却笑吟吟的把嘉靖帝迎了进去。 卢靖妃亲手送上热茶,“这水是臣妾搜集的露水,就这么一杯,臣妾早起了十日。” 她一脸娇媚的道。 嘉靖帝喝了一口,“起晚了。” 卢靖妃:“……” “露水沾染了日头,淡了。” 论喝露水,嘉靖帝说自己天下第二,哪怕是最虔诚的道友,都不敢称第一。 卢靖妃掩口娇笑,“臣妾想偷个懒,偏生陛下神目如电,一下就看穿了。” 嘉靖帝最喜别人把他比作是神灵,闻言面色稍霁,“听闻你想让你家那侄女儿和庆之相配?” 卢靖妃一怔,心想难道陛下有意? 她心中大喜,按捺住后,笑道:“可不是,臣妾就担心那位看不上珊儿呢!” 她这是谦逊的话。 嘉靖帝品茶,看似神游于外。 看来,有戏啊! 卢靖妃和陈燕交换个眼色,陈燕悄然告退。 嘉靖帝睁开眼睛,看了陈燕一眼,仿佛什么都看穿了。 然后,说道:“那女娃如何?” “珊儿喜读书,喜诗词,不是臣妾自吹,珊儿的诗词在京城女子中能排前三甲。” “哦!” 嘉靖帝不置可否,“朕这里有首诗,你听听。” “定然是哪位大才的,臣妾洗耳恭听。”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卢靖妃都准备好了一肚子虚伪的夸赞,听到这首诗后却楞了一下。 脱口而出,“好诗!清新自然,令人心旷神怡。” 嘉靖帝看着她,“这诗,不错?” “臣妾好歹也读过书,此诗定然是大才名士所作,再不会错了。” 卢靖妃仔细咀嚼着这首诗,觉得满嘴噙香。 “果然是妙不可言!” “那就好。”嘉靖帝起身,“朕还以为,这鉴赏诗词的功夫已然不堪。” 卢靖妃一怔,“陛下这是……” “走了。” 道爷仙风道骨的走了。 嘉靖帝绝顶聪明,最喜用智商去碾压凡人。说话喜欢说半截,或是云山雾罩,让你去猜。 卢靖妃叫来陈燕,“去,打听这首诗谁作的。” 陈燕一溜烟去了嘉靖帝那边,刚想问话。 黄锦笑吟吟的从侧面偏殿出来。 “不必打探了,那首诗,乃是蒋公子所作。” 嘉靖帝连卢靖妃随即会派人来打探那首诗的消息,都算到了。 陈燕头皮发麻,赶紧请罪,随即告退。 “什么!” 卢靖妃不敢置信,“珊儿不是说蒋庆之是个书呆子,胆小如鼠之辈吗?” 陈燕说道:“娘娘,陛下傲然,怎会在此等事上说谎。还有,奴有个担心。” “说!” “陛下今日来咱们这,看着,竟是专门为了蒋庆之出气。” 可不是,道爷有点功夫都用在了修道上,片刻都不肯浪费。今日就这么白跑一趟…… 雨露半点也没浇灌。 这分明就是为了蒋庆之而来。 “你去,马上去家里一趟,告诉兄长,赶紧向蒋庆之示好,马上就去!” 卢靖妃知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 殿内,烟雾缭绕。 嘉靖帝坐下,盘膝。 闭目。 “朕的表弟,也是那瓜女子能嫌弃的?” 第28章 卢氏眼瞎了吗 “请。” 卢伟笑吟吟的举杯。 目光扫过蒋庆之那一桌,却不停留。 宫中前日来人,带来卢靖妃的交代:莫要怠慢了那位蒋公子。 这才有了卢伟令女儿卢珊儿禁足的事儿,引发了卢进找蒋庆之麻烦,被毒打的后续。 卢伟随即做出了弥补,请蒋庆之来赴宴。 仅此足矣。 那些客人非富即贵,刚开始还对蒋庆之颇为好奇,等看到卢伟对蒋庆之的态度平淡无奇后,都知晓,今日这位蒋公子就是个摆设。 这是卢靖妃的态度! 作为宠妃,卢靖妃必然知晓嘉靖帝对这位表弟的态度。 那么,这位新贵最多就是个米虫。 于是再无人搭理蒋庆之。 蒋庆之正好品尝酒菜。 一一品尝后,蒋庆之觉得果然不错。 权贵家别的都可以将就,厨子一定要好,否则请个客,客人对酒菜不满,那脸就丢到家了。 看来,家中的厨子是得重新物色一个了。 蒋庆之喝了一口酒,看着意气风发的卢伟,心中在盘算此人和国祚的关系。 作为景王朱载圳的舅父,卢伟自然地位非凡。 历史上那位景王一直是裕王朱载坖最大的威胁。 也是嘉靖帝最喜欢的儿子。 若是没有景王的威胁,朱载坖的境遇会不会好转? 一旦好转,会不会提早介入朝局? 一旦朱载坖提早介入朝局,便是蒋庆之更深层次介入朝堂的机会。 为大明国祚奋斗终生……蒋庆之觉得自己的墓志铭可以这么写。 还有夏言。 富城打探到了些消息,夏言在狱中喊冤,说自己和曾铣都是被人构陷。 那个老头啊! 太孤傲,也不想想嘉靖帝是什么人。 聪明绝顶,外加自信非凡……什么叫做自信非凡? 你可以理解为刚愎自用。 历史上嘉靖帝曾宠信过的臣子,比如说张璁,哪怕名声再烂,所作所为再令人不齿,嘉靖帝依旧宠信不减。而且外界弹劾非议越多,他越宠信。 道爷就这个尿性,怎地? 夏言喊冤,就是在质疑嘉靖帝的智商 我的陛下哟!您被严嵩他们骗了。 一个聪明绝顶、刚愎自用的帝王,就算是被骗了,也会自我欺骗。 满足自己高人一等的心理需求。 夏言不懂,可蒋庆之懂。 老夏,你这么弄下去,让我怎么救你? 蒋庆之在盘算着。 “蒋公子。” 几个男子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人起身过来。 蒋庆之抬眸,男子笑道:“听闻蒋公子十三便中了秀才,想来才高过人,今日恰逢卢氏喜事,我等可能有福?” 来,做首诗吧! 这是挑衅? 蒋庆之看了卢伟一眼。 卢伟看着有些意外。 但随即微笑道:“今日饮酒高乐就是了。” 男子却笑道:“卢公不知,我这人最喜诗词,见到大才便按捺不住。若是不能与大才亲近,今夜回去怕是会辗转难眠。” 这人知晓蒋庆之的身份后,依旧敢于纠缠,可见对嘉靖帝的态度。 表兄,你的对头究竟有多少? 史书上记载,嘉靖帝和臣子们用大礼仪作为较劲的舞台,一战延绵数十年。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左顺门案。 那一战,对方以杨廷和的儿子,大名士杨慎为首,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位大名士。年轻的嘉靖帝几乎是独自一人应战。 从登基后为了父亲的名分哀求太后和宰辅们,低头,再低头。妥协,再妥协…… 可你们特么的没完了是吧? 嘉靖帝大怒,“打!” 于是,有明一朝的名场面出现了。 一百余臣子被抓捕,杖责。 白花花的屁股排成排,蔚为壮观。 十余人死于廷杖,被流放的多不胜数。杨慎就在其中,被流放到了云南,这才有了后来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满朝臣子,多是对头。 天下士大夫,多是对头。 嘉靖帝一旦驾崩,蒋庆之觉得自己的下场绝好不到哪去。 男子眼中多了戏谑之意。 嘉靖帝对头遍天下,他是帝王自然无惧,最多驾崩后得个恶谥罢了。 可他的心腹怕不怕? 陆炳为何要为那些名声不错的臣子说话? 真是一腔热血? 非也! 他在为自己留后路! 这一点,道爷知道。 大伙儿都知道。 道爷重情,默许了。 你蒋庆之不过是靠着血脉关系成为新贵,而陆炳不但是嘉靖帝的奶兄弟,更有救驾之功。你,怎么能比? 所以,低头做首诗。 大家一乐就是了。 卢进在另一侧看着蒋庆之,心中大快。 蒋庆之举杯喝了一口酒。 男子矜持含笑。 然后,蒋庆之给自己斟满酒,猛地一泼。 男子满脸酒水。 满堂惊愕。 蒋庆之开口,“你也配我作诗?”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倍感屈辱,看着卢伟,“卢公,今日不给我个说法,那咱们就走着瞧。” 左右为难的卢伟暗叹,“蒋公子,你……” 此时一个奴仆进来,走到卢伟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一边说,一边看着蒋庆之。 卢伟听完,笑容满面。 起身走过来。 “蒋公子大才,我尽知。” 男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卢伟,“卢公!” “诗,就不必了。” 卢伟笑容满面的道:“今日我忙碌,倒是忘了与蒋公子亲近些。来,咱们一起饮几杯。” 这是邀请蒋庆之坐到自己身边的意思。 卧槽! 卢伟,你特么的这是要打我的老脸呢! 男子勃然大怒。 蒋庆之淡淡的道:“酒足饭饱。” “蒋公子可是觉着被我怠慢了?”卢伟正色道:“进儿。” 卢进过来,卢伟指着他说道:“我知晓这孽子得罪了蒋公子,今日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来人,拿鞭子来。” 这是要当众收拾卢进。 卢进想到小时候被鞭责的事儿,面色剧变,“蒋公子救命!” 卧槽! 这对父子还真是极品啊! 蒋庆之却不买账,起身,“今日多谢招待。” 卢伟这一招屡试不爽,没想到却在蒋庆之这里失灵了。 我大意了! 卢伟恨不能时光倒转,一开始就把蒋庆之奉为上宾。 他苦笑行礼,一揖到地。 这个难度可不小,腰不好的直接会扑街。 这也是诚意。 致歉的诚意。 卢进担心稍后被收拾,赶紧再度请罪。 杀人不过头点地。 蒋庆之目光扫过众人,都看到了震惊之意。 卢伟何等人? 宠妃的兄长,受宠皇子的舅父。 卢伟这些年何曾对人如此低三下四过?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蒋庆之还未开口,卢伟给儿子一个眼色,父子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着他就往主桌去。 卧槽! 你是皇子的舅父,宠妃的兄长,私底下吹嘘自己是国舅也没人说什么。 可你特么竟然跪舔一个新贵到这等地步?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目瞪口呆。 蒋庆之体弱,被迫坐在了卢伟身边。 “老夫自罚三杯!” 卢伟令人送来大酒杯,一杯半斤的那种。三杯下肚,卢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挑衅男子。 “马兄稍安勿躁。” 那位刚被蒋庆之泼了一脸酒水的马兄冷笑,“今日我倒要看看卢公的处分。” 若是不妥,咱们就翻脸成仇。 卢伟淡淡的道:“马兄可是质疑蒋公子的诗才?” 马兄冷笑,“苏州府有人说,蒋庆之不过是书呆子罢了。” 珊儿也是这般说,可…… 方才宫中来人,带来了卢靖妃的话,以及那首诗。 ——此等大才你竟不知亲近,兄长,你眼瞎了吗? 卢氏,眼瞎了吗? 这是卢靖妃令人传的话。 我的女儿啊!这等大才你竟然认为是书呆子,你眼瞎了吗?卢伟心中叹息。 旋即想到自己今日对蒋庆之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禁大悔。 “我今日得了一首诗,请诸位品鉴。” 众人放下筷子,见卢伟干咳一下。 吟诵道:“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权贵们中是有不学无术的,但大多从小就读书,而且是名师教导。就算是资质平庸,但在诗词品鉴上却高人一等。 大堂里安静了一瞬。 “好诗!” “清新自然。” “令人如临其境。” “这韵味,这意境,多少年未曾有过了。” “这首诗可为近些年魁首之作,谁敢不服?” “敢问卢公,此诗何人所作?” “是啊!是哪位名士,我等可认得?” “卢公莫要吊人胃口。” 权贵最喜的事儿,排名第一的便是结交名士。和名士交好,便是给自家脸上贴金。 能作出这等诗词的名士,大伙儿就该结交才是。 卢伟侧身。 身边的蒋庆之平静看着众人。 卢伟指指他。 “正是蒋公子所作。” …… 今天四更,时间和昨天一致。 求票! 第29章 金龟婿,讲究人 有人曾说,诗词之道,被唐宋那些大才们道尽了。 后人只有仰望的份儿。 所以,才有了元曲、明清小说的说法。 作诗词,路子都被前辈们堵死了。 那咱们玩曲,写小说吧! 当然,你要说真的一首好诗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但出好诗词的概率太低了,许久才有一首。 今日大伙儿就听到了一首好诗。 可这首好诗的作者,竟是先前被马兄和大伙儿怠慢的,也是被评价为书呆子和土包子的少年秀才。 蒋庆之! “是他?” “卢公莫非弄错了?”马兄面色难看。 “是啊!我那兄弟在苏州,来信说……就是书呆子。” 卢伟冷笑,“方才宫中来人。” 他不怕丢脸说出自己前倨后恭的缘由,便是要示好蒋庆之。 大爷,老夫自知眼瞎了,此刻为你张目,算是赔罪。 卢靖妃令人来说他眼瞎了,可见震怒。 其一,卢靖妃觉得卢氏把蒋庆之这等大才弃之不顾,是犯蠢,是给景王树敌。 其次,嘉靖帝对这位表弟虽说表示不多,可偶尔一次出手,令卢靖妃也为之艳羡。 这等被帝王看顾的少年才子,不就是天降卢氏金龟婿吗? 珊儿那个眼高于顶的憨憨,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 所以卢伟这才脸面都不要了,直接玩了个大变脸。 “是卢靖妃?” “那再不会有假了。” “难怪,这多半是此子在宫中所作的诗,我等不得耳闻。” “此子,大才啊!” 另一处厅堂,贵妇人们几桌,未婚女子们几桌。 这也是一个相亲的大好机会。 贵妇们一边吃喝,一边应酬身边人,一边还得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些少女们,看看谁有潜质进自家门。 “听闻珊儿最近在说亲?” 有人开口问道。 王氏心中冷笑,“何曾有这等事。” “哦!我听了一耳朵,原来没有吗?”贵妇淡淡的道。 “再没有了。”王氏强硬的道。 那边,少女们听到这话,都在取笑卢珊儿。 最亲密的好友低声问,“可是你说的那个书呆子蒋庆之?” 卢珊儿嘴硬,不屑的道:“哪有,只是见了一面。” 闺蜜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这眼高于顶的性子,怎会看得上那等幸臣和书呆子。我就担心你家想用你去联姻,谋富贵。” “景王令人传话,说无需如此。”卢珊儿得意的道,“再有,那蒋庆之就是个蠢笨的,让人发笑。” “这等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闺蜜笑道:“回头你把和他见面的事儿告诉我,让我也笑笑。” “晚些你来我那里,我说给你听。不过不可外传,免得姑母呵斥我。说我不稳重。” “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 一个去更衣的贵妇回来了,一进来就笑。 “哟!你只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说来听听。”有人取笑道。 “更衣能遇到什么好事,都是臭事。”有人促狭,让众人干呕。 贵妇甩了甩手帕,“方才我听了一首诗,大妙。” “说来听听。”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说完,贵妇得意看着众人。 等着赞美。 “嘁!” “这首诗早就传遍了。” “你如今才知晓?” “消息不灵通到了这等境地,哎!” “咱们虽说要守礼,可也不至于做聋子瞎子吧!” “就是,还拿来显摆,真是的。” 卢珊儿也抿嘴笑。 闺蜜低声道:“那人最是蠢笨,平日里在家被婆婆呵斥,也只好唯唯诺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怪不知晓这首诗。哎!对了珊儿,你可知这首诗何人所作?” 卢珊儿摇头,眼中有崇敬之色,“定然是当世大名士。” “嗯!” 那贵妇恼怒,一改以往怯弱的作风,冷笑,“那你等可知这首诗何人所作?” “难道你知晓?”有人讥讽。 “自然。” 贵妇傲然看着众人。 “谁?” 卢珊儿惊喜不已,情不自禁起身问道。 贵妇缓缓说道。 “苏州,蒋庆之!” 大堂内众人楞了一下。 “你在说笑吧!” “那个书呆子怎会作出这等好诗!” 卢珊儿也是莞尔一笑,“罢了,喝酒。” 她坐下,和闺蜜相对一笑。 贵妇越发恼火,“你等去男人那边打听打听,如今,那蒋庆之已经坐在了首席上,卢公亲自赔罪……” “什么?”卢珊儿知晓父亲的傲气,可这般傲气的父亲竟然向那个书呆子赔罪? 王氏丢个眼色,有侍女悄然而去。 再回来时,侍女对王氏点头。 众人都看到了这些小动作。 卢珊儿面色剧变,“不可能!” “珊儿!”王氏也是眼高于顶的性子,可终究成亲多年,执掌家事多年,对事物的判断力不是女儿能比的。 “定然是别人代作。”有人说道。 侍女低头,“是宫中传出的消息。” 说这首诗是别人代作的贵妇人脸色通红,感觉被抽了一巴掌般的难受。 王氏瞬间就想通了整件事。 这等出色的诗若是在外面所作,作者之名早已传遍了京城士林。而她听闻此诗许久了,却未曾听到作者的消息…… 唯有宫中。 而且,必然是在陛下那里作出的诗,作者才能隐藏至今。 想到自己上次进宫,吐槽小姑子卢靖妃给侄女儿卢珊儿介绍的蒋庆之是个书呆子,王氏风韵犹存的脸不禁微红。 她看了女儿一眼。 珊儿,你看看自己干的蠢事。 你可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酒宴至此,气氛到达了高潮。 贵妇们开始讨论蒋庆之这个金龟婿的各种可能性。 “我家有侄女儿,贤良淑德。”一个贵妇看了王氏一眼,笑吟吟的道。 “我家中也有待字闺中的,貌美如花。” “蒋公子多才,且背景简单,嫁过去无需侍奉姑婆,这等人家,全京城你能找到几个?” “是啊!” 王氏面色如常,可在桌子下的双手却把手帕差点扯烂了。 “珊儿!” 那边一声惊呼,王氏抬眸看去,就见女儿起身,急匆匆的往后面去。 我的女儿啊! 你就算是觉得难堪,也不能这般当众走人啊!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贵妇们大多是人精,见状哪里还不明白。 “哟!这是害羞了?” 卢珊儿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卧房,扑倒在床上,咬着被角发狠。 “你是故意的!” …… 蒋庆之被灌了几杯酒,就称不胜酒力,随即告辞。 卢伟挽留了一番,蒋庆之坚持,于是便把他送到大堂外。 “进儿,为父这里还有客人,你代为父送蒋公子。” “是。” 卢进默然跟着蒋庆之。 刚走没几步,一个侍女过来,“蒋公子。” 此刻夜色降临,蒋庆之回身,“何事?” 侍女说道:“我家小姐有请。” 她上前几步,这才看到卢进,被吓了一跳,“大公子。” 卢进干咳一声,“我拉肚子。” 这厮说完就跑了。 卢珊儿从边上的大树后缓缓走出来。 这傲娇娘们怎地眼睛红肿? 蒋庆之不想孤男寡女在一起,刚想告辞,卢珊儿哽咽道:“你是故意的。” 卧槽! 蒋庆之满头黑线,“什么故意的?” “能作出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此等佳句的才子,怎会是书呆子?你就是故意的!” 卢珊儿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我就那么令你厌恶吗?竟然连敷衍都不肯。” 这娘们知道了? 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一日好像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吧?” 卢珊儿想到了那日,自己倨傲等着蒋庆之开口,而蒋庆之却自行去欣赏花儿,把她丢在一旁。 “可你那日却不理我。” 卢珊儿跺脚,“你若是理我……” 啧! 蒋庆之牙痛。 “你……”卢珊儿见他不说话,想到了那日蒋庆之不搭理自己的模样,于是软和了几分,“你为何有才不露?” 这女人,果然是个自作聪明的……蒋庆之还没说话,卢珊儿就自行脑补出了无数,令他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为何?”卢珊儿却追问。 蒋庆之有了去意,拿出药烟点燃,深吸一口,平静的看着她。 “才太多。” 药烟的火星一炸,把蒋庆之略微廋削的脸颊映照的棱角分明,竟多了些冷峻的味道,令卢珊儿不禁看呆了。 蒋庆之颔首,随即隐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过来,“小姐,小姐……” 卢珊儿身体一震。 抬头看着蒋庆之消失的方向。 “你竟多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说着,傲娇女跺脚,“以为我稀罕你吗?” 侍女提着灯笼近前,“小姐,蒋公子说才太多……奴听闻,人怕出名猪怕壮,蒋公子这是不稀罕成名呢!” “哼!”卢珊儿转身就走,侍女却多看了蒋庆之消失的方向一眼,低声道:“小姐眼高于顶,可我看,还没有蒋公子傲气的一分。若是亲事能成就好了,凭我的相貌,定然能侍奉蒋公子,到时候有个一男半女……” 蒋庆之回到家中,富城一脸欢喜禀告,“公子,先前有内侍送来了契约,陛下买下了那家店铺,赏赐给了公子。” 蒋庆之一怔。 卧槽! 道爷真是讲究人啊! 第30章 第一次隔空交手 当初嘉靖帝刚继位,杨廷和与张太后等人联手施压,硬是要逼着他低头。 从第一次进宫选择的路线,到住的宫殿,无不带着政治算计。 嘉靖帝在母亲蒋太后的辅佐下,刚开始一再低头,一再妥协。 杨廷和和张太后等人却越发得寸进尺,一再施压。 这一切,终于激怒了骨子里傲气十足的嘉靖帝。 于是,借着大礼仪之事,君臣全面开战。 此刻,杨廷和坟头草三尺高了,他的儿子杨慎远在云南看大象。张太后的两个兄弟,一个死于狱中,一个被嘉靖帝处死。 嘉靖帝大获全胜。 代价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格外重亲情的他,到了这等境地,越发感到孤寂。 唯有修道,才能让他找到几分慰藉。 睁开眼睛,嘉靖帝呼出一口气,绵长之极。 “陛下,可要用饭?” 嘉靖帝从下午打坐到了此刻,有些腹饥,“可。” 黄锦令人摆饭,“对了,严首辅先前来请见,奴说陛下在参悟大道,他等了一个时辰才走。” “嗯!” 饭菜摆上来,嘉靖帝吃了几口,突然把筷子一丢。 清脆的声音吓了黄锦一跳,他看了烛光中的嘉靖帝一眼,那眉宇间,冷清寂寥。 “饱了。” 嘉靖帝起身走出去。 夜空中星光灿烂,月色绰约。 几个宫人在不远处低声说话,见到嘉靖帝的身影出现,赶紧闭嘴。 嘉靖帝回头,黄锦低头。 无人敢和他对视。 “这,便是帝王的威严吗?”嘉靖帝有些陌生,有些熟悉,心中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庆之今日做了什么?” 黄锦禀告道:“蒋公子今日去了卢氏。” “何事?” “卢氏今日有孙儿周岁,请了蒋公子。” “说说。”嘉靖帝时常颠倒作息,白天睡觉,晚上修道,处置政事。连带着严嵩等人也只能跟着把作息打乱了。 此刻正是嘉靖帝最清醒敏锐的时候。 “刚开始卢氏对蒋公子颇为冷落,后来卢靖妃那里派人去了,随后卢伟前倨后恭,当着所有人的面赔罪。” “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想到卢靖妃自恃嘉靖帝宠爱,黄锦不禁暗自叹息,“卢靖妃令人说了那首诗的出处,另外,奴估摸着多半说了陛下看重蒋公子,这才令卢伟前倨后恭。” 嘉靖帝当然能算出这一切,可他懒得算。 “庆之如何应对的?” 黄锦不禁偷瞥了嘉靖帝一眼,看不出喜恶之意。 “蒋公子冷淡以对。” 嘉靖帝突然笑了起来。 黄锦见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禁也跟着微笑。 主子心情好,大伙儿才有好处不是。 嘉靖帝止住笑,负手看着苍穹。 “这娃有朕的影子,不屑于和那些猴儿计较。” …… 第二日。 早饭是大饼卷菜,这是蒋庆之的安排。 “这能好吃吗?”孙重楼有些忧郁,看了窦珈蓝一眼。 窦珈蓝咬了一口,秀眉猛地一挑。 “如何?”孙重楼问道。 窦珈蓝又咬了一口。 “公子若是去做庖厨,怕是也能名满天下。” 蒋庆之吃了卷饼,随即带着人去了店铺。 “多少钱买的?”蒋庆之问。 “三百贯。”带路的内侍说道,“事儿就是奴操办的。” 他知晓嘉靖帝对蒋庆之的态度,故而示好。 蒋庆之走进店铺,丢下一句话,“最多两百贯。” 说完,身后噗通一声。 孙重楼回身,惊讶的道:“哎!少爷,他跪了。” 蒋庆之走进去,看了一眼店铺。 “奴有罪,奴这便把钱退回去。” 内侍浑身颤栗。 孙重楼惊呼,“你贪腐了陛下的钱?少爷如何知晓的?” 只是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内侍,公子果然了得……窦珈蓝看着蒋庆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钦佩之色。 玩这个……曾经的小军阀蒋庆之能玩死他。 “你若是蒙蔽别人,我可视而不见。”蒋庆之算不上嫉恶如仇,他拍拍柜台,“可你蒙蔽的是陛下,这,我不能忍!” 道爷对他真是不错,蒋庆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晚些,内侍回去请罪。 “哦!庆之说了什么?”嘉靖帝不在意那点钱,却在意有人蒙蔽自己。 内侍浑身抖的如同筛糠,“蒋公子说,你若是蒙蔽别人,我可视而不见。可你蒙蔽的是陛下,这,我不能忍。” 嘉靖帝默然良久,就在内侍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嘉靖帝摆摆手,“滚!” 内侍如蒙大赦。 黄锦也有些诧异,按照嘉靖帝往日的尿性,这个内侍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今日陛下怎地这般仁慈。 嘉靖帝握着拂尘,悠悠的道:“人心叵测,那些人靠近朕,图的是名利,图的是高官厚禄。黄锦。” “奴在。” “知晓朕为何迟迟不安排庆之吗?” 作为嘉靖帝的表弟,封个爵位没问题,赏个官衔没问题,甚至给个实职也没问题。 可嘉靖帝仿佛忘记了,只是赏赐了田宅,而且田地还不多。 外界和宫中都有些猜测,这也是不少人觉得嘉靖帝对这个表弟只是普通的原因之一。 黄锦笑道:“陛下行事高明,奴不知。” 嘉靖帝说道:“朕这些年被无数人辜负,人心呐!堪比鬼蜮。朕想看看庆之这娃可能耐得住性子。” 黄锦知晓,越是被嘉靖帝如此考验的人,未来前程就越远大。 那位蒋公子,卢氏,真的是眼瞎了啊! “他从不索要什么,就算是钱不凑手,也不肯用朕的名头去捞钱。换个人,早已钱粮满仓。” 嘉靖帝很是满意表弟。 “告诉严嵩,庆之的爵位,议议。” “是。” 严嵩得了吩咐,第二日就和几个礼部官员商议。 说是商议,可严嵩把夏言的一言堂学了个透彻,只是和儿子严世蕃交流。 白胖短脖子的严世蕃打开折扇扇了几下,此时的他,被严嵩明目张胆的带到直庐,帮助自己处置政事。 这也是小阁老外号的由来。 严世蕃有只眼睛废了,独眼眯着,扫过几位礼部官员,严世蕃说道:“伯吧!” 有人冷笑,“初来乍到就是伯?这大明的爵位也太不值了吧?” 严世蕃淡淡的道:“无知。” 那人怒,“你!” 严嵩干咳一声,“东楼。” 严世蕃不屑的看着那个官员,“若你觉着不妥,那便自行上书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严嵩蹙眉,严世蕃却微微摇头。 晚些众人散去,严世蕃对严嵩说:“且等着瞧,那人,必然灰头土脸。” 没多久传来消息,有礼部官员上书,被嘉靖帝打了回来,而且黄锦亲自去呵斥此人,说他目无君父。 这是上纲上线了。 那官员胆战心惊,再度来请见严嵩,实际上是请见严世蕃。 “小阁老救我……” 虽说外界有人以小阁老来戏称严世蕃,可正式场合还没人如此谄媚。 此人无耻! 不过,严世蕃却没有赶人。 他淡淡的道:“你可再度上书。” 官员感激的道:“伯?” 严世蕃摇头,“侯吧!” 官员不敢再质疑,等他告退后,严嵩问道:“为何?” 严世蕃绝顶聪明,特别擅长猜测嘉靖帝的心思,每每代替严嵩票拟政事时,最契合嘉靖帝的心意。 票拟,便是宰辅收到各地奏疏政事后,先给出处置建议,随后呈送皇帝御览。 否则皇帝一整天都不用干别的了,看奏疏都看不完。 严世蕃说道:“我听闻蒋庆之对夏言颇为友善。可夏言是谁?咱们的死敌。” “那你还建言封侯?”严嵩老了,许多时候猜不透帝王心思,全凭儿子做主。 “爹,封伯太寻常。”严世蕃轻声道:“那些言官正等着有人冒头。礼部那人对父亲无礼,虽说有投靠之意,可不惩戒一番,如何能震慑人心?” 严嵩明白了,“上书封侯,陛下若是察觉了不妥。” “也是一番好意不是。”严世蕃合上折扇,“把蒋庆之抬的越高,到时候摔的越重。” 严嵩叹息,“我儿聪慧。” 严世蕃照单全收,傲然道:“听闻蒋庆之最近因一首诗名满京华,诗词,小道也!” …… “侯?” 嘉靖帝看了一眼奏疏。 严嵩说:“这是礼部的意思。”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放下奏疏。 看了黄锦一眼。 多年主仆,黄锦心领神会的出去,吩咐人去蒋家透风。 殿内。 嘉靖帝拿出锦盒。 “今日刚炼好了一炉金丹,严卿,来,你我君臣共享。” 严嵩脸颊抽搐,急忙装作欢喜之色,“臣不胜惶恐。” 一枚金丹入腹,君臣二人又谈玄论道一个多时辰,严嵩这才寻机告退。 回到直庐,严嵩捂着肚子,“快,快!” “元辅,要什么?”小吏问道。 “马桶,马桶!” 没多久,直庐内一阵水泻千里的声音。 而蒋庆之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的婉拒了。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等来人走后,蒋庆之说道:“这是有人在其中弄鬼。” 这是严世蕃和蒋庆之的第一次隔空交手。 这两句诗被带到嘉靖帝那里,嘉靖帝突然就笑了。 “朕只想看看庆之可会得意洋洋,可他倒好,少年人的雀跃一点也无,令朕无趣之极。不过也好,知进退。” 黄锦心想,您若是宠信谁,他做什么都对。 嘉靖帝随即冷笑,“谁的手笔?” 黄锦说道:“礼部一个官员。” “贬为庶民!” “是!” 黄锦为那个官员默哀一瞬。 嘉靖帝说道:“瓜娃子,你做事记得朕,朕岂会忘记你?不过多少人在盯着你。富贵富贵,何为富贵?要细水长流才是真富贵。” …… 第三更。还有一更。 第31章 改造朱载坖 一日之计在于晨。 从苏州府来京城的一路,蒋庆之都在苦练刀法。 孙重楼觉得少爷有些自虐,便劝了一番,说什么谁要想伤到少爷,除非我死。 才十三岁,个头就比普通成年人高一截,身材魁梧,站在蒋庆之身前就像是一扇门板的孙重楼说这话时自信满满。 可蒋庆之却依旧如故。 有时候他有想过,不卷了,什么国祚,关我屁事! 大不了就在大明躺一辈子,做个富贵人。 可他隐约感觉到大鼎的味儿不对,当他生出躺平的心思时,那斑驳的铜绿仿佛都在闪光。 不卷,就死! 蒋庆之仿佛听到了大鼎的怒吼。 特么的! 他只能冲着脑海中的大鼎竖起中指。 “当今大明歌舞升平,公子无需如此。” 窦珈蓝都看不过眼了,觉得这位有福不享,有毛病。 “歌舞升平?”蒋庆之收刀,浑身大汗。 早上空腹有氧做多了,最近他觉得体重有些下滑的趋势,所以起床就补充了些东西。此刻食物消化殆尽,肚子里空荡荡的难受。 “倭寇虽说为患东南,可也只是疥癣之疾。”窦珈蓝在锦衣卫里接触到的信息不少,对倭寇的判断和此刻朝中衮衮诸公的看法一致。 “那不是疥癣之疾。”蒋庆之想到了随后十余年倭寇在东南沿海造成的巨大损失。 最终还是胡宗宪这个严党大佬给了猖獗的倭寇迎头一击。可惜胡宗宪随后倒台,倭寇再度点燃战火。 “难道倭寇还能攻城拔寨不成?”窦珈蓝在晨曦中问。 “东南何等地方?” 蒋庆之问。 “……”窦珈蓝一怔。 “大明最富庶之地,倭寇一旦频繁得手,消息传回倭国,你可知倭国多少人穷困潦倒?只需许诺吃饱饭,便能令他们赴死?” 而东南,江南一代富庶的不像话,一旦倭寇得知那里遍地是宝…… “当上万,数万,乃至于十万……无数倭寇登岸,两眼发绿冲向江南,东南时,谁能挡?” 南方军队的糜烂窦珈蓝此次可是见识过了,只是想想,就浑身一震,“我……” “你的眼光和朝中那些所谓名臣差不多,都只看到了眼前。”蒋庆之讥诮的道:“但凡早些重视倭寇,从一开始就整军备战,也不至于令其坐大。” 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尝。 “公子练刀,是为了此后再度出征倭寇吗?”窦珈蓝问道,隐隐有些跃跃欲试。 “不只是倭寇。”蒋庆之目光转向了草原方向。 没几年,草原异族就要南下了。 这一战,把大明军队打的原形毕露。 这一战,彻底打掉了有识之士眼中的中央之国的骄傲。 这一战,大明京城差点陷落。 都特么差点灭国了,士大夫们依旧在狂欢,若非接下来隆庆开关,以及张居正革新,大明国祚…… 蒋庆之骂道:“朝中一群猪!” 孙重楼说道:“还不如少爷去做首辅,定然能让大明真正的歌舞升平。” 今日早饭是糯米饭。 蒋窦珈蓝被蒋庆之一番话震动,随手拿起一坨糯米饭送进嘴里。 一咬。 泡萝卜的酸甜,肉松的咸鲜,还有什么……好似油条的香脆……最后全数融合在糯米的清香中…… 啊咧! 窦珈蓝口中唾液疯狂分泌。 她抬头,就见孙重楼咀嚼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吃的凶神恶煞的。 “注意吃相。”窦珈蓝满嘴食物,含糊不清的提醒孙重楼。 孙重楼看着她,突然就笑喷了。 噗! 糯米饭喷的桌子上到处都是,孙重楼一边咳嗽,一边笑道:“窦百户,你吃了那么多进去,嘴巴小,嘴里撑的老大……看着像是……像是癞蛤蟆。” 窦珈蓝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一口吃的太多,嘴里被塞的满满当当的。 丑态毕露了啊! 听说早饭时窦珈蓝和孙重楼动手了。 蒋庆之见二人无恙,也不过问。 “少爷,有客人来了。” “谁?” “裕王殿下。” 他怎么来了? 朱载坖一身青衫进来,“表叔。” “殿下啊!”蒋庆之刚点燃一根饭后烟,“吃了吗?” 这只是随口一问,朱载坖下意识的道:“没。” 你还真是不客气……蒋庆之说道:“那就随便对付一口。” 一坨糯米饭,把朱载坖吃的眉开眼笑。 这样的朱载坖,看着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杨锡百感交集,颇为欣慰。 吃完糯米饭,朱载坖赞道:“这厨子不错。” 他发现孙重楼冲着自己瞪眼,就愕然。 “看来,我若是去做厨子,至少能养活一家子。”蒋庆之笑了。 “是表叔做的?”朱载坖见蒋庆之点头,大为震惊,“表叔岂可亲自下厨?” 丢份啊! “觉着丢人?”蒋庆之不以为意,后世他在南美做小军阀时,吃不惯当地口味,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到了后来,他能轻松整治一桌好菜。偶尔为之,吃的下面的小头目们赞不绝口,恨不能下辈子投胎生在华夏。 朱载坖一脸欲言又止。 富城何等眼色,马上干咳一声,带着人退下。 蒋庆之走出去,站在台阶上,闭上眼睛。 鸟鸣声不时传来,露水在枝叶上随风轻摆,屋檐上苔藓嫩绿……一切都仿佛映在了脑海中。 朱载坖看了蒋庆之一眼,“表叔。” “说。”蒋庆之知晓这娃有事儿。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杨锡干咳一声。 “表叔,昨日我见到了父皇。” “嗯!” 自从得了二龙不相见的评语后,嘉靖帝就很少见几个儿子。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 烟雾缭绕的看了朱载坖一眼。 “父皇说……我像只鹌鹑。” 这是说朱载坖系木讷,以及柔弱。 “嗯!”蒋庆之不动声色。 朱载坖看了杨锡一眼,昨日回去后,他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在父亲嘉靖帝那里再也不会被重视了。 杨锡建议他来请教蒋庆之。 朱载坖刚开始不想来,杨锡就说:“我的殿下哎!蒋公子进京才多久,却能让陛下重视如斯。除去才华之外,可见他的言行得了陛下的赞许。咱们学一些也好啊!” 其实,杨锡是想让朱载坖多和蒋庆之来往,最好绑在一起。 如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到了那时,蒋庆之只能成为朱载坖的人,为他出谋划策。 不得不说,这个白胖子的想法不错。 可当蒋庆之目光扫过杨锡时,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了。 “表叔,我自问并无差池,可父皇……”朱载坖眼睛微红,“昨日老四也在,几句话就让父皇笑了。” “觉着陛下厚此薄彼了?觉着老天不公?”蒋庆之抖抖烟灰。 “我跟着学了。”朱载坖低头。 “学了什么?” “学老四逗趣。” “然后陛下一脸嫌弃?” “表叔怎么知晓?” 朱载坖震惊的看着他。 表叔仿佛人就在现场。 蒋庆之莞尔,“谁教你学景王的?” 朱载坖看了杨锡一眼。 杨锡上前,“蒋公子,莫非此举不妥?” 他觉得自己的智谋不差,这些年靠着他,朱载坖才能在宫中好歹混出个人样来。 “不服气?”蒋某人最喜欢这等人,见杨锡微笑,可眼中却有不服之意,就说道:“若是夏言学了严嵩的模样,严嵩学了夏言的模样,你觉着二人的命运会如何?” 杨锡一怔。 接着浑身一震,跪下。 “杨伴伴这是何故,起来!”朱载坖愕然。 杨锡抬头,“是奴误了殿下,如非蒋公子提醒,奴还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奴……”,他看着蒋庆之,郑重行礼,“多谢蒋公子当头棒喝。” 这! 朱载坖看了表叔一眼。 “夏言若是学了严嵩,骨子里的傲气却去不掉,在陛下眼中就是虚伪。而严嵩学了夏言,骨子里的谄媚迎奉去不掉,在陛下眼中便是丑态百出……” 蒋庆之淡淡的道:“你有你的好处,景王有景王的优点。盲目学了别人的优点,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朱载坖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原来如此吗?” 他突然抬头,眼中多了喜色,拱手,“还请表叔教我。” 这娃果然不愧是后来的隆庆帝,胸怀不错。 蒋庆之见杨锡一脸喜色,知晓这货在为主子和自己亲近感到高兴。 两个棒槌! 蒋庆之说道:“人最要紧的是什么?自知之明。你的长处是什么?” 朱载坖沮丧低头,“在父皇眼中,我木讷,蠢笨……一无是处。” 杨锡看着蒋庆之,心想难道这等局面还能翻盘不成? 蒋庆之笑了笑,“木讷,为何不是真诚?蠢笨,为何不能成为孝顺?” 儿子对父亲,还需要耍小聪明吗? 朱载坖一怔。 “无需琢磨什么,凭着本心去做。”蒋庆之说道:“记住,真诚的孝顺,找到这个真诚之心,无论你如何做,陛下都会欢喜。” “可……可我难得见到父皇一面。” 二龙不相见,让嘉靖帝疏远了皇子们,担心自己克死他们。 一个帝王,就这么活生生的被隔离在了亲情之外。 可怜啊!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说过,先找到真诚。” 朱载坖回到宫中,冥思苦想。 半夜,他在梦中突然泪流满面。 醒来后,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烤肉,令杨锡送去嘉靖帝那里。 景王得知后,冷笑,“等着瞧,父皇定然会说他不务正业,令人呵斥。” 身边人笑道:“裕王犯蠢,咱们看笑话就是了。” 景王正经的对手是太子。 景王点头,“不过,看三哥犯蠢,也是一大乐事不是。” “嗬嗬嗬!” 众人皆笑。 …… 第四更完毕,存稿放完,明天只能两更了。能追读的就追读吧!毕竟新书期,需要这些数据。 第32章 大明炒房客,送命题 天还没亮,正在修炼的嘉靖帝看着送上食盒的杨锡,冷冷的道:“老三这是要作甚?” 杨锡在帝王冷漠的注视下心底发寒,脊背却发烫,他低头,“殿下半夜令人弄了火,要了羊肉,亲手炙烤……” “蠢货!”嘉靖帝不耐烦了。 杨锡赶紧说道:“殿下说,那年他七岁,半夜里饿的厉害,就哭了起来,正好陛下修炼出来,便亲手炙烤了羊肉……殿下昨夜梦到了陛下,泪流满面,喊着父皇父皇……” 嘉靖帝的记忆中浮起了那一幕。 那时候的他,还对红尘有许多眷恋,也没有什么二龙不相见的评语。 所以,他对几个儿子都关爱有加。 哪怕是自己不喜的三子朱载坖,也不时过问一二。 那一夜…… 那个瓜娃子一边抹泪,一边吃着朕亲手烤的肉,抬头一笑,吹了好大一个鼻涕泡泡。 嘉靖帝眼中多了回忆之色。 周围寂静,等着他呵斥杨锡。 黄锦甚至都准备好了嘉靖帝一脚踹翻食盒,就赶紧令人洒扫的准备。 嘉靖帝起身走过去。 杨锡浑身颤栗跪下。 看着那双脚走过来,停在自己身前。 然后,一双手打开食盒。 这是要砸在咱的脸上吗……杨锡浑身紧绷,才知晓自家主子所承受的压力之大。 有咀嚼的声音。 杨锡一怔。 “瓜娃子,外面焦黑,里面还泛红。蠢,连个烤肉都不会。出去别说是朕的儿子!” 咦! 杨锡愕然。 嘉靖帝吃完了一串半生不熟的烤肉,回去坐下。 眯眼。 “老三如今没事在做什么?” “读书。” “告诉他,想去庆之那里就大大方方的去,别遮遮掩掩。” 这……竟然成了?杨锡狂喜过望。 …… 店铺在改造,按照蒋庆之的安排,前后尽数打通,里外全部更换。 “掌柜,掌柜!” “两百贯,这店铺我买了。钱,也带来了。” 商界老前辈一脸悻悻然的进了店铺。 “掌柜何在?” 老前辈那日报价一百五十贯,纠缠半晌,对方最低要价两百贯,他想着再拖几日,于是便回去了。 可昨日他听闻有人要下手,这不,就急匆匆赶来。 前后贯通,那就是两个店铺啊! 两百贯平均下来就是一百贯一个店铺,赚大发了。 “这里弄个案几,守店的掌柜没事就在这里悠闲饮茶。你说那些大客户进来,见到的不是殷勤,而是一个悠闲的掌柜,会如何想?” 蒋庆之问。 富城想了想,“觉着……有些神秘,有些看不透。” “就是高级感。”蒋庆之指着墙壁,“买些不知名,但看着不错的字画,最好是云山雾罩那等作品挂着,人一进来会如何?” “高雅!不,是公子说的高级感。”富城眼前一亮。 这时,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拍向蒋庆之肩膀。 富城闪电般的抓住这手的手腕,反手一拽。 前辈兄就跪在了蒋庆之身前。 富城右手成爪,抓住了前辈兄的头顶。 双眸冷厉,杀机毕露。 卧槽! 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看的蒋庆之不禁暗赞。 果然是高手。 “误会!误会!” 前辈兄魂魄都被吓没了,尖叫起来。 “是你?” 蒋庆之蹙眉。 前辈兄一怔,“是你?” 得知蒋庆之买下了店铺后,前辈兄瘫坐在地上,“完了。” 蒋庆之继续交代,“伙计必须热情,不过,距离感……知道什么是距离感吗?不知道就对了。就是不远不近,温和而不谄媚。” “公子且等等。”富城觉得满脑子浆糊,赶紧找纸笔来记录。 这位身手高的不像话,可对于这等商业上的事儿却一窍不通。 前辈兄抬头,“还需记?” “你记得?”孙重楼喝道。 “这有何难?”前辈兄开口,把蒋庆之先前的交代一一说出来,一字不差。 咦! 有点意思。 蒋庆之问到:“为何如丧考妣?” 前辈兄叹息,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此人叫做贾潜,经商多年,前阵子家中变故,导致破产。他在京城转来转去,两次被五城兵马司的人以形迹可疑抓进去,最终苍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一个翻身的法子。 “有人想买大店铺,钱却只能出三百贯。我就想着把这家店铺买下来,转手卖给他,少说能赚一百贯。再用一百贯做本钱,买店铺,反手卖出去……” 这特么不就是炒房团吗? 人才啊! 蒋庆之玩味的看着贾潜,“两百贯买,别人凭何三百贯出手接盘?” 贾潜说道,“我雇佣了几个帮闲,到时在边上装作要买这家店铺,几家争相出价……” 这不就是房地产开盘时,房开商的套路吗? 当你走进售楼部时,见人山人海,可实际上全都是托,就你一人是真的。 贾潜看着蒋庆之,一脸傲然。 “为何不先来个因家中有急事,旺铺转卖,店里货物亏本大甩卖,最后几天……” “把声势造起来!”贾潜眼前一亮。 “三百贯为何要卖?”蒋庆之淡淡的道:“前后贯通的店铺,一眼看去贼通透,再花钱请个小有名气,善于望气的先生来,出去四处传话,这家店铺旺财……” “可请望气先生花费不菲吧!”富城说道。 “那是小钱!”贾潜激动的爬起来,行礼,“高人呐!还请教高人姓名。” “我家少爷苏州蒋庆之!”孙重楼傲然道。 没听过……贾潜神色黯淡,“可惜不能与蒋兄弟朝夕相处,哎!告辞!” 玩欲擒故纵? 蒋庆之没搭理他,对富城说道:“家里的事还得要老富你看着,店铺这边的掌柜,回头我去问问宫中,可有那等闲置的……” 当年正德皇帝开皇店,留下了许多掌柜。时光荏苒,斯人已去,那些掌柜如今正没着没落的。 贾潜心中发笑,他本想等蒋庆之开口主动邀请自己,可蒋庆之却把牛逼吹的如此清新脱俗,让贾潜决定再拖拖。 “这里暂且令人盯着,老富你辛苦些,平日里过问一二。等新掌柜来了再交接。” 蒋庆之准备回家,他早上弄了凉粉,就等着午饭享用。 酱油、醋、各种配菜,最后来一碗煮泡菜放凉的汤……只是想想,蒋庆之口舌生津。 走出店铺,一个内侍满头大汗过来。 “蒋公子可在?咦!见过蒋公子。” 蒋庆之问到:“何事?” 内侍说道:“陛下召见。” “马上就去。” 蒋庆之回身,准备交代一番。 老子差点错过了什么……贾潜双目直直的看着内侍,突然行礼。 “小人愿为公子效力。” 蒋庆之呵呵一笑,“不矫情了?” 贾潜老脸一红,“其实小人第一次见到公子,便觉着公子非池中物。只是小人做惯了商人……” “就想着利益最大化。”蒋庆之指指他,“你有些天赋,不过行商最忌讳贪心不足。” “小人愿改。” “狗改不了吃屎。”孙重楼说道。 这娃! 不过说的没错。 蒋庆之黑着脸,然后笑道:“石头说话直。如此,老富。” “老奴在。” 贾潜仔细看着富城,心中一跳。 卧槽! 这不是内侍吗? 能使唤内侍的公子哥,那会是寻常人? “晚些你和贾潜弄个契约,待遇从优。” 招聘人手必须有契约。 “公子,可加一条,若是小人背叛,重罚。”贾潜想挽回在东主心中的印象,对自己下了狠手。 蒋庆之不置可否,“就这样,回头让贾潜把店铺装饰管起来。” 这是考察。 蒋庆之急匆匆走了 贾潜怅然,“公子对贾某如此放心,让人感动啊!” 你想多了……富城冷冷的道:“你若是背叛,就算陆炳也护不住你!何须在契约中画蛇添足。” 什么?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护不住……贾潜的头,低下来,“公子究竟是何身份?” “陛下的表弟。” “啊!” 贾潜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贪心不足,差点就错过了真神。” …… 蒋庆之进宫。 今日嘉靖帝难得没有修道,不过看着有些疲惫。 “随朕出去走走。” 嘉靖帝起身走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在宫殿顶上反射出无数光线,看着金碧辉煌。 “庆之。” “陛下。” 蒋庆之跟在身侧。 “你以为,大明当下如何?” 这是个送命题,回答橘势大好,是欺君。回答到处是问题,那是贬低嘉靖帝这二十七年来的努力。 黄锦同情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也在琢磨嘉靖帝的心思。 这个问题,有些麻烦。 回答四海升平,以后怎么出手?怎么改变大明国运? 蒋庆之叹息,放弃了颂圣的念头。 “为何叹息?”嘉靖帝问。 “臣本想说,当今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户不拾遗,四海升平。”蒋庆之诚恳的道:“可话到嘴边,臣想着陛下的宽厚,就忍不住想说真话。” “哦!” 嘉靖帝抬眸,眼神平静,恍若神灵般的毫无感情。 盯住了蒋庆之。 “朕,在听着。” …… 存稿放完,每天恢复两更。上架后,咱们接着干! 但新书期需要数据支持,追读,月票,推荐票……求援。 第33章 陛下与民争利,孺子可教 平心而论,嘉靖帝刚登基那些年,真是在励精图治。 他妥协,低头,只为换来臣子们的同心协力,一起把大明治理好。 但杨廷和等人却一心想和帝王扳手腕,想争夺更多权柄。 你一个外藩来的帝王,还是老夫等人选中的皇帝,怎敢不低头? 杨廷和老谋深算,可却贪心不足。 他和张太后联手,自信能压制住嘉靖帝。 励精图治换来了臣子的不配合和压制,嘉靖帝一腔雄心黯然收场。 君臣大战后,朝中满目疮痍。 放眼望去,臣子们都各有心思,对他这位帝王忌惮不已。 这不是君臣,而是对头。 这样的朝局,如何励精图治? 心灰意冷的嘉靖帝遁入西苑,从此和神灵为伍。 “陛下,这些年大明看似四海升平,实则问题不少。” 蒋庆之整理了一下思绪,“北方,俺答正在磨刀霍霍,一心想攻破大明,重建蒙元盛世。” 俺答吗? 嘉靖帝看着草原方向。 “这是心腹大患。”再过两年,俺答就要扣关了,大军一路打到了京城城下。 “其次便是倭寇。” “倭寇?那些矮子!”在嘉靖帝的眼中,倭寇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陛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知倭国?”嘉靖帝问。 “臣这一路都在打探倭国消息,上次俘获倭寇,臣拷问出了不少。” 蒋庆之说道:“倭国如今国中混乱,君不君,臣不臣。” 天皇就是个笑话。 各处军阀虽说依旧以天皇为尊,实际上早已不买账许久了。 “哦!”嘉靖帝想到了自己的处境,那些臣子对自己,何尝不是这等态度。 这也是他遁入西苑的原因之一,更是他把朝政交给严嵩的原因之一。 嘉靖帝眸色幽深,恍若深潭。 “倭国所谓的天皇穷困潦倒,各地大名割据一方,四处征战。如今的倭国,就如同是中原多年前春秋时。” “那些大名,便是六国吧!”嘉靖帝问道。 “是。不过实力远远不及。”蒋庆之笑道:“许多时候出动数百人便叫做大战。” 嘉靖帝莞尔,“那不是玩乐吗?” “不。”蒋庆之正色道:“陛下,倭寇中亦有雄心壮志之人,他们正蠢蠢欲动,准备一统倭国。” “一统后能有多少兵力?”嘉靖帝问道。 “数十万。” 后来猴子雄踞倭国,踌躇满志的盯上了大明。 “一旦被他们完成一统,必然会盯着朝鲜。利用朝鲜作为跳板,随后伺机攻伐大明!” 蒋庆之说出了后续的历史。 但他并未指望嘉靖帝动容。 “而这一切,臣以为都是小患。” 黄锦发现自己主子的嘴角微微翘起,山羊胡子颤动……这分明是得意和满意的意思。 “大明真正的问题,在内不在外!” 蒋庆之也算是豁出去了,目光炯炯的道:“大明当年开国时,虎贲无敌,放眼四处,四夷无不俯首。那时百业待兴,可大明却蒸蒸日上。如今大明修生养息多年……”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说!” 道爷的目光深沉。 蒋庆之继续说道:“臣到了京城后,听闻朝中用度颇为紧张。” 嘉靖帝冷哼一声。 “可臣从小在苏州府长大,见惯了那些士绅豪商一餐数十金,在青楼中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一群瓜皮!”嘉靖帝眼中冷意渐深。 这个瓜皮骂得好……蒋庆之乐了,“朝中穷困潦倒,豪绅却富得流油。有人说这是藏富于民,可在我看来,这是损公肥私!” 他说到激情处,看似无意识的自称我。 黄锦眼皮子一跳,但嘉靖帝却没在意这个,“为何说损公肥私?” 这话他也不赞同。 毕竟,多年的儒家教育,让嘉靖帝认可了帝王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概念。 不能帝王吃喝不愁,让士大夫们喝风饮露,那是独夫! 蒋庆之愕然看着嘉靖帝,仿佛他喝多了。 “无礼!”有人喝道。 “滚!”嘉靖帝突然暴怒。 那内侍伏地请罪,黄锦骂道:“还不快滚!” 等内侍惶然告退后,蒋庆之心想道爷果然也是性情中人。 “说,说不出个道道,朕今日拾辍你。” 道爷越发有烟火气了……蒋庆之朗声一笑,“臣闻无商不富,大明商贾多不胜数,每年金钱往来不计其数。可富了谁?” “商税?”嘉靖帝果然是绝顶聪明,马上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正是。”蒋庆之记得后世见到一篇文章,文章中列举了大明时期商税的可笑,以及豪绅士大夫们富得流油的数据。 万历年间,几乎是无官不商。 所谓一心为国的东林党人,大部分成员出身于商人家庭。 四分之三的进士、举人家族有经商的背景…… 也就是说,天下士大夫们,皆是商人。 彼时,他们代表着大明的利益,执掌着大明舆论,连帝王都被淹没在他们的笔杆子里。 “朕记得,臣子们对商人依旧鄙夷。”嘉靖帝是聪明绝顶,可却画地为牢,自困于宫中方寸之地,对外界的消息全靠锦衣卫。 可锦衣卫哪里会禀告这些? “说!”嘉靖帝眼中闪过厉色。 这怒火不是冲着蒋庆之来的,而是冲着被蒙蔽的羞恼。 你这才明白被臣子们忽悠了吗……蒋庆之心中好笑,说道:“臣敢打赌,朝中百官,至少一半家族中有经商背景。臣敢说……” 他看着嘉靖帝。 二人对视,蒋庆之平静如故,“臣敢说,但凡谁提出增收商税,必然会招致那些臣子的呵斥。” “他们会如何说?”嘉靖帝眯眼。 “他们会说:陛下,与民争利!” 嘉靖帝回身,“回去,该吃吃,该睡睡。” 蒋庆之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 人还没出宫,就看到了裕王朱载坖。 往日见自己都要遮遮掩掩的瓜娃子,此刻大大方方的站在前方,亲切道:“表叔。” 带路的内侍心想往日裕王看着木讷,对谁都是木着脸,怎地对蒋公子却多了许多亲切? “怎地来了?”蒋庆之过去,也是笑吟吟的。 “听闻表叔进宫,我正好刚得了一篓子好果子,请表叔去尝尝。” “什么果子?” “红彤彤的。” 二人远去。 带路的内侍歪着头,突然拍拍脑门,“邪门了,裕王竟然活过来了。” 往日宫中都说裕王木讷,仿佛是行尸走肉。 景王得知后,马上令人去打探消息。 “老三多半是想抱蒋庆之的大腿,想利用他来接近父皇。”景王冷笑。 年纪不大的他,笑起来却有和年龄不符的阴郁。 没多久,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殿下,先前陛下令人赏赐了景王一篓子果子。” 朱载圳回身,“我这里可有?” 管事内侍低头。 朱载圳历来最得嘉靖帝宠爱,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他一跺脚,面色发红,“怎地让老三那个蠢货翻盘了?” “殿下。”去打探消息的内侍欲言又止。 “说!”酷似嘉靖帝的狭长双眸眯着,内侍被吓的跪下,“殿下,先前景王在宫中拦住了蒋庆之,说是请他去……品尝果子。” “蒋庆之?”朱载圳抬头看着虚空,“难道,是那个书呆子?” 这时卢靖妃那边来人。 “娘娘说,先前蒋庆之进宫,他走后,陛下沉思良久,可见对此子并非只是亲情眷顾,弄不好会重用。娘娘让殿下多花些心思,好歹和此子亲近些。莫要让裕王占了先手。” 景王点头,“知道了。” …… “味道不错。”蒋庆之吃了个果子。 朱载坖这才正色行礼。 “殿下这是……”蒋庆之蹙眉想避开。 “表叔那番话,令我昨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七岁那年,有一日饿的不行,便哭泣。父皇正好路过,便亲手为我炙烤羊肉。父皇那时看我的眼神……” 朱载坖落泪,“父皇见我吃的狼吞虎咽,便摸着我的头顶,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模样,他说:瓜娃子,又没人抢,吃慢点。” 蒋庆之微笑,心想这娃算是开窍了。我这也算是改变了一些历史吧? 脑海中,大鼎转动的速度加快了。 卧槽! 真的能增加国祚? 蒋庆之欢喜不已。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知晓了表叔话里的意思。” “说说。”蒋庆之按捺下观察大鼎的急切。 “我为人子,却满脑子想着如何获取父皇的宠爱,这不是孝心,更不真诚。” “哈哈哈哈!” 蒋庆之突然大笑,就在周围内侍觉得此人不羁时,只见他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裕王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朱载坖抹一把泪,欢喜的道:“我想通了这个,再也忍不得了,便令人弄了火,烤了羊肉令杨锡送给父皇。” “这是赏赐吧!”蒋庆之指指果核。 “是。”朱载坖笑道。 “何为真诚?”蒋庆之突然冷着脸。 朱载坖一怔,“还请表叔指教。” 蒋庆之说道:“孝心发于内心深处,是由衷而发,你真诚孝顺父亲,父亲赏你果子,你会为了果子而欣喜若狂吗?” 他起身,“你是为了果子而欣喜若狂。那么,你的真诚有几分真?” 朱载坖呆立原地。 良久,行礼。 “多谢表叔棒喝,我错了。” 第34章 我不杀伯仁 “石头,看好门户。” 回到家中,蒋庆之急匆匆进了书房。 “少爷放心。” 孙重楼目光炯炯的看着周围。 他自信连一只母苍蝇都没法飞进书房。至于为何是母的……少爷长的这般俊美,公苍蝇没脸进去。 脑海中,大鼎减速了。 上面的数字变成了:276.54年。 “上次是276.34年吧?”蒋庆之挠挠头,干脆弄了个记录本。 “没错,增加了0,2年。” “增加的部分是哪来的?” 蒋庆之有些苦恼,心想是我那一番关于国际形势的指点,还是对商税的建言。 嘉靖帝在位期间,除去俺答的威胁和倭寇的侵袭之外,国际关系堪称稳定。 那么,一番话不至于就有0.2年的国祚收成吧! 那么,就是商税? 商税……嘉靖帝的尿性是,朕的钱就是朕的,朕不给你就不能要。可若是增收商税,士大夫和豪绅们会如何应对? 他们将会高呼:陛下好财货!陛下与民争利。 若嘉靖帝一意孤行,这个天下,怕是要动荡不安了。 按照蒋庆之的想法,商税的革新就该用温水煮青蛙的手法,万不可强硬。 但嘉靖帝的行事风格就是硬扎,和臣子们多次交手,次次皆是硬碰硬。 什么温水煮青蛙,道爷没那个耐心。 啧! 如此,嘉靖帝权衡利弊,商税应当暂且搁置。 那么,这0,2年的国祚…… 蒋庆之的脑海中浮现了先前自己告辞时,裕王朱载坖送自己出来的场景。 “宫中住着颇为冷清,听闻表叔的宅子不小?” 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诚恳的行礼。 这娃什么意思? 蒋庆之把这个念头丢开,琢磨了一番。 历史上嘉靖帝一直不喜朱载坖这个儿子,喜欢老四朱载圳。 历史上当今太子没几年可活了,等太子一去,夺嫡之战随即开启。 而在朱载坖和朱载圳两兄弟的这场大战中,嘉靖帝一直冷眼旁观。但他的举动却一直给老四朱载圳加分。 按理,太子当立长,太子驾崩,朱载坖就是剩下皇子中的老大,该立他。 可嘉靖帝却处处搞平衡,两兄弟的一切待遇相同,外界一看,卧槽,陛下这是要抬举景王啊! 于是,局势便复杂了。 一直到嘉靖帝重病不起,乃至于驾崩之前,他依旧不喜朱载坖这个儿子。 而蒋庆之给朱载坖当头棒喝后,成功的把这对父子的关系拉近了一些。 这也算是改变历史了。 朱载坖一旦能得了嘉靖帝的关爱,以后就能提早介入朝堂。 如此,大明国祚不就被改变了? “哈哈哈哈!” 书房里传来蒋庆之的大笑。 窦珈蓝出现在前方,很自觉的不靠近。 孙重楼的目光往下三路去,窦珈蓝察觉到了,冷哼一声。 卧室里,蒋庆之搓着手,期待着奖励。 大鼎突然转动加速。 一个东西在虚空突然出现。 “这啥玩意?” 蒋庆之眨巴着眼睛。 “卧槽尼玛!压缩饼干?大鼎,你要不要脸!” 一箱子压缩饼干浮现在脑海中。 超大箱。 蒋庆之破口大骂。 哐当,箱子落在书房里。 外面孙重楼问道:“少爷,可有事?” “无事。” 书房是蒋家的禁地,按照蒋庆之的交代,谁敢擅自闯入,杀了。 窦珈蓝还在和孙重楼隔空用眼神交锋。 小子,敢看老娘的屁股! 作死! 我就看了,怎地? 我为少爷看女人,天经地义! 书房的门开了,蒋庆之走出来。 手中拿着两块硬邦邦的东西。 那一大箱子压缩饼干少说百多斤,蒋庆之觉得自己能吃到地老天荒。 “你俩斗鸡眼呢?”蒋庆之觉得好笑。 “公子,石头无礼!” 孙重楼在蒋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大伙儿都知晓这货是仆役身份,可蒋庆之待他却如同亲兄弟。 孙重楼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看你的屁股罢了。” 这娃! 蒋庆之想抽他,孙重楼赶紧解释,“老爷当年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念叨要给少爷寻个屁股大的女人暖被子。老爷如今不在了,我得帮少爷物色几个。” 屁股大的? 窦珈蓝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身后,然后转身就走。 “哎!”孙重楼喊道:“你脸怎么红了?哎!又青了。” 蒋庆之满头黑线抽了他一巴掌,“此后别瞎看,小心被人当登徒子收拾。” 孙重楼嘿嘿一笑,蒋庆之丢了一块东西给他,孙重楼嗅嗅。“好香。”,然后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咦!有牛乳的甜香,好吃,好吃!” 杨锡急匆匆的赶来,带来了朱载坖的话。 “殿下方才听闻有人建言增收商税。”杨锡白胖的脸上都是汗,却没有抹,“听闻陛下颇为……欣喜。” “他什么意思?”蒋庆之嘴角含笑。 嘉靖帝出手了啊! “殿下的一位先生破口大骂,说进言那人该死。” “知道了。”蒋庆之见杨锡没走,蹙眉问,“还有事?” 杨锡赔笑道:“殿下觉着不妥,又有些忍不住,便和先生辩驳,被罚了。” 蒋庆之虽然没和朱载坖提及商税的事儿,但通过几次交往,朱载坖能察觉到蒋庆之对自己几位先生的不满。 所以,这娃便为表叔出头,和先生干上了。 蒋庆之失笑道:“告诉他,此刻他无需做什么。” “是。” 等杨锡走后,富城不知何时走到蒋庆之身侧,“公子,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终究要有人去捅的。” “和咱们家没关系。”富城幸灾乐祸的道。 “谁说没关系?” 蒋庆之敢打赌,进言的官员定然是得了嘉靖帝的授意。 富城:“难道……” “是我的建言。”蒋庆之想到嘉靖帝一脸阴郁的听着锦衣卫的密报,不禁乐了。 表兄,如今你该知晓那些士大夫和豪绅是什么尿性了吧? …… “……有人叫嚣要取王素的项上人头。有人说此人妖言惑众,当斩。有人说……” 建言的是一个御史,叫做王素。 陆炳低声禀告着。 庆之那娃好像说了什么……朝中官员至少一半家族中有经商背景。士大夫们也是如此。 嘉靖帝吩咐,“查查这些人家中的进项。” 进项? 陆炳一怔,“是。” 这等事儿查起来很快。 第二日,陆炳再度进宫。 “三成人靠着俸禄和各等官场好处为生。” 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权力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为自己谋福利,帝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三成多的人家产来历不明。” 来历不明? 道爷冷冷道:“贪腐!” “一半多家中经商。” 陆炳说完,发现嘉靖帝愣住了。 “陛下?” “嗯!”嘉靖帝摆摆手,“知道了。” 等陆炳走后,嘉靖帝幽幽的道:“庆之那娃,要得。” 嘉靖帝是个语言天才,十多岁之前一口安陆土话,进京后,很快就学会了官话。 而他会的不止于此。 他在兴王府中有几位先生。 先生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的乡音不同。嘉靖帝跟着读书,没几年竟然天南海北的口音都学了不少。 黄锦笑道:“蒋公子跟着陛下一阵子,便长进如此。” 嘉靖帝看着他,“不会溜须拍马,就不要学。” 黄锦低头,“是。” 库库库库! 黄锦仿佛听到了那些内侍在笑,老脸通红。 “无商不富……”嘉靖帝默然良久,“朕,该丢些东西,让那群猴跳脚。” 随即宫中传出消息。 “陛下有些意动。” 严嵩叹息,对严世蕃说道:“那是个马蜂窝,谁碰谁就会被蜇个满头包。” 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讥诮之意,“可朝中穷困潦倒,爹上次还在陛下那里抱怨户部支持不力,这便是穷的。陛下心动难免。” “此事……”严嵩看着儿子。 严世蕃打开折扇,扇动了几下,“陛下何等聪明,这是试探,投石问路。爹无需管。不过,王素此人怕是要倒霉了。” 下午,御史王素下衙回家,半路被人套了麻袋。 一顿毒打。 等兵马司的人闻讯赶来时,才发现王素竟被打死了。 嘉靖帝闻讯震怒,令兵马司的人追索凶手。 第二日,兵马司的人禀告,凶手远遁了。 此事不了了之。 蒋庆之得知消息是在这一日的午后。 他在朱载坖那里等着那些人的反应。 杨锡安排人去打探消息,不时传来有人送进奏疏的消息。 唯有让嘉靖帝看清那些人的嘴脸,蒋庆之此后才好谋划改变大明国运的事儿。 否则,立场不定的嘉靖帝将会是他的第一个障碍。 杨锡急匆匆跑进来,“有人进了奏疏,据闻陛下大怒。” “说了什么?” 今日很古怪,宫中竟然消息到处乱飞,没人管。 …… “说朕与民争利?” 嘉靖帝看着奏疏,突然一笑。 “果然如庆之那娃所说的。” 嘉靖帝并未震怒,而是抚须点头。 殿外,黄锦还在交代:“务必让外面知晓陛下震怒了。” “是。”几个内侍急匆匆去传谣。 黄锦进殿,见嘉靖帝面色突然冷肃。 “庆之那日所说商税之事,谁听到了?” 外界反应如此激烈。若是被他们知晓是蒋庆之的建言,蒋庆之顷刻间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几个内侍跪下,浑身颤栗。 “去守陵吧!”道爷难得发慈悲。 “多谢陛下!” 而蒋庆之此刻刚得知王素被人打死的消息。 “王素刚直。”朱载坖叹息,但也仅仅是叹息。 蒋庆之面色如常,问:“可知指使者是谁?” “表叔难道要为王素鸣不平不成?”朱载坖开个玩笑。 “不。”蒋庆之摇头。 “我令人打听打听。”朱载坖随意道。 “好。” 蒋庆之走出宫中。 “我不是滥好人。”蒋庆之对孙重楼说道。 …… 求票。 第35章 你说的公道自在人心 “少爷,那王素家穷的厉害。” 孙重楼喜欢看热闹,跑去看了王素家的情况。 “他老娘哭的眼瞎了。” “他有两个孩子。” 蒋庆之叼着药烟,“嗯!” “少爷,要不要弄死凶手?” 蒋庆之没说话。 “少爷,王素留下了绝笔书,少爷,是血书。” 蒋庆之默然。 只是烟灰留下老长一截。 “少爷,他们说绝笔书上写着……臣自知必死无疑,然依旧甘愿赴死。死一王素,若能让大明昌盛,九泉之下,臣亦能瞑目了!” “好可怜啊!”孙重楼叹息。 窦珈蓝第一次求蒋庆之,“公子,帮帮王家吧!” 蒋庆之叼着药烟进了书房,“石头,看好门户。” 孙重楼冲着窦珈蓝瞪眼,“退后!” “果然是心狠的男人。”窦珈蓝黯然。 书房里,蒋庆之躺在胡床上。 前世,他的学生生涯波澜不惊。在学校里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在荷尔蒙膨胀的年龄,见到异性有麻烦,就该出手,博一个英雄救美的名头。 可蒋庆之却视而不见。 于是初中三年,除了前座女生和他说过话之外,他身边连只苍蝇都是公的。 大学按理是释放荷尔蒙的阶段,可蒋庆之却沉迷于游戏中。 他的座右铭一直是我不害人,人也别害我。 也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事儿别搭理哥。 直至加入那支反政府武装,这货仿佛是开窍了,刘皇叔摔阿斗的手段用的毫无烟火气,看着那些所谓的斗士去送死,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首领一次喝多了,对他说道:“做这一行,能活到最后的,不一定是本事最大的那一个……” 首领拍着他的肩膀,身边的心腹都在笑……笑的狰狞,他们已经决定要弄死蒋庆之这个威胁。 蒋庆之笑的很真诚,摇摇头,喝了一口泥煤味浓郁的威士忌。 他喜欢吃一些普通人不喜欢的东西,比如说白花蛇草水,比如说豆汁。到了南美后,白花蛇草水没货,豆汁就更别提了,从华夏那边千里迢迢弄过来,味儿比那些学生养的臭水还臭。 直至某日喝了一口威士忌,就此喜欢上了那股泥煤味儿。 味道越上头,他越喜欢。 曾经有个学妹喜欢他,见这货提溜着一瓶白花蛇草水喝的开心,不禁惊为天人。二人暧昧了一阵子,终究以蒋庆之沉迷于游戏告终。 学妹斩断情丝的那一日,砸了他买的机械键盘,说道:“你整日不是喝蛇草水就是豆汁。打游戏也打最刺激的。别人都觉着你在哗众取宠……” 蒋庆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学妹指着他,讥讽道,“其实,你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所以才需要这些刺激。” 那一刻,蒋庆之的脑海中有根线绷断了。 他后来为何要去南美? 小超市被暴徒焚烧后他为何加入黑帮,后来更是加入了反政府武装? 蒋庆之一直未曾扪心自问。 直至回国后,在某日被人灌醉,午夜梦回时,他想到了那个学妹。 “你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所以才需要这些刺激。” 那一刻,蒋庆之浑身冰冷。 他又想到了首领那日的话。 “谁的心最狠,谁就能活到最后。” 半月后,首领被他令人伏击干掉。 论心狠,蒋庆之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当蒋庆之听到王素被打死的消息后。 脑海中仿佛有根线,又特么断了。 我不害人。 但人也别害我。 他可以坐视那些异族手下战死。 他可以看着域外国家民不聊生而无动于衷。 但此刻他心中竟然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小军阀啊! 愧疚心对于蒋某人来说就是奢侈品。 可这一刻,蒋某人真的内疚了。 “王素得了俸禄,七成给家中,三成给了孤老……” 门外,孙重楼在嘀咕。 “穷的比咱们苏州府的乞丐都好不到哪去。” 苏州富庶,若是聪明些,做乞丐都能吃的满嘴流油。 “你没完了是不是?” 书房里一声喝,孙重楼扁扁嘴。 门开,蒋庆之踹了孙重楼一脚,“走。” “去哪?” “散心。” …… “你白死了。” 王家,一身麻衣的妇人木然看着棺木说道,“钱也没了,为你帮丧事的钱还是借的高利贷。那人说了,半月之内还本息,否则宅子就得拿去抵债……” 边上帮衬的娘家嫂子叹道:“这一腔热血就换来了这个?妹夫整日念叨着家国天下,可为国而死……看看,谁来管他留下的孤儿寡母?” 两个半大孩子跪在边上,看着冷冷清清的灵堂,偶尔哽咽。 “少爷,咱们怎么来这了?可要上香?”孙重楼问。 不远处,蒋庆之摇头,“都是你一路嘀咕,让我走错路了。罢了,来都来了。不过上香,就不必了。” “为啥?” “不是一路人。” 蒋庆之伸手,“拿来。” 孙重楼把一个包袱递给他。 蒋庆之干咳一声,妇人回身,“你是……” “我行商的,你家夫君在我铺子里有股子,听闻他去了,这不,以后咱们也不必合作了,股子和股息都在这,以后别来寻我的麻烦。” 蒋庆之把包袱扔在地上,一脸不耐烦的走了 等他走后,嫂子过来打开包袱。 “呀!” 妇人问,“是什么?” “是银子!是银子!好多!” 白花花的银锭啊! 嫂子咬了一口银锭,不顾牙疼,惊喜道:“妹夫不吭不哈的,竟然还留了后手?哎!我就说他怎会丢下你们孤儿寡母不管。” 看着那几锭硕大的银子,妇人愕然抬头。 “公子!” 那背影不停,举起手,不耐烦的摆摆,“都说了,本息都在那了,若是敢来纠缠,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妇人看着少年消失在暮色中,回身。 伏倒在灵前。 嫂子回头,“哎!你怎么哭了?” 妇人用只有棺木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夫君,原来,你说的公道自在人心,是真的。” …… “这世间有个屁的公道。” 几个男子在青楼里喝酒,得意洋洋的说着套麻袋的心得。 …… 朱载坖还未打探到消息。 蒋庆之也不问。 窦珈蓝告假半日,再回来时,竟然主动请见蒋庆之。 蒋庆之正在喝茶。 茶是御医开的药茶,喝着有苦味,但回甘。 就像是人生,以苦为主,偶尔也会有甜。更像是手术中的麻醉剂,让人忘却了剧痛,却又太过短暂。 “我今日遇到了锦衣卫的故旧,说北城混混王二毛最近几日发财了,出入青楼,还得意洋洋说了什么……套麻袋打人多爽快。” 窦珈蓝说完,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面无表情。 心中叹息,窦珈蓝告退。 “富城。” “老奴在。” …… 陆炳也得了消息。 他看看天色,离天黑还早,此刻嘉靖帝应该还在睡觉。 “明日禀告陛下。” 陆炳把那张纸收起来。 …… 王二毛带着几个兄弟,得意洋洋的在酒楼里喝酒。 直至华灯初上。 “走,去得月楼!” 王二毛打着酒嗝,满面红光。 几个兄弟大声叫嚷,目光睥睨看着过往行人。 甚至主动去挑衅。 人人躲避。 就在不远处,屋檐下。 蒋庆之看着这一幕。 富城说:“走前面的就是王二毛,公子,可是要毒打他一顿出气?” 蒋庆之没说话。 得月楼,看到王二毛,老鸨大喜,心想这个韭菜竟然又来了。 “王员外稀客啊!” “我特么早上才走,什么稀客?”王二毛搂着老鸨,手不老实的乱动。 老鸨挣扎了一下,扯着嗓子喊,“明月!” “妈妈!” 二楼,温柔的声音传来。 王二毛抬头,眼睛都亮了。 “王员外。”明月用圆扇遮住半张脸,妩媚一笑。 “我的明月!” 没多久,某个房间里,床剧烈摇晃着。 直至一个男子颓然倒下。 得月楼外,一个火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公子,找到了。” 富城就像是一只大壁虎从二楼滑下来。 “就在那个房间。” 富城轻声道:“若是要动手,老奴以为,给他一棍子,打成傻子就是了。” “想个法子把我弄进去。” 蒋庆之虽然坚持锻炼,可这具身体还是太孱弱了,没法爬上去。 富城难得挠挠头,满脸皱纹越发深了,“老奴无礼,要不,老奴把公子提上去?” 就是过程有些丢人,您不介意吧? 蒋庆之点头,“好。” 于是,富城先上,然后伸手拉住蒋庆之的手腕,轻轻一提,一股子巨力涌来,蒋庆之就跃了上去。 他扒拉住被富城打开的窗户,却拉不上自己的身体。 卧槽! 你就不能争气点? 蒋庆之欲哭无泪。 就在他支撑不住时,下面的富城托了他一把,蒋庆之借力翻进房间。 房间里,一灯如豆,昏暗中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男子。 那个女妓呢? 外面,传来老鸨的喊声,“明月!” “妈妈!” 门外娇柔的声音令男人心中发痒。 这是……二度梅花? 蒋庆之摇头,“职业道德呢?至少,今夜得让人做新郎吧!” 富城进来了,递上了木棍,“公子,棍子!” 蒋庆之摇头。 摸出了一把富城没见过的东西。 看着不起眼。 蒋庆之一甩,十厘米长的刀刃从塑料刀鞘中弹出来。 “公子,用棍子更好。” 富城担心捅刀子会惊醒王二毛。 一只手捂住了王二毛的嘴。 王二毛惊醒,密布血丝的双眼茫然片刻,昏暗中看到一个男子手握一把短小的刀子。 “谁指使你杀了王素?说出来,饶你一命。” 小刀抵在王二毛的脖颈上,一抹就能完成杀人程序。 王二毛浑身颤栗,捂着他嘴的那只手松开了些,王二毛说道:“你发誓!” “我发誓!” 王二毛这才说了一个名字。 然后就笑了起来。 老子不用死了! 小刀精准抹过王二毛的气管和颈动脉。 松手,后退,狂飙的血恰到好处从身前落下。 一切仿佛进行过数十次,分毫不差。 …… 求票。 第36章 国祚大丰收(感谢“谢晓鈊”成为本书盟主) 富城看呆了。 这一套动作之熟练,让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还有几个人,抓紧时间!” 蒋庆之收刀回身。 “是。” 富城先把蒋庆之送下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王二毛捂着脖子,身体拱起,随着最后一声叹息缓缓落下。 原来,公子是要杀人! 富城摇头,把脑海中最后一点儿惊讶驱散。 不再考虑蒋庆之的动机。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黑影摸了上来。 好大的血腥味。 黑影蹙眉翻进来,“怎么窗户是打开的?倒是方便了我。” 黑影走到床前。 外面,明月甩着手帕,冲着一个男子嗔道:“死鬼,今夜不行了,明日再来。” 卧室内,黑影看着倒毙的王二毛,惊愕道:“谁干的?” 门开。 光明从外面猛的扑了进来。 黑影偏头。 门外,疲惫不堪的明月抬头。 四目相对。 不是女妓见到老嫖*客的欢喜,而是狭路相逢。 血腥味涌入鼻孔,映入眼帘的是横死的王二毛。 “杀人啦!” …… 窦珈蓝回到蒋家,先把衣裳换了,然后洗把脸,嗅嗅身上并未沾染血腥味,就爬上屋顶,双手托腮看着明月。 “谁杀的人?” …… 富城在宫中多年,什么道义,什么正义感,早就被消磨光了。 所以,他思忖许久没有结果。 “公子为何要杀人?” …… 第二日。 陆炳进宫禀告。 “臣随即令人查探,查到有混混王二毛嫌疑最大。” “为何不抓人?”刚睡醒的嘉靖帝问道。 陆炳低头,“臣,不敢擅专。” 谁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兴许,您乐于见到王素去死呢! 帝王心思很难测,兴许看到一个君子去死而大笑,看到一个小人受苦而动容。 “抓。” “是。” 嘉靖帝有些恼火,那些猴儿肆无忌惮的杀人,这是把自己当做是蠢货了。 “看来,左顺门之后,依旧有些人想挑衅朕的耐心。” 当年左顺门一案,死于廷杖的官员十余人。 嘉靖帝不急,等抓到了背后的指使者,他再顺势而为。 陆炳又回来了。 “嗯?”嘉靖帝不满,觉得奶兄弟行事有些轻浮。 “陛下,王二毛昨夜被人杀了。” 嘉靖帝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蒋庆之。 “无能!” 怒火突然而至,陆炳跪下,“臣,有罪。” 嘉靖帝用安陆土话痛骂了陆炳一顿,“去查。” 等他走后,嘉靖帝叹息,“庆之这娃少年热血啊!可这般冲动,如何能成为朕的股肱!” 傍晚,陆炳回来了。 “陛下,有目击者确认,凶手乃是个女人。” “嗯?” 道爷怒了,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 …… “奴嗅到了女儿香。” 锦衣卫中,明月捂嘴干呕,委屈巴巴的道:“此处血腥味好重。” “你如何得知是女儿香?”讯问的人喝道。 “你好凶。”明月抬眸,“奴真正喜欢的是女人,臭男人的味道,难逃奴的鼻子。” …… “那个混混死了。” 书房里,杨树不满的放下书卷,“他可知晓我的身份?” 作为大儒的儿子,杨树在京城颇有些名气。 “不知。” 仆役恭谨道。 仆役告退,身后传来自家少爷如释重负的笑声。 “一只蝼蚁,也敢触碰我等的利益,死不足惜!” 晚些,父亲杨彦下衙回来。 “父亲。” 杨树相迎。 “最近功课如何?”杨彦疲惫的坐下。 “孩儿刚做了一篇文章。” “题目是什么?”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嗯!”杨彦点头,“我儿,当做君子。” “孩儿一直记得父亲的教诲,当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好!” 晚饭时,杨树陪着父亲喝了个微醺,随后说自己和好友有约,便出了门。 傍晚的京城街道上繁华依旧,行人如织 晚风吹来,令杨树心旷神怡。 他干脆下马步行,负手看着眼前的繁华,说:“我辈当以辅佐君王成就盛世为己任,则此生无憾了。” 身后有人接近。 “杨树!” “何事?” 杨树转身,看到了一个低着头的男子。 接着,腹部剧痛,身体内的力量从那地方疯狂外泄…… “你……” 男子拍掉他抓住自己衣裳的手,“我家小阁老向你问好。” “严……” 男子悄然隐入了人群中。 夜色中,杨树缓缓倒下。 “死人了!” 兵马司的人急匆匆赶来。 “特娘的,往年死人可没那么多,今年怎地这么邪门?” 兵马司的人发着牢骚。 “这里!死者在地上写了什么。” “灯笼!” 那只手无力垂落在地上,就在手旁,有线条散乱,但能看清的血字。 “是……是严字!” “这里还有,是……世字。” …… 严世蕃半夜被人弄醒,一脸懵逼。 “东楼,锦衣卫的人来了。” 严嵩板着脸。 欧阳氏没睡好,两眼下水泡颇大,上来就抽了严世蕃一巴掌。 “娘!”严世蕃在家中谁都不怕,就怕这个老娘。 欧阳氏咬牙切齿的道:“你竟杀人了?!” 陆炳亲自来过问此事,闻言说道:“此事还未查清,不过,还请东楼去我锦衣卫一趟。” “谁死了?”出门后,严世蕃问道。 “杨树。” “关我屁事。” “他临死前血书严世二字。” “卧槽特么!” “正当如此,东楼只管去艹。” 严世蕃被这么讥讽不怒反笑,“怎地,被陛下收拾了?” 陆炳也不惊讶他的敏锐,“王素身死,凶手被人抢先一步杀了。杨树乃是大儒之子,他的死,令京城士林颇为不满……” 嘉靖帝恼火到给了奶兄弟一巴掌。 这位可是鞭责自己女人的存在,真恼火了,别说是抽巴掌,一顿皮鞭能让你灵魂出窍。 一番客气的询问,严世蕃说出了自己晚上的去处,以及证人。半夜,锦衣卫出动,证人被一一召集,一一验证无错。 “东楼,得罪了。” 陆炳说道。 “老陆,查清是谁弄死了杨树。”那只独眼中多了狠辣,“我弄死他!” “东楼你最近可是得罪了谁?”陆炳问道。 聪明如严世蕃也是茫然摇头,“没啊!” 走出锦衣卫,正好遇到了沈炼。 “沈炼!”严世蕃冷笑。 “小阁老。”沈炼讥诮的道:“小阁老不在直庐主持政事,来我锦衣卫作甚?” 沈炼跟着陆炳出入严家不少次,和严世蕃喝酒也不少,每一次都肆无忌惮的讥讽他。 “呵呵!”严世蕃看了陆炳一眼,若非看在陆炳的面上,十个沈炼都没了。 …… 早饭蒋家是一起吃。 不过蒋庆之一个人一桌,孙重楼他们一桌。 “这是什么?”孙重楼问道。 “油炸糕。”厨子介绍道。 蒋庆之吃了一口,油润的口感后就是豆沙的绵软,咸口的吃起来更过瘾。 再来一杯豆浆润润。 心满意足。 窦珈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孙重楼乘他不注意,倒了许多醋在她的杯子里。 吃一口油炸糕,再喝一口豆浆。 好酸! 窦珈蓝的脸都挤在了一起,仔细一看杯子里的豆浆颜色不对,抬头大怒。 “孙重楼!” “不是我!” 孙重楼跳起来就跑。 一边跑,一边拿着油炸糕炫耀。 这娃,真是精神啊! 蒋庆之叹息,“老富。” “老奴在。” “明日石头的操练加倍。” “是。” 孙重楼如遭雷击,止步回身,哭丧着脸,“少爷……” “活该!”窦珈蓝眉开眼笑。 蒋庆之吃好了,走到门边踹了孙重楼一脚,回头道:“你如今倒是有了些活人气息。” “啊!”窦珈蓝一怔,摸摸自己的嫩脸。 “少爷放纵石头和你玩闹,便是要让你敞开心思。”富城把自家主子的意思告诉了窦珈蓝。 窦珈蓝看着蒋庆之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公子。” “别弄什么以身相许的把戏。”蒋庆之摆摆手。 “我没有!”窦珈蓝面红耳赤。 老子长这么俊美,你还说没有? 蒋庆之心中一哂。 孙重楼在门外嚷道:“没有才怪。” “孙石头!” 窦珈蓝咬牙切齿的冲出来。 “我打死你!” “只管打!”蒋庆之随口道,孙重楼傻眼了,撒腿就逃。 二人一路追打,蒋庆之含笑看着。 富城在身后问道:“公子杀杨树,是出于正义吗?” 蒋庆之摇头,“大明多死一个杨树,是好是坏?” “好事。” “那就是了。” 蒋庆之突然发现脑海中大鼎在加速。 这是啥意思? 卧槽! 杀杨树不可能影响国祚吧? 杀几个混混更不可能。 这是,天降横财? “石头!” “哎!” “看好门户。” …… 大鼎停住。 数字变了。 斑驳的铜绿之下,数字突然跳动。 ——277。04. 上次是276.54. “也就是说,一下增加了0.5年?” 蒋庆之两眼冒绿光,“鼎哥,那头肥羊是谁?” 大鼎继续转动,开始加速。 这是要给奖励的节奏。 “鼎哥!” 打死蒋庆之都想不通自己是干了什么,以至于大明国祚竟然增加了0.5年之巨。 …… 酒楼里,几个心腹正在为严世蕃洗霉气。 “特么的!是谁杀了杨树,栽赃给我?” 严世蕃聪明绝顶,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是蒋庆之的手笔。 第37章 表叔,我错了 蒋庆之想了许久,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以至于国祚大爆炸。 那就不想了。 他期待的看着旋转中的大鼎。 鼎哥! 鼎爷! 这次给什么奖励? 大鼎减速 来了来了! 蒋某人搓搓手。 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东西。 蒋庆之瞪大眼珠子。 “鼎爷!这就是奖励?” 一个快递袋子落在了蒋庆之身前。 “这也太假了吧?” 袋子上有纸条。 ——某某公司。 这是鼎爷从哪家公司顺来的? 蒋庆之翻个面。 空白。 撕开袋子。 里面有个密封袋,再打开。 “这特么……不就是辣椒籽吗?” 蒋庆之看着那熟悉的东西,口水差点流了一地。 正当他欢喜时,书房里传来了猫叫声。 噗通! 一只有些肥的猫儿就这么落在了蒋庆之的书桌上。 一身橘色毛皮,看着威风凛凛。 “鼎爷……不会是双黄蛋吧?” 这活物还能成为奖品? 给条狗也好啊! 至少能看家。 蒋庆之一脸懵逼。 “喵!” 猫儿不大,还带着童猫的可爱气息。额头上一个m形状的花纹。 这不是大橘为重吗? 蒋庆之看到了猫儿身上的灰尘,这才知晓不是鼎爷的奖品。 “喵!” 橘猫爬上蒋庆之的肩头,挪动了一下身体,还伸舌头舔舔爪子,竟然…… “睡了?” 蒋庆之喜欢养狗,不喜养猫。 传闻橘猫痴肥,而且是个吃货,粘人的可能性和抓人的可能性都可以有。 外面,孙重楼疑惑的道:“我怎么听到了猫叫声?” 门开。 蒋庆之走出来。 “少爷。”孙重楼指着他肩头的橘猫,“这猫哪来的?” “捡的。”蒋庆之还在懵逼中。 “公子,裕王来了。”仆役低眉顺眼的禀告,看着忠心度比刚来蒋家时至少提升了五成。 谁见过皇子频繁来臣子家? 也就咱蒋家。 仆役和人嘀咕,得意洋洋。 朱载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杀王素的凶手被人杀了,表叔,我……” “不必内疚。”人就是我杀的……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 “咦!” 朱载坖见到了他肩头上的橘猫,“表叔也养猫吗?” 道爷自己就是个猫奴,最宠爱的猫叫做霜眉,走哪带到哪。 “捡的。”蒋庆之偏头看看,橘猫依旧趴在自己的肩头呼呼大睡。他伸手揉揉橘猫脑袋,橘猫伸出爪子挥舞一下,有些不耐烦。 “比父皇的霜眉看着有趣。”朱载坖说道。 “你如今胆子也大了,敢调侃陛下的宠猫。” “先前父皇令人传话,问我愿不愿养猫。” “哦!” 这是好事儿. “你没要?”蒋庆之问。 “嗯!我担心养死了,父皇会伤心。” “这个理由好。” “我就说好吧!” “回头我告诉陛下,让他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公子。”仆役再度来了,一脸兴奋和怪异。 蒋庆之不满的道:“这是谁来了?值当你一脸便秘的模样。” 仆役看了朱载坖一眼,“是景王殿下。” 蒋庆之一怔,“你们两兄弟这是约好的?” 裕王摇头,眼中有些茫然和忌惮之色。 一个半大孩子进来了,行礼,笑的满面春风,“朱载圳见过表叔。” 朱载圳看了一眼表叔:一身布衣,头发也不是流行的发式,长相俊美……好像就比本王差一点。肩头一只肥猫。 这不就是一个土……就一个乡下亲戚吗? 母妃啊! 你让我弄的这般兴师动众的来见他,真是笑话。 “景王啊!”蒋庆之觉得气氛不对,仿佛身处擂台。 “三哥也在?”景王笑吟吟的道:“表叔进京许久,我早就想来探问,只是先生们拘着我读书,这不,今日才能出宫。” 呵呵! 对于帝王家的孩子,哪怕是五六岁,蒋庆之依旧觉得和特么狐狸差不多。 “来人。” 景王摆摆手,十余奴仆挑着担子过来。 “我知晓表叔一直在苏州府,南方吃食据闻精美,不过京城乃是集大成之地,今日我求了父皇,弄了些宫中的吃食,还请表叔莫要嫌弃。” 一道道美食送了进来。 朱载坖木然说:“老四这是洗劫了宫中?” 朱载圳笑的矜持,“我一提表叔,父皇就令人传话,只管拿。” 蒋庆之感受到了火药味,便带着他们去了前厅。 “商税之事表叔如何看?”朱载圳目光炯炯,开门见山。 果然是受宠的皇子,这份气度确实是压倒了朱载坖。 “你如何看?”可蒋庆之何等人,反手就还了回去。 朱载圳一怔。 表态支持增收商税,他会成为士大夫之敌,别说什么夺嫡,能顺利就藩就算不错了。 可不支持,那便是背叛了嘉靖帝。 景王看着蒋庆之,突然大笑,“哈哈哈哈!” “屁大点孩子,也在我这里弄鬼。”蒋庆之拿出了药烟。 景王止住笑声,走过来,主动为蒋庆之点燃药烟。 蒋庆之看了朱载坖一眼,看看,你但凡有景王这点眼力见,何至于被嘉靖帝不喜? 朱载坖讪讪的苦笑。 景王回到座位上,看着自己的随从,“出去。” 随从看了孙重楼一眼,景王骂道:“这是表叔家,难道表叔还能害了我不成?滚!” 啧!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头。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嘉靖帝,面对这几个儿子也得头痛。 等随从走后,景王拱手,“父皇很是恼火,我虽无能,却也想为父皇分忧。只是见识不多,还请表叔指教。” 朱载坖眼前一亮,“表叔……” 景王是假意,想寻个机会套近乎罢了。 而朱载坖却是真心实意请教。 蒋庆之微笑不语。 景王一咬牙,“商税不加,大明必亡。” 这娃,聪明! 话已出口,便是投名状。 但凡他出去说蒋庆之支持增税,便是打自己的脸,而且也会被人不齿。 一个名声坏掉的皇子,还想争什么? 朱载坖后知后觉,“商税不增,大明难以为续。我想支持父皇,可……先生们尽皆反对,说这是与民争利。” “正是。”景王恼火的道:“不过确实是与民争利。” 两个半大孩子看着蒋庆之。 一个想讨好表叔,一个知晓表叔学问了得,只想求教。 蒋庆之看看烟灰,这次朱载坖反应快,把陶瓷烟灰缸递上,蒋庆之抖抖烟灰,问:“何为民?” “不就是民吗?”景王说道。 “前汉覆灭谁手?” “内侍与世家。”景王平静的道,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浅薄当有趣!”蒋庆之突然讥讽道:“没有黄巾之乱,前汉岂会突然崩塌?” 正是席卷大汉的黄巾之乱,把这个老大帝国拖下了水,这才给了那些野心家机会。 “表叔的意思。”景王被讥讽后面色微红,他虽说聪明,可哪有后世小军阀的先知。 “你说的民,可是那些士大夫,那些权贵豪绅?” “是。” 景王说的理所当然。 “那么,百姓是什么?” 景王看了表叔一眼,突然醒悟,“表叔是说,民乃黎民百姓?” “是谁种地养活了你,养活了天下?” “农户。” “是谁从军保护了大明?” “农户,黎庶。” “是谁建造了城池,是谁修建了道路,是谁打造了器具,是谁……在养着这个天下?” “是……黎庶。” 景王不解,“四民各司其职,这不是应当的吗?” “应当你妹!” 蒋庆之大怒。 “我没妹妹。”景王愕然,觉得表叔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 “滚蛋!” 景王讪讪告辞,朱载坖在身后突然就笑了。 “你也滚蛋!” 蒋庆之突然觉得两个皇子都碍眼。 景王回宫求见母妃。 “怎地一脸丧气?” 卢靖妃问道。 “我想和表叔亲近,便提及了商税之事,只是表叔他……” “说了什么?” 景王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在母亲这里流露出了些天性,委屈的道:“表叔说民乃黎庶。可先生们说了,民乃士大夫,乃豪绅。” “你说了什么?”卢靖妃问道。 “我说四民各司其职,这是理所当然。” 景王羞恼的道,“母妃,表叔竟让我滚蛋。” “你父皇的对手是谁?”卢靖妃问道。 景王一怔,“不是草原异族吗?” 他发现母妃面色铁青,脑子里的轴转了过来,恍然大悟,“是臣子。” “与民争利,那个所谓的民,便是士大夫,是豪绅,是你父皇的对头。你这个蠢货,却和你表叔据此争执,滚!” 景王幡然醒悟,苦笑行礼,“母妃,如今表叔恼火了。要不,以后我疏离他些就是了。” “你觉着疏离他无所谓?”卢靖妃问道。 “表叔看着就是个平庸的。论大才,我不缺他这等才情的人。论宠爱,母妃在后宫说一句话,比表叔管用十倍百倍,我何苦去看他的冷脸?” 卢靖妃拿着茶杯就想扔他,景王惊讶,“母妃,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父皇对蒋庆之可比太子亲热?” “远不及。”毕竟那是亲儿子,而且是太子。 “那么,你可算算你父皇最近召见蒋庆之的次数,再算算你父皇令人去太子那里探问的次数。” 景王一怔。 “不用算了。”卢靖妃叹道:“最近你父皇召见蒋庆之九次,令人探问太子六次。你以为,这是为何?” “难道是……” “表兄弟的亲情固然有之,可更多的是,蒋庆之有才。你父皇聪明绝顶,却对这个少年如此看重。 这等大才,你却说他平庸。我想尽办法想让你与他亲近。而你却想疏离他,你,你想气死我不成?” 卢靖妃面色惨淡。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 “太子那边令人送了礼物去蒋家。” 景王面色一变,回首问,“是哪个蒋家?” 他心中还有一丢丢侥幸心。 希望是别的蒋家。 来人说,“鸣玉坊蒋家。” 第38章 征服 两个斗心眼的皇子滚蛋后,蒋庆之站在院子里,良久突然笑道:“爹难当,皇子的爹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嘉靖帝一边虔诚修道,一边应付群臣,治理天下,还得关注几个儿子,蒋庆之就有些头皮发麻。 “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呢?” 蒋庆之的话让富城哭笑不得,看看左右,还好,没人。 “公子,太子地位稳固,深得陛下看重。二位皇子的地位很是尴尬……迟早是要就藩的呀!” 蒋庆之不置可否,“担心我卷入夺嫡之争?” 富城点头,“是。老奴在宫中看多了站队失败的,不成即死。” “两个半大孩子,陛下在一日,他们就翻不起浪。” 富城小看了嘉靖帝,历史上直至他驾崩之前,帝位都稳若泰山。 “公子,东宫来人了。” 仆役已经麻木了。 “今日这是皇子大聚会不成?”蒋庆之笑道。 一个内侍进来,笑吟吟的行礼,“太子殿下本想亲至,不过陛下那边遣人来问功课,殿下令奴来致歉……” 礼物很丰盛,蒋庆之甚至看到了一幅名家字画。 “太子殿下说,蒋公子若是无事,可去他那里坐坐。” 蒋庆之含糊以对。 历史上这位太子是病故了,由此引发了嘉靖帝对‘二龙不相见’的笃信,此后见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等内侍走后,蒋庆之见富城激动的拿起一幅字,就问:“谁写的?” “太子殿下写的。”富城兴奋的道:“公子,是边塞诗。” 蒋庆之问道,“喜欢?” 富城一个哆嗦,“老奴不敢。公子,这是太子的隐喻……” “我不喜什么隐喻,有话就说。” 嘉靖帝最喜欢隐喻,太子也跟着学,让蒋庆之觉得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是夸赞公子有才,若是有一日……太子殿下定然会重用公子。” 富城红光满面,“如此,蒋氏百年富贵便有了。公子再成亲生一堆娃……” “老富,我怎么觉着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配种的呢?” “是啊……不,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 这个时代对家族的看重,在后世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家族就是根,就是一切。 你功成名就了,回到家乡,见到长辈,哪怕是衣衫褴褛的长辈,依旧得下马恭谨问话。不但如此,你还得给出改善家族环境的方法,并提供资源。 后世人大概会觉得:这特么不就是拖累我的原生家族吗? 可在这个时代便是如此。 无论是谁,只要他发达了,反哺家族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否则千夫所指,名声能顶风臭十里。 反过来,家族中别人发达了,对你也有好处。 家族越大,人越多,只需有一两个出人头地的子弟,这个家族就算是爬起来了。 这便是抱团一起进退,荣辱与共的家族特性。 对于家族而言,内部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叶氏就是如此,若非蒋庆之穿越而来,原身一家子就会被团结一心的叶氏轻松灭了。 利益一致,行动一致,这是家族兴旺的根本。 卢氏便是如此。 “太子地位稳固啊!” 几个老人和卢伟在喝茶。 外面阳光明媚,卢伟微笑道:“可这个稳固,能稳多时?” 几个老人一怔,卢伟喝了一口茶水,“陛下身子强健,这是大明之福。” 一个老人呵呵一笑,“可不是,来,咱们以茶代酒,祝陛下龙体安康。” “正该如此!” 皇帝活的越长,太子就越危险,历史上此等事屡见不鲜。 几个老人心满意足的走了。 卢伟起身走出去,负手问道:“珊儿在做什么?” 身边人去问,晚些禀告,“二娘子在作诗。” 卢伟眉间微微多了些纹路,“作诗能作出女婿来?让她无事出去转转,鸣玉坊那边也该去看看了。” 身边人不解,“老爷,让二娘子去蒋家……有些上杆子了。” 姑娘家的,没事儿主动上男人家,丢人。 “告诉珊儿,是去走亲戚。” 身边人眼前一亮,“妙啊!” 蒋庆之是景王的表叔,而卢珊儿是景王的表妹……这么一套,双方的关系就拉近了。 说是亲戚也没人敢质疑不是。 …… “夏言在狱中又写了一份奏疏,为自己和曾铣鸣冤。” 富城打探到了最新消息。 “这糟老头。”蒋庆之头痛的道:“这等时候他越安静就越安全。” “可夏言执掌大明权柄多年,两度被陛下按下去,两度起复。在夏言眼中,这第三次也不例外。” 富城有些纠结的道:“公子,老奴不知公子为何对夏言这般关注,不过老奴以为,此次夏言也会安然无恙。” 夏言的脑袋,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西市。 而起因,便是这个糟老头的自信,觉着嘉靖帝不会弄死自己,离第三次起复不远了。 “自信害死人呐!” 蒋庆之本不想管,可私底下分析了多次,觉得夏言若是不死,对大明国祚的影响不小。 “喵!” 肩头猫儿醒来,用爪子洗了个脸。 “公子,猫儿得取个名字。”富城伸手去逗弄猫儿,猫儿闪电般的抓了一爪子。 “好快!”富城缩手更快。 “就叫做……多多吧!”蒋庆之摸摸猫儿的脑袋,猫儿惬意的歪着头。 阳光照在他和猫儿的身上,一个含笑,一个惬意。 卢珊儿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见过……” 她在称呼上卡住了。 走亲戚,那我该叫这个混蛋什么? 蒋庆之抱着多多,觉得这个女人读书把脑袋读瓦特了。 院子里有大树,仆役们在大树下摆好了桌椅,蒋庆之坐下,也不管显得有些局促的卢珊儿,给自己弄了一杯茶水,缓缓喝着。 这人,竟连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卢氏自从发达后,一家子心气儿高的不像话,觉得高人一等。 可在蒋庆之这里,卢氏却两度碰壁。 蒋庆之指指对面,“坐。” 卢珊儿竟然觉得浑身一松,情不自禁就坐下了,然后又埋怨自己,觉得该矜持。 这等小女儿的心思,蒋庆之了如指掌,他给卢珊儿倒了一杯茶水,“尝尝!” 卢珊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不忿的道:“你对女人都是如此粗鲁吗?” “我对女人自然有区别。”蒋庆之拿出药烟,身边侍女上前为他点燃。抽了一口后,蒋庆之吐出一口烟气,觉得肺腑好了许多,心中越发期待痊愈了。 “什么区别?”多多黏在蒋庆之膝上,卢珊儿冲着它笑了笑,换来多多不屑的龇牙。 “对自己的妻子,自然要爱和尊重。”蒋庆之说道:“若我对别的女子也如对妻子般关切,那,置她于何地?” “可……”卢珊儿想反驳,可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若我是他的妻子,见到他对别的女人关切,我会怎么想? 卢珊儿懵逼了,“可你不是没妻子吗?” 蒋庆之咬着药烟尾巴,露出白牙,“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没有妻子,难道就可以随意和女人调笑?” “是喔!”卢珊儿点头,觉得这个男人好有魅力,很稳靠,“你说的好有道理。” 一个深闺少女,蒋大爷几下就糊弄好了。 等卢珊儿走后,被派去打探消息的窦珈蓝回来了。 “崔元最近和严嵩走的很近,另外,和几个御史时常聚会。” 这是要动手了! 按照历史走向,崔元等人也该动手了。 窦珈蓝好奇问道:“公子,他们为何要对付夏言?” “夏言的存在,便是高悬于严嵩等人头顶上的一柄利剑。他们惧怕陛下再度启用夏言。”蒋庆之说道,然后蹙眉看着窦珈蓝。 “公子。”窦珈蓝被他看的面色微红,手足无措。 “我说过,要放开,这是家中,不是锦衣卫。放开些,你舒坦,我也舒坦不是。” 这话,怎地有些歧意呢? 锦衣卫中,老色批不少,窦珈蓝听多了荤话,故而狐疑的看着蒋庆之,“公子说的舒坦……” 公子你不会是在调戏我吧? 和卢珊儿的青涩不同,窦珈蓝美若桃花。身边有这么一个美人儿在,蒋庆之觉得赏心悦目。 而且窦珈蓝如今依旧挂着锦衣卫百户的官衔,对蒋庆之行事颇为好处。 但这个女人过于谨慎,很是警惕。蒋庆之一直在琢磨如何彻底收服她。 按照富城的想法,睡了她,一次不行就两次……直至她臣服。 蒋庆之却觉得不妥,可能窦珈蓝还没臣服,他这具孱弱的身体就先垮了。 一旦睡了窦珈蓝,此后二人是什么关系? 要以德服人。 蒋庆之蹙眉,窦珈蓝想到自己这话里的暧昧,不禁面若桃花。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蒋庆之指着窦珈蓝,对富城说道:“整日紧绷时,仿佛时刻都会有老虎出来吃人。这是家。” 蒋庆之富有感情的语气很是打动人心,“人一生何其短暂,战战兢兢的度过一生,不累?我都为你累的慌。” 蒋庆之看了她的胸一眼。 是啊! 窦珈蓝心中叹息。 “我知晓一个女人在男人世界中行走的艰难,可这是蒋家,不是锦衣卫。把包袱放下,把这里当做是家。” 蒋庆之起身,伸手。 窦珈蓝竟然忘记了躲避,任由他拍拍自己的肩膀。 “我不会弄什么恩威并施,唯有真诚。” 其实,在被嘉靖帝送给蒋庆之后,窦珈蓝此生就和蒋家绑在了一起。 但她心中有道坎过不去:我在蒋家算是什么身份? 护卫? 还是姬妾! 护卫窦珈蓝无所谓,可蒋庆之哪里需要一个女子为护卫? 不方便! 至于姬妾,窦珈蓝在男人的世界中行走,靠的便是冷若冰霜来保全自己。 哪个男人喜欢冷冰冰的女人? 所以,哪怕心扉渐渐打开,但窦珈蓝依旧顾虑重重。 此刻听到蒋庆之一番‘诚恳’的话,她不禁放开了警惕。 蒋庆之摆摆手,“从今日起,老富,珈蓝的一切比照石头。” 原先只是饮食比照孙重楼,此刻一切比照孙重楼…… 孙重楼在蒋家的地位大伙儿都知晓,明着是仆役,实则是公子的兄弟。 那么,比照孙重楼的待遇…… “公子,我……”窦珈蓝眼圈红了。 蒋庆之板着脸,“见到本公子俊美如斯,便想以身相许?想得美!” “哪有!”窦珈蓝破涕为笑,她渐渐习惯了公子这种随和的态度,越发自在了。 “是。”富城在边上恭谨应命。他发誓,此刻若是蹦出个刺客来,窦珈蓝绝对会挡在蒋庆之身前,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刺客伤到蒋庆之一根汗毛。 ——公子哄女人的手段,妙不可言呐! 第39章 长威 “陛下,臣等商议了一番,觉着蒋庆之当封伯。” 严嵩送上了奏疏。 关于蒋庆之封爵的事儿,严嵩和严世蕃商议了一番,礼部那边上次有人因此事被贬为庶民,噤若寒蝉,精心挑选了十余个封号呈上。 严嵩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嘉靖帝的神色。 可道爷何等人,那张脸恍若千年冰山,纹丝不动。 良久,嘉靖帝把奏疏丢在案几上。 “陛下……”严嵩试探道:“可是不妥?” 这十余封号各种风格都有,按理,嘉靖帝该满意的吧! “不吉利。” 嘉靖帝甩甩拂尘。 “那臣回去再琢磨。”严嵩决定回去就去请教严世蕃。 “不必了。” 道爷丢下一张纸。 严嵩俯身拿起来。 “昌运伯?” 这! 严嵩抬头,“陛下,这……这封号,怕是会引发群臣不满呐!” 昌运,这词只能用在国祚上,或是用在帝王身上。 作为臣子,谁敢用? 这是僭越,大不敬。 “左顺门之后,朕许久未曾动用廷杖了。” 嘉靖帝平静的道。 严嵩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左顺门那一幕:无数官员被剥了下裳,按在地上。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举起板子,用力责打…… 惨嚎声响彻皇城内外。 血肉模糊。 他身体一震。 “是。” …… “公子,朝中来人了。” 蒋庆之正在琢磨如何打动嘉靖帝,朝中来人了。 昌运伯! “伯爷。”主持此事的礼部官员笑的很假,甚至能感受到些幸灾乐祸,“昌运伯这个封号可是前所未有,陛下厚爱……可见一斑呐!” 蒋庆之对爵位封号了解不多,“很少见吗?” “昌运为臣子封号,闻所未闻。”这个官员笑道,“恭喜伯爷。” 卧槽! 这不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吗? 蒋庆之觉得汗毛倒立。 “陛下竟用了昌运的封号,便是在告知伯爷,蒋氏,当与大明国祚一同运势昌隆呐!” 官员笑的很假。 “辛苦了。”蒋庆之对富城说道:“茶水呢?” 富城赶紧致歉,“老奴……老奴欢喜过头了,忘了此事。” 蒋庆之的歉意看着真诚无比,官员不禁叹道:“来之前礼部同僚说伯爷骄纵,可我看到的只是谦逊。可见谣言杀人呐!” “谣言止于智者。”蒋庆之一脸遇到知己的感慨。这话拐着弯赞扬礼部官员是智者。 富城看了官员一眼,随即出去。 孙重楼在外面,兴奋的嘟囔,富城仔细一听,是向逝去的老爷蒋干报喜。 “……老爷,少爷是伯了。” 窦珈蓝也在,低声道:“听闻礼部因公子之故有人被除官,故而礼部官吏对公子颇为不满,要小心……” 你自己看……富城指指身后,窦珈蓝上前一步,仔细看去。 主持此事的礼部官员笑容可掬,看向蒋庆之的眼神,恍若是多年老友。 “怎会如此?”窦珈蓝不解。 蒋庆之能在域外,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异族中崛起,合纵连横,各种忽悠……那手段用来忽悠一个礼部官员,真是屈才了。 “公子的手段……”富城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咱开始相信,蒋氏必然百年昌盛。” 他不知道蒋庆之要的是大明再活五百年。 而且蒋庆之之前就有交代,茶水先不要上。 礼部官员来到蒋家,见茶水没有一杯,本就对蒋庆之不满,那怒火必然爆棚。 恰此时,蒋庆之姿态谦和,令礼部官员愕然,觉得和传闻不一。 这就是先抑后扬造成的心理落差产生的作用。 这种心理手段蒋庆之信手拈来,轻松就忽悠住了这个礼部官员。 “请。” 茶水送到。 吏部官员喝了一口,眯着眼,“这是……妙啊!” “陛下赏赐的,一直供着。”蒋庆之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就在蒋庆之书房的角落里,一大罐子茶叶随意摆放着。 原来,昌运伯如此宽厚……礼部官员心中暖意一股股往上涌,可接下来蒋庆之却摇头,“这个封号,我不敢受。” 晚些官员告辞回去,先去礼部,有人来问他,蒋庆之可曾无礼,被他呵斥。 “蒋公子何等厚道的一个人,被你等诽谤如此,不当人子!” 礼部官员怒不可遏,有人讥讽道:“靠着血脉关系封爵,我呸!” “呵呵!”礼部官员怒极而笑,“知晓我为何依旧称呼他为蒋公子吗?” 众人不解。 礼部官员指着鸣玉坊方向,“蒋公子并未接旨意,当即上了奏疏,说自己才疏德浅,不敢用昌运为号。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人……老奸巨猾!” “正是。” 礼部官员冷笑,拂袖而去。 有人说道:“我辈当上书朝中。” “正该如此。” 奏疏飞进朝中,严嵩看了,大多是抨击蒋庆之无功受爵。 严嵩扣下了奏疏。 嘉靖帝此刻还在睡。 不知道外面为了自己的决定沸反盈天。 “元辅!” 午后,从西苑来到宫城外六部办公地点的严嵩被拦截了。 数十官员愤怒的冲着蒋庆之开火。 “陛下曾说外戚无功受爵不妥,如今那蒋庆之却堂而皇之的封伯。元辅为何不进言?” “该打上门去!” 士大夫最喜欢不讲道理。大伙儿聚在一起,对谁不满就饱以老拳。谁敢处置咱们? 法不责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你真以为老百姓人多势众动手,事后会屁事没有? 有本事你去试试,保证一个都逃不了。 所谓法不责众,指的是这些士大夫们。 一群人眼巴巴的看着严嵩。 严嵩干咳一声,有些浮肿的眼睛突然犀利。 “谁给了你等妄议国事的胆子?” 一顶大帽子盖下来,众人色变。 县官不如现管,皇帝没工夫管这些官吏,但作为首辅的严嵩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陛下自有决断,再议论此事,严惩不贷!” 下午,嘉靖帝被爱宠霜眉弄醒。 “喵!” 霜眉趴在嘉靖帝的胸前。 “唔!”嘉靖帝抚摸着爱宠。 …… “公子,陛下的性子容不得人拒绝。”富城觉得自家主子疯了,“当初有人拒绝了陛下的赏赐,没多久就被弄到西北为官。如今那人后悔不迭,隔三差五上疏朝中,向陛下献媚,可陛下哪里会搭理。” “老富,你且看着,陛下定然会换个封号,且心生欢喜。”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蹙眉,“这还是陛下喝的茶叶,就这味?” 富城跺脚,“公子,此事要补救啊!” “老富,镇定。”蒋庆之心中暗道:道爷的手段炉火纯青,若非小爷前世久经考验,怕也会给他丢在火坑里。 蒋庆之吩咐,“石头,叫他们弄杯酸梅汤。” …… 天气有些热,一杯酸酸甜甜的酸梅汤下肚,嘉靖帝听着黄锦的禀告。 “蒋公子说,昌运封号何等贵重,不敢受用。” “嗯!”嘉靖帝不出所料的冷哼一声。 这次,蒋庆之撞到铁板了……黄锦心中暗笑。 “陛下,这是奏疏。” 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接过奏疏,随意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定住了。 ——群臣心思叵测,然大局为重,为臣一人而令陛下与群臣再度生出嫌隙,臣不愿为之。 嘉靖帝聪明绝顶,聪明绝顶的人容不得别人反对。 要想打动这等人,唯有从他的根本利益出发,从他在乎的事务出发。 嘉靖帝在乎什么? 修道? 错,修道只是他的寄托。 他最在乎的还是,大明国祚。 臣子们却说皇帝荒诞,不理朝政,可见对大明江山不在乎。 一群蠢货啊! 蒋庆之觉得这些臣子难怪会被嘉靖帝一人击破。 嘉靖帝若是不在乎,怎会隐入西苑多年,依旧能把朝政牢牢控制在手中? 夏言,严嵩,徐阶……这些人哪个不是大能?换个朝代,换个帝王都能成为权臣的臣子,却在看似不理朝政的嘉靖帝手下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手段之高超,历代帝王能比拟的有几个? 所以,蒋庆之从嘉靖帝最在乎的地方出手。 黄锦在等着主子的怒火降临。 那位新贵太过顺风顺水,也该得个教训了。 他低头看着鞋面,盘算着蒋庆之对自己的态度。 好像不卑不亢,甚至是……带着些审视的目光,仿佛是多年前就听说过自己。 “黄锦。” “奴在。” “靖安如何?” 什么? 黄锦没反应过来。 “狗奴才!”嘉靖帝的怒火突然爆发、 黄锦惶然跪下,“陛下,靖安……陛下说的是……” “朕问,庆之的伯爵用靖安如何。”嘉靖帝抬眸,“罢了,太平常。” 什么? 黄锦失态抬头,心想陛下竟然听从了蒋庆之的建言。 咱这是耳朵出了问题? “庆之如此体谅朕,这封号就该郑而重之。” 嘉靖帝的眼中看着多了几分玩味,黄锦身体一震。 昌运二字看似宠爱蒋庆之,可这也是把蒋庆之架在火上炙烤啊! …… “这是把蒋庆之架在火上炙烤。” 严家,宿醉刚醒的严世蕃听了此事,对严嵩说道:“蒋庆之若是坦然受之,那就是不堪大用!这是陛下在考验蒋庆之的眼光和应对之法。爹,好事。” 严嵩笑道:“如此,为父今日震慑那些官吏,便是给陛下提醒,蒋庆之太受宠,非福啊!” “哈哈哈哈!” …… “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嘉靖帝突然看着黄锦,“你可也是如此?” “奴不敢。”黄锦的心思被叫破,浑身大汗淋漓。 “狗奴才!” 嘉靖帝冷哼一声,“靖安不够好,如此……” 少顷,有人去严家报信。 “陛下刚改了旨意。” 什么? 那个刚愎自用的皇帝陛下,竟然改了旨意?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连严世蕃都为之一惊。 “改为了什么?” “蒋庆之的伯爵封号,由昌运伯改为……长威伯。” “长威……”严嵩叹道,“好名号!” …… 求票。 第40章 老阴比崔元,堵门 “恭喜长威伯。” “恭喜伯爷!” 蒋庆之接到旨意后,按照规矩进宫谢恩。 经过六部时,不少官吏笑吟吟的恭贺。 这位新贵,度过了一劫。 在众人眼中,蒋庆之的运气极好。 可谁知道他刚和嘉靖帝隔空来了一次暧昧的考试。 “恭喜表叔!” 裕王和景王两兄弟齐齐出现,景王笑的很是亲热,一口一个表叔,说自己回头就去蒋家求教表叔学问,表叔若是不许,我就在蒋家打地铺。 呵呵!裕王笑吟吟的道:“我在表叔家中有个房间。” 好你个蔫坏的老三……景王:“……” “哎!这猫竟然能带进来?”朱载坖看到了多多。 多多从蒋庆之的身后爬上来,目光睥睨。 “赶不走。”蒋庆之也很无奈。 粘人的猫令人头痛,但嘉靖帝显然很享受。 他抚摸着霜眉的脊背,当蒋庆之进来时,霜眉的脊背猛地拱起,目光炯炯的盯着蹲坐在蒋庆之肩头上的多多。 “喵!” 凶狠的气息迸发。 嘉靖帝笑道:“怎地,你也爱猫?” “以前不爱,不过捡到这只猫之后,倒是觉得猫也颇为可爱。”蒋庆之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嘉靖帝不禁欢喜大笑,他喜欢猫众所周知,可宫中人和臣子大多是奉承,哪有蒋庆之这等真诚的同好。 二人讨论了一番猫儿的有趣,嘉靖帝松开霜眉,没发现这猫儿悄然到了蒋庆之身侧,猛地扑上去。 嘉靖帝一脸宠溺。 蒋庆之也在等着看多多的战斗力。 毕竟,蒋家不养闲人。不,是闲猫。 “喵!” 凄厉的叫声中,霜眉灰溜溜的跌落地上。而蒋庆之肩头上的橘猫举着爪子,那小模样…… 竟然是不屑。 “这猫,野性十足。”嘉靖帝见爱宠挑衅失败,便掩饰道。 大橘为重……蒋庆之呵呵一笑,安抚了一下准备追击的多多。 “陛下,锦衣卫陆指挥使和驸马崔元求见。” 蒋庆之告退,嘉靖帝摇头,“庆之留下。” 经过封号的考验之后,蒋庆之觉得嘉靖帝对自己的态度多了些随和。 霜眉回到了主人怀中,冲着多多龇牙。 多多却懒洋洋的趴在蒋庆之肩头,眉间的m花纹越发深刻了。 陆炳和崔元来了。 “长威伯也在啊!”崔元微笑着,看不出和蒋庆之有过龃龉。 蒋庆之没搭理他。 陆炳禀告,“陛下,工部主事王新田被人杀了。” “谁杀的?”嘉靖帝眯着眼,抚摸着怀里的猫儿。 “虎贲左卫百户陈集。” “拿下就是……嗯!可是不妥?” “是。”陆炳有些为难的道:“那陈集麾下将士闹腾,军中将领担心哗变……” 这是京城,虎贲左卫一旦哗变,嘉靖帝也得为之色变。 “臣以为,当镇压。” 崔元眼中多了狠意,“杀一儆百。” 在成祖朱棣之后,大明军队的地位就一降再降。 虽说现在还没到前宋那等把将士当做是畜生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 嘉靖帝眯着眼,众人恭谨等着。 “庆之,你如何看?”嘉靖帝问道。 这个贱种……崔元想到了上次的那口老血,眼中闪过厉色。 若是蒋庆之应对有误,崔元发誓要让他后悔不迭。 蒋庆之说道:“臣不敢妄议。” “你如今是长威伯,谁敢说你妄议?”嘉靖帝淡淡的道,“说。” 蒋庆之说道:“臣以为,不妥。” “长威伯的意思是置之不理,或是宽宥那杀人的百户官?”崔元发动了攻势。 这个撒比……蒋庆之看都不看他一眼,“陛下,虎贲左卫拱卫京城,若是处置不公,让将士们如何心服?” “何须他们服气?”崔元杀气腾腾的道:“不服的,尽数流放,或是……”,他并指如刀,用力挥下。 这是文官对武人的态度,在当下的朝中再正确和正常不过了。 蒋庆之第一次侧身直面崔元,一字一吐的道:“崔驸马可懂战阵?” 崔元摇头。 “那么,你装什么行家?” 蒋庆之冷冷的道。 崔元的老脸瞬间涨红,戟指蒋庆之,“你这个黄口小儿……” “你觉着,陛下能封一个黄口小儿为长威伯?”蒋庆之阴恻恻的道。 “陛下,臣不敢。”崔元赶紧跪下,撅着屁股请罪。 尚公主,迎兴王为帝,受帝王宠信数十年,崔元的一生堪称是顺风顺水。 可在蒋庆之这里却再三吃瘪。 嘉靖帝淡淡的道:“庆之继续说。” 蒋庆之看着崔元,“崔驸马可还有高见?” 崔元差点把半口老牙都咬碎了,心中暗恨。 陆炳开口,“陛下,军中变故,要慎重。” 这是万金油,但话里话外,却是暗指虎贲左卫的不可靠。 这是为崔元站队。 果然是一伙儿的。 蒋庆之说道:“陛下,越是此等时候,越要谨慎。若是不问而杀人,让那些将士如何想?臣请彻查此事。” 嘉靖帝点头。 “庆之。” “臣在。”这一去,能挣多少国祚? 蒋庆之心中暗喜。 “陛下,臣愿前往!”崔元请缨。 嘉靖帝念旧,当年正是崔元去迎的他,这份情义他一直记得,所以崔元在嘉靖一朝中荣宠不衰。 “崔元。” 崔元大喜,“臣在。” “你二人去查此事。” “是。” 走出殿外,崔元看着蒋庆之,冷冷的道:“长威伯这是要为武人说话?好气魄。” 这年头权贵和文官谁会为武人说话? 崔元这是想栽赃。 陆炳暗自摇头,心想蒋庆之岂会背这口黑锅? 蒋庆之看着他。 崔元微笑。 蒋庆之点头。 “是。” 说完,他大步往前走。 随着大明武人地位越来越低,对外战绩也越来越拉胯。 前宋前车之鉴不远,这群撒比依旧跳进这条叫做亡国的河流中。 还特么沾沾自喜! “草泥马!”蒋庆之没回头竖起中指。 崔元:“什么马?”,随即他醒悟过来蒋庆之是在骂自己,老脸铁青。 陆炳:“……” 二人回头。 内侍们低头。 有人说道:“咱什么都没听见。” 有人却嘀咕,“长威伯好气魄!” 重臣们也看不起内侍,让他们在此刻和那些被视为奴仆的武人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陆炳眯眼看着蒋庆之大步离去的背影,轻声道:“驸马,此子对我等的威胁愈发大了。此次寻机……” 他眼中闪过厉色。 崔元颔首。“这是京城,我等是坐地户,他蒋庆之孤零零的毫无根基,我能玩死他!” 这个机会崔元等很久了。 “要果断。”陆炳提醒他。 “我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崔元的眼睛眯着,变成了三角形。 先去兵部,兵部说已经虎贲左卫已经拿下了百户官陈集,那些闹事的将士被圈禁,就等着宫中发落。 “此事是……” “陛下令我处置此事。” “还有老夫!” 崔元出现在蒋庆之身后。 随后二人去了虎贲左卫。 “指挥使病倒了。” 指挥同知颜旭看着像是死了老子娘般的沮丧。 麾下百户杀了工部主事,那些文官岂会善罢甘休? 指挥使黄三德躲起来不见人,颜旭却不行。 于是就被顶出来背锅。 “见过长威伯。”颜旭多看了蒋庆之这位新晋伯爷一眼。 “见过京山侯。”崔元不但是驸马,还有京山侯的封爵,堪称是富贵之极。 “那人何在?”崔元只想快刀斩乱麻。 “擒住陈集后,下官本想送他去锦衣卫,可锦衣卫不收。送去兵部,兵部说没有大牢……” 颜旭苦笑,“如今就关押在营中。” 陈集被关押在马圈边上那一排堆放战马鞍具的屋子里。 门打开。 门外的光涌进来,身材矮壮,满身鞭痕的陈集茫然抬头,先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此人便是陈集。”颜旭踹了陈集一脚,“苟日的畜生,害的老子好苦。” 室内堆了许多鞍具,散发着一股子臭味,崔元蹙眉退后一步。 “为何杀人?” 陈集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下官喝多了。” 激情杀人? 蒋庆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陈集。 “喝多了?”崔元冷笑,“杀人偿命可知晓?若是有情弊,可说出来。长威伯在此,老夫在此,可为你洗冤。” 这话带着挑衅之意。 “你特么没完了是吧?”蒋庆之突然骂道。 崔元阴笑,“怎地,为陛下办事,你蒋伯爷不乐意?” 老壁咚阴毒……蒋庆之冷笑,“老狗!” “嗬嗬嗬!”崔元笑的开怀,“陈集,死定了。” 蒋庆之不再搭理他,问道:“我问你,可是有顾虑?” 陈集摇头,“下官,罪该万死。” “此人眼中皆是死气,可见自知罪有应得。”崔元指指自己的双眸,“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若是看错了,便挖了这双老眼。” 蒋庆之在思索。 崔元说道:“既然如此,处死吧!” 这等事儿无需什么审判……杀人偿命,何况杀的还是文官。 “家属流放。”蒋庆之看了陈集一眼。 陈集眸色微动,随即死寂。 “暂且搁下。”蒋庆之走出房间。 崔元出乎人预料的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 但,过了一个多时辰,蒋家的大门外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妇人,身后跟着几个孩子。 跪下,就在蒋家大门外烧纸钱。 随即哭声大作。 “夫君,你死的好冤啊!” “爹爹。” 第41章 大,不一定是好 “太欺负人了!” 孙重楼在家中拔出长刀就准备冲出去。 “站住!” 富城喝住了他,孙重楼回头,“师父,这是欺负咱们蒋家呢!” 人又不是蒋庆之杀的,王新田的遗孀带着孩子来哭什么? 哭也就罢了,竟然在蒋家大门外烧纸钱,你特么过分了吧! “少爷说这是什么?”孙重楼想了一下,“欺负他妈给欺负开门,欺负到家了。” “等公子回来再说。”富城稳重。 蒋庆之和崔元此刻在宫中。 “臣的意思是处死陈集,杀鸡儆猴。”崔元言简意赅说了自己的处置意见,看了蒋庆之一眼,“不过长威伯却说不妥。” 嘉靖帝问,“为何不妥?” “臣觉着陈集太过平静。” “他自知必死无疑,难道还想活命?”崔元笑的很是轻蔑,大把年纪了,颤颤巍巍的。 “臣想再查查。”蒋庆之不肯放弃。 “陛下,工部那边,需要安抚呐!”崔元忧心忡忡的道。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平静的抬眸。 “三日!”嘉靖帝说道。 “臣,只要两日。”蒋庆之说道。 “去吧!” 等二人走后,嘉靖帝突然问道:“黄锦,你觉着庆之为何要与工部对着干?” 工部主事被武人弄死了,一片喊打喊杀声,就在这个时候,蒋庆之却说此事有情弊。 你让工部的官吏们如何想? 黄锦斟酌了一下用词,“陛下,奴觉着,长威伯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说实话。”嘉靖帝有些不耐烦了,“朕的身边人都不敢说实话,那朕还留着你等作甚?” 黄锦急忙说道:“是。臣听闻崔驸马去蒋家吐血而归,可见二人结仇颇深。奴不知什么大道理,只知晓,对手赞同的,就该反对……” 换句话:陛下的对手赞同的,奴定然反对。 “是这个理。”嘉靖帝点头,抚摸着怀里的爱宠。 黄锦见嘉靖帝心情颇为不错,就说道:“陛下,崔驸马阅历丰厚,就怕他背后给长威伯下绊子下狠手。” “太过顺当的宦途,不好。”嘉靖帝眸色微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是庆之第一次办事,第一次发声。朕不能一辈子扶着他走,让他受些挫折也好。 朕在,好歹能为他兜底。就如同当年母亲那般。朕……” 那些年嘉靖帝母子联手,在陌生的京城和群臣,和张太后等人交手,经验不足的嘉靖帝犯了不少错。 每次嘉靖帝犯错受挫,母亲蒋太后都未曾呵斥他,而是给他鼓劲。 “我儿果然了得。” “此次我儿比上次长进不少……” “为娘为你高兴。” 就在这么一次次的鼓舞中,嘉靖帝飞快的成长着。 一个个对手也在这一次次鼓励中倒下。 “我儿,寻到你舅父……善待……切记……” 临去前的蒋太后握着嘉靖帝的手,看着儿子点头,这才含笑而去。 那一刻…… 心痛! 嘉靖帝垂眸,把霜眉抱起来,挡在眼前。 霜眉看着主人,伸出爪子触碰那张廋削的脸。 “喵!” …… 蒋庆之和崔元走出宫城,崔元侧身看着蒋庆之,温和的道:“我听闻少年出众者,多不寿。长威伯,要保重啊!” 那慈和的微笑,让不远处见到这一幕的官吏们都在赞美着崔驸马的长者之风。 蒋庆之看着他的老眼,那眼底的狠意让他笑了。 “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蒋庆之问。 历史上崔元堪称是人生赢家,死也是高寿,寿终正寝。 杨修死于站错队,外加喜欢玩小聪明。 前方,裕王在等候,等蒋庆之过来,他低声道:“表叔,崔元他们要对付你。” “看,连你都知晓了,我岂会不知?”蒋庆之很欣慰的摸摸他的脑袋。 裕王身后的内侍不满的嘀咕,“敢摸殿下的头。” 杨锡低喝,“闭嘴!” 这是一场战斗,气氛渐渐紧张。 身后,崔元对随从说道:“告诉陆炳,蒋庆之跳坑了。准备埋人!” …… 蒋庆之见到了家门外的王新田一家子。 “求伯爷为我夫君做主!” 妇人跪地嚎哭。 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哭声大作。 孙重楼冲出来,按刀问,“少爷!” “稍安勿躁。”蒋庆之安抚了想杀人的孙重楼,对妇人淡淡的道:“我不知是谁唆使你等在蒋家大门外哭丧。一刻钟之内走人,那么,我既往不咎。” 妇人抬头,竟然二十多岁的年纪。要想俏,一身孝,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 “求伯爷放过王家吧!”妇人哽咽,“我听闻伯爷主持此事,却不肯惩治凶手,我本妇道人家,不敢触犯伯爷威严,可……为人妇,宁可死,也要为夫君讨个公道。” 这个女人,不怎么正经啊!蒋庆之策马缓缓过去。 “那么,好自为之。” 进家,关门。 富城苦笑,“好些人看热闹。” “如今跳的欢,等拉清单时,希望他们依旧能笑的出声。” 是夜,蒋庆之令人叫来窦珈蓝。 公子这是要做甚? 窦珈蓝紧张的不行,甚至抓着自己的衣裳下摆,用力往下扯。 仿佛下一刻蒋庆之就会上来拉扯她的衣裳。 “我能信任你吗?”蒋庆之问。 “不是侍寝?”窦珈蓝脱口而出。 这娘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蒋庆之满头黑线。 窦珈蓝讪讪的低头,然后抬头,“从锦衣卫大门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便是蒋家人。” “如此,今夜你和我一起出门。”蒋庆之看着她,“其实,我更看重你的能力。” 你很让男人心动,但,你是个美貌和智慧并重的女子啊! 这个暗示,让窦珈蓝不禁昂首挺胸。 蒋庆之把目光转过去,暗自赞道:真特娘的累啊! 夜色深沉。 街上兵马司的人懒洋洋的在巡街,手中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散漫的光晕,随着晃动,就如同是百鬼夜行。 军士们发着牢骚,说什么这个月的钱粮又被克扣了,再这般下去,还不如去干苦力。 “昨日有数十兄弟被拉去修宅子,那家人宽厚,吃饭时一人有一块肉,三指宽的肥膘,啧啧,咬一口满嘴流油……” “娘的,别说了,肚子饿。” 一群人没发现两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的后方穿过。 虎贲左卫的营地,值夜的军士在嘟囔。 “李老六,老子睡一会,你盯着。” “睡吧睡吧。” 过了一会儿,李老六眼皮打架,抱着长枪也睡了。 至于值夜,这是京城,数十年来屁事没有,值个鸟啊! 蒋庆之看着这一幕,对自己的决定再无疑虑。 崔元说他站队武人,蒋庆之竟然不怕士大夫们鄙夷和敌视,认了。 不是他蠢,更不是他大义凛然。 而是两年后,俺答大军就要兵临城下。 随后倭寇越演越烈,俺答在草原令大明头痛不已。 女真此刻不打眼,再过数十年,李成梁养虎为患,努尔哈赤渐渐成了气候…… 要想把这些地雷排掉,军队的强大必不可少。 身后,窦珈蓝轻轻捅了蒋庆之一下。 几个军士都睡了。 不远处有个洞,蒋庆之轻松钻进去,等了许久没见窦珈蓝进来,回身看去,不禁捧腹。 窦珈蓝羞恼的在磨蹭……她被卡住了。 蒋庆之上去帮忙,把她拉了过来。 许多时候,大,不一定是好。 营中,巡营的军士不见踪迹。 文恬武嬉啊! 蒋庆之摇头。 到了圈禁那些军士的地方,看守的军士…… 人呢? 卧槽! 蒋庆之不禁目瞪口呆。 窦珈蓝却是司空见惯。 蒋庆之准备进去,窦珈蓝拉住他,近前低声道:“公子,半夜容易引发骚乱。” “能一起为陈集闹事的军士,乱不了!” 蒋庆之拍拍窦珈蓝的手,等她松开后,就进了房间。 窦珈蓝按着刀柄,浑身绷紧,准备在里面骚乱时接应蒋庆之。 等了许久没动静。 窦珈蓝心中纳闷,就探头看了里面一眼。 十余军士,一个小旗官跪在那里。 前方,蒋庆之负手而立。 “我要真话。” “小人……”小旗官商丛亮低头,“小人说的便是真话。” “陈集身为百户官,根本就无需去干活。如此,他哪来的怒火?没有怒火,酒后为何要杀王新田?难道他疯了吗?” 蒋庆之冷冷的看着商丛亮,“武人被打压多年,哪来的勇气去杀文官?” “小人,小人……” “我打听过,陈集在军中名声不错,义气无双。义气无双……”蒋庆之盯着商丛亮,“让我来猜一猜,麾下兄弟被文官欺凌,忍无可忍动了手。陈集义气无双,果断出手为麾下出头……我把这叫做背锅。” 商丛亮低头。 “小人无话可说。” “一个义气无双的百户官,可会滥杀无辜?” “一个义气无双的百户官,可会在杀了无辜之后,毫无愧色?” “这一切,你等可以瞒过不在乎武人死活的那些文官,却休想瞒过本伯!” “您是……”商丛亮抬头。 “我家公子,长威伯,蒋庆之。”窦珈蓝进了房间,眼中忧色重重。 若是问不出反转局势的证据,这些军士中但凡有人反水,把蒋庆之夜探虎贲左卫的消息传出去,崔元借此弹劾,蒋庆之的麻烦大了…… 商丛亮猛地低头。 叩首。 “人,是小人杀的。” 这话恍若雷霆,令窦珈蓝狂喜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负手看着商丛亮。 “看,此事,热闹了不是。” …… 求票。 第42章大明的骨头 崔元的心情不错。 嘉靖二十六年,永康公主去了。 公主临去前曾交代,让他少掺合朝政。 凌晨,崔元起身,想起昨夜的梦,不禁叹息,“妇人之见。” 他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当年多少女子曾为他魂牵梦绕,可最终他尚了公主。 尚公主,一生富贵是没跑了,可这也是束缚,让他不得自由。 当年先帝驾崩后,朝中宰辅和张太后商议良久,决定‘兄终弟及’,以兴王朱厚熜为继位者。 此事需要一个使者。 最终他们选择了驸马崔元。 迎立之功啊! 崔元的心火热了起来。 彼时兴王朱厚熜年少,崔元见了难免心中同情几分,觉着这位去了京城,怕是会成为宰辅们和张太后的傀儡。 所以,一路上他暗示了几句。 没想到的是,这位少年天子在随后的岁月中给了他巨大的回报和惊喜。 ——封爵京山侯! 若是崔元淡泊名利,此刻就该引退,避开随后的君臣大战。 永康公主也劝说了一番。 可京山侯的爵位丢过来,砸晕了崔元。且正德帝驾崩,继位的是外藩兴王朱厚熜,此刻的公主哪里能令崔元低头? 于是,崔元便成了嘉靖帝的智囊和使者,最核心的那几个人之一。 许多时候,崔元看着铜镜中那个渐渐衰老的男子,难免唏嘘当年。 若是不尚公主,凭着自己的本事,此刻的朝中,也该有我一席之地吧! 但往日不可追。 “驸马。” 头发梳理好了,身后侍女福身告退。 梳妆台是新的,上面摆放着一面大铜镜。 铜镜中的老人看着面色红润,肌肤白皙,皱纹很是细微。 “这泼天的富贵来了,我难道还能舍弃了不成?” 崔元喃喃道,然后抬眸看着墙壁上的画像,“陛下隐入西苑,朝政丢给宰辅处置,这是何等的权柄。堪称是帝王……” 画像中的永康公主默然。 “我为陛下心腹,这泼天的富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流入直庐,流入夏言手中。最可恨夏言那条老狗对我不屑一顾。” 崔元握拳。” “老夫冥思苦想,想对付夏言,没想到,夏言却出手对付陆炳。有人递了陆炳贪腐的证据给夏言,夏言拿了给陆炳看。陆炳跪地哀求……夏言这才放过了他。” 晨曦从东方散漫开来,透过庭院,照在了屋内。 铜镜中的老人看着更清晰了些,脸上的笑容,竟然狰狞。 “夏言那个蠢货,既然要收拾陆炳,那就该一棍子打死。他却觉着自己手握陆炳贪腐的证据,此后可为要挟。却不想想陆炳何等人。” “此后陆炳便投向了夏言的死对头严嵩。公主,你让我莫要掺合,可这等大好机会,我若是错失了,就算是到了地底下也会悔青了肠子。” 镜中的老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严嵩和陆炳联手,一明一暗,加上老夫,三人联手,这朝政,这权柄……谁还能夺了去?可夏言不死,终究是心腹大患。” 崔元看着画像,“本已筹谋好了,要弄死夏言。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陛下的表弟,竟然对夏言颇为友善。我知道,我知道……” 崔元突然神色激动,呼吸急促,走到画像前,喘息道:“我知道你定然要说那少年不一定会为夏言说话,可凭什么?” 崔元挥舞双手,“我为陛下立功无数,这才有了今日的宠信。可那少年一来,就被陛下看重,隔三差五召见。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亲。凭什么这一切不是我的?为何!” “这不公!” 崔元气喘吁吁的看着画像,良久,神色温柔的摸摸画像中女子的脸颊,“公主,我答应你,只要弄死了夏言,赶走蒋庆之那个贱种,我便远离严嵩……” …… 清晨,陆炳进了锦衣卫。 “指挥使。” 朱浩跟在身边,“昨夜王新田的女人直至子时方带着孩子回去。” “蒋庆之可有应对?” “蒋氏大门紧闭。”朱浩笑道:“他若是敢驱赶,便会激起公愤,工部的官吏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没了长威伯府。” “莫要轻敌。”陆炳神色轻松。 “指挥使放心。”朱浩止步,看着陆炳进了值房,他站在外面嘿嘿一笑,“大晚上夜深露重,那女人也心狠,竟然让王新田的孩子一直跪着。” 陆炳淡淡的道:“那些都是王新田前面娘子生的孩子,她自己并无所出。” “难怪。”朱浩叹道:“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死不完。” 陆炳在值房里看了消息,选了重要的,随即进宫禀告。 “陛下可醒来了?”殿外,陆炳问。 黄锦点头。 昨夜嘉靖帝难得早睡,此刻正在吃早饭。 “陛下。”候着嘉靖帝吃完了早饭,陆炳禀告各种消息。 “俺答那边再度令人袭扰边墙,放话说若是不敞开贸易,便要大军压境……” 陆炳抬头,有些担忧,“俺答如今势大……” 嘉靖帝抱着猫儿,缓步走着。 “那年……嘉靖二十年吧!”嘉靖帝说道:“俺答令使者来求通贡,朕的回复是什么?” 陆炳说道:“陛下令悬赏,但凡杀了俺答,赏千金,封都督。” “嘉靖二十一年,俺答令人来说,若是不肯开放通贡,三十万大军便会南下,朕,是如何回应他的挑衅?” 陆炳说道:“陛下令凌迟处死了俺答的使者,传首九边。” 通贡,便是贸易。 “俺答随后大军入侵,朕,可曾低头?” 嘉靖帝的声音轻柔,但陆炳却身体一震,站直了回复,“陛下从未低头。” “朕一直牢记成祖皇帝的训示。”嘉靖帝放下猫儿,负手而立,“建都北平,便是让儿孙们为国戍边。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大明的骨头!” 嘉靖帝回身看着陆炳,“就算是大明覆灭了,这根骨头,依旧要笔直竖着。宁折,不弯!” …… 陆炳出了宫中,吩咐道:“让人告诉崔元,挖坑埋人要快。否则,我担心陛下会出手护着蒋庆之。” “不会吧?”朱浩说道:“崔驸马好歹也是陛下多年宠信的臣子,难道陛下会为了蒋庆之让他没脸?” “陛下今日一番话,让我突然警醒。”陆炳止步,前面的官吏们组成的人流瞬间分开,从他的两侧绕过。 陆炳站在那里,身后数名锦衣卫仗刀而立。 他眯着眼,享受着这至高无上的威权,但心中也知晓,这威权来自于嘉靖帝。 “陛下对俺答颇为强硬,若是边将顶用,陛下定然要大军出塞,攻伐俺答。” “指挥使,就大明边塞那些将领,哪怕是仇鸾,最多守成罢了。”朱浩不屑的道。 “可蒋庆之在南边两战却崭露头角。我就担心陛下看重他的武略。一旦如此,蒋庆之必然会被陛下悉心栽培。随之蒋庆之势力膨胀,咱们便会多一个大敌。速去!” “是!” 崔元得知消息后,冷笑道:“工部那边对蒋庆之颇为不满。如此,可令人去传话,就说蒋庆之意欲为武人出头,把王新田当做是筹码。” 于是,午后,长威伯府的外面的抗议人群中就多了十余工部官员。 “这是抗议?”蒋庆之却笑了。 “少爷,他们欺人太甚。”孙重楼跃跃欲试,“我刚磨的刀。” “有勇无谋的憨憨。”窦珈蓝说道。 孙重楼怒了,“你杀过人吗?” 窦珈蓝点头,“自然。” “你砍过人脑袋吗?” 孙重楼挑眉,“那血从脖腔子里喷出来,脑袋落在地上,那眼珠子还在转……” 窦珈蓝的咽喉涌动了几下。 “少贫嘴。” 蒋庆之走出房间,富城来了。 “公子,还有一日,要不……直接捅上去?”富城说道。 蒋庆之摇头,“我第一次在朝中出手,老富,若是动静太小了,你说说,可能立威?” 富城一怔,“公子的目的是立威?” “顺带,向外展示蒋氏与严嵩崔元等人的立场不同。”蒋庆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公子是否急切了些。” 蒋庆之也不想,可要增加国祚,前方的拦路虎不少,最大的一只,便是严嵩一党。 既然要为敌,那就早些站队。 而且,嘉靖帝喜欢制衡,蒋庆之站在严嵩一党的对立面,对嘉靖帝来说,就是天降帮手。 玩这个,道爷,我也不差啊! 蒋庆之回身,“查王新田。” “公子是想……”窦珈蓝问道。 “老子要闹个大动静!” …… 求票啊! 第43章 崔元遇袭 窦珈蓝虽说编制还在锦衣卫,但自从走出那扇大门后,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美人儿就此成了蒋庆之的人。 帝王赏赐,不可辞。 王三是个混混,在北京城中坑蒙拐骗,大罪不犯,小罪不断。在被抓进牢中多次后,王三觉得这条路越发难走了 就在此时,窦珈蓝出现在他的眼前。 从此,王三就成了锦衣卫的眼线。 此刻,王三蹲在城门外,看着商旅不断进出。 他盯住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商人,上前行礼,“先生可要向导?不是我吹嘘,北京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我比自家娘子的身子还熟悉。不要多,五十钱一天……” 商人犹豫了一下。 五十钱,不多不少。 有个向导能省许多事儿。 商人点头。 这时,后面有人说道:“换个人。” 谁特么坏老子的买卖? 王三大怒,回身一看,陪笑道:“哟!这不是……窦娘子吗?” 商人不满的道:“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王三回身,面色冷厉,“滚!” 还不知自己在骗子手中走了一趟的商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三笑嘻嘻过去,“窦娘子许久未曾来寻小人了,小人还以为锦衣卫忘了我这个小人物。这是……有事?” 窦珈蓝穿的是便衣,“工部主事王新田你可知晓?” “王新田?当然知晓。”王三是地理鬼,若非不肯吃苦,哪里需要坑蒙拐骗来养活妻儿。 “查他!” 窦珈蓝丢了一角银子过去。 王三接过,“哟!以往给的是铜钱,窦娘子这是发达了?” “办好了,还有赏。办不好……”窦珈蓝冷冷的道。 “娘子放心。”王三把银角子收好:“五日保证有信。” “不,最迟,明日午时之前。”窦珈蓝见王三面露难色,“钱,不是问题。” “好说!”王三嬉皮笑脸的走近一步,“我听闻窦娘子如今成了权贵家的人?” “那不是权贵。” “那是什么?” “那是,家人。” 窦珈蓝回到家中复命。 “那王三看似嬉皮笑脸,实则行事稳靠。” “好。” 景王来了。 “表叔,上次我无礼了。”朱载圳很诚恳的赔罪,送上礼物。 竟然是一个玉雕的猴儿。 “为何是猴儿?”蒋庆之问,觉得这娃的爱好与众不同。 “父皇最喜说猴儿。”景王说道。 道爷不是猫奴吗? 蒋庆之笑了笑。 “对了,我听闻有人准备弹劾表叔。”景王送上了最有诚意的赔罪礼物。 “预料中事。”蒋庆之说道。 “我觉着,有张网正冲着表叔罩过来。表叔若是点头,我便进宫求见母妃,请母妃为表叔在父皇那里缓颊。” 景王说完,发现表叔神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不禁好奇,“表叔可是觉着不妥?” “妥。不过,不必了。” 这主意是卢靖妃还是景王出的?蒋庆之在思索。 若是他点头,卢靖妃在嘉靖帝那里开口,从此他就被绑在景王的身上。 …… “长威伯在京城并无根基,若是有我和老四在内为奥援,方能无后顾之忧。” 卢靖妃看着刚涂抹了豆蔻的指甲,问陈燕,“你觉着,他可会同意?” 陈燕说道:“换了谁都会答应。” 卢靖妃笑了,“陛下昨日又在我这里提及了长威伯,说什么……识大局,知大体。说实话,陛下对老四都从未这般夸赞过。” 陈燕笑道:“可见娘娘慧眼识珠。” “可惜,当初若早些拉拢,何至于此。”卢靖妃想到裕王抢先一步,不禁恼了,“老四好是好,就是骨子里倨傲,目高于顶。” …… 景王没看到蒋庆之眸色复杂,有些失望,晚些告辞。 “龙子龙孙啊!”蒋庆之看着他离去,唏嘘道。 “若是太子有不妥,景王有可能翻盘。”富城慎重的道。 “他翻不了天。”蒋庆之说的自信。 “景王礼贤下士,好学,且机敏……”富城觉得自家公子轻视了景王。 “我从未轻视过一位皇子,不过,景王格局不够。” 蒋庆之伸个懒腰,“石头。” “在。” “跟我出门。” 孙重楼最近在京城转悠了好几圈,知晓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热闹,一路指指点点,恨不能拽着自家少爷去吃喝玩乐。 蒋庆之和他一路转到了城南的一个破旧宅子前。 “我在前面敲门,你去后面堵截。” 孙重楼担心的看着少爷的小身板。 “速去!” 估摸着孙重楼到位了,蒋庆之这才敲门。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渐渐急促。 一个男子惶然带着包袱往后跑。 他打开后门,回头冲着前面呸了一口,“草泥马,想抓老子?下辈子……呃!” 一把长刀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少爷果然是神机妙算。” 孙重楼逼着男子进去,直至前面,“开门。” 男子开门,蒋庆之进来,反手关门。 “孙磊?” 男子眼珠子四处乱转,“贵人这是……” “工部主事王新田,你可认识?” 男子腿一软。 “我什么都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 “石头。” “哎!” “堵住他的嘴。” 蒋庆之狞笑道:“老子少说半年多没亲手动过刑了,希望手没生疏。” 少爷何时用过刑?孙重楼想了想,真的没有。 蒋庆之拿出了那把大鼎奖励的小刀子,缓缓捅进了男子的指甲盖里…… “呜呜呜……” 小刀依旧稳定输出,男子面色涨红,脖子上血管高涨,身体乱弹…… “呜呜呜!”男子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招供。 蒋庆之换了个手指头继续。 直至右手全数来了一遍,这才让孙重楼把堵嘴的布团拿出来。 “我说!” 孙磊崩溃了。 蒋庆之记录,最后令孙磊签字画押。 “小人有一事不明。” 孙磊看着右手,痛苦不堪的问道:“小人明明都愿招供了,贵人为何还要动刑?” 蒋庆之把口供收好,“无他,想练练手。” …… 第二日上午,窦珈蓝出门要消息。 蒋庆之在看书。 道爷给了他几本道家的书,让他没事儿好生研读。 “我没这个天赋啊!”蒋庆之躺在躺椅上,书卷盖在脸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每逢大事有静气,石头,要好生和公子学。”福成恨铁不成钢的道。 “师父,这世间有几个少爷?”孙重楼问道。 富城:“……” 在孙重楼的眼中,自家少爷便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 “五百年无双无对的少爷。”孙重楼得意的道。 …… “时辰,差不多了。” 陆炳看看日头。 朱浩说道:“指挥使放心,崔驸马那边比咱们还急。” 陆炳幽幽的道:“夏言那边夜长梦多,早些让蒋庆之灰头土脸,对夏言动手时,就少了掣肘。明白吗?” 朱浩讪讪,“是。不过……指挥使,下官蒙昧,觉着指挥使与那蒋庆之好似天生不对头。” “对,就是天生的。”陆炳眼中闪过厉色。 嘉靖帝的胸怀其实不够宽阔,宠信也就那么多。自从蒋庆之来到京城后,陆炳觉得嘉靖帝最自己的态度,好似冷漠了些。 他是靠着奶兄弟的身份,以及救驾之功上位,又是天子鹰犬,荣辱就全凭嘉靖帝的意志。 可以这么说,他的生死就在嘉靖帝一念之间。 所以,宠信,才是他的立足之基。 但现在突然冒出个蒋庆之,竟然挥舞锄头挖他的根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去,告诉崔元。”陆炳缓缓说道:“不可姑息。” …… “我不用他教。” 崔元换了衣裳,准备进宫。 “指挥使的意思,不可让蒋庆之成了气候。” “我会让他看看何为手段!” 崔元冷笑。 在他眼中,陆炳也只是个靠着奶水上位的佞臣罢了。 他随即去请见嘉靖帝。 很顺利的进宫。 崔元进出西苑无数次,早已没了新鲜感。 西苑和宫中不同,多了些树木。 崔元一路缓行,想着晚些如何在嘉靖帝那里不露声色的给蒋庆之上眼药。 该如何开口? ——陛下,臣以为,长威伯虽说才高八斗,可终究少了历练。若是能到地方历练些时日,迟早能成为陛下股肱。 如此,以退为进。 崔元微笑,心想,一旦蒋庆之到了地方,他就会催促陆炳在当地散播蒋庆之站队武人的事儿。 当地的士大夫和豪绅们必然大怒,没有他们的支持,蒋庆之拿什么政绩回京? 妙啊! 崔元干咳一声。 “啪!” “嗷!” 崔元捂着自己的脸颊,惨嚎起来。 带路的内侍回头,就见崔元捂着脸的指缝间,殷红的血缓缓流下来。 “是谁?” 内侍目光转动。 侍卫们闻讯赶来,四处搜索。 “是弹弓!” 伤到崔元的是石子,遍地都是的东西。 “定然是蒋庆之!”崔元尖叫道。 侍卫们翻个白眼,心想长威伯难道还能飞进宫中? …… 矮小的身影在夹道里奔跑着,直至跑到了一处偏殿的后面,这才坐下喘息。 “嘿嘿嘿!” 朱载坖看看手上的弹弓,这是上次表叔送给他的礼物。 今日,他便用这个礼物给了崔元一击。 “你以为,谁都没发现自己?” 身后,传来了一个讥讽的声音,“你很蠢。” 朱载坖猛地回身,“老三。” 景王双手抱胸,靠在木柱上,懒洋洋的道:“放心,就我一人。” “那你为何不喊一嗓子。”朱载坖不解,“如此,崔元必然会不肯罢休,我此后对你再无威胁。” “我若是要想争那个位置,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滥手段。”景王傲然,然后不屑的道:“再有,你很蠢。既然要打崔元,就该打瞎他的眼睛。 父皇是个讲究人,可不乐意一个独眼龙在自己跟前转悠,如此,也算是除了后患。” “你以为我不想?!” 朱载坖气急败坏的道:“我瞄着的就是他的眼睛,可……可却打到了他的脸颊。” 第44章 嘉靖帝的怒火 “啧啧!” 朱载圳摇头晃脑,“你连弹弓都玩不好,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朱载坖平静了下来,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从小你就显得比我聪慧。” “那是。”朱载圳想说我娘就比你娘聪慧,这是天赋,你怎么追都追不上。不过看着朱载坖眼中的茫然,他忍住了。 “娘不受宠,我也跟着被冷落。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夺嫡。”朱载坖看着他,“轮不到我不是。” “自古天家无手足。”朱载圳头往后仰,抵住木柱,“母妃说,越是穷人家,越容易为了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兄弟反目。天家能令兄弟反目的,唯有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只有一个,谁坐上去了,其他兄弟就得跪他。你说,都是兄弟,凭何要跪?” “到了那时,我就藩在外,谁都不跪。”朱载坖说道。 “就藩?”朱载圳笑了起来,“如今大明各处能给咱们就藩的好地方有几处?就说父皇潜邸时的兴王府所在,那可是好地方?” 安陆不算是好地方,而且王府修的也不算好,但老兴王,也就是嘉靖帝的父亲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自己能做主总是好的。”朱载坖这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做主?连出城都不能,还做主?”朱载圳冷笑,“对了,为何想着偷袭崔元?” “别装傻。”朱载坖回头看着小老弟,“你为何跟着我?” 朱载圳把手中的石块往身后一丢,拍拍手,“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石块竟然四处都是棱角,尖锐无比。 朱载坖看傻眼了,“若是这石头砸到了崔元,怕是要出人命。老四,你……” “下手要狠。”朱载圳拍拍手,“人不狠,站不稳。” “这是你母妃教的?” “不,是我自己领悟的。”朱载圳冷漠的道:“我从小就喜欢看着身边的人斗来斗去,后来发现,往往笑到最后的,不是本事最大的那个。” “是心最狠的那个。” “我以为你不知。” 两兄弟相对一笑。 天家的孩子,哪里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先生们要求以德服人,大伙儿装傻罢了。 “这里有人。” 一队侍卫急匆匆跑来,见到是两个皇子也傻眼了。 “干什么?”朱载坖起身,目光不善。 “怎地,要抓咱们兄弟?”朱载圳走过来,和他并肩,“可有父皇旨意?来人!” 两个内侍过来。 “把我和三哥绑了,送到父皇那去。”朱载圳问老哥,“四哥,你说父皇为何要抓咱们?” 朱载坖也伸出手去,一脸慷慨激昂,“定然是有小人作祟。走,去见父皇。” 嗖! 一群侍卫瞬间消失。 二人相对一笑。 “以后,该如何,继续如何。”朱载圳指指老哥。 “我怕你不成?” “不过,我有些担心表叔。”朱载圳叹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若是被贬谪地方,我岂不寂寞?” “杨锡。” “奴在。” “去打探表叔的消息。” “你们也去!” …… 蒋庆之正在宫外求见。 “崔驸马方才遇袭。” 侍卫好心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在何处?” “宫中,差点……”侍卫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差点被打爆了。” 卧槽! 谁干的? 蒋庆之笑吟吟的,也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大快人心呐!” …… “陛下!” 满脸是血的崔元跪下。 那张年老后依旧能看出昔日俊美的脸上,此刻到处是血。 那声音凄厉的让嘉靖帝想到了那年一只被围攻的猫儿,又像是啼血杜鹃。 “嗯!” 崔元好歹是自己的宠臣,谁干的? 嘉靖帝的怒火升腾。 带路的内侍跪下,“陛下,是弹弓。” “可抓住了凶手?”嘉靖帝问道。 “未曾。” 宫中。 弹弓。 嘉靖帝眸色幽深,“朕,知道了。” “是。” “陛下。”崔元想起了正事儿,“两日期限已到,长威伯可曾查出了情弊?” 嘉靖帝摇头。 崔元叹息。 “陛下,长威伯求见。” “哦!倒是巧了不是。”嘉靖帝仿佛不知道两个信重臣子之间的矛盾。 当蒋庆之看到满脸是血的崔元时,也被吓了一跳,然后诚恳的道:“这谁干的?太……为啥没死呢!” 最后的嘀咕嘉靖帝没听到,但蒋庆之身边的崔元听到了,怒不可遏,“竖子!” “老狗!”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 “咳咳!”黄锦干咳,“陛下在呢,说正事。” 崔元收敛心神,怨毒的看了蒋庆之一眼,说道:“陛下,臣听闻工部上下都颇为不安,另外,京城文官也颇为……大家都说,杀人凶手依旧被人庇护,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陛下哎!这长威伯犯众怒了。 崔元继续说道:“臣建言,当快刀斩乱麻,处死陈集,以儆效尤。另外,臣……” 崔元看着蒋庆之,一脸艳羡,“长威伯才华出众,臣深羡之。不过,长威伯虽说才高八斗,可终究少了历练。若是能到地方历练些时日,迟早能成为陛下股肱。” 这是为嘉靖帝找台阶下。 ——蒋庆之惹了众怒,先放到地方去多几年,等风平浪静,大伙儿忘记了此事,再把他弄回来。 不得不说,崔元对嘉靖帝的心性还是猜到了不少。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心中叹息。 你这个瓜娃子,非得要和崔元别苗头。如今可好。 蒋庆之抬头,见嘉靖帝眼含温和之意,心中不禁一暖。 道爷此生对自己人堪称是贴心贴肺,可最终那些自己人却各有心思。 包括陆炳。 “庆之。”嘉靖帝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安置自己的表弟。 崔元嘴角微微翘起,双拳紧握。 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陛下。” 蒋庆之上前一步,“臣先前听闻了一个故事。” “嗯!”嘉靖帝今日没吃金丹,有些焦躁不安。 “臣听闻京城官员和权贵一旦家中有需要,便去五军都督府要人。” “要什么人?”嘉靖帝的眸子渐渐阴冷。 “要苦力!” 嘉靖帝一怔,“五军都督府哪来的苦力?” 崔元却心中在狂笑。 蒋庆之啊蒋庆之,你揭开了此事,就会得罪无数权贵高官。 你定然是想借用此事来回避自己的过失,可你也不想想,得罪无数高官和去地方为官,孰轻孰重? 崔元宁可去地方为官,也不愿得罪那些权贵高官。 蒋庆之说道:“五军都督府便抽调诸卫军士,供给他们。” “拿去作甚?”嘉靖帝的语气平静了下来。 仿佛,云淡风轻。 但黄锦却缩缩脖子,感到好像有暴风雨正在聚集。 “为那些人家修宅子,甚至……种地!” 呯! 嘉靖帝手中的玉碗砸在地上,那张瘦削的脸充斥着怒火。 “谁?” “工部主事,王新田!” 崔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但旋即低头。 那又如何? 权贵高官们干这事儿的人多了去,陛下难道还能把这些人都收拾了? 权贵高官都不支持的帝王,那是货真价实的亡国之君。 你蒋庆之想撺掇陛下…… 这是个机会。 崔元心中一喜,“陛下,万万不可。” 随即崔元戟指蒋庆之,“竖子,你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其心当诛!”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 嘉靖帝猛地醒悟,怒火潮水般的退回去。 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不免复杂了些。 “陛下,臣请让长威伯去地方为官。”崔元见状,哪有不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 蒋庆之叹道,“陛下,那王新田要的人,正是陈集所部。” 那又如何? 崔元冷笑,任你舌绽莲花,今日也难逃贬谪地方的命运。 嘉靖帝已经在琢磨把表弟放在哪里合适,既能出政绩,又要能避开那些人的报复。 终究,在道爷心中最重的还是情义。 “那王新田令陈集所部为其修葺别业,陈集所部只得屈从。” 这股子风气蔓延到了万历年间,边军也被影响了。将士们成了将领的私人武装,将领们从中挑选精锐为家丁,借此控制军队…… 到了崇祯年间,大明军队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军阀化。 比如说吴三桂家族,便把关宁军牢牢控制在手中。 直至吴三桂降清,直至吴三桂再度谋反。 “那日,王新田喝多了酒,便邀了友人去别业炫耀。到了别业,王新田酒意上涌,喝骂军士,最后呕吐……” “你说这些,是想要为那些人讨公道?”崔元送上催命符。 文官们会为你的这番话怒不可遏。 蒋庆之没搭理他,“王新田觉得丢人,便殴打小旗官商丛亮。商丛亮不敢反抗,任由他踩着自己的脸。” 羞辱朕的将士,这个王新田,该死! 嘉靖帝眼中闪过阴郁之色。 竟然觉得表弟越发的眉清目秀,而为王新田说话的崔元面目可憎。 “王新田踩着商丛亮的脸,令他吃……自己的呕吐物。” 只需想想那个场面,嘉靖帝就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然后,怒火勃发。 崔元隐隐觉得不妙,但又不知道为何。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讥诮之意。 “商丛亮苦苦哀求,王新田却越发骄狂,竟说……今日不吃,明日便让你发配辽东。” 辽东苦寒之地,从军就够艰难了。发配……那是去送死。 “崔驸马,换了你,你会如何?”蒋庆之问。 崔元眯眼看着他,一颗心往下坠。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蒋庆之怒道:“商丛亮愤而杀人!” “嗯!”崔元一怔,突然笑了起来,“杀人者乃是陈集,长威伯这是要另辟蹊径为他辩护?” “你可知商丛亮在军中的匪号?” “不知?我来告诉你,他的匪号是,义气无双。” 蒋庆之盯着崔元,一字一吐,“商丛亮杀人,陈集为麾下义气无双。崔驸马,你一心颠倒黑白,只想冤杀了陈集,可想过军中兄弟会如何想吗?你这是要置陛下安危于何地?” 京城诸卫不满,此后嘉靖帝的安危交给谁? 瞬间。 明白了整件事首尾的嘉靖帝站起来。 崔元惶然抬头。 “老狗!” “陛下!”崔元跪下,“这只是长威伯一家之言。” 嘉靖帝眸色阴郁。 “那些将士都是见证者,否则,怎会为了杀人的陈集冒着被发配的风险?崔元,你当朕是你这等蠢人吗?” 一旦被点醒,以嘉靖帝的聪明绝顶,瞬间就想通了整件事。 呯! 道爷的拂尘飞了下来,砸在崔元的脸上。 那道伤口再度裂开。 鲜血直流。 第45章 给本伯打 嘉靖帝的脾气有些怪。 少年继位登基,和臣子们斗了多年,压力之大,一般人很难想象。 曾因酒醉鞭名马,这是名士做派。 道爷却是曾因怒火鞭女人。 他是真拿着皮鞭抽。 朕在前朝和臣子们斗的你死我活,后宫的女人不知体谅也就罢了,还给朕添乱…… 角度一转,当看到自己的心腹崔元为了一己之私而差点把虎贲左卫的士气弄垮,道爷的怒火啊! “鞭子!” 蒋庆之眨巴着眼睛,“陛下……” 这个,莫非嘉靖朝的名场面就要诞生了? 崔元浑身一个哆嗦,“陛下饶命。” 老崔大把年纪了,经不起鞭挞啊! 黄锦不敢劝,亲自递上了鞭子。 “老狗!” 鞭子如风,惨嚎如厉鬼。 蒋庆之被鞭风所慑,赶紧退到一边。 嘉靖帝运鞭自如,鞭法了得。 崔元不敢躲避,挨了几鞭后,喊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臣唯有效忠陛下才有富贵啊!” 和陆炳类似,崔元的荣辱都在嘉靖帝的身上,一旦嘉靖帝抛弃他,多的是人扑上来撕咬。 老鬼,果然是老鬼……蒋庆之心中遗憾,但看到崔元如厉鬼般的模样,哆嗦着跪在那里,心中不禁大快。 嘉靖帝又抽了他一鞭子,这才把鞭子掷在地上,骂道:“老狗。” “可有证据?”嘉靖帝看着表弟,眼中多了些玩味。 啧! 这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蒋庆之猜测道爷这是嗑丹了。 “就在宫城外。” “叫了来,朕,亲自过问。” 其实在蒋庆之开口之后,无论是嘉靖帝,还是崔元都知晓,证据定然被蒋庆之钉死了。 否则,一个欺君之罪下来,崔元等人能把蒋庆之弄到天涯海角去。 证人一个个出场。 当听到王新田令商丛亮吃呕吐物时,嘉靖帝骂道:“死不足惜!” 蒋庆之冷眼旁观,他不指望嘉靖帝能为武人发声……这不符合当下的主流声音。 “滚!”嘉靖帝冷冷喝道,崔元如蒙大赦,赶紧告退。可嘉靖帝却指着外面,“弄个地方,给他洗洗。” 崔元老泪纵横,“陛下……厚恩,臣,臣……” 嘉靖帝摆摆手,有人带着崔元出去。 蒋庆之却没走。 “庆之还有事?” 兴许是一顿鞭子让嘉靖帝活动开了,看着精神抖擞。 “陛下,塞外俺答虎视眈眈,东南倭寇为祸多年。”蒋庆之说道:“当年曾席卷天下的大明虎贲,臣此次在东南见识了……” 看门狗都不足以形容大明军队眼下的无能。 “不堪一击。”嘉靖帝神色怅然,“你以为朕不知晓?” “那陛下……”蒋庆之蹙眉,“这是大明根基啊!” “你看到的只是一隅。”嘉靖帝语重心长的道:“这个天下在谁手中?田地,商贸,最要紧的是话柄,在谁手中?” 此刻的嘉靖帝目光炯炯,哪里是那个痴迷于修道的帝王? 这一切都在道爷的眼中,无所遁形……蒋庆之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那里升起来。 那些穿越者把帝王当做是撒比,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撒比! “大明立国之初,士大夫们拒绝出仕,知晓为何吗?”嘉靖帝冷冷道:“他们以蒙元乃是正统为由,不肯出仕。”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嘉靖帝吟诵着这首歌。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蒋庆之觉得一股子气涌上来,不禁大声高唱。 “庆之尚有热血,可喜可贺。”嘉靖帝不知是嘲笑还是真心喜欢,“可那些士大夫却忘了自己乃是汉家男儿,你说,这是为何?” “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蒋庆之想到了一首诗,“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庆之果然有才……嘉靖帝眸中多了欣赏之意,“正是如此。” “朕也想拨乱反正,让大明虎贲重新振作。可一旦发动,便觉得深陷泥潭。”嘉靖帝第一次叹息,“成祖皇帝之后,其实,士大夫气候已成,再难压制。” 土木堡惨败是大明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大明最精锐的将士,大多葬送在了这一战中。 至此后,武人再无抬头的机会。 放眼四顾,整个大明都在士大夫的控制之中。 “朕曾简拔过将领,可没几年,便被人寻了罪名弹劾。要命的是,证据确凿。”嘉靖帝眼中多了厉色,“那些人无处不在,从粮草到军械,从京城到边塞。朕若是提升武人地位,庆之以为他们会如何?” 他们难道敢弑君?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先帝,也就是正德皇帝。 “都说先帝乃是落水染疾而去,可先帝身子骨强健,岂会如此?”嘉靖帝冷哼一声。 蒋庆之想到了嘉靖二十一年的宫变。 几个宫女竟敢弑君,若非忙乱中绳索打了死结,此刻的嘉靖帝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卧槽尼玛! 以后还有什么红丸案。 蒋庆之看看四周,觉得到处都是网。 他看着嘉靖帝,道爷坐在那里,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庆之。” “臣在。”蒋庆之突然有些怜悯这位表兄。 这位帝王就如同被困在了方寸间,不得动弹。 这哪里是帝王,分明就是囚徒。 嘉靖帝起身走过来,拍拍蒋庆之的肩膀,“可惧怕了吗?” 我怕个鸟! 蒋庆之性子里本就有洒脱不羁的一面,闻言说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人一辈子活的蝇营狗苟的有啥意思? 不如来点刺激的。 “你就不怕那无处不在的士大夫?”嘉靖帝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表弟。 “他们也是人。”蒋庆之知晓嘉靖帝不知的,知晓那些士大夫们不知的,他觉得自己就站在高空,看着那些士大夫在洋洋得意。 可我知晓他们的问题,更知晓他们的缺点。 否则,蒋庆之宁可在大明躺平,至于什么国祚,关我屁事。 嘉靖帝目露异彩,“你此生可有打算?” 这是问理想。 “小时候,臣想做车夫。” 蒋庆之小学的时候,老师曾问大伙儿的理想。那时候蒋庆之最羡慕的便是铁路司机。想着坐在车头上操纵长长的列车,爽爆了。 嘉靖帝愕然。 “后来臣想做先生。” 后来蒋庆之觉得老师更好,便改变了自己的理想。 “后来臣觉着,还是先谋生为好。”蒋庆之自嘲道。 他连一本都没考上,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就业形势一片……不好。 毕业即失业,蒋庆之跟着表叔去南美开超市,人生就此走向了另一条路。 可怜的娃……嘉靖帝眸中多了些怅然,:“母亲曾嘱咐朕善待你父子,这些年倒是让你们受苦了。” 蒋庆之也不解释,随即递上一份文书。 黄锦接过,随意瞟了一眼,心中一震。 嘉靖帝看了看。 越发欣赏表弟了,“有心了。” 蒋庆之告退。 出了皇城,孙重楼问,“少爷,咱们去哪?” “回家,收拾人!”蒋庆之杀气腾腾的道:“真当老子是泥捏的性子?今日就让京城那些蠢货看看,什么叫做谋而后动。” 直庐,严嵩看着一堆弹劾蒋庆之的奏疏,叹道:“长威伯乃是陛下看重的臣子,老夫却不好处置。来人,带着这些弹章,老夫去见陛下。” 走出直庐,严嵩发现不对。 “那些侍卫在那里作甚?” 见到嘉靖帝时,意外发现嘉靖帝的情绪不错。 “陛下,这些都是弹劾长威伯的奏章,臣不敢擅专……” 崔元在内下手,陆炳在外控盘,严嵩掌总…… 整个局堪称天衣无缝,严嵩觉得蒋庆之在劫难逃。 嘉靖帝淡淡的道:“都说了些什么?” 严嵩说到:“大多说长威伯倚仗陛下宠信,行事肆无忌惮。庇护凶徒……骇人听闻。” “你以为呢?”嘉靖帝问道。 “臣。”严嵩刚想说长威伯毕竟年轻,可转念想到了儿子严世蕃曾说过:陛下那里,爹最好谨慎些。 念头一转,严嵩说道:“此乃陛下家事。” 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嘉靖帝颔首,严嵩心中一松,对儿子的判断越发笃信了。 嘉靖帝随手翻阅弹章,找出了五份。 “告诉陆炳,拿下这五人,下诏狱。” 严嵩心中一震,“陛下,臣担心群情激昂……” “为何?”嘉靖帝莫测高深。 “那王新田毕竟惨死于武人之手……” 陛下你不说惩治为武人说话的长威伯,反而收拾为王新田发声的官员,这不是激发矛盾吗? “朕若是说,王新田死有余辜呢?” 严嵩抬头。 不可能吧! 若是如此,这一切,都特么的反转了。 一张纸被掷了下来。 “你且看看。” 严嵩颤颤巍巍的弯腰捡起。 然后,跪下。 “臣,失察,请陛下治罪。” 纸上记录着王新田贪腐的证据,甚至包括数目。 这一瞬,严嵩心中冰凉。 “令锦衣卫抄没王家!” “领命!” 杀机突然从宫中迸发。 黄锦浑身一颤,想到了先前崔元被留在宫中洗漱更衣的‘优待’,此刻想来,这是嘉靖帝想收拾臣子,暂且扣下崔元,以免消息外泄…… 陛下的手腕,令人胆寒啊! 而此刻的蒋家大门外,闹剧也到了高潮。 “我的夫君呐!” 妇人用头撞着大门。 后面十余官员在愤怒的叱责。 声势浩大…… 就在此时,马蹄声传来。 众人看去。 蒋庆之叼着药烟,指着官员们说道: “富城。” “老奴在!” 不知何时,侧门打开。 富城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役,手持木棍出来。 蒋庆之抖抖烟灰。 “给本伯,打!” …… 求票。 第46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左顺门一案距离当下已经很久了。 久到文官们都忘记了嘉靖帝当年的刚猛。 渐渐的,老子天下第一的念头又生了出来。 所以,堵一个宠臣的家门这不算事啊! “小姐,长威伯好生威武霸气。” 巷子口,侍女砚浅见蒋庆之霸气侧漏,不禁心中激荡。 卢珊儿刚下马车,见状却撇撇嘴,“爹说了,蒋庆之此次得罪文官殊为不智。此刻他最该做的是偃旗息鼓,蛰伏一阵子,等此事风头过了再出来。可你看看,他却如此冲动……” “小姐,别人打上门来了,难道也要忍?”砚浅小脸儿涨红,“都堵住大门了,换做是我,定然要……” “你要怎地?”卢珊儿蹙眉。 砚浅从小就跟着小姐,二人之间的关系堪称是亲密无间。她握紧拳头,“定然要驱逐。” “你看,他不就是这么干了吗?”卢珊儿对蒋庆之生出的好感,在蒋庆之‘鲁莽’的操作下,消散大半,“你和他一般,有勇无谋。” “小姐,长威伯……”砚浅还想为蒋庆之辩护,可见小姐面色难看,赶紧住嘴。 “太狠了。”卢珊儿摇头。 蒋家门前,富城带着家仆们,拎着大棍子在毒打那些文官。 富城下手特别阴狠,就冲着大腿去。大腿肉厚,可架不住富城身手了得,一棍子下去,外表看不出什么,可大腿骨却裂了。 骨裂的疼痛,但凡经历过的都知道。 “嗷!” 蒋庆之在马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目光扫过,见一个仆役下手犹豫,就指指他,“石头,回头让老富把此人弄走。” 蒋家在当下和未来一段时日内,将会在风浪中打滚。攘外必先安内,这等仆役,要么是胆小,要么便是别人的眼线。留不得。 “少爷,我呢!”孙重楼忍不住手痒。 “你这个憨货出手,就怕出人命。”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我发誓!”孙重楼发誓,“若是今日打死人,我便从此不吃肉。” 这个憨憨最喜吃肉,蒋庆之闻言骂道:“速战速决。” “得令!” 孙重楼雀跃冲出去,半路拔刀,想起了誓言,这才换了刀鞘。 “救命!” 那些文官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蒋家仆役的对手,此刻来了个生力军孙重楼,顿时溃败。 一时间,文官们狼奔豕突。 “一个都别放跑。”蒋庆之只觉得胸中郁气尽数消散,痛快无比。 “伯爷就不怕文官们的报复,不怕陛下震怒,处置伯爷吗?” 蒋庆之回头,见是卢珊儿,不禁觉得好笑,“你这意思,别人打上门来也得装孙子?” “可以……从长计议。”卢珊儿说道:“你此刻动手是痛快了,可事后的麻烦你可想过?我劝伯爷,做事,要三思而行才好。” 这话语重心长。 蒋庆之呵呵一笑,“我若是说,他们不敢呢?” 卢珊儿摇头,“不可能的,我知晓京城士林的风气,他们一旦咬住你,不把你弄倒台了,就不会罢休。” 卢珊儿有才名,也混过京城名媛圈。 所以觉得蒋庆之太鲁莽了。 其实,卢珊儿私底下也把蒋庆之和京城士林中的那些所谓俊彦做过比较。 哪怕她作弊,可依旧觉得蒋庆之身上有一种当下读书人所没有的气质。 那就是杀伐果断。 其实换个角度,便是痞。 无论蒋庆之怎么改,骨子里还是后世那个小军阀。 做事的风格怎么也改不了。 比如说当下这个局面,换个人会玩阴的,先装鹌鹑,等这些官员越发得寸进尺后再出手。 如此,蒋庆之可争取更多的舆论同情。 但架不住蒋某人的狗脾气上来了。 一刻也忍不得。 蒋庆之竟然自己下马走过去,伸手。 “棍子!” 一个家仆把棍子递上,看着自家公子一棍子打晕一个文官,不禁赞道:“公子好棍法!”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苏州府的蒋庆之。”卢珊儿语气中的失望连砚浅都感受到了。 按照蒋庆之的说法,卢珊儿有病。 这个病叫做文青病。 从她给身边侍女取名就能看出来。 砚浅何意? 砚台太浅。 容不下我卢珊儿的满腹才华。 啧啧! 公子好帅啊……砚浅目光追随着蒋庆之,心中雀跃,想象着自家小姐嫁给了蒋公子,自己作为陪嫁来到蒋家,没几年就成为蒋庆之的妾室…… “你脸红什么?”一张脸突兀出现在眼前。 砚浅被吓了一跳,一看是自家小姐,赶紧说道:“我害怕。” “胆小鬼!”卢珊儿说道。 没几下,官员们倒了一地,剩下几个跪在角落里,有人发狠,“你等着,陛下饶不了你。” 哪怕你蒋庆之是陛下的表弟,今日也收不了场。 呵呵! 蒋庆之掸掸烟灰,把棍子丢给家仆。 卢珊儿叹息,“你快进宫吧!” 此刻还来得及,至少能给陛下为你擦屁股争取时间。 “夫君呐!” 被蒋庆之吓坏的妇人和孩子此刻才敢重新迸发出哭嚎声。 “救命啊!”王新田的大儿子尖叫起来,眼神怨毒看着蒋庆之,“看你怎么死!” 妇人捶胸顿足,“夫君,你看看呐,你尸骨未寒,就有人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 她挣扎着站起来,一脸坚贞不屈,“奴今日就在此,伯爷若是要奴的命,只管来。” 一墙之隔,两个男子听到这个动静,满意点头。 “这女人果然厉害,蒋庆之有难了。”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嗯!这是来人了?” “多半是兵马司的人来了。哎!你托我一把,我看看这位新贵会是什么脸色。” 一个男子蹲下,让同伴踩在自己肩头上去。 男子往右一看…… 一队锦衣卫冲进了巷子。 “是锦衣卫。”男子大喜,“蒋庆之完了。” “是锦衣卫。”妇人眼中闪过惊喜,随即低头。 “锦衣卫来了,蒋庆之,我看你此次怎么死!”一个被打断手臂的文官大笑起来。 卢珊儿叹息,“锦衣卫来了,看来,陛下也护不住你。”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笑了笑。 这个笑显得格外洒脱不羁。 他笑起来也这般令人……砚浅心醉神迷。 “到了如今地步,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卢珊儿跺脚。 数十锦衣卫冲进巷子,走向蒋庆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为首的百户身上。 百户近前,站直。 行礼。 “指挥使令下官致歉,我等,来晚了。” 卢珊儿张开小嘴儿,惊愕看着蒋庆之 “这,这……” 墙头男子呆若木鸡。 那些文官更是被这个反转弄的几欲吐血。 蒋庆之淡淡的道:“陆炳看戏可看够了?” 百户官低头,恭谨道:“最近京城事多……” 蒋庆之指着妇人和文官,“那么,还等什么?” 百户官脸上的恭谨瞬间切换成了凶狠,喝道:“拿下!” 数十锦衣卫扑上去,妇人尖叫,“你等要做什么?来人呐!来人呐!” 任由这些人在朝中新贵,长威伯蒋庆之的府门前闹事,陆炳此次算是失职了,百户官是他的心腹,来之前就得过嘱咐。 要装孙子! 所以赔笑道:“伯爷可还有吩咐?” 明明这一幕都是陆炳等人的安排,这些文官和妇人,都是自己一党的。 可陆炳此刻却不得不令人来拿下他们。 这种憋屈,令陆炳当场就砸烂了几只杯子……百户官低头看看鞋面,上面还残留着碎瓷。 “告诉陆炳。”蒋庆之看了依旧还在惊愕的卢珊儿一眼,“坏事做多了,小心生儿子没皮炎。” 你竟敢这般羞辱陛下的奶兄弟,凶名赫赫的陆炳? 卢珊儿想到父亲卢伟每次提到陆炳和锦衣卫时的忌惮,再看看蒋庆之的肆无忌惮…… 百户官定然要维护陆炳! “下官,一定转告。”陆炳说了,他此行是来装孙子的,所以百户官脸颊轻颤,却笑的卑微。 卢珊儿:“……” “哈哈哈哈!”蒋庆之大笑了起来,走向自家。 妇人突然抱住他的大腿,仰头喊道:“为何如此,为何……” 百户官冷笑,。“王新田贪腐,证据确凿。陛下令抄没王家,你等,没入宫中为奴!” 妇人浑身一瘫,下意识的抱紧了蒋庆之大腿,尖叫道:“伯爷救奴,奴愿为伯爷奴婢,伯爷,伯爷……” 这等官员家眷进宫后,境遇比那些底层宫人还惨。妇人曾听酒后的王新田说过,此刻回想起来,不禁悲从心来。 她宁可为蒋庆之的奴婢,也不愿进宫。 “伯爷!” 可惜,学过农夫和蛇这个故事蒋庆之心硬如铁,一弹腿,把妇人震开。 走进家门。 身后不远处,卢珊儿喃喃的道:“爹说锦衣卫横行无忌,为何对他低三下四……” 身边的砚浅跟着卢珊儿也学了不少诗词,此刻看着蒋庆之,双手揪着衣角,轻声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兄弟们,追读很重要啊!关系到推荐位。别养了,咱们先把新书期支棱起来再说,每天两章更新:上午8点,下午14点,恳请兄弟们每天追读。 至于更新,上架后自然不含糊。但咱们得先把这个孩子养大不是。追读追读……每天追读。 爵士携蒋庆之拜谢了。 第47章 杖责皇子,用心良苦 在未成亲之前,皇子都住在宫中。 成亲就是成人的标志,也是出宫开府的标志。 景王朱载圳目送着先生离去,身后内侍黄坚说道:“先前有人禀告,裕王的先生私底下说裕王毫无灵气。” “你想说什么?”朱载圳问道。 黄坚说道:“奴请示殿下,把此事在宫中广为传播。” “不许。”朱载圳摆摆手。 黄坚叹息,“殿下,这是个机会。” 一个宫人来了,“殿下,娘娘请你去。” 卢靖妃见到儿子,笑吟吟的道:“裕王的先生今日发牢骚,说裕王读书毫无灵气。你可知晓?” 朱载圳点头。 “陈燕。”卢靖妃叫来心腹,“把此事传于宫中,我倒要看看,本就不喜他的陛下会如何。” 陈燕应了。 “等等。” 陈燕回身,“殿下。” 朱载圳说道:“不必了。” “为何?”卢靖妃蹙眉。 “我就算是要争那个位置,也不会用这等手段。”朱载圳说道:“我堂堂正正和他争,难道他还能争得过我?” “你这个孽障。”卢靖妃恼火的道:“如今太子看似地位稳固,可陛下春秋鼎盛,谁都知晓太子做的越久,就越危险。太子若是倒台了,裕王便是皇长子,长幼有序!” “我说了,娘,我不屑于用这等手段。”朱载圳不耐烦了,转身就走。 “你这个傻子!”卢靖妃气急而笑。 “殿下,陛下有请。”殿外,嘉靖帝的人在等候。 今日嘉靖帝没修道,难得的在品茶。 朱载圳到时,发现朱载坖已经在了。 “你怎么也来了?” “我如何知晓?”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父皇发什么疯。 嘉靖帝在里面,也不召唤儿子进来。 父子三人隔着一堵墙,气氛有些诡异。 嘉靖帝早年无子,心中难免惶然不安,等有了长子后,那个欢喜啊! 可没想到长子夭折,令他和蒋太后痛彻心扉、 但有了一,就有二,随后嘉靖帝儿子不断。 但,夭折不断。 嘉靖帝痛苦不堪中,寻到了自己宠信的道人陶仲文求助。 陶仲文一脸正色,“陛下,二龙不相见,见了,必有一伤!” 多次经历丧子之痛的嘉靖帝信了大半,这才有了和儿子们的疏离。 此刻哪怕父子之间近在咫尺,他却依旧不见。 “那年有人说,册封太子和咱们时,那些蠢货拿错了大印,把皇太子之宝大印给了你?” 两兄弟等的无聊,朱载圳就提及了这个传闻。 朱载坖翻个白眼,“你信?” “我不信,再有,就算是给错了又如何?”朱载圳傲然道。 黄锦出来了,二人赶紧低头。 朱载坖眼神复杂,想起了那年…… “这是太子的大印!” “给错了。” “封口,谁敢说出去,处死!”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外泄,否则……” 裕王记得自己当时面色惨白的点头。 拿错就拿错了吧! 太子如今好好的在东宫,我继续做我的小透明,都挺好。 “陛下有话。”黄锦站在台阶上,朗声道。 “是。”二人的头越发低垂。 黄锦突然摆摆手,周围的人散去。 他走下来,说道:“奴转述陛下的原话……” 他含笑看着两位皇子, “崔元此人虽说贪慕富贵,可行事却颇为稳妥。今日进宫被人差点打瞎了眼睛,谁能告诉朕,这是谁干的?” 两个皇子不动声色的交换个眼色,齐齐摇头。 黄锦笑的越发的温和了,“陛下说,若是崔元的对头出手,定然不会这般轻,非死即残。那么,动手之人定然是对崔元不满,但却知晓此人乃是朕的心腹,于是便小惩一番。” 景王看了裕王一眼。 裕王在哆嗦。 黄锦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笑容可掬,“陛下说了,打了朕的心腹,装作若无其事……以为谁都察觉不到?” 里面,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抚摸着膝上的猫儿,嘴角微微翘起。 “瓜娃子!” 外面,黄锦说道:“两个孽畜为庆之出气,朕,不怪他们。只是手段拙劣之极,让朕甚为不屑。” 啊! 裕王抬头。 “是我。” 景王叹息,心想你只要不承认,难道父皇还能拷问你不成? 蠢材啊! 嘉靖帝眼中多了回忆之色,“那年,朕也曾拿着弹弓,躲在树上看着自己的先生,咬牙切齿的想给他一下。朕忍住了,朕的儿子却出了手,有趣。” 黄锦进来,“果然不出陛下所料,是裕王所为。” 嘉靖帝莞尔,“老三愚直,他和庆之亲切,便直接出手,想阻拦崔元。若是老四出手,定然是计划周详,令崔元也只能吃一次哑巴亏。” “英明不过陛下。”嘉靖帝宛若亲见,令黄锦心服口服。 嘉靖帝抚摸着猫儿,黄锦轻声道:“陛下,崔元不蠢,必然能猜到是哪位皇子下的手。” “每人十杖!”嘉靖帝淡淡的道。 黄锦一怔,“陛下,崔元得知,定然感恩。” “你以为朕是为了那条老狗?他也配?!”嘉靖帝冷冷的道:“朕是气两个孽子手段拙劣。此次给个教训,下次若是出手,他们定然会筹谋周全。” 这便是嘉靖帝的教育方法。 没办法亲面教导,那么,就用棍棒给他们教训,想来更为深刻。 十杖! 用刑的人自然不敢下狠手,即便如此,两个皇子依旧一瘸一拐的。 “走了?” 黄锦进去复命,嘉靖帝问道。 “是。” 嘉靖帝静静坐在那里,外面的光照在门框周围散射进来,在他的身前组成了几道光线。 光线中,飞尘宛若无数小人儿在舞动。 霜眉趴在嘉靖帝的膝头,懒洋洋的。 时光仿佛就此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黄锦听到嘉靖帝开口。 “朕,多久没出宫了?” 黄锦想了想,“好些年了。” “该出去走走了。” 嘉靖帝说道。 黄锦心中欢喜,“是,奴这便去准备。” “不必。”嘉靖帝摇头,“悄然出去。” “陛下,白龙鱼服,就怕……” “朕算过自己的命,还早!”嘉靖帝修道多年,算命的本领了得。 蒋庆之正在头痛。 “你明明知晓锦衣卫会低头,却不肯对我说,平白看我的笑话。” 卢珊儿眼眶微红。 若是她气势凌人倒也好,蒋庆之能把她赶出去。 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蒋庆之没法下手。 而且卢伟已经展现了善意,蒋庆之虽然觉得这是锦上添花,但好歹也算是花儿不是。 他正色道:“你以为我想糊弄你?” “难道不是?”卢珊儿抬头,泪眼朦胧。 “哎!”蒋庆之觉得这傲娇妹纸美则美矣,但年龄不对版,外加是景王那边的人,弄不好以后就是对手,颇为遗憾。 “你叹什么气?”卢珊儿不知晓蒋某人欲擒故纵的手段,上套了。 蒋庆之唏嘘的道:“你可能去酒楼青楼?” “酒楼去过……”卢珊儿扳着青葱手指,“三次。青楼没去过。” “这个世间对女子颇为不公。”蒋庆之一脸真诚。 “是啊。”卢珊儿觉得眼前的蒋庆之又重新变得眉清目秀了。 “出门少,阅历就少。以后你要嫁人,要管家。若是不知晓世情险恶,迟早会吃大亏。” “那和你糊弄我有何关联?”卢珊儿柳眉倒竖。 “哎!”蒋庆之痛心疾首,“经过此次之后,以后你可还会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 “我哪有?”卢珊儿娇嗔,但随即福身,“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对了,你可喜欢什么,下次我给你带来。” 蒋老鬼笑呵呵的道:“你来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卢珊儿虽说娇气,可哪里经得起这等老鬼的撩拨,瞬间面红耳赤,狼狈而去。 出门上了马车,砚浅见小姐发呆,脸时常发红,就问,“小姐,别气了。” “谁说我生气?” “小姐不是气长威伯糊弄自己吗?”砚浅觉得小姐的心情太难测了。 “胡说。”卢珊儿抱着枕头,“砚浅。” “小姐。” “你说,一个男人为了让一个阅历……不丰的女子知晓世情险恶,就故意设局来警醒她,这是……为何?” 砚浅歪着脑袋,“是用心良苦呢!那男子定然是个有心人。” “那,可是喜欢?” 砚浅蹙眉,“关爱也会啊!譬如说老爷便会为了娘子如此。” “我说的是……罢了,不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砚浅憨憨的点头,可心中却嘀咕。 ——小姐说的不就是长威伯吗? 可是小姐,和长威伯这等惊才绝艳的少年相处,你要主动低头才对啊! 男人,总是喜欢女人低头的。 有心人蒋庆之此刻正在做饭。 糊弄走卢珊儿后,他突发奇想,去厨房给自己弄美食。 “这锅包肉酸酸甜甜,单吃就能让人把舌头吞掉,下饭更是犀利无比啊!” 蒋庆之一边操作,一边期待着。 “石头,你小子怎地不吭声?这可不是你。可是口水流出来了……” 边上有人点头,“嗯!” 这声音,他不对啊! 蒋庆之拿着锅铲,侧身看去。 道爷一身道袍,正好奇的看着锅里的…… “陛下!” …… 追读很重要啊! 第48章 制衡 对于后世人来说,宅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中性词。 吃喝拉撒,吃喝有外卖。 那么精神空虚呢? 手机在手,天下我有。 电脑打开,快活似神仙。 对于后人而言,宅,只是一种生活态度……什么社交,爷没兴趣,有那时间,还不如打几把游戏。 和娱乐大爆炸,万物皆可外卖的后世不同。在大明,宅,就是有病。 宅在家中你能干啥? 看书? 你这是遁世。 但作为帝王,臣子们最担心的便是他不宅。 比如说先帝,也就是正德皇帝,活脱脱就是个不肯安静下来的主。 没事儿弄个皇店什么的,没事儿就要给自己封官,令自己率军出征。 臣子们被弄的焦头烂额,只求这位爷能安生在宫中玩女人。 换了嘉靖帝继位,这位爷是货真价实的宅男。 没事儿不出宫。 有事儿……尽量不出宫。 所以,当嘉靖帝出现在蒋家的厨房中时,蒋庆之差点一锅铲就飞了过去。 我特么眼花了?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 “陛下。” “嗯!”嘉靖帝抱着霜眉,“多多呢?” “喵!”嘉靖帝闻声回头,就见厨房的门上,多多正冲着自己怀里的霜眉龇牙。 “玩去!”嘉靖帝把霜眉放下来。 “喵!” 霜眉飞也似的冲了过去,多多也从门上滑下来,两只猫瞬间消失。 蒋庆之此刻才回过神来,赶紧介绍道:“这道菜叫做锅包肉……” 嘉靖帝听的兴致盎然。 “今日还有什么菜?”嘉靖帝看着颇为动心。 “呃!”蒋庆之说道:“还有五道菜。” “不少。”嘉靖帝吃饭不奢靡,简单。 “家里人口多。”蒋庆之把锅包肉铲出来,用筷子夹了一片给嘉靖帝。 “陛下。”一个内侍上前,准备接过锅包肉。 这是试毒的。 嘉靖帝却很是自然的伸手接过锅包肉,放进嘴里。 “嗯!”嘉靖帝脸上多了些惬意之色。 “酸酸甜甜。” 内侍看了黄锦一眼,黄锦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随后的几道菜做好,蒋庆之令人弄了果酒来,开饭。 “开饭了。” 有人大喊。 接着,脚步声急促而来。 嘉靖帝莞尔,“别人家是钟鸣鼎食,你这里倒好,扯着嗓子喊。” 一顿饭吃的嘉靖帝心满意足,最后打着嗝,“早饭吃多了。” 呵呵! 我信你个鬼。 蒋庆之也不揭穿。 饭后,嘉靖帝‘视察’了蒋家,对长威伯简朴的生活作风表示满意,但…… “没个规矩。”嘉靖帝摇头,“谁干什么,谁能进何处,不能进何处,这些都要立规矩。谁管家?” 富城满头大汗出来,“见过陛下。” “宫中出身?” “是。”富城说道:“奴是嘉靖二十一年出的宫。” 那一年几个宫女差点把嘉靖帝勒死,随后的清洗中,嘉靖帝放了不少人出宫。 “既然是宫中人,为何家中弄的没了规矩?”嘉靖帝问道。 富城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笑道:“这倒不怪他。臣随意惯了,那等规矩森严的活法,臣过不来。”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为何?” “有人喜欢看着别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如此就觉着活的有意义,臣更喜欢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啊!” 这个词对于嘉靖帝而言就是奢侈品。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想到了当年第一次进宫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一晃眼,四十多了。 “家里也没个捡拾,”嘉靖帝越看越不满。 蒋庆之干笑着。 “你这家中缺人。”嘉靖帝负手道。 “不缺啊!”蒋庆之说道:“臣就一人,当下的仆役绰绰有余了。” “朕说的不是仆役,是女人!” 这是要说亲? 蒋庆之想到了卢珊儿,延展开来,那些权贵家的小娘子大多也是这等性子吧? 这等贵女不是他蒋某人的菜。 “陛下,臣不急。”蒋庆之赶紧婉拒。 嘉靖帝黑着脸。 然后,他突然问道:“听闻你与夏言在通州城外相遇,你觉着此人如何?” 这个话题转换的角度太大,让蒋庆之都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道爷这是要权衡利弊了吗? 蒋庆之说道:“臣只是与夏言短暂说了几句话,不过,却觉着此人……有些傲气。” 这是开端! 蒋庆之知晓,严嵩等人应当开始筹谋动手了。 干掉夏言,严嵩才能安生。否则只要夏言在一日,严嵩就得担心一日。 “傲气!”嘉靖帝冷冷的道:“朕两度打压他,依旧如故。” 这是帝王心术啊! 蒋庆之默然。 “回去!” 嘉靖帝的兴致突然没了。 “霜眉呢?”黄锦问道。 有人去找,没多久霜眉自己回来了。 “喵!” 霜眉看着有些蔫。 “这是怎么了?”嘉靖帝见爱宠如此,不禁有些心疼,俯身把它抱起来。 就在此时,霜眉浑身绷紧,回头望去。 嘉靖帝跟着看去,只见转角处多多走了出来。 那步伐,霸气之极。 虎视眈眈。 眉间的m纹路在这等气势之下,让人想到了什么。 “像是虎。”一个内侍说道。 “野性十足。”道爷为自家爱宠争面子。 送走了嘉靖帝,富城松了一口气,“公子,陛下今日来,怕是不简单。” “这是宠信呢!”窦珈蓝说道。 女人啊! 你的头发太长了。 富城叹息,“咱们家周围有别人的眼线,陛下今日来此,瞒不过有心人。” “那又如何?”孙重楼说道:“有本事他们便让陛下去自家。” “傻小子哟!”富城苦笑,“陛下多年未曾去过臣子家,这一出门,就来了蒋家,你让那些人怎么想?” 蒋庆之负手看着门外,“珈蓝。” “公子。” 蒋庆之说道:“制衡是刻入帝王骨髓中的本能。明白吗?” 窦珈蓝一怔,心想公子这是在指点我。 制衡…… 她猛地抬头,“外面的眼线必然有严嵩一党的,陛下今日来此,会引发他们的警觉……” “严嵩长袖善舞,若是我被他说动,与他亲近,你说,陛下会如何?” “孤家寡人。”窦珈蓝心中一震,“那陛下为何不拿下严嵩?”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拿下严嵩,让谁接手政事?” 窦珈蓝想到了外界对严嵩的评价:匍匐在陛下身前的一条老狗。 “夏言!”窦珈蓝突然想到了夏言。 “夏言倨傲,且刚直。这样的首辅,陛下不需要了。”蒋庆之窥探到了嘉靖帝的一些心思。 当初对手太多,矛盾太激烈,嘉靖帝若是直接杠,君臣大战将会失控。而用夏言来缓冲,用夏言的刚直来直面那些对手,嘉靖帝只需在西苑看戏就是了。 帝王心术啊! 嘉靖帝无师自通,用的炉火纯青。 “夏言就如同一柄利剑,无坚不摧。当下看似权倾朝野的严嵩也只能在他的鼻息之下瑟瑟发抖。” “可如今陛下掌控了大局,夏言就成了鸡肋。继续用他,便有不可控的危险。”蒋庆之微笑。 外面。 那些眼线有些乱。 “陛下多年未曾出宫,第一次竟然来了蒋家。” “可见对蒋庆之的宠信。” “若蒋庆之与元辅为敌……” “侍卫走了吗?” “走了。” “赶紧去禀告元辅。” “快,去禀告指挥使。” 蒋家门内,蒋庆之突然吩咐,“石头。” “少爷。” “那些眼线你可知晓在哪?” “就在巷子口,还有,斜对面那家被人买下了,里面躲着几个眼线。” “打。”蒋庆之走出去,几个男子冲着他笑。 “打的他们老娘都不认识。” “得令!” 随后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毒打。 当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时,只见巷子口躺着十余人。 “谁干的?”带队的将领知晓自己摊上事了。 无论是谁干的,都不是他能管的。 但总不能坐视吧? 进退两难的将领愁眉苦脸。 “是我等……我等自己摔的。” 一个男子艰难爬起来,看了巷子里一眼,眼神怨毒,低声道:“迟早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摔的? 将领乐得不管。 消息传到了严嵩父子那里。 正在吃饭的严世蕃放下筷子。 “陛下这是要制衡?”严嵩蹙眉,“多年来第一次去臣子家,便是去了蒋家。这是在明晃晃的说,蒋庆之是朕的心腹。陛下这是……让蒋庆之与我等彻底割裂!” 严世蕃却有不同看法,“爹,陛下的制衡之道炉火纯青,怎会这般轻易让人看出来。” “那……”严嵩老了,反应慢了许多。 严世蕃说道:“爹,你想想这数十年来曾被陛下信重的臣子和亲人,最终依旧对他忠心耿耿的有几人?” “陆炳……”严嵩第一个想到了陆炳。 “陆炳首鼠两端,为了自保和咱们联手,爹以为陛下不知吗?”严世蕃笑的得意,“不过,要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水至清则无鱼!”严嵩点头,“陛下若是不想孤立无援,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陛下的性子。”严世蕃揣摩嘉靖帝的心思,“陛下重情。” “你是说……”严嵩想到了一种可能,眼中多了厉色。 “听闻陛下有意为蒋庆之做媒,爹,宫中两位皇子陛下视而不见,却对蒋庆之如此关爱。”严世蕃笑的很是得意。 “陛下不遮掩出宫,这是在告诫老夫,莫要拉拢蒋庆之!”那个念头越发蓬勃了,严嵩的眼皮子在跳。 严世蕃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直至喘不过气来,这才大口呼吸着,独眼看着严嵩,说道: “二龙不相见,陛下被迫疏离了皇子,可他重情义,所以……” 严嵩老眼冰冷,“蒋庆之在陛下的眼中……” “就是能见面的儿子!” …… 离开网文太久了,爵士此刻就如同是一个新人,咱们从头打拼。兄弟们,新的一天开始了,记得追读,记得投票! 月票,推荐票。 第49章 人间值得 嘉靖帝行事最喜云山雾罩。 比如说写一句诗丢给严嵩,让严嵩去猜他的意思。 严嵩大把年纪了,把脑细胞都弄死了也猜不到。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严世蕃代劳,每每能令嘉靖帝称心如意。 严嵩捂额,“如此,此后麻烦了。” 按照他们的谋划,弄掉夏言之后,随即就要弄蒋庆之。 “爹。”严世蕃说道:“你忘了一事。” “何事?” “天家,无父子!” …… 蒋庆之并未得意忘形,反而有些头痛。 因为第二日宫中来人,请他进宫陪同嘉靖帝一起参悟修道。 这是信重啊! 当蒋庆之在直庐第一次见到成国公朱希忠时,这货正羡慕的看着道爷的丹炉。 “长威伯?”这是朱希忠第一次见到蒋庆之。 “成国公。”蒋庆之很好奇这位在嘉靖朝荣宠不衰的勋戚,更好奇这货看着吊儿郎当的,怎么能让历代帝王信任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成国公一脉来自于成祖皇帝时期的大将朱能。传承到了朱希忠时,已然是大明勋戚的头面人物。 朱希忠看似文质彬彬,可骨子里却散发着一种叫做……纨绔的气息。 这鸟人三十出头了吧? 蒋庆之笑呵呵的迎上去。 朱希忠也笑着走过来。 二人把臂站定,打量着对方。 “听闻你有用兵之能?”朱希忠问道。 作为大将之后,朱希忠没事儿也喜欢耍刀弄枪,喜欢谈论武事。 “和成国公家学渊博比起来,我这点本事不过是微末罢了。”蒋庆之知晓这等老纨绔的心态,所以投其所好。 毕竟,要想改变大明国运,就得把自己的朋友搞的多多的不是。 朱希忠果然眼前一亮,“改日,罢了,晚些你我兄弟演武?” 这特么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若非知晓朱希忠在嘉靖和万历两朝都屹立不倒,蒋庆之还真当他是个一无是处的老纨绔。 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会做人。 “陆炳在里面,小心。” 朱希忠开口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果然,这厮做人的本事不俗。 难怪能两朝受宠。 不会做人的老纨绔,早就被收拾了。 蒋庆之收拾心情,随即进殿。 “长威伯。”陆炳微笑颔首。 “陆指挥使。”蒋庆之含笑以对。 嘉靖帝指指边上的蒲团。 蒋庆之过去坐下。 交叉盘腿没问题,但看着嘉靖帝和陆炳的双盘,蒋庆之把长袍前面拉扯过去,盖住自己的双腿。 “长威伯不试试双盘?”陆炳鼓励道:“双盘修炼颇为有效。” 呵呵! 你当老子没试过,差点抽筋抽晕过去……蒋庆之打个呵呵,“修炼在心,不在形。” 嘉靖帝眼中闪过异彩,“这话,有天赋。” 道爷,我真没修炼的天赋……蒋庆之一个哆嗦,陆炳笑道:“臣也是这般觉得的。” “闭眼。”嘉靖帝闭上眼。 蒋庆之闭眼,但却虚着一条缝,观察陆炳。 陆炳在闭眼之前,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艳羡之意。 这是为何? 蒋庆之不知道的是,当初嘉靖帝让陆炳修道,也只是赏赐了道家典籍,让他自行感悟大道。 今日换了蒋庆之,道爷竟然亲自为他启蒙…… 这份恩宠,令陆炳深深的羡慕嫉妒,以及忌惮。 “无需用意。”嘉靖帝突然开口。 蒋庆之一怔,“不用意?” 后世各种修炼功法多如繁星,蒋庆之哪怕没修炼过,可也见过不少。 什么意守这里,意守那里。或是意念引导…… 嘉靖帝的声音有些缥缈,“若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意,乃后天。后天便是小我……” 蒋庆之听的一愣一愣的。 于是就放任思绪乱跑。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幽幽醒来。 我这是睡着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道爷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 而陆炳,眼中异彩闪过。 这货在嫉妒我! 蒋庆之不解。 “陛下,臣无礼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是睡着了。 “第一次入静?”嘉靖帝问道。 “入静?”蒋师傅是个俗人,不懂。 “这便是天赋。”嘉靖帝笑道:“陆炳就远不及你。” 陆炳笑的很灿烂,但右拳隐在袖口中,握的很紧。 随即陆炳告退。 他去了直庐。 “为何愤愤?”严嵩心情不错。 知晓嘉靖帝对蒋庆之的态度后,他和严世蕃商议了一番,觉得不是坏事儿。 “方才陛下亲自带着蒋庆之修炼。”陆炳坐下。 “预料中事。”严嵩从容道。 “蒋庆之第一次就入静了。”陆炳讥诮的看着严嵩,“你严首辅好像从未入静过吧!” 作为嘉靖帝的宠臣,严嵩不时也会跟着修炼。不过老严年纪大了,每每静坐变成打瞌睡。 “嗯!”严嵩蹙眉,“蒋庆之装的?” 陆炳摇头,“我一直在暗中观察此子,他真是入静了。” 严嵩讶然。 “你可知我忌惮什么?”陆炳问道。 严嵩摇头。 陆炳说道:“陛下常说,若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修炼不可用意,意乃后天小我……” 严嵩说道:“陛下曾说,人出生之前是先天,无污无垢。出生后,在红尘濡染,为后天。后天生小我,小我便是人的七情六欲。” “不能入静,便是七情六欲炽热。” “此等人必然心思多,名利心强。” 二人相对一视。 严嵩捂额,“蒋庆之能轻松入静,可见心思淳朴。” “而你我……”陆炳指指严嵩和自己,“污垢满身。” “心中杂念横生。”严嵩仰头,“你确定那蒋庆之是真入静了?” “确定,他纹丝不动。”陆炳说道:“我曾试过装作是入静,不过一刻钟,便倍感煎熬,浑身发痒,继而酸痛……忍无可忍。” “此人竟然心思如此简单?”严嵩觉得不可思议。 “老严。”陆炳声音低沉,“陛下最喜的便是,心思简单的臣子。” “可你看他坑崔元时的手段,那是心思简单的人能想出来的法子?陆炳,你可能想出这等法子?” 严嵩问道。 陆炳摇头。 “那他如何能一边诡计多端,一边心思简单?” “我特娘的如何知晓?” 陆炳的呼吸急促了。 “你急了。”严嵩叹息,“多年来,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失态。蒋庆之就令你如此忌惮吗?” 陆炳突然骂道:“那个贱种!” “越骂他,就说明你越忌惮他!” 若是能解决蒋庆之,何须失态辱骂? …… 蒋庆之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精神大好。 他溜到殿外,好奇的围着丹炉转。 这可是陛下的宝贝,看守丹炉的内侍刚想告诫蒋庆之,却听到干咳声。 “陛下说了,让长威伯自在些。”黄锦淡淡的道。 “可严首辅和陆指挥使他们都不得靠近。”内侍觉得自己的权威被侵犯了。 这可是陛下命根子啊! 只有咱才能靠近。 那是陛下的事儿,和咱们无关不是……黄锦淡淡的道:“看好炉火。” 内侍低眉顺眼的道:“是。” 晚些,丹药好了,内侍进去禀告。 “陛下,金丹成了。” 嘉靖帝睁开眼睛,没看到蒋庆之,不禁笑骂:“猴儿。” 内侍不知他骂谁,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陛下,这炉丹药差点出事。” “嗯!”嘉靖帝眼神转冷 “奴正全神贯注看护丹火,长威伯突然接近,奴心中一惊,差点……”内侍低头。 说话不可说满,留几分……这是当年他干爹教的。 殿外,黄锦听着一个内侍禀告。 “陆炳对宫中人颇为和气,梁耀便想和他套近乎。不过陆炳知晓犯忌讳,所以不远不近……” 黄锦淡淡的道:“他这是想找个靠山?” “是。” 黄锦眯着眼,“长威伯对咱们有些疏离,给个教训也好。” 内侍笑道:“如此,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狗奴才!” 里面突然传来了嘉靖帝的呵斥、 黄锦心中一紧,赶紧冲进去。 进去后,只见看守丹炉的内侍梁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嘉靖帝敲响玉磬。 叮! 仿佛是在召唤天兵天将。 “陛下。”黄锦觉得自己便是嘉靖帝的天兵天将。 随叫随到。 嘉靖帝指着梁耀,“拿下!” “陛下!” 梁耀抬头,“陛下饶……呜呜呜!” 黄锦眼疾手快堵住了梁耀的嘴,随后令人把他拖了出去。 晚些,嘉靖帝出去散步,黄锦这才问留守的内侍。 “陛下为何处置梁耀?” 内侍说道:“奴不知,只知晓陛下突然发作。” 嘉靖帝自从开始嗑丹药后,脾气就有些喜怒无常。看似正常时,会突然大怒。看似大怒时,也会突然莞尔。 连黄锦在许多时候都摸不着他的性子。 殿外,嘉靖帝看着和朱希忠在一起聊的热火朝天的蒋庆之,眸色温和。 “这人间,依旧令朕眷顾。” 成仙,晚一阵子,道爷不在意。 久违的亲情,让他有些流连。 良久,估摸着丹药冷下来了,嘉靖帝令人把蒋庆之和朱希忠叫来。 “来,今日你我君臣共享。” 朱希忠两眼放光,“臣自从半年前吃过陛下赏赐的丹药后,精神百倍。” “可是一直在想着朕的丹药?”嘉靖帝微笑。 “是。”朱希忠笑道:“臣做梦都想。” “一人一粒。”嘉靖帝令人把丹药分了。 上次朱希忠得了一颗丹药,吃下去后,连续十余天精神旺盛,夜御三女不在话下。 他接过丹药,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 咽下。 舔舔嘴唇厚,叹道:“若能再来一粒就好了。” 一粒丹药被人送进他的手中。 朱希忠偏头,见是蒋庆之。 “长威伯。” 蒋庆之微笑道:“今日第一次见到成国公,却一见如故。这是小弟的见面礼。” “这可是成仙的机会。”朱希忠也深信这一套。 “那便让给成国公又如何?”蒋庆之豪气干云。 “为兄……”朱希忠的眼眶发红 “吃吧!” 特么的,那里面都是重金属啊!你们却把它当做是摇滚……蒋庆之负手回身,挡在了朱希忠身前。 也挡住了别人看到朱希忠连吃两颗丹药。 长威伯,够意思。这个小兄弟,我朱希忠,罩了! 朱希忠把丹药丢进嘴里,连水都不用,翻着白眼咽下去。 …… 今日两更送上。 第50章 祖坟冒青烟(感谢“赵三华”成为本书盟主) 朱希忠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历经三朝而荣宠不衰。 成国公一脉仿佛在祖辈就把武勇耗尽了,到了后面几代,多是靠着忠心和威望维系门户。 到了朱希忠执掌门户后,这货觉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若是靠本事,大概率会扑街。 他爹临去前也颇为焦虑,但最终还是给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儿啊!为父想让你装,可你装着也不像,没得让陛下觉着你这人虚伪。既然如此,那你就凭着性子做人吧!可保平安。” “此后,我就全凭本性做人。” 蒋庆之没想到这货竟然这般直白坦率,心中多了些拉拢此人的把握。 成国公一脉虽说渐渐平淡,可多年来在军中积累的威望却不作第二人想。 拉拢了朱希忠,蒋庆之就多了一个强力帮手。 嘉靖帝在西苑办公,身边必须有重臣辅佐,否则遇到个什么事儿,还得叫人去宫中召唤。一来一去耽误事儿。 能入直西苑的都是嘉靖帝的宠臣。 夏言,严嵩,陆炳,朱希忠这个老纨绔也在其中。 此刻蒋庆之就在朱希忠的值房里喝茶……喝酒。 “喝吧!除非大事,否则陛下今日不会召见我等。”朱希忠笃定的道。 “其实,我颇为羡慕国公。” “为何?” 朱希忠斜睨着他,“莫要糊弄我。” 蒋庆之叹道:“能凭着本性行事者,当世能有几人?陛下,亦不能啊!” 强如嘉靖帝,也有许多憋屈和妥协的时候。 朱希忠一怔,这个角度比较奇葩,他还真没琢磨过。 越琢磨,就越觉得自己果然活的自在洒脱。 “哈哈哈哈!” 朱希忠越看蒋庆之越觉得合眼缘,“来人。” “国公。”有小吏进来。 “若是陛下闻讯,就说我与长威伯出去喝酒。” “是。” “别担心。”朱希忠起身,不等蒋庆之婉拒,“陛下知晓了也不会恼火。” 这就是全凭本性做人的好处,嘉靖帝不会猜疑。 “不喝了吧?”蒋庆之头痛的道。 “今日难得,不醉不归。” 朱希忠拽着蒋庆之就走。 出了值房,正好严嵩和陆炳出来。 四人止步。 默然。 中间就隔着一道偏门的门槛,却恍若天堑。 良机,陆炳开口,“成国公,这道,要走稳了。” 朱希忠打个呵呵,“老子想如何走,就如何走。” 严嵩眯着眼,“走好。” “你也是。”朱希忠霸气的一批。 出了西苑,他突然肩头一松,“娘的,老子竟然同时把陆炳和严嵩得罪了。祖上有灵,怕是会托梦呵斥我。” 蒋庆之笑了笑,“国公何必糊弄我?” 朱希忠看着他,突然笑了。 “严嵩和陆炳联手,权势滔天。这时候,陛下就该用人来制衡。”朱希忠改名为:朱直肠,“我若是还和他们黏黏糊糊,那就是没眼力见。翻脸,正当其时。” 果然是老牌子勋戚,哪怕是纨绔,依旧能看破嘉靖帝的布局。 蒋庆之内急去茅厕,朱希忠目送,身边幕僚说道:“国公,就算是要制衡严嵩等人,也该由国公领头吧!用长威伯,陛下偏心了。” “论动脑子,我不如你。可论眼光,你差的远。”朱希忠说道:“从陛下登基后,崔元便如鱼得水,你可见他吃过亏?” 幕僚摇头。 “可你却不知,崔元第一次挟势去蒋家,想给长威伯下马威……你觉着长威伯如何应对?” “长威伯定然虚以委蛇。”幕僚说道。 “我这个老弟……一番话把崔元气的吐血。” “啊!”幕僚一怔,“崔驸马手段颇为不错,怎会?” “他的手段是不错,可我这老弟更不错。”朱希忠正色道:“老子敢打赌,若是祖宗在天有灵,此刻见我与长威伯亲密无间,定然在抚须微笑,大赞好孙儿。” 幕僚喃喃道:“能令崔元灰头土脸……这些年长威伯是第一个,难怪陛下会信重他如此。” 朱希忠也不觉得自己丢人,“我这老弟才十五,再过些年,阅历渐增之后会如何?” “权臣!” “是股肱之臣!” 晚些,蒋庆之和朱希忠在酒楼喝酒。 一个存心结交,一个蓄谋拉拢,二人没多久就亲热的如同兄弟一般。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表象。 若是要真的亲如兄弟,二人的利益必须要绑定。 而且,还得一起经历劫难。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肝胆? 蒋庆之举杯,“喝酒!” “饮胜!” 而严嵩和陆炳也在吃饭,不过吃的是直庐供给的饭菜。 还有小酒。 严嵩喝了一口酒水,反手捶打了几下后腰。 “朱希忠看来是窥探到了陛下的心意。” “制衡之道。” “那个老纨绔……”严嵩眯着眼,“成国公府威望高,他站在蒋庆之那边,此子的声势却高涨了不少。” 陆炳默然。 “若是能给他一个教训也好。”严嵩叹道。 陆炳放下筷子,“你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你……” 你老了……陆炳眼中有怜悯之色,“锦衣卫奉命监察百官,偶尔,也会发现勋戚不轨之事。” “朱希忠那边的?”严嵩微笑。 “朱希忠好色。”陆炳夹了一片羊肚,这是他的最爱,直庐的厨子知晓,每餐必备,“喜去青楼。” “可令人……” “我那便有人在准备了。” “挖个坑。”严嵩笑眯眯的夹了一片羊肚,“味道是不错,难怪你喜欢。” “死个人!”陆炳说道:“我喜欢的,自然是不错。” “可能把蒋庆之拉进去?”严嵩问道。 “你以为我是针对朱希忠?”陆炳突然为严嵩感到悲哀,觉得这个老头全靠儿子支应,却坚持不退,可见利欲熏心。 “也是,朱希忠再怎么说也是勋戚,行事有分寸,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干涉政事太多。而蒋庆之却肆无忌惮。” “所以,他该死!”陆炳看着严嵩,“东楼那边你支应一声,让他准备,若是事发,你这里当如何。” 严嵩点头,也不觉得丢人。 “另外。”陆炳起身,“此事和我没关系。” “是,你依旧是陛下的奶兄弟,忠心耿耿。”严嵩心中鄙夷,却笑的真诚。 这就是陆炳聪明的地方,他知晓嘉靖帝的底线,许多事儿他只是在后面谋划,绝不亲自出手。 走出直庐,陆炳看了一眼西苑之外。 “莫怪我!” …… 喝完酒,朱希忠拉着蒋庆之去了青楼。 二人去了朱希忠熟悉的一家青楼,老鸨见到朱希忠后,亲热的就像是见到了亲爹。 “这是五娘。”朱希忠搂着老鸨,笑的格外放松。 “这是……”五娘看着俊美的蒋庆之,笑道:“若是楼中的姑娘见到这般俊美的贵人,怕是会把他活吞了。” “怎地,你也心动了?”朱希忠问道。 “奴是心动了,只是贵人不肯呢!”老鸨冲着蒋庆之抛个媚眼。 我不是随便的人……蒋庆之默然打量着周围。 “叫人来,要新人。”朱希忠指指蒋庆之,“这是我的小老弟,长威伯,蒋庆之。” “长威伯……可是陛下表弟?”五娘欢喜问道。 “正是。”朱希忠笑道:“怎地,吃着老子这个碗里的,还想着庆之这个锅里的?” “哪里。”五娘轻轻捶打了朱希忠一下,随即叫来几个姑娘。 “庆之你先来。”朱希忠摆摆手。 蒋庆之知晓这个局面不能不选。 一个丰腴的女子冲着她媚笑,蒋庆之随手就点了她。 “你还喜欢这口?”朱希忠笑道,随即自己也选了一个,却是娇小的。 “晚些大堂再聚。”朱希忠笑着起身。 这时,朱希忠选中的女人叹道:“奴是有兄弟的……” 没人在意这句话,至少朱希忠如此。 二人各自带着女人进了房间,比邻而居。 朱希忠没几下就酒意上涌,随即昏昏入睡。 突然觉得脸颊微冷,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蒋庆之带着的那个少年仆役。 “你……”朱希忠回头,发现女人在昏睡。 “少爷在等你。”孙重楼说道。 朱希忠跟着孙重楼悄然出去。 就在斜对面,门开,蒋庆之招手。 朱希忠进去,低声道:“何事?” “请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意思?” “有人想拿你的把柄。”蒋庆之说道。 “嗯?”朱希忠眸色微冷,心想蒋庆之这是何意? 莫非想对我玩手段? 蒋庆之摇头,“稍安勿躁。” 二人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只见两个男子悄然摸过来。 一人在朱希忠的房间外,一人在蒋庆之的房间外。 二人侧耳倾听,然后点头,悄然把门弄开。 背在后面的右手上,竟然寒光闪闪。 “这是……”老纨绔眸色阴郁,接着怒不可遏,“这是想……不,他们不敢杀我。那么……” 这老纨绔反应过来了,蒋庆之说道:“我说了,有人想拿你的把柄。” “杀了女人,嫁祸给我。”朱希忠一脚踹开门,这时,里面的人发现正主不在,急速往外退。 双方正好撞上。 “狗贼!”朱希忠骂道,然后对蒋庆之叹道:“庆之该提前让我请些证人来。” 蒋庆之拍拍手。 左右房门打开。 左侧走出的是朱希忠认识的御史马忠。 右侧走出的是一个内侍,朱希忠记得是景王身边的人。 这一刻。 朱希忠看向蒋庆之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无价之宝。 这少年的手段如此了得,幸亏我一早就想和他结交,否则…… 祖宗,咱们家的祖坟该冒青烟了吧! …… 求票,兄弟们,要追读啊! 第51章 仙人跳,老父亲 两个男子挥舞着短刀,撒腿就跑。 “抓住他们!”朱希忠喝道,自己却不动。 大明的武勋啊! 都特么堕落了。 蒋庆之心中叹息,却也纹丝不动。 几个护卫出现在楼梯口,狞笑着。 “这不是我的护卫吗?”朱希忠愕然。 一个男子破窗跳了下去。 “哎哟!” 下面有人欢喜喊道:“拿住了,卧槽,这厮抹脖子了。” 下面是兵马司的人。 幕僚来了,气急败坏的道:“是谁在构陷国公。国公无恙……” 几個国公府的护卫扑倒了男子,蒋庆之摆摆手,“国公慢慢玩,我不胜酒力,回了。” 等蒋庆之一走,朱希忠令人拿下五娘,一起问话。 “和奴无关啊!”五娘喊冤。 朱希忠和她相识多年,一看就知晓五娘是真的无辜。但老纨绔却冷冷的道:“一并拷打问话!” 然后,他问护卫,“你等为何早有准备?” 护卫说道:“就在国公上楼之后,长威伯的那个随从找到了咱们,说有人意欲构陷国公,让咱们守在楼梯口。” “嗯?”朱希忠想到了孙重楼。 “小人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想到……” “就一句话便说动了你等?”老纨绔虽然对蒋庆之感激零涕,却对护卫被别人轻易说动很不满。 “国公。”护卫苦笑,“伯爷的随从说,那个女子提及了一句话……” “哪句话?” “奴是有兄弟的。” “什么意思?”朱希忠越发糊涂了。 这时里面讯问两个女人的幕僚出来,面色铁青,跪下请罪,“国公,我失职了。” “说。”朱希忠越发糊涂了。 “这女人先前说自己是有兄弟的,便是隐喻。”幕僚苦笑,“那几个女人,包括五娘都听到了这句话……” “若是有兄弟,怎会进这等地方?”老纨绔见识过各种女人,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等老子发现这女人死在身边,百口莫辩时,一个男人跳出来,说自己的妹子是被我用强……好一个奴是有兄弟的。” 那女人被拖了出来,跪在边上,“奴的妹妹有绝症,奴需要钱……” 她看着众人,看到的都是冷漠,绝望喊道:“他还先给了奴五贯钱!” “这是证据。”幕僚冷笑。 “这个女人的契约!”朱希忠想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他盯着五娘,“找出来。” 契约找到了,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又叫来一个熟悉契约的中人来验证。 “假的。”中人笃定的道:“若不是假的,小人甘愿受罚。” “奴是良家女子。”那个女人此刻彻底绝望了,“他们说只要奴配合,就请了名医救治奴的妹妹。国公饶命。” 这家青楼的姑娘品质高,是权贵们常来的地方,朱希忠自己也是常客,而背后那人显然早就埋好这颗钉子,随时都能对朱希忠,或是对某位贵人下手。 朱希忠觉得脊背发寒,“逼迫良家女子,事后更是杀人灭口……再当场威胁,老子岂有不言听计从的道理?若是庆之,老子危矣!” 这时那个男子也开口了,“小人是被胁迫的。” “那人是谁?” “那人叫做黑老三。” “住在何处?” “在……” “抓人!” 朱希忠坐镇青楼,指挥若定,自觉有祖辈之风。 没多久,幕僚回来了,满头大汗,沮丧的道:“那黑老三跑了。” “难怪庆之不闻不问。” 朱希忠捂额,“我这个老弟在南边杀倭寇,五军都督府那边不以为然,喝酒时还有武勋质疑,说这是陛下为表弟弄假。特娘的,你觉着是真是假?” 幕僚摇头。“若是假的,我愿挖了这双眼睛去。” “这才十五岁,就能如此。” 朱希忠苦笑,“和庆之相比,我这三十多年,都特娘的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 当日下午,蒋庆之就接到消息,成国公府的护卫,当街毒打严嵩的护卫。 “打的好惨。”禀告的仆役一脸幸灾乐祸。 “这货倒是有趣。”蒋庆之叼着药烟,“多多。” “喵!”多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爬上了蒋庆之的肩头。 “走,逛街去。” 身后,窦珈蓝问富城,“成国公为何这般大胆?” 那毕竟是严嵩严首辅,陛下的忠犬,你朱希忠打狗难道不看主人面? 富城阴笑道:“公子出手为他解困,他这是给公子送什么,上次公子说的什么状?……投名状。” 随后嘉靖帝呵斥,但也仅仅是呵斥,让人知晓,成国公依旧是嘉靖帝信重的臣子。 严嵩吃了哑巴亏,回到家中和严世蕃说了,严世蕃却大笑。 “我儿笑什么?”严嵩问道。 严世蕃喘息道:“陆炳手下行事不周,可见此人才大志疏。如此,方能为咱们所用。” “可这一切,怕是瞒不过陛下。”严嵩忧心忡忡。 “爹,陛下需要臣子之间闹起来。”严世蕃叹道,“爹,咱们贪的那些钱财和字画,你以为陛下不知?” 严嵩悚然一惊,严世蕃打开折扇,自信的道:“只要咱们把朝政理的合乎陛下的心思,爹,就算是咱们贪腐又如何?就算是咱们和陆炳联手,陛下又能如何?” “这是……要挟。”严嵩有些担心。 “爹莫忘了,君臣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什么忠心耿耿,不外乎给的报酬足够。陛下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咱们不谋反……” 严世蕃目光睥睨,“这世间,便是我家的。” …… 第二日,蒋庆之悠悠醒来。 “喵!” 多多就趴在他的胸口那里,伸出爪子拍打了他一下。 蒋庆之睁开眼睛,脑海中无思无虑。 前世他曾失眠很长一段时间,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没用。后来无师自通,在睡不着的时候幻想…… 幻想拥有了各种自己渴望而未曾实现,或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也就是做白日梦。 想一想的,脑子里就空了。 这便是他能在第一次‘修炼’时就能入静的缘故。后来他去看心理医生,坦然告知,医生后怕不已,说也有人想一想的,就走火入魔了,从此深陷其中。 “少爷!” 孙重楼喊的惊天动地。 “起床!” 起床,操练。 “公子闻鸡起舞,从未中断。”富城感慨道:“京城勋戚再寻不到第二个了。” 蒋庆之练的满头大汗,把长刀丢给孙重楼,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拭。 早饭是鸡汤馄饨,外加一个锅盔。 刚准备开动,裕王和景王两兄弟来了。 “你们这是约好的?”蒋庆之问。 “我出宫才遇到老四。”朱载坖有些幽怨。 “我昨日就和母妃报备了。”朱载圳坐下后,“表叔,可有我的碗筷?” “伱倒是脸皮厚。”蒋庆之示意仆役添加碗筷饭食,“我这个表叔不差这个,不过,大清早就来,是想作甚?” “来人!”景王喊道。 门外,内侍进来,手中竟然提着腊肉。 朱载圳接过肉条。 行礼。 蒋庆之眯着眼,“想拜师?” “是。”朱载圳恭谨的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表叔哪有师徒关系紧密? 好你个老四……朱载坖如坐针毡,后悔自己没想到这一招。 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吃了一个馄饨,淡淡的道:“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自己心甘情愿。”朱载圳诚恳的道。 “小猴儿。”蒋庆之摇头,朱载坖大喜。 “表叔可是担心父皇猜忌吗?”朱载圳说出这话,可见是真的急眼了。 “我担心个屁!”蒋庆之喝了一口用老母鸡熬制的汤,舒坦的叹息一声,“我且问你,你可请示过陛下?” 自从二龙不相见的评语后,嘉靖帝很少见自己的儿子。时日长了,两个皇子也习惯了万事自己做主……当然,大事例外。 朱载圳一怔,旋即拜下。 “若非表叔,我险些犯下大错。” 蒋庆之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朱载圳随即告辞。 朱载坖看着蒋庆之,苦笑道:“我却错了。” “那是爹。”蒋庆之用筷子指指他,“去吧!” 两个皇子一前一后跑了。 蒋庆之叹道:“表兄这个皇帝做的,真是没滋没味。这是何苦来着。” …… “陛下,景王求见,裕王求见。” 昨晚修道,直至凌晨才睡的嘉靖帝恼火的道:“让他们滚。” 黄锦低声道:“陛下,二位皇子……痛哭流涕。” “嗯!”道爷一怔,起床气发作,摆手拒绝了外衣,就这么下床,疾步而去,“去看看。” 走到寝宫门内,听到两个儿子在外面哭,嘉靖帝隔着一道门骂道,“朕还没死,何事哭哭啼啼?!” 景王说道,“父皇,这些年我行事从不请示父皇,渐渐竟忘记了父皇……孩儿,不孝至极,该死!” 裕王哀泣,“有事当禀告父亲而行,孩儿却觉着……既然父皇不见孩儿,那何必禀告。却忘了父皇也是人父,孩儿就算不能当面,也能隔门探问……孩儿不孝,请父皇责罚。” 裕王是真心悲痛,哭的声泪俱下。 而景王想到嘉靖帝对自己的好,忍不住把那一点功利心也忘了,拍着门嚎哭。 二人哭了一阵子,才想起嘉靖帝最不喜闹腾,心想老父大概正在忍着怒火,就准备请罪告退。 刚抬头。 就见门内走出一人。 正是嘉靖帝。 晨光中,只穿着内衣的老父亲板着脸。 “吃了吗?” 二人摇头。 “那些猴……那些女人就是摆设。”嘉靖帝嘟囔着,摆摆手,“摆饭,多些肉……” 第52章 阻止他 自从嘉靖帝搬到了西苑后,整个朝堂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原先的六部等衙门,依旧在老地方办公。另一部分便是皇帝宠信的重臣,跟随他在西苑值守。 严嵩,崔元,朱希忠……二文一武,便是当下嘉靖帝的心腹班底。 自从搬到西苑后,不用上朝,嘉靖帝渐渐放飞自我,白天睡觉,晚上修道,处置政事。 为何晚上修道? 真不是道爷懒惰,而是人在晚上时五感会格外敏锐。 精气神特别旺盛。 按照道爷的说法,你在月光下散步都能增进道行。 他是无所谓,严嵩等人没办法只好跟着嘉靖帝的作息时间走。 严嵩熬了一宿,凌晨才打个盹,醒来后接到了一份北边的奏疏,竟是边事。 “陛下可睡了?”严嵩揉揉眼睛问道。 “好像听到那边有动静,还不小。”随从说道。 “走。”严嵩带着奏疏出了值房。 朱希忠那边鼾声如雷,严嵩盯着他的值房,老眼中阴郁之色闪过。 昨日朱希忠的护卫当街拦截住了他,就在严嵩觉得朱希忠疯了时,他的护卫就挨了一次伏击。 七个护卫被当街毒打了一顿,朱希忠的护卫临走前还说了,回头不服,只管来找爷。 这武勋的跋扈姿态令人侧目,但动机呢? 朱希忠能接掌成国公府,自然不是憨憨。 有心人一琢磨,觉得严嵩怕是干了什么令朱希忠大怒的事儿。 “陆炳,大概方寸要乱了。”严嵩不在意自己的护卫被毒打,在意的是,成国公代表的那一群人会站在哪一边。 武勋若是站队,那会震动朝堂。若是站在他严嵩的对立面,对他的威信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执掌大明权柄,一文一武不可或缺。但武勋不配合,你难道瘸一条腿走路? 鼾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朱希忠的叫骂:“谁特娘的盯着老子呢?” 严嵩冷哼一声,带着人去见皇帝。 人还未接近,就听到了笑声。 “父皇,你尝尝这個。” “父皇,这不是锅包肉吗?” “父皇,宫中的厨子做的不正宗。” 这不是两个皇子的声音吗? 严嵩向前两步,只见殿外摆着桌子,裕王和景王,外加一个嘉靖帝,父子三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陛下竟愿意见二位皇子?”严嵩觉得自己的老眼怕是瞎了。 他知晓自己能执掌大权的来由……嘉靖帝各种神神叨叨,特别是不见皇子,令皇子无法参与朝政,这才让他独掌大权。 若是太子和皇子亲自下场,严氏父子的一言堂,怕是就开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严嵩的身体一震。 严世蕃说过,嘉靖帝重情,必然不会伤害皇子。 如此,只需侍奉好嘉靖帝,他们父子的权柄便稳若泰山。 这是谁弄的? 严嵩知晓嘉靖帝不会平白无故见皇子,更不会和他们在一起用饭……按照陶仲文的说法,二龙待在一起的时日越长,伤害越大。 他收敛心神上前。 “陛下。” “且等等。”嘉靖帝吃了一片锅包肉,蹙眉道:“是差些意思。” 景王说道:“表叔做的锅包肉甜咸适宜,这个太甜了些。齁甜。” “是了。”嘉靖帝点头,目视严嵩,“何事?” 严嵩看了两位皇子一眼,嘉靖帝眯着眼,“说。” “是。”严嵩说道:“大同那边禀告,俺答麾下万余骑洗劫了边寨,大同守军出击……败了。” “败了?”嘉靖帝缓缓吃着早饭,神色自若。 “是。”严嵩想到了仇鸾。 仇鸾乃是武勋之后,早年落魄,但有贵人相助。在大礼仪事件中,仇鸾果断站队嘉靖帝,事后得了丰厚回报,从此飞黄腾达。 曾铣建言攻伐河套,当时的首辅夏言支持。而仇鸾和曾铣是政敌,二人互相攻讦。仇鸾自然不是曾铣的对手,被下狱。 没多久,严嵩等人发动进攻,弹劾曾铣受贿等罪名,曾铣被下狱。仇鸾顺势弹劾曾铣,令人向严嵩献媚。 严嵩一党对于武勋颇感兴趣,于是出手把他弄了出来。 仇鸾最近在寻求起复的机会,这,是不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严嵩说道:“陛下,俺答最近颇为活跃,大同那边若是有事,京城震动呐!” 建都北平,把自己的皇宫置于草原异族的长刀边缘,这是成祖皇帝的气魄。 一旦草原异族强大起来,北京城中的帝王看看舆图,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 居安思危……这便是成祖皇帝建都北平的用意。 想做昏君吗? 先看看北平距离草原多远。 嘉靖帝眯着眼,“俺答扣边多次,大同那边败了几次?” “六次。”严嵩做足了功课。 “六次吗?”嘉靖帝沉吟着。 严嵩说道:“大同总兵张达……豪勇。” “有勇无谋?” 嘉靖帝冷冷的道:“拿了来。” “是。” 严嵩心中一喜,本想接着举荐仇鸾接任大同总兵,可不经意间见到嘉靖帝看向两个儿子的眼神颇为柔和,担心坏了嘉靖帝的好心情被呵斥,便忍住了。 严嵩告退。 两个皇子很是规矩,直至此刻才开口说话。 “父皇怎地不吃了?” 嘉靖帝在琢磨事儿,闻言说道:“你二人去了庆之那里,见他在做什么?” 蒋庆之! 严嵩老眼中多了异色,想到自从蒋庆之进京后,嘉靖帝和皇子之间的关系,好像愈发亲密了。 陆炳这个蠢货! 这一刻,严嵩怒了,到了值房,令随从去陆炳那里传话。 “元辅说,蒋庆之进京不到半载,已然成了心腹大患。” 陆炳拿着书卷,平静的道:“我乃锦衣卫指挥使,帝王鹰犬。” 随从不解,陆炳摆摆手,等他走后,对朱浩说道:“鹰犬鹰犬,荣辱皆在主人手中。” 朱浩想到自己在蒋庆之手中吃的瘪,眼中露出凶光,“指挥使,要不,暗中伏击蒋庆之。” 陆炳一怔,发现自己竟然意动了,然后深吸一口气,“此等事一旦泄露,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朱浩当然知晓,“陛下震怒,参与者……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鹰犬可以谋身,但不可背叛。”陆炳沉声道:“严嵩想让我出手对付蒋庆之,自己却袖手旁观。老狗!” 朱浩说道:“蒋庆之不时出门,随行护卫就是一个少年。指挥使……” 他依旧不死心。 陆炳摆摆手,“此事,再议。” 朱浩走出值房,对心腹叹道:“指挥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优柔寡断。” 陆炳一边效忠嘉靖帝,私底下为自己捞好处,捞名声。 这是首鼠两端! “锦衣卫指挥使但凡做长了,大多没好下场。”严嵩得了回禀,喝了一口茶水,悠悠的道:“陆炳不舍锦衣卫权柄,又想善终,这人啊!最怕的便是扭结……” 严世蕃今日来晚了,打个哈欠,说到:“仇鸾那边,该令人通个信,让他上书请罪。” “嗯!”严嵩一怔,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请罪是个由头,目的是让嘉靖帝想起仇鸾这个人。 大同兵败,按照此刻的规矩便要追责总兵张达。 “张达,必须下狱!”严嵩点头。 唯有张达滚蛋了,仇鸾才有上位的机会。 严世蕃喝了一口茶水,精神好了些,“爹,朱希忠如今和咱们反目,武勋这边咱们可就少了支应的人。仇鸾此人,务必要拉拢过来。” “还有蒋庆之。”严嵩揉揉眼角,“陆炳说,蒋庆之在南边展露了些武事天赋,陛下若是用他行武事,对咱们不是好事。” “一个受宠的武勋,比一个闲散皇亲威胁更大。”严世蕃冷笑,“仇鸾这条狗颇为犀利,当初和曾铣争斗,若非夏言出手,曾铣也不是他的对手。拉他一把,让他来和蒋庆之等人斗。” 没多久,有人禀告。 “仇鸾求见。” 严嵩父子相对一笑。 “让他来。” 仇鸾身材魁梧,国字脸,看着不怒自威,但在见到严嵩父子后,脸上马上就多了笑意。 “见过元辅,见过小阁老。” 此刻仇鸾并无差事在身,就是个闲人。 “请罪之意,你可明白?”严嵩问道。 “下官不解,这不,便来请教元辅和小阁老。”仇鸾赔笑。 蠢货! 严嵩为他指点关窍,“请罪之事只是由头,奏疏中多写当年陛下对伱的厚恩。” 严世蕃懒洋洋的道:“陛下念旧,明白吗?” 仇鸾大喜,随即一番感恩戴德,便回家重写奏疏。 写好之后,心腹时义说道:“严首辅父子果然是高明。” 仇鸾嘿嘿冷笑,“真以为我不知此事的关窍?可我若不去求教,不犯错,严嵩父子如何能信我?毕竟,唯有蠢一些才让人放心不是。” 时义一怔,“老爷是故意装傻?” “当年建文帝意欲削藩,成祖皇帝便是靠着装疯卖傻麻痹了建文帝。” 仇鸾起身,“老子隐忍多时,就等着这一刻。装孙子算什么?只要能再度执掌大军,为严嵩父子呵卵子,老子也能干。” “当年韩信忍了胯下之辱,这才有了大汉的无敌名将。” 仇鸾只觉得胸口那里一股热气上涌,不禁踌躇满志。 时义看去,只见仇鸾眼中仿佛有火焰在闪烁…… 那叫做,野心! …… 大同兵败。 仇鸾上书。 这两个消息是朱希忠带来的。 “娘的,庆之,发什么呆呢?赶紧弄些好酒好菜。若是糊弄我,我可不依。” 朱希忠大大咧咧的,仿佛回来了自家。 仇鸾! 过几年,俺答大军南下,仇鸾避而不战,甚至与俺答达成了协议,互不攻击。 这才有了俺答大军兵临北京城下的危机。 这场大战让大明民心和军心跌落谷底,对国祚的影响更是不可估量。 仇鸾,要尽力压制住。压制的时间越长,大明国祚增的就越多。 “他这是想起复。”蒋庆之点头,示意仆役去准备酒菜。 “那人擅长钻营,当年就是靠着站队陛下上位……” 朱希忠的话仿佛远在天边。 此刻蒋庆之只有一个念头。 阻止仇鸾起复! …… 求票。 第53章 杀人盈野 “这味儿,普通!” “还不如我家中帮厨的厨艺。” 朱希忠一边吃,一边吐槽。 蒋庆之在卢氏吃过一次酒宴后,就有些想换厨子之意。 但一时间没找到好厨子,只好先将就。 而且富城建言暂且不动。 富贵人家的厨子,一般不会轻易更换,哪怕是厨艺平庸也是如此。 朱希忠那个王八蛋,揪着蒋庆之就猛灌酒,灌的蒋庆之不胜酒力,找了个更衣的借口出来缓缓。 富城跟在身边,“公子,病从口入啊!” 呵呵! “毒也从口入,是吧!”蒋庆之打个酒嗝。 “是。” 蒋庆之想到了红楼梦中贾家的厨子,做的饭菜繁琐油腻,味道也谈不上出众,但老祖宗不吭气,谁也不敢开口说换厨子。 贾母为啥不换? 念旧情? 蒋庆之觉得是怕死。 换個厨子,天知道是谁的人。 宫中是个养蛊的地方,从嫔妃到最普通的宫人内侍,都被关在那个小天地里,不得自由。 为了出头,无所不用其极。 “老富,有心了。”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富城想到当年自己服侍的贵人,一言不合便呵斥,便责罚。再看看拍着自己肩膀,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的公子,不禁眼睛一热。 他低头嘟囔,“这风,大的。” 蒋庆之回身,眼神清明。 他虽然没孩子,也学不来刘皇叔摔阿斗的狠辣,但换个手法,依旧能打动富城这等老鬼。 士为知己者死! 富城想到厨子平日里偷奸耍滑,不禁怒火中烧,径直去了厨房。 帮厨的仆妇正在发牢骚。 “就咱们家这个模样,再过几年,弄不好厨子就能有五六个。刘厨子,你这做饭的厨艺,就怕成不了。” 若是换厨子,帮厨也会跟着倒霉。 刘厨子淡淡的道:“急什么?我这还有压箱底的厨艺没使出来。” 仆妇冷笑,“比之公子的厨艺如何?” 蒋庆之进过几次厨房,每次做出来的饭菜都令人惊艳。 刘厨子嗤笑一声,“我当年曾在贵人府上做厨子,见多了这些。再有,公子做饭,我学艺。明白?” 仆妇一怔,“你是故意的。” “公子第一次下厨之后,我便生出了这个念头。”刘厨子得意的道:“学得会,讨得累。如今咱们不但不累,还能偷师学艺。以后若是伯府落魄了,咱们是宫中人,给些好处贿赂那些管事,换个富贵地方,依旧乐呵……哈哈哈哈!” 仆妇犹豫,“可伯府看着是富贵模样……” “公子得罪了锦衣卫,又得罪了严嵩,这是得意忘形了。”刘厨子唏嘘道:“我见过太多来去匆匆的权贵,公子的风头,怕是维系不了几年。” “那咱们怎么办?” “混日子!” 外面,富城佝偻着脊背,背着手,眼中闪过厉色,就准备进去。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说:“宫中来人了。” 富城压下火气,赶紧去接待。刘厨子和仆役听到动静出来,见到富城,二人面色剧变。 来的竟然是嘉靖帝身边的内侍,后面跟着三个看着白白胖胖的男子。 “这是……”富城笑眯眯的拱手。 刘厨子和仆妇在后面,仆妇心中忐忑,“就怕被富城这个老鬼听到咱们方才的话,公子定然要赶咱们出府。” 刘厨子淡淡的道:“仆役议论主家本就是常事,咱们只是随口说几句。” “可毕竟是难听的话。” “贵人怕死,故而不敢轻易换厨子。公子在京城毫无根基,哪有放心的厨子给他用?安心,他不会。” 内侍笑呵呵的道:“陛下说了。” 富城习惯性的努力站直身体。 厨子和仆妇准备回去。 内侍很满意富城的恭谨,“朕听闻庆之家中的厨子不尽如人意,可见这人啊!家中没个女人拾辍,就乱作一团。” 富城老脸一红,觉得这是自己的过失。 “陛下吩咐,从宫中选几个厨子送给伯爷。哎!你等过来。” 三个厨子过来行礼。 “回头咱带两个回去。” 内侍笑嘻嘻的道。 富城明白了。 这是想来学艺。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在蒋家吃了一顿后,嘉靖帝就恼火宫中饭菜。这不,两个儿子也跟着吐槽,嘉靖帝痛定思痛,派人来蒋家学艺。 可帝王总不好平白占人便宜吧? 那就送个厨子给表弟。 “好说。”富城没口子代替主子答应了。 皇帝开口,就没给拒绝的余地。至于安全,嘉靖帝真要弄死这一家子,哪里用得着在饭菜里下毒,径直寻个罪名动手就是。 富城让三人先歇息,等公子那边喝完酒再去请见。 “管家,是他的主意!” 身后一个绝望的声音传来。 富城回身,只见仆妇跪在地上,指着面色惨白的刘厨子说道:“是他糊弄公子!” 他们都是奴籍,蒋庆之正得嘉靖帝信重,弄几个仆役真不是事。 蒋庆之正在和朱希忠周旋。 朱希忠一边灌酒,一边问:“庆之觉着哥哥我以后前程如何?” 蒋庆之打个酒嗝,摇摇头,装作是喝多的模样,“老朱,国公……” “叫老朱。”老纨绔又灌了蒋庆之一杯酒。 蒋庆之醉眼朦胧的看着他,“老朱……可是想富贵延绵?” 那可不是! 朱希忠叹息,他看似逍遥,可伴君如伴虎。 而且成国公一系在军中的影响力一直在下滑,这让他心急如焚。 “嗝!” 蒋庆之打个嗝,朱希忠说道:“如今军中大将,看似对我恭敬,可骨子里却看不起老子。庆之,再这般下去,成国公一系怕是要落魄了。” 蒋庆之要想压制住仇鸾,必须要借助于朱希忠的力量。但他不能在此刻提及此事,否则就是互相利用。 蒋庆之搂着朱希忠的肩膀,反手灌了老纨绔一杯酒。 “那些所谓大将,老朱觉着可是将才?” 朱希忠摇头。“如今大明只能维系守势,那些将领……大多是庸才。可庸才也好,将才也好,手握大军才是王道啊!” 成国公一系如今不掌军,就没有底气,就如同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想挣军功?” “想。”朱希忠苦笑,“哥哥不瞒你,如今哥哥杀敌的本事吧!也就平庸。用兵的本事就别提了,祖宗见了都得落泪。” 蒋庆之大笑,朱希忠羞恼,“难道你有法子?” “特娘的,老朱,你可知我这长威伯的爵位哪来的?” “公子。” 门外富城请见。 “伱先喝着。” 蒋庆之出去。 幕僚进来。 “国公。” “嗯。”朱希忠在琢磨蒋庆之的话,也在苦恼自己的困境。 “昨日我碰到了兵部的一个熟人。” “说重点!”朱希忠不耐烦。 “是。”幕僚说道:“那人说,听闻国公与长威伯交好,可见国公目光如炬呐!外人都说成国公府吃老本,可国公竟有此等识人的眼光,国公府再度崛起之日,不远了。” “什么意思?”朱希忠被这个马屁拍的浑身舒坦。 幕僚低头,“那人说,长威伯在南边的军功货真价实。” “嗯!”朱希忠一怔,“那些老兄弟不是说……多半是陛下为自家表弟脸上贴金,好封爵吗?” 幕僚叹息,“那人说,有人想给陛下添堵,便让人去南边查探消息。前日才回报。 长威伯被押解去台州府,半路遇到倭寇屠村,随行军士胆寒想逃,是长威伯说动了他们,设下了什么空城计。 随后长威伯独自上前震慑倭寇,令人在后方装作千军万马…… 倭寇溃逃,长威伯反客为主,令众人追杀,斩杀二十余真倭。” 朱希忠轻咦一声,坐直了身体。 “地方千户所姗姗来迟,长威伯再度说动领军千户官,设下了圈套,引得倭寇主力上岸。随后伏兵四出……大败倭寇。” 幕僚抬头,发现自家东主已经呆住了。 “我滴个乖乖,我那老弟,竟真是文武双全?”朱希忠抹了一把胡须,“老子就说最近老是做美梦,这是祖宗欢喜呢!” 幕僚笑道:“国公,长威伯立下此等军功却从不显摆,这要么是虚怀若谷,要么……” “要么便是觉着此等军功不值一提。”朱希忠双目中异彩连连。 “国公,要待之以诚呐!”幕僚提醒他,“此等人杰,若是用那等利益交往的手段接近,我担心会渐渐离心。” 朱希忠用手搓搓脸,“大不了老子拿他当亲弟弟就是了,我有的,便有他的。” “正该如此。”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公子,那刘厨子……” “其心不纯,不可用,退回宫中。” “是。另外,宫中令人来学艺,老奴大胆,觉着公子该收着些。” 朱希忠点头,觉得富城此人稳重,就算是在国公府上,也能得重用。 少年那清越的声音传来,竟带着不屑之意。 “老富,不要鼠目寸光。” 啧啧! 教徒弟都得留几手,为将来做打算,小老弟这是拿富城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朱希忠刚想开口,就听小老弟淡淡的道:“厨艺,只是个乐子……啧!你看你这一脸震惊的,若是我把一肚子本事一一拿出来,你不得被吓死?” 小老弟的口气,相当的大啊! 朱希忠越发期待,但也半信半疑。 蒋庆之走进来。 朱希忠正色道:“还请庆之教我。” 蒋庆之愕然发现自己只是出去了一会儿,朱希忠的态度大变。 第一次啊! 蒋庆之第一次在朱希忠的眼中看到了真诚。 他呵呵一笑。 “不就是挣军功吗?” “难道庆之你有法子?” 蒋庆之看着他,平静的道:“我来京城,就没准备安享富贵。” “庆之的志向如何?”朱希忠问道。 “杀人盈野。”蒋庆之一字一吐,“令异族闻我之名,而丧胆!” 第54章 国士无双 “管家,裕王和景王来了。” 富城正令人去宫中报信,让宫中来人带回刘厨子。 “我去迎。” 富城一脚踹开抱着自己大腿的刘厨子,仆役说道:“我说句不该的,这是皇子……公子是否亲迎才是。” “你不懂。” 富城也不解释。 若是蒋庆之每次都亲迎,按照富城对自家公子的了解,没多久,长威伯府大概就要把两位皇子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之列。 越自然,越亲切越好。 见是富城来迎,景王身后的跟班有人不满的道:“长威伯越发拿大了。” 黄坚看了此人一眼,“长威伯乃是长辈。” 那跟班说道:“上次殿下去娘舅家,那娘舅老爷不也屁颠屁颠的出迎?那殷勤劲儿,咱至今还记得。” 他见黄坚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发慌,赶紧过来递上好处,请黄坚指点。 黄坚掂量了一下手中银角子的分量,他不在乎这个,但在乎自己的威望。而威望需要见识来彰显。 “咱教你个乖。”黄坚好整以暇的道:“这长辈也分三六九等。娘娘那边虽说亲,可终究是庸人。且他们为何亲近殿下?” “他们的富贵全靠着殿下。” “长威伯呢?” “呃!” “说不出话来了?”黄坚有心立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娘娘那边每次来人提及长威伯都颇为看重,殿下每次来长威伯府也不摆皇子的架子。为何?” “啧!还请教……” “长威伯有本事!”黄坚叹息:“你等没看到,上次殿下跟着长威伯上了一课,啧啧!回去把长威伯说的都记了下来,没事就琢磨。这样的表叔,他能和娘舅一样?” 跟班傻眼了,“那是……那是……” “那是先生!”黄坚指指他,“幸而你今日的牢骚没被殿下听到,否则,就等着滚蛋吧!” 跟班抹了一把冷汗,“多谢指点。” “咱再教你一个乖。”黄坚见他被吓坏了,心情大好,“若是殿下来了,长威伯每次都亲迎,你觉着长威伯可会贴心贴肺的教导殿下?” “定然不会。”跟班眼前一亮,“难怪殿下每次来长威伯府都格外温和,咱说这是为何,原来如此啊!” 景王见刘厨子跪在那里,随口问了缘由,便蹙眉道:“让黄坚来。” 黄坚小跑这过来,“殿下。” 景王指着刘厨子,“此人对表叔颇为不恭,令人带回宫中处置。” 景王插手了,刘厨子的命运会更惨。 裕王不吭声,心想表叔可不是温顺的性子,伱这么越俎代庖,不碰壁才怪。 走到饭厅外,就听里面有人大声说话。 “让异族闻你之名丧胆?好气魄。” 是朱希忠? 两個皇子交换个眼色,景王拉住富城,低声道:“且莫出声。” 富城心中暗自叫苦,又不好开口,否则会被质疑自家公子平日里是否对陛下或是两位皇子满肚子坏水。 “我也想安享富贵,只是,这局势不允许。” 蒋庆之的声音颇为好听,让正在变嗓期的两个皇子羡慕不已。 “大明当下也算是太平盛世,怎地,老弟你觉着不妥?”朱希忠的声音中带着质疑。 裕王和景王凝神听着。 富城听到这里,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公子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这不是他瞎操心,虽说蒋庆之看似温文尔雅,可富城在宫中多年,最会看人脸色,一直觉得自家公子对两位皇子的态度好像不怎么样。 就如同看着两个顽劣少年。 就差上棍子狠抽了 等嘉靖帝微服来到蒋家,富城冷眼旁观,发现自家公子看似恭谨,可那眼神中,分明就是不在乎。 就如同和邻居家的长辈相处般的自在。 平日里偶尔提及皇室,蒋庆之的语气也不甚……不,是压根就没有半点敬畏。 公子,千万别冲动。 蒋庆之的声音传来,“太平盛世?” “难道不是?” “老朱,你这富贵人的眼光也就这样了,难怪对成国公府的未来忧心忡忡。” “说不出个道道,哥哥今日定然要将你灌个烂醉。” “其一,北边的俺答汗多年来一直寇边,大明胜过几次?” “这些年蒙元余孽寇边是常事。” “陛下刚登基时,俺答便开始寇边,从那时开始,我大明所谓的名将们,谁是他的对手?” “可边墙稳固,他也只能小打小闹。” “长城看似护住了中原,可也把你等居安思危的本能给阉割了。” 蒋庆之这话令裕王心中一凛,看了老弟一眼,景王同样如此。 “俺答若是强大,为何不长驱直入?” 是啊! 景王点头,为朱希忠的这个反问点赞。 “我说老朱,你这般坐井观天多久了?” 里面朱希忠拍打桌子,“老子好歹是武勋,家学渊博,难道对天下大势还没你这个小子看的清楚透彻?” 是啊! 成国公朱氏在皇室眼中,便是中流砥柱,定海神针般的地位。哪怕偶尔一代不争气,但只要他们站在皇室一边,就是震慑。 表叔,有些轻慢了。 二位皇子微微摇头。 “对。老子就觉着你老朱一直在坐井观天!” 景王翻个白眼,觉得朱希忠那个老纨绔要动手。 “老子……且听你说说。”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可知俺答为何多年来只是寇边,而不是长驱直入?” “实力不济,一旦他敢进边墙,大军合围之下,他难逃一死。”朱希忠傲然道。 此刻,他代表着有‘光荣传统’的明军。 “那么,你可知晓俺答这二十余年来一直在四处征战,你可知他为何四处征战?” 朱希忠没声音。 蒋庆之的声音越发激越了,“只因俺答知晓,要想灭了大明,重现蒙元当年统治中原的一幕,他当下的实力还不够。仅此而已。” “难道,他当下的实力够了?” 这话也是景王想问的。 这年头,大明上下文恬武嬉,没人相信俺答会大举入侵。 来人。 接着奏乐,接着舞。 “嘉靖二十二年,俺答平定青海。” 蒋庆之的声音带着些怒气,“就此,俺答解决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出征大明再无后顾之忧。就此,俺答整合了草原力量,空前强大。” 蒋庆之呯的一声拍打桌子。 外面两个皇子身体一震。 “老子不问可知,嘉靖二十二年之后,俺答必定频繁派人来求通贡,可对?” 朱希忠问道:“你如何知晓?” 小老弟一直在苏州府,边塞的军事按理他不该知晓的啊! 景王看了裕王一眼,裕王摇头,低声道:“不是我,我也不知此事。” 景王越发迷惑了,心想表叔如何知晓的? “草原异族历来都有服从强者的习惯,俺答虽说整合了草原大部势力,可那些势力纷杂,对他服气的有几个?” 外面,景王突然摸出纸笔,笔是炭笔,纸是厚纸、 黄坚上前,弯腰,景王把纸铺在他的脊背上,开始记录。 我呢?裕王:“……” 杨锡赶紧拉着富城要纸笔。 里面,蒋庆之说道:“内部不和,这是大忌。俺答岂敢在这等状态之下大举进攻大明?他要想彻底令草原诸族匍匐在自己的身前,就得对外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那他该如何?” “他每次遣使来大明,可是都被陛下打脸了?” “是,多数被杀了。” 嘉靖帝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 “可他为何依旧不断遣使,乐此不疲把脸送给陛下狠抽?” “你……” 朱希忠若有所思。 门外,景王二人抬头。 蒋庆之缓缓说道:“他在示弱,让内部看到大明对自己的态度之恶劣。激发麾下怒火。再加上大明不许和俺答部通商,好处拿不到手,那些贵族会如何?” “抢!” 朱希忠下意识的道。 “那么,你还觉着俺答不会大举入侵吗?” 里面死一般寂静。 良久,传来衣袂震动的声音。 好似有人行礼。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服了!” 门外,景王轻声道:“果然是人杰。” 他听到身边的裕王在低声说。 “国士无双!” …… 求票,求追读。 第55章 一家人,终成大敌 朱希忠一直觉着大明武勋多是废材,当然,他自己不是。 武勋,也就是前宋说的将门。 和前宋相比,大明的将门更为庞大。 比如说朱希忠,比如说仇鸾,比如说戚继光,比如说俞大猷…… 老子是武人,儿子也是武人。 这样的传承在后世看来弊端颇多,可在此刻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普通人没有机会接触武事,更没有机会学弓马,更遑论用兵之法。 而这些本事在哪? 就在武勋家中。 传子不传女的那种。 大明要提拔武将就两个路子,一是将门,也就是武勋家族。二是从军中一路杀出来的将领。 时至今日,武勋早已不复开国初期的神勇,却依旧在武事上独占鳌头,靠的便是家学渊博。 蒋庆之在南边两战告捷,京城武勋圈大多觉得这是嘉靖帝在为表弟造势。 陛下亲手作假,咱们就当眼瞎了。 直至此刻听到蒋庆之的一番话,朱希忠才知晓。 “眼瞎的是哥哥我,是那些武勋!” 朱希忠越看蒋庆之越顺眼,越亲切。 “朱氏的女子,随你挑!” 老纨绔流氓气息太浓郁,蒋庆之却摇头,“我的妻子,定然要合我的意。” “娘的!谁家小娘子有福气,能嫁给我这老弟!” 朱希忠唏嘘不已。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冷冷的道:“门外的,可听够了?” 景王和裕王鱼贯而入。 是这两个棒槌! 蒋庆之看了富城一眼,知晓这事儿怪不得他。 “非礼勿听,不过若是循规蹈矩,今日我兄弟便听不到表叔这番精彩绝伦的高论了。”景王致歉。 裕王却请罪,“请表叔责罚。” 这姿态……哪怕是嘉靖帝不喜的皇子,可谁敢责罚他? 朱希忠笑了笑,觉得裕王这是以退为进。 景王过来,顺势为表叔点烟,看呆了朱希忠。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每日卯时起来,跑三里地。连续一个月。” 裕王虽说以前不受嘉靖帝待见,可也算是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苦,闻言哭丧着脸,“表叔饶命。” “我是救你一命。”蒋庆之意味深长的道。 隆庆开关便是裕王的手笔,若是按照这個趋势下去,隆庆朝很有可能来个小盛世。 可朱载坖这个棒槌太好色,最终早逝。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蒋庆之轻声吟诵。 “是。”朱载坖苦着脸看了景王一眼。 景王拿着火媒,笑吟吟的。 看,你这个憨货就是不知道看人眼色行事。 “景王,回头抄写心经百遍,半月内交来。” 景王愕然,然后行礼,“是。” 双方应对自然顺畅,蒋庆之随即摆摆手,“都回去吧1” “是。” 两个皇子告辞。 蒋庆之伸手在发呆的朱希忠眼前晃动。 “走,走了?” 朱希忠眨巴着眼睛,“庆之,不是哥哥说你,虽说你是表叔,可那两个终究是皇子。天家的人,哪怕是个孩子,老子都从不敢怠慢,就怕得罪了他们,为以后种祸……” 这是肺腑之言。 这时,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回宫!” 这是裕王的声音。 接着是景王有些矜持的道:“告知母妃,明日起,我要来表叔这里求学。” 这话中带着踌躇满志,以及欢喜。 “娘的!”蒋庆之骂道:“果然是天家子弟,这份打蛇顺杆爬的本事,倒是厉害的紧。” 他愁眉苦脸的抽了一口药烟,“这清静日子怕是不多了。” 卧槽! 这两位,竟然欣喜若狂。 朱希忠有些晕乎的上马,回到家中。 一碗醒酒汤下肚,管事来请示,“国公,先前几个护卫听从外人指挥,如今来请罪。” 当时蒋庆之一番话说动了几个护卫,让他们蹲守在楼梯口,擒住了玩仙人跳的男子。 这等事儿在豪门是大忌。 管事回身,“还不进来。” 几个护卫垂头丧气的进来。 “请国公责罚。” 护卫统领跪在边上,“小人统率不利,请国公责罚。” 管事退后一步。 气氛顿时肃然。 朱希忠把玉碗放在身边的茶几上,起身。 几个护卫身体一颤。 “赏!” 管事:“……” 护卫统领:“……” 几个护卫:“……” …… “先前咱们府上采买的人遇到了成国公府上采买的人,那人格外亲切,一番话说的如同自家人一般……” 大清早,富城就笑的格外开心,“咱们采买的人问了,那边说,昨日成国公交代,此后公子便是他的亲兄弟,公子的吩咐,便等同于他的吩咐。” 总算是拉拢了一个军方大佬,重量级的勋戚。 “老富。” 蒋庆之走出书房。 “老奴在。”富城跟在身后。 “咱们要把朋友弄的多多的,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敌人……” 敌人不该是少少的吗? “咱们的敌人,怕是少不了。”蒋庆之说道。 “不算多吧?”富城觉得最多是严嵩父子,外加一个陆炳。至于崔元,大把年纪,说不定啥时候就去了。 “会很多的。” 是什么在影响大明国祚? 是什么在拖拽着大明往深渊跌落? 是那些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蠢货。 要想让大明活五百年,就得把那些蠢货压制住。 那反弹自然可想而知。 只是想想,蒋庆之就头皮发麻。 他偶尔也想躺平,可大鼎每每在这个时候发光。 仿佛再说:想死否? 想死就说,鼎爷成全你。 而且,蒋庆之想回去。 回到那个他不怎么喜欢,但却也不讨厌的后世。 …… “……长威伯说,俺答二十余年来持续不断侵袭大明,这不是一个友善的姿态。骨子里他依旧想重现昔日蒙元荣光。” 嘉靖帝盘腿坐在蒲团上,仿佛睡着了。 但禀告的内侍却不敢怠慢,继续说道:“至于俺答为何不长驱直入,长威伯说,那是因为草原内部依旧纷争不断,攘外必先安内,在完成内部统合之前,俺答不会大举入侵。” 嘉靖帝睁开眼睛,“嘉靖二十二年,俺答解决了青海的对手,此后再无大敌,为何直至今日还不入侵?” 内侍说道:“英明不过陛下,长威伯说,虽说俺答看似统合了草原大部,可内部依旧矛盾重重。他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来促使内部意志统一。” 嘉靖帝轻咦一声,“这话……也就是说,俺答用大明作为磨刀石,让内部同仇敌忾。” “是。” 嘉靖帝闭上眼,“他可说了,俺答何时会动手?” “奴问了长威伯,他说……”内侍努力回想当时的蒋庆之。 少年抖抖烟灰,用那好听的声音,笃定的道:“若是大局不变,两到五年,俺答必然大军南下!” “两到五年……”嘉靖帝突然笑了,“他还真能掐会算?不过这份心思,这些剖析,却强过了许多所谓的知兵之人。” “陛下。” 严嵩来了。 接着是朱希忠,崔元,陆炳…… 这就是嘉靖帝身边的心腹群体,大明的大事儿,就是这个群体决断。 “大同总兵张达已经在路上了。”陆炳禀告道。 “嗯!”嘉靖帝点头,对奶兄弟能体悟自己的意思很满意。 严嵩请示,“陛下,大同局势……” 今日是不是讨论一下。 嘉靖帝点头。 严嵩干咳一声,目视崔元。 老崔,该伱上了。 换掉张达,让仇鸾上位,这是他们的谋划。 一旦成功,严嵩一党就在军中有了强力盟友。 大同总兵官麾下大军在九边堪称是首屈一指。 谁接任,嘉靖帝在决断武事时,将会着重听取此人的建言。 仇鸾上位,不容有失! 崔元上前,“陛下,大同乃九边重地,不容有失。张达莽撞,臣以为,此人不适合担此重任。” 嘉靖帝不置可否,抬眸,从严嵩那里,目光缓缓转动,直至到最后的崔元那里。 目光继续移动,直至殿外。 谁还要来? 嘉靖帝闭上眼。 显然,这是在等人。 此人不至,嘉靖帝不会开启议题。 脚步声传来。 严嵩心想,会是哪位大将。 崔元在琢磨京城知兵的文官,盘算对己方是否有利。算来算去,都是有利,他不禁微微一笑。 陆炳看了朱希忠一眼。 朱希忠冲着他比划了一个流氓手势,老纨绔冷笑。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媚的阳光从殿外反射进来。 一个身影在阳光中走到殿外。 看了里面一眼。 撩起袍脚,走了进来。 “臣,蒋庆之,见过陛下!” 严嵩身体一震。 竟然是他! 崔元面色铁青。 而陆炳则是低下头。 他知晓,眼前的少年,终究成了自己的大敌。 嘉靖帝睁开眼睛,看了蒋庆之一眼。 “继续!” 第56章 陛下的眼没瞎 蒋庆之的到来,打乱了严嵩等人的节奏。 按照他们的预想,崔元先上,严嵩随即助攻,而陆炳的任务便是敲边鼓,利用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给张达的棺材板敲上最后一颗钉子。 朱希忠那个老纨绔多半会作梗,可严嵩知晓,这些武勋早已断了脊梁骨,行事瞻前顾后,生怕带累家族。 朱希忠不会和他们死磕! 如此,此事必成。 但,没想到的是,嘉靖帝竟然把蒋庆之拉了进来。 严嵩看看左右。 崔元是外戚,陆炳是嘉靖帝潜邸时的奶兄弟,朱希忠是武勋的代表。 而他自己则是文官系统的代表。 齐活了。 那么,蒋庆之代表的是谁? 外戚? 那么,崔元这个标准的外戚,陆炳这个不是皇亲的皇亲呢? 严嵩看了陆炳一眼。 陆炳恰在此时抬头。 那眼中的痛苦和怒火啊! 蒋庆之的上位,付出代价最多的便是陆炳。 而这個代价,便是逐渐被边缘化。 从原先嘉靖帝最亲密的心腹,渐渐变成臣子。 这个变化虽然当下还不明显,但只需想想,就足以让陆炳弄死蒋庆之一万遍。 严嵩干咳一声,崔元说道:“一个月前,俺答麾下万余人马侵袭大同一线,劫掠数千人口,洗劫了两个边寨……”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大同总兵张达率军姗姗来迟,随后厮杀不利,非但没能解救被劫掠的人口,反而折损了千余人马……” 他看着蒋庆之,“听闻长威伯在南边曾两度击败倭寇,想来在武事上颇有造诣,对此可有见解?我等洗耳恭听。” 你既然来了,那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别想躲在后面单纯的赞同或是反对,咱们就事论事,看看你所谓的兵法如何。 崔元窥探了嘉靖帝一眼,心想嘉靖帝为了这个表弟,也算是苦心孤诣了。从为他造势,到把他拉进朝堂中,这个过程嘉靖帝显得格外有耐心。 若是不能给蒋庆之当头一击,让他站稳脚跟后,崔元等人将面临一个劲敌。 嘉靖帝眯着眼,仿佛在神游于外,崔元的目光一扫而过,经过朱希忠时,崔元发现老纨绔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 好像是看耍猴的眼神。 这个老纨绔,莫非是昨晚喝多了? 崔元冷笑。 “长威伯。”严嵩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说道:“此战张达的表现不说出色,但,中规中矩。” 崔元呵呵一笑,“任由敌军劫掠人口,自己擅自领军出击败北,这便是中规中矩?那什么是无能?丢失大同?” 这话,犀利! 严嵩给了崔元一个赞赏的眼神,连陆炳都觉得这个老鬼果然是老而弥坚。 蒋庆之说道:“张达能担任大同总兵官,不知当初陛下看重他的是什么?” 这一点,没人知晓。 也没人敢问嘉靖帝。 但蒋庆之就问了。 嘉靖帝,竟然也答了。 “稳沉。” 蒋庆之说道:“大同何等要地,陛下岂会重用一个冒进的将领?” “奏报上写着,张达带着五百骑主动浪战……” “五百骑便主动出击?” “没错。” “对手万余,就算是用三千骑在周边警戒,张达当面之敌至少五千以上。五百对五千,主动出击……” 蒋庆之看着崔元,“崔驸马觉着,张达这是喝多了,还是……喝多了?” 崔元想到战报出自自己人之手,绝无差池,便说道:“张达贪功冒进,自负武勇。怎地,长威伯要为他鸣冤?” “对。”蒋庆之说道:“我不只是为他鸣冤,更是要为陛下被人非议鸣冤!” 陛下! 是了,张达是嘉靖帝当初亲手挑中的人选,如今张达犯错,嘉靖帝用人的眼光可见有问题。 这个念头大伙儿只是隐着,却被蒋庆之揭开了。 崔元行礼,“臣,不敢。” 嘉靖帝神色平静的仿佛对世间再无一点眷顾,“继续。” 崔元心中大定,说道:“张达辜负了陛下的厚恩,当严惩。” 不是嘉靖帝眼光不行,而是张达辜负了他。 转个角度,责任不就全丢在张达的身上了吗? 这个乾坤大挪移干得漂亮! 严嵩心中叹息,觉得崔元此人果然是个好盟友,可惜年岁大了些。 崔元得势不饶人,追问蒋庆之,“长威伯以为如何?” 蒋庆之叹息,“我听闻崔驸马当年风流倜傥,到老了依旧如此,最看重衣冠相貌,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可曾改变?” 崔元对自己的外型最为重视,头发哪怕乱一点,衣裳皱一点,都要整理的一丝不乱,这才做事。 如今依旧如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蒋庆之说道:“陛下当年看重张达的稳沉,知晓我为何笃定张达不是那等冒进之人吗?” “愿闻其详。”崔元心中冷笑,看了严嵩一眼。 准备,老夫的坑挖好了,蒋庆之只能在支持张达的这条路上走到黑。可嘉靖帝已经决定换将,接下来,埋人的活儿你来。 政治上讲究一个连带责任,你支持的人或是事坏菜了,你也得连带负责。 严嵩垂眸,暗自盘算尺度。 下手太狠,嘉靖帝会不乐,弄不好会弄巧成拙。 尺度很重要。 “哈哈哈哈!” 蒋庆之突然笑了起来。 他指指崔元,说道:“陛下用人,最看重的是心性。多年来,陛下可曾看错人?这便是我笃定张达不会冒进的缘故。” 嘉靖帝微微睁开眼睛,显然对这个马屁有些受用。 但,崔元冷冷的道:“张达冒进之事多人目睹,板上钉钉。长威伯觉着,是他们眼瞎了?锦衣卫可有证人。” 陆炳该助攻了。 他点头,“锦衣卫在军中的人证实,张达轻率,带着五百骑便主动出击。” 崔元看着蒋庆之,眼中的恨意猛地涌上来,快意恩仇的得意也涌了上来。 “长威伯!” 这是蒋庆之的朝堂第一战。 崔元蓄力一击。 该收获了。 崔元只觉得胸口中那股气在往外涌动,他想呐喊,想畅快肆意的长啸…… 蒋庆之说道:“我认为,这里面,有人作祟!” 崔元冷笑,“谁?” “大同谁能制衡张达?”蒋庆之问道。 朱希忠的助攻来了,“巡按御史。” “可知此人姓名?”蒋庆之问。 朱希忠摇头。 这时,嘉靖帝开口。 “胡宗宪。” 没有谁愿意背个眼瞎的恶名,嘉靖帝也不例外。张达是他看重的武将,可此次兵败令他恼火之极。 若是不处置,武将们有样学样,遗祸无穷。 但,若是这里面真有情弊…… 庆之为了朕,甘愿行险……嘉靖帝看着表弟,心中暖洋洋的。 而蒋庆之此刻的记忆中,一段前世看到的文字缓缓流过…… ——张达不出,巡按御史胡宗宪逼迫,张达无奈,率军出营,败。 胡宗宪此刻应当和严党勾搭上了吧? 仇鸾更是把严嵩父子当做是救命稻草。 弄掉张达,让仇鸾上位,为严党在军中平添一位大佬盟友。 随后胡宗宪就算是进入了严嵩等人的视线,渐渐得到重用。这段历史蒋某人知晓。 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陛下,臣请清查此事。” 嘉靖帝点头,“此事,庆之你去。” 崔元看了陆炳和严嵩一眼,二人均摇头,表示无需担心蒋庆之暗箱操作。 崔元按下担心,心想是了,押解张达的人大多是锦衣卫,随行中还有严嵩的人。 蒋庆之想玩手段,没机会。 蒋庆之随即带着人出发了。 西苑又恢复了安静。 嘉靖帝默默看着神像,黄锦过来,“陛下,用饭吧?” 嘉靖帝摇头,“张达到了何处?” “说是离京城一日不到。” 嘉靖帝幽幽的道:“朕本以为庆之会举荐谁来接任大同总兵官,也想看看他的眼光。没想到,他却第一个想着保住朕的颜面。黄锦。” “奴在。” 嘉靖帝垂眸,“伱以为,张达可会冒进?” 陛下这是担心长威伯……黄锦心中艳羡蒋庆之的圣眷,说道:“奴不敢妄言。不过,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嘉靖帝叹息,“人心莫测,难测。庆之,却有些过于刚直了。” 黄锦默然,晚些嘉靖帝开始修炼,黄锦这才得空出去。 几个内侍聚在一起嘀咕,隐约提到蒋庆之。 “长威伯竟然和严嵩、崔驸马作对,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听说长威伯甫一进京就和崔驸马不对付,这是针尖对麦芒呢!” “不过,此次他怕是要难堪了。” 黄锦眯眼看着远处,心想,用一次难堪来换取嘉靖帝的越发信重,长威伯这买卖,不亏。 …… “驾!” 官道上,十余锦衣卫和几个文官在策马疾驰。 队伍的中间是一辆囚车。 囚车内,面色惨淡,狼狈不堪的张达被晒的脸上的皮肤大块大块的剥脱。 “快些!” 随行文官催促。 轰隆! 距离京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天空阴暗。 就如同张达此刻的心情。 从被锦衣卫拿下,到赶赴京城,压根就没给他申诉的机会。 武人地位之低下,由此可见一斑。 哒哒哒! 马蹄声在前方传来。 十余骑在乌云下疾驰,随行文官厉喝,“让开!” 十余骑勒马停下。 挡在官道中间。 “驱赶!”文官毫不犹豫的道。 这边几个锦衣卫策马过去。 此刻乌云低垂,能见度极低。 “滚开!” 对面,一骑策马出来。 是个少年。 少年举起皮鞭。 啪! 喝骂的锦衣卫捂着自己的脸,怒道:“弄死他!” 少年压根不搭理他,身后一骑出来,指着这个锦衣卫喝骂:“狗东西,你要弄死谁?” 是内侍! 那么少年的身份不想而知,必然尊贵。 锦衣卫惶恐,下马跪地请罪。 少年策马到了囚车前。 “张达?” 张达点头,“罪人,张达。贵人是……” 少年微笑,“蒋庆之!” …… 求票,求追读。 追读,就是看完每天更新的章节。感谢兄弟们。 第57章 长威伯回来了 张达在大同也知晓蒋庆之,据闻是嘉靖帝的表弟,最近颇受宠信。 在和身边人提及蒋庆之时,稳沉的张达也难免发牢骚,“一个少年罢了,竟说他会用兵,最多是纸上谈兵。” 今日见到了真人,他不禁仔细打量着蒋庆之。 有些瘦削,面色苍白,但一双眸子却极为出彩,黝黑深邃。 “见过长威伯。”张达下意识的想行礼,肩膀撞到了囚车,又坐了下去。 文官过来,“见过长威伯,敢问这是……” “都在,也好。”蒋庆之说道:“本伯奉陛下之命前来,是要查清此次大同兵败之事。” 文官心中一凛,“是。” 蒋庆之的身份就等同于钦差,没有他质疑的余地。 蒋庆之问:“此战你领五百骑出击……” 他盯着张达,此刻只希望后世看到的都是真的。 张达双眸中闪过痛苦之色,激愤不已,“罪人……罪人……百口莫辩。” “我来了,便是给你辩驳的机会。”蒋庆之心中有了七分把握。 而且,顺势拉拢张达这个大将,好处不言而喻。 张达哽咽道:“那日罪人本想固守,可……可……” “可什么?”蒋庆之心中把握增加到了九分。 胡宗宪是个能臣,但却没有节操。 张达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伸冤的机会,泪如涌泉。 “罪人身边有人逼迫,罪人,不得不出击。” 在以文抑武的氛围之下,巡按御史逼迫,张达若是不出击,回头胡宗宪就能弹劾他。 “谁?” “巡按御史,胡宗宪!” …… 仇鸾刚把奏疏递上去,按照事先的谋划,这份奏疏会走捷径,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御前。 大事办妥,仇鸾心情大好,叫来几個老友喝酒。 席间,有人提及了蒋庆之。 “此子和崔驸马不和,且与锦衣卫隐隐是对头,堪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仇鸾喝了一杯酒,淡淡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一个老友说道:“陛下看重蒋庆之,听闻他在南边两度击败倭寇,怕是不简单呐!” “那是陛下为他造势。”仇鸾冷笑,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才爬上来,却被一巴掌又镇压了下去。而蒋庆之那等幸臣却轻而易举上位,何其不公! 这时有人进来,“崔驸马那边有人来报信,蒋庆之力挺张达。” 几个老友举着酒杯,突然就笑了起来。 “老仇,你这是得罪了长威伯?” “否则他怎会卡在这个时候出手?” 仇鸾脖子上青筋蹦跳了一下,“老子从未见过此人。这个贱种……娘的,见到他,老子定要……” “定要什么?老仇,蒋庆之是陛下的表弟,难道你还敢当众饱以老拳?”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仇鸾也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可笑。 “严嵩、崔元在明,陆炳在暗。倒张之事筹谋已久,蒋庆之出手,晚了。”仇鸾眼珠子有些泛红,多年军中生涯积蓄的狠意涌上来。 “可他为何出手?”有人问。 众人不解。 仇鸾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那贱种与崔元、陆炳交恶,这是在针对他们。” “老仇却池鱼之殃,何其冤枉!” 众人笑了起来。 “冤枉不冤枉的,老子不在意。”仇鸾拿起酒壶,仰头就灌。 “好酒量!” “豪气!” 一壶酒被他喝完,下巴和胡须上都是酒水。 仇鸾把酒壶丢在桌子上,起身,目光睥睨。 “等老子坐镇大同后,当让蒋庆之知晓,纸上谈兵的小儿,也配与老子相提并论?” …… “蒋庆之和严嵩等人斗起来了。” 作为宠妃的兄长,在京城权贵圈中,卢伟就像是一个暴发户,被老牌权贵们看不起。但卢伟会做人,多年下来,交际圈渐渐扩张,消息也灵通了不少。 今日他宴请一个权贵,微醺后,权贵举杯,似笑非笑的说了这番话。 “嗯!”卢伟默然。 “听闻你看好蒋庆之,我便提醒你一句,那人,太过轻浮。”权贵干了杯中酒,把玩着酒杯,“严嵩、崔元、陆炳,此三人是陛下身边心腹的心腹。可那位长威伯倒好,第一次进朝堂便与这三人针尖对麦芒,唯恐自己的敌人不够多。 老陆,咱们交往多年,我这才提醒伱。离他远些!” 严嵩三人加起来,堪称是权倾朝野,蒋庆之竟敢和他们为敌……卢伟神色平静,可心中却宛如泛起惊涛骇浪。 “是何事?” “大同兵败,严嵩等人要把大同总兵拉下来,蒋庆之反道行之,为张达打抱不平……” 最后,权贵微笑道:“老卢,你我都是富贵人,可手中却无实权,靠什么来维系富贵?” “看人要准。”权贵指指自己的双眼,然后轻声道:“他是赘婿,却姓蒋。且听闻他是名字并行,也就是没字。男儿无字,这是羞辱。可见当初他出身之窘迫。这等人从小就备受屈辱,一朝有权,行事便会肆无忌惮,迟早会招致大祸。” 卢伟说道:“此事我早已打听过,他生母生他时难产而去,外祖家就此断了血脉。叶氏内部觊觎他家产业,那位外祖知晓靠着那位憨傻的赘婿,外孙怕是活不长,在自己临去之前,便干脆让他出了叶氏姓蒋。如此,叶氏想谋夺家产,却没有正当的理由。” “壮士断腕?也是舐犊情深,那位外祖倒也有些意思,不过,当下的局面,我不看好蒋庆之。老卢,你仔细想想,莫要自误。” 卢伟回到家中,令人去打探消息。 “爹。” “珊儿。” 卢珊儿端着茶盘进来,“都说了大白天不要喝酒,喝了你又叫头疼,晕晕乎乎的。这是醒酒汤……” 卢伟往日很享受女儿的唠叨,可今日却揉着额角摆摆手,“且去。” 卢珊儿一怔,“爹,可是遇到麻烦事了?” 卢伟抬头看着她,叹息,“蒋庆之第一次进朝堂,便和严嵩等人斗了一场。” 卢珊儿眼中一亮,“他竟敢得罪严嵩他们?” “不只是得罪,是做了他们的对头。”卢伟幽幽的道:“与严嵩等人为敌,能帮陛下制衡朝堂,这没错。 可陛下一心修道,对外朝事只是掌总。一旦被严嵩等人觅得良机,蒋庆之这等跟脚浅薄的少年,如何是严嵩他们的对手。为父……哎!” 卢伟看着卢珊儿,有些惆怅,“为父看好此子,可……他也太急切了些。冒进了。” 卢珊儿说道:“爹,严嵩他们的名声可不好,特别是严嵩,什么小阁老,自己没本事,把儿子拽进去帮自己处置政事,不要脸。” “陛下默许。”卢伟说道。 “长威伯敢于和这等权臣斗,这才是男儿。”卢珊儿说道。 卢伟一怔,定定看着女儿,“你最近没去蒋家吧?” “好些时日没去了。”卢珊儿不能去的太频繁,否则丢人。 “也好。”卢伟说道:“咱们家靠的是你姑母,你姑母靠的是陛下的宠爱。在外朝咱们可没靠山。” “怕什么?”卢珊儿说道:“难道严嵩等人还敢对爹下手不成?” “他有何不敢?”卢伟气急而笑,“你啊你,为父往日太过放纵你,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这几日少出门。” “哼!”卢珊儿跺脚而去。 到了闺房,她让砚浅去打探消息。 “问问长威伯在何处。” 砚浅叫了马车,一路出府。 到了蒋家,门子说伯爷出公差未归。 砚浅心中恹恹的,令马车打道回府。 半路,听到了喧哗。 “是什么热闹?” 砚浅问道。 随行的仆妇在车外说道:“呀!是长威伯遇到了锦衣卫的人。” 砚浅心中一跳,掀开车帘看去。 左侧大道中间,锦衣卫副千户朱浩策马缓缓向前。 对面,那个令砚浅心动的少年冷冷看着朱浩,身后是一辆囚车,以及十余锦衣卫。 “见过长威伯。”朱浩拱手。 “你要挡我的路?”蒋庆之问。 朱浩笑了,“大道朝天,各走半边。” 陆炳令他前来,便是做最后的姿态。 咱们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朱浩非常清楚自家指挥使的尿性,当年委曲求全,跪在夏言身前哀泣,只求夏言放过自己。 但一朝脱身,便翻脸不认人,反手和严嵩等人联手,把当初放过自己的夏言弄进大牢中。最近,正准备弄死夏言。 今日的求和,不过是麻痹蒋庆之而已。 朱浩记得陆炳当时的话。 ——一个少年,能令被陛下信重的锦衣卫指挥使低头求和,他必然得意洋洋。如此,晚些严嵩和崔元攻讦他,我便能脱身事外。 指挥使善于谋身,果然名不虚传! 朱浩笑吟吟的。 只等蒋庆之洋洋自得。 蒋庆之拿出药烟,身后窦珈蓝上前,熟稔的为他点燃。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我走的正,行得端。大道任我行。陆炳蝇营狗苟,以为陛下不知吗?回去告诉他,大道朝天……” 蒋庆之吐出烟气,“可我只给君子让道。陆炳,小人罢了,也配我让他半边道?” 朱浩面色铁青,“你可想好了。” “滚!”蒋庆之策马冲过去。 朱浩想不动,可蒋庆之身后的窦珈蓝突然手按刀柄。 另一侧,那个少年护卫在盯着朱浩的脖子看。 看的是如此深情和专注。 朱浩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策马避开。 “哈哈哈哈!” 蒋庆之仰天大笑。 朱浩羞恼难当。 “好!” 就在朱浩倍感羞辱之时,听到有少女娇呼。 “谁?”朱浩恼火回头,准备拿此人出气。 探头出来的砚浅吐吐舌头,放下车帘,“回去回去。” 马车远去,隐隐传来少女的嘀咕。 “果然是长威伯,威武霸气。” …… “陛下,长威伯回来了。” “元辅,长威伯回来了。” “……” 蒋庆之回来了,正在西苑外请见。 严嵩从容写完最后一行字,起身,“走。” 崔元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铜镜中一丝不乱的头发,“走。” 陆炳得到朱浩的禀告后,冷笑,“走!” 朱希忠闻讯,笑道:“庆之回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走。” 四人到了殿外,只见蒋庆之负手而立,身后是跪着的张达。 “陛下让你等进去。”黄锦出来,看了蒋庆之一眼。 少年人,意气风发啊! 但,当知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 众人鱼贯而入。 嘉靖帝一身道袍坐在上面,轻轻一敲玉磬。 “庆之,如何?” 蒋庆之行礼,“臣,幸不辱命。” 瞬间,嘉靖帝双目中精光闪过。 第58章 翻盘 对于嘉靖帝来说,威权就是他的第二生命。 在登基以来,他和臣子们斗了个翻天覆地。 多年后,臣子们看似低头了。 而他,则遁入西苑,成了大半个道人。 这是两败俱伤。 但嘉靖帝清楚,一旦自己露出破绽,那些臣子会蜂拥而起,把自己牢牢压制下去。 所以,他看似什么都不管。 这就像是一场拳击赛,双方筋疲力竭后在相持。 也是在蓄力,就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嘉靖帝本想保住张达,但张达不是文官,在以文制武的大背景下,加之大同兵败,加之朝中争斗至少不会亡国,而九边一旦溃败,顷刻间草原异族就会兵临京城。 嘉靖帝一旦护短,就会露出破绽。 ——陛下竟不顾江山社稷,只为一己之私,便要护住张达这个败军之将吗? ——陛下昏聩! 想到这里,嘉靖帝握着拂尘的手紧了几分。 庆之这娃,真的有心了。 他想让朝堂上出现第二股力量,制衡严嵩等人。 多番考察和看似不经意的考验后,嘉靖帝把蒋庆之拉了进来。 第一次进朝堂,蒋庆之没让他失望,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得失,在建言大同总兵官,为自己积攒政治资源,与得罪严嵩等人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维护嘉靖帝的威权。 庆之这娃,真的有心了。 嘉靖帝坐直了身体。 久违的活力重新涌了起来。 朕,也该动动了。 “说来朕听。”嘉靖帝含笑。 这是姿态。 陆炳何其熟悉这位奶兄弟,见状心中一叹,越发觉得自己此次明哲保身的策略再英明不过了。 挖坑我来,埋人你们去。 崔元看着蒋庆之,见少年微笑从容,心想此事难道不妥? 但转念一想,此事从头到尾的布局都没问题,人证物证俱在,蒋庆之就算是神灵在世,也没办法翻盘。 想到这里,崔元不禁低头一笑。 此战后,严嵩也该分些权柄过来了。 争来斗去,不就是为了这個吗? “臣半道接到了张达等人,当众问话。” 当众二字蒋庆之说的很清晰。 没有情弊。 严嵩揉揉眼下的大眼泡,心中越发迷惑不解了。 胡宗宪令人报信,此事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 除非胡宗宪欺瞒……可他哪敢? “张达欲言又止,臣告知他此事乃陛下亲自过问,张达闻言泪如涌泉……” 庆之什么都好,就是学严嵩溜须拍马这一点不好。 嘉靖帝腹诽,但只要是人,就难免喜欢被人肯定和吹捧,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蒋庆之能在南美那个混乱之地混出头,对人心的揣摩堪称是入骨。 嘉靖帝摆摆手,看似不耐烦,“说正事。” 看似不耐烦,可语气中带着的亲热味儿,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 这个佞臣! 陆炳低头,眼中闪过厉色。 他几欲忍不住想开口,和崔元等人联手。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蒋庆之说道:“张达说,得知俺答麾下洗劫村寨,他便领军前往,进驻大同城外三十余里的寨子。敌军在寨子外耀武,张达担心周围有伏兵,便无视……” 从土木堡惨败后,大明对草原异族败多胜少,故而朝中对九边将领就一个要求:守住就是功劳。 所以,曾铣建言攻伐河套,在朝中君臣这里被否决,就是因为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守成心态。 张达,没错! “那他为何擅自出击?”崔元就像是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蜿蜒逼近了蒋庆之。 “只因有人逼迫!” 蒋庆之侧身看着他。 “谁?”崔元从严嵩这里得知,此次出击浪战是张达所为。 而严嵩从胡宗宪那里得知的消息也是如此。 所以,二人微笑看着蒋庆之,仿佛是两个长者看着一个顽劣撒谎的晚辈。 娃! 你又调皮了。 嘉靖帝看到这等眼神,心中冷哼一声。 蒋庆之微笑,一字一吐,“胡宗宪!” 严嵩瞬间失神,然后说道:“可有证据。” 蒋庆之说道:“此次随行文官便在场。” “他在何处?”嘉靖帝的声音中突然多了情绪,好似欢喜,又好似…… 意气风发。 谁愿意躲在西苑不出门? 道爷自然不愿意。 但外朝的那些臣子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动,少出门,这是他的应对之策。 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帝王威权。 现在蒋庆之告诉他,大同兵败另有缘由,而他信重的张达,是被逼出兵。 “叫进来。” 官员进殿,颤栗着跪下。 朱希忠说道:“陛下,臣愿亲自拷问此人。” 一直不吭气的朱希忠不是墙头草,坐视蒋庆之孤军奋战,他在等机会。 陆炳想开口,却晚了一步。 和朱希忠争吗?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狞笑着。 来,老子等着你! 这便是朱希忠的存在价值。 朱希忠得意看了蒋庆之一眼,哥哥抓时机的功力如何? 蒋庆之眨眨眼。 硬是要得。 上面,帝王淡淡的道:“说,免死。不说,一家流放交趾。” 交趾此刻早已不再属于大明,流放交趾…… 那不就是把他一家子丢给交趾野人蹂躏吗? 不用什么拷打,官员跪下。 “陛下,是胡御史,是他逼迫张达出兵,是他呀!” 蒋庆之转身,看着严嵩,再看着崔元。 “崔驸马。” 崔元在盯着严嵩。 老狗,你说的万无一失呢? 而严嵩此刻也是怒火中烧。 胡宗宪无能! 但内心深处所有人都知晓,胡宗宪此举并没有问题。 若是没有蒋庆之横插一杠子,张达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发配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崔驸马。” 蒋庆之再度上前。 “何事?”崔元平静的道。 “你的脸红什么?” “嗯!”崔元下意识的摸着老脸。 “怎地又白了?” 崔元再度摸脸。 “心中无鬼,你怕什么?” “我何曾怕了什么?”崔元这下是真的脸红了。 老崔啊老崔,伱被蒋庆之玩弄的失态了。 严嵩叹息。 在蒋庆之目光转过来之后。 走出来,笑的就像是吃了鸡屎般的喜庆。 “臣为陛下贺!” 嘉靖帝此刻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中。 朕,看人的眼光依旧没错! 帝王是一种自恋的生物,嘉靖帝也不能免俗。此刻,他看向蒋庆之的眼神落在了黄锦眼中。 慈祥的一塌糊涂。 严嵩笑道:“陛下信重长威伯,外朝不少人说长威伯太年少,陛下怕是看走眼了。今日一看,哪是陛下看走眼了,分明就是那些人有眼不识珠玉。” 他看了崔元一眼,眼神严厉。 赶紧! 崔元咬碎半口老黄板牙,“长威伯一眼就看穿了此事始末,可见少年英才,假以时日,当可为国之栋梁。臣,为陛下贺!” 为自己的对手唱赞歌,这种憋屈让崔元等人一口老血憋着,难受之极。 “哈哈哈哈!” 嘉靖帝畅快大笑。 这时,他无意间看到身前御案上的一份奏疏。 他随意翻开看了一眼。 仇鸾。 写了什么? 朕当初对他恩重如山…… 一番马屁若是在之前,嘉靖帝会大为欣慰。 毕竟张达不争气,但还有大将可用。 可如今张达翻案了,仇鸾…… 是谁? 奏疏合上,嘉靖帝看着蒋庆之。 “庆之。” “陛下。” 蒋庆之此刻只想知晓国祚能增加多少。 他抬眸,见嘉靖帝目光慈祥,不禁吓了一跳。 卧槽! 嘉靖帝不会旧事重提,给我说亲吧? 说实话,对嘉靖帝的审美观,蒋庆之一点儿都不放心。 而且他出手,女方必然是富贵人家出身。 习惯了自由恋爱的后世人,哪里愿意盲婚哑嫁。 “好好的。”嘉靖帝万般话语,最终化为一句好好的。 却令陆炳再度低头。 唯有对自己在乎的亲人,嘉靖帝才会用这种语气和用词。 好好的。 仿佛是对子侄,又好似在许诺什么。 妒火和对自己前途的担忧,令陆炳双目赤红。 旋即平静。 蒋庆之知晓过犹不及,开口告退。 走出大殿。 张达已经站起来了,甚至还换了一身衣裳。 他看着蒋庆之。 施恩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恍若不经意,是恍若公事公办……老鬼蒋庆之目不斜视。 果然是人中龙凤,竟然不顺势拉拢我。 可我张达恩怨分明! 张达郑重行礼。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蹙眉,然后脚下加快。 张达缓缓跟随他转身。 再度行礼。 你救我老张,此后,但凡你有事,我老张,义不容辞! 没有人会因此质疑张达。 为何? 只因蒋庆之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为张达翻案,大伙儿都觉得是为了嘉靖帝的威权。 而且,知恩图报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张达若是对蒋庆之冷漠,嘉靖帝反而会觉得此人无情无义,不可重用。 晚些,三人组出来。 “此子,渐成大患了。”严嵩眯着老眼道。 崔元羞恼的道:“那胡宗宪无能,以至于让蒋庆之翻案成功。” “谁去告诉仇鸾此事?”严嵩问道。 崔元使性子,“你自己去。” 仇鸾正在喝酒。 踌躇满志的看着地图,对身边人说:“大同乃是九边屈指可数的要地,去了大同,首要抓军心。杀鸡儆猴,拿几个人开刀……” “老爷,严首辅那边来人传话。” 有人来禀告。 “说。”仇鸾依旧在看着地图。 “今日,蒋庆之在西苑,为张达翻案成功。老爷起复之事,严首辅提了……” 仇鸾猛地抬头,目光炯炯。 “陛下如何说?” “陛下问:仇鸾是谁?” 指着地图上大同位置的那只手凝固住了…… …… 求票,求追读啊! 第59章 鼎爷豪横,鼎爷大气 “小姐小姐。” 砚浅急匆匆回到家中。 “他在哪?” 卢珊儿把手中的书卷丢在桌子上。 砚浅冲进来,“我方才看到长威伯了,他在玄武门长街上和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相遇。 呀!小姐,你没见长威伯当时的模样。就如同是看着蝼蚁般的看着那个副千户,令他滚。小姐你猜那副千户怎么着?” 卢珊儿恼火,“还卖关子,快说!” 砚浅双颊微红,“他竟然躲了。长威伯大笑而去。” “去了何处?”卢珊儿追问。 “哦!”砚浅才想起正事儿,“长威伯看着风尘仆仆,带着囚车和十余锦衣卫往西苑去了。” “那就是去见陛下,速速再去打探消息。” 卢珊儿摆摆小手儿,等砚浅欢喜出去后,她在闺房中来回踱步。 脑海中,那个俊美少年在宣武门长街上直面凶名赫赫的锦衣卫。用那好听的声音喝道:“滚!” 那一幕虽然未见,但卢珊儿的小脸儿却不由自主的染满了红霞。 “小姐。” 砚浅急匆匆回来了。 “怎地回来了?”卢珊儿不满。 “老爷让小姐去一趟。” 砚浅也很遗憾。 卢珊儿见到父亲时,卢伟板着脸,“让自己的身边人抛头露面,像什么话?还当街嘲笑锦衣卫副千户,这是想为卢氏招祸不成?” 爹怎么知道了? 卢珊儿心中一紧,但旋即明白了,“爹,你也派人去了?” 卢伟老脸一红,“只是顺路看到了砚浅。” 我信你才怪……卢珊儿说道:“爹,都是亲戚,我只是令砚浅去看看。” 我也是啊! 父女二人一时间尴尬了。 “爹,你说,蒋庆之……此次是福是祸?” 卢伟叹道:“我也不知。” 卢珊儿咬着唇儿,“爹,去问问吧!” “问了。” 卢伟摇头,“还未曾出来。” 噗噗噗! 脚步声急促。 一個家仆出现在门外,见到卢珊儿,赶紧低头。 “如何?”卢伟问道。 “快说!”卢珊儿急切的道。 家仆不敢抬头,“老爷,小姐,就在方才传来消息,长威伯当朝驳斥崔驸马等人。” “你是说……严嵩他们也……也败了?”卢伟不敢置信。 “小人不知,不过小人给了守门军士好处,那军士说,崔驸马出来时,面色铁青。严首辅看似如常,可脚下有些拌蒜……” “阿弥陀佛!”卢珊儿双手合十,然后说道:“我就知道蒋庆之能度过此劫。” 卢伟摆摆手,“再去打探。” 人还没去,宫中卢靖妃那边来人了。 “长威伯此次一力为张达鸣冤,坚毅不拔。陛下先前去了娘娘那里,感慨说……” 来人看着卢珊儿,想到了卢靖妃对这个侄女儿的期盼,又想到了嘉靖帝对长威伯的亲切,不禁多了些客气。 他的态度变化自然瞒不过卢伟这等老鬼,但此刻卢伟没心思去琢磨这个。 “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说,庆之这娃,有情有义!” 卢伟捂额,“雨过天晴了。” 内侍笑道:“可不是,陛下还说,娘娘慧眼识珠,不过他不准备出手相助。” 卢伟本寄希望于卢靖妃说动嘉靖帝,让嘉靖帝开口,撮合蒋庆之和自家女儿的婚事。闻言不禁大失所望。 “娘娘问了缘由,陛下说,儿大不由爹,庆之是个有主意的人,除非是能让朕觉着十全十美的女子,否则朕不会开口,免得庆之那娃此后埋怨朕。” 儿大不由爹……卢伟霍然起身,“珊儿。” “爹。” “去,走亲戚!” …… “石头,看好门户。” 蒋庆之进了书房,孙重楼刚想过去,富城来了。 “如何?” “少爷差点把崔元气吐血。”孙重楼得意的道:“我就说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师父伱还不信。” “好!” 富城红光满面,“这朝堂第一战大获全胜,公子就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师父。” “此事重大,该庆贺……” “师父……” “何事?”富城不满的道。 “你也要退后。” “你小子!”富城指指他,左手神奇的出现了一只鸡腿,顺手丢过去。 “多谢师父!” 孙重楼在外面吃鸡腿,蒋庆之在里面吃压缩饼干。 在张达吐露实情后,蒋庆之就令随行的锦衣卫等人不得擅离一步,不得与旁人说话。随即一路疾驰,赶赴京城。 此刻他饿的肚子里在打鼓,后世不愿吃的压缩饼干,咬一口觉得喷香。 奶香味,甜咸口……有嚼劲,饱腹感还强。 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就不爱吃呢? 蒋庆之啃了一块压缩饼干,喝了半壶茶水,开始关注鼎爷。 大鼎在加速旋转。 蒋庆之无意识的咀嚼着。 大鼎开始减速了。 斑驳的铜锈之下,数字缓缓变化。 就像是翻牌子般的,小数点后面的第二位数字不断翻动…… 最后停住。 “继续啊!” 蒋庆之催促。 可数字就此凝固。 ——277.14年。 “不可能!” 蒋庆之一口饼干碎屑卡在咽喉里,剧烈的咳嗽着。 “少爷!” 门外孙重楼有些担心。 “我……我无事。” 蒋庆之不知是气还是什么,面红耳赤。他灌了一口茶水,再度观察。 ——277.14. 竟然不动了。 蒋庆之翻开记录本,上次是277.04年。 张达不说是良将,起码也是中庸之才,守成之将吧! 保住了他,难道就只值0.1年国祚? 鼎爷,难道你也重文轻武? 还有,破坏了严嵩等人起复仇鸾的谋划,这对大明国祚的好处不言而喻。 仇鸾就是个志大才疏,做官的本事比为将的本事更大的棒槌。 历史上正是这个棒槌的避战,让俺答大军才能从容长驱直入,直抵京城。 难道这个不值一两年国祚! 鼎爷,你在作弊啊! 还有,胡宗宪…… 咦!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蒋庆之突然呆滞住了。 “胡宗宪,胡宗宪……我竟然忘记了他。” 胡宗宪虽说是严党中人,而且没有节操,但仔细看看此人的一生,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依附严嵩一党,臭名昭著的胡宗宪,是嘉靖朝难得一见的能臣。 就在东南倭寇之祸越演越烈,让朝中无可奈何,焦头烂额之际,胡宗宪各种钻营,讨好严嵩义子赵文华,赵文华向严嵩推荐胡宗宪,让他成功拿到了统领抗倭的大权。 手段和过程堪称是奸臣的样板。 但结果却很是喜人。 胡宗宪果断启用了戚继光、俞大猷等人为将,这是武。在手段上,胡宗宪用徐渭为谋士,制定了针锋相对的谋略,最后文武齐出,剿灭汪直、徐海两部倭寇,东南沿海至此风平浪静。 今日虽然嘉靖帝没开口处置胡宗宪,但无需他开口,张达不是善茬,转过头,必然会有人弹劾胡宗宪。 老胡,对不住了。 胡宗宪最好的结局就是贬官降级,运气不好很有可能会丢官去职。 历史上有名的抗倭名臣,因为蒋庆之的缘故,命运和宦途都转了个弯。 国祚损失多少? “可我在啊!”蒋庆之觉得鼎爷过分了。 他知晓历史走向,知晓戚继光等人可用,更知晓汪直等人的动向,难道会比历史上的胡宗宪差? 可大鼎却认定了这是国祚的损失。 艹! 蒋庆之比划个中指。 没精打采的等着奖励。 0.1年国祚,会是什么奖励? 说不准是一包巧克力,蒋庆之翻个白眼,吃着压缩饼干。 脑海中,一个东西突然出现。 卧槽! 蒋庆之本是葛优躺,见到这个东西后,猛地坐直了身体。 呯! 一柄长刀落在了书桌上。 刀鞘厚实,刀柄缠绕严密,护手打造精美。 蒋庆之按住机簧。 铮! 长刀从刀鞘内探出一截。 那刀锋看似黝黑,可当蒋庆之转动刀身时,反射的光摄人心魄。 他缓缓拔出长刀。 奋力一斩。 书桌的一角落地,断口光滑。 这是……宝刀啊! 蒋庆之没想到此次增加0.1年国祚,竟会奖励这等宝贝。 “鼎爷豪横,鼎爷大气!” 在这个冷兵器横行的时代,一把宝刀在许多时候就意味着一条命。 蒋庆之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阵。 “少爷。” “何事?” “卢珊儿那个女人来了。” 啧! 蒋庆之回来就得知卢珊儿遣人来问过自己的消息,没当回事。 没想到这个傲娇女竟然亲自来了。 蒋庆之把长刀挂在墙壁上。 退后几步,欣赏的一番。 幻想了一下自己手持长刀征战沙场的牛逼,顿时一股子豪情壮志涌上心头。 “喵!” 多多跃上他的肩头,随即去了前院。 卢珊儿穿着一袭淡绿色长裙,画着淡妆,堪称青春无敌。 “长威伯万福。”卢珊儿福身。 “卢姑娘啊!”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 “我来,是想问长威伯。”卢珊儿认真的道:“还请长威伯莫要说谎。” “何事?”蒋庆之觉得傲娇女大概是犯文青病了。 “我想问,长威伯决定为张达翻案时,就不担心得罪权倾朝野的严嵩等人,为自己种祸吗?” 门外,富城带着裕王朱载坖正在走来,听到这个问题,朱载坖止步。 他想知晓表叔的政治立场。 我早知道结果,必胜的……蒋庆之正色道:“无国,哪来的家?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60章 埋下眼线 不知从何时开始,家国天下这个概念就深入人心。 家,是国最小的组成单位。 国,是这个星球的组成单位。 家是国的细胞,无数细胞组成了这个国。 “家族才是根本。” 朱载坖端坐着,就在先前,他丢出了一個问题请教先生,“家与国,孰轻孰重?” 先生当时一脸纠结,朱载坖发誓,他看到先生在撒谎和说实话之间来回挣扎。 最终先生还是说了实话。 朱载坖问:“读圣贤书,难道便是为了家族吗?” 先生犹豫了一下,看看左右,“殿下,人不为己……” “明白了。”朱载坖说是明白了,可脑海中多种观念依旧在冲突着。 他想到了先前蒋庆之的话。 “先生,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等人,多吗?” 先生干笑摇头,“多乎哉,不多也。” 朱载坖心中大失所望。 先生抚须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从容换个角度,“殿下可知前首辅夏言?” 朱载坖点头,“如今他在锦衣卫诏狱中。” “当初曾铣想收复河套,夏言鼎力支持。刚开始时,群臣大多反对,殿下,可深思之……” 先生溜了。 留下一个懵逼的朱载坖。 “去表叔家。” 蒋庆之对他频繁来蒋家蹭饭很不满,“怎地又来了?” “表叔。”朱载坖行礼,伸手去摸多多,多多扬起爪子,一脸不屑。 嘿嘿! 朱载坖没敢摸下去,坐在蒋庆之的身边,说道:“表叔,当初曾铣极力想收复河套,夏言鼎力支持,可朝中大多反对,包括父皇。 可那二人却坚持。是为何?这可算得上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蒋庆之靠在躺椅上,把多多放在小腹上,蹙眉问道:“怎地想着问这个?” 朱载坖学着他躺平,觉得很是舒坦,“先生说话说了半截。” “我并不想在你这个年纪教你这些,不过……天家的孩子,就没几个好鸟。”蒋庆之笑了笑。 朱载坖撇撇嘴。 “这里面涉及到了为人的初衷。” “初衷?” “你可以理解为政治抱负,也可以理解为功名心。” “愿闻其详。”见蒋庆之拿出药烟,朱载坖狗腿的帮他点燃。 蒋庆之深吸一口药烟,缓缓吐出来。 “分析一件事,要先分析当时的背景。河套之地被草原异族占着,那地儿重不重要?重要。” 朱载坖点头。 “那么,彼时大明军队的实力,是否有收复河套的可能?” 这是抽丝剥茧啊! 朱载坖眼前一亮,“表叔且等等。” 他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等他记录完毕后,蒋庆之继续说道:“其实,以当时九边的战绩来看……收复河套,绝无可能。” “为何?” 朱载坖来之前做过功课,“几代帝王都曾想收复河套……” “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蒋庆之说道:“曾铣想毕其功于一役,速战速决,却高估了大明军队的实力。” “表叔的意思……大明军队,无法胜任此事?” “这些年,边军哗变有多少次,你知道吗?” 朱载坖摇头,“哗变?” “对。”蒋庆之眯眼看着北方,“士大夫视武人为奴仆,武将视普通将士为奴仆。” 这是一条鄙视链。 “底层将士的日子苦不堪言,恍若奴隶。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这些年,因苛待将士引发的哗变不少。” “这……”朱载坖有些傻眼了,他哪怕不懂军事,可也知晓,一支不时哗变的军队,要想去执行收复河套的重任,何其艰难。 “这些年,边军战绩胜少败多。” 这一条条的背景分析,让朱载坖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 “可曾铣既然知兵,为何还要坚持收复河套?” “这个,就涉及到了人心。”蒋庆之叹道:“草原异族占据河套之地,频繁侵袭大明,曾铣想犁庭扫穴,这个想法没错。可他应当先整顿边军。” “工欲善其事。”朱载坖恍然大悟。 “可他急什么?”蒋庆之循循诱导。 “他这是……有些急功近利,正如表叔所说的动机不纯。” “看,你这不就明白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有做教书先生的天赋。 朱载坖在蒋家混了一顿饭,回到宫中,正好先生在。 “殿下可想通了吗?”先生觉得自己丢下半截话,朱载坖必然苦恼。可这个苦恼正是他需要的。 朱载坖不懂,才会觉得他这位先生学问了得。而卖关子便是先生的手段,让朱载坖心痒难耐。 “动机!”朱载坖说道:“曾铣的动机,不纯!” 咦!殿下怎地变得如此敏锐了……先生心中一怔,但他还有压箱底的手段,“那么,殿下可知曾铣的动机?” “功名心。” “殿下聪慧!”先生的算盘落空,心中失落,晚些朱载坖走后,他强作自得的模样,道:“老夫教书育人的本事,果然越发出色了。” 小吏笑着奉承了几句。 窗外,几个侍卫路过。 “……长威伯教导殿下……凡事莫要看表象,要透过表象,去分析当事人的动机。什么都能骗人,动机不会骗人……” “长威伯说……曾铣……动机不纯……” 原来为殿下解惑的是长威伯……小吏缓缓看向先生。 先生的一张脸,就如同是变戏法般的,五颜六色。 …… 大清早,贾潜先去店铺看了一眼。负责装修的工头早就来了,见面就笑吟吟的给了一个钱袋。 “别来这一套。”贾潜冷冷的道。 工头嘿嘿一笑,“这不是一点心意吗!” “做好你的事,比什么心意都强。” 他的东家可是当朝长威伯,把生意做好了,兴许自己的儿孙能跟着混个一官半职。和儿孙的前程相比,这点好处算个屁。 贾潜检查了一番,觉得不错。 “把周遭洒扫干净。”贾潜吩咐工头扫尾,自己出去买了两张油饼,一路走一路吃。 这是他第一次来长威伯府,毕恭毕敬的道:“还请禀告,贾潜求见伯爷。” 今日两个皇子都没来,蒋庆之偷得半日闲,正准备出门溜达。 “让他来。” 见到蒋庆之,贾潜行礼,“见过伯爷。” “店铺好了?”蒋庆之问。 “是。”贾潜抬头,发现不过是一段时日没见,蒋庆之的气色好了许多。 “那店铺前后都是街道,且靠近西市,小人在想,若是做南货,想来更好。” 从接手店铺装修以来,贾潜就在琢磨此事。 京城人口众多,权贵有钱人更多,消费能力极强。南货在京城不愁销路。 “……伯爷在苏州府好歹也有些根底,只需令人在苏州府采买,输送到京城,这生意若是不赚,小人愿从城头跳下去。” 贾潜自信满满。 蒋庆之眯着眼,突然问道:“京城的牛肉生意,伱可知晓?” 牛肉……贾潜一怔,“有钱人多吃的是羊肉,牛肉的话,虽说明着不许宰杀,可暗地里买卖牛肉的人却不少。” 不过,贾潜对这个行当知之不多。 蒋庆之去寻朱希忠。 “牛贩子?”老纨绔正在喝酒,拽着蒋庆之先灌了几杯,这才说道:“你要吃牛肉只管说,我家里养了十余头,隔一阵子总是会病故一头。” “我不是吃,是想卖。” 朱希忠一怔,“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一家子要养活,伯爵的那点钱粮哪里够,来人!” 一个管事进来,“国公。” 朱希忠说道:“弄五百贯来,我有用。” 蒋庆之叹道:“这不是长久之道。” 朱希忠摆摆手,“哥哥的,便是你的。差了什么,只管来国公府拿。我交代过管事,你说的,便等同于我说的。” 蒋庆之摸摸鼻子,“救急不救穷。” 朱希忠熬不过他,就拉他坐下,二人喝了半晌,朱希忠才叹道:“九边军饷当下虽说不缺,可一路克扣下来,将士们吃穿用度都有些捉襟见肘……” “漂没。”蒋庆之说道。 “庆之果然知晓其中厉害。”朱希忠笑了笑,“人嘛!穷则思变。大明不许和草原通商,可将士们饿的嗷嗷叫,冬天一至,冷成了狗。 上面的将领看着也不是法子,正好,草原那些走私贩子想把牛羊贩卖到大明。” 他喝了一口酒,幽幽的道:“这特娘的就如同是干柴烈火,凑到一块了。” “也就是说,如今京城的牛肉,多是走私来的?” “对。”朱希忠讥诮道:“那些反对通商的,吃牛肉吃的最凶。” “明白了。” 蒋庆之被灌了个半醉,回到家中后,令贾潜去寻几个走私商人来。 “伯爷这是……”贾潜不解。 “去就是了。” 蒋庆之摆摆手,侍女送上醒酒汤,窦珈蓝过来,“伯爷,此事我这里倒是有现成的。” 蒋庆之摇头,“陆炳刚吃了大亏,就怕会盯着你这边。” 贾潜办事的效率颇高,第三日就带来了两个走私贩子。 “见过……伯爷。” 两个草原人一口大明话说的麻溜之极。 “牛肉生意,你等做不做?”蒋庆之拿出药烟,把一头在木匣子上轻轻的震几下。 门外,孙重楼问道:“师父,这事公子为何不交给你去办。” 堂堂伯爵竟然和走私贩子亲自谈买卖,丢份。 “伯爷,怕是有些谋划。” 自从嘉靖帝上次来过蒋家后,富城请示了蒋庆之,全家都改叫伯爷,免得丢人。 没多久,两个走私贩子喜滋滋的告退,一边出来,一边发誓此后自己走私的活牛只给伯爷。 富城随即进去。 “伯爷这是……” “虽然曾铣收复河套的动机不纯,不过,在当下能有这等进取心的,也就他和夏言二人。” 蒋庆之想到了最开始曾铣和满朝文武针锋相对,却只有夏言支持的孤勇,“大明上下,都弥漫着守成的气息,对草原异族的动向也不去查探……”‘’ 当俺答在两年后大举进攻时,大明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商人重利轻别离。”蒋庆之笑了笑,“这两个走私商人,只需给些好处,便能成为我的眼线。” 富城心中一凛,“伯爷要这眼线作甚?” “我说,我想让大明龙旗插在草原上五百年,老富你信吗?” …… 求票,求追读。 第61章 逆行 叮! 清脆的玉磬声中,嘉靖帝说道:“定神。” 殿内三个蒲团,嘉靖帝,严嵩,蒋庆之。 蒋庆之闭上眼睛。 大脑放松,各种天马行空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摸了一下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不必摸了。”嘉靖帝的声音传来,“你的脾胃不虚。” 学道之人,多多少少都学了些医术。 蒋庆之睁开眼睛,觉得神清气爽,“难怪陛下喜欢修道。” “你小子倒是知晓了好处。”嘉靖帝看了严嵩一眼,老严此刻看着如释重负,却装作是很爽的模样。 这时有人送来奏疏。 “夏言?”嘉靖帝看了一眼,眼中多了些不耐烦。 蒋庆之心中提起了警惕,就在他进京的路上,严嵩等人联手,成功让嘉靖帝勃然大怒,处死了曾铣。 而按照历史走向,夏言的人生旅途,也快结束了。 夏言死,代表着严嵩独掌大权的时代来临。 随后的十余年,嘉靖帝在西苑内冷眼旁观,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和群臣的暗斗上。严嵩一党执掌权柄,渐渐的,把这个大明带偏了。 明太祖朱元璋开局一只碗,在天下士大夫的眼中,哪怕他登基伪帝,依旧是沐猴而冠。 我辈岂能为这等破落户效力? 士大夫们北望王师又一年,可蒙元非但没能反扑,反而被太祖皇帝麾下的虎狼之师打的满地找牙。 大军出塞。 击胡! 一次次的,士大夫们望眼欲穿,可‘蒙元王师’却越发式微。 好吧! 王师看样子是来不了了。 那咱们的富贵…… 那个土老帽……罢了,先和他厮混一阵子。 可太祖皇帝的耐心早已消失了,对待文官宛若走狗。 贪腐? 剥皮楦草! 官员们每日出门都得和妻儿道别,就怕被那個土老帽抓到证据杀了。 好不容易太祖皇帝驾崩,早就被士大夫们暗地里教歪了的建文帝登基。 我辈的好日子来了! 欢呼声中,北平大军南下…… 成祖皇帝登基,这位雄主又重新把士大夫们压了下去。 但在成祖之后,历代帝王再无那等威权和手腕抗衡文官。 大权旁落…… 嘉靖帝登基后,士大夫们依旧如故,先准备给他几闷棍。 ——哎!知道这个天下是谁的天下了吗? 蒋庆之看了嘉靖帝一眼。 这位表兄指着文官们叫骂。 “一群瓜皮!这是老子的天下!” 正如蒋庆之教导朱载坖的那样,凡事不要看表象,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所谓大礼仪之争,表象是君臣为了先帝和嘉靖帝老爹的名号之争,实则是以杨廷和为首的士大夫群体,通过和宫中张太后联手,逼迫嘉靖帝低头的斗争。 嘉靖帝若是低头,那么一切好说。 只是从此他就成了一个傀儡。 可嘉靖帝却梗着脖子,和群臣斗,和张太后斗。 斗来斗去,两败俱伤。 夏言孤傲,孤傲到了身为首辅,当自己倒霉时,竟然没几个人为自己说话的地步。 做官,做首辅,夏言牛逼。 但做人,他连孙重楼都不如。 这是夏言的鸣冤奏疏。 “陛下,崔驸马和陆指挥使求见。” 嘉靖帝点头。 二人进来,崔元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一笑。 云淡风轻。 好似有什么好事。 陆炳依旧如故,沉稳异常。 朱希忠也来了。 小朝堂聚齐。 嘉靖帝扬扬手中的奏疏,“夏言上疏为自己鸣冤,这是第几次?” 这份奏疏走的是正规渠道,也就是先经过了严嵩等人之手,才递到了嘉靖帝这里。 老夏啊老夏,你这是急什么呢? 蒋庆之心中叹息。 嘉靖帝自诩聪明绝顶,你一次又一次上疏为自己鸣冤,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提醒他。 ——陛下,你冤枉了忠臣! 以嘉靖帝的自负,就算是此事中有疑点,也会在被质疑的恼怒中选择性的遗忘掉。 记得历史上夏言是十月份被处死,此时才初夏…… 蒋庆之需要确定此事,否则提早动手会打草惊蛇。 但怎么确定? 奏疏! 奏疏上有日期甚至时辰。 蒋庆之看了严嵩一眼,严嵩还以温和的一笑,恍若长辈的慈爱。 严慈爱的笑让蒋庆之脊背发寒。 他越发觉得不对了。 按照他的了解,若严嵩一党觉得此刻对夏言动手没把握,就会把这份奏疏压下。等寻到合适的机会再递上去。 若是他们觉得时机已到,那么,这份奏疏便会以光速送到嘉靖帝手中。 可怎么才能拿到奏疏? 嘉靖帝在看奏疏,面色越来越难看。 蒋庆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办法。 干脆……不想了。 蒋庆之开口,“陛下,夏言可是诽谤君王?” 这是站在嘉靖帝的立场说话。 嘉靖帝挥舞奏疏,“逆贼!逆贼!” 道爷真的火大了。 蒋庆之干咳一声,“陛下息怒,夏言跟随陛下多年,臣听闻此人倨傲,如今他身处诏狱之中,难道还敢触怒陛下不成?” 他在赌,赌嘉靖帝会在盛怒之下,寻找赞同自己的人。 而这个人,自己的表弟最合适不过了。 时机不能错啊! 提早了,严嵩等人会警觉,会提前铺垫,不给他机会。 可若是晚了,等严嵩等人布置完毕,蒋庆之只能徒呼奈何。 崔元觉得蒋庆之不对劲,可发现此子一脸激愤,显然是站在了嘉靖帝这边。 哪里不对? 严嵩也觉得不对,但想到此事谋划许久,再无错漏。 陆炳想到了手下的禀告。 蒋庆之在通州城外和夏言谈话,其中一句是:我信夏公的公心! 想到这里,陆炳飞快看了严嵩一眼。 ——注意蒋庆之! 严嵩蹙眉,没有儿子严世蕃在身边,他的反应要慢一些。 陆炳何意? “你自己看!” 嘉靖帝把奏疏递过来。 不要急,小伙,不要急……蒋庆之故作不经意的接过奏疏,甚至还有功夫冲着严嵩冷笑。 他这是要作甚。 严嵩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灵光。 陆炳的反应更快一步。 不好! 二人一前一后暗叫不好。 蒋庆之低头。 看似平静的扫了一眼奏疏。 “奏疏只能陛下御览。”严嵩开口。 内容! 日期,时辰! 蒋庆之闭上眼,把这些内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只记得三成。 但,奏疏写就的时间就是今日上午。 距离此刻不过一个半时辰。 如此神速就送到了嘉靖帝手中,可见严嵩等人是要在近日动手。 嘉靖帝见他的模样,以为是担心犯忌讳,不禁莞尔,“朕许伱看。” 蒋庆之摇头,把奏疏递过来。 “臣越矩了。” “庆之识大体。”嘉靖帝赞道,对表弟不骄不躁的表现叫好。 奏疏中,夏言为自己和曾铣喊冤,说严嵩和崔元等人联手构陷自己。他甚至从时间线上发现了仇鸾检举揭发曾铣的事儿不对。 ——陛下,您眼瞎了吗? 这几乎是在指着嘉靖帝的鼻子叫骂。 老夏,你特娘的是疯了吗? 蒋庆之睁开眼睛。 嘉靖帝会如何? 嘉靖帝接过奏疏,突然起身。 “夏言,该死!” 蒋庆之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严嵩却一脸犹豫,“陛下三思。” “严审夏言!” 嘉靖帝面色阴郁。 帝王雷霆发作,众人赶紧低头。 唯有蒋庆之。 他平静的看着嘉靖帝。 此刻,他彻底明白了夏言的死因。 就在他为自己鸣冤的奏疏中写的明明白白。 ——群臣皆赞同复套。 群臣刚开始反对者众多,后来为何大多赞同? 夏言孤傲不群,且有着和嘉靖帝类似的性子,在执掌大权后,容不得人质疑自己,更容不得别人和自己分享权力。 此刻的权臣严嵩因此被他打压的就如同是小厮,压根接触不到宰辅该接触的权力。 他两度起复后,第一件事不是说兢兢业业干事业,反思自己的错误,而是打击报复。 于是群臣怕了。 当夏言摆出我支持曾铣复套的姿态时,群臣有几个敢反对? 嘉靖帝一看,瞬间就感受到了威胁。 卧槽! 这个大明还是朕的吗? 但嘉靖帝依旧没想弄死夏言。 滚回老家啃老米饭去! 夏言心不甘情不愿的打道回府。 这时候,严嵩等人出手痛打落水狗,仇鸾上疏,说曾铣隐瞒战败的消息,并通过贿赂夏言来逃避罪责。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陆炳也突然亮出了杀招。 ——仇鸾的检举揭发皆是事实。 嘉靖帝的火气已经无法控制了。 陆炳再度出手,锦衣卫禀告,夏言在归乡路上有怨言。 ——他在抱怨您啊!陛下! 瓜皮! 拿下! 就这样,夏言被抓捕回京。 在这个时候,夏言最好的应对便是保持沉默。 等待嘉靖帝的回心转意。 毕竟,君臣也曾相得一场。嘉靖帝重情,兴许会网开一面。 但,老夏的鸣冤就是作死。 而严嵩等人此刻要做的便是,给他的棺材板敲上最后一颗钉子! 这时候,崔元突然问道:“长威伯可有建言?” 这是一个善意的姿态。 可崔元知晓蒋庆之对夏言的态度,这便是逼迫他站队。 来,你是支持陛下弄死夏言。 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少年! 老夫在等着你! 崔元的眼眯着,近乎于三角形。 令人仿佛听到了毒蛇蜿蜒爬行的声音。 严嵩平静看着嘉靖帝,可嘴角却微微翘起。 陆炳低头,眼中有快意之色。 蒋庆之,你当如何? 今日之战,堪称是酣畅淋漓。 蒋庆之必然会低头。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 夏言死,就代表着一种力量的消失。 这个力量的名字叫做。 以天下为己任。 蒋庆之站出来。 众人抬眸。 只见少年长身而立。 用那好听的声音,清越的说道: “陛下。” 嘉靖帝看着他。 “臣以为,夏言,不当死!” 第62章 求毒打的仇鸾 嘉靖帝的威权是打出来的。 甫一登基,他就和张太后,杨廷和等人大打出手。 这一战以左顺门事件为高潮。 从此后,敢于当面反对嘉靖帝的臣子就越发少了。 可今日,他的表弟却当着严嵩等人的面,异常坚定的反对他。 “臣以为,夏言不当死!” 庆之这娃是昏头了吗? 嘉靖帝一怔。 “你说甚?” 想到嘉靖帝的关爱,蒋庆之犹豫了一下,然后再度说:“陛下,夏言狂妄,可臣以为,陛下仁慈……” 嘉靖帝怔了一下,然后面色突然铁青。 来了! 陆炳熟悉的那个奶兄弟回来了。 他心中在狂笑。 在嘲笑蒋庆之自寻死路! 崔元把衣袍一角捏的皱皱巴巴的,往日恨不能衣裳一点皱纹也无,此刻却毫无知觉。 严嵩叹息,仿佛是在惋惜什么。 嘉靖帝要发作了吧! 蒋庆之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雷霆之怒。 呵斥,让他滚蛋。 无所谓,他此刻只需要表态。 为后续出手找到理由。 “都滚!” 雷霆突然变成了霰弹。 均匀的落在了每个臣子身上。 “是。” 众人告退。 走出大殿,崔元不敢置信的道:“陛下竟能忍住雷霆之怒?换了别人,此刻不说下诏狱,至少也得被骂个狗血喷头吧!” 严嵩看了陆炳一眼。 陆炳则毫无知觉,他在盯着前方蒋庆之的背影。 那眼中,都是深深的忌惮,以及妒火。 “陆指挥使。”崔元问:“你可知这是为何?” …… 殿内。 臣子们走了,仿佛也带走了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 气氛重新变得萧索起来。 黄锦却知晓,嘉靖帝的怒火依旧未退。 所以,他吩咐人去弄了一碗败火的茶汤。 “陛下,喝口茶吧!” 嘉靖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猛地把茶杯砸了。 “那瓜娃子,竟敢……竟敢忤逆朕!” 嘉靖帝的怒火全数倾泻出来,用安陆土话把蒋庆之骂了個狗血淋头。 可发泄完毕后,他却幽幽的道:“那瓜娃子初出茅庐,年少气盛。朕,暂且饶他。” 黄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崔元犯错,眼前这位至尊差点扒了他的皮。 换了蒋庆之,这位高高举起,板子却压根不落下来。 …… 直庐。 朱希忠把蒋庆之拉进了自己的值房,劈头盖脸的问道:“夏言犯了陛下的忌讳,死定了。你发疯了为他顶撞陛下?” 蒋庆之自然不能说自己需要国祚。 他一脸正色,“老朱。夏言任首辅,可是贪腐成性?还是以天下为重。” 朱希忠说道:“虽说我不喜夏言的霸道,不过此人刚直,行事堂堂正正,以国事为重。” “杨廷和呢?” “杨廷和虽说有诸多不妥,可也是如此。” “夏言之前,大明宰辅大多以国事为重,如今是严嵩,他如何?”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老严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是啊!开先例了。”蒋庆之讥讽的道:“当首辅变成了一条不要脸的狗,只知晓为自己谋私利。而一心为公的前首辅却惨死。这个先例一开,以后谁还会以国事为重?” 只知为自己谋私利的富贵之极,而一心为公的却没个好下场。 “人都是自私的。” 随后,所谓的名臣徐阶,张四维……哪个是好鸟? 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 哪怕是张居正,也把万历帝视为无物,彻底打破了君臣平衡的局面,为此后埋下了祸根。 朱希忠蹙眉,“庆之,你不会是要主持什么公道吧?” “为何不能?” “你特娘的喝多了?”朱希忠怒道:“咱们是皇亲,是勋戚,只求家族富贵延绵,主持什么公道?走,哥哥带你去给陛下赔罪。” 这是要为蒋庆之求情的姿态。 嘉靖帝一旦发怒,弄不好朱希忠也会被牵连。 老朱,够意思! 蒋庆之心中一暖,摇头。 朱希忠大怒,“伱这般冒着得罪陛下,从此不得重用的风险为夏言说话,所为何来?” 你图个什么? 蒋庆之说道:“我只是觉得夏言不当死,他死了,严嵩一党便肆无忌惮。” 他在心中暗自补充道:“我只想让大明能活五百年!” …… 严嵩的值房里。 崔元在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陆炳却冷眼看着他。 “怎地,东湖你觉着不妥?”严嵩问道。 东湖是陆炳的号。 而东楼是严世蕃的号。 二人之间交情极好。 陆炳伸出手指头压了一下眉头,仿佛是压下了什么,“今日触怒陛下的若是崔驸马,陛下会如何?” 严嵩看了不满的崔元一眼,“陛下会痛斥,弄不好会令他闭门思过。此后,信重不再。” “不止。”陆炳摇头,按照他对嘉靖帝的了解,崔元会更惨,“夏言倒台的根源是威权太过,触犯了陛下的忌讳。而为夏言说话之人,在陛下眼中,便是一伙儿的。” 严嵩说道:“如此,弄不好会下诏狱治罪。” “可蒋庆之呢?”陆炳笑了起来,可眼中却毫无笑意,冷冰冰的,“陛下甚至不肯单独呵斥他,而是……” 都滚! 嘉靖帝把怒火倾泻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蒋庆之有陛下这份情义,崔驸马还笑得出来吗?”陆炳冷冷的道。 崔元整理了一下衣裳,“那么,借此弄掉他,岂不快哉?” “我正是如此想的。”陆炳说道。 崔元突然嘿嘿一笑,“你陆指挥使便是靠着陛下的情义上位,蒋庆之也是如此。可自从蒋庆之来了之后,好像陛下对你冷漠了些。你分明想借机弄掉蒋庆之,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崔元压低声音,冷厉的道:“我同样想让那个贱种死无葬身之地。” 陆炳深吸一口气,“且听我道来。” 严世蕃不在,陆炳和崔元便充当了军师。 “蒋庆之为夏言说话,目的不外乎一个。”陆炳说道:“当下朝堂,严首辅不断统合各方,假以时日,必然能领百官俯首。这股力量之强大,蒋庆之怕了。” 崔元阴笑道:“故而他哪怕知晓夏言必死无疑,依旧要尝试为他说话。夏言不死,终究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 “他想把这根刺慢慢软化,每当陛下看到,听到夏言的名字,便会不由自主的把他和严首辅作比较……” 陆炳看着严嵩。 严嵩抚须,“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之有?” 不要脸的老狗! 陆炳在心中暗骂,继续分析道:“蒋庆之是不得不出手。” “夏言当初大权在握,窃取陛下威权,令百官俯首帖耳。他犯了大忌讳,蒋庆之难道还能为他翻盘?” 崔元说道:“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想不到救夏言的手段。” 严嵩开口,“陛下处死夏言的用意还有一个。” “什么?”陆炳二人问道。 严嵩说道:“杀鸡儆猴。” 崔元一怔,“为后来者戒?” 严嵩点头,“陛下一心修道,朝堂几乎都由宰辅做主。若是有人想学了夏言,窃取陛下威权该如何?” “所以,杀一个夏言,令后继者不敢越雷池一步1” “对。” “所以,蒋庆之注定要倒霉。” 三人相对一笑。 “暂且不动,不过,放出风声,就说蒋庆之为夏言求情。”严嵩淡淡的道。 “这是赶鸭子上架,逼迫蒋庆之不得不继续出手。如此,就不得不继续激怒陛下。”崔元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严嵩。 “首辅这手段,妙啊!” 连陆炳都颔首赞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严嵩抚须微笑:“陛下不会杀他,但却会把他打落尘埃。” “落地凤凰不如鸡,到时候咱们顺势出手,痛打落水狗。” “务必要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 蒋庆之回到家中,在书房中沉思。 局势演变到当下,蒋庆之已经是骑虎难下。 若是夏言被处死,严嵩等人会顺势出手,让他灰头土脸。 “伯爷!” 富城求见,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外面传言,陛下要严惩夏言,伯爷一力为夏言求情。” 窦珈蓝也来了。 神色严峻,“伯爷,锦衣卫那边有人和我说,下面有兄弟在外面传话,说伯爷要拯救夏言。” “这是严嵩一党的手段。”富城咬牙切齿的道:“老狗,他们想逼迫伯爷不得不出手,否则夏言被处死,伯爷此后哪还有脸在朝堂上和他们争斗?” 窦珈蓝叹道:“伯爷可以无视他们。可伯爷若是首鼠两端,在陛下那里必然会被视为不堪大用。” 许多时候,帝王不怕你犯错,就怕你没有担当。 蒋庆之起身,“珈蓝和我出去走走,石头也来。” 三人出了巷子,一路溜达。 “此人是谁?” 前方有人问,语气中能听出幸灾乐祸之意。 蒋庆之抬眸,见一个锦衣大汉被几个随从簇拥着走来。 “侯爷,此人便是蒋庆之。”一个随从说道。 锦衣大汉走近前。 站定。 “本侯仇鸾!” 彪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便是仇鸾?” 这是二人之间第一次见面。 “听闻你对本侯颇为不满?”仇鸾问道。 蒋庆之拿出药烟,窦珈蓝为他点燃。 吸一口药烟,把烟雾喷在仇鸾脸上。 “小贱种,如今你左右为难,等夏言一死,本侯当痛打落水狗。哈哈哈哈!” 仇鸾大笑。 蒋庆之叹息,“你难道不知,面对对手,越啰嗦就越会扑街啊!” 仇鸾一怔。 何为扑街? 这时,蒋庆之换成左手夹着药烟。 右手举起,让拳眼里吹了一口气。 仇鸾大笑方止。 仇鸾只知晓蒋庆之是个秀才,秀才动口不动手! 他眼神错愕,笑道:“有本事你便动手!” 呯! 仇鸾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后退。 蒋庆之收拳。 问,“石头,他方才说了什么?” 孙重楼说道:“少爷,这人说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呀!” 蒋庆之摊手,“看,我只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 求票,求追读啊! 第63章 认个错吧 仇鸾是勋戚出身,祖父咸宁侯。祖父去后,因父亲有病在身,侯爵便被仇鸾跨代承袭了。 仇鸾的仕途堪称是顺畅无比,兵部尚书彭泽为他取名,取字,连号都取了。并且彭泽寻机就在朝中百官面前夸赞仇鸾。 亲爹都没这么好啊! 而后仇鸾在大礼仪中站队嘉靖帝,成功坐上了宦途土飞机。 于是他膨胀了,竟然令两广总兵,同是侯爵的柳珣对自己行跪拜礼。柳珣自然不肯,仇鸾竟反手弹劾他。 这人膨胀的没边了,被嘉靖帝召回敲打,但依旧重用。 直至仇鸾和曾铣对上,曾铣的靠山夏言出手,轻松把他拍进了狱中。 换个人大概率这辈子就完蛋了,可这人命不该绝,恰逢严嵩等人要弄死曾旭和夏言,仇鸾果断投靠严嵩,出任污点证人。 这不,他又活转来了。 膨胀的仇鸾觉得老天爷都在给自己面子。 但蒋庆之却不给。 只是一拳,就令他多了一只乌青眼。 “仇鸾被打了。” “卧槽!是……是那位长威伯动的手。” “好爽利的少年。” “好个俊美的郎君!” 仇鸾看着五大三粗,而蒋庆之却长身玉立,俊美无匹,路人自然要站他。 仇鸾此生哪里吃过这等亏,捂着眼睛,指着蒋庆之喝道:“动手!” 是蒋庆之先动的手,他只是自卫。 拿住道理,仇鸾怕个鸟。 蒋庆之却向后摆摆手。 “不打死就成。” 身后,孙重楼和窦珈蓝并肩冲了出去。 “打断他们的四肢!”仇鸾喊道。 这些随从都是仇鸾的家丁,也就是军中精锐。放在军中便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仇鸾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他刚去严家拜见严世蕃出来,严世蕃懒洋洋的给了他一句话:蒋庆之有难了! 仇鸾给了严世蕃身边的随从一锭银子,这才换来了详细情况。 ——蒋庆之如今骑虎难下,必须救夏言。夏言得罪过无数人,夏言一死,那些人的怒火只能冲着蒋庆之发泄。京城,容不得他! 破鼓万人捶! 仇鸾心领神会,愉悦而去。 “小贱种!” 仇鸾狞笑道:“本侯看你怎么死!” 狞笑还挂在脸上,却突然僵住了。 砰砰砰砰砰砰! 那個少年仆役冲进了他的随从中,只见拳脚飞舞,接着那些随从一个个飞了出来。 而那个女人就如一头雌豹般的,每一出手,必然有骨折的声音传来。 不过三十息,二人并肩站着,身边倒满了仇鸾的随从。 蒋庆之缓缓走过来,指指仇鸾。 “你看,我说了,你的废话太多。” 仇鸾被打了。 消息传到了陆炳耳中,他淡淡的道:“蒋庆之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仇鸾这是自取其辱。” 严世蕃闻讯大笑,“仇鸾此人不足为虑,可用。” 崔元不屑的道:“破落户罢了,狗咬狗。” 蒋庆之畅快淋漓的回到家中,仆役禀告,“伯爷,卢氏的那位小娘子,又来了。” 伯府的人都知晓,伯爷有个亲戚家的小娘子,没事儿就喜欢过来串门。 蒋庆之进了客堂,就见傲娇女站在那里欣赏墙壁上的字画。 听到脚步声,卢珊儿回头。 “你可知陛下有逆鳞不可触碰?” 卢珊儿得到消息后,问了父亲卢伟,得知此事的后果,第一时间就来了蒋家。 蒋庆之坐下。 “坐!” “我不坐。”卢珊儿见他依旧没心没肺的,气得不行,“所谓伴君如伴虎,此刻陛下待你如子侄,可你也不该为了夏言去触怒他吧?对伱好的人,你就要加倍对他好才是。” 这傲娇女的三观倒也正常。 不过,想到她过往的事迹,蒋庆之觉得这女人就是严于律他人,宽以待己的典范。 傲娇女仰头叹息,“爹爹说,严嵩等人要对付夏言,若是陛下不许,他们就算是舌绽莲花也无用。是陛下自己想弄死夏言啊!你明白吗?” 这傲娇女怎么那么有耐心? 莫非,是喜欢我? 蒋庆之心中一凛。 我才十五岁,还是花骨朵,想都别想。 卢珊儿说的口干舌燥,坐下问,“茶水呢?” 门外,仆役赶紧进来,送上了茶水。 “是御制的茶叶。”卢珊儿喝了一口,显然卢靖妃也没少给娘家好东西。 润润喉咙后,卢珊儿语重心长的道:“认个错吧!爹说你还年少,认个错,出去玩一圈,回来就当没这回事。” 可卢伟当时却不是这么说的。 “既然要进朝堂,就得站稳了立场。他支持夏言,而夏言却窃取了陛下威福。那么,在外人眼中,蒋庆之从此便是夏言一党的人,再难改换门庭。” 这便是党争的雏形。 嘉靖帝希望朝中能形成制衡的局面,蒋庆之便是其中的一极,也就是一党。 现在,他的表弟完成了这个任务,但却是嘉靖帝深恶痛绝的夏言一党。 “你倒是说话呀!”卢珊儿恼了。 傲娇女的消息挺灵通,蒋庆之也需要在勋戚中寻求盟友。 所以,要安抚住这个文青病泛滥的女孩。 蒋庆之把药烟杵熄在烟灰缸中,诚恳的道:“从未有人这般关切过我。” 呀! 傲娇女心中一颤,却故作平静的道:“我们是亲戚啊!” “是。”蒋庆之顺势坐稳了亲戚的身份,心想亲戚可不能成亲吧! “那你……”卢珊儿愁眉苦脸的道:“此事爹爹说无解了。” “总会有办法的。”蒋庆之说道:“不过切记,在外不可为我说好话。” “为何?”卢珊儿突然昂着头,“谁为你说好话了?” 呵呵! 小女生的傲娇情绪,蒋师傅只是笑了笑,温和的道:“你想想,外面对我不利的谣言越多,陛下那里会如何想?” “是啊!”卢珊儿被点燃了智慧之火,双眸发亮,“陛下英明,自然知晓你形单影只,没有野心。可严嵩他们却权势滔天……” “看,你这般聪慧……” 蒋庆之几句话,就让卢珊儿觉得这个道理是自己悟出来的,而且还用来教导蒋庆之。 我的智慧能点亮整片天空……卢珊儿起身,“我要赶紧回去,让爹爹万万不可为你说好话。” 晚些,富城把卢珊儿送了出来。 卢珊儿走出大门,看着神采飞扬,令随行的仆从愕然。 “先前小姐进去的时候,可是愁容满面,怎地不过片刻,就喜笑颜开。” 送走卢珊儿,蒋庆之叫来富城和窦珈蓝。 “此事我想了许久,根子在夏言那里。” 蒋庆之糊弄走了卢珊儿,脑子里冒出了一些想法。 富城说道:“是。夏言窃取陛下威权,必死无疑。可当如何逆转这个局面?” “时光无法倒流。”窦珈蓝秀眉蹙着。 富城想了想,“伯爷,要不……认个错吧?” 这是最好的法子。 也是无奈之下的妥协。 至于以后,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再说。 “外面如今有人说我是夏言一党。”蒋庆之笑了笑。 “我的伯爷哎!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哟!”富城苦笑。 “我只是有些疑惑。” “什么?” “为何不说,夏言是我蒋庆之一党的!” 富城心中一震。 蒋庆之眸色平静,但自信之意却蓬勃而出。 “陛下本无杀夏言之意,可这个倔老头却屡屡上书为自己鸣冤。每一次上疏鸣冤都是在提醒陛下,该杀了夏言,以儆效尤!” 蒋庆之缓缓说道:“要想解开这个死结,唯一的法子便是……” 他看着二人,“让夏言改口!” “改口?” “对,也就是,认罪!” 富城一拍脑门,“是了,夏言若是认罪,便是文官向陛下低头。如此,陛下威望大涨。” 夏言的强硬和威势曾令百官震怖,这样一个强势的前首辅,却匍匐在了嘉靖帝的脚下。 嘉靖帝会如何? 释然。 得意。 俯瞰朝堂,看看谁还有挑衅帝王威权的胆子! 夏言的认罪便是自救的解药。 “可……夏言不肯低头。”窦珈蓝说道:“那是他的命。” 丢掉了刚直的个性,夏言的政治生命也就终结了。 蒋庆之叹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进入诏狱。” 不能潜入诏狱,如何说服夏言? 窦珈蓝一怔,仔细想了想,“我倒是认识诏狱中的一个副百户,不过没什么交情,想说动他……难。” 蒋庆之眼前一亮,“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去打探此人的喜恶。” “是。”窦珈蓝出去了。 再回来时,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副百户叫做李敬。”窦珈蓝看着有些沮丧,“此人古板,这也是陆炳看中他的缘故。” “可有喜好?” 蒋庆之有些头痛,心想难道这个国祚真的挣不到? 夏言若是不死,便是对历史的巨大改变。 也是对严嵩一党和朝堂的一次改变。 一两年国祚总是有的吧? 窦珈蓝说道:“李敬平日里就坐镇诏狱,无事便在家逗鸟。” “遛鸟?”蒋庆之脑海中不禁泛起了些不宜的画面。 “是逗鸟。”窦珈蓝在锦衣卫那个大染缸里待了许久,对这些词汇了如指掌。 “他喜欢鸟?” “是,这是李敬唯一的爱好。” 蒋庆之眯着眼。 “什么鸟?” “画眉。” 蒋庆之吩咐道:“悄然去打听一番,京城周边哪里的画眉鸟最好。” 消息很快传来。 “大兴那边就有个鸟市,那里的画眉鸟最贵的曾卖出百金。” 所谓百金,指的是百贯钱。 “玩物丧志啊!” 蒋庆之把多多丢在家中:“走,买鸟去!” 第64章 绝地之下的反复 前世,距离蒋庆之家几十米的那条偏僻街道,便是当地赶集的地方。 每逢赶集,楼下的空地就成了鸟市。有许多人聚拢在他家楼下。 这些人提着鸟笼子,嘴里发出鸟鸣声,逗弄自己的鸟儿。 交流,交换,买卖…… 蒋庆之看到他们,总是会想到电视剧中遛鸟的八旗子弟的形象。 鸟市最多的便是画眉鸟,不过蒋庆之那时年轻,没有这个耐心去玩鸟儿,甚至觉得那些人无聊透顶。 蒋庆之围着鸟市转了一圈。 “没人。” 窦珈蓝很笃定的道。 身边有个反跟踪专家的感觉很爽,蒋庆之说道: “去鸟市。” 鸟市在市场边上的一块空地。 百余人分成几十个圈子,鸟鸣不绝于耳。 一個中年男子蹲在边上,鸟笼就在身前,他却懒洋洋的不肯逗弄。 “哎!” 蒋庆之蹲下,问道:“你这鸟不错啊!” 能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打下一份基业的人,套近乎的本事,那叫做一个无敌。 蒋庆之从夸赞鸟儿,到隐晦的夸赞男子,没多久,窦珈蓝叹道:“这才多久,伯爷就和这人亲若兄弟了。” 男子甚至热情邀请蒋庆之去边上的酒肆喝一杯。 “我请。”男子不容拒绝的道。 二人喝的微醺,蒋庆之说出目的。“我此来是想买只鸟儿。” 男子热情的给他介绍画眉鸟的等级,什么样的最出色,什么样的是假模假式…… 蒋庆之学了不少,最后问:“这里面最好的鸟儿是哪只?” 男子指着其中一个圈子,“就那里,娘的,六十贯钱。” 六十贯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可在这里只能买一只鸟儿。 蒋庆之起身,说是更衣。 没多久再回来,喝了几杯后,就说去买鸟。 “下次再聚。”蒋庆之含笑走了。 男子打个酒嗝,“结账。” 伙计过来,“已经结了。” “嗯!啥时候?我怎地不知道。”男子愕然。 “就先前。” 男子这才醒悟,蒋庆之借着更衣之名,悄然把账结了。 “讲究!” 蒋庆之钻进那个圈子里,先观察了一番,然后和鸟主人开始讨价还价。 “七十贯,一文不少、”鸟主人看出蒋庆之是个鸟中菜鸟,态度冷淡,大有待价而沽之意。 蒋庆之的钱大多准备投进生意中,七十贯太多了些。 一番砍价,鸟主人寸步不让。 妈的! 蒋庆之没时间和他磨洋工,心疼的准备答应。 “哎!王老二,你昨日可是说六十贯就卖了。” 先前喝酒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蒋庆之的身边,“这是我兄弟,怎地,想诈他?” 行家来了,鸟主人面色难看,坚持了一会儿,最终以五十九贯成交。 蒋庆之又问了些养鸟的细节,和男子约好下次鸟市再聚的时间,这才回家。 回到家中,富城问窦珈蓝如何。 “我现在相信,就算是失去陛下的信重,伯爷依旧能活的风生水起。”窦珈蓝由衷的赞道。 富城得知经过后,笑的越发得意,“当初我一看到伯爷,就知晓这是一块璞玉。” …… 帝王必须有自己能控制的牢狱,诏狱便是。 锦衣卫诏狱,按理该独立于锦衣卫系统之外。但架不住陆炳深得嘉靖帝信重,故而被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李敬作为副百户,诏狱的日常管理就是他在负责。 古板,这是锦衣卫上下对李敬的认知。 古板,一丝不苟……这样的性子才能让陆炳放心。 每日卯时初起床,耍一趟刀法,吃早饭,卯时末准时出现在诏狱中。 七年,除去休沐之外,每一天都是如此。 今日休沐。 李敬大清早起床后,在院子里逗弄了一会儿自己养的鸟儿。 吃完早饭,他提着两只鸟笼去西市旁边的鸟市。 “老李来了。” “嗯!” 在这里,身份是最不值钱的。 最值钱的自然是鸟儿。 李敬在此刻恍若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指点着那些鸟儿,意气风发。 午时,李敬便在边上的酒肆用饭。 他自斟自饮,颇为惬意,这时一个少年提着鸟笼进来。 鸟笼是新的,而且看着编织的颇为粗糙,可见是新人。 不过,鸟笼中的画眉鸟却一下就吸引住了李敬的注意力。 “店家,来两张饼。”少年愁眉苦脸的坐下。 李敬忍不住问道:“少年人这是来卖鸟?” 少年点头,“是啊!” “多少钱?” “五贯。”少年愤愤不平的道:“那些人太狠,说是三贯。这鸟可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我问过邻居,说是最少五贯钱。” “五贯,我看看。” 李敬见猎心喜,过来仔细观察这只鸟儿。 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鸟中龙凤…… “五贯?”李敬蹙眉。 “对,就要五贯。”少年发狠咬了一块饼子,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卖不了五贯,我就把它烤来吃。” 少年人嘴硬……李敬莞尔,再仔细看看鸟儿,确定没毛病。 “三贯!” “想都别想。” “多给你一百钱。” “我就要五贯!” 最终以四贯成交。 “你要给凭据。”少年吸吸鼻子。 “为何?”李敬不解。 “邻居说城里骗子多,若是卖了鸟儿,那些骗子翻脸不认人,把鸟儿藏了,说我偷了他们的钱……” 少年狐疑的看着李敬,“他们最多给三贯,你却要给四贯。” 你不会是傻子吧? 老子堂堂锦衣卫副百户,诏狱中说一不二的人,会骗伱几贯钱? 李敬心中发笑,但却担心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吓坏少年。便点头,问店家要了纸笔,写下了凭据。 “这是啥?”少年指着最后的落款问道。 这等乡野少年大字不识一个,李敬笑着解释,“这两字是李敬。” “哦!”少年收了凭据,最后确认,“你不会骗我吧?” 李敬摆摆手,少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李敬饭吃了一半,提着鸟笼子欢喜回家。 这一日他如痴如醉的蹲在鸟笼子下面,最后确定,自己捡漏了。 捡了个大漏。 第二日,他提着鸟笼子,在卯时末准时到达诏狱。 “李百户!” “哟!李百户这是换鸟儿了?” 李敬把鸟笼子挂在自己值房的屋檐下,回身,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鸟儿价值百金,知晓我花了多少钱?” 诏狱这地儿凶名赫赫,能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大多是高官权贵。普通官吏想进来,对不住,您往刑部去,那地儿适合你。 诏狱,就是大明的高官权贵的专用牢狱。 陆炳对诏狱管理颇严,曾拿住一个收受人犯好处的狱卒,本人处死,全家男的赶到北边为奴,女的尽数为妓。 李敬古板,从不收受好处,所以众人一听,都知道他这是捡漏了。 “哟!少说八十贯吧?” “七十贯!” 李敬笑了笑,他不收好处,但凭着俸禄,至今不过攒下了三十多贯。 这个底,熟悉他的人都知晓。 所以,大伙儿只是捧着他罢了。 李敬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十贯?李百户可是倾家荡产了。”熟悉他的人都为之咂舌,觉得这人为了鸟儿疯魔了。 “四贯!”李敬得意的道。 “四贯?” “没错。”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李敬意气风发的给麾下介绍这只鸟儿的不凡之处,直至大伙儿要去狱中巡查了,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住。 李敬带着人进了诏狱。 “夏言!” 有人点名。 夏言在诏狱中的待遇一言难尽。 陆炳要弄死他,但不会授人以柄,所以囚室看着还不错,但吃食却不是馊了,便是粗糙的让人难以下咽。 夏言坐在稻草上,猛地抬头,等看到狱卒身后是李敬等人时,眸子中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去。 …… “夏言那里要小心!” 下午,严嵩三人碰头,崔元提醒陆炳。 陆炳自信的道:“诏狱中皆是我最信任之人,最是稳沉,万无一失。” 崔元点头,“如此就好。”,他踌躇满志的起身,“三日后!” 严嵩握着腰间玉佩,脑海中是那些年被夏言压制住的憋屈和煎熬,“三日后!” “夏言,当死!” 但陆炳眸中却多了些莫名的兴奋。 如今和夏言之死相比,他更希望能把蒋庆之打落尘埃,去除自己最大的威胁。 “蒋庆之!”陆炳眼中闪过厉色。 严嵩知晓他的心思,淡淡的道:“放心,一个少年,他翻不了天!” “咱们齐心协力,那个小贱种难逃此劫!” 陆炳谨慎,“我去诏狱看看。” “谨慎是美德。”崔元笑道。 诏狱一切如故。 李敬禀告了夏言的情况,依旧如常。 “看好夏言,不许人接近。” 在李敬把自己送出来时,陆炳交代道。 “指挥使放心。” 陆炳回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大仇即将得报,抢走自己圣眷的人即将倒霉,让陆炳心情激荡,他负手看着夕阳,说道:“男儿,当如是!” 李敬回到家中,先把鸟儿安置好,家人叫吃饭,这才一步三回头过去。 吃完饭,李敬依旧蹲在鸟笼子下面。 家人早已习惯了他这等行径,各行其事。 “老爷,有客人来访。” 家中唯一的仆役禀告。 “是谁?” “他说是老爷的熟人,什么卖鸟的。” 嗯! 李敬第一个念头是那个少年反悔了。 所以,当见到卖鸟的少年时,他冷笑,“凭据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怎地,要反悔?” 少年摇头,“我做事,从不反悔。” “那你来作甚?” “我想进诏狱一趟,李百户,可否行个方便?” 李敬面色大变,指着少年问道:“你……你是谁?” 少年微笑道:“蒋庆之!” …… 求票。 第65章 玩弄人心,安排 李敬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 家,诏狱,鸟市。 他身边的人也是三点一线。 家人,同僚和麾下,鸟市的人。 他听过蒋庆之的事儿。 嘉靖帝的表弟,在苏州落难了,到了京城后,和指挥使闹的不愉快……后来据说和严首辅,崔驸马针锋相对。 仅此而已。 “你……你想见夏言!” 电光石火间,李敬脱口而出。 “对。” “休想!”李敬冷笑,“你可信,我若是喊一嗓子,伯爷将身败名裂。” 诏狱何等地方,蒋庆之竟想悄然潜入,嘉靖帝得知也会把这个表弟抽个半死。 蒋庆之拿出凭据。 “我在大兴花了五十九贯买的画眉鸟儿,当时见到的人不少。转手却四贯钱卖给了你。李敬,你觉着自己的脸值五十五贯钱?” 李敬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你……” 蒋庆之叼着药烟,却没点燃,“我已经见到了夏言。” 说完,蒋庆之转身就走。 他何时见到了夏言……李敬一怔,身体巨震。 噗通跪下。 门外,孙重楼探头看了一眼,嘟囔道:“进了我家少爷的局,伱还想跳出来,做梦!” “伯爷饶命!” 李敬绝望看着蒋庆之回头。 “我听闻诏狱中颇为有趣,只是想进去参观一番。可方便?” 蒋庆之笑着问道。 不答应,蒋庆之只需把此事令人抖出来,李敬百口莫辩,陆炳能亲手弄死他。 想到那个全家为奴的倒霉蛋,李敬低下头颅。 “方便。” …… 双方约定晚些在诏狱外见面,蒋庆之走了。 里间,李敬的娘子王氏面色惨白的走出来,挥舞拳头,无声的捶打着他。 李敬抱头挨打。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这才怒道:“你都说了,陆炳权势滔天,加之严嵩和崔元,可横行无忌,弄死几個官员和玩儿似的。可你……你竟然吃里扒外,就不怕陆炳弄死咱们全家?” “我……为夫不得不答应。” “去自首。” “陆炳擅猜忌,擅隐忍,当年他跪在夏言面前痛哭流涕,反手就和严嵩等人把夏言弄进了诏狱。为夫在他的眼中就是只蝼蚁,他反手即可灭了……” “你……不认账,对,咱们可以不认账啊!”王氏眼前一亮。 “蒋庆之只需令人在外散布消息,说他进了诏狱,见到了夏言……” “证据呢?” “那张……为夫买了一只鸟,那张凭据……亲笔所书,就在蒋庆之手中。” “买卖……买卖怎么了?” “那只鸟,价值六十贯钱。”李敬面色惨淡。 “谁知道呢!”王氏眉飞色舞,“换一只鸟,谁知道是哪只。到时候众人一看,不就是一只普通的鸟儿吗?” 李敬呆呆跪在那里,王氏的心缓缓跌落,“你……” “那长威伯把人心算透彻了,他算准为夫爱鸟如命,捡漏之后,定然会去炫耀……” “你去炫耀了?” 李敬无声点头,双手捂脸。 “六十贯一只鸟儿,谁会四贯卖给你?如今人尽皆知了。”王氏瘫坐在地上,“我的天,这咋得了!那是陆炳啊!” 她哽咽着抬头,却见李敬在冷笑,“你可是想到了法子?” “陆炳是权势滔天,可先前那个少年你可知是谁?”李敬眉间多了狠意。 “不是说蒋庆之吗?蒋庆之是谁?” “陛下的表弟。” “他难道比陆炳还厉害?” 李敬抬眸,“陆炳只是奶兄弟,便能权倾朝野。可那少年乃是陛下亲亲的表兄弟……” “若是咱们抱上他的大腿……”王氏一拍手,“因祸得福!” 李敬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屋顶,窦珈蓝一袭黑衣。 轻声道:“当年我曾对陆炳敬若神明。可在伯爷的面前,他那点算计人心的本事,远远不及!” 她把短刀收进了怀里。 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 是夜。 李敬再度出现在诏狱。 “咦!李百户……” 值守的人讶然。 李敬板着脸,“指挥使吩咐,最近几日要看牢夏言。我在家不放心,便来看看。” 他巡查了一番,见不少狱卒在懒散的聊天,也不呵斥。 回过头,他吩咐道:“夏言之事后,轮番放假。” “多谢百户!” 李敬含笑,“且去歇息,我来看着。” 等值守的人走后,李敬招手。 一个穿着锦衣卫衣裳的男子进来。 “走。” 巷道两侧挂着油灯,油灯到死不活的,映照着两侧的囚室里的人恍若厉鬼。 “冤枉啊!” 左侧的囚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叫。 但无论是囚犯还是谁,都恍若未闻。 一路到了夏言的囚室前。 夏言呆呆坐在草席上,灯笼的光晕转过来,他缓缓抬头。 猛地站起来,欢喜的道:“可是陛下的使者?” 他知道李敬,所以目光越过李敬,见只有一个锦衣卫跟着,不禁黯然。 李敬轻声道:“小人在外面看着,您……小心。” 夏言一怔,冲过来抓住栏杆,仔细看着那个低头的锦衣卫走过来。 “你是……” 锦衣卫抬头。 “你……”夏言的记性不错,指着锦衣卫,“你是通州城外的那个少年。” “通州一别,我说过,京城再聚。”蒋庆之微笑,“在下蒋庆之。” “你是陛下的亲人,你来……”夏言试探道。 “我来,是自己的主意。”蒋庆之没工夫和夏言客套,“严嵩等人正在外面谋划要弄死夏公。” “陛下睿智,岂会被他们蛊惑?”夏言冷笑。 “之前陛下没动杀机,今日却说,夏言该死!”蒋庆之见夏言不信,“你可知为何?” 夏言冷笑。 “你可知曾铣为何而死?” “被狗贼们构陷!”夏言说道。 “你可知陛下从开始赞同复套,后来为何坚定反对?”蒋庆之在后世看过这段历史,此刻面对当事人,不禁有些恍惚。 “少年人,莫要糊弄老夫。”夏言淡淡的道:“老夫宰执大明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我从未见过自信到你这等近乎于撒比的人!”蒋庆之指指夏言,就在夏言勃然大怒时,他说道:“朝中文武最开始反对复套的人有多少?七成可有!” 夏言回想了一下,有。 蒋庆之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彼时陛下也赞同复套,与群臣协调。可过了没多久,群臣却态度大变,转为赞同复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夏言在回忆,“老夫压制……” “陛下赞同复套,群臣依旧不肯低头。而你夏言出手,群臣却俯首帖耳。谁是大明的皇帝?” 夏言霍然起身,只觉得两耳内都是雷霆在轰鸣。 “换了谁做这个皇帝,都必杀你!”蒋庆之目光锐利,“而你每一次上疏自辩,都是在提醒陛下,夏言该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言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绝望看着蒋庆之,行礼。 “多谢小友提点,否则我到了阴曹地府,依旧是个糊涂鬼。” 前首辅,以刚直不低头闻名天下的夏言,此刻却对着一个少年感激零涕,行大礼。 传出去,不知多少人会惊掉下巴。 “谁说你必死无疑?” 夏言一怔。“陛下对权柄最为在意,我犯了他的忌讳,岂有不死之理?” 蒋庆之冷笑。 夏言心中一颤,“难道,我可以逃过此劫?” 他死死的盯着少年。 少年看着他,“夏公,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向陛下低头。” “你让老夫认罪?”夏言的胡须无风自动。 这个骄傲的小老头啊! 这些年不是没人劝过夏言,可从未有人成功过。 夏言一直觉着自己才华盖世,能为嘉靖帝效力,便是君臣相得。 是的,你没看错,在夏言,乃至于早些年的杨廷和眼中,帝王和宰辅的地位是平等的。只不过杨廷和更进一步,觉得嘉靖帝该向自己低头。 夏言骄傲的名声传遍朝野,所以严嵩等人笃定他不会低头。 不低头,就等死! 连富城都觉得蒋庆之此次行险,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三成。 便是因为夏言的骄傲。 “严嵩和陆炳等人在御前极力鼓动陛下,要置你于死地。” 蒋庆之的声音很低,躲在阴暗中把风的李敬听的很清晰,他苦笑着,“我本想抱伯爷的大腿,可谁知晓你竟然是想说服夏言低头认罪。早知如此,我宁可去自首。好歹,家人还能苟活些时日。” 李敬把肠子都悔青了。 夏言坐了回去。 “你一死,严嵩再无掣肘。当年你曾令他低头弯腰如喽啰。” 夏言抬头,神色倨傲。 “陆炳曾跪在你的面前痛哭流涕,只求你放他一马。” 夏言微笑。 “崔元见到你不敢直视……” 夏言眯着眼,回忆着那些风光岁月。 “如今,你将死于他们手中。当你的头颅被悬于西市时,那些曾卑微向你低头的仇人,在做什么?” “弹冠相庆!”蒋庆之轻声道:“随后,他们会把剩下的恨意发泄在你的家人身上。你在坟头之上,只能看着他们得意洋洋,快意恩仇。” 他指指夏言,“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觉着,向陛下认罪很丢人罢了。丢人……你觉着自己很牛笔,可在仇人的眼中,这一切,很撒比!” 蒋庆之转身,走向阴暗。 论玩弄人心! 我怕了谁! 他看到了面色惨淡的李敬。 微微一笑。 身后,传来夏言的声音。 “你能救我?” 蒋庆之止步。 回头。 昏暗的光线中,少年自信点头。 “安排!” 第66章 臣夏言,认罪 清晨。 朱载坖起床,对杨锡说道:“告知先生,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 杨锡面露难色,“殿下最近告假次数太多了。” “你觉着先生教授的学问,和表叔教授的如何?”朱载坖打个哈欠。 “长威伯的学识,奴听了都觉着茅塞顿开,自然是极为高妙。” “那我还去作甚?”朱载坖走出去,伸个懒腰。 “顺带,去表叔家蹭饭。” 到了蒋家,门子开门见是他,也不说诚惶诚恐,更没有当初那等惊喜之色,仿佛是邻居家的少年来串门。 “殿下早。” “早。” 朱载坖进去。 “孙重楼!” 一声女子的娇喝后。 咻! 一个东西飞了出来。 朱载坖惊愕,却呆呆没动。 “殿下!” 杨锡惊的三魂六魄齐齐离家出走,下意识的挡在朱载坖身前。 啪! 朱载坖这才回神,走到杨锡身前,见他脸上黏着一坨东西。 这东西青色的,热气腾腾。 好像是……滚烫的糍粑。 “嗷!” 杨锡的惨叫声中,窦珈蓝上前,羞得脸红,“得罪了。” 孙重楼在边上得意洋洋的道:“就凭你还想扔中我?下辈子吧!” 蒋庆之正在吃早饭。 看到朱载坖,蒋师傅很不满,“伙食费是不是交一下。” 朱载坖厚着脸皮坐下,“弄了饭菜来,多弄些,昨晚我可是没吃饱。” 这娃特意空着肚子来蒋家蹭饭。 至于伙食费…… “表叔,我穷啊!” 朱载坖开始叫穷。 蒋庆之听的头痛,摆手,“停!” 朱载坖一脸得意,“快些!” 早饭主食是青团,里面包着几种馅料。 朱载坖一口咬下去,一股子清香在嘴里炸开,他看着表叔,一脸求知欲。 “艾草。”蒋庆之看着他,心想,这娃来的正好。 他需要一人来当夏言请罪的媒介,裕王再合适不过了。 艾草的清香后,便是味道丰富的馅料。 朱载坖咽下青团,“美!” “吃了表叔的好东西,总得做些事吧!”蒋庆之斜睨着他。 “表叔只管吩咐!”朱载坖就差胸口碎大石了。 蒋庆之说道:“听闻陛下准备令人去诏狱呵斥夏言?” 嘉靖帝是骄傲的,就算是要弄死夏言,也会先让这位老战友心服口服。 “是,好像准备派個身边人去。”朱载坖喝了一口小米粥,舒坦的决定没事儿就来表叔家蹭饭。 “你去!” “啥?” “你屁事没有,那么,就跟着去一趟。” “为何?”朱载坖不解。 “见世面。”蒋庆之说道,“你在宫中坐井观天多年,不知天高地厚。去看看诏狱,对你有好处。” “听闻很臭。”朱载坖不乐意。 “臭,伱才会有敬畏心。” 朱载坖哦了一声,觉得这是表叔安排的功课。 回到宫中,他去请见嘉靖帝。 “去诏狱?” “是。” 隔着一堵墙,朱载坖说道:“儿臣最近时辰出宫,越发觉着以往坐井观天。” “那为何要去诏狱?” “表叔曾说,人要有敬畏心。儿臣觉着,自己少了这个。” 当看到诏狱中那些人犯的凄惨后,敬畏心就会油然而生。 “也好。” 等裕王走了之后,嘉靖帝说道:“太子在,老三老四就该老实些。朕一直担心他们兄弟相残。敬畏心,敬畏心……” 黄锦看到嘉靖帝神色复杂。 好似怅然,又好似愤怒。 “庆之这娃……”嘉靖帝闭上眼,“让朕,为难。” …… “陛下令人去诏狱呵斥夏言。” 消息传到了直庐。 陆炳和崔元去寻严嵩。 “我刚知晓。”严嵩老脸潮红,觉得今日总算是能快意恩仇了。 “陛下这是要杀人诛心!”崔元阴笑道:“先令人把夏言的罪状一一指出,令他哑口无言,随后下令处死……老陆,陛下会如何处死他?” 陆炳的呼吸有些急,他想到了那年自己受贿的证据被夏言拿住,他跪在夏言身前,苦苦哀求的屈辱,不禁双拳紧握。 大仇得报! 大仇得报! 他一字一吐的道:“西市,斩首,悬首示众!” “痛快!” 严嵩大声道:“去,拿酒来!” 陆炳也一反谨慎的姿态,“今日,当痛饮。” 崔元却最冷静,“二位,蒋庆之还在,莫要得意忘形。” “今日之后,当痛打落水狗!”陆炳笑道。 …… 李敬在诏狱有些神不守舍,想着昨夜的那一幕,不时欢喜,又不时后怕。 “李百户,宫中来人了。” 李敬一怔,起身出迎。 来人竟然是嘉靖帝身边最得用的内侍黄锦。 “黄中官。”李敬赶紧上前行礼。 “带咱去见夏言。”黄锦冷冷的道。 “是,黄中官,请。”李敬侧身,准备带路。 黄锦却避开一步,侧身,看着身后的少年。 “殿下,请。” 殿下! 李敬心想,这是太子? 不对,太子出行不可能这么简单。 那么便是两位皇子之一。 事儿,好像有点大。 锦衣卫副百户李敬,有些激动。 也有些心慌。 一路进了诏狱,看到是黄锦,两侧的囚室中,那些人犯疯狂扑过来,抓住栏杆叫喊。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 “黄中官,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啊!” 黄锦蹙眉,“这味儿,不怎样。” 李敬陪笑道:“这些人犯都没法沐浴,加之吃喝拉撒都在囚室中,时日长了,臭烘烘的。” 到了夏言的囚室前,黄锦微微昂首。 “夏言!” 接下来,就该是呵斥。 黄锦深吸一口气。 看到夏言走过来。 就按照套路喝问:“陛下问,夏言,你可知罪?!” 夏言应当会说:“臣冤枉……” 然后就是呵斥。 这一切都在黄锦的脑子里,一一准备就绪。 夏言缓缓跪下。 “陛下,臣夏言,知罪。” 黄锦:“……” 正在怀念表叔家美味青团的朱载坖:“……” 这天,好像,变了! …… 严嵩三人喝了几杯酒,有人禀告,说嘉靖帝已经起来了。 “陛下往日得下午才起,今日这是……”崔元蹙眉。 “今日陛下要决断夏言生死,多年君臣,难免有些唏嘘。”严嵩笑道。 “如此,咱们该去一趟。”陆炳微笑道。 严嵩点头,“是该去陪陪陛下了。” 三人随即求见嘉靖帝。 嘉靖帝正在吃迟来的早饭,闻言淡淡的道:“死了夏言,那三人倒是痛快了。此来见朕,这是猫哭耗子。” 三人进来,嘉靖帝置之不理。 气氛有些尴尬。 “陛下,长威伯求见。” 蒋庆之来了。 吃完早饭兼午饭的嘉靖帝看着他,神色平静。 但比往日少了那种由衷的亲切。 蒋庆之知晓,帝王本能驱使嘉靖帝在猜测自己触怒他的用意。 但他别无选择。 “陛下,臣曾闻,从上古至今,君臣之间的关系恍若水火,其间相得者不过寥寥。” 这里面涉及到权力之争。 但,你说这些作甚? 嘉靖帝眯着眼,仿佛在出神。 严嵩等人在倾听,准备抓住话柄,顺势攻讦。 “臣阅读史书时,常看到的臣子分为两类,一类强项,君王有错也敢批龙鳞。” 此类如魏征。 “另一类,看似忠心耿耿,对君王俯首帖耳,只知晓迎奉上意……” 这一类,如秦桧,秉承上意,构陷岳武穆。 “臣不解,往后翻阅,发现强项的臣子,往往忠心耿耿。而那些只知晓迎奉上意的臣子,却往往是奸佞。” 这个小贱种! 他在说我等! 崔元目视严嵩。 严嵩神色平静,微不可查的摇头。 不必担心。 嘉靖帝刚愎自用,最容不得人质疑自己。 蒋庆之此番婉转建言,便是恳请嘉靖帝放过夏言这个强项的臣子。 但,他再度触犯了嘉靖帝的威权。 这是主动送上门来送死! 还等什么? 严嵩老眼中厉色闪过,看了崔元和陆炳一眼。 该动手了。 朱希忠虽然知晓蒋庆之能力了得,可你再了得也不能几次三番触怒嘉靖帝啊! 他暗自叫苦,想着晚些如何为蒋庆之挽回危局。 “夏言触犯陛下威严,是该死。可臣以为,他若是知晓自己所犯之错,必然会幡然醒悟。” 陛下,夏言会低头。 可谁都知道,夏言永不低头。 崔元深吸一口气。 “陛下,臣弹劾长威伯……欺君之罪!” 这是最好的机会! 严嵩终于忍不住了,“陛下,长威伯……哎!臣,弹劾此人,欺君之罪。” 陆炳双拳紧握,扫了蒋庆之一眼。 痛打落水狗! 嘉靖帝眯着眼,看着自己的表弟。 你难道不知夏言窃取了朕的威权? 你可知威权对于帝王而言意味着什么? 庆之,你太令朕失望了。 他在想,兴许,让表弟去地方磨砺一番,会更为成熟些。 嘉靖帝深吸一口气。 殿外,脚步声传来。 有些急促。 仿佛是有大事。 接着,黄锦出现。 看着竟是欢喜之色。 “陛下!” 黄锦进殿。 这是敲响夏言丧钟的敲钟人。 嘉靖帝心中下了决断。 但帝王要杀重臣,必须有正当的理由,否则史书中会重重记上一笔。 所以,嘉靖帝例行问道:“夏言可认罪?” 那个夏言,强项到了极致,只会喊冤。 宁死不屈吗? 朕,成全你! 黄锦看了蒋庆之一眼。 那眼神。 带着些神秘。 然后说道: “陛下,夏言,认罪!” …… 求票。 第67章 扭转这该死的命运 在所有人的眼中,夏言是个能力出众的人。 纵观历史,能力越是出众的人,性格就越强势。 为何? 因为他们觉着自己就是神灵,神灵嘛!怎会和凡人妥协。 王安石如此。 他的儿子王雱聪明到了极致,也强势到了极致,竟想用征诛之术灭掉反对新政的臣子。 当事不可为时,王安石其实可以暂且采取局部妥协、退让的态势,让新政得以延续。 但这位执拗的相公,却昂着头,宁可死,也不肯低头。 于是,新政付诸流水。 爱子王雱倒下。 他自己生不如死。 夏言便是这等人。 他可以为自己鸣冤,那高出普通人不止一筹的智商,轻松发现了构陷自己的线索,时间线不对。 但聪明人大多自负,忽视了嘉靖帝要杀他的真正原因,从不是什么贪腐,更不是复套之议。 是他的强势,导致了他的死。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夏言将死于这个夏季。 甚至就在这几日。 而为他鸣冤的蒋庆之,将成为祭品,随之黯然出京。 黄锦也知道,但他更知道,自己的主子对夏言的不认罪有多深恶痛绝。 所以,当夏言在囚室中跪下,说,“陛下,臣夏言,认罪。”时,黄锦知晓,自家主子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实现了。 前首辅杨廷和和嘉靖帝斗了多年,不低头。 夏言执掌权柄,不低头。 二位首辅因此在士大夫中得到了名臣的赞誉。 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出色的事儿,而是因为他们顶住了帝王的压力。 而嘉靖帝一直希望自己的首辅能俯首帖耳,为天下士大夫们打个样。 所以,他选中了从不反对自己的严嵩。 是,严嵩是谄媚,但朕要的便是他的谄媚。 可现在夏言却低头了。 “他怎会!” 巨大的惊喜让嘉靖帝失态,起身,接着干咳一声坐下。 黄锦知晓主子在怀疑消息的真伪,“陛下,裕王殿下当时在场。” 是了,老三在。 嘉靖帝问:“老三呢?” “殿外。” “问着他!”嘉靖帝不见儿子,令身边内侍去问话。 少顷,内侍回来,说道:“殿下说,当时黄锦问夏言可知罪,夏言跪下,说,陛下,臣夏言,知罪。随后竟然哽咽落泪,痛悔不已。” 老夏这不是痛悔不已,而是为自己一世清名而哭泣……蒋庆之心中感慨万千,越发期待拯救夏言能增加多少国祚。 至于夏言,这位孤傲的前首辅敌人遍天下,唯有刚直的美名能慰藉一二。如今这個美名随着他认罪的消息,也将荡然无存。 是该哭一哭。 严嵩瞬间失神。 他想到了昨日严世蕃的话。 “夏言绝不会低头认罪!那是他的命!”严世蕃自诩揣摩人心的本事天下无敌,所以很是笃定。 首席智囊的态度令严嵩老怀大慰。 但,此刻他仿佛挨了重重一击。 他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下,觉得胸口那里有一团棉絮般的东西,堵的他呼吸困难。 夏言! 夏言若是能出狱,我当如何? 他面色惨白。 而崔元已经失态了,嘶声道:“夏言怎会认罪?” “你如何认为他不会认罪?” 蒋庆之火力全开,“夏言不是蠢货,只是长久的孤傲让他忽略了自己所犯之错。陛下宽容不杀他,令他在诏狱反省。” 是啊! 朕原本是没想杀夏言不是。 嘉靖帝有些恍惚,一种缥缈的感觉油然而生。 美妙无比。 神灵便是如此吧! 嘉靖帝陶醉在这种神奇而美妙的感受中。 表弟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再孤傲的人,也会被陛下的宽容打动。夏言是个聪明人,当孤傲被磨掉之后,在诏狱中幡然醒悟,臣,为陛下贺!” 蒋庆之行礼,见嘉靖帝神色木然,心中不禁叫苦。 老哥,你不会是……又改主意了吧? 嘉靖帝突然叹息。 “当年,朕与夏言,也曾君臣相得。” 这话,一反曾经的厌恶。 夏言,活了! 瞬间,崔元面若死灰。 严嵩低头,把一口老血咽下去,“臣,为陛下贺。” 陆炳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若是眼神可杀人,此刻蒋庆之早已死了一万遍。 “哈哈哈哈!” 嘉靖帝起身,放声大笑。 “夏言那个瓜皮终于知晓自己错了?” 那个强项的首辅,终于对朕低头了。 当这个消息传遍天下时,那些敌视朕的士大夫们,会如何? 他们会愤怒若狂。 但,朕最喜欢看到自己的对手愤怒欲狂,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等等。 朕本来前几日就想处死夏言,是谁阻拦了朕? 兴奋的嘉靖帝渐渐恢复了平静,看着蒋庆之。 是庆之! 蒋庆之又感受到了慈父般的注视。 “蒋庆之……跋扈!” 嘉靖帝突然冷着脸。 卧槽! 你属狗的? 蒋庆之觉得不对,嘉靖帝有些像是神经错乱了。 他最担心嘉靖帝嗑丹药嗑出的毛病。 帝王的喜怒无常,在嘉靖帝身上展现的酣畅淋漓。 “禁足三日!” 蒋庆之抬头。 本来暗喜的崔元愕然。 三日! 您这是在糊弄谁呢? 禁足三日,就如同罚酒三杯! 可蒋庆之顶撞之罪,就这么了结了? “是。” 蒋庆之一脸唏嘘。 嘉靖帝干咳一声,“夏言……” 陆炳眯着眼,这是最后的机会。 让夏言回家啃老米饭! 那么,此事他们就算是败了,依旧可以聊以自慰。 “黄锦。” “陛下。” “昨日有人和朕说,裕王的功课颇为不佳?” 嘉靖帝的一个神转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黄锦却接住了。 “是,说是天气热了,殿下有些耐不住酷暑。” 黄锦低眉顺眼的道。 嘉靖帝冷着脸,“不说夏练三伏,至少也得做个样子。那逆子竟连样子都不做,可见跋扈之极!” 殿外的朱载坖听到了老父亲的呵斥,不禁缩缩脖子,对身后的杨锡说道:“我最近不就是告假多了些吗?是去了表叔那里求教,父皇知晓的,为何……” 杨锡低声道:“我的小祖宗,这是陛下借着……你就当好事就成了。” 好事? 莫名其妙挨了呵斥的朱载坖懵逼。 “看来朕得给他寻个严厉些的先生。” 嘉靖帝说道:“就夏言吧!” 严嵩抬头,“陛下仁慈。” 夏言竟然还能留在京城,让他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众人告退。 等臣子们走后,嘉靖帝突然问:“最近可有人进诏狱和夏言接触?” 黄锦说道:“先前奴便问过,诏狱的人说,陆指挥使严令不许任何人私下接触夏言,没人敢。” 猜疑是帝王的孪生兄弟! 当猜疑去后,剩下的便是欢喜。 “夏言那个倔老头,也有今日?”嘉靖帝难得的调侃着自己的前首辅。 “这下,那些士大夫怕是要如丧考妣了。”黄锦笑道。 “那些猴儿。”嘉靖帝突然幽幽的道:“朕要杀夏言,几乎所有人都默然,严嵩等人更是极力赞同。在那时候……唯有庆之。” “夏言于庆之毫无用处,可见这娃果真是以诚待朕。朕却怪责于他!” 嘉靖帝有些愧疚。 “来人。” “陛下!” “赏……” …… 蒋庆之被朱希忠拽到了自己的值房内。 朱希忠亲自送上茶水,目光炯炯的盯着蒋庆之。 “早些时候哥哥我觉着你在找死,可此刻却觉着……你早有预谋,说吧,伱是如何让夏言改口的。” “关我屁事!” 这话,哪怕是傲娇女问,蒋庆之依旧会如此回答。 “果真?” “十足真金!” 蒋庆之喝了一杯朱希忠的茶水,“禁足三日,今日开始算吧!我得回去了。” “都下衙了,一起。” 朱希忠起身,勾着蒋庆之的肩膀,“今日,风和日丽,哥哥我心情大好啊!” 老纨绔这是疯了,玩什么感慨呢! 蒋庆之愕然。 朱希忠深沉的道:“夏言不该死,可不是谁都敢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去为他说话。庆之……” “别这么看着我。”蒋庆之觉得老纨绔有变身为老玻璃的危险。 朱希忠认真的道:“哥哥以你为荣!” 严嵩等人出来了,三人行。 这边是二人转、 五人前后出了西苑。 西苑外,一个脑袋上还顶着几棵稻草,衣裳脏污的小老头负手而立。 当看到严嵩时,他走上前。 “严嵩!” 严嵩老眼中闪过厉色,“夏言!” 下衙的官吏们默然止步,看着前任首辅傲然指着严嵩,缓缓说道:“老狗,我没死,想来你会倍感失望吧!” 严嵩默然。 夏言呵呵笑道:“你严分宜当年惧我如虎,如今依旧如故。当年我视你为走狗。” 他一字一吐的道:“哪怕你如今身为首辅,在我夏言眼中,你严嵩依旧是那条老狗!” 这是打脸了! 严嵩的老脸红了一瞬,积威之下,竟不敢反击。 夏言的目光在崔元和陆炳身上扫过。 当初在他的眼中,哪里有这二人的存在! 夏言走向了蒋庆之。 一揖到地。 大礼! 致谢! 蒋庆之看着他,轻声道:“这该死的命运,终究被我扭转了!” 脑海中,大鼎开始加速…… 第68章 离谱的奖励,朕之肱股 夏言依旧是那个夏言。 哪怕是刚出狱,当他站在西苑大门外时,那股子气势,依旧能压的严嵩无法抬头。 而他最后却对蒋庆之行礼,让众人不解。 “他为何对长威伯行礼?” “不知!” “说是此次严嵩等人要弄死夏言,朝中唯有长威伯为夏言求情。” “严嵩……” “是了,严嵩多年媳妇熬成婆,担心夏言再度起复。” “这般狠辣啊!” “站得越高,看似风光,可风也大。” 蒋庆之回到家中,迫不及待的就进了书房。 “伯爷,酸梅汤!” “这个可以有。” 一口气把酸梅汤干了,蒋庆之闭上眼睛。 脑海中,大鼎在疯狂转动。 鼎爷,这次给多少? 蒋庆之屏住呼吸,看着大鼎减速。 斑驳的铜绿下,数字开始翻动。 就像是翻牌子般的,越来越快。 然后减速。 “1年,2年,卧槽!” 蒋庆之看着数字变化,兴奋的双拳紧握。 两年啊! 这一下算是大丰收了。 可数字还在变。 “两年半!鼎爷够意思!” “三年!”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鼎爷威武霸气!” 最终,数字停在了280.14年。 救了夏言,竟然换来了大明三年国祚。 为何那么多? 在蒋庆之的预估中,最多也就是一年多两年。 难道夏言和嘉靖帝有些…… 不对! 或是夏言此后对大明国运的影响大的离谱? 不可能! 虽然嘉靖帝放了夏言一马,可按照蒋庆之对他的了解,夏言此后再想得到重用,几乎是不可能了。 至于教导朱载坖,谁都知晓,那只是嘉靖帝想把夏言留在京城,打士大夫们的脸。 那是为何? 蒋庆之把碗里最后几滴酸梅汤喝了,抖抖碗,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夏言认罪,在士大夫们的眼中近乎于背叛。这对他们的气势是一次沉重打击。” “是了,嘉靖帝与士大夫们之间的战斗,一直在延续。而此战嘉靖帝大获全胜,改变了双方态势。” 难怪鼎爷出手会那么大气。 蒋庆之叹息,“娘的,就不能一次给十年吗?” 可大明国运涉及到的层面何其多。 人口亿万,衣食住行,各个阶层的利益争斗,从开国到现在积累的矛盾…… 倭寇将在后续几十年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草原上,俺答正在磨刀霍霍。 后来的三大征。 国内无数问题正在孕育,压缩……就等着那位快递员高举大旗引爆。 “头痛!” 蒋庆之捂额,但随即精神一振。 “奖励呢!” 脑海中,一個东西正在成型。 嘭! 书桌颤抖了几下,一个外表古朴,实则精美的木箱子落在上面。 “少爷。”外面孙重楼已经习惯了。 “无事,我砸桌子。” 木箱子外面有各种雕刻,看着精美无比。可在蒋庆之眼中,再正常不过了。 他打开木箱子。 最上面是一个卷轴。 摊开。 苍劲有力的一行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什么意思?”蒋庆之傻眼了。 下面还有一行字。 “中原乃四战之地,历代兵家前赴后继,无数忠勇之士甘洒热血,令四夷宾服。” “本出版社此次集结了国内顶尖名家,收集了历代兵家兵法,以及历代点评注疏……” 蒋庆之不敢置信的把卷轴扔一边,拿起一本书。 线装的书古色古香,打开。 孙子兵法(1) 卧槽! 蒋庆之不敢置信,一本本翻阅。 孙子兵法(2) 尉缭子(1) 六韬。 阴符经…… 纪效新书…… 蒋庆之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木箱子里,直至把最后一卷书拿到手中。 是教员的兵法。 卧槽! 鼎爷! 这就是你给的奖励? 蒋庆之随手翻着书卷。 ——注释1:此战教员利用对手急于求成的心态,先装作撤离的态势,调动对手…… ——注释2:此战教员…… 大鼎缓缓转动着,古朴的气息愈发浓郁了。 鼎爷! 蒋庆之在脑海中愤怒的喊着。 艹! 比划了一个中指后,蒋庆之只得接受现实。 …… 卢珊儿一直心神不宁,不时令砚浅去打探消息。 “如何了?” 砚浅摇头。 哎! 卢珊儿坐下,单手托腮,“好好的做你的皇亲国戚不好吗?非得要折腾。” 砚浅满头大汗,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小姐,长威伯这是忧心国事呢!” “大明哪用得着他来忧心。”卢珊儿撇撇嘴。 “小姐,上次老爷宴请一位致仕的高官,我在边上,老爷请教存身之道,那位高官说……” 砚浅回忆了一下,“他说老爷为外戚,当蛰伏。老爷说,如此也好,卢氏当有数百年富贵。那位高官却叹息,说,这大明啊!看似花团锦簇,可底下却孕育着无数危机。” “哪有什么危机?”卢珊儿虽说不时出门,但都是去闺蜜家,或是参加什么文会,压根接触不到底层和各个阶层内里的真相。 “老爷也问了,那高官说,卢公可知各地卫所军士逃亡者众多?卢公可知天下如今多少农户逃亡?卢公可知天下豪绅贪婪到了何等境地?” “多少?”卢珊儿随口问道。 砚浅模仿高官的叹息,“多不胜数。若是再这般下去,就怕有不忍言之事。” “难道那些农人敢谋反?”卢珊儿不信。 “喝到最后,那高官醉了,说,大明要变,否则……最多百年,兴许还等不到。” 百年不到? 卢珊儿压根不信,撇撇嘴,“那是喝多了说的疯话。” 蒋庆之若是在,定然要大惊失色。 今年是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 而大明亡于1644年,可不正是百年不到? 天下人才何其多,只是没有给他们发挥的土壤罢了。 “小姐。”一个侍女进来,兴奋的道:“老爷那边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走!” 卢珊儿急匆匆去寻父亲。 到了书房外,就听仆役在禀告。 “……陛下决意处死夏言,朝中无人为其说话,唯有长威伯站了出来……” 那个傻子! 卢珊儿蹙眉。 “陛下令人去诏狱见夏言,呵斥了一番。” 呀! 门外传来少女的惊呼。 “这等消息怎会传出来?”这是清客的声音。 卢伟微笑,“此乃有意为之。” 这个消息,铁定是宫中故意传出来的。 “后续如何?”清客问道。 “说是长威伯为夏言求情,被严嵩等人弹劾。” 果然,你还是和严嵩等人成了死对头。 卢伟品味着这个消息。 心想,若是卢氏和蒋庆之绑在一起,可扛得住严嵩一党的雷霆一击? 他发现,好像不能。 但想到景王,卢伟眼中不禁多了异彩。 “就在此时,宫中人带着夏言认罪的消息回来,陛下龙颜大悦呐!” 这时清客质疑道:“可长威伯几次三番触怒陛下,难道就此免了责罚?” 仆役说道:“说是禁足三日。”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罚酒三杯!”卢伟笑道。 这是嘉靖帝对蒋庆之的嘉奖。 “另外,夏言出了诏狱,衣裳都不换,堵在西苑大门外,等严嵩等人出来时,当着无数人的面,说多年来严嵩在他眼中只是一条狗,如今哪怕严嵩贵为首辅,在他面前,依旧是一条狗。” “果然还是那个夏言,痛快!” 卢伟大笑,见仆役还不走,就问道:“还有?” 仆役犹豫了一下,“夏言最后……到了长威伯身前,一揖到地。” 小姐不时去长威伯府走亲戚,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卢氏和长威伯的关系,也不言而喻,仆役觉着夏言此举,让长威伯和严嵩一党彻底成为死敌,而卢氏被迫站队,未来堪忧啊! 卢伟心中说不担心,那是假话。 但出手无悔,此刻他若是反水,卢靖妃第一个饶不了他。 “去问问长威伯。”卢伟下定了决心,也不顾脸面,“此后的局势会如何,长威伯那里定然有些谋划,问清楚。” 仆役急匆匆出门。 “进来吧!”卢伟没好气的道。 大伙儿都看到了门外的长裙一角,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在场的年纪都不小了,倒也少了许多忌讳。 “爹爹。”卢珊儿进来福身。 “当初我想着为你寻个好夫婿,想来想去,觉着长威伯不错,可他如今与严嵩一党势若水火……” 卢伟有些怅然。 “严嵩一党再厉害,难道有陛下厉害?”卢珊儿反问。 卢伟一怔。 “是啊!不过,此次长威伯触怒陛下,也不知陛下心中会作何想。” 卢珊儿想到蒋庆之的自信,“定然是重用!” “呵呵!”卢伟笑了笑,“帝王颜面岂是那么好批的?” 没多久,仆役回来了。 “如何?”卢伟有些紧张的问道。 卢氏既然要和蒋庆之绑在一起,那就是荣辱与共的格局。 此后局势的发展,关系到两家的前途命运,让卢伟紧张不已。 “老爷,长威伯府外面有车队堵住了巷子口……” “你这个狗奴才,说正事!”卢伟怒了。 “那些车队上装着的都是绫罗绸缎,还有许多东西,另外,打头的是宫中内侍。小人见他和出迎的长威伯说……” “说什么?”卢伟死死盯着仆役。 “陛下说,长威伯识大体,知大局,可为朕之肱股!” …… 求追读,求票啊!推荐票,月票。 第69章 遥遥领先 一大箱子兵书让蒋庆之欲哭无泪,郁郁寡欢,富城不敢问,便撺掇孙重楼去试探。 “少爷!” 孙重楼拿着鸡腿,寻到了在庭院里躺着的蒋庆之。 “少爷,禁足三日……很惨吗?” 在孙重楼的眼中,自家少爷是被这个责罚弄的郁郁寡欢。 “不是。”蒋庆之摇头。 孙重楼坐在他的身边,“那年我在苏州府乞讨,去了一个富户家,那家管事倒是宽厚,让我进去……大炊饼给了两个,还有一块肥肉,咬一口满嘴油,我觉着给個神仙都不换呢!” 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就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事儿说出来。 “我在厨房吃,正好遇到富户家的仆役端着剩饭剩菜回来,说是老爷和娘子吃好了。少爷……” 孙重楼瞪大眼睛,“我看那些饭菜只动了几口,哎!少爷,你说说,那么美味的饭菜,他们竟然不吃,是不是有病?” “你想说,我有病?”晚饭只吃了几口的蒋某人大怒,起来追杀了忠仆三条街,然后神清气爽的吩咐,“弄个炊饼,再弄个我教的红烧肉。炊饼厚实一些,剖开了,把红烧肉放进去……” 月儿高高挂起,知了偶尔鸣叫,清风徐来,手中拿着大明版本的肉夹馍,蒋庆之努力咬了一口。 满嘴喷香。 孙重楼那厮馋的不行,也跟着弄了……三个肉夹馍,让胃口不如这厮的蒋庆之很是嫉妒。 富城在不远处看着二人吃的喷香,欣慰的道:“雨过天晴了。” 今日宫中送来许多赏赐,按理蒋庆之该高兴才是。他这么郁郁寡欢,让富城和窦珈蓝等人多了些猜测。 兴许,赏赐背后有隐患? 此刻见他吃的酣畅淋漓,二人的心就放下来了。 隔壁隐约传来了争吵声。 “那一家子,要败。”富城叹息,“也不过是富贵了百余年,到了这一代啊,儿孙不争气,一个喜欢赌钱,一个喜欢去捧女妓,再多家业,也经不起啊!” 邻居家也是勋戚,不过传到这一带,只是挂着个空壳伯爵。家中传承的田宅和店铺不少,若是本分度日,日子也能过的红红火火。 可这一代继承人却是个败家子,喜欢赌钱。 俗话说十赌九输,再厚实的家业也经不起败。 上行下效,几个儿子也跟着及时行乐,你喜欢赌钱,我就喜欢嫖,我就喜欢呼朋唤友,飞鹰走马…… 这不,昨日有仆役发现这家人竟然开始当东西了。 这便是家业败坏的先兆。 “打,打死!” 隔壁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这一吵就吵到了快睡觉的时辰。 蒋庆之正好想通了。 正如孙重楼所说,对于乞丐来说,彼时一个炊饼,一块肥肉便是神仙。而富户坐拥无数成仙的资源,却愁眉苦脸,食难下咽……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一山看着一山高。 知足常乐吧! 再有,虽然蒋庆之在后世经历过枪林弹雨,也学过兵法,可箱子里的各种兵法传承有序,有历代兵法名家的注疏点评,最适合冷兵器时代的征战。 是了。 要想完成国祚任务,外敌的羊毛不能不薅吧! 那么,这一箱子历代兵法,融合了后世的那些用兵之道后,会绽放出什么东西来? 倭国,草原异族,西南……还有,此刻西班牙人,再过几年他们将会成为吕宋的主人,嗜血的目光转向大明…… 毒打一顿? 还是……取而代之! 娘的! 什么无敌舰队,若非大明保守派占据上风,这个所谓的无敌舰队,只会让朝中君臣嘲笑。 老子要让大明舰队的风帆,遮蔽海洋! 蒋庆之想通了,心情大好,准备睡觉。 这时邻居家好像动手了,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噪杂。 这没法睡了。 蒋庆之扯着嗓子喊,“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了?” 隔壁的动静消停了一下,接着各种污言秽语喷了过来。 “看看是哪个傻卵!” “拿楼梯来。”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楼梯架在两家之间的墙上,噔噔噔…… 几兄弟拿着刀子,凶神恶煞的骑在墙头上,喊道:“是哪个贱人!” “哥,下面有人!” “谁?” “好像……” “到底是谁?” “好像是……长威伯!” 长威伯右手夹着药烟,左手指着这几个喝多了发疯的邻居,说道:“给我打!” “嗷!” 夜色中,惨嚎声传出老远。 蒋庆之躺在床上,念头通达。 …… 而夏言却一夜未睡。 “没想到,我夏言竟成了教书先生?” 凌晨,夏言把整件事儿都想透彻了之后,苦笑着。 吃了早饭,他去见朱载坖。 “夏公,殿下出宫了。” “不对吧!今日不该休沐。”夏言习惯性的要呵斥,可转瞬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这才忍住。 “殿下在陛下那里报备过了。” “去了何处?” “长威伯府。” 夏言想了想,“长威伯府在何处?” “鸣玉坊,太平仓西面两百步。” 夏言的来访让蒋庆之颇为意外。 这个骄傲的老头,按理应当蛰伏一阵子才对吧! “夏公,稀客。” “伯爷可忌讳?”夏言目光炯炯的看着蒋庆之。 “心中无鬼,忌讳什么?” 夏言点头,“如此,我便打扰了。” 二人进去,夏言问:“殿下可在?” “在书房。” 蒋庆之正在给两个皇子授课,被夏言打断了。 “老夫可能旁听?”夏言突然生出了兴趣,看着蒋庆之的眼神,好似看着弟子。 骄傲的他,从不肯欠债,哪怕是人情债。 夏言昨日就打听过,蒋庆之来自于苏州府,虽说中了秀才,想来也无名师指点。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是赶,夏言准备出手,连带着蒋庆之一起教导。 如此,也算是还了些人情。 而且,夏言对权力的渴望依旧还在,但他也知晓,自己再度起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我若是教导出一个出色的弟子,帮着他一路在宦海中飞黄腾达。当这个弟子宰执天下时,我夏言就算是在地底下,也能傲然面对那些昔日的对手。 而他此刻心头一动,觉得蒋庆之这个人选正好。 于是,目光中难免就带着先生审视弟子的味儿。 蒋庆之倒也没注意。 “好说。” 今日的课才将开始,夏言进去,朱载坖见了很是尴尬。 说起来,夏言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先生。可他今日却跑来表叔这里上课,把正牌先生丢在一旁。 夏言不会发飙吧? 朱载坖有些忐忑。 夏言看了他一眼,走到后面去,自己弄个蒲团,安然坐下。 随即瞑目养神。 来! 小子,让我夏言听听你这个秀才能教导皇子什么学识! 蒋庆之在上面坐下,问道:“先前说到哪了?” 你这个先生,好像有些不靠谱啊! 夏言几乎忍不住想喷。 景王朱载圳说道:“表叔,先前你说到倭国不是大明的祸害,大明的祸害是谁……表叔。” 嗯! 夏言蹙眉。 他是前首辅,眼光自然和普通人不同。在他看来,南方乃是财赋重地,倭寇横行南方,对大明的打击之大,不亚于草原异族。 “长威伯。”夏言终究忍不住,“南方乃是财赋重地……” 蒋庆之呵呵一笑,“倭寇越是猖獗,对大明财赋为祸越烈,可对?” 难道不是吗? 夏言颔首。 景王两兄弟相对一视,有些小兴奋。 两位先生对上了。 这热闹,大发了。 谁胜谁负? 景王挑眉。 朱载坖几乎没有犹豫,看了蒋庆之一眼。 我站表叔! 景王犹豫了一下……聪明人总是如此。 夏言多年首辅,能把大明治理的井井有条,这能力……不说冠绝古今,至少当世找不到对手吧? 表叔是厉害,可对局势分析,哪里是曾站在庙堂之高的夏言的对手? 于是,景王看了夏言一眼。 朱载坖挑眉,拿起当初自己读书时嘉靖帝赏赐的砚台。 朱载圳一笑,摸摸腰间老爹赏赐的玉佩。 二人点头。 那边,蒋庆之已经开始了。 “若说倭国和中原的历史渊源,不说早,就从前汉开始吧!从那时开始,中原就把倭国视为化外之民。” 夏言点头。 “到了前唐之前,倭国从中原学了些皮毛。” “前唐胸怀广阔,接纳了倭国派出的遣唐使。倭国被大唐的繁华和强大给震慑住了。” 那时的大唐就如同后世的鹰酱,强大无比。 “倭国上下决心全盘学习大唐。” “学了没多久,倭国觉着自己强大了,于是在太宗朝便果断出兵,反噬自己的老师。” 倭国下克上,恩将仇报是有传统的。 “白江口一战,倭人尸骸铺满了海面,战船的残骸触目皆是。这一战,彻底打断了倭国的脊梁骨,从此,他们再度低头,认中原为老师。” 夏言颔首,“可白江口之战,倭国并非没有胜机。如今大明可及当年的大唐?” 换句话,如今的大明远不及当初的大唐,而倭国却不弱。 伱凭何轻视倭国? “当下大明,远不及彼时的大唐。” 蒋庆之说道。 景王看了朱载坖一眼,挑眉,示意砚台拿来。 朱载坖不甘心,示意表叔还没认输。 蒋庆之摇头,心想,夏言也不过如此啊! 但他没想过,自己在后世看过无数相关的信息,论对局势的了解,他积累的信息最少是夏言的百倍,甚至是千倍。 这是碾压般的巨大优势! 遥遥领先! 蒋庆之叹息,“为何此刻的大明不及彼时的大唐呢?” 骄傲如夏言,也恍若挨了一棍子。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 骄傲如潮水般的退去。 “是啊!中原还是那个中原,只是换了个国号,可为何……倭国只需些人马,就让大明焦头烂额了呢?” 谁赢了? 两个皇子懵了。 蒋庆之目光扫过二人,那种从容淡定的姿态,令人折服。 “为祸中原的,大明的祸害从不是外敌。” 蒋庆之指指脚下,语气铿锵有力,“而是我们自己!” 夏言垂眸。 “我输了。” 第70章 轮回 蒋庆之有两个书房,内书房除去他自己之外,也就是孙重楼能进去。 外书房是他接待亲近客人的地方。 自从夏言进了外书房后,富城就有意无意的盯着。 孙重楼靠在门外,没精打采的打盹。 富城蹙眉,过去拍醒了他,“边上去!” 少年人瞌睡多,孙重楼打个哈欠,过去坐下,就靠着墙壁睡了。 富城亲自看守门户,令仆役们颇为惊讶。 “……愿闻其详。” 夏言说道。 首辅也得请教咱们家伯爷不是。 富城得意的笑了。 他前半生在宫中那个吃人的地方煎熬,后半生本想随意了此残生,未曾想遇到了孙重楼这個憨憨。 那就当多个儿子吧! 富城把这个乞儿当做是儿子养,没想到却给自己的后半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开始他是不乐意跟着蒋庆之,宁愿和孙重楼在苏州府厮混。 可孙重楼却不舍自家少爷,富城无奈,只好跟着再度来到了京城。 他觉得,此后的日子大概就是在富贵中消磨。 可他在宫中见多了那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的人。 今日看他起高楼,宴宾客,明日宾客就散了,楼就塌了。 所以,富城不时忧心忡忡……他一人倒是好说,可孙重楼这个憨憨却对蒋庆之忠心耿耿。若是蒋庆之遭遇劫难,富城敢打赌,孙重楼会毫不犹豫的陪着自家少爷赴死。 好吧! 咱,认了。 当蒋庆之和严嵩等人为敌时,富城担心伯府会成为君臣争斗的炮灰。 那可是严嵩啊! 加上陆炳和崔元,当朝谁敢和他们叫板。 可蒋庆之不但叫板,还摆明车马的站队。 当夏言出狱的消息传来,富城老眼发红,请示蒋庆之后,家中仆役每人赏两百钱。 这对于本就不富裕的蒋家来说,堪称是雪上加霜。 可富城的笑从那时开始就没消退过。 现在,连夏言都得与伯爷平等交往,让富城更是心中乐开了花。 “看看历代王朝,往往开国时一群虎狼之师,所向无敌。中期勉强支应局面,但四处烽火的苗头已然显露。” 蒋庆之说道:“在王朝早期时,哪怕是前宋,哪怕太宗皇帝兵败高粱河,前宋依旧能挡住北辽而稳住国祚。” 前宋,堪称是中原王朝最衰微的朝代。 “前宋中期,北辽,交趾看似对中原并无太大威胁,夏公可认可这个看法?”蒋庆之问到。 夏言点头。 彼时堪称是中原外部环境最好的时期。 “可有识之士却发现,大宋内部却乱了。神宗发现了这个危机,于是和同样忧心忡忡的王安石一拍即合,发动新政。” “这是前宋的自救。” 蒋庆之摊手,“可结果如何?新政失败后,无论司马光如何叫嚣,其实,前宋败亡的结局已经不可逆转。” “从中期开始衰败。随后,不可逆的走向灭亡。” 蒋庆之看着夏言,“前汉可是亡于外敌?” 夏言默然。 “表叔,前汉亡于自己。”朱载坖兴奋的道。 “没错,那么前唐呢?” “安禄山谋反,动摇了前唐的江山,也是亡于自己。” “前宋也是亡于自己,那么,我们可否得出一个结论。”蒋庆之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向两个学生展示。 ——自我灭亡! 朱载坖的兴奋之色缓缓消散。 他想到了些什么。 让自己有些恍然。 也有些惶然不安。 景王犹豫再三,“表叔,此事,不可再提。” “怕了?”蒋庆之笑了笑,“我心无私,怕什么鬼敲门!” 夏言眼中闪过异彩,心想,这个少年竟有我狂傲的味儿,有趣。 “大明如今到了什么时候?”蒋庆之突然提高声音,“正是前宋神宗时,王朝中期。” “内部矛盾越演越烈,整个大明恍若坐在火山口上,庙堂诸公忙着争权夺利,士大夫们安于享乐,只想为自己谋划好处……谁在为这个大明忧心忡忡?” 蒋庆之问。 “没有人!” 你们但凡争气些,说的就是你,朱载坖。 见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色迷心窍,以至于英年早逝,隆庆中兴戛然而止。 从狭隘的井底跳出来后,夏言悚然发现,自己当年错的太多。 “俺答令大明无可奈何,九边频繁示警,却只能固守……” 夏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首辅做的不称职,“倭寇横行东南,假以时日,必然动摇南方这个财赋重地。最要命的是……” 他看着蒋庆之,想看看这个自己越发欣赏的年轻人是否发现了大明最危险的危机。 蒋庆之拿出一个铜钱,丢在案几上。 起身走出去。 两个皇子茫然看着他。 再看着走过去的夏言,同样丢了一枚铜钱在案几上。 夏言走到蒋庆之身侧,并肩而立。 “赋税!” “赋税!” 蒋庆之拿出药烟,恨不能捶死那些蠢货。 “朝中穷的连老鼠都不肯光顾,而那些所谓大明脊梁的士大夫们豪绅们却富得流油。且,他们还不纳税。”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夏公,那些士大夫依附在大明身上疯狂吸血。当朝中的血被吸干,必然无力应对外敌。” 夏言看着他,“曾旭当初复套之议,最大的难处便是军费。” “我不知晓,但我知晓,大明穷。” 蒋庆之点燃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让清凉的感觉在肺腑中走一遭。 “夏公只看到了财赋危机,却没看到危机之下的危机。” “庆之请说。”不知不觉,夏言对蒋庆之的态度变了。 果然,这个老头也被伯爷折服了……富城可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只求伯府富贵延绵。 “当朝中的血被那群吸血虫吸干之后,他们可会停止?” 夏言摇头,“不会。” “那么,他们会把目光转向谁?” 夏言眯着眼,眸子一缩。 “你是说……” “他们会把血盆大口冲向百姓,疯狂吸食。” “不至于吧!许多人操守还是有的。”夏言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员,老头儿不说清贫,但操守是有的,否则严嵩等人何须辛苦寻他的把柄,以至于需要构陷。 “你高估了他们。”蒋庆之说道:“前汉黄巾之乱,谁不知晓是天灾人祸?彼时但凡士大夫们能有些操守,只需齐心协力赈灾,那么,没了席卷大汉的黄巾之乱,大汉国祚能延绵几时?” 夏言欲言又止。 “前唐时,谁不知安禄山居心不轨,可谁在乎了?” “前宋时,谁不知晓若是大宋衰微了,草原异族将会大举南下,覆巢之下无完卵。可那些人,谁肯善待百姓?” “前汉,前唐,前宋的士大夫们可是不及大明的士大夫?”蒋庆之认真问道。 “前汉前唐的士大夫们以军功为荣,文武双全。前宋的士大夫们,以大宋为荣……大明的士大夫,远不及他们。” 老头骄傲到了不肯狡辩。 “那么,当下大明正当危机四伏之时。若是不能振作,不出百年,当有不忍言之事。” “可青史斑斑,当下的士大夫们,总归会汲取历史教训。前车之鉴,不可复也!” 夏言认真的道。 “我有一言。” “我,听着。” 二人之间的讨论,渐渐严肃,话题延伸到了这个程度,令两个皇子噤若寒蝉,却不舍离去。 在三人加上富城的注视下,蒋庆之抖抖烟灰,说道: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蒋庆之颔首,“下课!” …… 说实话,让夏言担任裕王的先生,是嘉靖帝的临时决定。 当时他正处于快意恩仇的飘飘然中,想着如此狂傲不屈的夏言,如今却是朕最不成器的儿子的先生。 蒙元帝王最喜击败对手后,奴役他们的儿孙,睡他们的女人。 嘉靖帝让夏言担任裕王的先生,就有这个味儿。 可今日起床后,嘉靖帝却发现了不妥。 若是夏言把朕的老三教歪了怎么办? 别看嘉靖帝对臣子下手毫不留情,可对自己的孩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慈父。 否则也不会强忍着孤寂的煎熬,也不肯见孩子一面。 ‘早饭’都顾不上吃,嘉靖帝吩咐,“去老三那里看看。” 到了裕王那里,黄锦令不可通禀。 “夏言在何处?” “夏先生刚回来,在值房中。” 黄锦摆摆手,嘉靖帝缓缓走过去。 老夏,你莫要让朕失望,否则…… 值房里,能听到有人踱步的动静,越来越快。 “大明如今处处危机,这我知晓,可庆之却说,当下的士大夫们还会重蹈前朝覆辙,坐视大明衰微……” “不过那话却令我怅然。” 夏言幽幽的道:“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总是在重复,就如同一次次轮回。” 嗯! 嘉靖帝蹙眉。 朕的大明,何曾到了这等境地? 他越想越怒,转身就走。 “让庆之来见朕。” 什么禁足,嘉靖帝的眼中就没有规矩。 蒋庆之刚给了夏言一闷棍,正乐滋滋的在家享受酸梅汤,闻讯不乐意的进宫。 “你说大明危机重重,何来的危机重重?” 蒋庆之愕然,心想是谁把这番话传到了嘉靖帝耳中? 在场的四人,富城不可能,那么,是景王和裕王中的谁? 他叹道:“陛下,臣得知天下卫所逃卒日增,天下农户逃亡日增……草原俺答步步紧逼,而九边将士却只知缩在城池中瑟瑟发抖。恕臣直言,这不是危机重重,是什么?” 他看着嘉靖帝,“国中的危机,臣就不提了。” 伱还和朕玩这个心眼? 嘉靖帝乐了,“那句话……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为何?” 自负的帝王看着表弟,大有回答不上来,朕就拾辍你的味儿。 这是个给嘉靖帝敲警钟的好机会。 国祚,我来了…… 蒋庆之开口。 “商人逐利,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敢于贩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商人粗鄙!” “陛下,天下士大夫家族中经商的,据臣所知,不在少数。” 蒋庆之沉声道:“前宋时,是谁不惜亡国,也要疯狂吸食民脂民膏,以至于徽宗一朝,各地烽烟四起?前宋时,是谁把徽宗父子送给了金人?” “是那些士大夫!” 蒋庆之说道:“归根结底,是欲望。大部分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 黄锦忍不住干政,为主子说话,“可有律法在。” “律法可能约束士大夫?据我所知,士大夫犯事,地方官员总是会高高举起,轻轻拍下,我便是例子。” 蒋庆之当街杀表兄,最终只是发配台州府,便是因为他有秀才功名。 “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律法,包括赋税,早已无法约束他们。他们把这叫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别说了!” 嘉靖帝猛地挥手,面色铁青。 “臣最后说一句。”蒋庆之却径直说道:“历朝历代都亡于内部,可谁汲取了教训?大明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臣……不敢苟同!” 在嘉靖帝暴怒之前,蒋庆之从容告退。 …… 求票。 第71章 令人胆寒的那一夜 “今日陛下没修炼?” 道人们按照约定的修炼时间来了,却被黄锦令人拦住。 “陛下今日身子不适,还请诸位道长回去吧。” “我辈修炼,当刚猛精进,岂可懈怠?” “哎!” 殿内,身体不适的嘉靖帝正在发泄怒火。 “朕御极二十七载,自问兢兢业业,未曾懈怠……” 骄傲的嘉靖帝无视了自己在西苑修炼,把朝政丢给宰辅的事实。 “那小子竟暗示说朕无视大明当下处处危机!” 嘉靖帝负手回身,“黄锦。” “陛下。” “去兵部问问,逃卒……有多少。” “是。” 黄锦亲自去了兵部,兵部听闻这个要求也傻眼了。 我的陛下哟! 您怎么突然想着过问此事了? 当数字送到嘉靖帝眼前时,他呆住了。 许多卫所逃卒多打三到四成。 而且,是逐年增加。 “去户部问问逃亡的农户有多少?” 嘉靖帝就像是个不肯认输的拳手,目光凶狠。 …… 嘉靖帝只关心如何遥控臣子,掌握了臣子的命运,剩下的事儿他只关注大方向。 蒋庆之说完那番话,出了西苑后,也不禁后怕。 娘的! 方才可是批龙鳞了啊! 此后海瑞敢批龙鳞而能活命,那是因为嘉靖帝进入暮年,早已没了早年的火气。 他特地去朱希忠那里,让老纨绔令人打探消息。 “陛下令黄锦去了兵部。” “陛下令黄锦去了户部……” 好! 蒋庆之心想,当得知真实的情况后,嘉靖帝会如何想? 国祚啊国祚,这不就一步步的来了! 回家去,弄个消暑的冰淇淋。 “庆之哪去?”朱希忠说道:“下衙后你我兄弟去喝一杯。” “不喝了。”蒋庆之说道:“家中准备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把冰弄成酱泥,加上乳酪,果干,饴糖……” 蒋庆之忍不住了,“走了啊!” “特娘的,把老子说的口舌生津,自家却跑了。” 晚些,有伯府仆役抱着小棉袄来了。 “国公,伯爷让小人送来吃食。” “什么东西?” 棉被打开,里面是個小瓷罐,有封口。 打开封口,一股子白气飘出来。 “伯爷说是冰淇淋。” 朱希忠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勺子,送进口中。 只是一口。 朱希忠就觉得自己成仙了。 “庆之,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 “各地逃亡人口日增,地方官员抱怨,说再这般下去,赋税该找谁收取。” 大热天黄锦跑的满身大汗,却不敢擦拭一下。 嘉靖帝神色平静的坐在门槛上,仿佛在修炼。 可黄锦感受到了一团烈火。 老天爷,千万别烧到咱。 “往日为何不报?”嘉靖帝问道。 黄锦低头。 我的陛下,那些臣子都担心触怒您呢? 除非宰辅主动上报。 可夏言忙,觉得这些事儿我自己就能处理,陛下,您就继续修炼吧! 而严嵩刚上位,更不可能用这些坏消息来惹恼自己的老板。 于是,歌照唱,舞照跳。 恍若盛世来临。 “多少人告诉朕,当下的大明乃是盛世。可直至今日,才有人告知朕,朕,竟被骗了!” …… 嘉靖帝一夜未眠。 第二日,顶着个黑眼圈召见宰辅们,当场发作了严嵩,骂的满头雾水的严嵩大汗淋漓,免冠请罪。 “滚!” 暴怒的嘉靖帝把宰辅们赶了出去。 然后,陷入了沉思中。 “舆图!” 黄锦把舆图拿来,挂上。 嘉靖帝站在舆图之前,仔细看着。 “倭寇在东南沿海……往东,朝鲜历来恭谨,若是敢跳梁,朕派遣一支大军,反手可灭。” “倭寇猖獗,庆之说倭寇乃是倭国中失意人组成的盗贼团伙,那么,若是倭国倾力而出呢?大明东南沿海……” 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 那是大明财赋重地。 但转念,他骂道:“一群不交税的瓜皮,朕每每提及收税,朝中那群猴儿总是说朕与民争利。若非庆之,朕还不知晓,原来那群所谓的民,便是他们自家。” 黄锦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要不,收税?” 孤傲的嘉靖帝第一次面露谨慎之色,“朕与群臣斗,与天下士大夫斗,看似朕取胜,实则是朕并未触及到他们的根本之处。若是触及到了……” 士大夫们的根本之处是什么? 黄锦知晓。 是各种特权,比如说不缴税,不服劳役,有罪轻罚…… 若是收商税,便触及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会如何? 嘉靖帝幽幽的道:“当年几个宫人就敢用绳索想勒死朕,你觉着,可是她们自发所为?” 不是吗? 这是嘉靖帝第一次私下谈论此事,黄锦一怔,随即跪下。 “奴,不敢妄言。” 若不是,那么,是谁在背后驱使她们弑君? “大礼仪之争,看似君臣为了先帝的名号之争,实则,是权力之争。朕毕竟是帝王,每当不敌时,总能找到别的法子来应对。他们毫无办法。除非……” 嘉靖帝眸色阴冷,“弑君!” 黄锦浑身颤栗,“陛下……” “杨廷和和那个女人当年想要朕低头,朕却站直了,没能如他们所愿趴下。让他们失望了。” 嘉靖帝微笑着,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朕毕竟是帝王,他们没法从明面来给朕致命一击,就如同先帝一般。” “陛下。”黄锦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先帝落水,染病而死,先帝身子骨可比朕强健多了,染病而死,嘿嘿!” 阴冷的笑声令人胆寒。 “知晓朕为何要搬来西苑吗?” 嘉靖帝说道:“其中一个缘由,那女人主宰后宫多年,心腹不计其数。朕若是继续留在宫中,迟早会被人下毒手。一次躲过去,可五次十次呢?” 那个女人指的是张太后。 黄锦这才知晓,为何嘉靖帝一定要弄死张太后的两个兄弟。 他毕竟是张太后选中的继位人,从道德层面上来说,张太后于他有恩。一旦出手,世人都会说他恩将仇报。 帝王首重名声。 名正言顺! 所以,嘉靖帝隐忍,但却对张氏兄弟下了狠手。 “知晓如何判断谁对朕忠心吗?” 见嘉靖帝错开那个令人胆寒的话题,黄锦如蒙大赦,“奴不知。” 嘉靖帝说道:“谁在报喜不报忧,谁便是佞臣。” “谁若是坚持不懈报忧不报喜……谁便对朕忠心耿耿。” 长威伯? 黄锦还在琢磨,嘉靖帝说道:“庆之最近在家作甚?” 锦衣卫对此有禀告,黄锦记得,“给二位殿下授课之余,长威伯最喜在家鼓捣些美食。” 想到这里,黄锦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长威伯的厨艺,那可是独具一格。上次嘉靖帝在蒋家吃了一顿饭,惊为天人,便派了厨子去学艺。 “年纪轻轻不学好。” 嘉靖帝冷哼一声,“对了,你去了兵部,觉着如何?” 黄锦不敢怠慢,仔细回忆了一下,“看着,似有些懈怠。” “京城诸卫乃是大明的根本,朕怎地听闻成了看门狗。朕的虎贲,竟成了狗?” 嘉靖帝看着有些恼火。 “不过,暂且容他几日。对了,上次是谁说最近那些闲的没事做的女人要开什么文会?” “父皇!”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嘉靖帝眉间舒展开来,回身,“寿媖?”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站在殿外,淡绿色的长裙,眉目如画。只是面色看着有些苍白。 女孩便是嘉靖帝的长女朱寿媖,生母曹端妃,在嘉靖二十一年宫变时,被方皇后认为是弑君的主谋之一,下令处死。 “可是有事?”嘉靖帝声音柔和了许多。 那一夜嘉靖帝惊惶,等清醒过来,重新审视此事时,才发现曹端妃是被冤枉的。 但方皇后说,那等时候,宁可杀错…… 斯人已逝,难道要杀了那一夜主持大局的方皇后不成? 彼时朱寿媖不过七岁,就失去了母亲。 此后她在宫中颇为孤寂。 嘉靖帝是个慈父,但更多时间用在了修道和国事上,无法兼顾儿女。 朱寿媖福身,“父皇,前日我请示过父皇,明日京城有文会,三哥和四哥都说要去,我……” 女孩抬头,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嘉靖帝,“我也想去。” 深宫中不自由,没有母亲的女孩就像是浮萍。 嘉靖帝眼中多了怜惜之意。 “也好。” “多谢父皇。”女孩雀跃,随即发现不对,赶紧收敛欢颜。 谁教的! 嘉靖帝眼中多了怒火。 但见到女儿瘦削单薄,老父亲不禁暗自愧疚,“去吧!” 等朱寿媖走后,嘉靖帝沉声道:“告知老三老四,若是寿媖明日受了委屈,朕拾辍他们!罢了。” 嘉靖帝想了想,“明日想来会有诸多无聊的猴儿,让庆之去。” 这是……让长威伯去相亲? 黄锦听出了暗示,“陛下,可要奴去看看?” “你?” 嘉靖帝看着黄锦。 黄锦自信的道:“奴看人特别准。若是那等宜家宜室的女子,奴定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出来。” 嘉靖帝说道:“你跟着朕,倒是学了些东西。” 如此,咱明日就能出宫耍一趟,顺带和那些权贵交流一番。 黄锦心中欢喜。 “不过,此事朕亲自来。” 第72章 千年人参,万年纨绔 刚穿越到大明时,蒋庆之正好在发配台州府的路上,前路艰难。 绝望,麻木,希望…… 将功赎罪后,蒋庆之第一次认真的打量、感受着这个世界。 空气很好,好的让人兴奋。 道路上,商旅不绝;农田里,农人弯腰劳作;工坊中,打铁的声音雄浑有力,火星四溅…… 这一切是如此的和谐,又是如此的陌生。 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在乡下老家的岁月。 一切慢悠悠的,仿佛什么都无法让这些人急切。 每个人都在忙碌,但却给人一种很懒散,很惬意的感觉。 忙碌和懒散是矛盾的,但却在这些人的身上完整的统一。 “看刀!” 大清早,孙重楼就和富城在练刀。 蒋庆之也在练,因为身体在调养,所以半个时辰不到,他就收了。 孙重楼练完后,把长刀丢了,急匆匆跑去厨房看早饭吃什么。 从厨房出来,这小子又猴急猴急的开门出去。 每日清晨,就会有一個小贩挑着担子走入这条街巷。 悠然的声音传来。 “荷叶粽,大块酱肉的荷叶粽喽!” “给我来几个!” 孙重楼欢喜的声音让这个清晨鲜活了起来。 他拿着粽子进来,“师父。” “我就不吃了。”富城不怎么吃糯食。 窦珈蓝不等他问,照例摇头。 “少爷。” 少爷这个称呼如今在伯府就是孙重楼一人,这厮叫惯了,偶尔叫伯爷就觉得浑身别扭,蒋庆之也有任由他去。 “来半个。” 粽子里包着的是酱五花肉,第一口没吃着,但纯纯的糯米味儿,混着荷叶的清香,让人心生悠然。 隔壁一家子还在沉睡,巷子里的各种声音隐约传来…… 就如同是那袅袅炊烟,让人心生安宁之意。 第二口便咬着了肉馅,顿时咸香和酱肉的丰腴袭来,外层包裹着的糯米通过咀嚼压下去,混合…… 蒋庆之觉得自己的味蕾和身体同时在苏醒。 整个北京城,此刻也在缓缓苏醒。 商铺开门了,打着哈欠的伙计懒洋洋的走出来,看看左右。 沿街的小贩把摊子摆好,趁着没客人,赶紧拿出家里带来的干粮吃几口。 鸡鸣声渐渐散去…… “多多!” 孙重楼满世界找猫。 “这孩子,无事忙。”富城笑道。 但蒋庆之却感受到了懒散之意。 他突然明悟了。 忙碌和懒散从不矛盾。 忙碌只是肉体,懒散却是精神。 孙重楼忙碌不停,可他的精神世界却格外单纯和放松,所以,让人觉得懒散。 而后世人在高强度的内卷氛围中,哪怕是慢腾腾的做事儿,却令人有一种忙碌不停的感觉,背后透露出来的是精神世界的高度紧张和焦虑。 这是大明,不是后世,放松…… 吃完早饭,蒋庆之在院子里散步一刻钟,随后进书房研读兵书。 越看,他就越觉得兵法的世界很美妙。 “少爷,宫中来人了。” 孙重楼终于抓到了猫,多多很不满意的进了书房,爬上蒋庆之的肩头。 “见过伯爷。” 宫中来人说道:“今日城中有诗会,陛下让伯爷去一趟。” 诗会? 蒋庆之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画面。 一群闲得蛋疼的读书人在某户人家的后花园喝酒作乐,偶尔作几首酸诗,互相吹捧。 商业吹捧的场合,蒋庆之见多了。 “我这不是在禁足吗?” 这个理由很强大,但内侍笑眯眯的道:“陛下说了,今日禁足,延期到明日。” “还能这样?”规则的制定者,往往也是规则的破坏者。 内侍叹道,“陛下就猜到伯爷会如此,便说,庆之那娃定然会拒绝,告诉他,不去也行,朕便在京城随意为他寻一个女子成亲。” 是相亲? 一群男女聚在某个后花园中,男人们聚在一起,一边窥看着女人,一边在雄性激素的刺激之下,争先恐后的展露所谓的才华。 而女人们用扇子或是长袖遮着半张脸,含羞带怯……实则是暗自兴奋的看着这些孔雀开屏的男人。 “我去!” 内侍一脸‘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之中’的得意,“二位皇子也会去,另外,陛下说了,让伯爷顺带看护好……” “谁?” “到时候伯爷就知晓了。” 道爷卖什么关子呢! “辛苦了。” 富城把内侍送出门外,不动声色的一个小荷包就送到了对方手中。 里面是银角子。 夏言低头认罪后,嘉靖帝龙颜大悦,赏赐了蒋庆之十多车财物。 绫罗绸缎要收起来,以后家里做衣裳用,关键时刻还能换钱。 钱财入库,这是家底。 所以富城出手也大方了。 换了以前,银角子最多只有一半大。 内侍掂量了一下,“客气了。” 他上马,同伴说道:“这长威伯家看着……没有富贵人家的气息,倒像是普通人家。” “你懂什么?”内侍冷笑,“能教导两个皇子的大才,你觉着他在乎什么富贵气息?再有,你可知富贵气息为何物?” “何物?” “暴发户!” “原来如此。” 蒋庆之不喜欢富丽堂皇的装饰,富城当初建议重新装饰家中,他断然拒绝。 “伯爷,换这身锦袍?” 侍女拿着几套衣裳给蒋庆之选。 蒋庆之摇头,“青衫。” 孙重楼说道:“少爷,青衫会丢人呢!” “丢人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衣裳。” 蒋庆之换了青衫,双手一拂,负手而立。 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啊! 两个侍女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禁有些迷醉。 “走。” 蒋庆之带着两个护卫出门了。 诗会在某位侯爵家中。 大伙儿都是吃了早饭,慢腾腾的从家中出发。 蒋庆之对逛街颇有兴趣,不是买买买,而是对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很好奇。 对世界带着好奇心和探索欲,这是保持对生活热情的诀窍……这是当年某位老人的教诲。 “人参,千年人参!” 左前方有个老人在叫卖。 “千年人参?” 蒋庆之来了兴趣。 人参在此刻渐渐有了名气,但还没到后世被神话的地步。 蒋庆之下马过去。 “我看看。” 人参被苔藓包裹着,打开后,看着廋长廋长的。 不会是养殖的,或是什么林下参吧? 蒋庆之突然莞尔,此刻哪来的养殖参。 “多少钱?” 老人先夸赞,“我这乃是千年人参……” “得了,人参若是千年,早就成了木渣。” 老人尴尬,“公子是行家。” “给个实在价钱。” 讨价还价一番后,双方达成一致。 “石头给钱。” “且慢!”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被几个随从簇拥着走来,看那气势,说是国公府的都没人怀疑。 “你出多少钱,我加三成。”男子白净,眼中的骄横气息浓郁,可见平日里颐指气使,横行无忌。 蒋庆之摇头,家中藏着几支好参,兴许一生都用不上,但当需要时,便是底气。 “别给脸不要脸。” 男子终于露出了霸道气息。 这特么不是恶霸的套路吗? 蒋庆之乐了。 他身为嘉靖帝的表弟,本就该是京城顶级纨绔,只是他没这个兴趣罢了。否则每日带着恶仆在京城横行,只要不犯大事儿,难道兵马司的人还敢管? 所以,他乐呵呵的一笑。 男子骄矜的摆摆手,“赶紧。” 蒋庆之好整以暇的用苔藓把人参包裹好,用那好听的声音说道:“是哪个裤裆没关好,把你这个东西给放出来了。” 这话骂的太特么有趣,且恶毒了。 周围笑声不断。 男子面色剧变,一把抓向蒋庆之,同时喊道:“给老子打!” 蒋庆之早已非吴下阿蒙,轻松避开这一抓,抬腿。 “嗷!” 男子双腿夹紧,缓缓跪下,正好蒋庆之抬膝。 “呯!” 男子鼻血狂喷。 身后几个随从被孙重楼一顿毒打,窦珈蓝都来不及出手。 “走。” 蒋庆之上马。 “老子欧阳硕,有本事就留个名字。” 男子被随从扶起来,抹了一把鼻血,发狠喊道。 “万年县……” 男子眼前一亮,就等着知晓名字后派人去报复。 “你爹!” 风中传来蒋庆之的回答。 收拾了一个没眼力见的纨绔,让蒋庆之心情大好。 他先回去把人参交给富城收好,发现时辰晚了,担心道爷说自己敷衍,赶紧再度出发。 到了地方,主家很殷勤,问过姓名后,随即令人带着孙重楼二人去边上歇息。那地方隔着老远就嗅到了酒肉味儿,可见招待的不错。 诗会果然是在无数故事中,发生过无数故事的后花园。 蒋庆之到时,后花园中已经有了二十余男女。 蒋庆之看到了朱载坖两兄弟,二人中间竟然有个瘦小的少年,朱载坖不时递一把瓜子什么的给他。 而景王没空。 “景王殿下这首诗……” 主持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脸纠结,看着想夸赞,却找不到亮点的赶脚。 显然,诗词已经进行了几轮,景王代表皇室出手,但效果不佳。 对面,一个年轻人收了折扇,微笑道:“如此,承让了。” 皇子是尊贵,但对于私底下敢拿皇帝开玩笑的士大夫这个群体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四哥,伱好像丢人了。”少年便是嘉靖帝长女,朱寿媖。 景王羞刀难入鞘,偏生对面的年轻人喜欢痛打落水狗,微笑问道:“殿下可还有诗词?在下恭候。” 有,请。 没有,对不住,今日我就要踩着皇子的面子,一跃风云之上。 景王面色难看,朱载坖叹道:“你本无诗才,我都说了咱们不作诗,看热闹就是了。偏生你忍不住……” 朱寿媖愁眉苦脸的道:“三哥,四哥,这下丢人丢大了,回去我如何与父皇说?” “可有了?”年轻人仿佛大度的给了他们作诗的时间,却不断催促。 “欺人太甚!”朱载圳怒了,可这是作诗,不是拉屎。 他目光转动,霍然起身。 “表叔!” 见他惊喜过望,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少年站在水榭之侧,负手看着这边,似笑非笑,从容之极。 “很热闹啊!” …… 大概是周一,也就是后天上架吧!上架后没得说,爆更是必须的。第一天爆…… 求票。 第73章 哗然 在嘉靖帝之前,皇室还能勉强维系着威严。 嘉靖帝和士大夫这个群体斗了二十余年,这期间士大夫们不知编造了多少关于他和皇室的小故事,大多是负面的。 时日长了,士大夫这个群体对所谓帝王和皇室,就少了敬畏心。 所以,当夏言低头认罪时,嘉靖帝才会如此狂喜。 今日裕王兄弟受邀来此,便是想释放一些善意,缓和皇室和士林的关系。 在场的少男少女们非富即贵,顺带还能拉拢这些人背后家族的关系,一举两得。 生而为人不易,生而为皇子更是不易,一举一动,一句话,都会被旁观者放大,带着目的性。 所以,蒋庆之觉得生在皇室是一种不幸。 他的同情心从来都有限,最喜的便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味儿。 但,当看到两个皇子被挤兑的难堪之极时,蒋庆之却怒了。 我的学生,我可以收拾,但别人不行。 “表叔。” 两個皇子就如同被野狗追咬的孩子见到长辈般的欢喜。 “他是谁?” 一个少女用圆扇遮着半张脸问身边的同伴。 “他就是陛下的表弟啊!” “就那个……赘婿之子?” 少女眼中有些不屑之意。 “是啊!”同伴叹道:“看着这般俊美,却是赘婿之子……可惜了。” 至于嘉靖帝表弟的身份,对于这些贵女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少女扇动了几下圆扇,“上次他作的那首诗却不错。” “不过,文章本天成,就怕他泯然众人矣。” “也是,他在京城毫无根基,若是想声名鹊起,最好的法子便是作诗。可那首诗之后,再无消息,可见江郎才尽了。” 同伴看着少女,突然叹息,“三娘子,你身份尊贵,可眼光太高。今日便是个机会…… 其实我觉着这个蒋庆之也不错,此生至少逃不掉一个富贵闲人。你不是厌倦了沐氏内部的争斗,嫁给他就能远离纷争。” 少女放下圆扇,微微圆润的脸上多了些冷意,“沐氏世代镇守云南,无人管束,以至于一代不如一代,行事肆无忌惮。我出云南前曾说,沐氏若是要败,就败在自家手中,与外人无关。” 同伴叫做杨琪,身份也不简单。她轻轻拍拍少女的肩头,“可怜你如此才华,却被迫离开云南……” “谁说是被迫?”少女说道:“那家中人人都在盯着权力钱财,我觉得腌臜,所以来京城散散心。” 少女叫做沐舒,乃是黔国公一系出身,辈分颇高。 细嫩的脸上多了些怅然,随即散去。沐舒见蒋庆之走向二位皇子那边,便问道:“那两个皇子怎地如同见到长辈救星般的欢喜?” 杨琪捂嘴笑道:“据说裕王时常去长威伯府。” “虽说是叔侄,不过年岁差不多,玩在一块倒是有的。”沐舒在沐氏内部辈分颇高,这话别人说了老气横秋,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理所当然。 “不过,马林诗才了得。今日在场的非富即贵,若是能一展才华,明日便能名动京城。马林看来就等着这个机会,定然已经精心准备了几首出色的诗词,蒋庆之却毫无准备,弄不好,今日要栽。” 沐舒点头,“作诗不是吃饭,说有马上就有。” “表叔。”两个皇子起身行礼。 那个少年看着有些纠结,蹲了一下,“见过表叔。” “你是……”蒋庆之想到了内侍的话,狐疑的看着少年。 “我兄弟。”朱载坖挑眉,低声道:“是寿媖。” “寿媖?”蒋庆之不认识。 “我妹妹。”景王说道。 “哦!” 原来是宫中的小姑娘。 蒋庆之笑的温和了许多,“今日来看热闹?” 表叔很温和呀……朱寿媖点头,然后苦着脸,“是呀!只是如今被别人看笑话了。”,说着她看了景王一眼,“四哥其实作诗还好,只是……没捷才。” “来之前就没准备准备?”蒋庆之莞尔。 历来所谓的诗会的目的都不单纯。 一群读书人觉得生命毫无意义,生活太单调无趣,于是便用诗会的由头开趴体。 当然,扬名立万,名动一时是诗会永恒的主题。 “那人叫做马林,最近在京城声名鹊起。表叔,我的诗才……”景王咬牙,“确实不如他。” “能让骄傲如你自承技不如人,看来,此人倒是有些意思。” 蒋庆之看了马林一眼。 马林微笑,“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颔首。 “他定然要向表叔挑战。”朱载圳低声道:“表叔上次一首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震动京华,马林今日若是能在诗才上压住表叔一头,明日便会名动京城。就此成就文坛美名。” “也就是,踩着我上位?”蒋庆之笑着问。 “是。”朱载圳说道:“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看着热闹亲切,实则都存着踩着同伴上位的心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朱载坖补刀。 “表叔,你……伱有了吗?”侄女儿问道。 蒋庆之摸摸腹部,“没。” 朱寿媖小脸儿通红,显然,被表叔这个笑话羞着了。 是了,这是个深宫中的小姑娘,这等带着些调侃味儿的笑话不适合……蒋庆之笑眯眯的道:“寿媖可想看热闹?” 朱寿媖抬眸,“想。可是表叔,那马林好生厉害。要不……”,她犹豫再三,“下次吧!” 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蒋庆之呵呵一笑,这时有人出言,“天气炎热,长威伯若是没有,那便请坐下吧!” 这是嘲讽。 朱载圳冷笑。 蒋庆之变魔术般的从袖口里拿出折扇,打开。 对着别人的一面上,有两行文字。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好个自恋的长威伯!” 众人哗然。 有少女低声道:“可他,确实是俊美无匹啊!” 在场的男人面面相觑,看看彼此。 好像,都没那个少年俊美。 好吧,比相貌气质,大伙儿不是对手。 但才华呢? “马兄!” 众人看向了马林。 全村的希望就是你了。 马林家境普通,为了出人头地,唯有靠着这群贵人帮衬。 但贵人凭何帮衬你? 今日便是机会。 为了这场诗会,马林精心准备了许久。 他苦心孤诣作了几首诗,逐字推敲。 直至昨夜,他依旧披衣重读了那些诗词,反复斟酌。 这样的准备工作之下,马林无惧任何对手。 “蒋庆之自那次之后再无诗词问世,可见江郎才尽。马兄,趁他病,要他命。不过,小弟却担心他托词而去。” “是啊!” “马兄,当断则断!” “别犹豫!” 要想富贵,就得冒险。 就得踩着别人的尸骸上位。 马林深吸一口气,拱手,“请长威伯指教。” 女子那边哗然。 “马林果然向长威伯发起了挑战。” “这下有热闹看了。” “长威伯好像有些自恋哎!” “我最喜看到自恋的人被收拾。” “我也是。” “长威伯犯错了吗?”有人质疑,“为何人人喊打?” 沐舒看着一群少女叽叽喳喳的不消停,叹道:“这里也是一个名利之地。” “你以为到了京城便能解脱了吗?”杨琪笑道:“这个圈子看似悠闲,可刀光剑影都在底下呢!你多来几次就知晓了。” 沐舒把圆扇挡在脸前,“我就想知晓,这位长威伯,如何应对马林的挑战。” “就说有公事呗!”杨琪不屑的道:“那些贵公子只需给家人使个眼色,随即家人就说家中有急事,这不,避战的借口就有了。” “这位呢?”沐舒问。 “他据闻颇得陛下信重,只需家人禀告,说有公事,或是陛下召见,难道谁还敢阻拦不成?” 那边,类似的话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都聚拢在蒋庆之身上。 主持人笑道:“把纸笔给长威伯送去。” 纸笔送到案几上,侍女抬头看了蒋庆之一眼,有些怀疑之意,随即退下。 蒋庆之摇摇折扇,觉得这一切很有趣。 “表叔……”小姑娘同情的道:“要不,就说腹痛吧!我用这个由头躲过了许多次磋磨。” 蒋庆之看了朱载坖两兄弟一眼。 朱载坖挠头,“回头我问问。” 朱载圳傲然,“回头我让母妃去过问此事,打死那些狗奴才。” “不要!”小姑娘急忙摆手,“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可怜的娃! 朱载坖突然苦笑,“马林挑衅,赶紧帮表叔想个法子才是。” 朱载圳眯着眼,“要不,我令人装作宫中来人,就说有公事。”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内侍急匆匆而来。 近前说道:“见过伯爷,陛下召见。” “哦!” 众人哗然。 “果然是这样。” “避战不出!” “不怕,回头我问问我爹,看看今日陛下是否召见了蒋庆之,若是没有,便是欺君,弹劾他!” 嘉靖帝信重蒋庆之,恨屋及乌,士大夫们就越恨蒋庆之。 蒋庆之问道:“可说了何事?” 内侍摇头,“不知。” 宫中办事的人不许打探消息。 蒋庆之沉吟了一下,心想会是什么事? 莫非,夏言的事儿有反复? 卧槽,两年国祚都到手了。 蒋庆之蹙眉。 马林温文尔雅的拱手,“伯爷若是有了一两句也无妨,窥一斑而知全豹,这点鉴赏的本事,在场的都有。”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脑海中都是嘉靖帝令人来召唤自己的各种可能。 有人大声道:“长威伯为了夏言得罪了严嵩严首辅,就不怕被报复吗?” 是啊! 严嵩一党如今声势浩大,你蒋庆之就不担心后怕吗? 蒋庆之说道: “磨墨!” 朱载圳磨墨。 “笔!” 朱载坖把毛笔润满墨汁递上。 蒋庆之拿出药烟。 “表叔。” 小姑娘乖巧的为他点燃药烟。 蒋庆之叼着药烟,提笔一挥而就。 他把毛笔掷于案几上,“我先回去了,小姑娘也莫要久留。” “是,表叔。”朱寿媖觉得表叔很温和,又有趣。 蒋庆之打开折扇,轻轻一扇。 另一面那两行字仿佛在张牙舞爪。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蒋庆之扬长而去。 “不知长威伯作了何诗?” 马林微笑问道。 有人说,“定然不堪入目,否则怎会寻借口遁去?” “这遁法倒也大胆,竟然动用了内侍。” “可见二位殿下与长威伯颇为亲近。” 能用内侍的,也就是皇室。 众人哄笑。 可笑声渐渐小了。 只因裕王和景王看着那张纸,竟然痴了。 良久。 景王抬头,和裕王面面相觑。 一拍案几。 “好诗!” 第74章 名动京华 在京城权贵圈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说蒋庆之是嘉靖帝的私生子。 这谣言的起因便是嘉靖帝对蒋庆之的关爱太过。 赏赐宅子是应当的,可当传来嘉靖帝亲自查阅适龄少女,要为表弟选妻时,这谣言就出现了。 你连两位皇子的婚事都没上心,怎地对一个表弟的婚事着急了? 京城是天下最相信阴谋论的地方。 而权贵圈更是重灾区。 一件小事儿,这些闲得蛋疼的贵人们都能从众寻到许多阴谋的蛛丝马迹。 可有心人却对此嗤之以鼻,随便就寻到几个破绽。 嘉靖帝可没有什么微服私访的习惯,早年子嗣艰难,按照蒋庆之的年龄,就算是私生子,当时嘉靖帝母子怎会任由这個宝贝疙瘩失落在苏州府? 按照蒋太后的性子,管他什么私生子还是公生子,接进宫来,老娘亲自养大他才是正理。 为了儿子,蒋太后敢和张太后斗,敢和宰辅们斗,名声在这个格外倔强的老太太眼中,它算个屁! 不靠谱! 谣言止于智者。 但兴于八卦。 帝王的八卦永远都讲不完,私生子这等话题更能激发人类的窥*癖,于是,蒋某人在某些人的眼中,就真成了嘉靖帝的私生子。 嘉靖帝是大伙儿的公敌,那还等什么? 于是,关于蒋某人的各种八卦小故事甚嚣尘上。 这些权贵子女都知晓一二,所以,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难免带着些鄙夷。 蒋庆之前脚一走,嘘声一片。 “他竟真的跑了。” “不跑留着丢人?” 众人笑道。 蒋庆之人还没走远呢! 这话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众人就希望他恼羞成怒,回头是岸……不,回头让大伙儿见证他那首被裕王兄弟‘叫好’的诗。 是的,大家都觉得裕王兄弟是硬着头皮在叫好。 “他可敢回头?”杨琪笑道。 蒋庆之没回头,举起右手。 “他竖着中指作甚?”沐舒好奇问道,然后起身,“我先去更衣。” “快些回来看热闹。”杨琪笑道。 没人知晓蒋庆之为何竖中指。 前方的圆形院门进来一个白净的男子。 鼻梁青肿,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见到蒋庆之,白净男子大喜,“他在此!打!给老子打!” 蒋庆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个叫做欧阳硕的纨绔子弟。 带路的侍女手中拿着木匣子,这是主人家准备的礼物。 “累不累?”蒋庆之温和问道。 他果真俊美,不过,逃跑有些丢人……侍女脸红摇头。 蒋庆之接过木匣子。 就在欧阳硕的随从想从外院进来之前,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嗷!” 惨嚎声就是信号。 孙重楼从边上的房间冲出来,几个随从见了,发一声喊,竟然不进反退,聚拢在一起,如临大敌。 蒋庆之拍拍手,对侍女颔首,“辛苦了。” 好帅啊!侍女脸儿红红。 这时,朱寿媖拿起那张纸,小脸儿上都是愤怒。 “咳咳!” 干咳声把看呆的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真是……野蛮啊!不愧是从苏州府那等乡下地方来的。” “别说话,听听蒋庆之作了什么诗。” 众人屏息以待。 至于欧阳硕,被无视了。 只有外面孙重楼毒打他几个随从的声音不时传来。 朱寿媖看看众人,却故意等了一会儿。 小姑娘调皮啊! 等众人忍不住用力呼吸时,她又举起纸张。 “有完没完!”有人嘀咕。 朱寿媖看了一眼纸张,昂着头。 小姑娘意气奋发的念道:“竹石。” 这是题目。 可竹石有什么好写的? 众人脑海中多了这个问题。 “咬定青山不放松。” 马林一怔。 这一句宛若奇峰突起,看似突兀,可仔细琢磨,却发现有一股精气神蕴含在其中。 只此一句,竟能在精气神上压倒他那几首诗。 不过,只是一句罢了。 马林相信这些贵人会站在自己一边。 “立根原在破岩中。” 马林双拳紧握。 怎么会! 怎么会还有第二句! 这第二句,竟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再上一层楼。 一股不屈的精神,恍若实质扑面而来。 我! 好像要输了。 马林面色涨红,身边有人低声道:“就两句,镇定些,咱们自然有法子。” 是了。 这些人虽说是权贵子女,但却不喜蒋庆之这个暴发户。 我果然有天命在身! 马林心中狂喜。 杨琪轻声道:“原来,此人果真有才,不过,也就两句。” 小姑娘朱寿媖看了众人一眼,眉间多了得意之意,“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前面两句奇峰突起,描述实物,后面两句话锋一转…… 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丛竹子扎根在岩石之中,任由狂风暴雨拍击,依旧傲立世间。 沐舒急匆匆回来。 一过来,她就发现气氛不对。 怎么人人都在发呆呢? 就如同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 她走到了杨琪身边坐下,轻声取笑的问道:“蒋庆之这首诗,可能镇压今日诸位才子?” 杨琪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看着她。 “此人,当名动京华!” …… 朱寿媖念诵完毕,问道:“如何?” 没人回答。 直至主持人清醒过来。 “这首诗……我今日为主持,有幸见证这首诗,当留名青史。” 说着,主持人喊道:“去,把长威伯留住,务必留住!” 有侍女急匆匆而去。 “果然是诗才无双长威伯!” “这首诗,今日让我开眼了。” “此人别的不说,诗才,怕是当世无双无对了。” “今日他显然毫无准备,面对马林挑衅,随口就是一首绝世好诗。此人,果然大才。” 马林木然站在那里,耳边都是各种夸赞声,可惜,夸赞的是蒋庆之。 此刻,无论对蒋庆之的看法如何,都没人敢质疑这首诗的地位,以及蒋庆之的才华。 否则那就不是立场问题,而是你眼瞎了。 再无人多看马林一眼。 而在此之前,他可是京城士林的座上宾,人人称赞的大才子。 而那位长威伯,只是随手一首诗就把他打回原形。 “少爷。” 那个被蒋庆之砸晕过去的男子醒来了,令随从扶着自己过来。 “是欧阳硕。” “是欧阳兄?你这脸……”有熟识的人捂嘴骇然。 那张青肿的脸上,此刻还在流血。 欧阳硕点头,“我就想问,先前那个贱人是谁?我要弄死他!” “此人是谁?” “严世蕃的表弟。” “哦!严嵩的妻族?” “对,横行京城的纨绔,没人敢招惹。” 马林心中一动,想到严嵩一党的气焰,就故作不经意的道:“那便是长威伯,蒋庆之。” “蒋庆之?”欧阳硕愤愤回身,“走。” “打上门去?”随从问道。 啪! 欧阳硕给了随从一巴掌,“回去。” 他从姑父严嵩、表兄严世蕃口中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长威伯最近颇为得意,让姑父吃了个大亏。 他是纨绔子弟,可不是傻子,能让姑父吃亏的人,他贸然去挑衅,吃亏了难道还能让姑父打回来? 先回去问问。 “此人,竟然怕了蒋庆之?” 有人讶然。 “蒋庆之连严嵩都敢怼,难道还会怕他的妻族子弟?” “也是。” 那边,杨琪把蒋庆之的竹石吟诵完毕。 “如何?” 沐舒怔怔的看着水池,良久,说道:“我,竟看走眼了。” …… 蒋庆之跟着内侍去了西苑。 道爷刚好结束功课,在殿外散步。 “来了。” “是。” “走走。” 二人一前一后,围着宫殿散步。 一个内侍在后面跟着,突然说道:“看着,竟格外协调。” “是啊!” 众人点头。 嘉靖帝走在前面,蒋庆之稍微落后些,一前一后,却没有半点格格不入。 往日嘉靖帝偶尔让臣子跟着,但臣子都是低着头,弯着腰,看着格外碍眼。 啧! 众人想到了那个私生子传闻,不禁觉得,兴许有道理。 “今日可见到了心仪的姑娘?”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说道:“好像……” 嘉靖帝回身。 “没有。” 嘉靖帝指指他,摇头,回身继续散步。 “今日去的姑娘大多是权贵家的女儿,旁的不说,主持家事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这话的潜台词很丰富。 ——你是朕的表弟,此后富贵延绵,往来的人非富即贵,家中主持中馈的人必须要有经验。 论经验,谁能比得过从小就耳闻目染的权贵家的女儿呢? 陛下对长威伯,真的,让咱都忍不住开始相信那个谣言了……黄锦暗自叹息。 “其实,臣对这些往来没什么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呃!”蒋庆之想了想,“为陛下分忧。” 嘉靖帝眸中多了暖意,“这个天下太大,问题太多,伱一个少年人……” “有志不在年高啊!陛下。”蒋庆之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干涉国运的路。 “你倒是大言不惭。”嘉靖帝莞尔,不过旋即想到蒋庆之这几次展露出来的能力。 “朕让你来,是有一事。” “陛下请说。”蒋庆之一脸急切。 换个人,只敢低头,把欢喜的情绪掩藏着。 但蒋庆之却毫不遮掩。 “小猴儿!” 嘉靖帝笑骂道。 然后,他负手看着宫外,“朕让人去兵部查阅了各处卫所,京城诸卫的情况……庆之,很糟糕。” “我早说了。”蒋庆之撇撇嘴。 嘉靖帝说道:“各地卫所暂且没法动。不过,京城诸卫却不能任由他们糜烂下去,否则……朕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蒋庆之不知他这话的意思。 “你在南边两度出手,击败倭寇。朕当时在想,难道我家还能出个冠军侯?” 嘉靖帝的语气中带着轻松的取笑之意,回身道:“不过,你既然有此心思,便去军中代替朕看看。” 嘉靖帝眸色阴冷,“看看他们口中的看门狗,可还能戍卫京城,戍卫……大明!” …… 求票,求追读。 第75章 背锅侠 朱希忠对成祖皇帝的感激之情,远在大明历代帝王之上。 祖上曾说,若是没有成祖皇帝,朱家此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带兵。 弄不好,此刻早已成了破落户。 所以,每年祭祖时,朱希忠都会虔诚的给成祖皇帝朱棣上香。 “英雄还得要时势。” 朱希忠在值房里对幕僚黄辽说道。 黄辽抚须微笑,“国公何必自谦。当年陛下身陷火海,世人皆知陆炳救驾之功,却不知国公也是救驾功臣之一。” “那些事提来作甚?”朱希忠摩挲着护腕,“陆炳是陛下的奶兄弟,根基全无,只能依靠陛下。而成国公府在勋戚和军中颇为有些威名,我若是学了陆炳,令人悄然散播救驾之功,你说,外界会如何想我朱氏?” “火上浇油,鲜花着锦。”黄辽说道。 “朱氏不需要这些。”朱希忠说道:“朱氏需要的是……军功!” “是啊!唯有军功方能当成国公府的荣耀延续下去,否则……再过些年头,别人提及成国公府,大概就是混日子的勋戚。”黄辽有些同情自己的东主,“可当下并无战事。” 就如同英国公府,张辅之后,就渐渐沦为混吃等死的米虫阶层,名声并不好。 而朱希忠看似纨绔,骨子里却格外执着,一心就想重振祖上威名。 “有,也轮不到我。”朱希忠指指自己,老纨绔的气息发作,“陛下再信重我,也不敢把大军交给我统领。否则,我自己都会怀疑,陛下昏聩到了这等地步,大明可还有希望。” 黄辽苦笑,但知晓朱希忠说的是实情。 “成国公。” 有人来通禀,“陛下令国公前去。” “马上。” 朱希忠起身,把脸一抹,那个忠心耿耿的成国公又回来了。 一路笑眯眯的到了殿外,每个见到朱希忠的人都觉得成国公亲切温和。 这也是朱希忠的本事,善于结交。凭着这個本事,他历经三朝而荣宠不衰。 若是能在武事上有所建树,朱希忠觉得自己死后见到祖宗都有脸叫板。 黄锦出来,见到是朱希忠,笑道:“国公倒是快。” “陛下召唤,我恨不能插翅飞来。”朱希忠笑的和气,“对了,这天看着热,回头我送些解暑的好东西,你也试试。” “客气了。”黄锦颔首。 心中不禁把朱希忠和夏言做了个比较。 朱希忠待人诚恳,令人如沐春风。而夏言张口内侍不得干政,否则打死。闭口谁敢蛊惑君王,我定然要弄死他。 朱希忠进去,见嘉靖帝正在看书,便行礼。 “来了。” “是。” “你祖上乃是成祖麾下大将,到了你这一代,接人待物与那些混吃等死的勋戚差不多,颇为出色。” 朱希忠老脸一红。 “朕曾听你嘀咕,说想重振祖上武功,可有此事?” 朱希忠愕然,“陛下怎么知道了?” 嘉靖帝心中不由生出了些优越感来,“不必管朕如何知晓,朕只问你,可有这等心思?” “自然是有的。”朱希忠叹息,“可军国大事何等紧要,臣未曾厮杀过,不敢误国。” “纸上谈兵的是蠢货,不过,朕倒是可以给伱这个机会。” “陛下,何处有战事?”朱希忠大喜,“臣愿做副手。” “还好,没说自己统军,否则朕一脚便把你踹去西南。” “臣可不想和沐氏那些蠢货为伍。”朱希忠毫不掩饰自己对沐氏的不满。 黔国公沐氏内斗不绝,他们自家又懒得遮掩消息,京城的有心人都有数。 嘉靖帝不动声色的道:“朕想令人去京城诸卫巡查,顺带看看可否振作一番。有人举荐你,你可愿去?” 好机会啊! 朱希忠心中大喜,“陛下,臣愿去。” 虽然身为武勋,但朱希忠却很谨慎的保持着和军队之间的距离,绝不给外界朱氏往军中插手的任何猜疑。 正是这份谨慎,让朱氏一直富贵延绵。 现在嘉靖帝开口了,那朱希忠自然无所顾忌。 “如此,朕,便等着你等的好消息。” 朱希忠告退,看着有些雀跃。 出去后,他回身问黄锦,“是谁举荐了我?” 回头我定然要和他斩鸡头,烧黄纸。 “长威伯。” 呃! 朱希忠一怔,旋即问,“老黄,你就这么泄露了消息,就不怕陛下责罚?” 皇帝身边人要话少,嘴紧。 黄锦微笑,转身进去。 “说了?”嘉靖帝平静问道。 “是,臣告知成国公,是长威伯举荐的他。” “他定然愕然,可对?” “英明不过陛下。” 嘉靖帝默然看着道书,良久累了,把书合上,揉揉眼角,说道:“朕这几日琢磨了许久,京城诸卫的种种弊端,乃是多年累积。历任将领,历任五军都督府,历任兵部尚书难道都是瞎子,聋子,不知此等事?” 他起身,反手捶捶坐久了发酸的腰背,“他们知晓。只是,他们不敢动手罢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谁去触碰,弄不好便会引发军中反弹……” 黄锦笑道:“慢慢来就是了。” “庆之看样子是知晓其中厉害,不过却依旧心甘情愿去赴险。这娃,懂事的让朕心疼。” 嘉靖帝叹息,“他举荐朱希忠……黄锦,你觉着成国公此人如何?” 黄锦想了想,“做朋友极好。做臣子极好,不过……做武将,奴不知。” 这话隐晦,但已经点出了朱希忠的特点。 ——这就是个纸上谈兵的武勋,在战阵上不要指望他。 “连你都知晓,庆之却毫不犹豫举荐了他,不是为了帮衬自己,而是担心有人弹劾他图谋不轨。朱希忠在侧,便是监军般的存在。只是,你这娃何须谨慎如此,何须如此啊!” “朕本想让五军都督府或是兵部出个人领头,不过……”嘉靖帝站定,吩咐道:“此事,让朱希忠领头。” “是。” 黄锦应了,准备令人去传话。 就听嘉靖帝说道:“朱希忠善于结交友人,朋友多不胜数。好事。” 这是好事? 黄锦越发不解了。 等回来时,他就隐约听到嘉靖帝低声道。 “朋友极多,背锅……想来也能轻省些。” 黄锦看着直庐方向,想着朱希忠先前欢喜的模样,心中不禁为他默哀一瞬。 …… 要想拯救大明,增加大名国祚,蒋庆之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唯有把朋友弄的越多越好。士大夫们和这事儿天生冲突,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那么勋戚呢? 朱希忠便是勋戚中的顶流。 武人中,张达等人是代表。 外戚蒋庆之也物色了卢伟。 如此,每个圈子都尽量多拉拢些代表性、实力派人物,把关系弄铁,此后才好操作。 蒋庆之发誓,自己举荐朱希忠的目的是拉拢一个盟友。 成国公府在勋戚中的威望颇高,老纨绔善于结交朋友,顺带能为蒋庆之拉拢些人手。 朋友,总是越多越好。 回到家中,蒋庆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朱希忠就来了。 老纨绔握着他的手,双眸微红,一迭声令人去寻公鸡,找黄纸,愣是要和蒋庆之结拜兄弟。 “别介!”蒋庆之说道。他不习惯异性兄弟这等关系。 “嫌弃哥哥?”朱希忠不满的道。 “你我兄弟,难道还得要用一只鸡,一堆黄纸来证明?”蒋庆之叹道:“我本以为,我们早已是兄弟了。” “庆之……”朱希忠被打动了。 “拿酒来。”老纨绔发狂了,当即令人弄了好酒来,把蒋庆之灌醉的同时,也灌醉了自己。 这货把蒋庆之拽着,非得要结拜兄弟。 富城想阻拦,窦珈蓝悄然拉着他,低声道:“成国公的朋友多,这不是坏事。” 富城一想也是。 “一拜。” “二拜……” “三拜……送……好兄弟!” “好……好!”蒋庆之喝的眼歪嘴斜。 朱希忠把随从叫进来,指着蒋庆之,“叫……叫二国公,不对,难听,叫……叫二老爷。” “二老爷!” 随从们行礼。 蒋庆之醉眼朦胧,“什么二老爷?贾政?宝玉呢?林妹妹何在?来人,把王氏给老子抓来,那个毒妇,还我林妹妹。” 没多久,西苑传来了嘉靖帝的怒吼。 “朕就说那小子怎地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原来是有个林妹妹。让陆炳去查那个王氏,找到林氏。” 锦衣卫接到任务,陆炳不敢怠慢,当即令人快马赶去苏州府,寻找一个叫做林妹妹的女人,以及一个叫做王氏的妇人。 “另外,顺带打听一个叫做贾政的人。” 陆炳半夜才交代完毕,朱浩打着哈欠,“对了指挥使,下官听闻,陛下令成国公为首去巡视京城诸卫,蒋庆之为副。” “那是个苦差事,弄不好……”陆炳眼中多了阴冷之色,“一旦军中喧哗,主事之人便会被陛下扔出去,当做是替罪羔羊。朱希忠……为何不是蒋庆之?” 朱浩遗憾的道:“是啊!若是蒋庆之为主,咱们就能下狠手。” 陆炳冷笑,“你以为,严嵩他们会害怕一个朱希忠?” “指挥使的意思……” “弄出些事来,朱希忠倒霉,蒋庆之这个副手难道能置身事外?” …… 第二日,朱希忠早早就来了。 “见过二老爷。”朱希忠的随从行礼。 哎! 很尴尬啊! 蒋庆之无奈苦笑。 “陛下虽然没说,可我知晓,陛下这是在为你铺路。”朱希忠不是蠢货,“此事,你觉着该从何下手?” “京城诸卫中,我熟悉些的便是虎贲左卫。”上次虎贲左卫的百户陈集杀工部主事一案,便是蒋庆之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如此,便去虎贲左卫,拿他们开刀。” 朱希忠兴致勃勃的走出蒋家大门,回头却见蒋庆之在思索。 “庆之。” 早上酒醒后,蒋庆之就开始琢磨嘉靖帝让朱希忠来主持此事的用意。 此刻,他想到了缘由。 朱希忠是他举荐的,难道还会驳他的面子? 所以,此次巡查诸卫的差事,他和朱希忠并无高下之分……而且,他有在南方两战倭寇的履历,朱希忠只有倚重的份儿。 那么,嘉靖帝这多此一举的用意,就有了。 这是要用朱希忠来背锅。 哥哎! 你咋就那么…… 让人没法下黑手呢! 蒋庆之苦笑。 朱希忠见状,轻声道:“陛下的用意哥哥知晓,这是重振成国公威名的好机会,可这个机会为何给我?我能做些什么? 论用兵,庆之你在南边实打实的军功,而我,连纸上谈兵都谈不上。 所以,陛下是让哥哥我为你挡着些风风雨雨,这都不是事。这么算下来,哥哥赚大发了。安心!” 没有谁是傻子啊! 蒋庆之的苦笑落在朱希忠的眼中便是愧疚,让朱希忠越发动了感情。 “咱们兄弟联手,怕了谁?!” ………… 仇鸾正在家中和几个武勋喝酒,半醉时,有人进来,附耳说了一番话。 “何事?”对面的武勋斜睨着他问道。 “蒋庆之和朱希忠联手,正准备整肃虎贲左卫。”仇鸾狞笑道:“诸位,此子乃是我等大敌,咱们当如何?” 那武勋怪笑一声,“好,老子在虎贲左卫有人,让他给蒋庆之添堵,不,使绊子!” “等他到的那日,让咱们的人告假,令他颜面全无。” “让咱们的人阳奉阴违,暗地里串联,务必要让他焦头烂额!” 仇鸾举杯,眼中闪过快意之色,轻声道:“小贱种,你以为军中是你家花园吗?本侯会让你知晓,你此生犯下最大的错,便是得罪了本侯!” …… 今夜十二点过后上架,上架爆更。 上架感言 入行也快十年了,说实话,刚开始就是觉得找不到书看,于是便想着尝试一番。 写着写着的,扑啊扑的,竟然火了一把。 那些年身心俱疲,焦虑反复发作,身体崩溃。 但我这人有个尿性,那就是要做什么,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直至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了…… 身体是在刚开始写讨逆时发现的问题,换个人大概会歇一阵子,该治病治病,该休养休养。 我却觉得,既然开了新书,就一定要把它写完。 那就写呗! 一边治疗,一边写……随着治疗的深入,发现没那么简单。 我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叫你装比,这下怎么办? 激情有时候会导致人犯蠢……我只用了一分钟,就决定继续写,而且必须写完计划中的全部内容。 身体在煎熬,每天还得构思码字……我渐渐发现,自己有些过于乐观了。 原来在高压之下,真的没办法好好码字啊! 那状态和屎一样! 但没办法,既然选择了写完,跪着也得把它写下去。 没多久,检查中再度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我特么! 这时候真是欲哭无泪。 但装的比一定要装完啊! 我咬牙硬挺着,每天吃的药太多,以至于要用笔记下来备忘:哪些药要饭前吃,饭前多久吃,服用序列怎么排……哪些药需要饭后吃,饭后多久吃,怎么服用更科学。还有临睡前…… 就这么熬着。 熬一熬的,阿香婆没熬成,倒是把《讨逆》熬成了一锅大家不喜欢的杂粮粥。 写完《讨逆》,病情也渐渐进入了平缓期。我乐观的觉得,下一本书应当能在一個相对不错的身心条件下开启。 这个比装的不错。 结果没多久,在一次检查中,发现有个指标不对。 然后深入检查。 卧槽! 发现新问题! 这次问题更大。 我这人自诩坚强,可也特么架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打击啊! 这个新问题带来的麻烦很多,很大,我焦虑了许久,煎熬了许久,硬扛了许久…… 任何问题都是刚开始阶段最煎熬,整个人需要从一种无法接受的状态中,渐渐学会接受、承受这一切。 所以,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我消失了一阵子。 有人问我:你为啥不说出来? 至少让读者知道你在干啥。 我说:我只是不想卖惨。 看,又特么在装比! 其实,真不是装比,我这人性子就这样。 …… 好了,说些令人心情愉快的话题吧! 其实我一直在偷懒,压根没准备开新书。 直至某天编辑联系:爵士,新书有了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卧槽!我竟然躺了那么久? 我说还在准备中。 那么就开始准备吧! 调养和治疗需要时间,频繁打断正常的构思过程,所以准备工作很不顺利。 找不到感觉,这是最头痛的问题。 一边坚持调养,一边坚持准备…… 就这么悠哉悠哉的。 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曾这么放松过了。 真的! 想准备就准备,不想,那就该干嘛干嘛。 出去散散步,让那些人看看瘦骨嶙峋的帅哥长什么样。看看杂书,发个呆都让我觉得很幸福。 直至某天脑子里蹦出个念头。 随后,就开始了真正的准备。 有人问:为啥主角刚开始时是病秧子的人设? 其实这是我内心世界不自觉的一种反馈:这几年一直在各种身体问题中煎熬,在构思主角时,几乎是下意识的便选择了这个。 而抽药烟……这个问题,咳咳咳! 我抽烟历史挺久。戒烟也有几年了。在身体问题带来的压力最大、最煎熬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想来根烟。 来根烟,至少能让我短暂摆脱那些巨大的心理压力吧! 但最终还是没复吸,只是下意识的便把这种想法放在了蒋庆之身上。 药烟一点,天下我有! 说了那么多,感觉很爽。 最近焦躁少了许多,但这几年巨大压力带来的情绪问题还在,躺平的这阵子,它几乎如影随形。 准备新书的这个阶段,这货发作了不少次。 但所谓福祸相依,这话从来都没错。 这几年一直在煎熬,但备受煎熬的同时,也让我不断反思自己。 被毒打,反思,再被毒打,再反思…… 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但改变很大。 新书要上架了,至少情绪波动没有前面几本时那么大。 因为许久没写了,状态丢失不少的缘故,《早安大明》前面写得有些艰难。但随着情节一步步展开后,感觉也在一步步回归。 我想讲述一个能够疗愈自己的故事,当然,若是能让衣食父母们也感到些许轻松愉悦,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 这阵子躺平时看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书,当然,最多的还是医学相关的书籍。 记得有一段话,不知谁说的,忘了。 大致意思是:人生就是一列火车,你是司机。这趟列车中途会有无数人上下。有时乘客很多,有时很少。但即便除去你这个司机之外,列车上空无一人,你也得独自把它开到终点站。 上架是个考验。 可我特么最烦的就是考验。 神烦! 各位老少爷们,姐妹们,兄弟们…… 开始了啊! 给个订阅,投几张月票,推荐票我也收。 周一,也就是五号凌晨上架。 六更! 我会一起发出来。 恳请大家支持。 ——迪巴拉爵士于周六晚19点30。 VIP章节一直发不出来 vip章节发出来了。有能力的书友,恳请订阅支持。 顺带求票。 《早安大明》vip章节一直发不出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大明男儿,热血依旧 卫所制,是大明军制。 卫为军名,其下有所,所之下是百户,百户之下是总旗,总旗之下是小旗…… 这便是大明军制。 一国京城的驻军自然是最精锐的,也是最强大的。 从大明建国开始,到成祖靖难,京城诸卫被打烂,再度重组。 朱瞻基添补整改过一次,后续帝王陆陆续续也做出了些改革。 但在许多人的眼中,这些改革就像是补锅匠,小敲小打。 虎贲左卫和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燕山左卫等诸卫负责的是紫禁城东部的戍守,责任重大。 但对于虎贲左卫的指挥使黄三德而言,这个责任近乎于无。 大明立国后,紫禁城经历过两次威胁,第一次是靖难时成祖进京,第二次是英宗发动宫变复辟。 从此之后,紫禁城就如同一条老狗,稳如泰山。 早上起来,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喝杯茶,吃个早饭,再懒洋洋的出门。 此刻朝阳还没出来,黄三德揉揉眼睛,“娘的,多睡一会儿也好啊!” 但看到长街上急匆匆往皇城去的文官,黄三德又幸灾乐祸的道,“还是咱们舒坦。” 到了虎贲左卫的营地,黄三德连昨夜的值守情况都懒得问,坐在值房里打盹。 昨夜值守的是指挥佥事颜旭。 上次百户陈集为麾下背锅,事后黄三德被兵部呵斥,但也仅仅是呵斥。权贵役使京城诸卫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要追查,怕是六部和京城权贵要倒下大半。 黄三德在兵部有关系,权贵中也有关系,所以此事不了了之。 “指挥使。” 颜旭进来了。 “嗯?” 黄三德在想着昨晚和某位武勋的交谈,对方许了不少好处,让他暗中给蒋庆之添堵。黄三德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轻哼一声。 颜旭说道:“昨夜有人夜行,被抓到后喊冤……” 黄三德闭着眼,“嗯!” 你特么的倒是给个态度啊! 陈集麾下杀了工部主事王新田,黄三德闻讯称病,把颜旭丢出来背锅。颜旭很想拒绝,但他没有黄三德的关系网,但凡说个不字,不等事儿发作,黄三德就能把他弄下去。 “白天各处城门军士多,嘈杂。此人想半夜在皇城外喊冤……” “嗯!” “此人被扣住了,如何处置?” 颜旭渐渐麻木。 “嗯!” 麻烦的事儿不要问老子……黄三德就这个态度。 正如同上次陈集之事一样,令颜旭内心愤愤,却不敢反抗。 但颜旭终究忍不住刺了一句,“指挥使,我虎贲左卫,好歹也曾是虎贲啊!如今却成了小猫。” 虎贲为军号,可见当初的虎贲左卫是如何的骁勇。 黄三德睁开眼睛,冷漠的看着颜旭。 老子好像惹恼他了……颜旭有些后悔。 黄三德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怎地,你颜旭觉着不舒坦?若是想寻乐子,我可举荐你去九边。” 九边在草原异族的不断侵袭之下,日子过得格外艰难,有今天没明天的。 “京城诸卫多年来便是如此,也不见京城出什么岔子,但凡我黄三德在虎贲左卫一日,谁想标新立异,谁敢?” 颜旭低头。 “若是我呢?” 外面有人说道。 黄三德勃然大怒,“是哪个裤裆……裤……裤。成国公,长威伯……” 提到成国公时,黄三德的语气还好,当说到长威伯时,黄三德的眸子一缩,显然是想到了上次的事儿。 在黄三德眼中,若是没有蒋庆之多事,上次的事儿就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朱希忠冷笑进来,“伱黄三德倒是大胆,把虎贲左卫当做是自家菜地。” 黄三德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国公,见过……伯爷!” 朱希忠回头,“庆之,你看……” 这是朱希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进军营,一路上想了许多应对之策,此刻竟然发现毫无用处。只好问蒋庆之。 这便是大明的武勋。 当俺答大军兵临京城时,这些武勋只能茫然看着那些武将,什么应对之策,什么兵法……什么都不会。 彻底烂透了。 所以,大明版本的将门才越演越烈,直至祖大寿、吴三桂等北方将门坐大后,近乎于军阀,可抗衡朝中。 这也是葬送大明的重要原因。 蒋庆之把朱希忠拉进来,便是想在武勋中树个榜样。 当朱希忠脱胎换骨后,对其余武勋的震动会引发多少国祚变化? 能增加几年国祚? 只是想想,蒋庆之就流口水。 蒋庆之也不客气,和朱希忠并排坐下。 “黄三德?” “是。”黄三德很是恭谨。 蒋庆之看着此人,讥诮的道:“我今日想在虎贲左卫标新立异,你,如何看?”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 颜旭只觉得心头大快,恨不能高呼一声‘伯爷英明。’ 更恨不能黄三德反唇相讥。 黄三德低头,面色如常,“伯爷高见。” 蒋庆之突然平静了下来,“召集诸将。” 咚咚咚! 久违的鼓声在虎贲左卫响起。 “这是哪个蠢货敲鼓?” “草泥马,去看看。” “这青天白日的,也没见贼人,敲鼓作甚?” “点卯啊!” “点个屁,上次点卯还是元日,都特么的快半年了。” 众将骂骂咧咧的到了大堂外,见外面站着十余陌生面孔的男子,不禁一怔。 蒋庆之就带了孙重楼和窦珈蓝,其他都是朱希忠的家丁。 一个家丁进去禀告。 “让他们进来。” 家丁出来,“国公和伯爷让你等进去。” 国公,伯爷? 诸将不知情况,赶紧收敛心神,鱼贯而入。 上首并肩坐着成国公朱希忠和长威伯蒋庆之。 “总旗之上的都来了?”蒋庆之问。 黄三德仔细看着,“好像差……差了……” 蒋庆之冷冷看着他,“连自己麾下诸将都不熟悉,你这个指挥使,做的不错。” 黄三德看了颜旭一眼……还等什么? 习惯背锅的颜旭只是看了一眼,便知晓少了谁。 “禀国公,伯爷,少了三个百户官,另外,镇抚韩愈,千户官王聪没来。” 他知晓,自己这么一点名,回头没来的将领都会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但他习惯了背锅,所以木然回身。 “可有告假?”朱希忠问。 颜旭本想说有,当看到蒋庆之似笑非笑的模样后,心头一跳,“有的有。”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低声道:“没告假的当严惩。” 哥哥哎! 你这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浑然忘却了祖辈在军中的杀伐果断。 蒋庆之冷着脸。 他前世本是南美小军阀,杀伐果断自不待言。来到大明后,在南边两战告捷,面对大明军中这些软脚蟹,就如同一头猛虎居高临下,俯瞰着一群羊。 庆之身上怎地煞气这般重……朱希忠心中咂舌。 “没来的,就不必来了。” 蒋庆之跳过黄三德,吩咐道:“颜旭。” “伯爷。”颜旭束手而立。 “今日没来的,尽数令他们去兵部报到。” 这是把他们驱赶出虎贲左卫? 卧槽! 这是要作甚? 有人和没来的将领关系好,便喊道:“此等事得兵部来处置吧?” 你蒋庆之没这个权力。 蒋庆之含笑看着叫嚷的那人,“名字。” “陈堡!” 陈堡斜睨着蒋庆之,并不怕他。 朱希忠低声道:“此人我知晓,祖父陈勉当年曾在大礼仪中支持陛下,故而这些年家族在京城勋戚中脱颖而出。” 这便是老牌勋戚再度崛起。 一般没人愿意招惹这等人家。 陈堡也笃定蒋庆之不敢责罚自己。 “给你两个选择。” 蒋庆之拿出药烟,“一,滚回家去做你的纨绔。二,出去绕着营地跑十圈。” 陈堡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有胆气! 众人暗赞。 老弟,你这个……太急切了吧? 朱希忠心中苦笑,板着脸道:“我与长威伯奉陛下之命巡查整顿京城诸卫。” 诸将赶紧站好。 蒋庆之起身,朱希忠只求小老弟莫要动作太大,就板着脸为他助威。 蒋庆之指指这些将领。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想看看虎贲左卫的操演,可看到你等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模样,就知晓没这个必要。” 诸将木然。 “若是谁能羞恼,我还会高看他一眼。”蒋庆之说道:“可我看到了什么?麻木!” 蒋庆之的怒吼在大堂内回荡着。 “看看你等的模样,像是什么?有人说京城诸卫成了看门狗,可在我眼中,你等连做看门狗的资格都没有。就是什么……哈巴狗!主人扔一根骨头就摇尾巴撒娇的一群哈巴狗!” 没有人能忍受这等羞辱,诸将抬头,面色涨红。 庆之,你激起众怒了……朱希忠心中苦笑,却冷冷干咳一声,想震慑诸将。 可成国公府多年未曾领军厮杀,谁会在乎? 蒋庆之指着外面,“俺答正磨刀霍霍,九边在草原铁骑的威慑之下瑟瑟发抖。这可还是那个煌煌大明?” “当年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令草原异族丧胆,京城诸卫便是他们手中的虎贲。可如今的京城诸卫成了什么?” “俺答跳梁,令大明武人震怖。震你娘啊!” 蒋庆之骂道:“我来,便是要重整虎贲左卫,为京城诸卫打个样。” 他指着外面,“心中尚有廉耻的,马上滚出去,绕着营地跑十圈。” 诸将默然。 “十息!”蒋庆之看了孙重楼一眼。 “十,九……” 孙重楼开始报数。 朱希忠终究忍不住了,过来低声道:“庆之,这些将领跋扈,若是激起兵变,你我难逃重责……” 蒋庆之没回复他,朱希忠侧身看去,见少年冷漠的看着诸将,眼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颜旭出来,行礼,“下官,领命!” 他大步走出去。 第二个将领出来,“下官领命!” 朱希忠:“庆之,你这是在赌!” 蒋庆之冷冷的道:“我在赌,大明的男儿,胸中依旧还有热血!” “下官领命!” “下官领命!” 朱希忠呆呆的看着一个个将领面色涨红的行礼,随即出去。 一种久违的感觉令他不禁浑身颤栗。 家中那等厮杀过的老护卫曾说过,这种颤栗叫做什么来着? “热血!” …… 第一更,后续五更马上就来,一起发出来。 订阅,月票,什么票……都要。 第77章一骑绝尘 西苑外,一个老人说道:“臣陈勉,请见陛下。” 老人的身后便是陈堡,此刻的陈堡一脸愤怒,对老人说道:“祖父,此次定然要让那蒋庆之好看。” 陈勉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 大明开国时,陈氏祖上本是元军中的将领,在太祖大军围城之际,果断反正。 靖难之役中,当成祖大军接近京城时,陈氏彼时的祖宗果断率军归顺,在最后时刻完成了自我救赎。 随后的几任家主平庸,陈氏在勋戚圈中渐渐沦为破落户。 直至大礼仪之争,陈勉琢磨了一番,觉得自家没什么可失去的,那么,就搏一把。于是陈勉上了奏疏,站队嘉靖帝。 ——那是陛下的亲爹,怎地,亲爹不认,让陛下如何为天下表率? 这番话说的彼时还年轻的嘉靖帝很是感动,从此,陈勉就进了嘉靖帝的眼,飞黄腾达。 陈勉年纪大了,没事儿就喜欢在京城各处转转,也听闻过嘉靖帝找打了表弟的八卦。今日孙儿陈堡回来,哭诉自己被蒋庆之羞辱,陈勉不禁大怒。 “哪怕他是陛下的表弟,也不能如此羞辱陈氏!”陈勉拍拍孙儿的肩膀,“放心。” 嘉靖帝隐入西苑后,一般臣子没事儿也不会来求见……许多事,上奏疏就是了。 陈勉走在西苑中,想到最近勋戚圈里的话题。 太子地位稳固,但两个皇子,特别是景王却深得嘉靖帝的喜爱。 俗话说铁打的帝王,流水的太子。从古至今,太子便是最危险的一个职业。 帝王短命,或是体弱多病时,太子尊贵无比。 帝王身强体健,看似寿元还多时,太子就危险了。 眼瞅着自己年纪大了,可太子却依旧壮年,那种危机感,令越发迷恋权力,不舍人间的帝王不由生出杀机来。 弄死太子,朕依旧是那个至尊。 嘉靖帝修道的时间很长,长到众人一次次猜测这位帝王何时倒下。毕竟,这位帝王不但修道,还特娘的炼丹。 历史上磕丹药的帝王罕有长寿的。 可没想到嘉靖帝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越活越年轻,反而宰辅们换了一茬又一茬。 于是,有心人难免想到了太子的危机。 更有人想着是否可以从个龙,站个队。 比如说景王。 陈勉就在琢磨自家是否需要选个边站队。 直至见到嘉靖帝后,他才把这个念头丢开。 “陛下。” 陈勉行礼后,叹息一声,“今日长威伯在虎贲左卫大发雷霆,驱逐将士,羞辱将领……臣听闻后,担心……” 担心什么不必说,嘉靖帝自然知晓。不外乎便是担心虎贲左卫喧哗,引发京城震动。 什么地方都能出乱子,京城不能。哪怕是一件小事儿,发生在京城就会被视为一个重要信号。 一旦虎贲左卫闹起来,就是一个不祥的信号:这个天下,怕是不安稳了。 陈勉没提自己的孙儿,而是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担忧。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见嘉靖帝神色平静,不知喜怒,便补充道:“陛下整顿诸卫正当其时,臣以为,可缓缓图之……” 陛下哎! 您让长威伯那个少年去整顿虎贲左卫,少年人立功心切,弄不好便会惹出大麻烦。 这番话陈勉说的进可攻,退可守。 他低下头,等待帝王决断。 良久,就听嘉靖帝幽幽的道:“在太祖与成祖皇帝时,诸卫不但要戍卫京城,一旦出征,能令敌军丧胆。时至今日,诸卫成了看门狗。” 陈勉叹道:“是啊!” 但换个军中宿将,或是兵部谁去吧! 您那位表弟,他不妥。 嘉靖帝看着他,突然用安陆土话骂了一句,然后才说道:“历任帝王整顿京中诸卫不遗余力,可诸卫却如同烂泥扶不上墙。 倭寇令南方文武闻风丧胆,各地卫所避之如虎。 庆之,朕之表弟,一介少年,却能两战告捷。你陈勉,难道比他还懂如何整顿诸卫?” “陛下……”陈勉不敢置信的抬头。 御座之上,帝王眸色阴冷。 如神灵俯瞰蝼蚁! …… 崔元觉得自己若是不做驸马,做个首辅绰绰有余。 夏言是有才,但不肯和睦同僚,把朝堂弄的乌烟瘴气。 严嵩最大的才干便是逢迎帝王。 当然,还有个长处,便是会生儿子。 严世蕃的机敏,令崔元也颇为欣赏。 但也仅仅是欣赏。 大清早,严嵩那边就来人了。 “元辅的意思是,此事要谨慎。” “夏言也知晓支持曾铣,谋取军功。元辅这是要避嫌?”崔元这话带着讥诮之意。 来人说道:“元辅说了,蒋庆之此人毕竟有陛下为依靠,若是要出手,定然要快准狠。否则一旦给了他辗转腾挪的机会,陛下那里,元辅不好交代。” 崔元眯着眼,“回复元辅,此事,我自有主张。” 来人回去,值房里严嵩不在,坐在他位置上看奏疏,不时票拟的正是严世蕃。 “公子。” “如何?”严世蕃抬眸,揉揉独眼。 “崔元有些得意。” “崔元这人越老,名利心越炽热。蒋庆之得了陛下的信重,他与陆炳倍感失落。所以,最想弄垮蒋庆之的不是咱们,而是他们。” 严世蕃笑了,“我料定他与陆炳必然会出手。” 哪怕是借刀杀人,那二人也会心甘情愿出手。 这时一人进来,“公子,陆炳说回头就让人盯着虎贲左卫,一旦发现可乘之机,便令人和咱们通气。” 严世蕃把毛笔搁下,淡淡的道:“咱们,看戏就好。” 严嵩回来了,拿起严世蕃票拟的奏疏,不时点头赞许。 其实,严世蕃票拟给出的建议,往往比他这个首辅更得嘉靖帝的赞许。 所以,在许多时候,严世蕃更像是大明首辅,而严嵩只是个辅助。 “方才有人和我通消息。”严嵩看着颇为愉悦,“朱希忠与蒋庆之一到虎贲左卫,便赶走了数名将领。” “好胆!”严世蕃眼中多了欣赏之意,“爹,诸卫糜烂多时,非重药难起沉疴。蒋庆之此举并没错。” “可他在军中并无根基,一旦引发乱子,陛下也护不住他!”严嵩抚须微笑。 “爹,你以为陛下令朱希忠为首是为何?”严世蕃淡淡的道,“便是让朱希忠做个木雕神像,震慑军中。” “可能镇得住?”严嵩笑道:“若是小打小闹还好,闹大了,朱希忠也得灰头土脸。” “所以,看吧!”严世蕃叹道:“诸卫糜烂,令人痛心。不过却不好动。一旦动了,便会得罪无数人。咱们本就艰难,树敌太多……不妥。” “正是如此。” “元辅!”有人进来,“陈勉的孙儿被赶出虎贲左卫,他为此去求见陛下。” “开始了。”严嵩沉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 “告诉他们,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在虎贲左卫的人闹起来。法不责众嘛!怕什么?” 崔元摆摆手,随从告退。 …… “打探消息,一旦有变,马上禀告。” 陆炳阴郁的道。 …… 此刻沐舒在城中的一家寺庙里。 知客僧陪在身边,微笑介绍着寺庙的历史。 “……当年玄奘曾来过鄙寺,留下了墨宝……” “是吗?可有幸一睹?” 云南气候宜人,夏无酷暑。到了京城后,炎热的天气令沐舒颇为不适应。 林荫下缓缓散步,蝉鸣声声,令人生出世外之心。 “墨宝在战乱时丢失了。”知客僧尴尬的道。 “可惜了。”沐舒说道。 知客僧偷瞥了这位贵女一眼,侧面看去,鼻梁秀挺,肌肤若凝脂,剪水双眸轻轻眨动,令人怦然心动。 知客僧赶紧收回目光,心中默念佛号。 “三娘子!” 一个随从追来,知客僧识趣的往前走开。 沐舒回身。 “三娘子,小人奉命去拜见那位沐氏故人,那人不在。小人问了,说是今日虎贲左卫出了大乱子,那人去……去看看。” “是去看热闹吧!”沐舒知晓这些勋戚的德行,无所事事,饱食终日,得知有热闹看,比谁都热衷,“虎贲左卫出了什么乱子?” 随从说:“说是长威伯蒋庆之奉命巡查虎贲左卫,一去就驱逐将士,引发骚乱。” 沐舒一怔,想起了那个俊美少年。 “他?” 随从说道:“说是京城诸卫都很是不满。” 沐舒蹙眉,“怎地这般急切?罢了,太年少的缘故。” …… 虎贲左卫。 那些军士在四周看热闹。 将领们以黄三德为首,正绕着营地跑。 没多久,大部分将领喘息的如同死狗,脚步蹒跚,说是跑,不如说是散步。 “石头!” 蒋庆之指指那些掉队的将领,“打!” “得令!” 孙重楼欢喜的提着大棍子上去抽打。 朱希忠的随从看了他一眼。 既然是兄弟,那就……一起死吧!朱希忠咬牙,摆手,“上!” 二人的随从出手,打的那些将领惨嚎着开始狂奔。 军士们看得目瞪口呆。 “说是陈堡被赶出去了。” “那位可是连指挥使都不敢惹的存在,长威伯拿他来立威,怕是讨不了好啊!” “陈勉护短,等着看热闹吧!” “多半会打上门来。” 朱希忠也有些担心,“庆之,要不,你且避避。” 陈勉是老资格,但朱希忠的资格更老。蒋庆之不在,陈勉难道还敢冲着他这位成国公咆哮不成? 蒋庆之摇头,“不必了。” “庆之,莫要倔……”朱希忠指指有几个止步,回身冲着这边,目光不善的将领,“不能再强压了。否则会出乱子。” 蒋庆之手指夹着药烟,烟雾缭绕中,说道:“我说,真的不必了。” “蒋庆之!” 黄三德带头咆哮。 “指挥使!” 心腹突然拉住他的衣裳,黄三德暴怒,回头喝道:“松手!” “指挥使!”心腹目光往营门看。 黄三德跟着他的视线缓缓转身。 营门外,陈堡一瘸一拐的进来。 “陈堡回来了?” “这是要当场咆哮蒋庆之吗?” 陈堡走到蒋庆之身前。 窦珈蓝握着刀柄。 朱希忠冷笑,准备弹压。 陈堡噗通跪下。 “下官陈堡,知罪!” 整个营地瞬间鸦雀无声。 唯有蒋庆之的声音在回荡。 “那伱还在等什么?” 陈堡起身,“下官领命!” 他转身就跑,很快超越了黄三德等人…… 一骑绝尘…… …… 第二更。 第78章求人,慑服 崔元在等着好消息。 他要求不高,只求让蒋庆之在军中再无立足之地。 陆炳来了。 “朝堂之上是我等的天下,严嵩打头,不会给蒋庆之机会。他若是敢进来,咱们就能挖坑埋了他。” 崔元的眼中多了狠意。 陆炳点头,。“此人当初在南边击败倭寇,可见有领军征战的天赋。陛下身边少了个值得信重的大将,一直引以为憾。” “你是说,陛下令蒋庆之去巡查诸卫,这是在为他铺路?”崔元呼吸急促了一瞬。 “是考察,也是铺路。”陆炳对嘉靖帝的了解,远超同侪,他眸色阴郁,“一旦蒋庆之展露出领军之才,陛下便会一步步推着他往前走。” “若是陛下身边有大将掌控大军,这个天下,怕是要震荡了。”崔元喃喃的道,“想想,若曾铣是陛下信重的大将,一旦复套成功,陛下的威望将会扶摇直上。 当陛下的威望令天下宾服时,老陆,我等只能俯首帖耳……” 陆炳微笑道:“你可见过从未有从军经历,只是剿灭过数百贼寇,就被君王委以重任的将领,最终成为名将的?” 崔元摇头,“纸上谈兵的赵括倒是有一个。” “所以,担心什么呢?” 陆炳随即问了崔元的安排,满意离去。 看着他出去,崔元身后的随从说道:“驸马,有的呢?” “谁?”崔元漫不经心的问道。 随从说道:“前汉时的冠军侯!” “哦!冠军侯。”崔元心不在焉的道,然后捧腹大笑。 “冠军侯,那蒋庆之也配与冠军侯相提并论?哈哈哈哈!” 随从想想也觉得不对,讪讪的道:“是了,这数千年也就出了个冠军侯。十余岁便统军深入塞外,战无不胜。中原是人杰地灵,可哪来那么多天才?”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人看去,正是奉命去打探虎贲左卫消息的人。 “如何?”崔元目光炯炯。 来人禀告,“蒋庆之令诸将围着军营跑操,虎贲左卫的军士围观……” “他这会激怒那些将领。”崔元老眼中闪过喜色,“再去打探。” 来人急匆匆往外跑,却差点撞到了陆炳。 “老陆你怎地又回来了,可是贪恋我这里的好茶?”崔元笑吟吟的道,随即笑容被陆炳脸上的僵硬凝固住了。 陆炳走进来。 “先前虎贲左卫指挥使黄三德等人准备发作……” “好事啊!”崔元大喜。 “陈勉之孙陈堡回归,跪地请罪。” 崔元嘶声道:“陈勉以大礼议功臣自居,最是倨傲,怎会向蒋庆之低头?难道……”他低头,再抬头时,眼中多了震撼之意,“难道是陛下为蒋庆之撑腰,呵斥了陈勉?可陛下就不怕虎贲左卫闹出乱子吗?” 陆炳默然。 “老陆,伱在宫中认识人多,就没打听到消息?” 陆炳摇头。 “莫非,是陛下令人封锁了消息。”崔元失魂落魄的道:“这……陛下真是要重用那小贱种不成?” …… “好一个陛下”严世蕃把毛笔搁在笔架上,身边人递上热布巾,严世蕃仰靠在椅子上,把手巾覆盖独眼,“蒋庆之这下算是打开了局面。不过,这只是震慑。” 严嵩说道:“京城诸卫糜烂多年,历任将领,兵部,以及朝中都曾想重振诸卫,可诸卫却是烂泥,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不了了之。” “那是个马蜂窝。”严世蕃的声音在布巾下有些闷,“陛下让蒋庆之去,固然有栽培重用之意,可一旦不小心,便有倾覆之祸。” “为父宦途多年,多次起伏。悟出了一个道理。” “爹,儿子在听呢!”严世蕃听出了老父显摆之意,笑道。 严嵩也莞尔,“该隐忍就得隐忍,万事不可急。陛下啊!太急切了。” “他急,蒋庆之更急。不过,军中自成一体,他若是以为自己在南边击败了一些倭寇,便能在诸卫横行无忌,那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严世蕃把布巾拿开,觉得独眼很是舒坦。他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爹,万万不可让陛下有能倚重的心腹大将。否则,你我父子的权柄便会被侵蚀。” “为父知晓,权力就那么多,多个人来分润,你我便少几分。”严嵩笑道:“权力,总是不嫌多的。杨廷和为此压制陛下,夏言为此窃取陛下威福,亦是如此。” …… 作为云南土皇帝,祖上沐英是太祖皇帝义子。多年下来,沐氏在京城的产业不少。 沐舒进京后,便住在其中一处宅子中。 进了家门,跟随多年的嬷嬷向谨在等候。 “三娘子,这宅子多年无人管束,那些人无法无天,吃酒的,赌钱的,还有甚者,竟敢倒卖宅子里的东西……” 沐舒看了她一眼,“我本该处置了那些人,可嬷嬷你也知晓,当下的黔国公才五岁,沐朝弼那个不要脸的代替他镇守云南。 我在京城若是大动干戈,沐朝弼下手狠辣,定然会以此为由攻讦我。小不忍,则乱大谋。” 向谨苦笑,“三娘子年不过十五,却要忧心家事……” “那不是家事,也是国事。”沐舒面色凝重。“我最担心的是,沐朝弼会耐不住性子。” “三娘子是说,沐朝弼会控制黔国公?” 当代黔国公沐融不过五岁,还是奶气十足的孩子。 “控制?我担心他会下毒手。”沐舒辈分高,而且和沐融没出五服,论起来和沐朝弼是一辈的。 “他不敢吧?”向谨惊讶。 “他有何不敢?”沐舒冷笑道:“你以为我来京只是散心?我若是不走,弄不好也走不了了。” 向谨心中一震,“那老贼竟敢对三娘子你下手吗?” “沐朝弼有意将我许配给某个部族的族长,明白了吗?” “如此,可拉拢此人。另外,三娘子一旦嫁给了那人,再无翻身的机会。弄不好……” “那些土人一旦暴乱,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沐舒回身,“我来京城,便是要寻机反击!” “可求见陛下!”向谨说道。 沐舒摇头,“沐氏在云南多年,根深蒂固,云南百姓只知有沐氏,不知有帝王。” “那岂不是犯忌讳?” “沐氏内部的消息,这是历代帝王默许!” “我的天爷!那不是土皇帝吗?”向谨这才知晓沐朝弼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起因。 “陛下那里伺机就是了。”沐舒说道:“当下最该做的,便是寻一位当朝重臣支持,请其施压沐朝弼,并在朝中制造舆论…… 沐朝弼再猖獗,一旦朝中斥责其为叛逆,你说,云南军民可会支持他谋反?” 这一系列手段听的向谨震撼不已。 “那……只有严嵩有这个本事。” 沐舒叹道:“我也想过严嵩,可此人名声不好。且此人柔媚,我凭何让他得罪沐朝弼?和得罪沐朝弼相比,拉拢沐朝弼更符合严嵩一党的利益。所以,不妥。” “那就是……六部高官,罢了,六部官员的话,分量不够。”向谨有些发愁,“要不就是勋戚。” “勋戚,也得看是谁。”沐舒进了书房坐下,有侍女奉茶,她摆摆手,等侍女告退后,继续说道:“我想接近成国公朱希忠。” 向谨眯着眼,“成国公一系乃是大明顶级勋戚,到了朱希忠这一代,此人善于交际,朋友众多,先帝与当今陛下都看重此人。若是他愿意,此事大有希望。” “这便去吧!”沐舒起身。 “三娘子不歇歇吗?” “早些接触早好。” 沐舒带着人到了虎贲左卫外,请人通禀求见。 “三娘子,看那些将领,竟然在跑,好像是狗哦!”随行的侍女娇憨道。 “闭嘴!”向谨喝住了侍女,但却忍不住低声道:“沐朝弼也不敢如此羞辱军中将领,那位长威伯哪来的胆子?他就不怕哗变?” 沐舒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此人骤然富贵,加之才华出众,想来骨子里是骄傲的吧!” 骄傲的人,行事往往肆无忌惮,就如同夏言。 “此人没有夏言的权力,却有夏言的秉性。”向谨叹息。 一个文书来了,带着沐舒等人进去。 若换了旁人,今日别说见到朱希忠,军营都进不来。 但沐氏不同,资格比成国公府还老。 沐舒一路跟着,不时看一眼那些将士。 发现好像比之云南的将士还要差些意思。 “蒋庆之在那。”侍女看到了身后只有窦珈蓝的蒋庆之。 此刻,蒋庆之叼着药烟,看着眉头紧锁,好似不满意。 到了大堂外,文书请沐舒稍等,他进去通报。 沐舒站在堂外,向谨轻声道:“咱们此来有求于成国公,这位成国公了得,若是他肯点头,此事有望。三娘子,晚些莫要如往日般冷漠。” “我知。”有求于人,必须要低头。 “这位成国公不简单,我在云南就听闻过,从先帝到当今陛下,都颇为倚重他。要结交此人才好。” 向谨在唠叨,沐舒突然伸出小手摆摆,蹙眉听着里面动静。 “……说实话,先前庆之压制诸将太狠,我都做好了飞报陛下,令大军弹压的准备。 谁曾想我这位老弟却成竹在胸,先是无视黄三德,令其与麾下将领离心。接着算准陈堡祖父必然会去告状,且必然会被陛下呵斥…… 就在黄三德准备暴起时,陈堡的一跪,彻底跪掉了虎贲左卫将领的傲气。” 里面传来了大笑声,接着有个人说道:“二老爷当初在南边两度击败倭寇,还有人质疑。他们若是看到二老爷今日的煞气和手段,定然会羞愧难当。” 先前的声音传来,很是欣慰,“说实话,我虽说不曾领军,可想着祖宗在军中威望颇高,但凡陛下给我机会,当能重振成国公威名,令天下武人刮目相看。” 这是成国公朱希忠! 向谨看了沐舒一眼。 “今日我才知晓,天赋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庆之的用兵手段,我不及也!” …… 第三更。 第79章蒋庆之的理想 向谨站在大堂外,看了沐舒一眼,低声道:“那位长威伯,竟令成国公敬佩如此?” 沐舒心中颇为震惊。 一个随从出来,请沐舒进去。 “哈哈哈哈!” 朱希忠用爽朗的大笑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但沐舒敏锐的发现,朱希忠更像一个文官,而不像是武人。 她没提当下沐氏的现状,而是谈及了祖上和成国公府的渊源。 那等一上来就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多半成不了事。 大伙儿都不是傻子,就如同后世,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人,突然在微信上来一句:在吗? 接到微信的人瞬间什么反应? 用膝盖都能知道。 所以沐舒笑的温婉,只是谈及双方祖上的交情。 至于沐氏的现状,朱希忠只要想知道,就有渠道去打听。 若他不去打听,沐舒就算是跪下哀求,朱希忠也不会动容。 许多事,水到渠成才好。 赶鸭子上架,逼迫对方做选择,甚至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只会引来反感。 双方谈的宾主尽欢,就在沐舒想进一步试探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听着很杂乱。 而且喘息声很密集,就像是一群狗。 “今日只是跑操,可整个虎贲左卫将领,只有两人坚持到了最后,可见平日里操练懈怠。颜旭。” 这个好听的声音让沐舒不禁望向门外。 “伯爷,下官在。” “从明日起,操练不可停。你来监督,但凡谁半途而弃,或是偷奸耍滑的,一律拿下。第一次十棍子,第二次三十棍……” “那第三次呢?” “第三次?滚出虎贲左卫。” 大堂内突然黯淡了下来,少年站在口子那里,挡住了光线。他回身看着外面诸将。 略显单薄的身体,却令人凛然。 “我来虎贲左卫,就三个准则!” 哗! 外面传来束手而立的声音,令向谨不禁站直了身体,然后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可看了朱希忠的随从们一眼,竟都束手而立。 “其一,规矩,其二,规矩,其三,还是特娘的规矩。你颜旭给我盯着虎贲左卫上下,以军律为准绳,无论是谁犯了军律,该如何处置,只管出手。” “领命!”颜旭的声音中听出了雀跃之意,“伯爷,若是有人犯下大事……” “我知晓有不少无法走文路的勋戚权贵子弟在诸卫镀金,若是这些人闹腾起来你担心我担不住?” “下官不敢。” “陈堡!” “下官在。” 陈堡的声音很大,近乎于尖叫,吓了向谨一跳。 “此事交给伱。论纨绔,想来虎贲左卫中无人能及你。”蒋庆之指指陈堡,“还是那句话,谁违反了军中的规矩,按照规矩惩治。若是你徇私,那些责罚便是你的!” 那我岂不是要被打死? 陈堡一个激灵,大声喊道:“领命!” “还有,从明日起,整个虎贲左卫都操练起来。我给所有人三次机会,三次之后,依旧跟不上操练的。要么自寻去处,我这里不加阻拦放行。要么就去兵部报到,等着兵部安排。” “伯爷,许多人……毕竟是军中老人,这样不近人情的驱赶,不好吧?”颜旭如今成了蒋庆之的红人,也敢进言了。 “你记住,这是军中。军队是做什么的?为国杀人。”蒋庆之的声音中带着冷肃之意,令沐舒想到了在云南难得一见的寒冰。 “留着那些老弱病残,难道一边杀人,一边照拂他们?军队,便是一柄锋锐无匹的长刀,不是养济院!你颜旭若是心中不忍,我便请示陛下,令你去管着养济院。” “下官不敢。”颜旭觉得这位伯爷是真会干出这等事,吓的赶紧请罪。 “起来,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蒋庆之拍拍颜旭的肩膀,“男儿膝下有黄金。” 从未有权贵和高贵对颜旭这般尊重过,颜旭低头,掩饰着发红的眼眶。 “老朱,你倒是学乖了,躲在这里喝茶……咦!是你?” 蒋庆之大步进来,见到沐舒有些奇怪,心想这个女人那日在诗会上见过,好像有些格格不入。没想到竟然是朱希忠的熟人。 “庆之,我给你介绍……” 朱希忠起身,可沐舒却已经蹲身。 “沐舒见过伯爷。长威伯,万福。” 少女的姿态无可挑剔,那娇俏的容颜,令蒋庆之也为之一怔,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沐舒,可是云南沐氏?”蒋庆之过来坐下,窦珈蓝递过茶水,蒋庆之喝了一口,微温,不禁蹙眉,“我说过多次了,不必弄什么温温的饭菜,温温的茶水,没得把肠胃调理的太娇嫩。” 肠胃是该保护,可保护过头了,一点苦头就能令肠胃反应过激。蒋庆之既有心在以后的征战中捞取国祚,自然要提早适应军中的各种生活。 “是。”窦珈蓝应了。 这人,怎地和那日的翩翩公子的风流倜傥截然不同了。 那日的蒋庆之,在沐舒心中就是个翩翩公子,令人眼前一亮。 可今日的蒋庆之却令她觉得此人便是个军中宿将。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才是蒋庆之的本来面目。 后世的小军阀,经历的厮杀比京城诸卫的将领加起来都多。 朱希忠这才介绍沐舒的身份,“云南沐氏出身,当今黔国公的长辈。” 哟! 辈分还不低。 蒋庆之想了想,“上次在陛下那里我曾听闻,当今黔国公年纪还小?” “才五岁。”沐舒看着蒋庆之,再看看朱希忠,心中有些猜测。 “京城风大,不过,风景也不少。” 蒋庆之给了她一个善意的暗示,随即起身,“令人去兵部告知他们,准备接收淘汰的将士。” 朱希忠一怔,“庆之,你还真要淘汰那些老弱?” 京城诸卫中老弱的比例可不小,一旦蒋庆之较真,会引发别的卫所将士的兔死狐悲。 “老朱,俺答在塞外磨刀霍霍,倭寇在海外看着大明的富庶流口水,交趾人在嘲笑大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就说西南,也有那些部族不服王化……这个大明,等不起!” 蒋庆之蹙眉看着朱希忠。 朱希忠叹道:“罢了,来人,去兵部传话。” 沐舒起身告辞。 出了军营,向谨说到:“成国公看着很是和善,此事可徐徐图之。” 沐舒走到马车前,侍女揭开车帘,她却止步回身,看着军营说:“你没发现吗?从蒋庆之出现开始,成国公更像是个辅佐他的下属。” 向谨一想,“还真是。三娘子的意思是……” 沐舒眯着好看的眼睛,“我想,我们都轻视了这位长威伯。” …… 得知蒋庆之在整肃虎贲左卫,裕王颇为兴奋,去请示嘉靖帝,说想去看看。 “他想看什么?”嘉靖帝蹙眉。 杨锡低头,“殿下说,长威伯教授了些军中的学问,并且说百闻不如一见,见一百次不如亲自操练一次……” 嘉靖帝点头应允了。 没多久,景王的人来了。 也是同样的要求。 嘉靖帝不禁乐了,“记得老四当初曾说武人粗鄙,今日却要主动去军中体验一番。” 黄锦笑道:“可见长威伯会教人。” “夏言呢?”嘉靖帝的思维突然跳到了别处。 “夏言……在裕王那里,裕王不去长威伯那里时,便授课,平日里多是看书。” “那个倔老头,怕是心有不甘。”嘉靖帝蹙眉起身,“当初庆之在南边击败小股倭寇,可为捷才。可这是操练,不懂、不通兵法不成。他可有把握?去问问。” 内侍急匆匆赶到蒋家,正好蒋庆之回来。 “夏公!” 夏言就蹲在蒋家大门里,手中端着一碗酸梅汤,和富城在说话。 “长威伯。” “叫我庆之即可。”蒋庆之下马,内侍过来,“见过伯爷。” “可是陛下有吩咐?” “陛下令咱来问,军中操练需精通兵法,伯爷这里……” 您若是没把握,便和咱说,陛下来想法子。 夏言眸子一缩,心想,这样无微不至关怀人的嘉靖帝,还真是从未见过。 这位长威伯,还真是……令人意外呐。 蒋庆之说道:“回禀陛下,就说臣有把握。” 内侍再问,“伯爷,可真有把握?” “明日见分晓。”蒋庆之说道。 “是。” 富城出来送内侍,蒋庆之和夏言进了大门。 “夏公怎地来了?” “听闻你奉命整肃虎贲左卫,我来给你算上一卦。” 蒋庆之莞尔,“您这是担心我栽跟斗?” 夏言喝了一口酸梅汤,爽的直抽抽,“我为首辅时,也曾整顿过诸卫,刚开始还好,随后就宛如陷入了烂泥潭。 你想发火,想整治,可却发现从诸卫到兵部,到武将,无不是烂泥一摊。你若是真要动手,这些人便会联手…… 庆之,文官们与陛下争斗多年,哪怕时至今日,双方之间仍旧暗流涌动。可若是诸卫暗流涌动,陛下可就坐不住了。” “军队不能乱。” 老头拍拍蒋庆之的肩膀,“你要记住,事不可为时,莫要勉强。否则你在军中的名声臭了,下次再无机会。” “您担心严嵩等人顺势出手,断了我此后在军中的出路?”蒋庆之接过仆役送来的酸梅汤,一口喝了半碗,爽的浑身一颤。 “你在南方的那两战,我这阵子寻到了消息,堪称是惊艳。”夏言唏嘘道:“曾铣去了,放眼望去,大明有进取心的臣子还有谁? 我如今放下了一切,就想着某一日能看到大军再度出塞击胡,了却了曾铣与老夫的愿望,如此,死而无憾了。” “庆之,你身为陛下信重的臣子,又有战阵天赋,我就担心你半道黯然退去。”他看着蒋庆之,“你果真有把握?” 蒋庆之微笑道:“夏公知晓我的梦想吗?” 夏言摇头。 看着少年认真的道: “让大明龙旗在天尽头,迎风飘扬五百年!” …… 第四更。 第80章 早安,大明 “让大明龙旗在天尽头,迎风飘扬五百年!” 夏言拿着酸梅汤,定定的看着蒋庆之,想看看少年是否在开玩笑。 可他看到的都是认真。 “老夫突然觉着有些自惭形秽。”夏言叹道:“曾铣想复套,我鼎力支持。扪心自问,我敢说大半心思都以国为重,可午夜梦回时,想着若是复套成功,当名留青史,当名扬天下……庆之,我也有私心。” “谁没有呢?”蒋庆之观察了一下大脑中的大鼎,斑驳的铜绿下,数字纹丝不动。 “我老了。庆之。我为首辅时,时常会有一种感触。” 夏言喝了一口酸梅汤,“每当我觉着腰酸背痛时,便觉着自己老了。当我看着百官,看着那幽深的皇城。当我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看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将士,看着这个文恬武嬉的大明,我便会走出值房,看向远处。” 夏言看着蒋庆之,“庆之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不知。”蒋庆之摇头,心想老头这是发什么神经呢? “我看到了斜阳,看到了夕阳落山。你可知那一瞬我想到了什么?”夏言说道,“若把一国国祚比作是一天,那么,此刻的大明,便是夕阳。” 蒋庆之心中一震,是啊!此刻的大明可不正是帝国斜阳吗? 隆庆开关和张居正革新不过是昙花一现,随后大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为首辅多年,我也曾想着把帝国斜阳的大明给拉回来,拉到东边去。” “在那里!”夏言指着东方,“庆之,看到了吗?” 蒋庆之点头。 此刻东方暮色苍茫。 “把那斜阳,拉回来!” 夏言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敢冒险救我这个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人,你敢冒着触怒武人的风险去整肃虎贲左卫,伱敢和如日中天的严嵩一党叫板。 若是旁人,我会说此人愚蠢,自寻死路。可看着你一次次在不可能中成功,我知晓,这个少年,前途远大。” “记住你今日的话,记住自己的理想,它会照亮你一生之路,让你不再迷茫。”夏言把最后一点酸梅汤喝了,有些温温的,不好喝, “我如今落魄了,可好歹也曾秉政大明多年,对这个天下了解颇深。庆之,你若有那等凌云志,那我夏言便助你一臂之力!” 老头儿拍拍蒋庆之的肩膀,走了。 富城这才过来,和蒋庆之一起看着老头儿一步三摇晃的往巷子口走去。 “此人虽然狂傲,可却值得钦佩。”富城说道。 “夏言之后,大明宰辅,再无节操!”蒋庆之说道。 夏言走到了巷子口,此刻夕阳浓烈,笼罩着整个天地。他在光晕中回身,看到大门外的蒋庆之,就笑了笑。 蒋庆之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激荡。他指着西方落日方向,然后,单手抓去,仿佛抓到了什么。 随后,他用力往东边拉拽。 仿佛,是要把那夕阳从西边拉拽到东边。 然后。 他看着东方。 轻声道:“早安,大明!” …… 大清早,裕王两兄弟就来了,同行的竟然还有小侄女儿。 “表叔。” 小侄女儿是第一次来蒋家,很是好奇的蹲在台阶下,和台阶上的多多对视。 蒋庆之笑眯眯的给了她一块饴糖,,摸摸她的头顶,“吃了吗?” 朱寿媖点头又摇头,“早上起的早,还没早饭,就吃了点心垫吧垫吧。” “想吃什么?”蒋庆之把长刀递给孙重楼,孙重楼眼馋这把宝刀许久了,但却知晓兵器对少爷的重要性,不敢乱动。 “嗯……”朱寿媖想了想,“他们说外面的烧饼好吃。” “好。”蒋庆之点头,亲自去了厨房。 “表叔会做饭?”朱寿媖很是惊讶。 “很奇怪吗?”朱载圳也在期待着。 “宫中的那些贵人都不会呢!”朱寿媖说道。 “所以表叔才是表叔啊!”朱载圳不大耐烦和妹子说话。 “不好吃怎么办?”朱寿媖有些担心,“我怕夸赞的太假,让表叔伤心。” “你别把舌头都吃进肚子里去就行。”朱载圳翻个白眼。 “你再这样,我回去就和父皇说你欺负我!”小姑娘觉得四哥在挤兑自己。 “罢了罢了。”朱载圳想到老爹的火爆脾气,“表叔的厨艺别具一格,父皇都吃的赞不绝口。” “真的?” 小姑娘倍感期待。 早饭好了。 “开饭了。”孙重楼喊道。 天气热,主食是一碗众人没吃过的热干面,每人还有一个烤的外皮焦黄的烧饼。 热干面用麻酱伴着,看着就有胃口。 烧饼上面洒满了芝麻,香味扑鼻。 先来一口热干面,朱寿媖眼前一亮。 再咬一口外焦里软的烧饼,芝麻的香味率先激活味蕾,接着便是各种香味。 “如何?”蒋庆之问。 小姑娘用力点头,咽下食物后,大声夸赞,“我要搬来表叔家!” 呵呵! 这是最好的夸奖。 蒋庆之莞尔。 吃完早饭,蒋庆之带着三个侄儿侄女出发。 侍卫十余人跟着。 朱寿媖很好奇的问这问那,朱载圳两兄弟愁眉苦脸的回答,朱寿媖觉察到了兄长们的不耐烦,便去问表叔。 “表叔,那个热气腾腾的是什么?” “那个啊!是汤面。” “那个呢?” “那个是炊饼。” “那个呢……” 蒋庆之极为耐心的回答着。 表叔真好……小姑娘很欢喜,等看到军营时,她发现表叔的笑容和温和都没了。 守门的军士行礼。 “见过伯爷!” 蒋庆之下马。 目光扫过这几人,见精神尚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黄三德急匆匆赶来,颜旭此次被挤到了最后。 “见过伯爷!” 诸将行礼。 蒋庆之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昨夜如何?” 黄三德看来做过功课,“昨夜军中安稳。”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对此人的节操和能力他压根看不上,但他刚给了虎贲左卫上下一闷棍,此刻若是强行赶走黄三德,有些太过了。 他一边琢磨如何弄走黄三德,一边向后面招手,“颜旭。” 背锅我来,好处你们去……颜旭正在伤感,听到召唤,小跑着上前。 伯爷没忘记我……颜旭行礼,“见过伯爷。” “今日军中如何?” 众人看向颜旭,心想此人原先是黄三德用来背锅、吃苦头的。黄三德愿意放下身段配合蒋庆之,那么蒋庆之就该接受才是。 可怎地,看着蒋庆之却是信重颜旭的意思。 黄三德看向颜旭的眼中多了些阴郁。 “今日军中议论颇多。”颜旭说道。 “议论什么?”蒋庆之看到了躲在后面的陈堡。 “都在猜测伯爷今日会如何……折腾他们。”颜旭实话实说,担心引发蒋庆之不满。 可蒋庆之却赞许的对他点头,然后冲着后面骂道:“躲什么?陈堡,滚出来!” “表叔好凶。”小姑娘作少年打扮,跟着两个哥哥。 朱载圳说道:“这是军中啊!” “你以往来过?”朱载坖挤兑他。 朱载圳摇头,“他们说什么杀伐果断,表叔这个算不算?” 朱载坖毫不犹豫的道:“自然算。” 朱希忠来了。 见到朱载坖兄妹三人,不禁一怔。他是老油条,反应很快的冲着三人温和一笑,随即就板着脸。 “谁没来?” 蒋庆之坐下,神色平静。 “都……少了一个。”黄三德恶补了一番麾下诸将的名册。 “让他不必来了。” 这时陈堡说:“伯爷,时辰到了。” “擂鼓,集结!” 蒋庆之起身,带着众人走出大堂。 咚咚咚! 鼓声起。 整个虎贲左卫沸腾了。 军士们乱糟糟的冲出营房,小旗官、总旗和百户们声嘶力竭的在维持秩序,但显然没什么用处。 蒋庆之走上台子,负手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众将却觉得格外难受。 黄三德的脊背在流汗,他呵斥道:“无能!” “无能的是谁?”蒋庆之指指黄三德,突然发作,“身为主将,麾下将士无能,你该当何罪?” 黄三德面色剧变,“伯爷,京中诸卫大多如此。” “你想说法不责众?”蒋庆之冷冷的道:“在我这里,这一套没用。” 此刻,那些将士终于集结完毕,不过阵型看着依旧是乱糟糟的。 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蒋庆之。 “昨日问你麾下诸将,你一问三不知。我并未责罚你,便是给你机会。你若是称职,若是尚有廉耻心,便该去和麾下沟通。若是如此,今日怎会这般模样?” 朱载圳回身问一个侍卫,“如何?” 侍卫是武勋之后,低声道:“若是当众能令黄三德低头,伯爷就算是立威成功。这手段……兵书中好似见过。” 黄三德嘶声道:“下官不敢懈怠,回头就……” “我说过了,第三次,便自己滚出虎贲左卫!” 蒋庆之存心要杀鸡儆猴,顺带赶走黄三德这个蠢货,哪里会给他机会。 “蒋庆之,你没这个资格赶走我!” 黄三德图穷匕见,想着自己背后的关系网不弱,便冷笑道。 “陈堡!” 蒋庆之喝道。 完了,老子完了……陈堡上前行礼,“伯爷!” “行军法!” 陈堡一怔,可见蒋庆之冷冰冰的盯着自己。 我若是不动手,该挨军法的就是我了。 想到祖父陈勉昨日对自己的告诫:蒋庆之此人手段了得,且陛下信重,不可违令。记住,既然向蒋庆之低头了,就不要朝三暮四。跟着他,哪怕他令你去杀人……这是我陈氏立足的手段。 陈堡起身,轰然应诺,“领命。” “你敢!”黄三德凶狠的指着陈堡,几个心腹聚拢过来。 蒋庆之不怒反喜,“敢哗变?石头。” “少爷。” “动手!” 少年忠仆冲了上去。 “就一人?”朱寿媖瞪大眼睛。 噼噼啪啪! 当孙重楼拖死狗般的把黄三德拖到蒋庆之身前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行军法!” 蒋庆之淡淡的道,目光扫过全军,“谁有异议?” 一军,噤若寒蝉。 朱载圳看着那个侍卫,“这是什么手段?” 侍卫喃喃的道:“殿下,这是……敲山震虎,又像是……杀鸡儆猴,又……” “究竟是什么?”朱载圳不满问道。 侍卫认真的道:“长威伯今日的手段,臣在兵法中学过一些。” “说说。”这个侍卫家学渊博,平时和别人谈论兵法时,总是能轻松取胜。 “可臣……”侍卫羞愧难当,“还有些地方看不懂。” “有些地方?” “是……是许多地方。” …… 第五更。 第81章 惊艳 自从决定和蒋庆之靠拢后,卢氏就对蒋庆之的动向格外关注。 得知蒋庆之要去整肃虎贲左卫,卢伟很是热心的请了一位相熟的武勋出手,叫来一位致仕的武将,让其去观摩,若是需要,随时为蒋庆之赞画。 这也是一番善意,但老将去蒋家却被婉拒了。 卢伟当时也就作罢,但老将却羞刀难入鞘,主动前去观摩。 这日卢伟照例进宫探望妹妹。 虽说是亲兄妹,但也不能频繁请见。见到卢靖妃时,卢伟恍惚了一下,“方才不经意,仿佛看到了娘娘还在娘家时的模样。” 卢靖妃说道:“我在宫中多年,最怀念的便是闺中岁月。那时候不说什么富贵,可却自在……罢了,岁月流逝,徒然令人嗟叹。” 兄妹二人唏嘘一阵,卢伟提及了蒋庆之。 “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乃是陛下的意思。”卢靖妃说道:“此事家中能帮衬就帮衬……兄长可是担心得罪那些武人和兵部? 不是我说兄长,作为外戚是该谨慎,可也不能学了畏畏缩缩的模样,没得被人瞧不起。 再有,长威伯乃是陛下表弟,两边扯起来也能算得上是亲戚不是。担心什么?只管去交往。” 卢伟笑道:“武人我不担心,卢氏不从军,那些人能奈何得了我?不过兵部有人隐晦提及,说长威伯在虎贲左卫下手太狠……” “下手狠,才能立足。”卢靖妃想到了自己在宫中的日子,她若是不够狠,早就泯然众人矣。 “不过,整肃之后便是操练,这个却考教兵法。我请出了一位宿将去帮衬他,他却不要。”卢伟自嘲一笑。 蒋庆之婉拒他的好意,卢伟看似无所谓,实则有些怨言。 “哦!”卢靖妃一怔,“少年人傲气总是有的,不过不可赌气,可令那宿将去帮衬。兄长,许多事要做在前面,那宿将兴许去了没用,可若是用上了呢?长威伯岂有不感激卢氏的份?” “已经去了。”卢伟说道:“那宿将说,无需多,他只需看半日,便能知晓长威伯手段兵法如何。” “如此,可令人去问着他。”卢靖妃见卢伟不解,就低声道:“老四今日也跟着去了。” “是娘娘的意思?”卢伟心中一动。 “老四要想出头,走文路,让人难免联想到前唐李泰等人。” 李承乾为太子时,李泰便是走文路,把自己包装成了礼贤下士,学问精深的模样。 “娘娘的意思,是走武人的路子?”卢伟蹙眉,旋即一笑,“皇子何须亲自统兵。” “前日陛下来,我曾听他提过一句,说什么俺答跋扈,九边无能。”卢靖妃看了一眼殿外,“让老四去军中看看,跟着长威伯历练一番,若此后九边有事,我自会寻机让老四有出头的机会……” “另辟蹊径,娘娘好手段。”卢伟赞道。 太子稳居东宫,景王若是直接挑衅,或是走文路,那些尖酸文人必然会把他和前唐魏王李泰相提并论。 李泰曾春风得意一时,但也只是一时。太宗皇帝用他来作伐制衡太子,此人不知,还洋洋自得,最终黯然收场,反而是不吭不哈的李治成功逆袭。 “这一切,都得看长威伯的本事了。”卢靖妃叹道:“他若是能在虎贲左卫打开局面,令其脱胎换骨,老四也能跟着学一番兵法,更能多一层军中的履历。可军中那些厮杀汉哪有那么好相与的,难呐!” 若是景王能在军中镀金成功,对未来的夺嫡大局帮助不小。 她这么一说,卢伟却坐不住了,令人去催促消息。 …… “左翼!” 高台上,蒋庆之神色从容。 大旗摇动,左翼数百人开始奔跑。 “队形散乱,百户官无能,拖出来,杖责五!”蒋庆之冷冷的道。 五杖,当众执行。 受刑的百户官挣扎着起身,跪下请罪。 “继续操练!”蒋庆之说道。 左翼数百将士为之凛然。 再度操练时,左翼的阵型果然为之一整。 “好手段!” 边上一个老将喃喃的道:“这左翼掩杀的时机恰到好处,再有,这左翼的阵型,我怎地没见过?咦!好似又听闻过……像是某位古之名将的手段,又似是而非……” 这便是卢伟请来的宿将。 他不知道的是,蒋庆之在后世便是小军阀,学过兵法。到了大明后,两战告捷,初步接触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征战之道。 接着他系统学习了大鼎奖励的历代兵法,获益匪浅。 而且,蒋庆之把自己学的兵法,和实践结合起来,渐渐领悟了些用兵之道。 今日在虎贲左卫操练中小试牛刀,把宿将看呆了。 卢伟的人来了,问他如何。 …… “长威伯此人文采出众,两首诗名震京华。若武事也能脱颖而出,那卢氏就要重新考量与他交往的方式。” 卢伟是外男,没办法时常进宫,所以卢靖妃一直在叮嘱他。 “放心,年节的礼物,给长威伯府的都是第一等。” “礼物?礼物只是面子。这等少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里会看重什么礼物!”卢靖妃看了兄长一眼,“兄长可去过蒋家?” 卢伟一怔,“没去过。” “看,你嘴上说要亲近,骨子里却依旧看不起长威伯,这是觉着他崛起太速,根基不牢,像是暴发户?” 卢伟干笑,“晚些就去。” 这时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回来了。 “如何?” 兄妹二人都盯着他。 内侍说,“那宿将说,他在长威伯的手段上,看到了好几位古之名将的影子,却又有自成一家的大气磅礴……他说,恭喜卢公。” “何意?”卢伟问。 内侍说,“那宿将说,此等人,假以时日必成名将。卢公慧眼识珠,令人钦佩。” 卢靖妃喜上眉梢,霍然起身,“兄长赶紧准备吧!这便去蒋家!” “长威伯此刻定然还在营中。”卢伟点头道:“不过提前等候才能彰显卢氏的诚意。” 送走兄长后,卢靖妃眯眼沉吟,良久吩咐道:“陈燕。” 女官陈燕过来,“娘娘。” 卢靖妃说道:“你去追上兄长,告诉他,别送什么财物,没得令长威伯笑话。” “那送什么?” 陈燕问道。 “记得兄长家中养了几匹好马,告诉兄长,选最好的送去。” 陈燕笑道:“卢公最爱好马,让他送人,怕是如同割肉。” “真要能让长威伯对老四另眼相看,便是割了我的肉又如何?” “是。” 没多久,陈燕回来了,忍俊不禁的未语先笑,“娘娘,卢公果然是割肉般的心疼,不过却说幸亏娘娘提点。” “兄长还是识大体的。”卢靖妃幽幽的道:“老四的前程若是有了,什么宝马,要多少有多少。” …… “收!” 虎贲左卫,随着蒋庆之的军令,今日操练结束。 众将士如蒙大赦,可谁都不敢瘫坐下去,否则边上带着一队军士,拎着大棍子虎视眈眈的陈堡可不是善茬。 这位如今就属狗了,只需长威伯一个眼色,逮谁咬谁。一整天下来,被杖责的超过五十人,最高的是千户官。 千户官都要挨打,下面谁敢质疑? 皇室三人组回到宫中,中午被蒋庆之安排在值房里睡了午觉的小姑娘精神抖擞,两个哥哥却饥肠辘辘,精神萎靡。 “饿了,回去吃饭。” 景王二人各奔东西,朱寿媖去了父皇那里。 “寿媖啊!今日可热闹?” 嘉靖帝刚起床不久,还没开始修炼。 “父皇,你再想不到了,原来军中这般有趣……”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今日自己的见闻,嘉靖帝看似无意的听着。 等朱寿媖说完,嘉靖帝吩咐道:“给大娘子弄些吃的。” “谢父皇。” 不过出去一日,朱寿媖看着就多了些开朗,令老父亲也颇为欣慰。 等女儿出去,嘉靖帝问:“锦衣卫可有禀告?” “陆指挥使正在外面。” 陆炳见嘉靖帝父女正在说笑,便让内侍且等等。 “让他来。” 陆炳进来,行礼。 “今日长威伯在虎贲左卫操练,杖责五十余人,驱逐一人。” “杖责五十余人?好大的煞气。”嘉靖帝语气平静,“不过,就驱逐一人少了些。” 陆炳说道:“长威伯说,给三次机会。三次依旧跟不上操练的,一律……退回兵部。” “难怪朕听到兵部有人说庆之的怪话、坏话,原来,这是官老爷做久了,不肯担责。”嘉靖帝讥诮的道:“总有人说朕对庆之关爱太过,可诸卫糜烂,兵部不闻不问,视若未见。而庆之却迎难而上,两厢比较,兵部,一群酒囊饭袋。” “对了。”嘉靖帝想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朕令人去观摩虎贲左卫的操练,可有结论?” 虽说蒋庆之在南边两战颇为惊艳,但规模太小,而且对方不是正规军。嘉靖帝想重用表弟,却担心他连赵括都不如。 所以,他和卢伟心有灵犀,都派人去观摩蒋庆之练兵。 黄锦令人去问。 先前锦衣卫的人回禀陆炳时,说虎贲左卫看着很热闹,蒋庆之也没有什么威武的气息,不知演练的如何。 严嵩等人也来过问,陆炳一概回复不知。 嘉靖帝派去的是才将从九边回京的将领,比卢伟请出来的宿将更为高明。 所以,陆炳也颇为期待结论。 一个少年,兴许用兵有天赋,可正如朱浩所说,数千年来就出了一个冠军侯,而且宛若流星一现,随即消亡。 蒋庆之文采出众,若是用兵也能如冠军侯,那还有天理? 老天爷不可能会如此厚待一个人。 除非是老天的私生子。 私生子? 陆炳想到了那个传言,说蒋庆之乃是嘉靖帝的私生子,故而厚爱有加。 但作为奶兄弟,陆炳知晓这个传言不靠谱。 若是蒋庆之走文官之路,陆炳一点儿都不担心。 严嵩一党如今在培养羽翼,只需数年,就能权倾朝野。到了那个时候,蒋庆之就算是再受嘉靖帝宠信,也只能避其三舍。 否则……宦海无情,谁知道何时就起了风浪! 这时,内侍回来了。 “如何?”嘉靖帝问道。 内侍说道:“他说,恨不能再回军中,与长威伯并肩而战。” …… 第六更,更新完毕。求月票。 从明天起,保底是2-3更,每天尽量维持四更。盟主加更完毕后,在能坚持的情况下,尽力而为吧!就这样。 后续更新计划 我会尽力每天四更,加更也包含在内。盟主我会把他的id冠名在章节名那里,做最靓的仔,以此感谢。 所以兄弟们不用打赏了,我尽力而为,保持每天四更。 每天更新时间:8点,12点,14点,18点。 我写,喜欢的兄弟们便看。 就这样。 再次感谢订阅的兄弟们。 你们的订阅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早安大明》后续更新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示好,夜袭 蒋庆之回到家中,疲惫不堪的先去沐浴,富城抓住想去厨房的孙重楼,问道:“如何?” 孙重楼说道:“少爷赶走了黄三德,那些人都怕了,指东不敢打西。” “我问你操练如何?” “我不知道啊!”孙重楼不懂战阵,见富城怒,就说道:“不过我听有人在打赌,赌少爷今日练兵出丑。大多人下注少爷出丑。” “后来呢?”富城心痒痒的追问。 孙重楼急着去厨房弄吃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散的时候,我见大多人面色惨白。” 富城松手,孙重楼撒丫子就往厨房跑,他笑骂道:“小崽子,就知晓吃!”,那脸上的褶子都笑的挤在了一起。 “这个家啊!越发兴盛了。” 叩叩叩! 有人敲门,仆役开门,没多久来禀告,“管家,是卢氏家主来了。” 卢伟? 富城一怔,赶紧去迎。 “长威伯呢?” 卢伟一点都不见外的打量着院子。 “伯爷在沐浴。” 蒋庆之的身子骨还弱,今日几乎是站了一整天,此刻浑身酸痛。 他躺在浴桶里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胸口发痒,仿佛有什么在骚动。 他睁开眼睛。 一个侍女正俯身下来。 啪! 惨叫声中,孙重楼闻讯飞奔而来,一脚踹开房门,就见一个侍女捂着脸倒在一边,而自家少爷站在浴桶里,怒目而视。 “少爷!” 孙重楼手中拿着一条羊腿,下意识的进来挡在蒋庆之的身前,羊腿斜指着侍女,正是富城教的剑法。 仙人指路! “拿下问话。” 澡是洗不成了,蒋庆之穿上衣裳,得知卢伟来访,便笑道:“此人倒是知机。” 等看到卢伟送的好马时,蒋庆之笑了,“听闻卢公爱马,从不肯割爱,今日怎地……” “好马赠英雄,那些人哪配得上我的好马。”卢伟一句话让蒋庆之也难免心中愉悦。 蒋庆之摸摸马脖子,他正想着弄一匹好马,可好马这东西比后世的好车还难求。特别是在大明和塞外断绝通商的情况下,好马成了稀有物资。 “让厨房弄几个下酒菜。”蒋庆之吩咐道,见卢伟不拒绝,就知晓此人是有备而来。 宾主随后一番友好的交谈,卢伟绝口不提什么两家的交情,就只说了些京城权贵圈的有趣事儿。 别看这些八卦不起眼,仔细一琢磨,就能从中察觉到许多东西。 “……有人说太子做的太久,比自家等承袭爵位还绝望……” 这便是一条有用的信息,说明京城权贵圈不看好太子的未来。 嘉靖帝颇为长寿,按照历史轨迹走下去,就算是太子没事儿,父子二人之间怕是免不得一场暗斗。 毕竟,做几十年的太子,真的令人倍感煎熬。 随后摆席,卢伟有心示好,频频举杯。 微醺后,他问道:“记得长威伯十五了吧?” 蒋庆之点头,心想哥还是花骨朵,就要操心大明国祚,换在后世,不知令多少人惊讶。 “正是青春少年,令人艳羡。”卢伟笑吟吟的道:“不知长威伯对婚事可有打算?毕竟,偌大的伯府,该有个人管着了不是。” 卢伟看似不经意的看向蒋庆之,心想珊儿论相貌没问题,但有个让他纠结的事儿,女儿和蒋庆之同岁。 男大女小,这是惯例。 女人成熟早,加之男人喜颜色,若是同龄,等你三四十岁时,男人正当年,而女人却成了黄脸婆,夫妻之间的关系就会急转直下。 毕竟,相当一部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不是。 卢伟腹诽着同类。 至于女大三抱金砖,得了吧,卢伟但凡敢提这句话,嘉靖帝能一巴掌把他抽到海南去养乌龟。 卢伟这是想干啥? 蒋庆之装作喝酒,心中盘算了一下。 十五岁的我,还特么年少啊! 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满脸傲娇……蒋庆之不能接受。 “卢公,你不是外人。”蒋庆之既然想拉拢卢氏,便不加遮掩,“我不想成婚太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何?”卢伟见他不似推搪,不禁有些好奇。 “当年我曾听一个老中医说过,男十五,尚在长身子骨。女十五,虽说天葵至,可身子骨没长开,若是成婚生子,母子都有危险” 想到那些十三四岁就生娃的女人,蒋庆之不禁对这个时代的某些规矩不以为然。 但他也知晓,每逢乱世来临,天下杀的十室九空。新王朝建立,面对满目疮痍,第一件事儿就是鼓励生育。 荒废的田地到处都是,只要伱生出孩子,就有田种。 人口在王朝初期是战略物资,在这个人均寿命远不及后世的时代,你让统治者耐心等待少年少女们长大后再成亲…… 异族可不会等你! 所以,一代代的传承后,十四五岁就开始谈婚论嫁成了社会共识。 夜幕降临,卢伟这才醺醺然告辞。 回到家中,他把女儿叫来,仔细看着,然后长吁短叹。 “爹,究竟什么事嘛!”卢珊儿被他看的浑身发毛。 卢伟叹息,“去吧!” 他难道还能说:女儿啊!蒋庆之那个狗东西近几年不准备成婚,爹就怕你蹉跎了岁月,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而蒋庆之却没有这个顾虑,男人,特别是他这等才华出众的就如同是暗夜中的萤火虫般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别说是十五岁,就算是倒过来,五十一岁,依旧会成为无数女人争抢的香饽饽。 夜色中,庭院里药烟的烟头不时闪亮,一股凉悠悠的药味儿让人精神一振。 “桂香交代,她和宫中某个女官有些关系,当初来蒋家便是那女官的安排。” 桂香便是早些时候‘突袭’蒋庆之的侍女。 “目的。”蒋庆之问道。 “桂香说,那女官最近也没令人来联络她,更没有索要消息。”富城看了蒋庆之一眼,“她说自己是想谋一条出路。” “生米煮成熟饭,做小妾吗?”蒋庆之苦笑,没想到自己成了侍女们眼中的肥猪肉。 “那女官从不联络她?” “说上次联络过一次,来人说,本以为伯爷是昙花一现,最终会沦为……京城纨绔。没想到伯爷却一飞冲天,宫中那位如今不知该如何与伯爷相处。” “也就是说,背后那人措手不及,不知该示好,还是什么?” “是。” “可信吗?” 富城觉得自己的专业能力不容置疑,“老奴亲自动的手,桂香若是还能说假话,老奴便再度进宫去侍候贵人。” 不要打击麾下的积极性……蒋庆之颔首,“我并非质疑你,只是兹事体大。” “是。” 蒋庆之指间夹着药烟,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有些轻松,“陛下对我颇为宽厚,可越是如此,宫中之事我越不能沾手。人呐!不能得寸进尺,否则,迟早会大祸临头。” 富城说道,“伯爷这话令老奴欢喜不胜。老奴在宫中多年,见多了那些得意洋洋的新贵。可此等人用不了多久,便会黯然无声。唯有那等稳扎稳打的,不显山露水的,方能富贵延绵。” “富贵?”蒋庆之笑了笑,“我不稀罕。老富,你可信,若是我想富贵,无需来京城,在苏州府只需两三年,我便能富甲一方。若是五年,我当可富甲天下。” 后世多少商业手段,放到此时来,能让此刻的商人目瞪口呆。 “是。”富城想到了家中的生意,“咱们的牛肉生意倒是做起来了,贾潜隔一阵子送来账本,老奴晚些便给伯爷送来。”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他走到了大树下,仰头透过斑驳的枝叶缝隙,看向月色。 身后,富城说道“伯爷如此信任老奴,老奴当竭尽所能,为伯爷把这个家看好。” 蒋庆之摇头,“是我们的家。” 烟头在夜色中闪亮了一瞬,就如同此刻富城的心。 渐渐明亮。 …… 兵部。 陈堡带着名册来了。 兵部接待的官员好奇的看着这位纨绔子弟,只见他面色黝黑,走路带风,站定后,身体笔直。 这还是那个老陈家的纨绔? “下官奉命送来名册,这些人皆是我虎贲左卫淘汰的将士,还请兵部另做安排。” 陈堡干净利落的交代完毕,转身想走。 “哎!” 官员叫住他。 “怎地?”陈堡回身问。 官员说道:“这么些年,兵部可没接收过所谓的老弱病残。你虎贲左卫就算是有这等人,自己养着,每月该有的钱粮又不欠你们的。怎地,送到兵部,难道兵部是养济院?” “哈哈哈哈!” 值房里官吏都笑了起来。 最近宫中传出些话来,说诸卫糜烂多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视而不见,可见都是饭桶。 兵部上下为此恼火不已,但不敢把矛头对准宫中,就压着火气,等机会收拾那位长威伯和虎贲左卫。 今日陈堡来,便是撞在了枪口上。 陈堡身后走出一个文书,说道:“兵部管着诸卫,虎贲左卫有老弱病残,也是兵部当初指派的人。兵部送来的人不好,自然该退回兵部,这话,可错了?” 官员冷冷看着文书。“你一介文书,也敢在我兵部跳梁吗?” 文书能被派来协同办事,便是因为脾气硬,他梗着脖子,“这世间道理最大,如今道理在我虎贲左卫,兵部难道还想压制我等?” “你这话什么意思?” “道理在你虎贲左卫,放你娘的屁!” “你骂谁呢?” “骂你,怎地,有本事你就动手!” “卧槽尼玛!” “小妇养的竟敢骂人,我艹!” “动手了!” 双方打作一团,陈堡也挨了几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刚想回虎贲左卫叫救兵,可见文书被团团围住毒打,想到自己一人回去的后果,不禁暗自叫苦,一咬牙,就再度冲进去…… 当蒋庆之得知自己派去兵部的人被毒打后,沉默了一瞬。 “进宫禀告吧!”朱希忠觉得这事儿要从长计议,说道:“正好给兵部一个教训,否则五军都督府随后便会蹬鼻子上脸,这整肃诸卫之事,怕是会遇到无数麻烦。” “老朱,这不是孩子打架,吃亏的一方向家长告状,随后家长为他讨回公道。”蒋庆之不满的道。 “也差不多吧!”朱希忠笑道。 见蒋庆之面色阴郁,朱希忠讶然,“你……难道还想去兵部说理?别,听哥哥的,那些文人最擅长的便是胡搅蛮缠,你再有道理也说不过他们。” “谁说我要和他们说道理?” “那你去兵部作甚?”朱希忠笑道。 蒋庆之走出大堂。 “召集五十人,跟着我去兵部。” 朱希忠追出来,“庆之,你带人去兵部作甚?” “文人喜欢动嘴皮子,咱们此刻是武人。老朱,武人该动什么?” “拳头……庆之!” “没有人能动了我的人而安然无恙!”蒋庆之冲着他一笑,上马而去。 这一笑,格外狰狞。 …… 第一更,求票。月票,推荐票。月票很重要,推荐票每天都有,兄弟们每天记得投票,给本书增加一点曝光率。咱们现在就靠订阅和这个了。 第83章 大打出手,收买人心 “蒋庆之的人在兵部被打了,其中就有陈勉的那个孙儿。” 崔元得到消息后,不禁大笑,拊掌连声叫好,“好,好,好!蒋庆之终于和兵部闹起来了。” 幕僚笑道:“兵部可管着诸卫,若是蒋庆之不低头,此后虎贲左卫少不得要吃苦头。他可以不管,虎贲左卫那些将士可不能不管。到时候怨声载道,他还整肃个什么?自身难保哟!” 严嵩得知后,说:“告知兵部,秉公办事。” ——把你等胡搅蛮缠的功力都发挥出来,让蒋庆之铩羽而归,便是大功。 “是。” 正在票拟的严世蕃抬头,“爹,陛下那里得马上去禀告,不可耽误。” 严嵩捂额,“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严世蕃说道:“爹,陛下聪明绝顶,若是咱们隐着这个消息,难免令陛下猜测此事咱们是否在中间撺掇。” 严世蕃揉揉独眼的眼角,严嵩见状便说道:“东楼,歇一歇。” “爹,今日奏疏可不少。”因为用眼过度,严世蕃的独眼时常发酸。严嵩便请御医出手,给他配了些药。 “放下再说,事儿永远都做不完。”严嵩令人弄来小炉子,用盐炒了一下药包。 “仰着。” 严世蕃仰躺着,严嵩把药包盖在他的独眼上,轻轻为他揉着独眼周围,“有时看着你整日忙碌,为父就觉着带累了你。” “爹,伱说这些作甚!”严世蕃嘟囔道,脑袋却往后靠了靠。 严嵩轻柔的拿捏着,轻声道,“等为父老了,咱们便回老家去。没事儿便出去转转,想想都美。” “嗯嗯嗯!”严世蕃点头,“到时候我陪着您!” “好!”严嵩轻声道。 可父子二人都知晓,这只是个梦。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禀告事儿。 “嘘!”严嵩用食指在唇间竖着,轻嘘一声,缓缓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严世蕃轻微的鼾声在值房里回荡着。 …… “双方谁先动手?”嘉靖帝问道。 “说是不知道,好像是一起动的手。”严嵩恭谨说道,他知晓自己不能添油加醋,否则下一刻雷霆将至。 嘉靖帝淡淡的对黄锦道:“晚些让庆之来一趟。” “是。” 严嵩回去时,严世蕃已经醒来了,正在票拟。严嵩给他说了此事,严世蕃笑道:“陛下不肯让蒋庆之树敌太多,这是要亲自安抚。不过蒋庆之傲气十足,想来口服心不服。后面让人再激将一番,他必然会出手。” 可他和嘉靖帝都没想到的是,蒋庆之已经要动手了。 兵部。 兵部尚书王以旂正和手下商议事儿。 王以旂看着更像是一个文人,而不是高官,他神色郁郁,“当初曾铣建言复套,如今曾铣身死,陛下有意让本官代替他……” 河套那地方许久之前就是中原和异族来回拉锯的四战之地,到了大明时,河套异族不断侵袭大明,令人头痛。 有人进来禀告,“尚书,虎贲左卫的人在咱们兵部动手了。” “哦!”王以旂问:“谁先动的手?” “他们。” “那就不管。”王以旂此刻满脑子都是河套一地的事儿,没工夫搭理这些小事。 蒋庆之来了。 他带着五十精心挑选出来的军士到了兵部大门外。 门子拱手,笑嘻嘻的道:“见过伯爷,不知伯爷来此……” “伯爷!” 边上传来凄惨的喊声,陈堡和文书二人互相扶持着,浑身脚印,脸上青肿。 蒋庆之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问,“吃亏了?” “是。”陈堡低头,准备迎接呵斥。 “没出息!”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陈堡踉踉跄跄的后退,心中大骂蒋庆之,心想老子可是豁出去了和兵部闹翻,你特娘的不说安抚一番,反而摔孩子给兵部上下看。 门内几个小吏见状笑了。 “好笑?” 蒋庆之问,走了进去。 一个小吏脸上有抓痕,显然先前冲杀在前,被陈堡二人中的谁给抓了。 小吏嘿嘿一笑,不说话。 咱不给你动手的理由,你要怎地? 里面出来不少官吏,都在冷眼看着蒋庆之。 兵部管诸卫,每年从中不知要吃多少好处。一句漂没就能养肥无数贪官污吏,一笔‘写错’就能吃许多空饷。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没人敢和他们叫板的基础上。 诸卫将领不怕这个,兵部漂没了几成后,到手的钱粮还得被他们漂没几成。如此,肥了官吏和统军将领,底层军士却饥寒交迫。 所以,每年逃亡的军士越来越多。 小吏微微昂首,眼中多了些得意之色。 蒋庆之身后的孙重楼大怒,刚想上前,被窦珈蓝踩住了脚后跟。 就在孙重楼对她怒目而视时,前方,蒋庆之笑道:“我听闻各地卫所的将领来兵部述职时,见到兵部的小吏都如同见到了祖宗,不但要低头,还得给好处。什么冰敬炭敬,没有好处,兵部这里随意卡一下,就能令你生死两难……” 事儿可以做,但不能说。 这是官场潜规则。 但蒋某人从不在乎什么规则。 有人笑道:“此人竟什么都不懂,和个愣头青似的。” 那个小吏忍不住噗呲笑了。 你能如何? 众人看着蒋庆之。 就像是看耍猴的。 蒋庆之就等着这一下。 他举起手,“笑尼玛!” 猛地挥去。 啪! 小吏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竟敢在兵部动手?” 蒋庆之一脚踹倒小吏,上去就是一顿狂踩。 “大胆!” “动手了,快去叫人来。” 蒋庆之往后招手,“给老子打!” 那五十军士可不管什么规矩,这阵子被操练的只知晓军令,哪怕前方是深渊也得跳下去。 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吏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甫一接触,就被打的抱头鼠窜。 “救命啊!” “快去请尚书来。” 当王以旂赶到时,看到地上躺满了自己的下属。 蒋庆之喘息着,觉得格外畅快。 “长威伯!”王以旂冷冷的道:“这是兵部。” “可这是谁的兵部?”蒋庆之指着王以旂骂道:“你这兵部不做人事,陈堡!” 陈堡闻声,灵机一动,低头给了自己鼻子一拳,然后凄凄惨惨的走上前。 卧槽! 看着陈堡满脸是血的模样,蒋庆之都被吓了一跳。 人才啊! “我的人来兵部办事,这便是兵部的待客之道?”蒋庆之指着陈堡。 “为何动手?”王以旂抓住蒋庆之先动手的漏洞问道。 “谁动我的麾下,我特么的便动谁。” 蒋庆之一番话,不但令陈堡热泪盈眶,更是令那五十军士瞬间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咱们宫中见!” 王以旂冷笑。 这是兵部有史以来吃过最大的亏,王以旂若是不能找回公道,这个兵部尚书做的也太憋屈了。 “去没问题。”蒋庆之似笑非笑的道:“只是千万别改口。” 这话中有话。 当初曾铣建言复套,王以旂等人支持。当嘉靖帝突然变卦,表示反对复套时,王以旂马上变脸,随之反对。 蒋庆之和他并肩往外走,轻声道:“变色龙不少见,但兵部尚书这等高官毫无立场,朝三暮四,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今日算是开眼了。” 王以旂冷笑不已。 这时,蒋庆之踩到了一只手,王以旂注意到这厮不但不移开脚,反而用力碾压了几下。 “嗷!” 惨嚎声中,兵部官吏怒了。 “怎地,要动手?” 蒋庆之回身狞笑。 想到他先前的凶残,众人齐齐往后退去。 蒋庆之有些失望的出了兵部,陈堡跟着,一脸崇敬的道:“伯爷莫非不满意?” 蒋庆之站在兵部外面,“若是他们敢出手,我还要赞一句有血性。可看看这些官油子,血性半点也无。这样的兵部管着大明军队,能有好?” 他看到王以旂闻声回头,想驳斥自己,便说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王以旂急匆匆进宫求见嘉靖帝。 “动手了?” 嘉靖帝也有些意外。 “为何?” 王以旂说道:“就是兵部几个小吏说笑话,长威伯便大打出手。” “说笑话?”嘉靖帝冷哼一声,“让长威伯来。” 蒋庆之就在西苑之外,少顷面见嘉靖帝。 “陛下,臣赶到兵部时,本想和他们说道理,可那些鸟人……陛下恕罪。”蒋庆之嘴里请罪,却压根没有半点后悔之意,“那些官吏嘲笑臣,还激将…… 臣看着办事的人被打的满脸是血,哪里还忍得住。 陛下,若是臣今日忍了,虎贲左卫上下的士气必将荡然无存!”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良久叹息。 王以旂既然当初反水,此刻自然站在了夏言的对立面。而蒋庆之在夏言逃过一劫中发挥的作用瞒不过有心人。 他看着蒋庆之,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 兵部只需动点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小手段,就能让虎贲左卫欲哭无泪。 整肃?! 老夫让你铩羽而归! 瞬间,王以旂眼中闪过精光。 “胡闹!” 嘉靖帝喝道。 胡闹? 这话怎地像是呵斥自家孩子? 蒋庆之是带着人毒打兵部官吏啊!陛下! 这不是胡闹,是犯法! “陛下……”王以旂惊愕。 嘉靖帝看着他,眼中多了厉色,“兵部为何不接收虎贲左卫的老弱病残?” 王以旂:“……” “兵部当初为何选了那些老弱病残进诸卫?” 嘉靖帝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兵部,为何视而不见?!” 这些都是惯例,臣只是萧规曹随……王以旂缓缓跪下,“陛下,臣……罪在不赦。” 不只是兵部,六部,乃至于各处衙门都有许多问题。没人揭开,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便是击鼓传花,最后问题在谁的任上暴雷,谁就是倒霉蛋。 “你以为朕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正好整以暇的欣赏一尊神像,右手忍不住化掌为拳。 “如今京城诸卫脸都不要了!”嘉靖帝的怒吼回荡在西苑中。 直至许久,他才止住火气。 “虎贲左卫整肃,是朕的意思,兵部若是阻挠,朕只问着你王以旂!” “是。”王以旂浑身大汗告退。 “还有你。”嘉靖帝围着蒋庆之走了几圈。 蒋庆之心中发毛,但却不惧。 “朕知晓你有别的法子能让兵部付出代价,为何偏生要动手?” 蒋庆之愕然,“成国公在军中很是谨慎,臣担心……” 老朱,兄弟拿你来档个箭,别介意。 “担心朕会猜疑?”嘉靖帝冷笑。 “陛下睿智。”蒋庆之苦笑。 “瓜娃子!” 嘉靖帝用安陆土话骂了蒋庆之一顿,“滚回去。半月为期,半月后朕若是看不到一个脱胎换骨的虎贲左卫,你便娶了卢珊儿吧!” 这一下点中了蒋庆之的死穴,他为之变色,“陛下,万万不可啊!” 只是想想和那个傲娇娘们过一辈子,蒋庆之宁愿被鼎爷一波送走。 “出去!” 嘉靖帝指指外面,黄锦过来,“长威伯,请吧!” 蒋庆之走出去,只觉得心中大快。 他要想在京城立足,要想在军中立足,就得换个活法。前世小军阀的经历告诉他,那些把脑袋别在腰间的亡命之徒,最想跟着的首领不是什么足智多谋的,而是能为了他们的利益毫不犹豫动手的人。 所以,蒋庆之动手了。 他走出西苑。 外面,陈堡和文书,五十军士俱在。 见他出来,众人行礼。 没人说话,但仿佛每个人都在说。 愿为伯爷效死! 声音低沉,却恍若雷鸣。 蒋庆之仰头,闭上眼睛。 这是我的班底! …… 第二更。 第84章 走错道的蟊贼(感谢‘紫薇骑士’成为本书盟主) 朱希忠来了,带来了半片肥羊,据闻是用什么珍贵的药材喂养大的。 “你这身子骨该补补了。”作为兄弟,老纨绔的作为无可挑剔,念着蒋庆之是条单身狗,便时常给他带些好东西。 蒋庆之亲自动手,弄了一锅炖羊肉。 二人喝着酒,交流着此次整顿事宜。 “先前有人和我说。”朱希忠喝了口酒水,仔细咀嚼着羊肉,缓缓咽下,“许多事,还是萧规曹随的好。又说什么出头的椽子先烂。” “你如何回复的?”蒋庆之淡淡的问道。 “你以为哥哥我会服软?”朱希忠斜睨着他,“我让他转告背后那些人,要么让路,要么,便来一场!” 艹! 老纨绔竟然有这等血性? 蒋庆之举杯。 朱希忠冷笑,“这是伱今日第一次主动敬酒。” 蒋庆之哈哈一笑。 朱希忠喝了酒水,眸色苍凉,“没有人愿意八面玲珑,可是庆之,我肩上背着整个国公府,一家子靠着我,头顶还有祖宗在看着我。家业越大,牵挂就越多,这人啊!他就越不敢肆意而为。” 蒋庆之点头,表示理解。 “你当下无牵无挂,让哥哥羡煞!”朱希忠是真的羡慕。 吃完饭,送走朱希忠,蒋庆之吩咐道:“家里做的吃食,明日给成国公府那边送些去。” 做人,哪怕是亲兄弟,该回礼的时候还得回礼。否则时日长了,这份情义就会掺杂着别的东西。 巷子口,两个男子盯住了蒋庆之。 “今晚就动手。” “我就不明白,有必要吗?” “蒋庆之练兵,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咱们府上也是如此。可谁曾想有军中宿将放话,说蒋庆之操练之法高明之极,他远远不如……” “纸上谈兵罢了。” “就是这个纸上谈兵,上面让咱们今夜潜入蒋家,寻找兵法。” “此事倒也不难。” “是不难。蒋庆之就两个护卫,窦珈蓝原先是锦衣卫,那个少年仆从看着不谙世事。女子不够警觉,少年贪睡。这便是咱们立功的好机会。” “上面可说给多少赏赐?” “没说,不过,想来足够咱们快活一阵子了。” “那就好……” 夕阳西下,各家各户的上空炊烟袅袅。 “老大,回家吃饭了。” “挨千刀的,赶紧滚回来。” 吃完饭,富城来请示蒋庆之。 “那两个牛肉贩子昨日送来了十余头牛,贾潜的意思,是不是降价……” “降价是能抢不少生意,不过却会搅乱市场。”蒋庆之拿着蒲扇在庭院里散步,“让贾潜明日来一趟。” “是。” 富城应了,又禀告了些家中事,见蒋庆之有些疲惫,这才告退。 “告诉厨房,明日采买寻些滋补的食材,给伯爷补补。”富城安排了明日的采买,这才回去歇息。 躺在床上,富城突然说道:“这个家,是缺了些什么。” 他想来想去,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觉悟,“缺了个女主人!” 他只是管家,却把家中事儿都包揽了,难怪觉得不妥当。 不过,这事儿却轮不到他来操心。 “睡觉!” 富城闭上眼。 梦中,那熟悉的皇宫浮现。 他站在空地上,身后和身前的宫殿高大巍峨,巨大的阴影牢牢的笼罩着他。 “贵人来了。” 有人高呼。 无数人依次跪下。 富城却无法动弹,担心被责罚,焦虑不安…… 突然,他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 巷子里,两个黑影靠近蒋家,一人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对同伴点头。 二人轻松翻跃围墙。 左右看看,没有动静。 夜风轻抚着肌肤,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一路朝着后院而去。 直至后院书房。 “就在这里。” “你盯着周围。” “放心,那两个护卫睡的和猪一般。” “好。” 一个黑影尝试开锁。 锁自然是最好的,但黑影乃是此中高手,仅仅是多花费了些功夫。 咔嚓! 锁被打开了,声音在夜色中很清晰。 黑影低声道:“可有动静?” 身后默然。 “哎!老子问你话呢!” 他突然觉得头顶上方好像有些不对。 就抬头看了一眼。 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在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接着,绿色的眼睛坠落。 有什么东西猛的挥舞过来。 “喵!” “啊!” 男子的尖叫刚发出,就把肠子悔青了。 是猫! 黑影用力甩动脑袋,想把抓住自己脸的猫甩出去,同时回身骂道:“还不帮忙?” 身后,同伴静静的躺在地上。 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干咳一声,“开锁的手艺不错。” 黑影毫不犹豫的摸出短刀,一刀捅去。 小老头干咳着伸出手,仿佛是抓什么东西。 黑影只觉得手腕一紧,接着剧痛袭来。 手松,刀落。 小老头冲着黑影肩头持续在抓挠的猫儿说:“多多,够了,够了。” “喵!” 两个蟊贼被带到了前院,窦珈蓝和孙重楼都被惊醒了。 “我失职了。”窦珈蓝羞愧难当。 “啊!”孙重楼打个哈欠,“师父,你怎么能听到他们进家的动静?” “人的身子很奇妙,脑子里有个警觉的念头在,哪怕是入睡之后,也能感知到平时无法感知的动静,这便是五感的妙处。回头我教你。” 富城一手一个贼人,轻松写意的进了杂物间。 “来历。”富城漫不经心的问道。 两个黑影默然。 “看来二位是硬汉。”富城竟然有些欢喜之色,“咱多年没见过这等硬汉,竟然心生欢喜之意。石头。” “师父,干嘛?”孙重楼问道。 “你先出去。” “为哈?”孙重楼不解。 富城看了他一眼,“怕你做噩梦。” 他这话反而引发了孙重楼的好奇心,一定要看。 “再过几年。”富城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斜睨着窦珈蓝,“听闻锦衣卫用刑自有一套,怎地,你也想见识宫中的用刑之法?” 窦珈蓝点头。 “也好。” 孙重楼在外面百无聊赖的等着。 里面突然传来了压抑着的呼喊。 就如同来自于九幽地狱的尖叫接踵而至…… 那声音仿佛是从咽喉,从胸腔里被逼出来的,伴随着夜风,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窦珈蓝出来了,面色惨白。 她突然蹲下,干呕着。 “你这个……有了?”孙重楼眨巴着眼睛,“可是少爷的?” 窦珈蓝想杀人,但此刻满脑子都是先前的那一幕。 残忍之极,却不见血腥…… 是蒋庆之所说的什么? “变态!” 富城出来了,窦珈蓝见到他,下意识后的退后几步。 “嗬嗬!”富城笑道:“咱可是个慈善人,你怕什么?” 孙重楼问道:“师父,贼人哪来的?” 富城揉揉手腕,“崔元家的。” “那就弄他啊!”孙重楼怒了。 “这是暗斗。小子,暗斗讲究的是让对方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你若是大张旗鼓去报复,丢份,明白吗?” 富城打个哈欠,“今夜不会再有人来了,回去睡觉。” 孙重楼却进了杂物间。 月色下,两个贼子躺在地上,目光呆滞。 看不到血,也嗅不到血腥味,可孙重楼莫名毛骨悚然,打个寒颤后,嘟囔,“睡觉睡觉。” 第二日,等蒋庆之起床后,富城来禀告。 “昨夜有两个驸马府的仆役走错了道,走到了咱们家内书房。老奴见着了,便留客。如今客人就在前院。” “崔元?”蒋庆之握着长刀。 “是。” “知道了。”蒋庆之冷笑,“那条老狗,是想弄什么?” “说是崔驸马对伯爷的兵法钦佩的五体投地,便想借来学学。” 看着恭谨的富城,蒋庆之笑道:“何必如此,我自然会送货上门。” 富城笑了,“伯爷英明,礼尚往来,方是长久之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 暗斗吗? 蒋某人当年在南美那地儿可没少和政府军暗斗。 富城请示,“伯爷,那两个蟊贼如何处置?” 蒋庆之随口道:“种荷花。” 富城问道:“种荷花?” 我特么时空颠倒了……蒋庆之最近补品吃多了,睡眠不好,有些晕乎,他干咳一声,“打断腿,丢驸马府大门口。可能做到?” 做不到蒋庆之便让陈堡去做,正好向对自己释放善意的老陈家给个信号:陈堡这娃不错。 富城恭谨而矜持的道:“老奴领命。” 当崔元得知派去的人失手后,大发雷霆。 正准备吃早饭,门子急匆匆来禀告,说有人在大门外丢了两个男子。 “手脚都被打折了。” 管事去查看,回来低声道:“是那二人。” 崔元一肚子火气,早饭也不吃,便出了家门。 蒋庆之去虎贲左卫,半路见到了道边买早餐的崔元。 双方目光交错,碰撞…… 你欲如何? 崔元目光锐利。 蒋庆之说:“老狗,夜路走多了,小心碰到鬼!” 崔元说道:“你跋扈嚣张,小心没有好下场!” “是吗?那咱们就拭目以待。”蒋庆之突然温和一笑。 崔元冷笑回身,对身边人说道:“最近家中警觉些。” “是。” 贾潜一路紧赶慢赶,直至军营前才追上蒋庆之。 “小人来晚了。” “下午再来也无妨。”蒋庆之敲打了他一番,然后问道:“你是个什么考量?” “咱们的牛肉生意虽说还不错,可没法和那些早些年就做这行的相比。” 贾潜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这些您可懂? “做得早的,手中握着最多客人。咱们是后来者,想要抢客人颇难。” “您……您竟知晓这些?”贾潜是真的被惊到了。 “降价是个促销的法子,可你却想错了。”蒋庆之说道。 “小人……这是最好的商业手段啊!”贾潜不服气。 蒋庆之淡淡的道:“咱们的客人是谁?是斤斤计较的市井妇人?还是不差钱的有钱人!你自己想想。” 他更喜欢启发手下的想象力,而不是事事亲为。 贾潜低头,心想能吃得起牛肉,敢吃牛肉的人家,能差钱? 若是降价,那些有钱的客人会在乎吗? 原来如此……贾潜心中欢喜,“伯爷,小人明白了。” 蒋庆之已经下马走到了军营大门外。 一群将领在两侧列队。 齐齐行礼。 “见过伯爷!” 贾潜见老板微微颔首,“辛苦了!” 随即,便被将领们簇拥着进了军营。 贾潜回身,对伙计说道:“伯爷青云直上,咱们也能跟着出人头地。兴许以后也能跟着伯爷做个豪商什么的,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伙计被他说的心中火热,“他们都说跟对人比做对事更要紧。掌柜,小人以后可能……不说光宗耀祖,就是……” “好生做,伯爷的规矩大,可却宽厚。做好了,以后你也能独掌一面。” 伙计恨不能大喊几嗓子,最终憋出一句话:“若能如此,小人愿为伯爷做牛做马。” “伯爷要牛马自会去买。” “那伯爷要什么?” “忠心!” …… 第三更。 第85章 惩罚,教授(感谢“谢晓鈊”成为本书盟主) “中路突击!” 蒋庆之下令。 大旗摇动。 中路大旗摇动应旗,随即发动突击。 对面的假想敌不甘示弱,从右路抽调人手来增援中路。 双方陷入了纠缠中。 “左路,突击!” 蒋庆之喝道。 就在对手注意力都在中路时,这边的左路突然发动攻击。 对方的右路先前抽调了不少人去中路增援,此刻挨了这么一下,竟然有些乱了。 “增援。”对面指挥假想敌的是颜旭,他嘶声喊道:“中路……中路不可动,左路,左路增援。” 可左路要想增援右路,必须穿过正在厮杀的中路战场。 会把己方中路冲散。 弄不好便会不战而溃。 “不妥!”颜旭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绕过去。” 可左路要想从中路的后面绕行,付出的代价就是时间。 当左路援军绕过去时,己方的右路已经开始了溃败。败军席卷着援军,一路散乱溃逃。 “败了。” 颜旭苦笑,抬头看着对面的大旗,“我一直觉着自己怀才不遇,若是能独领一军,定然能大放异彩。这几日我竭尽全力,可……面对伯爷,却屡战屡败。” 此战结束。 诸将恭贺,蒋庆之不置可否的蹙眉。 颜旭来了。 众人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自从蒋庆之来到虎贲左卫后,颜旭就成了这位伯爷跟前的红人。黄三德被赶走了,按理应当调派一个新的指挥使来,可兵部不见动静。 蒋庆之令颜旭代管虎贲左卫,这便是个出头的机会。 颜旭也没有辜负他的厚爱,把虎贲左卫管的井井有条。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 被打压多年,所有人都觉得颜旭此生就这样唯唯诺诺,窝窝囊囊的度过。谁曾想一朝风云变幻,竟然咸鱼翻身了。 颜旭近前,心悦诚服的道,“下官输的心服口服。” 众人这才发现他满头大汗,再看看天色,今日阴天,很是凉爽。 那么,便是在刚才的演练一战中,被蒋庆之的各种手段逼迫的心力交瘁。 “你用兵有些意思,不过,机变不足。”蒋庆之开口,众将赶紧凝神倾听。 这可是免费的兵法课,不学是蠢货。 想想蒋庆之这阵子在演练中不断碾压、吊打颜旭,这些将领心中火热,若是蒋庆之愿意收徒,整个虎贲左卫都将会拜在他的门下,甘为门下走狗。 “列阵!” 蒋庆之冷冷看着诸将。 诸将一怔,颜旭率先反应,喊道:“列阵!” 按照蒋庆之的规矩,除非他这位主将发出歇息的军令,否则全军将士不得懈怠。 可现在…… 诸将一脸期盼的等着他布道,下面的将士也开始懒散了。 阵列很快成型。 蒋庆之冷冷的道:“若方才敌军还在,我若是敌将,只需精骑三百,必能击溃虎贲左卫!” “蠢货!” 蒋庆之大发雷霆。 朱希忠在边上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此行带头的不是自己。 身边的随从也在学习中,于是,没人注意这位老纨绔嘴里在喃喃有词。 “……敌未去,不得懈怠……” 蒋庆之的怒火直冲云霄。 “武人的天职是什么?杀敌报国。在沙场上,你等的第一次要务是什么?杀敌,杀敌,还是特娘的杀敌!” “一边杀敌,一边还想着如何讨好上官,这样的将领趁早滚出军中,免得带累兄弟们送死!” 那些军士悚然动容。 原来,长威伯如此严苛,是为了我等的性命。 “去,都去站着!” 蒋庆之指指阵列。 颜旭带头,将领们站在阵列前排。 风吹过,阴云散去。 烈日降临。 蝉鸣声不绝于耳,往日听了格外惬意,今日却令人烦躁不安。 没人敢动。 陈堡那个畜生,自从上次在兵部大打出手后,更得蒋庆之的欢心了。如今他带着一队军士,专职军法纠错。 一旦发现有人违反军律,大棍子先收拾一顿,再把人拖死狗般的拖到长威伯口中的小黑屋里关着。 刚开始没人在乎什么小黑屋,可等第一批进去‘享受’过的人出来后,面无人色,发誓从此严守军规,不敢越雷池一步。 蒋庆之站在那里,朱希忠过来,“庆之,周围不少眼线……” “差不多了。”蒋庆之说道:“前面让他们看看无妨。后面就该保密了。” “哥哥有数了。” 老纨绔回头,吩咐道:“给老子从后面迂回包抄,一个不落都打成猪头,带回来关小黑屋。” “领命!” 各家的探子这阵子看得过瘾,刚开始还警惕,随时准备跑路。等发现蒋庆之压根不管后,越发大胆了。 军营边上有民房,这些探子便坐在民房屋顶,肆无忌惮的观察和点评。有人甚至带着下酒菜和酒水,就在屋顶一边吃喝,一边指点江山。 “蒋庆之就算发现了又如何?”一个探子喝了一杯酒,捻起几粒炒豆子放进嘴里,嚼的脆生。咽下后说道:“这里面各家的人都有,锦衣卫,甚至宫中的眼线都有,他难道还敢驱逐陛下的眼线?” “他敢?!”有人拿着一条羊腿啃的满嘴流油,不屑的道。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陈集带着百余人悄无声息的接近了这片民房。 前次麾下杀了工部主事王新田,陈集果断背锅,事后免除责罚,但低调了一阵子。 此次蒋庆之从军中挑选出百余人让他统领,这阵子别的都不干,每天拼命各种折腾,爬山上树下水……只要不死就往死里练。 麾下叫苦连天,陈集也几次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蒋庆之对自己的恩情,他咬牙鼓舞麾下,一次次的越过精神和肉体的极限。 看着麾下矫健的动作,陈集心中微动,有些猜测。 长威伯让我等这般折腾,好像用意不简单! 他摇摇头,驱散杂念,盯着前方屋顶大笑的十余人。 “动手!” 百余人的突袭搞的很隆重。 “妈呀!快跑!” 屋顶上的各家眼线跳房的跳房,在屋顶乱跑的也有,甚至有人踩穿了屋顶掉下去摔断了腿骨,惨嚎声响彻云霄。 不过片刻,十余眼线一个不落被抓住。 “百户,两个断腿的,三个反抗的,不小心被兄弟们……” 两个断腿的在惨叫,三个反抗的看着宛如刚被一群猛兽蹂躏了一通,凄惨无比。 陈集脸颊微颤,随即回去复命。 “干得好。” 蒋庆之颔首,此刻校场上鸦雀无声。 烈日下,那些将士动都不敢动。 陈堡用木棍子拍打着手心,有些遗憾的道:“娘的,伯爷说了,抓到一个就赏咱们五十钱,今日怎地没人违纪?” 阵列中听到这番话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有本事就跳出来打我,不敢的是我孙子。”陈堡笑嘻嘻的。 一个小旗忍不住骂道:“狗东西!” 陈堡大喜,“拉出来,就他!拉出来!” 小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被拉出来后,一顿棍子,陈堡兴高采烈的道:“送小黑屋!” 五十钱到手! 一个时辰后,阵列中倒下了十余人。 接着,陆续有人倒下。 陈堡的人马上把这些倒下的将士抬出来,一直在准备的医者一番处理,便抬到树荫下歇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 蒋庆之这才开口,“收!” “伯爷令,收!” 阵列诡异的没动静。 朱希忠诧异,“苟日的,这些人难道都变种了?这般刻苦。” 噗! 噗! 一个接着一个,将士们或是瘫坐,或是跌倒,就没有几个能正常走动。 “死了死了!” “我的腿!” “抽筋了,救我!” “我动不了了!” 蒋庆之回身,面色苍白。 “庆之,你……”朱希忠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蒋庆之的肺疾,“哎!下次哥哥来,伱歇着。” 蒋庆之艰难的迈动双腿,笑容也颇为僵硬,“我是想让你来,可你还差些火候。” “打人不打脸啊!”朱希忠扶着他,“老子这辈子就扶过家中的老人,今日你有福了。” “别扶。”蒋庆之摇头,“为将者,不可示弱。” “这话何意?” “兵法。” “好兄弟,说说。” “你家的兵法就没这个?”蒋庆之觉得奇怪。 “有个屁的兵法。”朱希忠苦笑,“传是传了几本所谓的兵法,可哥哥和你带兵的手段比了一番,娘的……” “如何?”蒋庆之想着第一代成国公好歹也是大明名将,传下来的兵法应当不差吧! 朱希忠避而不谈这个话题,“我很是好奇你那些用兵手段是从哪学来的,堪称是神出鬼没。” 朱能传下来的兵法是不错,可和蒋庆之融会贯通的兵法一比,朱希忠没脸说。 “博览群书,自己融会贯通。”蒋庆之觉得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博览群书的人多了去,可谁领悟了兵法?”朱希忠叹道:“哥哥以往把那些兵法当做是传家宝,可……” 成国公府小心翼翼藏着的传家宝,在你这成了烂大街的东西。 “老子是宫中人,卧槽尼玛,放开我!” 一个眼线被两个军士倒拖着往小黑屋去,疯狂挣扎叫嚷。 陈集行礼,“伯爷……”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何事?” 陈集猛地想起蒋庆之来虎贲左卫的话。 军律,军律,还是特娘的军律。 我差点犯了伯爷的忌讳,陈集心中一颤,“是。” 蒋庆之继续前面的话题,为朱希忠解惑,“将是一军之魂,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军队。你若是示弱,把自己的软弱或是别的缺陷暴露给麾下,不但会失去威信,要命的是,此举会导致下面的将士信心全无。” 朱希忠一怔,“不会如此严重吧?” “武勋若都成了你这样,哥哥哎!我特娘的真的要疯。”蒋庆之想到了被俺答吊打的大明‘名将们’,那些货色在大明都算是拔尖的,朱希忠这等传统勋戚的领兵能力可想而知。 他也不想想,这个时代的武勋和将领,哪有机会系统学习古今中外的兵法,而且还集结了历朝历代兵法大家的点评。 那一套兵法丛书蒋庆之若是丢出来,能让京城地震! 能让天下武人发狂。 他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是别人眼中的无价之宝。 “一军如何,只看将领。明白了吗?” 蒋庆之对有些领悟的朱希忠说道。 “是了,常遇春性如火,麾下侵略如火。蓝玉不动如山,麾下稳重,哪怕敌军再强大也毫不动容……将乃一军之魂魄。” 这是不传之秘啊!庆之却随口就告诉了我……朱希忠正色行礼道谢。 “成国公,救我!” 宫中眼线看到了朱希忠,心想你成国公敢不救我,回头陛下饶不了你。 朱希忠摆摆手,示意弄走,然后目光灼热的看着小老弟,“庆之,哥哥我老了,此生怕是再无独领一军的机会。不过你那侄儿却有些天赋。要不,哪日我让他磕头拜师?” 蒋庆之叼着药烟,“这得看他是否有兴趣,牛不喝水强按头,只会让父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他随口说出了后世烂大街的道理,可朱希忠却面色微变,拱手道:“受教了。” 蒋庆之愕然,“你和我那侄儿莫非……” “无事,无事。” 朱希忠打个哈哈,可回过头却苦笑道:“若早遇到庆之,我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 第四更。 第86章 细柳营故事,追随者 嘉靖帝为了追求那种神魂空灵的感觉,往往会在白天睡觉,晚上修道和处置政事。 “月色之下走一走,滋养神魂,令人神清气爽,格外清醒。” 嘉靖帝今日难得午后就起了,正好太子来请安,便隔墙和他说了几句。 “是,只是儿臣最近有些伤风,医者让夜里少见风才好。” 太子朱载壡(rui)和朱载坖等皇子的出生时间差距不大,但命运却相差甚远。 朱载壡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嘉靖帝格外宠爱这个孩子,指派夏言做他的老师。他的功课嘉靖帝时常过问,衣食住行也频繁提及。 “你最近的功课朕看了,不错。”里面的嘉靖帝很是欣慰。 “父皇。”朱载壡犹豫了一下,“夏言那里……” “想为他求情?”嘉靖帝问道。 夏言毕竟曾是太子的老师,他点头,想到嘉靖帝看不到自己,便说道:“要不,放他归家吧!” “为何?”嘉靖帝不动声色的问道。 作为他的继承人,是否有帝王的才干先搁一边,心性才是最关键的。 朱载壡说道:“我昨日在宫中见到了夏言,他站在大殿前,看着颇为萧瑟。想来曾为首辅的经历,令他难以接受平庸的当下……格外煎熬。” 怎么说呢? 底层人不怕失败,为啥?因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而那等曾风光一时的,曾站在巅峰的人,却无法接受身份地位的下滑。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知道了。” 这是结束谈话之意,朱载壡告退。 等他走远了,嘉靖帝才走到殿外,远远看着太子规规矩矩的走路姿态,说道:“问问,是谁教的太子这一套。” “是。”黄锦去了。 没多久回来,“是上次陛下指派的侍读……” 嘉靖帝摆摆手,黄锦打住,缓缓后退。 “太子渐渐年长,若朕年老体衰也就罢了,太子越年长,于国于我家都不是坏事。可朕修道有成,身体康健,有些人就担心朕会忌惮太子……” 黄锦想到了那些传言,不禁暗自叹息。 “蠢货!” 嘉靖帝轻蔑的道:“那等猜忌太子,乃至于为了权力杀子的帝王,何其愚蠢!?他们以己度人,便以为朕也逃不脱权力的诱惑,此后会与太子成仇。愚不可及!” 有内侍来禀告,“陛下,裕王和景王,皇长女求见。” 嘉靖帝问道:“他们这阵子不是跟着庆之在虎贲左卫玩的不亦乐乎吗?怎地来了?” 黄锦笑道:“陛下,外面日头毒辣呢!宫中有冰,虎贲左卫别说是冰,冷水也没半杯。” 嘉靖帝眯着眼抬头,眼睛被光线刺痛。 “那侍读……赶出去。罢了,若是驱逐他,太子那里必然会惶然猜测朕的心思。思伤脾,忧伤肺。过一阵子,让此人去云南为官。” “是。”黄锦记下此事,等过一阵子自然会提醒嘉靖帝。 “父皇。” 三小只来了。 嘉靖帝含笑看着他们走来,突然变色,“速速进去。” 二龙不相见,见则必有一伤……这是陶仲文说的。 陶仲文是嘉靖帝信重的道人,嘉靖帝早年子嗣多夭折,让他和蒋太后伤心之余,也开始信奉这些。 他犹豫了一下,右脚几度进退,最终站定,“上次朕与老三老四吃了一顿饭,二人安然无恙,今日就破个例。” 于是,裕王兄妹三人愕然发现,嘉靖帝竟然在殿外等着自己等人。 “老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裕王嘀咕。 “说什么呢?”老父亲板着脸,看到长女后,又笑了起来,“寿媖今日怎么不高兴?” 朱寿媖这阵子往来于嘉靖帝和蒋家,以及虎贲左卫,每日活动多了,太阳晒多了,身体也好了不少。 她噘着嘴儿,“父皇,表叔不让我们去了。” “为何?”嘉靖帝不解。 这时有人来禀告,黄锦过去问了,回来说道:“陛下,就在午前,长威伯突然发作,令人抓捕周围观看虎贲左卫操练的眼线。” 原来如此,嘉靖帝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庆之那娃是要鼓捣什么,不给人看。罢了,不看也罢。” 黄锦干笑道:“陛下,宫中派去的人也没回来。” 嘉靖帝一怔,“为何?” “说是也被抓了。”黄锦苦笑,“长威伯吩咐,关七日。” 打狗看主人啊! 长威伯你这是飘了吗? 黄锦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番,宫中的人,你还是敬着的好。 嘉靖帝蹙眉负手,缓缓说道:“细柳营故事……有意思,朕,越发期待操演的那一日了。” 父子四人随后说话,内侍们趁机歇息。 “黄太监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有人发现黄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太监这个词不是泛称,而是内宫的官名。 黄锦此刻为内官监太监,还兼着司礼监佥书,不过太监这个官名更威风,所以大伙儿都称呼他为黄太监。 “别管。”有人低声警告,“这位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与陆炳一般深受陛下信重。咱们离远些,免得惹祸。” “什么祸?” “伱等想想,长威伯没来京城之前,黄太监和陆炳如何?” “看似水火不容,实则互不干涉。” “屁!”说话的是个老内侍,他压低嗓门,眼珠子却瞪的老大,“若是没有长威伯,这二人井水不犯河水。长威伯一来,嘿嘿,你猜怎么着。” “您给说说,回头咱请酒。” 老内侍这才开口,“陆炳和黄太监都是陛下潜邸老人,一直以来重用的臣子。可长威伯一来,你看,陛下越发信重这位表弟。可权力和信重哟!它就那么一点点……” 老内侍伸出小拇指,“长威伯拿的越来越多,陆炳和黄太监这里,可不就是越来越少?这信重是什么?是他们存身之本。长威伯这是要动摇他们的根基。他们岂会甘心?你等着瞧,以后定然有好戏看。” 蒋庆之常说天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只是在太平岁月中不得伸展才华而已。 …… “一个驿卒,若是时运来了,站在了风口上,弄不好便会叱咤风云,灭国称帝。” “不能吧!”孙重楼觉得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蒋庆之想到了明末那位快递员,“隋末时,各路烟尘的出身杂乱,小贩子也能称霸一方。咱们……罢了,大明就不说了。” 这是午休时刻,蒋庆之开课,诸将就像是学生般的,规规矩矩坐在下面。 刚上完一课,蒋庆之给他们说些趣事,也算是放松。 本朝太祖皇帝开局一个破碗,至于出身就别提了,苦孩子出身,父母去了连下葬的钱都没有。若非乱世来临,太祖皇帝多半会饿死在某个破庙里。 所以,蒋庆之觉得每个人的时运和大势息息相关。时运来了,你不想努力上进都不行。 趣事儿说完,蒋庆之开始教兵法。 大堂内鸦雀无声。 诸将不识字的抓耳挠腮,央求在做笔记的识字将领,课后给自己再讲讲。 而一直端着架子的成国公就在大堂后面,他的待遇好多了,有桌椅,有茶水。 这货一边倾听,一边记录…… 这本册子的开头,写着几个大字。 ——朱氏新兵法。 蒋庆之见了,定然要说老朱不要脸,但也只是一笑罢了。 他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再有,这等冷兵器时代的兵法,在蒋师傅眼中,迟早会被扫入历史垃圾堆。 以后玩火器才是王道啊! 当排枪和连发武器登场,火炮轰鸣…… 只是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怡。 授课完毕,诸将起身行礼。 “多谢伯爷!” 这年头谁家有兵法都恨不能藏在地底下,传子不传女。 所以将门才会渐渐坐大。哪怕朝中开了武举,但中举的大多也是传承有序的武人家族的子弟。 所以,当蒋庆之随意教授了些兵法给这些将领,自己不以为然时,却不知,这些将领早已把他视为恩师。 接下来的操练无需蒋庆之操心,只需下令,将领们带头,没有人敢偷懒。 蒋庆之见状颇为欢喜,叫来陈集。 “我可以信任你吗?”蒋庆之问。 他负手而立在堂上,陈集束手而立站在堂下。 “若非伯爷,下官此刻尸骨已寒。” 陈集跪下,低头,“伯爷只管吩咐。” 我的麾下,又多了一个追随者! 蒋庆之暗自点头,“我这里有些东西要教授给你等。” 陈集抬头,“请伯爷示下。” “这是一门杀人的学问,学出来的,不只是以一当十,更是能上山下海,刺杀打探,无所不能。” 这是在栽培我啊! 陈集心中感动。 “当一个个精通各种手段的精锐将士出没在敌军城池中,刺探消息,焚烧粮草,刺杀敌将……” 陈集悠然神往,“那……岂不是未战先胜,下官也能如此?” 蒋庆之看着他热烈的目光,“我说能,便能!” 他走下来,“从今日起,我将教授你等特战之法。你与麾下百户叫做……” 蒋庆之本想去一个威风的名字,但却觉得越低调越好。 “就叫做夜不收吧!” 夜不收的名称来自于辽东边军,类似于后世侦察兵的角色。 蒋庆之不知晓此刻辽东边军是否有了夜不收的称呼,但无所谓,他占了这个军号,就算是辽东边军有这个编制,也只能甘拜下风。 陈集抬头,眼神灼热中带着崇敬之色,“愿为伯爷效死!” …… 兄弟们,求票啊!月票没有,推荐票也要。 第87章 无法无天的小军阀 蒋庆之自然没法亲自带队操练夜不收,他把兵法丛书中相关知识抄录下来,加之自己前世小军阀的经历,汇总成了这个时代特种兵的操练教材。 孙重楼见猎心喜,便要学。 蒋庆之笑着任由他去。 可没想到的是,孙重楼却格外有天赋。 没多久,这厮竟成了夜不收中的教官。 “也好。” 蒋庆之笑眯眯的看着孙重楼带着朱希忠的家丁潜入军营中。 身后,将领们都在等着。 而此刻是半夜。 呯! 踹开房门的声音传来。 “敌袭!” 接着号角长鸣。 大营乱了。 朱希忠一边揉眼睛,一边嘀咕,“我说庆之,你就不怕营啸。” 所谓营啸,便是全军将士被某个声音或是什么触发的集体事件。 半夜三更全军炸营,随后乱作一团…… 蒋庆之不得不冒险,他必须要在俺答南下之前,让朝中见到虎贲左卫整肃的效果。效果越好,扩大到整个京卫的可能性越大。 时不我待啊! 蒋庆之眯着眼,沉声道: “不经历一次炸营,虎贲左卫无法成军。” 蒋庆之缓缓走过去。 “伯爷,不可!”颜旭说道:“一旦炸营,将士们可不认人。” 蒋庆之说道:“我要的虎贲,不是那等遇事慌乱,毫无主见的杀人傀儡。我要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令行禁止的将士。” 这是他的种子! 所以,他愿意冒险。 颜旭一怔,缓缓跟上。 一个个将领跟在后面。 前方人影幢幢,他们知晓,一旦真的炸营了,弄不好会被乱军弄死,依旧义无反顾。 将领可用! 这是一个好消息。 蒋庆之走到了校场中央。 “火把!” 噗噗噗! 火把一支支点燃,火焰被夜风吹动,和旗杆上的大旗一起猎猎作响。 “擂鼓!” 赤果着上半身的鼓手奋力挥动鼓槌。 咚! 咚! 咚! 正在茫然乱跑,惊慌失措的将士们楞了一瞬。 蒋庆之举起手,“集结!” 身后,十余大嗓门军士高呼,“伯爷有令,全军集结!” 瞬间,身后诸将都死死地盯着那些将士。 是在慌乱中令行禁止。 还是依旧混乱…… 这是对虎贲左卫的考验。 更是对蒋庆之整肃和操练的考验。 混乱依旧。 颜旭心跳如鼓,几乎没有犹豫,说道:“是下官无能,惊动军中……”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我不需麾下背锅。” 朱希忠已经傻眼了,“庆之,速速禀告陛下,令诸卫镇压!” “不必。” 蒋庆之摇头,“我对他们有信心。” “你!” 朱希忠恼火,准备再劝,可却见火光下的蒋庆之目光炯炯,那神色,竟是自信从容。 他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这一套操练之法有信心。 后世,那支军队能战无不胜,这套操练之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咚! 咚! 咚! 鼓声在半夜传出老远,宫中有人听闻,就去禀告。 “是虎贲左卫方向传来的鼓声。” 黄锦看了一眼,急忙禀告,“陛下。” 别人在睡觉,道爷此刻却在修道。 “何事?” 人在入静后,五感格外敏锐。嘉靖帝已经听到了鼓声,就等着消息。 “说是虎贲左卫方向传来鼓声,这半夜三更的,奴担心……”黄锦轻轻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看奴说的什么。” 嘉靖帝想到了蒋庆之下午令人来禀告的事儿,说是今夜虎贲左卫操练。 这是在操练什么? “无碍!” “是。” 没多久,黄锦再度前来。 “陛下,宫外来报,虎贲左卫发生营啸。” 黄锦微微垂眸,烛光从地面金砖反射在眼珠子上,看着有些诡异。 “嗯!” 嘉靖帝一怔,想到了先帝时的那些事儿。 “令人去问问。” 黄锦犹豫了一下,“陛下,可要调集诸卫?” 这是防备之意。 嘉靖帝手握拂尘,缓缓摇头。 “不必!” “是。” 黄锦告退。 走出殿外,他深吸一口气,叫来一个内侍,“速去打探消息,另外,若是不妥,你可知如何说?” 内侍是他的人,眉眼通透,“虎贲左卫有人预谋不轨,说是与长威伯无关。” “后面一句无需画蛇添足,速去!” “是。” …… 咚! 咚! 咚! 众人的心跟着鼓声一起跳动。 陈集在人群中喊道:“陈集在此,夜不收向我靠拢,集结!” 那些低级将领一怔,想起了蒋庆之制定的军规,一个个站出来。 “黄彦在此,向我靠拢,集结!” 一个个惶然的军士渐渐安静了下来,按照平常操练的内容,追随着上官的声音开始集结。 当规矩恢复时,一切都显得格外有序。 很快,阵列完成。 蒋庆之站在那里,嘴角微微翘起。 换了别的卫所,此刻军中早已乱作一团,自相残杀也不奇怪。 “用了多久?”蒋庆之问。 朱希忠还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没回应。 颜旭缓缓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半刻钟不到。” “太久。”蒋庆之不满的道:“可见操典依旧没能深入骨髓,形成下意识的反应。各部下去后总结,下次再来。” 众将看着他。 “还来?” 只此一次,就把大伙儿吓坏了。 您不怕,我们怕啊! 蒋庆之看着他们,“唯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方能少流血!” 众将拜服。 蒋庆之带着众人去大堂,一边走一边交代,“最近这阵子伙食要好,每餐必须有肉。另外,夜不收那边练的太狠,肉食和主食加倍。” 颜旭说道:“夜不收这阵子神出鬼没的,练了什么?” “想知道?” “是。” “正好,从军中抽调三百人,天明后出城,与夜不收来一场追逐战。明日回来。胜者,休息一日,酒肉管够!” “是。” 夜不收最近神出鬼没,诸将想问蒋庆之,但又不敢。 三百人对一百人,谁怕谁啊! 于是,当城门打开时,众将从虎贲左卫挑选出来的三百精锐,和陈集、孙重楼率领的夜不收就消失在城外。 与此同时,宫中来人,让蒋庆之进宫。 清晨,是宫中事儿最多的时候。 贵人们起床了,需要各种服侍。早饭该准备了,往来不息…… 什么收夜香的,洒扫的,整个宫中显得格外忙碌。 蒋庆之跟着内侍,目不斜视的进宫。 “这人是谁?”有人问道。 “长威伯。” “呀!说是凶神恶煞,可看着竟这般俊美。” “心动了?” “心动也轮不到我。” “那是,听闻长威伯诗才无双无对,加之俊美无匹,这样的人儿,公主都尚得。” “人家是陛下的表弟,怎么能尚公主?” “也是。不过,那些贵人的女儿也不错。” 在一群宫女火辣辣的注视和议论中,蒋庆之见到了道爷。 嘉靖帝看着有些疲惫,见到他就忍不住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弄什么营啸?” 黄锦仔细观察着,发现嘉靖帝压根就没有半点猜忌的意思。 若是猜忌,嘉靖帝会格外平静,更不会呵斥责骂。 蒋庆之干笑了一下,“臣这不是想检验一番,至于营啸,臣有把握不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嘉靖帝指指他,“瓜娃子,若是营啸一起,乱军杀人,可不会分什么帝王将相!” 道爷慈悲……蒋庆之心中微温,“臣知错。” 这是蒋庆之第一次认错,让准备了一肚子不满和说辞的嘉靖帝楞了一下。 “再过五日便是操演的日子,伱可有把握?” 没把握,看样子道爷是准备为我作弊……蒋庆之说道:“虎贲左卫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嘉靖帝打个哈欠,摆摆手,“去吧!对了,早饭可吃了?” “还没,臣本想吃的来着。”蒋庆之说道:“出宫后臣就在路上买些吃食。” 嘉靖帝吩咐道:“给大娘子准备的点心,分他一些。” “多谢陛下。” 看着蒋庆之接过点心告退出去,嘉靖帝又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这娃还是少年,朕在他这个年纪,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 陆炳昨夜得了消息,说虎贲左卫营啸。他按捺住欢喜之情,继续在家待着。消息不断传来,当虎贲左卫平静下来后,陆炳不怒反喜。 营啸一旦发生,便是大事件。 “虽说后续平息了,可若是那些乱军真的杀人了会如何?”崔元和他并肩而立,“他们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扑西苑。蒋庆之罪莫大焉。” “看陛下的意思。”陆炳说道。 崔元说道:“上次是诸卫中的谁,还是武勋,统军不利,有十余军士冲出军营闹事,事后此人被重责五十,发配云南。蒋庆之虽说是陛下表弟,可三十杖少不得吧!” “一个表弟,可抵那三十杖。”陆炳觉得崔元太乐观了,“只要不出大事,最多是呵斥。” “哎!说你俩呢!在议论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崔元怪叫一声,猛地往前跳,就像是一只大马猴。 陆炳下意识的拔刀。 回身戒备。 蒋庆之就站在二人身后。 轻蔑的看着崔元,“老子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倒是让你失望了吧!老狗!” 蒋庆之左手拿着个油纸包,打开拿了里面的点心啃。 味道不错,道爷对小侄女儿很是体贴啊! 他转身扬长而去。 崔元是真的被吓坏了,惊魂未定的问道:“老陆,他可是撒谎?” 陆炳摇头。 “为何如此笃定?若是陛下悄然责罚也说不定。” “你可见他吃的点心?” “见到了。” “那是陛下御用的,除去大皇女之外,太子都没得吃。” …… 回到家,蒋庆之叫来富城。 “崔元这条老狗就如同是跗骨之蛆,盯着我就不松口。该收拾了。” “伯爷的意思……”富城想了想,“先找到崔元的把柄,随后弹劾。” “老郭……老富,你这名字,让人无语。” “伯爷。”富城心中嘀咕,咱的名字很古怪吗?郭骁,不错的名啊! “不要老是在规矩的圈子里走不出来。那是画地为牢。” “可若非如此,如何收拾崔元?”富城半辈子都在宫中,早就习惯了一切在规则的圈子里行事。 可却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有另一个身份。 无法无天的,小军阀!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蒋庆之狞笑道:“老子要让崔元知晓,马王爷有几只眼!” …… 第二更。 能正版订阅支持的书友,多谢了。 第88章 你看,那巨大的光柱(感谢‘雨落江南北地飘雪’成为本书盟主) “多谢了。” 城西的某个豪宅外,沐舒福身。 大门外,送她出来的贵妇笑吟吟的道:“云南沐氏威震一方,三娘子身份更是尊贵无比,没事别在家中憋着,多出来走走,看看。京城呐!就是个热闹之地。” “告辞。” 沐舒上了马车。 向谨随即上来,二人相对坐下。 “李家这是搪塞。”向谨冷笑,“当年李氏的老祖宗在咱们沐氏的老祖宗面前奴颜婢膝,多年后,却得意起来了。” “她说都没错,沐氏虽说在云南是土皇帝,可云南在京城人的眼中乃是半蛮荒之地,谁看得起沐氏?” 沐舒揉揉眼下,疲惫的道:“她让我没事多出去走走,便是婉拒,让我另寻别人相助。” 向谨叹道:“京城贵妇说话总得要转几个弯,各等暗示。云南那些贵妇若是来了,怕是会找不到北。只是……” 向谨心疼的道:“辛苦三娘子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被那个畜生给毁了。”沐舒眸色微冷。 她口中的畜生,便是此刻代替年幼黔国公沐融管理云南的堂兄沐朝弼。 “三娘子……”向谨压低了声音,“前任黔国公去了之时,当今黔国公不过四岁。当时就有风声放出来,说四岁的奶娃如何统领云南?难道让他一边吃奶,一边接见官员?” “这是沐朝弼的手段。”沐舒冷笑,“他野心勃勃,一直想越过沐融袭爵,可京城这边却按照规矩办事,倒是让他失望了。” “他在京城有些关系。”向谨说道:“咱们也得小心。” “他有关系又如何?不是正朔,终究见不得人。”沐舒坐的笔直,白玉般的脸上多了凛然之意。 “沐朝弼那边上次送来了不少金银……” “他想让我回去,或是在京城就此安顿下来,绝口不提云南之事。”沐舒说道:“心中无鬼,他怕什么?” 咿律律! 外面拉车的马突然长嘶,与此同时,马车猛地颠簸起来。 “不好!”车夫惊惶喊道。 马车突然停住,猛地往前倾斜。车里的二人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面滑去。 “三娘子!”向谨张开双臂,抱住了沐舒,脊背撞在车厢上,发出一声闷响。 “三娘子小心!” 车外有人惊呼。 接着是兵器格斗的声音。 噗! 一把长刀从车外插进来,一撩,车帘被搅碎。 “保护三娘子!” 随行的两个护卫拼死冲过来,来人反身,连续几刀逼退了他们。 然后,回身冲着马车里狞笑,“莫怪我!” 沐舒被向谨护着,一双明眸冷静的看着刺客。 “沐朝弼!”沐舒深吸一口气,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向那个畜生低头。 长刀反射着阳光,刺痛了沐舒的眼睛。 她闭上眼。 等待死亡降临。 “铛!” 兵器格挡的声音传来。 接着,有人叹息,“这都快晚饭了,还在玩这个,有意思吗?石头!弄死他!” 外面,长刀破空。 声音凌厉。 接着兵器格挡。 惨嚎声接踵而至。 “少爷,死了。” 一个少年有些遗憾的道:“不经杀呢!少爷,啥时候咱们能去塞外杀人?” “这世间的对头总是杀不完的。” 这声音逐渐靠近。 死里逃生的沐舒睁开眼睛,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看到车外多了一个人。 苍白的脸,黝黑深邃的眸,含笑看着自己。 “沐姑娘,久违了。” 从刺杀到被救,短促的令人觉得自己在做梦。 沐舒在蒋庆之的注视下,轻声道:“多谢伯爷相救。” 车里不好福身,她便学了男子拱手。 一个少女学男子拱手,那味儿颇为有趣。 蒋庆之呵呵一笑,“我正好在街上转转,碰巧了。” 他看了向谨和沐舒一眼,见没有受伤,便回身,“石头,咱们回去!” 向谨这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觉得脊背那里疼痛难忍。她强忍着说道:“三娘子,机会……” 借此接近蒋庆之啊! 沐舒却摇头,“我虽想让那个畜生倒台,可若是用了那等卑鄙的手段,和那畜生可有区别?再有,长威伯救了我们,借此接近他……人要脸,树要皮。那我成什么人了?” 向谨见沐舒的脸上多了些凛然之意,想着这位三娘子从小主意就正,从不被外人影响。不过,毕竟岁数不小了,此刻远离云南,远离父母,总有诸多不便。 “老爷上次来信,提及了三娘子的亲事……”向谨说道。 信中提及了家中在京城的几个关系,已经请托他们在京城为沐舒相看人家。 “三娘子长得如此出众,那些男人见了……”向谨捂嘴窃笑,“就有些失魂落魄。” 这阵子频繁有人邀请沐舒去家中做客,或是参加什么文会,什么手帕会,其实都是一个目的,相亲。 “那些男人……”向谨见沐舒发怔,便问道:“三娘子可有看中的?” 沐舒想到那些殷勤的男人,摇摇头。 “哎!好男人,难找哦!”向谨唏嘘。 不知怎地,沐舒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微笑的少年。 苍白的脸,黝黑深邃的眸…… 车夫和护卫过来请罪,沐舒干脆弃车。她下车后,举目四眺,看到前方蒋庆之主仆二人正在四处游逛。 “这附近权贵不少。”护卫说道。 这里算是高档住宅区。 “都有谁?”向谨问。 “什么崔驸马……”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接着宫中闻讯来人,带来了卢靖妃的问候。 “娘娘请沐姑娘明日进宫一叙。” 内侍看了沐舒一眼。 向谨心中大喜,沐舒平静道:“是。” 内侍回宫复命,卢靖妃问及沐舒,内侍说: “长得颇为不错。” …… 崔元在家中正在发火。 最近他的火气颇大,一家子为此胆战心惊,没事儿都不往他身边凑。 “陆炳手握锦衣卫,却一直抓不到蒋庆之的把柄,这个蠢货,若非是陛下的奶兄弟,我敢打赌,他最多能做个副百户。” 书房里,避开了众人的崔元露出了尖酸刻薄的一面。 幕僚笑道:“可不是。不过此人谨慎。” “谨慎过头了,便是墙头草。”崔元轻蔑的道:“也就是在利用陛下重情的性子罢了。换了别的帝王,就陆炳这等首鼠两端的蠢货,下场不会比纪纲更好。” 幕僚叹道,“好像从那位长威伯进京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原先……”崔元眯着眼回忆着过往,“我等一步步把曾铣和夏言弄进了必死之地,只要夏言一死,这朝堂便是我等说了算。权柄在手,这才不负此生!” “可那个小贱种一来,便坏了咱们的大计。”崔元一拍桌子,“夏言不死,就是横亘在我等与陛下之间的一层纱。这层纱不去,陛下就不可能彻底放权。” “其实……”幕僚摇摇手中的折扇,“我这里有个法子。” “说。”崔元也跟着扇动扇子,焦躁不安。 “驸马可还记得王安石之子王雱?”幕僚微笑道。 “何意?”崔元不耐烦的道。 “王安石变法,掣肘颇多。王雱曾建言……”幕僚眸色阴冷,“行征诛之术!” “征诛之术?”崔元喃喃的道。 所谓征诛之术,便是从肉体上消灭对手。 见崔元犹豫,幕僚说道:“驸马,王安石优柔寡断,不肯听王雱之言,以至于新政半道而废,王雱也早逝……” 崔元摆摆手,幕僚告退,走出书房,他叹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书房里点起了蜡烛,烛光下,崔元眸色复杂不定。 “我也想弄死那个小贱种。可陛下聪明绝顶,若是小贱种死了,他必然会怀疑是我等的手段。到时候以陛下的性子……” 崔元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公主画像,叹道:“公主,若我不为驸马,凭着才学也能青云直上,何须与陆炳这等蠢货为伍。可你啊!当年看了我一眼,便羞红了脸。你倒是畅快了,可却苦了我!” 他突然冷笑,“那个小贱种,我不动手,陆炳终究会忍不住。。” 夜深,崔元起身回去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驸马府外来了两个人。 孙重楼坐在围墙上,双腿勾着墙头,突然身体倒挂,反着对蒋庆之说道,“少爷,没人。” 蒋庆之尝试了一番,虽然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但围墙一人多高,他跃起抓住墙头,奋力往上拉…… 卧槽! 几番尝试,蒋庆之还是上不去。 孙重楼这才嘿嘿笑着拉了他一把,“少爷,回头和师父学吧!” 蒋庆之摇头,他觉得自己此生大概率是做不成猛将兄了。 那么何必自找苦吃呢? 二人摸进了驸马府,一路避开两个护卫,直至后院书房。 蒋庆之拿出一个酒囊,打开塞子,把里面的火油倾倒在书房周围。 “少爷,你先走。”孙重楼准备点火。 蒋庆之摇头,“转身过去。” “干啥?”孙重楼不解,但还是背身过去。 少爷这是要弄什么呢? 孙重楼很是好奇。 这里是权贵云集的地儿,兵马司的人安排的人手很密集。 此刻,一队军士正在巡逻。 突然,有人指着夜空惊呼,“伱们看!” “咋呼什么?” “什么东西?” 众人随着他的手臂方向看去,就见前方宅子里,一道光柱直射夜空。 “我的神啊!” “可是妖孽降世了?” “这是……这是天降异象!” “天神在上!” 几个军士跪下祈祷。 带队的将领在震惊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看那是哪家!?” 蒋庆之拿着手电筒,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的那道光柱,赞道:“果然不愧是3000流明的手电筒,这光,能亮瞎崔老狗的眼!” 他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关掉手电筒。 “石头。” “少爷。”少年忠仆依旧背身。 “点火,撤!” “我最喜欢干这个了。”孙重楼弄燃火媒。 火头猛的串起来。 两个黑影在驸马府中悄然而去。 护卫在外院,半晌才发现了火头,喊道:“起火了!起火了!” 就在驸马府被惊动之际,那队巡逻的军士也找到了这里。 “是驸马府!” 将领站在大门外,“那异象竟来自于崔驸马府中?” “里面起火了。” 有军士说道。 “异象之后起火,这是想掩饰什么?”将领毫不犹豫的道:“回去。” …… 第三更。 第89章 凑巧了不是(感谢‘赵三华’成为本书盟主) 崔元要疯了。 半夜被叫醒,得知家中失火后,看着火头渐小,崔元并不在意。 等得知是书房失火,而且被烧的干干净净的,崔元大怒。 那里面有他珍藏的许多宝贝,还有和许多人往来的书信。 “蠢货!” 崔元令人责打巡夜的护卫,管家来禀告,“并未发现异常。” 众人都再想,昨夜驸马在书房待到了夜深,会不会是他走时忘记了吹灭蜡烛? 崔元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年纪大了,时常会忘事儿。 但自承错误是不可能的。 崔元说道:“那几个护卫重责,随后赶出去。” “是。”管家应了,说道:“昨夜有兵马司的人靠近咱们府外,见到火头就跑了。” “见到火头就跑,若是在沙场上见到敌军,岂不是要亡命而逃?”崔元冷冷的道:“此刻我才知晓蒋庆之建言整肃诸卫的原因,这样的官兵,岂能护卫京城!” 天边浮现了一抹鱼肚白。 在黎明时分入睡,对于嘉靖帝来说最是惬意。 刚躺下,就有人来禀告。 “何事?” 嘉靖帝恼火问道。 黄锦说道:“陛下,是兵马司的人,说有紧要事禀告,奴这便去问问。” 嘉靖帝靠在床头,没一会儿就半睡半醒。 “陛下。” “嗯?”嘉靖帝睁开眼睛。 黄锦低头,看着有些震惊,“兵马司的人昨夜巡逻发现……有巨大光柱从天而降。” 嘉靖帝崇道,对这等神神叨叨的异象最为关注,他的睡意荡然无存,第一句话就问:“是哪家?” “崔驸马家。” 崔元哪里能有这等道缘?嘉靖帝一怔,“兴许,是眼花了?” “陛下,那些军士都看到了。”黄锦可不敢隐瞒,“且随后崔驸马家中起火。” “嗯?”本来半信半疑的嘉靖帝睡意尽消,“烧了什么?让锦衣卫查问。” 锦衣卫在京城权贵家中有暗线,陆炳接到吩咐后,令人去崔元家和暗线接头。 “是书房。” 消息送进宫中,嘉靖帝冷笑,“光柱从天而降,看来是真的。否则,崔元何须烧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有什么?令他如此忌惮!” 崔驸马,您还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 黄锦说道:“兴许,恰好打翻了火烛。” “朕,从不信什么恰好!” 嘉靖帝眸中多了冷意,“去问问那位驸马,昨夜可是打翻了火烛!” 黄锦亲自去了驸马府。 这是黄锦第一次来驸马府,崔元不敢怠慢,赶紧出迎。 黄锦在前面负手看着屋里的摆设,几幅字画来历不凡,最晚的也是前宋的大家之作。 “黄太监!” 崔元满面春风的进来。 “你可是稀客。” 黄锦回身看着他,“咱是奉命问话。” 崔元心想,难道是陛下想起了我这个老驸马的可靠,要赏赐些什么? 或是……升爵? 大部分人一生所追求的,为此打拼的,不就是名利吗? 崔元心头火热,束手而立。 黄锦干咳一声:“听闻昨夜驸马府走水了?” “是。”崔元心想这事儿不值当嘉靖帝过问吧? “还是书房。” “是。”崔元心中一怔,“是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火烛。” 黄锦笑了笑,“大半夜的,驸马的书房里很热闹啊!” 不等崔元反应过来,黄锦冷冷问道:“陛下问,昨夜驸马府可是打翻了火烛?” 你的借口,陛下都知晓。 崔元面色剧变,“是。” 他不敢反口,否则按照他对嘉靖帝的了解,这事儿就没完了。 但崔元也有些疑惑,为啥驸马府的书房走水,会引发皇帝的过问呢? 此人竟然还在装傻……黄锦见崔元一脸茫然,也不主动说昨夜光柱从天而降的事儿,心中不禁恼火。 “崔驸马,好自为之!” 黄锦拂袖而去。 “哎!黄太监,黄太监……” 早就准备好了礼物的管家追上去,可黄锦身后两个内侍回身冲着他冷笑,管家打个寒颤,不敢再往前一步。 目送着黄锦等人远去,管家苦笑,“驸马,这怎地……像是无妄之灾啊!” 崔元冷笑,“定然是有人在陛下那里进了谗言。” 管家说道:“谁家没走过水?就驸马府被宫中盯着,驸马,那人定然是说,驸马书房中有犯忌讳的东西。” “谁家书房里没有犯忌讳的东西?”崔元反而不担心了,“当初代王一系有人谋反,京城中多少人家的书房中浓烟滚滚!” 当初代王一系有个奉国将军因为禄米不能按时发放,便勾结蒙人和白莲教谋反,此事传到京城,嘉靖帝大怒,令锦衣卫彻查京城是否有人勾结代王一系。 随即,京城不少人家的书房里,焚烧书信账簿的浓烟熏的人眼泪汪汪的。 崔元心中一松,“准备早饭,吃完我便进宫请见陛下。” …… 驸马府的斜对面,十余闲汉聚在一起说事儿。 “……昨夜我见那天空中一道神光降下来,天神哎!我当时就看傻眼了,跪在地上磕头。” “神光?什么模样的?” “就是……少说有驸马府那么粗大。” “那还得了。” “是啊!那神光罩下来,吓死人嘞!” 十余男子聚在右侧嘀咕。 刚到门内的崔元说道,“哪有什么神光?愚昧无知!” 他被嘉靖帝宠信多年,跟着也学了些修道的常识,从我觉得道家有什么神异之处,只是为了奉承嘉靖帝,这才故作崇道的模样。 “那神光罩住了哪家?”有人问。 崔元吩咐道,“晚些你亲自去寻陆炳,告诉他此事,陆炳是聪明人,自然会为我在陛下那里说话。” “就是驸马府!”那人的嗓门提高了些。 “是……”管家刚答应,身体一僵。 崔元一只脚跨过府门,一只脚还在外面。 整个人仿佛是一尊雕像,凝固在那里。 “伱确定是驸马府?” “老子亲眼看到的。” “崔驸马可是陛下的宠臣,你这般造谣生事,就不怕被责罚?”有人冷笑质疑。 那人举起手发誓,“对了,昨夜一队兵马司的军士也到了驸马府的府门外,正好那时神光消散,驸马府却走水了。那队军士……你等可知,那队军士竟然不去救火,而是……跑了。” “啧!这是发现了神光,赶着去禀告。” “没错。” 崔元年纪大了,保持着那等高难度的姿势有些难度。 想到兵马司的军士昨夜曾来过驸马府大门外,崔元知晓了黄锦的来意。 ——神光从天而降驸马府。 崔驸马,您这是要作甚? …… “陛下,崔驸马求见。” 嘉靖帝没有睡意。 当看到崔元时,他放下道书,冷冷看着此人。 “陛下!” 崔元噗通一声跪下。 这种跪法很讲究手艺:必须是浑身放松跪下去,任由身体重量全数压在膝盖上,才能发出这种动静。 如此,才能展示下跪者惶然的情绪,和任由帝王宰割的忠心。 “臣,真不知什么神光。”崔元愿意发毒誓,“若昨夜真有神光,臣甘愿身败名裂而死!” 嘉靖帝甩甩拂尘,“书房,是个好地方。” 云山雾罩的皇帝,又回来了。 你得猜他只言片语里的蕴意。 猜对了,不一定有奖。 猜错了,一定有雷霆。 又是神光,又是书房走水……你驸马府昨夜事儿真多。 崔元呆立原地。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说没神光,好,那么,怎会如此凑巧书房就走水了? 难道真有神光……崔元仔细想想,觉得自己最近没什么神异的发现啊! “怎么。”嘉靖帝淡淡的道:“凑巧了不是?” 崔元嘴唇颤动,缓缓低头。 “臣,垂死之人,万万没有异心,请陛下明察!” …… 大清早,窦珈蓝就拽住了孙重楼,“昨日半夜你去了何处?” 孙重楼看了正在练刀的少爷一眼。 富城干咳一声,“不该问的,别问。” 窦珈蓝点头,随即开始操练。 孙重楼看了师父一眼,“师父你也别问。” “我何时问了?” 富城没好气的道。 对于蒋庆之来说,此刻这个世间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便是孙重楼。 在原身杀人被抓后,唯有孙重楼甘愿跟随。 那一路若无孙重楼,长相俊美,却格外孱弱的原身,早就成了那些发配人犯的禁脔。 所以,昨夜要动用手电筒的蒋庆之,想都没想,就只带着孙重楼去夜袭驸马府。 操练完毕,富城把孙重楼拉到边上,“伯爷信任你是好事,记住了,此后伯爷单独带着你行事,无论谁问都不可说。哪怕是我。” “我连多多都不说。”孙重楼坚定的道,见富城瞪眼,就挠头,“要不,以后我睡觉就用布条把嘴绑住?” “喵!” 多多不知从哪钻出来,爬上了蒋庆之的肩头。 “吃饭了。” 厨房那边一声喊,孙重楼雀跃飞奔,“开饭啦!开饭啦!” “吃货!” 蒋庆之笑道。 等富城得知驸马府昨夜发生的事儿后,和窦珈蓝面面相觑。 “神光降世?” 窦珈蓝好看的秀眉紧紧皱着,“伯爷是如何做到的?” 富城摇头。 二人看向自家主子的目光中,多了些敬畏。 “别把我当神仙。” 蒋庆之心知肚明他们在敬畏什么。 二人应了,可富城接下来却进了自己的卧室。 宫中人是最信奉神灵的一群人。 富城在卧室里供奉了神像。 他跪下,虔诚的道:“咱什么都不求,只要一家人平安就好……” 跟着蒋庆之走出伯爷的窦珈蓝止步,看着锦衣卫方向,想到了当年自己在锦衣卫被歧视的经历。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后陆炳一定会为了和蒋庆之翻脸而后悔。 马背上的蒋庆之回头,“珈蓝,看什么呢?” “伯爷,没什么,看到一只老鼠。” 窦珈蓝笑道。 “老鼠,哪去了?” “看到伯爷,就钻阴沟里去了。” …… 第四更,今日更新完毕。明日继续。 第90章 霸气 大清早,卢伟在练拳。 卢靖妃说过,外戚不求能干,但求一个无欲无求。 这里的无欲无求,指的不是普通的欲求。你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女人就玩女人,但就一条,不能有政治上的野心。 卢伟曾腹诽自己的妹妹:看看崔元,那还是先帝的先帝时的外戚,如今混的比我还好,风光无限。再看看我,宠妃的兄长,混的和小猫似的。 但说归说,对那个从小就有主见,且手段了得的妹妹,卢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早上没事儿打套拳,吃个丰盛的早饭,然后出去溜溜。晚上和人约个局,吃饭喝酒,青楼玩女人……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不是。 只是,什么日子重复多了,就平淡如水。 “老爷昨夜没去那位新买的美人房间。”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还请教。” 两个仆役在边上闲聊。 “再美的女人,每日每日的……”仆役挑眉,“就像是什么,左手摸右手,还有什么兴致呢?” “哦!不新鲜了。” “可不是。” 能让普通人羡慕嫉妒恨的富贵生活方式,却让贵人们觉得毫无新意。 “老爷!” 管事来了。 卢伟收功,觉得神功大进,不禁心情大好,“说。” “昨夜崔驸马府上有神光从天而降。” 卧槽! 卢伟一怔,“老崔这是要老树发新芽,老夫聊发少年狂……莫非,家中生了个不得了的孩子?” “接着,崔驸马的书房走水。” 管事一脸坏笑,“老爷,大清早崔驸马就进宫了,方才出来,面色惨白,还带着一脸墨汁痕迹,额角青肿,急匆匆回到府中。如今驸马府大门紧闭,不见客。” “啧!老崔啊老崔,你也有今日?”卢伟心中大快,“娘娘当年让我低调再低调,我还羡慕崔元风光无限。如今看来啊!还是娘娘有远见。” “可不是,咱们家娘娘那可是打小就有神异之处。”管事是看着卢伟兄妹长大的,有资格说这番话,引得卢伟指指他,“伱啊你。” “娘娘生了皇子,咱们怕什么?”管事笑道,“对了,老爷。庄上送来了不少东西,亲近的人家是不是都送些?” “自然要送。”卢伟想了想,“马上就是虎贲左卫操演的日子,今日送礼,第一个送长威伯府。” 管事一怔,“第一个?会不会太显眼了?” 卢伟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就是要让京城人知晓,卢氏对长威伯的态度。” 管事突然捂额,“小人明白了。” 卢氏第一份礼送给了蒋庆之,在外界看来,这便是景王和蒋庆之亲密无间的铁证。 许多时候,富贵,要险中求! …… 那三百人回来了。 看着狼狈不堪。 领队的将领一回来就请罪。 “下官无能。” 诸将一怔,心想就算是失败,也不至于这般沮丧吧? 随着将领的讲述,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幅凄惨的画面。 “……我等刚过了山道转角处,下官令警惕右侧能藏人的地方。可没想到的是,夜不收从空荡荡的大道左侧地底下钻了出来,形同鬼魅……” 陈集带着夜不收在空荡荡的大道左侧挖坑,百余人藏身坑中。三百精锐在过转角时,习惯性的关注可以隐藏的右侧。 当左侧的伏击突如其来,三百精锐措手不及。 “他们凶狠的……都不像是我虎贲左卫的袍泽,刀法凌厉,且力气更大,更持久……” 将领看了蒋庆之一眼,“兄弟们不服。” “为何不服?”蒋庆之问道。 “兄弟们说,定然是伯爷单独操练了夜不收。”将领犹豫了一下,“兄弟们也想这般操练。” “三百人,就这么被百余人击溃了?”朱希忠觉得不可思议。 将领沮丧的低头,“下官带着麾下败退,这一路……”,他眼中闪过惊恐之色,“夜不收的那些混球,就如同魔鬼,又如同跗骨之蛆,总能从我等想象不到之处出现……这一路,下官如同过了半生。” 众人看着蒋庆之,心想伯爷最近操练夜不收,大伙儿还不以为然,没想到竟然操练出了这么一支劲旅。 夜不收回来了。 “见过伯爷!” 百余人浑身上下弥漫着煞气,看着依旧精力充沛。 而边上的三百精锐,此刻却萎靡不振。 “我虎贲左卫,总算是成型了。” 蒋庆之吩咐道:“今日全军歇息,杀猪宰羊,除去值守之人,酒肉不禁!” 消息传下去,全军欢呼。 蒋庆之回身,对诸将说道:“弓弦不能长久绷紧,这练兵之道也是如此,当一张一弛。” “是。”诸将受教。 蒋庆之转身进了大堂,突然回头,“你等还跟着我作甚?” 诸将讪讪,朱希忠笑道:“庆之,要不,再开一课?” 于是,大堂里传来了蒋庆之授课的声音。 “……两军抗衡,乃至于两国对垒,从不是简单的厮杀。从外交,从粮秣准备,从民心士气,从庙堂筹划……” 裕王今日偷偷背着景王和小姑娘来了。 他站在大堂外,对守门的军士摇摇头,示意不必通禀。 军士见裕王回身,身后内侍拿出炭笔和执掌,自己走到裕王身前,微微弯腰。裕王把纸张铺在内侍的脊背上,凝神听着,然后提笔记录…… “……征战之道,首重消息打探。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消息的不对称优势,能让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占据消息优势的一方,最终呈现出碾压式的优势。” “……斥候,也就是夜不收,是一军中的重中之重。所以我组建夜不收,便是准备在未来的征战中抢占先机。” “伯爷。” “说。” “草原异族的探子也格外凶狠。” 裕王抬眸,想听听表叔如何回应。 里面传来了蒋庆之轻笑声,“呵呵!” 然后他说道:“遇到我操练的夜不收,他们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死,要么逃!有多远逃多远。” “说得好!”裕王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听到这番话,不禁热血沸腾。 …… 明日操演。 严嵩令人请来陆炳。 “虎贲左卫操练的如何?” 陆炳看了一眼,严世蕃不在,他摇头,“从那日后,虎贲左卫戒备森严,无从打探。” “锦衣卫的好手也不成?”严嵩目光狐疑。 老狗……陆炳暗骂,却不动声色的道:“锦衣卫为此被抓了七人,蒋庆之把人送到锦衣卫,放话说了,下次再发现眼线,一律杀了。” “他这只是放狠话罢了。”严嵩笑道。 “你以为我没试过?” 陆炳咬牙切齿的道:“第二日,我锦衣卫大门外,陈尸三具!” …… 严世蕃打着哈欠来了,进来就见陆炳和严嵩在默然。 问清何事后,严世蕃说道:“换了谁,也会戒备森严。老陆,若是我,绝不会派人去送死。” “可摸不清蒋庆之究竟把虎贲左卫操练到了何等境地,我等如何应对?”陆炳呛声。 “其实,你们都忘了一件事。”严世蕃等二人看向自己,才说道:“操演的如何,陛下可知如何评判?” 陆炳和严嵩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严世蕃揉揉独眼的眼角,“陛下不通兵法,不谙战阵之道,还不是那些武勋和武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啊!”严嵩慈爱的看着爱子,“发动些人,到时故作疑虑,评价给高一些就是了。” “陛下聪明绝顶,却喜猜疑。越是这等故作顾虑,越能令陛下猜测虎贲左卫是否只是个花架子。” 陆炳笑道。 他由衷的赞道:“东楼不愧是小阁老。” 严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抚须笑道:“若此事能成,明日我自会令人进言,虎贲左卫不堪大用。诸卫当抓紧操练,不可懈怠。” 一句话:诸卫整肃,失败了。 那么,一切照旧。 如此军中将领必然对严嵩一党心生好感,对多事儿的蒋庆之暗恨不已。 “这手,妙。”严世蕃赞道。 父子二人相对一笑。 陆炳眸中闪过阴郁之色,随即平静的拊掌赞道:“元辅这一手极妙。” 是日,道爷难得早起早睡。 是日,崔元令人给严嵩传话。 “驸马说了,把蒋庆之踩入泥地里,方能解恨。” …… “明日虎贲左卫就操演了。”卢伟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卢氏第一次尝试和人结盟。 在卢伟看来,蒋庆之这个盟友插手军中,若是成功,必然前程远大。若是失败,景王就失去了军中支持。 …… “三娘子,明日虎贲左卫操演。” 向谨进了书房。 正在看父亲书信的沐舒抬头,“我已经请卢靖妃请示陛下,明日观战。” 向谨双手合十,“长威伯是个好人,希望明日能一鸣惊人。” …… 第二日,凌晨。 蒋庆之早饭吃了一个大花卷,外加一碟子肉菜,豆浆一碗。 吃完,他感受着这个年轻的身体里渐渐增加的活力。 “伯爷!” 富城带着家仆们列队送行。 “那么大的阵仗。”蒋庆之莞尔。 富城肃然道:“今日如同出征,老奴祝伯爷武运昌盛!” 家仆们齐齐说道:“祝伯爷武运昌盛!” 气氛令人热血沸腾。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天边的紫色。 “出发!” 与此同时,西苑。 “父皇,快些!” 皇长女穿着男装,在殿外跺脚催促。 嘉靖帝走出来,在看到长女后,眸子里多了一抹柔和。转向三个儿子时,那脸马上就板着。 “见过父皇。” 太子带头行礼。 嘉靖帝点头,让他们起来。 然后率先走下台阶。 他看着天边的那抹紫色,轻声道:“大明蛰伏的太久,朕,蛰伏的太久。庆之,莫要让朕失望!” 身后,内侍高呼:“陛下出行!” …… 求票。 第91章 这是我大明虎贲 晨曦中,颜旭走到了校场中央。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过往的经历。 因为没有后台和靠山,他在军中的升迁格外艰难。当初在九边时,别人杀敌一人能升官一级,他却需要杀五人。 他不服气,于是越发努力厮杀。 但他升迁的速度,总是比不过那些有背景的同袍。 越往上,他发现靠军功越难升迁。甚至还发生过军功被抢的事儿。 他挣扎过,愤怒过,但无济于事,反而换来了打压。 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你不行,伱就不行,行也不行。 他颓废了。 在虎贲左卫里混日子。 但没后台的人,混日子都不行。 黄三德这位指挥使有后台,所以平日里不管事,有功劳他领,有事儿颜旭背锅。 颜旭不想挣扎了,学会了逆来顺受。 否则,他的境遇会更惨。 偶尔午夜梦回,颜旭也会怀念当初的理想。 为大明而战! 但更多时候,是麻木的混日子。 直至蒋庆之出现。 他觉得这位朝中新贵就是来走过场。 但没想到,这位新贵竟然把虎贲左卫弄了个底朝天。 而且,蒋庆之按理在处置了黄三德后,就该怀柔,拉拢人心。比如说建言任命一个有背景的将领来代领虎贲左卫,缓和与武勋、武将们的关系。 但蒋庆之却选中了他颜旭。 顶着压力,把他推了出来。 “我颜旭何德何能?” 颜旭按着刀柄,闭上眼睛。 他听到了马蹄声。 回首。 营地外,人马喧哗。 嘉靖帝的扈从们在高声呼喊。 正是此时。 颜旭喊道:“虎贲左卫。” 咚! 鼓声一响。 颜旭看到了营门外下马的蒋庆之。 他朝着蒋庆之方向低声道:“此生,下官当追随伯爷!” 他用那种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气息喊道: “集结!” …… 大营外,嘉靖帝等人遇到了阻拦。 侍卫们恼火,嘉靖帝却摇头,制止了他们的咆哮。 皇帝自然不需要验证身份,但随从需要。 “等着瞧,若是虎贲左卫操演不出个一二三,爷爷要让你等好看。” 这些宫中侍卫何曾被人这般盘查过,而且嘉靖帝难得出宫一次,是他们展露威风和身手的好时候。但这一切却被军规森严的虎贲左卫给破坏了。 就在此时,营中鼓声响起。 呼喊声传来。 “虎贲左卫!” “集结!” 脚步声从营房那边传来,刚开始有些无序,渐渐的整齐。 营门打开。 军士们单膝跪下。“恭迎陛下!” 蒋庆之上前,看了严嵩等人一眼,然后挤到了嘉靖帝身边。 被挤掉的臣子嘟囔,“欺负人吗这是。” 此人便是严嵩此行准备顺手推出来的心腹,嘟囔之余,被蒋庆之看了一眼,就冷笑退后,对同伴说:“元辅有安排,晚些我定然要弹劾此子!” 嘉靖帝走进军营。 晨光中,他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他眯着眼,顶着光看去,就见一队队将士整齐列阵而来。 噗噗噗! 整个整列只能听到脚步声。 大地仿佛在震动。 皇长女惊呼,“爹爹,好吓人。” 嘉靖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也被震慑到了,反应慢了半拍。裕王把妹妹叫过来,低声安抚。景王看向太子时,眸子里有讥诮之色。 太子对身边人说道:“老四这是想嘲讽孤,表叔此等大才,孤却不知亲近?” 身边人说到:“殿下身边多的是人才。” “也是。”太子笑道。 作为太子,未来的帝国主人,太子身边就是一个热灶,无数人为此打破头。 他看了一眼裕王,老三是个蠢的,此刻竟然不去奉承父皇,而是低头和妹妹嘀咕什么。 “别挤,小心被人拐卖了。”朱载坖恐吓妹妹。 “谁敢?”朱寿媖撇撇嘴,然后眼前一亮,“看!” 朱载坖放眼看去,就见嘉靖帝走到了高台上。 蒋庆之站在他的身侧。 此刻,臣子们都在看着高台下集结的虎贲左卫。 “止步!” 厉喝声中,所有人重重踩下去。 嘭! 巨大的声音令人觉得高台都在晃动。 随即,阵列沉默。 一动不动。 朝阳从天边升起,把阵列中的甲衣映照的分外光明。 反射的光芒映照向四方。 放眼看去,虎贲左卫的将士们恍若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甲衣。 一双双平静的眸子看向高台上的皇帝。 嘉靖帝点头,“气势不俗。” 朱希忠笑道:“陛下,这阵列比京城诸卫强出了许多。” 不要脸的老纨绔……陆炳心中冷笑。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道:“听闻京城诸卫成了看门狗,朕不信。” 边上的将领和武勋们齐齐看向蒋庆之。 正是此子揭开了军中的许多弊端,据闻蒋庆之说京城诸卫连看门狗都不配做。 今日,大伙儿就看看你操演的虎贲左卫如何。 若是花架子,对不住了。 大伙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你贬低我等,就别怪我等反击! 嘉靖帝仿佛没看到那些人眼中的怒火和期待,“今日朕来了,便看看这阵子操演的如何。开始吧!” “领命!” 朱希忠和蒋庆之躬身行礼。 随即二人相对一视,蒋庆之点头,示意朱希忠来。 但朱希忠苦笑,摇头。 他可以发号施令,可虎贲左卫是蒋庆之一手操练出来的,后续若是有些什么问题,他可没法临机应变。 此次整肃虎贲左卫,是朱希忠第一次尝试插手武事,也是多年来成国公一系尝试重走祖宗的老路。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否则,多的是人会压制他。 蒋庆之点头,明白了他的顾虑。 “陛下。”蒋庆之说道:“若只是操演阵型,臣觉得更像是花架子,看不出我虎贲左卫的实力。” 严嵩一党中的武将刚想提出这个质疑,没想到蒋庆之竟然主动说了。 那武将看向严嵩,心想元辅,咱们怎么办? 严嵩也没想到蒋庆之会自曝其短,他不是武将,于是干咳一声,“今日在场的大将不少,窥一斑而知全豹。” 这马后炮放的格外响亮。 蒋庆之却无视了他,继续说:“臣准备把虎贲左卫分为两军,对垒厮杀。” 嘉靖帝看向诸将,见无人有异议,便点头。 蒋庆之吩咐道:“令他们开始吧!” 大旗摇动。 虎贲左卫分为两部分,在校场相对列阵。 太阳渐渐升高。 颜旭领军为大明军队,对面是假想敌。 双方沉默了片刻,颜旭率先发动进攻。 一排排将士整齐上前。 “弓箭手……” 对面,弓箭手列阵上前。 而这边,盾牌就位,同样的,弓箭手就位。 大伙儿装备都差不多,没什么能取巧的地方。 模拟了一波箭雨攻击后,蒋庆之解释道:“两军对垒,弓箭手只来得及发出一次箭矢,敌军就接近了。” 嘉靖帝点头,欣慰的道:“看来,你长进不少。” 朱希忠嘴角抽搐,心想陛下您若是看到诸将对庆之的态度宛若先生,不知可会说什么长进。 随即两军撞在了一起。 这等时候,没什么兵法可言,第一波攻击,讲究的是勇气,以及实力。 无头木枪伤包裹着布团,上面染着石灰,边上的仲裁不时高呼,“你,躺下!” 这种演练方法令众人眼前一亮。 交换了几轮眼色。 “果然真实。” 严嵩看向自己一方的武将,却发现无人关注自己,都死死地盯着校场双方。 一个军士冲上去,手中木刀奋力劈砍,连续砍中两人。随后被围困,只听他在中间喊道:“我虎贲左卫……” 一只手高高举起,而仲裁在边上喊道:“敌将中刀身亡!倒下!” 那只手,在模拟着什么? 嘉靖帝看向蒋庆之。 “陛下,这是高举人头之意,有勇士斩将夺旗了。” “万胜!” 欢呼声中,虎贲左卫的将士猛的扑了上去。 哪怕是木刀木枪,可不小心就会被劈砍的头破血流,乃至于骨折。 惨嚎声中,高台上的众人看到虎贲左卫这边拼死在中路突破。不断有人倒下,但后续的将士依旧悍不畏死的往前冲杀…… 一股惨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沐舒面色微白,看向蒋庆之,“这便是他操练出来的虎贲吗?可畏!” 有人握紧双拳,忍不住喊道:“万胜!” 严嵩心头一震,看向了心腹武将。 武将高举右手,“万胜!” 此人竟被虎贲左卫士气鼓动,高呼了起来。等发现自己立场站反了后,赶紧过来低声解释。 此刻,虎贲左卫的将士倒下的多达百余人,而且其中大半都被木刀木枪所伤。 嘉靖帝看到一个军士杵着长枪,一瘸一拐的跟着往前冲,不禁动容,“此乃悍卒!” 当他看到一个军士被判左臂被斩断,就自负左手,用右手拿着长刀,高呼酣战时,不禁说道:“勇士!这是我大明勇士!” “杀敌!” 一个将领冲上去,砍翻一人后,振臂高呼。 身后,麾下涌进了缺口中。 随即,对方防线被冲出了一个大口子。 “全军进攻!” 颜旭喊道。 双方交错的地方,喊杀声震天。 而且,双方都杀出了真火,不时能看到有人倒下。 惨嚎声货真价实,让高台上大部分没经历过战阵的帝王将相们面色微白。 “杀气腾腾!杀气腾腾啊!”卢伟双拳紧握,“好一个长威伯,好一个长威伯!” “败了!” 裁判们做出了判断,假想敌,败! 对垒双方集结。 哪怕是受伤的人,也被搀扶着,列阵走向高台下。 阵列成型。 被刚才那一场大战震慑住的帝王将相们还在发呆。 朱希忠捅了蒋庆之一下,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低声道:“该收了。” 可蒋庆之却纹丝不动。 神色肃然。 他还给嘉靖帝他们准备了‘礼物’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发现东南大明官兵早已不堪用,便亲自练兵。 戚家军在征倭之战中威震一方,随后他率军赴任北方。 北方将士对戚继光和麾下不以为然。 第一次见面,戚继光便令麾下列阵。 就在北方诸将的注视下,暴雨如注,阵列一动不动。 直至所有人拜服。 日头高升。 高台上的人热的不行,有人嘀咕,说将士们穿着厚重的甲衣,为何不歇息。 嘉靖帝不语,没人敢啰嗦。 他修道多年,对酷暑不怎么在意 但黄锦还是令人送来了大伞。 护住了嘉靖帝和四位贵人。 嘉靖帝看了众人一眼,“都歇着。” 于是,除去蒋庆之等人外,其他人都去了边上的营房屋檐下躲避烈日。 时光流逝…… “他们依旧不动!” 烈日下,阵列依旧如故,恍若钢铁之城。 卢伟动容道:“这是虎贲!” 那些武将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他们也没去躲避烈日,但早已不堪忍受。可将士们身披甲衣,而且一动不动,难度比他们多出不知多少。 这种程度的阵列,每个武将都知晓有多震撼人心。 这样的军队,每个武人都知晓,有多犀利。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帝回身,问:“可有人质疑?” 武人中有人看向严嵩,随即低头。 随后,所有人说道:“虎贲左卫,可谓劲旅。” “哈哈哈哈!” 嘉靖帝长笑。 然后,拍了拍蒋庆之的肩膀。 “吾家千里驹!” …… 第二更送上。 第92章 盖世英雄(感谢‘手谈汪’成为本书盟主) 每一个帝王都有开疆拓土,收拾外敌的欲望。 这个欲望从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就根植于帝王的骨髓之中。 但从小受到的教育会压制他们的这种欲望。比如说,儒学。 从前汉开始,儒学登堂入室,便把‘和平,仁慈’根植于历代帝王的基因之中。 以至于前汉汉宣帝在太子建言当多用儒生时,愤怒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但历史大势如潮,不可阻挡。 于是,儒家就渐渐成了一个由规矩组成的圈子,把帝王将相都圈禁在里面。 别出来,出来就是昏君! 别跳起来,跳起来就是与民争利。 一次次博弈,帝王毫无例外的惨败。 可帝王是败给了谁? 嘉靖帝拍拍表弟的肩膀,看着那些臣子,心中微动。 他走下台阶,陆炳见状赶紧跟上,几个文官劝道: “陛下,不可靠近。” “那些人手持刀枪,危险。” 嘉靖帝充耳未闻,他走到阵列前。 这是多年来,大明帝王第一次距离武人这么近。 看着这些兴奋的脸,嘉靖帝走到一个手臂受伤的军士身前,问:“家哪的?” 军士太过激动,哆嗦了几下,“回陛下,大兴的。” “从军多少年?” “七年。” “这阵子操练下来,觉着和以前如何?” 军士想了想,“以前……小人是虫子。” “那如今呢?” “如今小人觉着自己是……是一头猛虎。” 嘉靖帝拍拍军士的肩膀,“很好。” 他转身往外走。 “虫子,猛虎!” 那些武将和武勋,包括兵部的官员,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 他们说京城诸卫就是这样,没法改变。 而且诸卫也没蒋庆之说的那么差。 可你等听听! 嘉靖帝目光锐利,扫过这些人。 虫子! 这便是你等口中的没那么差的京卫? 而你等在朕这里进谗言,说庆之操练虎贲左卫各种问题。 什么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便是把一群虫子操练成了一群猛虎! 而这,让伱等羞愤欲狂。 “父皇。” 太子过来,轻声道:“长威伯树敌太多,可安抚。” “嗯?”嘉靖帝看着太子。 “毕竟,京城诸卫,天下卫所要靠着这些臣子去管制。”太子说道。 “他们把京城诸卫,把天下卫所管制成了什么样,你可知晓?” 嘉靖帝突然怒了,“一群虫子!” 太子愕然,“父皇……” 嘉靖帝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太子,“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的想法。”太子说道:“刚不可久啊!父皇。” 这话里暗含着劝谏:当初您为了大礼议,和群臣争斗了数十年,这便是刚,宁折不弯。结果耽误了多少国事? 如今为了京城诸卫的操练,您又和臣子们怼上了,这不是帝王之道啊! 嘉靖帝突然大步而去。 太子呆立原地。 不远处,裕王问表叔:“表叔,父皇为何生气?” “陛下大概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生气。”蒋庆之有一种猜测,“帝王骨子里都带着霸气,都想压制群臣,都想君临天下。可臣子们却抱成团,以儒学为名,以大局为名,联手压制帝王……” “可帝王不该是虚怀若谷,不该是仁慈的吗?”裕王不解。 “谁教你的?”蒋庆之冷脸。 “是……先生。” “那些狗屁仁慈的话就别当回事。”蒋庆之说道:“还记得汉宣帝与汉元帝父子吗?” 裕王点头。 蒋庆之说道:“汉宣帝曾说,坏我家者,太子也!为何?” 裕王摇头。 蒋庆之笑了,“我倒是忘记了,教授你的先生,必然会略过这段。” “还请表叔指教。” 裕王很诚恳。 景王在不远处和人说话,见状想过来,却被身边人缠着脱不开身。 蒋庆之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裕王呆住了。 “没教过?” 裕王摇头。 “也是,这是打脸儒家的一段记载,但凡以儒家为荣的,必然会跳过去。”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读书时,在生理这一课上,老师会跳过关于那个啥的一段。 仿佛提及这一段学生就会学坏。 而儒家的信徒们也是如此,教导弟子时,往往会跳过汉宣帝对太子的这段呵斥。 这时身后有人尖叫,引得众人回头。 那个被嘉靖帝问话的军士一蹦三尺高,“陛下和我说话了,陛下和我说话了。” 前方,嘉靖帝越走越急,听到这尖叫声,他止步回头。 “我这衣裳不洗了,当传家宝!” 军士欢呼雀跃。 “赤子之心。”嘉靖帝点头。 蒋庆之见了心中一动,“陛下身边没人,殿下还不快去?” “哦!”裕王小跑过去。 “老三今日可学到了什么?” 嘉靖帝心情好了些。 裕王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正是如此。”嘉靖帝赞许的道:“知晓朕为何放纵你等出宫吗?” “不知。” 裕王很老实。 “大多帝王生于宫中妇人之手,从小就坐井观天,不知外面的世界什么模样。” 嘉靖帝说道:“于是,先生们说外面什么样,他们便真以为是什么样。” 裕王若有所思。 “幸运的是,朕从小在安陆长大,虽说不得自由,好歹也未曾被约束太过,可在城中自由走动,得以见识了民间是什么样。否则……” 嘉靖帝突然问道:“老三觉着,朕与群臣之间的关系如何?” 裕王刚想颂圣,却想到表叔说的话,让自己对父亲坦诚,用发自内心的孝心去面对父亲。 “父皇,我觉着……您是表叔说的斗士。” “斗士?” “就是面对打压不肯低头的斗士。” 这是个全新的见解,嘉靖帝微笑道:“帝王不该是虚怀若谷,对臣子宽容的吗?” 裕王挠挠头,那段话脱口而出,“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嘉靖帝止步看着他,目光转动,看到了不远处的太子。太子身边有几个文臣,正和他侃侃而谈。 “这番话,你如何知晓?” 几个皇子的先生授课时避开了这段话,嘉靖帝知晓后,也只是一笑,觉着这群猴儿欲盖弥彰。 “表叔告诉我的。” “庆之吗?” 嘉靖帝看着不远处被朱希忠拽着的蒋庆之,幽幽的道:“许多事,都晚了些。” 他的目光再度转向太子,见太子一脸虚怀若谷,心中一股火气涌上来。 “兴许,当初该令太子前去……” 若当初让太子去迎蒋庆之,让二人多接触,此刻的太子,还会被那些儒生给困住吗? 嘉靖帝心中的悔意油然而生。 但此刻却不能把蒋庆之安排在太子身边。 否则,把蒋庆之当做是自己先生的裕王和景王两兄弟,必然会和太子势若水火。 哎! 嘉靖帝深深的叹息,随即上了马车。 “陛下回宫!” 嘉靖帝问:“寿媖呢?” “大皇女……在长威伯那里。” 朱希忠正拽着蒋庆之要去喝酒,蒋庆之却想回家。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蒋庆之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后裳。 回头一看,是小侄女儿。 “寿媖。” 蒋庆之笑道,“何事?” 不远处,内侍喊道:“大皇女,陛下召唤。” “马上来。” 朱寿媖仰头看着表叔,认真的道:“表叔,你真厉害!” 说完,朱寿媖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笑。 这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专门跑来,便是为了赞美自己的表叔。 几个宫女紧跟着,跑的发乱钗横,直至马车前。 “大皇女,以后不可乱跑了。” “嗯!” 朱寿媖上了马车,跟着的女官嘟囔,“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了,您这般随性,那些年轻俊彦可不乐意。” 朱寿媖皱皱鼻子,“我还不乐意呢!” 女官大惊,担心朱寿媖是被谁教坏了,“大皇女何出此言?” 朱寿媖说道:“我以后要嫁给一个英雄。” “那大皇女觉着,谁是英雄?” 女官莞尔,觉得这是小女孩的憧憬。且她们哪里知晓何为英雄。说实话,女官自己也不知道。 “要表叔那样的!”朱寿媖眼中多了憧憬之色,“你说,表叔是不是英雄?” 女官没说话,脑海中浮现了早些时候蒋庆之站在高台上纹丝不动的身影。 看着身体单薄,但却令她觉得那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奴,不知。” 女官说道。 小姑娘抬头,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女官说: “你脸红什么?” 女官的脸,越发红了。 “你喜欢表叔!” “奴,奴……没有。” “喜欢就喜欢,喜欢表叔的多了去。” “大皇女莫要说了。” 朱希忠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香饽饽。 “成国公,过几日我请,白云楼最贵的女妓,最好的酒菜,不过可否请了长威伯一起?大家一起聚聚嘛!” 朱希忠打个哈哈,心想你这等烧热灶的蠢货,庆之犯得着和你攀交情? “各位,各位,我家中还有事!改日,改日!” “成国公这是嘚瑟上了!” “就是,长威伯当初不起眼的时候,你成国公便和他交好。成国公这是慧眼识珠啊!” “呵呵!”朱希忠心中得意,但却故作谦逊模样。 “成国公,长威伯那里,可否给我等介绍一番。” 朱希忠看了一眼此人,心想咱们有这个交情吗? 不知不觉,在许多人的眼中,蒋庆之已经成了一种资源。 “长威伯可曾婚配?” 那边有人拦住了蒋庆之。 卧槽! 蒋庆之听到这个就头痛,“并未,不过……” “我家中小女十三,贤良淑德……” “长威伯……” “长威伯你别跑啊!” …… 第三更送上。 第93章 斗士嘉靖帝(感谢‘54唐人’成为本书盟主) 嘉靖帝回到宫中,破天荒没去修道,而是去了后宫。 “陛下来了。” 当嘉靖帝的身影出现在后宫时,一个个精心打扮的嫔妃或是在树后探出头来,或是在道旁,故作不经意的模样。 有人抚琴,有人穿着道袍在看道书,有人娇柔不堪的捂胸轻咳…… 还有人准备落水…… 嘉靖帝负手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肥猪肉,而眼前的女人们,都在等着开饭。 嘉靖帝去了卢靖妃那里,顿时卢靖妃的名字被无数次被提起,同时被提起的还有什么杀千刀的、该死、贱人、狐媚惑主……等等负面词汇。 “陛下。”卢靖妃颇为欢喜的把嘉靖帝迎进来。 “老四说今日要跟着陛下去看什么操演,臣妾想这日头这么毒辣,陛下怎地还想着出宫。后来才知晓,是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 卢靖妃念叨着,仿佛是个市井妇人。 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 若是换个长于深宫之中的皇帝,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那么对女人的看法和印象,也会被宫中的女人们固化。 原来,女人们就酱啊! 但嘉靖帝不同,他出生于藩王之家,虽说是藩王,但实则更像是坐牢的权贵。 不可乱跑,不可有野心……先生们总是这么教导他。 “朕五岁后,没事就喜欢出府,在城中四处转悠。” 嘉靖帝坐下,接过卢靖妃送上的解暑汤,喝了一口,眼中有回忆之色。 “朕不喜去那等富贵之地,却喜欢市井的烟火气。” 卢靖妃笑道:“臣妾也极为喜欢那等烟火气。” 她知晓嘉靖帝的喜好,所以从不弄什么偶遇,什么娇弱不堪,什么心机婊……就清清爽爽,干干脆脆的,甚至把自己爱唠叨的一面也展现出来,反而得了嘉靖帝的宠爱。 “市井中有好人,也有恶人,朕见识了许多。后来朕在来京城的路上,那些见识都化为一句话……” “天下!” 嘉靖帝看着外面,“这个天下,不只是帝王将相,还有那些市井百姓,还有那些农人。” 卢靖妃不知他说这些作甚,就顺着说:“臣妾当年曾去过乡下,看着那些农人真是苦。” “可太子不知民苦。” 嘉靖帝幽幽的道:“当初庆之来京,朕让老三去迎,便是想着老三淳朴,二人做个伴也好。” 他没看到卢靖妃听到这里,脖子上的美人筋蹦跳了几下。 ——您当初为何不让老四去,平白让老三那个蠢货得了长威伯的学问和好感。 为母则强,但卢靖妃却忘了,当初的蒋庆之在京城人和她的眼中,就是个幸运儿,也就是米虫。若当时嘉靖帝让景王和蒋庆之亲近,卢靖妃能扎他的小人。 “没想到……”嘉靖帝感慨的道:“老三变化惊人,朕冷眼看着,他就这么被庆之带着,一步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别说了可好……卢靖妃肠子都悔青了,“老四也跟着长威伯学了不少,最近长进的令臣妾很是欢喜。” “哦!” 嘉靖帝何等聪明,看出了她不甘自己的儿子落后的心思,笑了笑。 “你要知晓,庆之学问是好,可对头不少。” 你确定要让老四跟着他学? 伱就不担心蒋庆之的那些对头恨屋及乌? 卢靖妃不愧是卢伟都敬畏的女中豪杰,挑眉道:“老四若是怕了,我打断他的腿!” “你不怕对头,可士大夫呢?”嘉靖帝问道。 “士大夫?” “你还不知吧!”嘉靖帝说道:“有段话你可听闻过?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卢靖妃听到这段从未听过的,愣住了。 “陛下……” “怎么,觉着大逆不道?”嘉靖帝眼中多了些讥讽之色,“在天下人眼中,这个大明是谁的?恐怕,是士大夫的更多些吧!” 卢靖妃面色苍白,“陛下,臣妾虽见识短,可也知晓,那些人密布于朝野,不可为敌啊!” “是啊!”嘉靖帝说道:“朕何尝不知?否则,当年大礼议之争,朕径直调动大军镇压就是了,何须与那些人争斗数十年。” “那陛下今日提及这个……” “朕一直不知庆之对儒家的态度。”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先前那番话,乃是前汉汉宣帝教训太子所说。” “难怪外界不曾耳闻这番话。”卢靖妃笑道:“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士大夫们都仰仗儒学得了荣华富贵,怎会打自家的脸。” “可这番话,庆之却教给了老三。” 嘉靖帝起身,“朕,回了。” 卢靖妃呆立原地。 陈燕低声道:“娘娘,陛下走了。” “他这是要让裕王小心那些儒生,可他就不怕被那些士大夫给活吞了吗?” 卢靖妃看着往外走的嘉靖帝,突然咬牙,“陛下,回头臣妾便把这番话教给老四!” 嘉靖帝没回头,“好。” 陈燕等嘉靖帝走后,说到:“娘娘,这天下……说实话,到处都是读书人,这些人抱成一团,殿下若是得罪了他们,此后将寸步难行。” “你还不懂?”卢靖妃缓缓坐下,看着竟是疲惫之色,“当年大礼议之争,陛下便与天下士大夫们成了死对头。他的儿子……太子与士大夫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让天下人都以为陛下是悔了。” 卢靖妃捂额,“全天下大概就长威伯知晓陛下的心思。” “什么” “陛下从未后悔,他对士大夫们……依旧深恶痛绝!” 而作为他的儿子,景王等人难道要向士大夫们示好? 打自己老父亲的脸很爽吗? 嘉靖帝和士大夫们斗了半生,看来还准备继续斗下去。 作为他的儿子,该何去何从? “让老四来。”卢靖妃眯着好看的眼,“对了,陈燕你去一趟长威伯府,请了长威伯进宫。就说……我想见见他。” “这……娘娘,长威伯乃是外男,这不合规矩吧?” 卢伟作为卢靖妃的亲兄长都难得进宫一次,蒋庆之和您可没血脉关系。 “长威伯是陛下的表弟,说是表弟,可我看呐!在陛下眼中,就和亲兄弟并无区别。我的年纪做他母亲都做得,怕什么?告知陛下一声就是了。我断定,陛下会乐见其成。” 果然,皇帝那里得知后,就轻飘飘的一句话。 “陛下说了,随便。” “咱们这位陛下啊!”卢靖妃笑了,“随便,便是很是高兴之意。” 景王来了。 “今日你在忙什么?”卢靖妃问道。 景王说道:“今日先是去了虎贲左卫。” “你在虎贲左卫和谁在一起?”卢靖妃问道。 “和几个勋戚子弟。娘,不妥吗?”景王不解。 “为何不与你表叔在一起?”卢靖妃见儿子茫然,就伸出手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咬牙道:“老三那个蠢笨的都知晓和长威伯在一起,你呢?那些勋戚子弟有什么好?飞鹰走狗,玩女人……” 景王一怔,“莫非老三得了什么好处?” “你知晓就好。”卢靖妃说:“今日长威伯单独教了裕王些东西,你父皇很是……感慨万千。” 嘉靖帝对太子今日的表现有些不满,但这话卢靖妃不能对儿子说,否则一旦被人转告给嘉靖帝,景王夺嫡的事儿就难了。 “什么东西?”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景王一怔,抬头,眼中有骇然之色,“这是……” 卢靖妃冷冷的道:“你父皇与士大夫们斗了半生,作为他的儿子,你该如何?” “我知道了,不过避不开那些人的,他们无处不在。”景王说道:“不过,知晓父皇的心意就够了。” “没事少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多和你表叔学学。” “老三就是个蠢笨的。” “可你表叔却喜欢这样蠢笨的。”卢靖妃恨恨的道:“人太聪明了,便会耍小聪明,谁会喜欢耍小聪明的人?记住了,有时候装的笨一些,比聪明好。” …… 蒋庆之被朱希忠拉到了一家青楼,老鸨得知这位是朝中新贵长威伯时,欢喜不胜,令麾下姑娘们出来接客。 “随便伯爷挑选。”老鸨大气的道。 她想到了传闻中的长威伯……据说父亲乃是赘婿,因此他打小就被欺负,没见过什么世面。 两排姑娘或是含羞,或是含笑看着蒋庆之,老鸨心道: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长威伯,可别露怯了。 蒋庆之看似发呆,实则是在感慨万千。 他想到了前世的那些场所。 两排姑娘夹道欢迎。 “欢迎光临!” 服务行业中最敬业的,大概就是她们了。 朱希忠是老手,说道:“把你藏着的姑娘叫出来。” 老鸨叫冤,诅咒发誓,若是自己藏着姑娘,回头生孩子没皮炎。 门外两个龟奴在笑。 “妈妈把那盈盈养在深闺不接客,这是要钓鱼呢!” “长威伯还不够格享用盈盈,那谁能有资格?” “兴许,得是小阁老严世蕃那等人。” 严世蕃在京城威名赫赫,早些时候靠爹,后来是靠自己,堪称是纨绔中的顶流,衙内中的标杆。 众人坐下,蒋庆之随意叫了个姑娘,那模样和姿态,分明是老手,要么就是不在意。 啧! 装的吧? 老鸨心中发笑。 她还有客人,刚想告退,就听隔壁有人说话。 “今日虎贲左卫一鸣惊人,老子看那些文官武将都面无人色,可见虎贲左卫果然成了虎贲劲旅。” “原先京城多少人等着看那位长威伯的笑话,可没想到啊!今日长威伯给了他们一耳光。” “你没见到陛下拍了长威伯的肩膀,说:吾家千里驹。知晓陛下曾和谁说过这等话吗?” “谁?陆炳?” “并没有。连奶兄弟陆炳都从未被陛下这般赞誉过。” “啧啧!那长威伯岂不是要青云直上了?” “不只是青云直上,老子有个预感,那位长威伯,此后定然会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弄不好,还会配享太庙,流芳百世。” “你这夸大了吧?配享太庙,非得大功不可,或是力挽狂澜的名臣。当下天下太平,哪来的大功?” “塞外有异族大敌……” “你是说,俺答?” “陛下让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便是要看看他可有用兵之能。今日操演结束,此后塞外动兵,那位伯爷可会在京城干看着?他想干看着,陛下也会推着他去九边,和异族人厮杀。” “若是他能立下军功,此人又有大才,两首诗名动京华。啧啧!弄不好真会如你所说的配享太庙。” 老鸨缓缓回身,见蒋庆之蹙眉看着依在自己怀里的姑娘。 就扯着嗓子喊道: “盈盈,接客啦!” …… 第四更完毕。还有票的书友看看票仓,咱们颗粒归仓啊! 第94章 自古英雄多磨难 随着老鸨的呼喊,几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少女缓缓进来。 眼若春水,唇不点而红,俏鼻挺直。微微低头,乌发颤动,和白嫩的脖颈相映成趣。 “盈盈见过贵人。” 朱希忠怒,“这便是你说的没姑娘了?” 老鸨一拍大腿,“奴这不是忘了吗?今日奴一文不收,国公和伯爷只管享用。” 朱希忠大笑,拍着自己的身边,“来来来!” 盈盈缓缓而来,却是走到了蒋庆之身前,福身,“伯爷万福。” 这是找准了自己今日的恩客,不说别的,就这份眼力见儿,就把在场的女人们比下去了。 不愧是老鸨深藏着的宝贝。 蒋庆之后世见多了美人儿,不过天然的少,人工的多。此刻见到一个天然美人,难免多看几眼。 但他看的大方从容,眼中不见流露出贪婪之色,令老鸨和盈盈不禁暗自讶然。 这少年权贵,竟然不动色心? 这特么……老鸨见多了男人,心想就算是所谓的方外高人,见到盈盈也得动心吧? 朱希忠抹了一把老脸,“果然是美女识英雄。”接着,他说了个笑话。 “话说某位权贵要为家庙挑一位方外高人坐镇,应者如云。权贵不知谁的道行高深,有仆役便出了主意,权贵深以为然。当日便令方外高人们脱掉衣裤,以木瓢遮挡下身,令家中舞女赤果舞蹈……” 众人听的出神,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心想你难道听过。 “没多久,就听到噗噗噗的声音。权贵指着声音来处,令人把那位方外高人拖出去杀了。可没多久,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你等可知为何有这等声音?” 这笑话太色,众人不禁大笑。 盈盈坐在蒋庆之身侧,那个依着蒋庆之的女妓本不愿走,可老鸨只是看了她一眼,女妓这才悻悻然起身告退。 走出门外,她依旧不舍回头。 门外的龟奴笑道:“怎地,动情了?伱雅香可曾说此生不对男子动情。” “我何时动情了?”女妓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俊美少年。 盈盈举杯,少年也只是喝了一口。 盈盈故作不乐的模样,可少年却视而未见。 酒过三巡,朱希忠举杯,“往日你这般操练不休,哥哥我也曾腹诽,这般枯燥无味的操练可会有用?” 颜旭也在,他诚恳的道:“下官也曾质疑过,自罚一杯。” 今日演练大获成功,全军酒肉不忌。蒋庆之留下几个将领盯着,其他人都跟着来了。 蒋庆之坐在上首,少年看似身材单薄,可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无不随之坐直身体。 盈盈本是老鸨养在深闺,就等着贵人的美人儿,就有些类似于以后的扬州瘦马。不过盈盈比之更为出色。 她本以为老鸨召唤自己出来,是来了某位跺一脚京城就会抖三抖的权贵,没想到却是个少年。 她在深闺学艺,琴棋书画,以及如何讨好男人。 对外界她也不曾隔绝,隔三差五总会听些八卦。 长威伯这个名号她听过,据闻和严嵩等人是对头。 严嵩是谁?盈盈觉得这位长威伯真是少年不知死字如何写、。 今日见到了真人,她以袖遮脸,仔细打量着少年。 蒋庆之说道:“我说过,京城诸卫连做看门狗的本事也没有。这话,谁有疑问?” 诸将默然。 “武人,天生的职责是什么?杀人!为家国杀人!” 少年拿起筷子随手挥舞,盈盈只觉得浑身僵硬,仿佛刀斧临头。她不禁往蒋庆之身上靠去。 蒋庆之蹙眉,肩膀一抖,把她抖开,继续说道:“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江南乃大明财赋重地,不可动摇。” 诸将看着有些愕然。 “看来,还得给你等补上一课。”蒋庆之叹道。 诸将大喜。 这是……这怎么像是一群学生。 盈盈看着蒋庆之,心想,而这位少年权贵却像是先生。 这关系看懵了美人儿。 “东南一旦动摇,钱粮便会捉襟见肘。没了钱粮,东南大乱。” 蒋庆之说的简单,可众人眼中仿佛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北方,俺答和草原异族不断叩关。俺答刚解决了青海的对头,正在整军备战,九边那些酒囊饭袋多半是挡不住。” 蒋庆之温和一笑,“我是准备去九边看看,带着刀子,顺带割些人头回京下酒。你等,可有这等志向?” 盈盈看和他温和的笑容,突然打个寒颤。 “不管你等有没有,我是定然要去的。”蒋庆之举杯,目光锐利,“我辈男儿,当不让汉唐豪杰分毫,扬威异域!” 众人轰然举杯,热血沸腾。 对面有人骂道:“艹尼玛!吵什么吵?” 说着,推门的声音,劝阻被推开的声音传来。 朱希忠吩咐,“不必阻拦。” 门外的护卫们让开。 两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面色潮红,看着气势汹汹。 屋里七个男人,五人穿甲衣,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二人。 剩下的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看着不怒自威。 而坐在上首的少年,身边依着美人儿,手中拿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二人。 “你……是谁?”一个男子指着蒋庆之,再看看盈盈,一股妒火冲上来,顿时忘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和武人厮混的……都是狗东西!” 蒋庆之不是那等火爆脾气,本想让来人知难而退。 可一句狗东西入耳,蒋庆之不禁怒了。 “石头!” “少爷!” 孙重楼进来,手中还拿着鸡腿。 蒋庆之指着那两人。 “下官愿代劳!” “伯爷吩咐!” 五个将领起身行礼。 “伯爷?” 两个年轻人傻眼了。 其中一个眨巴着眼睛,“怕个屁,多半是没落武勋。” 北京城中最多的是什么? 是落魄权贵。 一板砖下去,弄不好就会砸到几个侯伯。 这二人看来有些来历,竟敢这般强硬。 蒋庆之指指二人,“拖出去,吊在窗外示众。” “得令!” 几个将领争先恐后的扑上来,两个文弱男子如何是这群虎狼的对手,瞬间就被淹没在中间。 “终于安静了。”蒋庆之拿出药烟,自己点燃了,眯眼看着朱希忠,“俺答那边,最近一两年必然有些动静。国公是如何想的?” 他带挈朱希忠插手军中,就是想在军中多一个盟友。 朱希忠说道:“哥哥此次算是知晓了你的本事,没说的,若是要去九边,你只管吆喝一声,哥哥把家业交给老大,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好!”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朱希忠愕然,心想老子都三十多岁,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而且是你哥哥。你就这么和长辈似的拍老子的肩膀? 蒋庆之喝了一口酒,“倭寇兴风作浪的时日还长,大明最大的隐患在塞外,在九边,在辽东……今年我准备寻机去一趟北边。” “去作甚?”朱希忠问道。 “我说过了,去割些人头回京下酒。”蒋庆之看着他,“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朱希忠眨巴着眼睛,“哥哥读书时曾听先生说过,上古时拿敌酋的脑袋当做夜壶,或是酒器,庆之你拿来下酒……” “肉干味道不错。” 身边传来了美人儿的干呕声。 “哈哈哈哈!” 蒋庆之起身,再不看盈盈一眼,“回了。” 他走出青楼,回头看了一眼牌匾。 “汇运楼,名字俗气了些。” 就在牌匾一侧吊着两个上半身赤果的男子,此刻见到蒋庆之,其中一人叫嚣,“我家姑母在宫中,乃是陛下宠爱的女人,狗东西,你等着,回头让你好看。” 蒋庆之笑了笑。 一骑远来,是个内侍。下马后,内侍左顾右看,见到蒋庆之如蒙大赦,“我的伯爷哎!奴寻了你好久。” 蒋庆之有些酒意,见此人不认识,就问道:“可是陛下召见?” 嘉靖帝若是要召见他,必然会派个熟人。 否则来的是骗子,堂堂长威伯竟然被骗子忽悠了,丢嘉靖帝的人。 内侍行礼,“奴是卢靖妃身边的人,娘娘令奴来请伯爷进宫一见。” “这……”蒋庆之心想我可是外男,这合适吗? “娘娘已经请示过陛下,说,都是一家人,无需避讳什么外男不外男的。” 蒋庆之没办法,只好点头。 内侍抹了一把汗,抬头看到两个被吊着的男子,问道:“方才咱怎么听到有人说什么……他家姑母乃是陛下宠爱的女人?说出来让咱见识见识,好歹回宫去拜见,免得惹火上身。” 这话看似卑微,可卢靖妃是谁? 当今嘉靖帝最宠爱的女人。 论后宫她说第二,谁敢说自己第一? 那男子本是吹嘘,闻言被吓坏了,下身一松,竟然尿湿了裤子。 “小人是胡诌的,小人是胡诌的!” “嗬嗬嗬!”内侍大笑,然后殷勤的等蒋庆之上马,这才上马,一路陪着笑脸进宫。 见到卢靖妃时,蒋庆之只是看了一眼,就恢复了目不斜视的状态。 这个女人不简单,历史上景王能以四皇子的身份得到嘉靖帝的宠爱,并让嘉靖帝一直犹豫太子的人选,这里面除去景王的聪慧,和裕王的木讷之外,卢靖妃居功至伟。 只是一眼,那两道被嘉靖帝赞美的眉就给了蒋庆之一个印象。 ——凌厉! 凌厉的眉一挑,卢靖妃说道:“老四总是在我耳边提及你,说什么表叔学究天人。我心想世间哪有这等少年?等看到真人才知晓,当真有。” 被一个中年妇女给夸赞了,蒋庆之故作羞涩,“娘娘过奖了。” “今日老四回来,说虎贲左卫操演之事,震动文武百官。我越发好奇了,心想这少年难道还真是文武双全?” 卢靖妃笑吟吟的道:“听闻你身子有从娘胎带来的宿疾,想来不是那等无敌猛将。不过,万人敌才是智者所为。陈燕。” “奴在。”陈燕上前。 卢靖妃说道:“把那些药材拿来。” 她向蒋庆之解释道:“得知庆之你肺腑有疾,我便寻了御医打探,上次给你诊治的御医也在,这不,就开了几个方子。 不过是药三分毒,你尝试一番,最好每隔几日便进宫一趟,让御医为你诊治一番,看看药可对症。” 一番话如雨打芭蕉,快且爽利。 让人不由对这个中年美妇人生出好感来。 而在另一边,生母早逝的朱载坖得知卢靖妃请了蒋庆之进宫,不禁对杨锡苦笑。“看,老四总是比我好。” 杨锡看着主子,见他看似平静,实则茫然,只是定定的看着桌子上的一块玉佩,就知晓他在想自己的生母杜氏。 杜氏在嘉靖二十三年就去了,彼时朱载坖才七八岁。失去了母亲后,让这个孩子在宫中宛若孤儿。 为了生存,他只能木讷一些,蠢笨一些…… 良久,朱载坖起身,“表叔进宫,我总是要去的。走。” 他和杨锡还没到后宫之外,就遇到了出宫的蒋庆之。 “表叔。” 看到蒋庆之身后捧着大包小包的内侍,朱载坖低头。 一种失去依靠的悲哀让他鼻子发酸。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蒋庆之的声音传来。 “觉着无依无靠?” “嗯!我……我还有些蠢笨。” “没有蠢人,只有懒人。记住,勤能补拙。” “是。可是……我就一人。” 蒋庆之心中叹息,摸摸他的头顶。 “我一直觉着,唯有逆境,方能磨砺出好男儿!” 两滴泪落地。 …… 求票啊! 第95章 唐僧肉,少年贵 凌晨,蒋庆之睁开眼睛。 后世需要设置好几个手机闹钟才能唤醒他,如今却无需看时辰,就知晓自己醒来的正是时候。 胸口那里有些沉,蒋庆之一动,多多不耐烦的用爪子挠挠他的胸口。 刚开始养着多多时,蒋庆之没少被抓挠。渐渐的多多学会了隐藏着爪子,用肉肉的地方去拍打他。 “起床!” 蒋庆之坐起来,多多喵的一声,冲着蒋庆之露在外面的肌肤抓挠。 肉肉的爪子弄的蒋庆之有些发痒,他陪着猫儿玩了一会儿,彻底清醒后,便开门出去。 晨光熹微,两个侍女在门外等待。 洗脸刷牙,然后操练。 富城在教孙重楼拳脚,窦珈蓝避开不看。 晚些,富城走到蒋庆之身边,低声道:“伯爷,窦珈蓝那里……” 蒋庆之抹了一把汗,“一个女人在锦衣卫中能做到副百户,可见她毅力惊人。可这个世间对女人总是有各种偏见。 陛下让她进蒋家做护卫,便是一种轻视。她是个聪明人,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 “伯爷,老奴的意思是,窦珈蓝始终和家中隔了些什么,无法彻底亲近。要不,老奴便教授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法不错。”蒋庆之笑了笑,“可我坚信,春风化雨会更好。” 富城摇头回去。 “师父你嘟囔什么?”孙重楼耳朵尖,“什么春意,什么睡了了事……” “闭嘴。”富城老脸一红,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没注意,这才低声道:“若是伯爷纳了她,哪来那么多麻烦。” 孙重楼不服,“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这等大才,就如同那个……唐三藏一般,多少妖精想吃少爷的肉。” “什么唐三藏?” “少爷说的什么……西游记。” “啧!”富城看着蒋庆之练刀。 刀光闪烁,少年俊美中带着凌厉,边上的侍女都看呆了。 “这等伯爷,不知哪家姑娘有吃肉的福气。” …… 早饭时,裕王悄然来了。 “这是什么?”这货一点都不见外,见主食陌生,便问孙重楼。 孙重楼说道:“是鸡蛋灌饼,还有……哇!煎饼果子!” “我怎么没听过?”裕王嗅着香味不禁垂涎欲滴。 “是少爷弄出来的美食,全天下就伯府有。”孙重楼挑眉,得意洋洋。 蒋庆之进来了,裕王起身行礼,“见过表叔。” 这娃越发恭谨了……蒋庆之颔首,“坐吧,正好吃完饭我开一课。” “是。”裕王喜滋滋的,心想老四今日不在,正好我占便宜。 “好香。” 外面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能让门子不通报的,也就是夏言了。 自从出狱后,夏言没事儿就到蒋家来窜门,今日下棋,明日喝酒,后日给蒋庆之说些朝堂事…… 久而久之,就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无需禀告主人,便可径直而入。 “夏公,吃了吗?”蒋庆之笑道。 “没,就等着这一口。” 夏言也不客气,冲着朱载坖拱手坐下。 “夏公。”朱载坖行礼,对这位太子的前先生很是客气。 “殿下看着有些疲惫。”夏言意味深长的道:“少年人,要养啊!” 蒋庆之心中一个咯噔,想起了后世看的史书上的记载:裕王好色,也死于好色。 裕王一怔,旋即脸红了。 卧槽! 蒋庆之见了哪还不明白,但也有些惊讶。 这特娘的才十三岁,竟然就能…… 这皇家孩子的身体也太早熟了吧? 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吃的所有人眉开眼笑,夏言更是叹道:“京城居,大不易。京城的宅子价钱太贵,若非如此,我当买下你家隔壁,每日来蹭饭。” 蒋庆之才想起隔壁家好像最近没动静了,就问富城。 “当家的赌钱把宅子抵押出去了,几个儿子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这不,五日前债主临门,才知晓一家子竟然跑了。” 蒋庆之心中一动,大吃货帝国的传统思维发动,心想要不要把隔壁给买下? 上次嘉靖帝给了他不少钱财,买下隔壁应当没问题。 但转念一想,如今家中就自己一个主人,买下隔壁能做啥? 空荡荡和鬼屋似的。 吃完早饭,夏言和蒋庆之在庭院里散步。 “虎贲左卫一朝震动诸卫,引得朝中议论纷纷。有人建言当推行下去,有人说是骡子是马,拿到九边去和草原异族较量一番,免得纸上谈兵误人误国。” 夏言意味深长的道:“庆之,陛下对你越是看重,越是欣赏,伱的对头就会越多,你可有准备?” “那些士大夫会先观望。”蒋庆之当然有准备。 嘉靖帝和天下士大夫为敌二十余年,不得已遁入西苑,也算是避其锋芒。 帝王尚且要避其锋芒,蒋庆之只是个外戚,岂不畏惧? 这是外界的猜测。 “莫要小看了他们。”夏言说道:“你走遍天下就会发现,这群人无处不在。庙堂,乡野……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否则以陛下的性子,早就动手了。” “左顺门事件后,其实陛下就和士大夫们彻底离心了。”蒋庆之说道。 “你竟然知晓这个?”夏言目露异彩。 “很奇怪?”蒋庆之不解。 “别人琢磨了许久才能看透的大势,你一介少年,啧啧!”夏言围着他走了几圈,摇头叹息。“我越发为你担心了。” “说吧。”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 深吸一口,让凉爽的药烟在肺腑里转一圈。 夏言说道:“左顺门事件看似杨慎等人冲动行事,实则是有预谋的逼迫帝王,让陛下做选择。” 前首辅杨廷和的儿子,后世鼎鼎大名的大才子杨慎,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作者,在左顺门事件中发动百官冲击宫门。 嘉靖帝面对这等逼迫,选择了硬扛。 瓜皮! 想让朕低头,你们也配? 于是廷杖挥舞,打的血肉横飞,也打飞了士大夫们和嘉靖帝之间最后握手言和的可能性。 “杨慎,罪莫大焉。”夏言苦笑。 “我不觉得是坏事。”蒋庆之看了默然的裕王一眼,“士大夫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陛下若是和他们黏黏糊糊的,迟早会被他们给卖了。” “他们不敢吧!”裕王惊讶。 蒋庆之看着他,蹙眉抽了一口药烟,叹道:“这便是今日要给你上的一课。你以为左顺门事件中,杨慎等人的目的是什么?” “让父皇改弦易辙。”裕王说道。 “你以为,当年的君臣之争,真是为了皇考?”蒋庆之笑道。 先帝朱厚照无子,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决定兄终弟及,选了兴王朱厚熜为新帝。 嘉靖帝是武宗堂弟,按照群臣的意思,你是小宗入主帝位,既然占了好处,那么就该回报先帝。 让先帝的先帝做你老子吧! 而你的生父老兴王,退一步,做个皇叔也不错。 毕竟,原先他只是个藩王罢了。 这便是大礼议事件的发端。 但嘉靖帝母子不肯退。 于是就引发了左顺门事件。 杨慎鼓动百官: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随后百官在左顺门外嚎哭,撼动大门。 嘉靖帝闻讯大怒,令锦衣卫出动,抓捕一百多官员,当即刑讯。 裕王说,“他们说,是父皇太刚愎自用。” “小子,那是为了权力。”蒋庆之说道:“群臣想借机令陛下低头,让出一部分权力。为首的便是杨廷和父子。否则,你以为杨慎吃饱撑的要做这个带头大哥?” 裕王抬头,震惊不已。 左顺门事件是宫中的禁忌话题,他只是一知半解。 夏言叹道:“陛下乃是以藩王身份入主帝位,彼时杨廷和等人觉着陛下是自己等人挑选出来的,便想压制他。 可他们却忘记了帝王本能。但凡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岂能让威权旁落?杨廷和是鬼迷心窍,张太后是……” “怨妇。”蒋庆之说道。 “你啊!不过,这话倒是公允。”夏言笑了笑。 张太后死了儿子,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嘉靖帝这个外人坐上了帝位,那种感觉很难言喻。大概是自己家宝贝被外人偷了的不甘和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记住了,一心为公,大义凌然的臣子是有,但只是极少数。若是大部分臣子都为某件事表现出大义凌然的模样,殿下记住,此事必然有鬼!” 以后的泰昌帝和崇祯帝就是这么被群臣给忽悠的找不到北。 万历帝一生积蓄,本想留给儿子作为本钱,谁曾想泰昌帝却被文官们忽悠瘸了,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的小仓库,疯狂撒钱。 然后,罢免矿税、榷税,撤回矿税使,增补阁臣。 史载:朝野感动。 万历帝若是底下有知,定然会被这个蠢儿子‘感动’的再死一次。 而后,登基才一个月的泰昌帝,就因为吃丹药驾崩。 死的莫名其妙。 眼前这位裕王,以后的隆庆帝,同样死的臭不可闻:好色!死在女人肚皮上。 “你还年少,要珍惜。”蒋庆之拍拍裕王的肩膀,“色是刮骨钢刀,少玩女人。” “是。”裕王脸蛋通红。 …… 第二更送上,码字中。 第96章 不降(感谢‘老巨!’成为本书盟主) 所谓九边,便是大明直面异族的防线上的九个重镇。 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延绵万里。 有人说,九边重镇保护了大明百年。而大同镇便是九边重镇之一,而且是核心重镇。有时朝中令大将或是名臣坐镇九边时,就时常驻扎在大同。 直至后来蒙元残余式微,蛮清在辽东崛起,大明的防御重心这才转移。 “保护个屁!自从有了九边,咱们都成了缩头乌龟。” 拒门堡是大同镇众多堡垒之一。 天气热,且干燥,几个军士在简陋的土墙后缩着,躲避烈日。 王二虎今年四十三岁,在拒门堡戍守了五年,经历了七次生死大劫,但每一次都侥幸活了下来。 他缩在土墙后面,对年轻军士韩银说道:“小子,听老子一句劝,能躲着就别冲。” 韩银十七岁,小伙子刚来到拒门堡,对什么都好奇,甚至没事儿就看着草原,嘴里嘟囔着什么立功,什么杀敌…… “老王,你老了。”韩银持刀而立,看着草原方向,大声的道:“我当奋勇杀敌,搏一个青云直上。” “青云直上?老子见多了你这等愣头青,满嘴牛皮,见到敌军后吓的尿裤子,刀子都拿不稳。” 王二虎叹息,“听老子的,能躲就躲,否则不等什么封妻荫子,你小子就去了九幽地府。” “呵呵!”韩银回头,不屑的对王二虎说道:“大明就是伱这等懦夫太多,故而才会被俺答欺凌。” “好好好!老子是懦夫。”王二虎把头一低,眸子里有些苍凉之意,“好言难劝,那便不管喽!” “看,有什么?”韩银突然指着远方喊道。 王二虎看了一眼,就见远处有烟尘。 他扯着嗓子喊道:“敌袭!” 总旗廖毅正在打盹,闻声骂道:“都起来,都起来。弓箭手……” 王二虎瞪大眼睛看着远方,面色剧变,跑到廖毅身边说道:“总旗,不妙,至少有五百骑。” 可拒门堡中只有两百余军士。 而且,不少是老弱病残。 廖毅眯眼看着,右手握着刀柄,“卧槽特娘哎!今日这一劫,难过了。” “总旗,可要点燃烽火?”王二虎问道。 廖毅说道:“且再看看。” 烽火一旦点燃,便会一路顺着那些烽燧把信号传递到大同镇,总兵张达就该准备出兵了。 数百骑,让大同总兵官出手,太特么不像话了。 “去求援!”廖毅不敢冒险。 王二虎说道:“小人安排?” 廖毅看了他一眼,知晓老头是想救某个顺眼的人,便点头。 王二虎冲到韩银身边,拍了兴奋的小子一巴掌,“赶紧,骑马去求援。” “我不去!”韩银自信的道:“今日我将名震大同。” “草泥马!”王二虎好不容易求来的活命机会,却被韩银毫不犹豫的践踏了。他面色铁青,随即指派了一个年轻人,“你去,记住,就说来了千余骑。” “是。”年轻人本来面色煞白,见王二虎让自己去求援,毫不犹豫的跪下,用力磕头,然后起身,感激的看了王二虎一眼,“多谢了。若不死,早晚三炷香!” 堡门打开,一骑远去。 呜呼! 呼啸声中,敌军接近。 为首的敌将看着拒门堡,对一个男子说道:“这便是拒门堡,是打,还是按照规矩报名?” 男子乃是俺答麾下主事陈品,他沉声道:“这些年大汗派出多批使者,刚开始还能抵达北京,随后被处死。后来在九边就会被拦截,当即处死。拒门堡……” 敌将叹道:“我一直钦佩那些能从容赴死的人。我能做的不多。那么,用一场葬礼来为你送行,如何?” 陈品摇头,“葬礼大可不必,不过,让明人知晓大汗的威严,震慑九边,这是预定的计划。如此……” 他举起手,“把这个所谓的拒门堡,抹去!” 敌将点头,“吹号!” 呜呜呜! 号角声中,远方传来回应。 几处号角不断接近。 烟尘滚滚。 廖毅铁青着脸喊道:“老王,多少人马?” 王二虎眯眼看着烟尘,神色放松。“不多,五六千。” 廖毅呵呵一笑,也放松了下来。 韩银依旧兴奋,“我在家乡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三百壮士可抵御数千强敌。” 王二虎拿出干粮缓缓吃着,拿出水囊不时灌几口。 韩银嗅嗅鼻子,“你竟然饮酒?” 他看了廖毅一眼,发现这位总旗也在喝酒。 但凡私藏了酒水的大多是老卒,他们此刻默默的吃着干粮,喝着酒水,神色平静。 “这是何意?”韩银见王二虎不搭理自己,便去问一个老卒。 老卒抬眸,神色漠然,“不做饿死鬼。” “什么意思?”韩银不解。 “嗬嗬嗬!”老卒笑了起来,“这弄不好便是我等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顿,不吃好一点,哪对得住来人间一趟?” 另一个老卒说道:“到了地底下,天知晓会受什么罪,弄不好吃的都没有。” “喝一口?”老卒递过酒囊,韩银摇头,“我要杀敌。” “呵呵!” 几个老卒都笑了,有人骂道:“下辈子,老子再不来人间了。” 数千敌军集结在城下。 “点烽火!”廖毅吩咐道。 烽火点燃,今日少风,烟柱笔直的直冲云霄。 远方没多久也升起了一道烟柱。 烟柱一路延伸…… “踏平拒门堡!” 敌将冷冷的道。 “杀!” 厮杀开始了。 敌军不断反复冲击一段围墙,守军竭尽全力,依旧岌岌可危。 韩银被安排在预备队中。 “预备队!” 廖毅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喊道。 “上!”小旗官带着预备队冲上去。 韩银只觉得脚底发软,握着长刀的手也是如此,酥软的就像是老卒们说的夜御三女后的反应。 他哆嗦着,前方数十敌军冲上了土墙,正在扩大地方。见到预备队,当即就有几个悍卒带着人冲了过来。 “杀!” 小旗官第一个冲上去。 接着是韩银等人。 “杀!”韩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胡乱挥舞长刀。 但什么都没砍中。 当一个敌军狞笑着冲过来,眼看着一刀就要把他斩杀时,一支箭矢穿过了他的脖颈。 韩银缓缓回头,王二虎拿着长弓,一支支箭矢不断飞出去。 当最后一支箭矢射出去,王二虎拿起长刀冲了过来。 “小子,看着爷们如何杀敌!” 王二虎此刻和平时的猥琐怕死压根两个模样,他怒吼着杀进了敌军中间,长刀舞动,竟连续斩杀三人。 但,当两个悍卒围住了他时,这个老卒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他中刀倒下,躺在地上喘息着,笑着看向后面发呆的韩银。 敌军这一波攻击被守军艰难挡住了。 看着敌军后撤,韩银跪在王二虎身侧,落泪,“老王。” 王二虎摇头,“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小……小子。” “是。”韩银后悔了,“我该听你的。” “爷们!”王二虎努力挣扎着拍拍他的肩膀,“能逃命就逃命,可若是不能,记住,要挺着胸……啊! 你是个爷们,挺着……挺着胸,让……让他们知晓,大明男儿……哎!” 那只手垂落。 城外,敌将说道:“守军顽强,招降。” 陈品说到:“也好,招降后,吊死在废墟上。” 敌将点头,“正好震慑大同守军。” “降不降?” 敌军大喊。 城头,廖毅笑了笑,抹了一把脸,看看那些剩下的将士,然后,冲着城外喊道:“让你娘来陪老子睡一宿,老子便答应了。” “哈哈哈哈!” 墙头众人狂笑。 “屠光他们!”敌将摆摆手。 “抓两个俘虏。”敌将说道,“问问最近大同如何。” 当一段围墙倒塌后,这一战就像是屠杀。 敌军骑兵直接从缺口处冲进来,骑兵对步卒,那真的就是降维打击。 最后剩下两个军士,都年轻。 韩银就是其中之一。 敌将策马上来,指指韩银,“弃刀跪下,不杀你等。” 韩银茫然看看左右,敌军已经包围了他们。 身边的军士浑身颤栗,“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怕。”韩银吸吸鼻子。 敌将轻咦一声,“还等什么?” 韩银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 “我愿降!”身边的军士弃刀跪地。 敌将对陈品笑道:“看,这便是明人,当年我们曾奴役他们,此后,必将再度成为他们的主人。” “大汗雄才大略,必然会有这一日。”陈品也笑了。 刀光闪过,跪地的军士中刀倒下。 年轻军士斩杀了同袍后,冲了上来。 他甚至斩杀了一人,直至小腹中刀,跪在地上。 “抓活的。”敌将越发有兴趣了。 韩银杵着长刀,艰难站起来。 “你是个勇士,归降吧!”敌将说道。 韩银看看左右,惨笑道:“老王,我该听你的。” 他举起刀。 冲着敌将喊道:“大明军士韩银,不降!” 长刀在脖子上一拉。 鲜血狂喷中,韩银眸子里的神彩渐渐消散。 但身体却一直站着。 就如同那道笔直上升的烽烟…… “明人中亦有勇士。” 敌将叹息,冲着那个不倒的军士微微颔首。 随后。 “拆掉拒门堡!” …… 第三更送上。 第97章 蒋庆之,你欺君(感谢“正版风随行”成为本书盟主) 天气炎热,但有钱人家却有许多避暑的法子。 冰窖是富贵人家的标配,在冬季时取冰藏在冰窖中,以供给夏季使用。 想想,炎炎夏日中,一杯冒着森森白气的酸梅汁,或是硕大的冰鉴让房间里凉悠悠的,多爽? 还有不少人在城外有别业,酷暑难耐时便举家前往避暑。 蒋庆之在城外有嘉靖帝赏赐的庄子,庄子上有条小河,很是清澈。 上次庄头来送礼物,便殷勤请蒋庆之去避暑。 自从虎贲左卫操演震动百官后,蒋庆之就蛰伏了一阵子,也没想着去庄子上。 裕王和景王时常来上课,小侄女儿也跟着来,不过没什么兴趣上课,最喜和多多玩耍。 “……表叔,俺答虽说势大,不过比之当年的蒙元还是差远了。再有,这数十年大明经营九边,便是效仿当年秦皇修筑长城,抵御外敌。” 景王这几日做了不少九边的功课,所以格外自信,“俺答若是长驱直入,难道就不怕被我九边军队抄了后路?随后大军合围,弄不好便会全军覆没,埋骨他乡。” 蒋庆之看了裕王一眼,“你可有看法?” 裕王说道:“表叔,我问过他们,九边不比南方和京城诸卫,那里直面草原异族,每年草原异族都会袭扰……故而九边边军凶悍,足以捍卫京城。” 当初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便把京城搁在了草原异族的视线内。 来,有种你便来。 成祖皇帝恨不能敌军倾巢出动。 可他们没这个胆。 你不来,朕便去! 于是,成祖屡次北征,一次次削弱蒙元。 “当初若无成祖五次北征,大明今日会如何?”蒋庆之没有直接回应两个侄儿,而是反问。 景王想了想,“大概……会多不少厮杀吧!” 裕王说道:“可成祖五次北伐,耗费无数钱粮。” 蒋庆之叹息,就在两个皇子不知自己回答正确与否时,他说道:“成祖皇帝时,草原异族异常强大。且对大明虎视眈眈。” 他指着自己画的一幅草图,“若是没有成祖五次北伐,当蒙元积蓄够了足够的力量时,必然会大举南下。伱们觉着,大明可能抵御?” 景王犹豫了一下,“应当能吧!” “裕王!” “能。” 两个皇子看着表叔,等着他的答案。 呯! 蒋庆之一拍桌子,骂道:“能个屁!” 他怒不可遏,“若无成祖,以建文帝那等心性,只知保守,不思进取,如何是那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景王想反驳,可裕王却若有所思,“是啊!当年成祖皇帝以北平一隅之地,却成功靖难。而建文帝坐拥大军,无数人才,最终却败北。这……” “景王小聪明有,缺了大智慧!”蒋庆之点评道。 “那我呢?”裕王问。 老子若是说你娃有些大智慧,回头景王他娘就会想法子弄死你。 弄死不敢,但打压你却很轻松写意。 蒋庆之回到话题,“就算建文帝一朝平安无事,接下来会如何?” 蒋庆之说道:“今日我便教你二人一个法子,推演。” 两个皇子赶紧记录。 门外,两个皇子的随行内侍笑了笑,眼中都有得意之色。 “太子是个棒槌!” “可不是?放着长威伯这等真正的大才不亲近,却喜和那些儒生读书,高谈阔论。” 对面,富城出现,两个内侍对他笑了笑。 “此人据闻服侍过先帝,如今却来长威伯家中做管家,不知是否后悔了当年出宫。” “多半悔了,看着咱们风光,弄不好他把肠子都悔青了。” 对面,富城对孙重楼说道:“卢靖妃那边令人送来了一些吃的,有你喜欢的,去吧,这里我看着。” “不。”孙重楼摇头,“少爷说了,让我看着书房。” “执拗的小子,不过,你能如此,此后定然能有个好结果。” 富城下巴朝着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内侍摆摆,“这些人在宫中坐井观天,言语若有不妥,记住别动手。” “上次有个人嫌弃咱们家准备的食物不好呢!”孙重楼说道。 “这是刁难,宫中人习惯了。你别搭理就是。” “师父,宫中有趣吗?” 富城摇头。 “那你出宫可后悔?” 富城再度摇头,“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是进宫,而最大的幸运,便是能出宫。” 里面,蒋庆之在推演。 “……成祖皇帝五次北征留下了一群悍卒和猛将,若无五次北征,大明军队定然会更为孱弱,这一点可有质疑?” 蒋庆之看着两个学生,他们都摇头。 “那么,没有经过成祖皇帝五次打击的草原异族,会更为强大,可有质疑?” 二人摇头。 “我们假想土木堡之战再度爆发,更为孱弱的大明军队,面对更为强大的异族敌人,这一战,会如何?” 景王眼皮子狂跳,“大概……” “我要肯定的答复!”蒋庆之双手按在桌子上,盯着两个学生。 “会败。” “对,会败。” “是惨败!”蒋庆之的声音中多了怒火,“当异族大军再度兵临北京城下时,就算是有十个于谦于少保,也挡不住。” “表叔,不至于吧?”裕王面色难看。 “这是最客观的推演,可事实是……”蒋庆之想到了后年俺答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大明险些亡国的事儿。 “倭国国中的一些失意者便能令大明东南动荡,焦头烂额。”蒋庆之觉得大明上下太乐观了,“北方,俺答比之当年成祖直面之敌孱弱了不知多少,却能令九边噤若寒蝉,不敢出击。你们哪来的勇气觉着大明能扛住俺答的大举进攻?”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起大军南下。 刚开始俺答也有些忐忑,可当大同镇守军竟然坐视自己大军南下,甚至仇鸾悄然派人来…… ——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一句话,你只管去。 俺答还以为是仇鸾的计谋,可当他的大军势如破竹的打到了北京城下时,俺答这才明白。 “大明,早已不是开国时那个令异族胆寒的大明了!” 蒋庆之用这句话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他想给嘉靖帝提个醒,要注意俺答。 景王没动,而是疑惑的道:“表叔,俺答这些年使者不断,哪怕父皇处死了一个又一个使者,他依旧派出一个又一个。俺答若是强大,怎会把脸频繁送给大明狠抽呢?” 是啊! 裕王也觉得这事儿有些……他看了表叔一眼,把疑惑压住。 “这是缓兵之计。”蒋庆之说道:“俺答需要时间来击败自己的敌人。” 两个皇子又混了一顿午饭,这才回去。 “你觉着表叔是不是立功心切,故而夸大了俺答的威胁?”景王问道。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侍卫们便衣在周围警戒。 裕王说道:“我觉着……表叔只是忧心国事。” “你这人狡猾。”景王冷笑,“不肯得罪表叔。” “我哪有?” “那你说,俺答可能灭了大明?” 身后跟着的内侍脸颊抽搐,觉得二位皇子的话题太过分了。 传到嘉靖帝耳中,少不得一顿呵斥。 裕王摇头,“定然不能。” “就是。”景王突然笑了,“看,你也觉着表叔说的不对,可却不敢指出来。” 裕王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忍不住和表叔辩驳,担心得罪表叔,便拖我下水。” “咦!”景王不禁惊讶的道:“你竟然知晓?” “当我蠢吗?”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裕王挑眉道。 嘉靖帝那边来人,把二人叫了去。 父子三人隔墙一番对话。 最后嘉靖帝问了最近学的东西。 “表叔说要警惕俺答,至于九边,必然不是俺答的对手。若是被俺答探出大明虚实,弄不好这两年便会大军南下。” 裕王很老实的说了。 一墙之隔,嘉靖帝莞尔,“庆之这娃最是进取,大概在他眼中,此刻大明就该大军北征,至于朕,便该学了成祖皇帝,亲率大军北伐草原,乃至于亲自冲阵……” “父皇,我觉着表叔过于焦虑了。”景王表态。 裕王也点头,“是。” 父子三人都笑了。 “陛下,大同急报。” 兵部送来了急报。 急报送到嘉靖帝手中,他看了一眼,然后,默然。 “父皇。”景王心中一动,想到卢靖妃让他寻机对政事发表一些看法,“可是有异动” “俺答麾下攻破大同镇堡寨五处,守军,尽墨!” 嘉靖帝突然咆哮道:“张达无能,坐视数千敌军横行,该杀!” 两个皇子惶然,束手而立。 嘉靖帝喘息着,眸子里杀气腾腾,他突然问道:“先前你二人说什么?庆之说俺答……” 裕王说道:“表叔说,每当草原接近一统时,必然会目光转向南方。无他,只因草原再无利益让他们去厮杀。可那些部族却是要吃肉的。那么,肉在何方?” …… “肉在南方。” 蒋庆之进宫,得知战报后,说道:“征服青海的对手后,俺答的目光渐渐开始转向南方。陛下,臣以为,大明的太平日子,不多了。” “叫严嵩他们来。” 严嵩,朱希忠,陆炳,久违的崔元……这便是嘉靖帝在西苑的心腹班底。 “你等如何看?” 嘉靖帝问道。 崔元看着廋了一圈,不过却越发精神了。 据闻他在家中隔两日就写一份情真意切的请罪奏疏,更是每日三次为嘉靖帝祈祷,嘉靖帝这才重新启用这个老鬼。 严嵩说道:“陛下,俺答每年都会袭扰九边,臣以为,当令九边严防死守……” 这是老生常谈。 蒋庆之站出来,崔元看了他一眼,眼中恨意几乎实质化了。 陆炳垂眸,和蒋庆之相比,他唯一能让嘉靖帝信重的便是两点,其一从小的奶兄弟情分,其二是他曾和朱希忠一起救过嘉靖帝。 但蒋庆之却是货真价实的表弟,血脉亲情。 陆炳仅存的优势是救驾之功。 可蒋庆之也有操练虎贲左卫,成就嘉靖帝心腹大将的可能。 救驾之功终究会淡去,而年轻的蒋庆之若是这般走下去,陆炳觉得,自己迟早一日会被嘉靖帝舍弃。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少年站的笔直,用那好听的声音说道: “陛下,臣敢断言,俺答的使者该来了。” 陆炳心中焦躁不安,竟然忘掉了低调的作风,说道:“锦衣卫并未收到消息,长威伯这话从何说起?须知欺君之罪不可赦!” …… 第四更送上,兄弟们,吃晚饭了。 第98章 肥羊竟然不是他 若说操练虎贲左卫之前的蒋庆之在严嵩一党的眼中,会在以后成为自己的威胁。那么,此刻的蒋庆之,已经引发了严嵩等人的忌惮。 帝王宠信不可怕。 严嵩一党手持权柄,多的是法子来让蒋庆之跪下唱征服……一如在随后的岁月中,无数人弹劾严嵩一党,但最终弹劾者下场凄惨,而严嵩一党却越发得意。 他们怕什么? 怕既得嘉靖帝信重,又有本事的臣子。 曾铣想复套,严嵩一党为何反对? 其一,对手赞同的我们必须反对、 其二,一旦复套成功,曾铣和他的支持者夏言的声势将如日中天。严嵩一党只能继续蛰伏,等待时机。 虽说此刻的大明重文轻武,但那是军功啊! 成祖皇帝当年曾在宴请群臣时说过:无军功,何以封爵?何以荫及儿孙? 哪怕是现在,军功依旧是大明无数人渴求的东西。 仇鸾后来便是靠着闪展腾挪的功夫,成功把自己包装成了京城保卫战的功臣。随后,以武人的身份,成功站在了大明权力的顶端。 所以,展露出有武事天赋的蒋庆之,让严嵩等人深深的忌惮着。 此刻见他出头,严嵩本想亲自出手反击,但没想到陆炳却率先忍不住了。 而且陆炳一番话埋下了大坑。 你蒋庆之说俺答的使者应当要来了,可他若是没来呢? 这是御前,不是市井,可以任由你蒋庆之信口开河。 一旦君王根据你的信口开河做出错误决断……欺君之罪?这是误国之罪。 当诛! 严嵩老眼中闪过厉色。 想到了严世蕃的话:爹,蒋庆之此人我有些看不透。此人看似年少,按理阅历不多,可每每有事,他却能站在正确的一方。 严嵩说这是运气。 可严世蕃却摇头,“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严嵩开口,“此刻要小心,眼看着就是秋高马肥的日子。若是让俺答觉着大明有可能出击,今年九边大概就消停不了。” 黄口小儿,伱懂什么? 稳定,才是当下大明的一切。 嘉靖帝在沉吟。 君臣都没提及那三个被毁掉的堡寨。 在上位者的眼中,发生在北方的死伤,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除去代表着敌军的凶狠,再无别的意义。 崔元说道:“陛下,以往俺答派出使者时,可没敢侵袭九边。” 俺答派出使者的目的是请求通贡,若是大军跟随侵袭九边,这哪里是恳求的姿态? 所以,这也是严嵩和陆炳等人敢于笃定蒋庆之是信口开河的原因。 嘉靖帝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说道,“俺答以往派出使者只是为了迷惑大明,让他腾出手来征战草原,统一草原。 如今青海的大敌被他击败,草原上再无迫切威胁。俺答无需再装模作样。故而臣以为,他这是要先震慑大明,随后再派出使者。” 严嵩笑道:“这是何意?” “俺答使者不断往来,来一次,死一次,这是忍辱负重。如今不必如此,俺答自然要用武力来向麾下证明,他对大明从未软弱……而最好的证明,便是大明勇士的头颅!” “呵呵!”崔元也笑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俺答,跳梁小丑罢了。 九边重镇团团护住北方,他若敢大举南下,难道就不怕被包围?长威伯,年轻人立功心切我知晓,可这是庙堂,不该信口开河,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混杂进来。” 这话就差指着蒋庆之的鼻子骂: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哄骗陛下! 蒋庆之轻蔑的对他摇头。 “够了!” 嘉靖帝沉声道:“打探消息,朕要知晓俺答的用意。” “是。”严嵩和陆炳应了。 随即散去。 “长威伯,走路,要稳呐!”崔元在蒋庆之身后阴恻恻的道。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货上次被禁足,鼎爷竟然没给奖励,可见真正的肥羊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 崔元止步,等严嵩上来后,说道:“方才蒋庆之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像是看到了肥羊般的欢喜。” 严嵩沉声道:“他要想在陛下身边立足,仅靠亲情远远不够。故而他要一鸣惊人,而军功最快。” “军功?曾铣也想着军功,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吧?”崔元笑道。 “他今日大放厥词,蛊惑陛下,与曾铣可有区别?”严嵩淡淡的道。 “是了,蒋庆之今日吹嘘俺答必然会对大明强硬,蛊惑陛下反制。如今人心思安,这番话传出去,多少人会视他为佞臣。” 崔元拊掌笑道:“回头就让人弹劾他。” 前方,内侍带着一个锦衣卫急匆匆而来。 陆炳站定,锦衣卫见了他赶紧上前行礼,随即说了一番话。 陆炳回身。 竟然死死地盯着蒋庆之。而和蒋庆之走在一起的朱希忠,则被他无视了。 严嵩和崔元上前。 崔元问,“老陆,可是有蒋庆之的消息?” 陆炳摇头。 “锦衣卫刚送来消息,俺答的使者,进了大同府!” 崔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道:“蒋庆之远在京城如何能得知?锦衣卫无能!” 陆炳压低嗓门,第一次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崔元,“我比你更纳闷蒋庆之为何提前获知了这个消息。” 严嵩沉声道:“唯有一等可能。” “什么?” “蒋庆之猜对了俺答的心思。” 崔元咬牙切齿的道:“这厮好运气。可他算计如神,我等成了什么?” “跳梁小丑!” 嘉靖帝得知消息后,怒斥道。 随即,他阴着脸问严嵩,“兵部干什么吃的?五军都督府干什么吃的?为何判断不出俺答的动向?” 他指着蒋庆之,“庆之一人而已,却精准说出了俺答的心思。难道他比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人加起来更为聪明?不,只是他用了心罢了。” “渎职!”嘉靖帝的怒吼令人胆寒。 一番怒火发作,嘉靖帝看着蒋庆之,怎么看就怎么有一种‘吾家千里驹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庆之,你觉着当如何?” 蒋庆之很想再抽严嵩等人的老脸,可想到北方有无数国祚在等着自己,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陛下,当下最要紧的是知晓俺答此刻的想法。”蒋庆之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是不知敌,当敌人大军南下时,满朝文武还在歌舞升平。措手不及之下……前宋那一幕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前宋徽宗时,满朝文武还在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金人的大军却悍然南下,兵临汴京。一战掳走了徽宗父子,打断了大宋的脊梁骨。 后续即便有什么南宋,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嘉靖帝难得的没有为此发作,而是问了严嵩等人对此的看法。 “陛下,当斩杀使者。”严嵩说道。 严嵩最擅长的便是柔媚侍主,也就是对嘉靖帝百依百顺。 而揣摩嘉靖帝的心思便是他的最大倚仗。 以往俺答的使者一来,嘉靖帝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传首九边。 大明不与敌人议和! 这是成祖皇帝的铮铮铁骨。 所以严嵩便根据嘉靖帝的心思建言杀了使者。 “臣以为,大可不必。”蒋庆之说道。 “嗯?”嘉靖帝蹙眉,“那么,庆之觉着当如何?” 蒋庆之说道:“使者是使者,无由杀他,只会让俺答得意洋洋,顺势用使者的死来聚拢内部人心。咱们这是为他做嫁衣。” “那么,就坐视三堡被毁?”崔元反问。 “自然不能。”蒋庆之说道。 “如此,当如何还击?”陆炳看似关切的问道。 蒋庆之双拳紧握,“自然该以血还血!” 说完,蒋庆之行礼,“陛下,臣请前去大同。” 这是一件麻烦事,不但要获知俺答的真实想法,还得要为三堡被毁找回场子。这也是严嵩破天荒没有为心腹们争取的缘故。 而崔元,他更是缩卵了。 当听到蒋庆之主动请缨时,崔元叹道:“长威伯何必冲动,意气用事?” 这是激将法。 嘉靖帝在犹豫,他也知晓这个差事不简单,弄不好便会被人攻讦。 他想慢慢的让蒋庆之出头,甚至不肯让他冒一点风险。 “庆之,此事……” 道爷眼中多了些犹豫之意。 蒋庆之朗声道:“陛下,古有甘罗十二为相,近有前唐王玄策扬威天竺。臣,不敢比之,但臣敢说,当不辱使命!” 嘉靖帝眸色微暖,心道:朕在军中并无可重用的大将,如今也就庆之看着有些苗头。他这是为了朕而冒险啊! 他迟疑了一下。 然后说道:“你要什么?” 啧! 严嵩不禁牙痛,心想蒋庆之若是要带走诸卫,难道您也点头? 蒋庆之说道:“虎贲左卫操演震动京城,可没见过血,终究是纸上谈兵,臣只需带着虎贲左卫前去即可。” “可!” “臣再请……”蒋庆之看了朱希忠一眼。 好兄弟……朱希忠心中大喜,点头暗示没问题。 “成国公老成持重,臣想请他一同前往。” 两个穿一条裤衩的猴儿……嘉靖帝含笑,“可!” …… 早起第一更,求票,月票,推荐票。 第99章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虎贲左卫的校场上,颜旭顶着烈日在督促麾下操练。 “杀!” 一队队军士整齐刺杀,气势逼人。 “就差一战了。”有人说道。 “如今可没这个机会。” “东南有倭寇。” “咱们的职责是护卫北方,护卫京畿。倭寇那是南方卫所的事儿,咱们若是去了,便是越界。” 十余骑到了大营外,颜旭看了一眼,“是伯爷。” 蒋庆之大步进来。 朱希忠已经回家了,他的事儿多,但说好了晚上去蒋家集合,商议北上事宜。 “见过伯爷。” 众将行礼,校场上的将士依旧在操练,没有分神。 蒋庆之很是满意,“方才我在陛下那里争取到了北上的机会,你等可有与草原异族厮杀的勇气?” 众将大喜。 “愿跟随伯爷!” “好!”蒋庆之指指校场,“歇息,今日酒肉管够,三日后出发。” “得令!” 颜旭等人都为此喜笑颜开,消息传到军中,众人欢呼雀跃。 闻战则喜,这士气高昂的不像话。 蒋庆之回到家中,安排了一番。 下午,朱希忠和诸将都来了。 “大同总兵张达上次被伯爷伸手拉了一把,必然对我军友善。”颜旭展露出了令蒋庆之颇为欣喜的一面,“不过副总兵徐立据闻是严嵩一党的人。” 朱希忠点头,“徐立就是严党的人。” 蒋庆之说道:“还有什么补充的?” “如此,我军抵达大同后,需提防徐立和补给,最重要是补给。毕竟,军中一旦断粮,便会不战而溃。”颜旭恭谨说道。 “眼光不错。”朱希忠赞道。 颜旭低头,“没有伯爷的教诲,下官哪里能有今日。” 蒋庆之的兵法课无所不包,特别是战略方面的课程,更是让颜旭如鱼得水,眼界开拓了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在颜旭等将领眼中,蒋庆之不但是虎贲左卫重获新生的恩人,更是自己等人的恩师。 蒋庆之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他继续说道:“北方草原上孕育出了无数凶残的敌人,数千年来,中原王朝饱受侵袭之苦。大明立国至今,草原上又出现了一统的苗头。随后而来的是什么?” 众人默然。 “要读史。”蒋庆之说道:“若是你等读史,便会从中寻到一个规律,随后而来的,必然是不断的侵袭,直至中原王朝覆灭。当下一个王朝建立后,又会重复这个规律。就如同是轮回。” “而我,有一个梦想。” 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我想打断这个该死的轮回,让草原异族闻我之名而颤栗。让他们看到大明战旗而屈膝。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 三日后,裕王两兄弟带着妹妹把蒋庆之送出了北京城。 “表叔。”朱寿媖哭红了眼睛,她最喜欢这个温和的表叔,也最为不舍蒋庆之北上。 蒋庆之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寿媖莫哭,回头表叔给你带礼物。” 蒋庆之看向裕王两兄弟,“景王就不必说了,记住,少耍小聪明。” “是。” 蒋庆之看向裕王,蹙眉,指指他。 裕王知晓表叔的意思,脸上通红,用力点头。 这娃怎么就那么好色呢? 蒋庆之不解。 兄妹三人回宫,路上朱寿媖一直伤心,景王就说道:“表叔说了会给伱带礼物,你还哭个什么?” “什么礼物都没表叔好。”朱寿媖原先就是个比裕王还惨的小透明,是表叔把她拉了出来。故而在小姑娘的心中,表叔便代替了父亲的角色,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表叔说了。”景王不耐烦了,说道:“回头会带着什么……人头回来下酒。” 小姑娘干呕,然后眼泪汪汪的进宫告状。 嘉靖帝怒,“老四禁足半月。” 景王欲哭无泪。 他不知道,嘉靖帝这是迁怒。 “朕知晓,承平已久后的大明,处处歌舞升平。朕也想重整旗鼓,可掣肘太多。若是强行推行……” 裕王说道:“父皇,难道谁还敢阻拦不成?” “会兵变。”嘉靖帝说道:“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底层的将领一旦生出别的心思,危矣。” 正如同嘉靖帝无法镇压士大夫这个群体一样,全面整顿军队,这是个更为艰难的任务。 嘉靖帝需要深思,需要等待时机。 而蒋庆之北上,便是一个契机。 “父皇。”从被禁足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景王说道:“表叔此行若是受挫,那些人会群起而攻之。” “可他依旧去了。义无反顾。”嘉靖帝叹道:“庆之这是为了大局,为了朕而赴险。” 道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更是个极为护短的人。 眼中冷电闪过,道爷吩咐道:“黄锦。” “陛下。” 黄锦上前。 “你代朕去苏州府,拜祭舅父!” 消息传出去,卢伟拊掌大笑,“陛下对长威伯何其看重,爱屋及乌。我果然是选对了盟友。” 而暂居京城的沐舒得知消息后,叹道:“我本以为自己高估了些长威伯在陛下眼中的地位,没想到,是低估了。” 陆炳在家中静室里喝的酩酊大醉,醉后砸烂了一屋子的东西。 严世蕃默然良久,对严嵩说道:“爹,让人去大同,让徐立和大同咱们的人出手,务必要让蒋庆之此行无功而返,最好是铩羽而归。” 严嵩点头,“可惜了胡宗宪,此人我本想再磨砺一番,可惜了。” “胡宗宪?”严世蕃却不知此人。 “胡宗宪此人有才,且机敏。”严嵩说道:“若是他没出事,此次便能主持此事。可惜了……” …… 胡宗宪当初在大同近乎于监军,逼迫张达出战兵败后,京城震怒,大好前程被一抹而光,如今在大同府担任文书。 就像是后世的大佬,一朝被处置,成了办公室打杂的文秘。 胡宗宪还不是此后那位名震东南的抗倭名臣。 张达平安落地,继续留任大同,曾逼迫他出战的胡宗宪就成了过街老鼠。 公事多的做不完,而且处处都是小鞋。众人就在等着胡宗宪低头的那一天。 可胡宗宪却突然变了。 “今日可有人想弄死我!” 胡宗宪拎着酒壶走进值房。 值房里的小吏和吏目愕然。 “这人怎地成了一滩烂泥?” 是的,胡宗宪选择了躺平。 要么弄死我,要么,就无视我。 有人请示张达。 “装疯卖傻?”张达冷笑,“盯着他,老子要让他在大同憋屈一生。” 于是胡宗宪就成了大同府最为与众不同的一个文书。 大清早,别人在做事儿,他在总兵府大门外喝酒。 喝的醉眼惺忪,见到十余俺答的勇士护卫着使者陈品走来。 这是陈品第十一次请见张达,要求进京面见嘉靖帝。 但这一次也不例外,张达拒绝见他。 “总兵说了,哪来哪去。” 按理北京该飞马传令,让张达处死陈品,随后悬首大同,或是传首九边。 可此次京城却格外诡异,竟然没有动静。 这让大同镇上下都有些诧异,不敢妄动。 陈品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的诡异,于是低声道:“我们都是必死之人。那么,便大闹一场。试探明人!” 一个护卫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正在喝酒的胡宗宪,骂道:“狗东西,偷了爷爷的钱去打酒。” 胡宗宪愕然,随即笑了,“狗急跳墙?不,这是想寻死!” 呯! 勇士一拳,就把胡宗宪打的鼻血直流。然后他挑衅的冲着大门外的几个军士骂道:“可敢杀了爷爷?” 几个军士大怒,跃跃欲试,可有文官骂道:“狗东西,上官没发话,谁敢乱动,杀了。” 几个军士憋屈的退回去。 “可惜了。”陈品低声道:“我本想让大汗的勇士在总兵府外彰显悍不畏死的勇气,谁曾想,大明文武,竟胆怯如此。” 他不知道的是,大明如今以文制武,在没有京城命令的情况下,张达哪敢出手?上次就是前车之鉴不是。 陈品干咳一声。 勇士单手竟然拎起了胡宗宪,旋转一周,叫嚣道:“堂堂大明,竟然无人吗?哈哈哈哈!” 胡宗宪鼻血狂流,却笑了笑,“呵呵!谁敢收拾他们,我便奉他为主人!” 话音未落。 马蹄声传来。 接着有人喝道:“给本伯弄死他!” 弓弦声响,勇士的太阳穴上突兀的多了一截箭杆。 两头贯穿。 他缓缓偏头,就见数十骑簇拥着一个少年而来。而在少年身边,一个将领手中依旧拿着骑弓。 陈品愕然,他此行本抱着必死之心,可要死也得死的有价值不是。 如意算盘被打破了,他不禁恼火的喝道:“来者是谁?” 那少年指着依旧站着的勇士,“石头。” 一骑旋风般的冲过来,长刀出鞘,横着从胡宗宪的脖子前掠过。 胡宗宪闭上眼睛,心想这下算是解脱了。 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都是。 睁开眼睛,眼前一具没了脑袋的尸骸,脖腔子还在往外喷血。 那少年缓缓策马过来,陈品上前行礼。 啪! 马鞭挥舞,陈品捂着脸颊惨叫。 勇士们齐齐上前,可少年却没在意他们,而是看着胡宗宪,问:“你是谁?” 对这个敢于和俺答的人叫板的小吏,蒋庆之颇为好奇。 “下官……胡宗宪。”胡宗宪回魂的速度很快,他也很好奇这个少年是谁,怎地身边众将对他如此恭谨。 “我方才听你说,谁敢收拾他们,你便奉他为主人?”少年问道。 胡宗宪只是胡乱一说,当时心想没人敢。 “是。”胡宗宪不敢反悔,但心想自己只是个小吏,想来少年不会在意吧! “那么,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我的人了。”少年说道。 卧槽! 这人竟然真的要收我?胡宗宪瞪大眼睛,失态道:“你是谁?” 少年看向府门中出迎的张达,微笑道:“蒋庆之!” …… 第二更送上。 第100章 阳光下的头颅(感谢‘雪中孤饮’成为本书盟主) 对于张达来说,嘉靖二十七年注定是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年份。 俺答麾下入侵,张达谨慎的选择了防御。但巡按御史胡宗宪作为监军逼迫他出战,导致战败。 京城震怒,张达已经做好了发配边疆的准备。 可谁曾想半道杀出一个长威伯,把张达从地狱中拉了出来。 救命之恩啊! 而且还是顶着严嵩一党的强大压力拯救了自己。 此刻蒋庆之就站在府门外。 身前,十余军士如临大敌,唯恐陈品令麾下大打出手。 而几个官吏更是如丧考妣,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都是看死人般的同情。 “京城并未指令,此人竟敢杀了俺答的人,若是俺答发兵泄愤,此人难逃罪责。” “这般年轻,可惜了。” “总兵来了。” 张达来了。 陈品走了过来。 孙重楼一抖长刀,刀尖上的几滴血抖落下来,“止步!” 这个憨憨,真当我这般孱弱? 蒋庆之虽说身体不好,可刀法好歹经过这些时日的练习,进步飞快,他觉得自保应当没问题。 “你杀了我的人?”陈品笑的很是轻松。 “我只是杀了一条狗。”蒋庆之笑了笑。他在判断俺答此刻的心态。 “你想激怒我。”陈品有些好奇,“作为大汗的使者,我到大同许久了。往日北京的信使早已带着杀我的指令赶来,随后,我的脑袋将成就明皇不妥协的威名,传遍九边。” 我喜欢这样的大明,也喜欢这样的帝王。蒋庆之想到了前宋。 北辽、金人、蒙古……一个个敌人令前宋君臣惶然不安,别说什么斩杀使者,使者在汴京城中肆无忌惮行事,谁敢管? 再看看大明。 ——陛下,俺答的使者来了,恳请通商。 ——杀了,传首九边。 这便是大明帝王的态度。 哪怕帝王被俘,这群平日里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臣子,依旧不肯低头。新的帝王登基,强硬拒绝敌人的一切要求。 ——打下去! 蒋庆之看着他的脖颈,“其实,我很想拿你来练练手。” “什么?”陈品不解,见张达来了,不禁笑道:“伱便是京城的使者吧?杀了我的随从,却不令人拿下我。可见明皇怕了。” 他退后一步,仔细看着蒋庆之,大笑道:“竟派了个少年人来,可见大明无人了。” 这是一个令陈品欣喜的发现,由此推断大明庙堂发生了些震动。而大明内部的混乱,对于俺答来说便是机会。 张达带着一群武将走出来。 行礼。 “见过长威伯。” 张达为何这般恭谨? 而且,竟然颇为喜悦! 陈品一怔。 就见少年颔首,微笑道:“京城一别,我曾说迟早会来北方看看。这不,我便来了。” 张达看了陈品一眼,“伯爷,可要斩杀此人?” 哪怕带着必死之信念而来,此刻陈品依旧浑身酥软。 没有人能完全漠视死亡。 蒋庆之轻蔑了看了陈品一眼,摇头,“杀他如杀一狗。不过,我喜欢养狗。” 蒋庆之方才那一眼,是真的彻底无视了我……陈品:“……” 为何不杀我? 陈品陷入了茫然中。孙重楼对窦珈蓝说道:“看,又一个被少爷给弄傻的蠢货。” 而蒋庆之已经被迎了进去。 胡宗宪站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蒋庆之,这不是恩相……这不是严嵩的对头吗?他竟然来了大同。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蒋庆之还是胡宗宪的死敌。没有蒋庆之,胡宗宪也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在被严嵩一党抛弃后,胡宗宪就失去了消息来源,所以没法判断蒋庆之的来意。 孙重楼走出来,“你,跟着来。” 胡宗宪指指自己,孙重楼不耐烦的道:“你如今是少爷的人了。” “我是大同府文书。”胡宗宪在作最后的挣扎。 “伯爷要你,谁敢不给?进来再说。”孙重楼瞪眼握拳,“要我动手是不?” 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想到孙重楼枭首的狠辣,胡宗宪乖乖进去。 大堂里,蒋庆之作为使者,坐在了上首。 他是皇帝表弟,身份尊贵。众将很是恭谨,不过,却有些担心这位少年新贵会给大同带来灾祸。 “说说情况。”蒋庆之坐下道。 连寒暄都没有? 众人愕然。 张达说道:“最近俺答部频繁在大同外围出没,不过却未曾袭扰。” “这是耀武。”蒋庆之说道。 “咳咳。”副总兵徐立干咳道:“伯爷,俺答所部这是在寻找机会。” “你是谁?”蒋庆之明明从甲衣上判断出了徐立的身份,依旧问道。 徐立说道:“下官副总兵徐立。” “下次说话先报名。”作为使者的感觉太好了,看着徐立愕然,然后有些羞辱感的退下,蒋庆之不禁心情大快。 有人问:“敢问伯爷,不是说成国公也来了吗?” 蒋庆之看了此人一眼,“成国公有要事,半道去了别处。” 至于去了哪里,只有蒋庆之知晓。 “京城的意思……”张达险些被严嵩一党弄垮台,徐立是严党的人,和他势不两立。见蒋庆之一来就挤兑徐立,张达不禁生出了一种有后台的感觉。 “陛下的意思,令我随机应变。”蒋庆之起身,“斥候要多派些出去。” “可俺答部的游骑广布大同周边,斥候出击损失会不小。”徐立提出了质疑。 蒋庆之看着他,“厮杀哪能不死人?再有,这是大同,你等麾下是主,而俺答部是客军。可我怎么觉着,在你的眼中,主客易位了?” 那有本事你去试试……徐立想到了前日接到的书信,信中让他和其他人联手,务必要让蒋庆之铩羽而归。 徐立微笑道:“伯爷不知沙场事……” “谁说我不知?”蒋庆之冷冷的道:“屁大点事,弄的如临大敌。若是俺答大军南下,你怕是要诚惶诚恐了吧!” 你今日是诚心要羞辱我吗? 徐立心中冷笑,“如此,下官听令。” 大同斥候早就被俺答的游骑杀怕了,你蒋庆之有本事就令他们出击哨探,那些老油条自然会敷衍了事。 胡宗宪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位‘死对头’有些蠢。 虽说徐立是敌人,可大同镇的将士不是。 徐立什么都无需做,等蒋庆之令大同斥候出发哨探消息,甚至令骑兵出击,驱逐俺答游骑时,再让人把消息传出去,说此事是使者蒋庆之一力主张。 到时候,军中将士便会把蒋庆之视为麻烦的制造者,压根没把将士们的生死当回事的纨绔。 就这,你还想做我胡宗宪的主人? 胡宗宪咽喉涌动了一下,偷偷喝了一口酒。 堂上,蒋庆之仿佛不知道徐立话里的意思,“陈集!” “在!” 陈集出来。 “你带着夜不收出哨,务必探清敌情。” “领命!” 陈集转身,大步离去。 这是…… 众人愕然。 “此行,我带来了虎贲左卫。”蒋庆之看着众人,“大同有人畏敌如虎,那么,本伯便让他们给这些人打个样。” 蒋庆之走了。 “虎贲左卫,那不是看门狗吗?” “这样的看门狗,老子的麾下能一打十。” “他长威伯竟敢把他们派出去,老子敢打赌,能回来一成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俺答的游骑正等着宰人呢!” “少年新贵,不知天高地厚。咱们等着看热闹吧!” 整个大同文武陷入了一种叫做‘看热闹’的情绪。 这时有消息传了出去。 “这位长威伯乃是陛下表弟,此行是来混资历的。” 胡宗宪跟着蒋庆之到了驻地,随行有官员认识他,劝道:“这位伯爷颇受陛下信重,你何苦做这等姿态?不如低个头,好歹也有个着落。” 胡宗宪喝了一口酒,笑道:“这位新贵若是谨慎些,我倒也还看好他。可他一来就羞辱大同将士。 且此人自视甚高。虎贲左卫不堪用,此人一来就令他们出击哨探……等他们狼狈而归时,别说什么着落,等着朝中弹劾吧!” 严嵩等人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胡宗宪觉得自己还是做一只乌龟看热闹为好。 “这一路,虎贲左卫看着还好。”这一路虎贲左卫不时操练,官员虽说不懂武事,却也觉得很是威武。 “看门狗也就是能吓唬人。”胡宗宪这几年巡按大同等地,又见过京城诸卫的尿性,心想边军都不堪一击,虎贲左卫就算是经过蒋庆之的操练又能如何? …… 大同城外十余里,两百余俺答麾下的游骑正在游弋。 “发现敌军!” 陈集率领的夜不收出现了。 敌将大喜,“出击!” 按照俺答的吩咐,使者进了大同,随即就要耀武扬威,务必要令己方内部士气大振。 “他们只有百余人。” 敌军见对手就这么点人,不禁狂笑。 “这功劳,我就当仁不让了。”敌将拔刀,率先冲杀上去。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股敌军最多能坚持一百息。 二打一,这不是稳的吗? “放箭!” 一波箭雨袭来。 敌军落马十余人。 “快一些!” 敌将觉得这不是事。 夜不收们从容收了骑弓,拔出长刀。 ——临战没有什么刀法可言,就是最简单的格挡,挥刀。谁更快,谁活! 故而夜不收狂练挥刀的速度。 甫一接触。 刀光闪过。 敌将只觉得视线变了,竟然能看到自己的身后。 我特么脑后长眼了? 一颗头颅落下,还赞道:“好快的刀!” 这一波突击,令夜不收信心大增。 原来伯爷说的都对。 当信心建立后,再无什么能阻拦这一战的大胜。 敌军被一波打击弄的发蒙,心想大同守军怎地变得如何彪悍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集令麾下从两侧包抄过去。 “杀!” 不信邪的敌军再度冲杀。 这一次,死的更惨。 信心建立后的夜不收,以两三人为一组,互相配合着,不断绞杀对手。 他们的刀法简练到了极致,仿佛多花一分力都不肯。 一刻钟后,剩下的五十余敌军狼狈逃窜。 “伯爷说过,第一战,要杀出我虎贲左卫的威名。”陈集刀指前方,“追杀!” 夜不收的追杀曾令虎贲左卫的假想敌崩溃。 半个时辰后,当数百敌军游骑出现,陈集这才下令回撤。 他看了一眼敌军大旗,狞笑道:“果然不出伯爷所料,这些敌军斥候只是诱饵。撤!” 剩下的十余敌军见到援军后,竟然嚎哭了起来。 俺答麾下这些年顺风顺水,战无不胜,何曾有过这等狼狈的时候? “他们就如同是草原上的狼啊!” 获救的敌军哭诉这一路逃亡的艰辛。 “就百余人?”援军将领蹙眉,“你等二百余,为何败了?” “他们厮杀凶狠……” “难道是明将的家丁?” 所谓家丁,便是明军将领从军中挑选精锐为一部,好吃好喝,装备最好,操练最狠。 可真正的大同守军正在等着夜不收的惨败消息。 “他们回来了。” 夜不收回来了。 “出发时一百余,怎地……怎地就损失了十余人?” 这一战,夜不收伤亡十余。 “估摸着是见到敌军就逃了,否则会全军覆没。” “该!” “这些看门狗,真以为俺答麾下是肥羊。咦!那是什么?” 陈集所部的后面,是数十匹战马。 战马身上挂着一串串圆滚滚的东西。 城下,陈集举起手。 有夜不收把绳索斩断,那些圆滚滚的东西,一颗颗的滚落的满地都是。 “是……是人头!” 百余颗人头,就这么在北方的阳光下散发着狰狞的气息。 城头。 鸦雀无声。 …… 第三更送上。 有个问题,为啥盛夏的午后没瞌睡,立秋后的午后反而想睡呢? 第101章 诸将低头(感谢‘ZH六福茗’成为本书盟主) 蒋庆之走后,张达和众将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使者,他来到大同,大同守军自然不能做缩头乌龟。 “总兵,可要派人去接应他们?”有人问道。 张达摇头,“长威伯并未开口,我军出击,反而……” 徐立说道:“长威伯之意,便是让虎贲左卫出击,给咱们看看京城诸卫的实力。如此,看看也好。” “若是败讯传来,长威伯脸面挂不住啊!”有人担忧的道:“毕竟是陛下的表弟,咱们是不是……” 张达很感激蒋庆之,但在这等时候,却犹豫了。 贵人都好面子,若是派兵接应夜不收,便有打脸蒋庆之的嫌疑。 徐立说道:“要不,我去吧!” 张达看了他一眼,摇头。 心想老子派谁都不会派你去。 徐立微笑道:“若是虎贲左卫死伤惨重,京城那边可不会管咱们的死活,尽数把罪责压在咱们头上。到时候,谁来领罪?” “是啊!贵人自然是无罪,那罪责都是咱们的。” 甩锅的事儿在军中太常见了,比如说颜旭,以前就一直是背锅侠。 众人牢骚满腹,此刻尽数发泄出来。 张达思虑再三,“如此,可令五百骑出击,接应他们。” “就怕晚了!”徐立说道:“俺答所部昨日还在左近游弋,那个什么夜不收,出城不久定然就会遇敌。百余人……还不够敌军游骑一击!” 众人颓然。 “莫要小觑了长威伯。”张达有些底气不足。 张达也没信心,这是机会……徐立刚想开口,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这些蠢货! 看到张达从困惑中清醒,徐立大怒,喝道:“谁在喧哗?” “人头!是人头!” 外面有人喊道。 徐立咬牙切齿的道:“看来,是得整肃一番规矩了。” 他大步走出去。 虽然他是副总兵,可身后有严嵩一党支持,在大同隐隐能与张达分庭抗礼。 若是让徐立今日借着责罚官吏立威,张达的脸往哪搁? 张达霍然起身,准备喝住他。 却见徐立站在大堂之外,呆若木鸡。 张达大步出来。 院子里,陈集带着十余军士正在倒东西。 一箩筐一箩筐的倒。 滚落了一地。 “一五一十,二五二十……”边上,随行的小吏在点数。 “是什么?” 诸将纷纷出来。 “是人头。” 一颗颗人头从箩筐里被倾倒出来。 人头或是龇牙咧嘴,或是狰狞,或是茫然……但都呈现出一种铁青色,令人见了心底发凉。 “一共一百七十三级!” 小吏点数完毕。 陈集上前。 拱手,抬头。 大声道:“我部一百二十一人出击,遭遇敌军两百余游骑,一战击败敌军,斩杀一百七十三人。” 他目光转动,看向诸将。特别是在徐立那里多停留了一瞬。 然后,对着徐立说:“伯爷曾说,我虎贲左卫此行,当令敌寇丧胆。一百七十三首级……” 按照大明军队此刻的尿性,斩首数十便敢报大捷,令朝中文武欢喜不已。 一百七十三! 这是什么概念? 不可能! 徐立眸子一缩。 上次大同镇出兵,斩杀敌军八十余,皆称大捷。 可这里是那次大捷的一倍头颅。 而且,出击的只是虎贲左卫的什么夜不收,不过百余人。 “这不可能!”一个将领说道:“你部不过百余人,如何能击败一倍敌军?且斩杀如此之多。定然是……” 他犹豫了一下,此人是徐立一伙的,看了徐立一眼,见他有鼓励之色,便说道:“别是杀良冒功吧!” 大同最精锐的游骑也做不到,京师的看门狗如何能做到? 这不可能! 连张达都觉得如此。 陈集说道:“伯爷曾说,大明立国时,大军出塞,大明勇士以一敌十不罕见。时至今日,后世儿孙畏敌如虎,丢了祖宗的脸。” 他一字一吐的道:“这些头颅,是我虎贲左卫的勇士亲手斩杀,尽可验证。” 他拱手,“另外,人说我京城诸卫乃是看门狗,大明安危还得看边军。今日一见,名不副实……告辞!” “大胆!”有人厉喝。 可有人却说道:“这是京卫。” 怎地,你还敢出手惩治他们? 那将领面色铁青,“下官请验证。” 张达想拒绝,但看着众将不忿的模样,就知晓蒋庆之太高调,把这些将领得罪惨了。 “那就验吧!” 此等事自然有军中老卒来做。 “头发……旧痕,为真。” 几个老卒提着人头面不改色。 “牙齿……磨损颇多,为真。” 一个小吏问道:“人又不是马,难道还能从中分辨出来?” 一个老吏说道:“吃肉啃骨头最是磨损牙齿,咱们这边的军士难得吃一次肉,而俺答麾下的精锐却时常吃肉。吃多了,自然牙齿磨损也多。” “受教了。” “别受教了。”老吏苦笑,“咱们这次,大概要对那位伯爷说谨受教。” 几个老卒交流了一番,一人上前,“总兵,我等一一验过人头,皆是真寇首级。” 老卒抬头,眼中有灼热之色,“小人大胆,敢问是我大同镇哪部所为?此等勇士,当得起我大同将士的崇敬。” 军中规矩森严,等级森严,换了以往,这等大胆的军士定然会被叱责。 可张达的随从刚想呵斥,却发现张达震惊之余,目光转向了徐立。 张达看了面色微变的徐立一眼。 身边的心腹心领神会,送上助攻,“长威伯麾下夜不收。” 老卒愕然。 发现,徐副总兵的脸色,好似铁青。 就和地上的首级一个颜色。 …… 虽然武人地位低,可在大同镇,除去巡按御史和文官之外,张达无需忌惮谁。 此前的副总兵和他配合默契,但换了徐立后,张达总觉得身边有一条毒蛇在盯着自己,难受之极。 他虽不是什么名将,但也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 “走,去请见伯爷。”张达说道。 徐立脸颊微动,刚想托词不去,可张达却说道:“先前我等轻视了虎贲左卫,伯爷并未发怒,可伯爷的宽厚,不能当做是我等不去请罪的缘由。” 这顶大帽子盖下来,谁若是敢不去,就是藐视长威伯。 而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使者,又是他的表弟。 张达看着徐立,心想,老徐,伱可敢戴这顶帽子吗? 徐立涩声道:“是。” …… 蒋庆之的驻地是一位富商的别院,听闻是嘉靖帝的使者入驻,屁颠屁颠的准备来见礼,得个人情。 妻子闻讯嗤笑,“什么使者?我听闻来的是个少年。这多半是某位权贵子弟来镀金。我劝夫君莫要去凑热闹,免得贵人灰头土脸迁怒与你,到时候带累了家中。” “妇人见识。”豪商呵斥,心中却犯嘀咕。 到了地方,豪商见前巡按御史胡宗宪在大门外喝酒,就劝道:“胡先生何必自苦?若是觉着不喜,我家小儿正想寻个先生,可愿屈就?” 胡宗宪斜睨了他一眼,虽说他如今落地凤凰不如鸡,但哪里看得起这等人。 豪商心道:别看你前阵子还在大同威风凛凛,可如今却活的不如一条狗。怎地,还想矜持? “钱财,好说!”豪商矜持的道。 胡宗宪指指里面,“想来找人情?” 果然是人才呐!豪商心中越发火热了,一心想为儿子招揽这位先生,“宅子是我的,能让天使入驻是我家的福气。这不,来沾沾贵人的福气。” “呵呵!”胡宗宪心想商人果然是无缝不钻。 “我说胡先生,别装了。”豪商笑吟吟的道:“你如今在大同府便是过街老鼠。且你得罪了张总兵,哪日被他寻到由头,一刀剁了你,你寻谁喊冤去? 来我家中,回头我家小子去京城,你以养病为由同去就是了。” “这位伯爷强留我,有本事你便说服他,我便跟你走。” 胡宗宪是闲极无聊了拿豪商来开涮。 豪商不是傻子,嘿嘿一笑,正好随从回来,打探到了些消息。 “……那位伯爷是京城来的权贵子弟,说是纨绔来大同镀金呢!” “卧槽!”豪商顿时后悔了,心想京城的纨绔贪婪,我这不是送上门挨宰吗?再有,大同是四战之地,若是一个不小心吃了大亏,犯下大错,权贵子弟能有祖上的威名遮挡,老子弄不好就成了替罪羔羊。 “后悔了?”胡宗宪似笑非笑。 “你呢?”豪商不敢示弱。 这时有熟人路过,“老王,这是来拜见天使呢?” 富豪姓王,闻言变色摆手,“路过,顺道路过……” 这时门内闻声,有人开门。 “谁要求见伯爷?”门子问。 富豪摆手强笑,“路过,小人只是路过。” “闪开!” 前方一阵喧哗,路人纷纷避开、 数十彪悍的骑兵簇拥着十余将领而来。 “他们来作甚?”胡宗宪喃喃道,随即避在大门右侧,心中一动,“莫非,是败了?好险,我若是方才跟着进去,定然要被视为一伙儿的。蒋庆之那厮竟想让我做他的随从,好大的脸面。呵呵!” 胡宗宪提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酒水,侧身过去,避开正在下马的张达等人的视线。 正好看到豪商准备离去。 张达等人走到大门前。 正好蒋庆之准备出门去转转。 见状蹙眉。 “何事?” 蒋庆之问道。 路人止步,看着这边。 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怕是出事儿了。 就见张达带头,众将一起行礼。 “伯爷麾下夜不收一战杀敌百余。我等来此,为伯爷贺!” 诸将齐声道:“我等为伯爷贺!” 豪商猛地回身,不敢置信,接着行礼喊道:“小人王丛,特来拜见伯爷!” 胡宗宪一口酒水呛在咽喉那里。 剧烈的咳嗽着。 少年权贵站在门内,眸色平静。 身前,大同镇的将领们,仿佛是遇到大风的稻子,纷纷低头…… …… 第四更送上。 第102章 羞辱,东施效颦 陈品出使的同时,俺答派出了麾下将领,万户沙亦不率军万余紧随其后,等待大明君臣的决断。 “大汗吩咐,一旦陈品被明人处死,我等便以此为由,对大同镇发动进攻。” 大帐内有些闷热,沙亦不看着麾下诸将,想到临行前俺答的吩咐。 ——要让明人惶然。 什么能让明人惶然? 唯有杀戮! “探子可能潜入?”沙亦不胡须杂乱,伸手撩了几下。 一个随军文官说道:“万户,咱们连续派出了几批探子,至今没有消息回禀。” “看来,大同镇那边很是谨慎。”有人取笑,“当初明皇朱棣五次北征草原,如今他的儿孙却不争气,见到咱们就缩卵了。”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沙亦不收敛笑容,“此次出征,大汗要求我等务必要震慑明人,若是能寻机攻破城池,便是大功。为此……” 诸将起身。 沙亦不目光冷冽,“明人有句话,我深以为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围剿他们的斥候,务必要让明人变成瞎子,聋子。随后,咱们才好宰割他们。” “领命!” 众将轰然应诺。 斥候战,他们和明人打了多年,从未输过。 沙亦不走到大帐外,烈日下,轻松笑道:“如今,我就怕张达谨守不出。” 身边的文官笑道:“他若是谨守不出,咱们便一路劫掠过去,做出袭扰大同纵深的姿态,张达可还能扮作是乌龟?” “是了,上次他兵败被明皇抓去了北京,据闻差点被处死。此次若是任由咱们肆无忌惮的侵袭,他难逃此劫。” 沙亦不笑吟吟的,和麾下将领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一队队骑兵不断来回,士气高昂。 “看,我们的勇士回来了。” 远方,一队游骑正在朝着这边疾驰。 “希望是个好消息。”有人说道。 “一定是好消息。”沙亦不目光炯炯,心想明人不敢出战,若非顾忌后续补给还未到位,他此刻就敢深入大同纵深处。 十余骑从游骑中脱离,直奔这边。 近前,沙亦不认出了是游骑的将领。 但将领身后十余军士看着神色惶然,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劫难,这是怎么回事? 将领跪下,“万户,我们败了。” 沙亦不一怔,身边文官喝道:“可是张达率大军出击了?” 将领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文官心中一惊,沙亦不喝问,“敌军多少人马?” 将领说道:“百……百余骑。” “你等多少?” “两百余。” 沙亦不不敢置信,“竟然被击败了?带队的将领竟还有脸回来?人呢?” 两百余游骑,对方百余人,就算是败了,损失也不大,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战死了。”将领知晓自己难逃责罚,“此战,咱们损失了……差不多两百骑。” “蠢货!”沙亦不一脚踹翻将领,咆哮道:“就算是张达的家丁也做不到。你这个蠢货!” 文官叹息,“自从大汗攻伐明人以来,从未有过这等败绩。” 将领哽咽,巨大的羞辱感令他浑身颤栗,“是。” “对方是谁?”沙亦不问道。 文官叹息,“多半是张达集结了精锐家丁,利用他们的轻敌,一举突袭得手。” 沙亦不也是这般认为的,没想到文官也有这等见识,不禁投以赞赏的目光。 将领抬头,“不知。不过,听到对方喊什么……伯爷。” 夜不收第一战便告捷,让众人欢喜不已。回想蒋庆之当初说只需按照自己的安排去操练,夜不收必然会成为当世最犀利的斥候,不禁钦佩不已,便高呼伯爷威武。 被追杀的敌军只听了个断断续续。 “伯爷?” 沙亦不一怔,“大概是某位将领!” 文官说道:“此战乃是近些年我等吃过最大的亏,必须要报复!否则,何以回去见大汗?” 沙亦不点头,“召集众将。” 文官默然看看身后,沙亦不回身,众将就在身后不远处。 “此战张达不过出兵百余,可见不敢与我决战。” 里面太热,沙亦不干脆就在大帐外商议。 “既然如此,我决心把万余骑分为十部,就如同梳子,顺着城池一路梳理过去。遇到村子,屠了。遇到人,杀了。” 沙亦不眼神锐利,“我要让明人知晓,杀了大汗百余勇士,他们必将用十倍,百倍偿还!” “万户,若张达大军出击呢?”有人问,“我军分为十部,显得单薄了些。” “上次我军来袭,张达惧战不出,后来不知为何出战,被我军击败。此次他若是敢出战,我便遂他的意。” 沙亦不狞笑道:“可我料定,上次大败后,明人已然胆寒。而证据,便是此战。百余骑出击,能击败我两百余骑,可见那是大同镇明军精锐中的精锐。就那点人马,我一路军便有千余骑,他可能撼动?” “我虽分兵十路,可明军就算是倾巢出动,想单独击败我一路却也不易。只需坚持,其余九路便能迅速来援。突袭明军。如此,明军必败!”他沉声道:“这一战,务必要让明军丧胆!” 文官抚须微笑,“把此战结果告知将士们,就说,张达以万余骑围困我两百游骑,我军杀敌无数,剩余十余骑破围而出。可鼓舞士气。” “妙极!”沙亦不大喜,“速速去传话。” 随后,敌军士气果然大振。 …… 蒋庆之驻地。 大堂装饰的富丽堂皇,蒋庆之有些不习惯。不过,看到几幅字画,难免用后世人的眼光评估了一番,觉得至少能在后世京城的三环内买个老破小。 “……击败敌军后,下官领军一路追杀,直至遭遇敌军大部游骑,人数约七百。” 陈集禀告完毕。 “七百游骑,那么,随后的大军,至少上万。”张达是宿将,这方面经验丰富。他分析道:“敌军皆是骑兵,来去如风,不好防备。” “固守吧!”有人建言。 “是啊!否则一旦出城被缠住,骑兵还好说,步卒却不好撤离。” 众将议论纷纷,徐立没说话,只是在观察着蒋庆之。 而胡宗宪也是如此。 “说完了?”等众人说完,蒋庆之一拍案几,霍然起身。 “我来之前,朝堂之上曾有议论,有人建言如往常般斩杀使者,为三堡死难军民复仇。” 诸将深以为然,觉着这是应有之意。 “可本伯却建言,无由而杀使者,大可不必!”蒋庆之说道。 原来不杀使者是你的建言? 诸将暗怒,心想伱倒是大方,可三堡死难的将士何以瞑目? “有人问我,那么就坐视三堡被毁?”蒋庆之想到了崔元,轻蔑一笑,“我的回答是,当以血还血!” 一个老将颤声道:“伯爷为我三堡军民复仇之心日月可鉴。可……伯爷,不可冲动啊!” 是啊! 热血之后,众将都在犯嘀咕。 多年来大同镇直面俺答部都是败多胜少,到了近期,更是做起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战。 以血还血好说,但真要出战,在场的都不敢。 上次若非胡宗宪逼迫,张达也不会出战。那一战,果然毫无悬念的败了。 “一群没卵蛋的妇人!” 众人闻声大怒,可讥讽他们的乃是蒋庆之。 “有人说京城诸卫是看门狗。”蒋庆之指着陈集,“可今日一战,夜不收百余人击败倍数之敌,斩首百余。” 他看着诸将,“而你等坐拥数倍于敌的大军,却畏敌如虎,都成了娘们!” 诸将面色涨红。 有人心中焦虑,轻声道:“伯爷这是要逼他们翻脸吗?” 胡宗宪却露出了讶然之色,说道:“这是……激将之法。这位少年权贵,倒是有些意思。” 就在诸将的怒火即将炸裂时,蒋庆之说道:“不是娘们,那便证明给本伯看。” 他指着头顶,“三堡死难军民之魂魄就在上面看着我等。” “伯爷,是不是先禀告京城……”徐立得了严嵩一党的授意,自然是对手要做什么,咱们就反对什么。但这是个机会,他便虚情假意的劝了几句。 “不必,我来,有陛下的旨意,可便宜行事。”蒋庆之拿出旨意,张达看了,点头。 徐立在边上也看了,不再阻拦。 “斥候哨探。”蒋庆之吩咐。 “领命。” 徐立管着斥候,当即领命,而且,甚至有些期待。 回到自己的地儿,他叫来幕僚张谦,“虎贲左卫百余骑击败了两百余敌军游骑,斩首百余。我怀疑,此次来的敌军不对。” 张谦抚须微笑,“俺答虽说击败兼并了不少部族而强大,可内部却因此矛盾重重。许多时候,借刀杀人……才是不动声色剪除对头的好手段呐!” 徐立眼前一亮,“是了,俺答要想压制住内部,一是威慑,二是安抚,两者无效,那便借刀杀人,如此,此次来袭的敌军定然不是俺答麾下精锐。” “这是个机会。”张谦说道:“您管着斥候,只需派出精锐斥候出击,一战而胜,当可压制蒋庆之的锐气。元辅那边闻讯定然会欢喜。” “好!” 随后,徐立挑选出三百精锐斥候,令心腹将领王超率领出击。 他就站在向北的城头,一直等待着。 “怎地还不来?” 而另一侧,蒋庆之再度令陈集所部出击,不过,此次仅仅是五十骑,而且分为十队。 五人一组,这是标准的夜不收哨探。不求杀敌,只求打探到消息。或是寻机刺杀敌将。 “五人一组,这是去送死吗?”徐立看到了,笑道。 天色渐渐昏暗。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五骑出现。 接着又是五骑。 城下,等候的陈集问道:“可有消息?” 一队斥候用力点头,“有!” “好,速去禀告伯爷!” 陈集大喜。 然后,他冲着城头喊道:“徐副总兵,我等就先走了。” “呵呵!”徐立冷笑,对身边人说道:“小人得意。” “他们回来了。”有人喊道。 徐立大喜,“在何处?” “在那!” 今日夕阳昏暗,映照着数十骑格外狼狈。 到了城中,王超跪下,“下官,死罪!” 徐立身体摇晃了几下,问道:“可是遭遇了敌军主力?如此,怪不得你!” 王超垂首,“下官前出七里,遭遇敌军……百余。下官率军出战……下官,死罪。” 百余骑! 而王超麾下三百骑,还是精锐。 三倍于敌,竟然败了。 而且,仅存数十骑归来。 而蒋庆之的麾下,百余骑便击败了倍数之敌,而且斩杀一百七十余人。 两厢比较…… “这不可能!”徐立嘶声道,然后过去一脚踹翻王超,“可是你指挥不力?蠢货,我便不该令你率军出击!” 他气喘吁吁的回身。 发现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三百骑对百余骑,若实力相当,就算王超是猪,也不会败。 这是……不敌! 实力不济! 一个百户轻声道:“这特娘的,老子听文人说过一句什么……东施效颦。这不就是吗!” …… 求票! 第103章 威名 诸将回去后,蒋庆之就令人把胡宗宪叫进来。 蒋庆之拿出药烟,窦珈蓝上前为他点烟。 “胡宗宪!”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看着这位史上赫赫有名的抗倭名臣。 历史上胡宗宪虽说是严党一员,却不得重用,远不及赵文华等人。后来是靠着贿赂严党大佬,这才成功上位。 “是。” 胡宗宪浑身脏污,手中还拎着酒囊。 “故意弄出这等邋遢的模样,别人定然以为是你胡宗宪想避祸。”蒋庆之说道。 胡宗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喝了一口酒,一脸不羁,甚至是挑衅,“那么伯爷以为下官是在作甚?” 他希望蒋庆之能大怒,一脚把他踹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去,避开张达后续的报复。 “你满腹才华,目标远大,本想成就一番事业,可没想到宦海艰难,没有后台寸步难行。于是,你顶着被人骂走狗的风险,投靠了严嵩一党!” 蒋庆之起身走下来,胡宗宪眼中多了惊讶之色。 “伱本以为,自己这般大才斑斑,严嵩一党就该重用你才是。可没想到,在严党内部厮混比之宦海更为艰难。没有后台,你依旧难以升迁。” “你!”胡宗宪浑身一震。 “你找不到出头的机会,知晓严嵩一党准备攻讦大同总兵张达,于是便自作主张,在敌军来袭时,逼迫张达出战。” 胡宗宪额头汗水浸出。他觉得自己浑身赤果果的,在蒋庆之面前毫无隐私。 此人,竟把我了解到了此等地步! “你成功了一半,不过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蒋庆之轻笑道:“你本该被发配云南,知晓为何被留在大同吗?” 电光石火间,胡宗宪脱口而出,“是伯爷出手……” 蒋庆之点头。 “为何?”胡宗宪不解,“伯爷难道要亲自出手收拾我吗?” “非也!”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一个有才的官员,因为走错了路,站错了队,被扫入奸佞的垃圾堆中,遗臭万年。” 多少年来,知晓自己志向的人都嗤之以鼻,说自己野心勃勃,或是志大才疏。唯一的知己,竟是这个少年权贵……胡宗宪心中一颤,“伯爷,我……” “我询问了张达,你逼迫他出战的时机恰到好处,早一分不成,晚一分不成。”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干咳一声,“严嵩父子,难道就没有从中看出你的才华吗?” “伯爷!” 一直在坚持着的胡宗宪突然跪下。 这个大才,终于跪了……蒋庆之一脸愕然,“起来!何须如此?” 他把胡宗宪的委屈,以及梦想都一一道出,让绝望中的胡宗宪仿佛是即将渴死的旅人,遇到了甘泉。 这一刻,胡宗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生的知己,也是值得用一生去跟随的贵人。 “多少年了,唯有伯爷知晓下官的憋屈,知晓下官的才华。” 胡宗宪泪眼朦胧。 蒋庆之叹息,“我那日所说的话,你不必当真。你这等大才,若是被圈在一地,我于心不忍。从此刻起,你自由了。” 他背身而立。 举起手摆摆。 外面,孙重楼带着值守的军士让开通道。 胡宗宪起身。 这个奸贼,真的想走……孙重楼暗地里发狠,心想回头就寻窦珈蓝商议,做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胡宗宪整理了衣冠。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蒋庆之回身,轻咦道:“你还没走?” 胡宗宪把酒囊掷于边上,一揖到地,“胡宗宪,拜见伯爷!” 这是正经面对东主的大礼,也是追随者的姿态。 胡宗宪上钩了……蒋庆之一怔,目光复杂,“你……罢了。”他唏嘘道:“从今日起,你暂且留在我身边赞画。” “谨遵伯爷之命!” “伯爷!”张达进来了,一脸欢喜,见到大礼拜见蒋庆之的胡宗宪,愕然,随即眸色复杂。 “胡宗宪,此后便是我的幕僚。”蒋庆之指指胡宗宪。 “好一个胡先生!”张达大笑着过来,勾着胡宗宪的肩膀,“回头你我喝一杯。” 这是杯酒释恩仇之意。 胡宗宪没想到张达这般热情,略一思忖,就知晓定然是蒋庆之某些方面令张达颇为敬畏的缘故。 这才刚投效蒋庆之,就收获了仇人减一的好处。 胡宗宪微笑道:“以往不恭之处,还请总兵海涵。” “好说好说。”张达笑吟吟的道:“如今你我都在伯爷麾下效力,该亲近才是。” 这热情也太过了吧! 而且你是大同总兵官,长威伯只是使者,说在他的麾下效力,这个姿态是不是太低了? 胡宗宪眼皮子跳动。 张达在他耳畔轻声道:“伯爷在陛下那里,脸面格外大。” 原来如此! 那么,张达这番话,便是示好之意。 胡宗宪点头,“多谢。” “好说!”张达松开手。 诸将来了。 徐立看到胡宗宪站在蒋庆之侧面,心中一冷。 这个狗东西,竟然投靠了蒋庆之! “胡宗宪,我的幕僚。”蒋庆之指指胡宗宪,郑重介绍。 伯爷果然令人心折……胡宗宪被老板的推心置腹打动了,出来行礼。 前世蒋庆之能在南美那些异族人中上位,靠的便是用各种手段收拢人心。 今日再作冯妇,成功把胡宗宪收归麾下。 蒋老板难免心中得意,但旋即平静了下来。 “夜不收打探到了消息。” 张达看着徐立,“徐副总兵那边可打探到了消息?三百骑,应当更快吧?” 蒋庆之目视徐立。 徐立出来。 低头。 “下官无能,那三百骑遭遇敌军,损失泰半,并未……打探到消息。” 张达愕然,“三百骑……这是遭遇了多少敌军?” “百余。”徐立恨不能掐死张达。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蒋庆之的眼神不对劲。 敌人还是那么强大,夜不收的以少胜多,难道是遇到了耙耙? 蒋庆之冷笑,“若我说你无能,想来你会狡辩。陈集。” “伯爷!”陈集上前。 “我令十余骑跟随王朝所部之后,消息可有了?” 一个军士进来,行礼后,看了徐立一眼。 “拜见伯爷。小人等跟随那三百骑之后,出城七里不到,遭遇敌军一百二十余骑,王超驱兵出击,不到半刻钟,溃败。” 果然是将熊熊一窝啊! “这便是你所谓的精锐?”蒋庆之咆哮道:“无能!渎职!” 徐立额头见汗,在蒋庆之的目光逼视之下,他缓缓跪下,心中把王超骂了个狗血喷头,“下官有罪。” “杖责二十!” “伯爷,大战在即……”有人为徐立求情。 “是啊!” 蒋庆之看着这些人,淡淡的道:“若是战时,此刻徐立的人头早已悬于旗杆之上,以警示全军。” 这人好大的煞气……求情的人纷纷低头。 再特么求下去,弄不好会把自己也陪进去。 二十杖之后,徐立被人搀扶着进来谢罪。 “从各处夜不收收集的消息来看,敌军分兵了。”蒋庆之指着地图,“他们顺着城池之间的缝隙往大同内部涌去,这是要烧杀抢掠!” 众将默然。 显然不知如何应对。 “伯爷,若是分兵应对,就怕被各个击破啊!”张达是自己人,故而建言。 蒋庆之看着他,“我说过,我来,是要以血还血。缩在城池中,难道还能飞剑杀敌?” 众人笑了。 气氛轻松了些。 蒋庆之却把脸一冷,“集结三千精骑,五千步卒。这八千人马,我都要精锐中的精锐。此事张总兵亲自督办。要快!” “领命!” 有人问:“伯爷,那咱们如何应战?” “是啊!敌军分为多路,咱们若是也跟着分兵,就怕……不敌啊!” 众将看着蒋庆之,等待这位少年权贵的吩咐。 少年抖抖烟灰,平静的道:“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 八千人马集结的很迅速,这一点能看出张达的能力。 徐立在值房里上药,动手杖责的是张达的人,虽说没下死手,但也不轻。此刻他觉得屁股剧痛难忍。 张谦在边上叹息,“看来,虎贲左卫是不俗。” “可京城那边说只是花架子!”徐立恨恨的道。 “说不得,是陛下掌控的好手在其中起了作用。”张谦也觉得这事儿不对。 换了谁来都会如此想,看门狗般的虎贲左卫,竟然能短时间脱胎换骨,就算是开国那些虎狼之将掌军也办不到啊! “蒋庆之只是个秀才,是了,唯有陛下私下给了他好手这个可能。”徐立狞笑道:“敌军分兵,蒋庆之竟敢不分兵,以八千人马出击。等各处被屠戮的消息传来,老子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张谦,写好消息,随时准备递给元辅,老子要让他没脸回京!” “领命!” …… 陈品的人也感知到了些异常。 “守军出击了,好大的胆子!”陈品笑道:“黄泉路上,多些敌人陪伴,不亦快哉!” 他看着北方,“沙亦不,击败他们,成就大汗无敌威名!” …… 八千人马,加上虎贲左卫一千余人马出城了。 夜不收人马太少,无法彻底遮蔽敌军哨探,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距离最近的一队敌军那里。 “伯爷,敌军斥候走了。” 陈集来禀告,蒋庆之看了一眼颇为紧张的诸将,“放松,我是故意的。否则,军令之下,就算是赴死,也得把敌军耳目遮断。” “是。”诸将强笑。 很快,夜不收传来消息。 “敌军来袭!” 蒋庆之眸色猛的一亮,“好!” 众人面色惨淡,心想随后敌军源源不断,您再叫好也不迟。 “颜旭!” “在!” 蒋庆之指着左侧,“你部分为两部,在大军左右两翼藏匿,等待号令。” “领命!”颜旭领命,胡宗宪走到他的身侧,附耳说了一番话。颜旭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用力点头。 颜旭率军离去。 蒋庆之对张达说道:“八千人马,敌军千余,咱们是以逸待劳,我无需你等击败敌军,不败,能做到吗?” 做不到,蒋庆之觉得张达这个总兵也不必做了。 张达咬牙,“我将一步不退!” “好!” 蒋庆之颔首,“要的就是这股子血性!” 随即,八千人马列阵以待。 敌军来的很快。 早有人在城头发现了,其中有徐立的眼线,飞快把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 “张达等人都在,若是一战败北,大同上下可就乱了。扶我起来。” 徐立精神焕发,“一旦兵败,我将接管大同。张谦,写奏疏,就写……” 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张谦笑道:“长威伯蛊惑张达出战,副总兵苦劝未果,被长威伯杖责。兵败后,幸而副总兵稳住危局……至于其它的,元辅他们自然会补全。” “极好!”徐立眼中闪过恨意,“蒋庆之当众杖责我,这奇耻大辱,今日当雪!” …… 城外五里。 大军列阵。 “敌军骑兵为主,自以为机动,来去自由。晚些,以步卒为主。”蒋庆之吩咐道:“骑兵集结,等待我的军令。” “是。”张达犹豫了一下,本想说这一战是不是我来。可从蒋庆之的吩咐上来看,堪称是井井有条。他想着,要不,还是辅佐吧!若有不妥之处,再指出来就是。 敌军逼近,敌将指着阵列笑道:“三千骑兵躲在后面,这是要等咱们筋疲力竭时再出击。可他们没想到,咱们的战马更好,哈哈哈哈!出击!” 嘉靖二十七年七月。 俺答麾下千余骑,向出城野战的明军发动进攻。 而此刻,另一路闻讯赶来的敌军千余骑正在路上。 “快!去晚了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敌军援兵迫不及待的赶路。 而就在道路两侧的丘陵之后,本该奉命隐藏在大同明军两翼的虎贲左卫,却突兀出现在这里。 “伯爷果然是神机妙算,算到了敌军会快速来援。” 颜旭目光灼热,“这一战,我军之名,当威震大同!伯爷,必然成就名将威名!” 远处,敌军正在快速接近。 大同城外,敌军的第一波攻势降临…… 第104章 谁的援军 “放箭!” 大同城外五里,敌军骑兵不断从四面逼近,每当守军放箭时,便急速后撤。 “这是猫戏老鼠!” 蒋庆之制止了弓箭手们神经质般的放箭频率。 “让他们来。” 蒋庆之见诸将不以为然,便说道:“不见血,终究是软脚蟹!” 这群棒槌恨不能用箭矢组成一道城墙,把自己牢牢的护在中间。 可箭矢会耗光啊! 这种近乎于鸵鸟般的心态,让蒋庆之很无奈。 原来,九边明军已经是这个尿性了吗? 难怪后来戚继光带着麾下到了北方时,对北方边军的糜烂,和士气之低迷感到不可思议。 “冲上去!” 见明军停止放箭,敌军便大胆的冲了上来。 “稳住!” 蒋庆之喊道,举起手。 弓箭手们紧张的一批,看着他的手,恨不能马上放箭。 当敌军接近三十步时,骑弓开始放箭。 前排倒下了十余明军弓箭手,蒋庆之这才猛地挥手。 “放箭!” 一波箭雨飞了过去。 数十敌军落马,中箭的战马在长嘶着,有的猛地人立而起,有的疯狂乱跳。 “长枪……上前!” 步卒上前。 前方混乱的敌军阻碍了后续攻击,敌将喊道:“迂回!” 敌军在明军阵前迂回,绕到了右侧。 “就这?” 以往令明军畏之如虎的攻势,就这么没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从用弓箭拒敌,到主动放任敌军接近,再到敌军无功而返,就这么简单? “不怕死,就不会死!”蒋庆之淡淡的道。 这位少年权贵,临战指挥,竟如此了得? 诸将的目光渐渐变了。 当蒋庆之的命令下达后,各部越来越配合。 敌军改变了战法,绕着明军转圈。 明军看着有些慌,不断跟随着敌军的动向转身,恨不能把脑袋扭到身后,盯着敌军动向。 “就这么不信任自己侧翼的同袍?”蒋庆之摇头叹息。 张达老脸一红。 几个敌将在商议: “这里距离大同城五里,若是城中明军寻机出击……” “这需要我们下定决心。” “明军此次变了许多,更为果敢了。” “若是强行突击,会损失不小。” “就算是损失些人马,只需击败这八千明军便是大功。” “也是。” “不能再等了,否则援军赶到,功劳成了他们的,咱们辛苦一场,反而无功。” “那么,开始吧!” 号角声中,迂回到明军右侧的敌军突然一头扎了进来。 “放箭!” 一波箭雨后,两军短兵相接。 不过半刻钟,前方明军的阵型就开始动摇了。 蒋庆之在诸将眼中看到了惧色。 上次张达率军出击,竟不敢和敌军接触,就绕着城池不断转圈子。最终被敌军两路拦截,大败。 由此可见,大同明军对敌军的恐惧深入骨髓。 蒋庆之看到一个小旗官掉头就跑,骂道:“将熊熊一个,珈蓝!” “在!” 清脆的声音中,窦珈蓝策马上前。 蒋庆之指着那个小旗官,“斩杀此人!” “领命!” 这是个女人? 众人这才从声音中得知窦珈蓝的性别。 窦珈蓝策马疾驰,顺着通道冲到了小旗官的身前。 她知晓,这是蒋庆之给自己历练沙场的机会。 杀人! 这是最好的适应方法。 女人,亦能纵横沙场! 窦珈蓝秀眉一挑。 刀光一闪而逝。 人头落地,无头的尸骸还摇摇晃晃一瞬,这才扑倒。 蒋庆之厉喝,“张总兵,抽调预备队二百人为督战队。” “是。”张达凛然。 “传我令,前队退,后队斩之。后队退,督战队斩之!” “领命!” 没多久,数十明军溃败,后队犹豫了一下,督战队上前挥刀砍杀。 “是自己人!” 有人绝望喊道,随即被督战队斩杀。 “后队将领,拿下!”蒋庆之喝道。 “斩!”将领被逼着跪在地上,蒋庆之说道:“后队若是不动,斩!” 后队将领的脑袋被挂在了旗杆上,全军凛然。 退是死,进是死,那么就拼命吧! 明军迸发出了难得的勇气。 双方竟然僵持住了。 敌将愕然,问道:“张达竟然果敢如斯吗?” 有人说道,“千户,他们说张达上次兵败险些被处死,死里逃生后,他不敢再退了。” “是了,明皇能饶他一次,却不会有第二次。” 敌将看看局势,笑道:“明军看似敢战,可多年来的怯弱不是一朝一夕能变的。突击的再猛烈些,不要怕伤亡,老子要擒获张达,献给大汗。” 敌军不再顾忌伤亡,前赴后继的冲击明军。 “伯爷,伏兵该出了吧?”张达看到阵列动摇,忍不住了。 “不急!”蒋庆之看了一眼远方,心想,那边该结束了吧! …… 敌军援兵此刻正在溃败。 就在早些时候,当他们经过这片丘陵地带时,被虎贲左卫拦腰截断,随即分割。 截然不容的战法,更为犀利的将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敌军猝不及防,不到一刻钟就崩了。 “追杀!” 颜旭兴奋的眼珠子都红了。 开战之前,他一直在忐忑不安,担心接敌后的各种情况。 可当敌军在虎贲左卫将士的突击下显得格外孱弱时,颜旭才知道,蒋庆之说的话,压根没错。 ——只需按照我说的去操练,虎贲左卫,便是当世之劲旅! ——假以时日,虎贲左卫必将再无敌手。 如今,果然! 将士们同样忐忑不安,但当厮杀开始后,他们突然发现,对手挥刀的速度竟不及自己。对手的刀法,也没有自己简练。 而虎贲左卫特有的两三配合,更是杀的对手毫无招架之功。 一双双眼中多了狂喜之色,自信随即充斥着明军将士的心中。 当敌军崩溃时,信心已经爆棚的明军开始了追杀。 一刻钟后,颜旭鸣金。 “带上敌军大旗,咱们,回援!” …… 此刻明军主力在支撑着。 若非督战队的长刀还在往下滴血,前方的明军早已崩溃。 “这是意志力的比拼。”蒋庆之说道:“这些将士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敢战之心,没有赴死之心。” 他看着诸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诸将的脸被抽的麻了,想反驳,可今日若非蒋庆之在,此刻大伙儿早就逃了。 明军将士渐渐发现,当自己豁出去后,敌军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啊! 就在敌军后撤整顿时,蒋庆之下令换防。 被换下来的明军看向中军的那个少年权贵,目光复杂。 但竟然没有恨意。 “最后一击!”敌将面色凝重,策马冲到了前方,说道:“此次我将亲自带着你等冲击敌阵,不胜不归!” 敌将拔出长刀,看了一眼后方。 按照距离,援军该到了。 休想抢老子的功劳! “杀!” 敌将刀指前方,第一个冲了过去。 此次他们是全军出击,声势浩大。 “骑兵准备。”蒋庆之吩咐道。 决战的时机来了。 “骑兵上马!” 一直被护着的骑兵上马。 敌军此次的攻势太过犀利,前方阵列竟然被打垮了,幸而后队顶上。但敌军果断的冲杀进来,和明军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是要用个人的悍勇来击溃明军所剩不多的勇气。 “伯爷,乱了。”张达说道:“敌军这是要不惜一切打乱咱们。” “我看到了。” 蒋庆之说道,脑海中,那些兵法和前世征战的经历在渐渐融合…… 看似复杂的战场,渐渐明晰。仿佛无数线条在他的手中,最终归为一条。 敌将见成功搅乱了明军阵列,不禁大笑,“活捉张达!” “活捉张达!”敌军狂呼。 大同明军一直缩在城池中固守,这等惨烈的野战从未经历过。 此刻,他们都看向了中军。 蒋庆之眸色平静,“决战的时机到了。” 话音未落,众人就听到了号角声。 接着是密集的马蹄声。 数百骑突然出现在远方。 烟尘滚滚中,大旗招展。 “是……是我们的人。” 明军中有人欢呼。 “是虎贲左卫!” “援军来了。” 明军士气大振。 有将领愕然,“虎贲左卫不该是在左右两翼吗?怎地从敌军身后出现了?” 蒋庆之并未解释。 而敌将发现后,反而大喜,“我军援兵顷刻就到,再坚持片刻,大捷便在眼前。” 敌军一想是啊!咱们分兵多路,最近的那一路可不是马上就到了。 双方都在咬牙坚持着。 敌将令两百骑回头阻截明军,“只需片刻!” 可当明军军中突然打起了几面大旗时,那两百骑懵了。 “是……是我们的大旗!” 那不是友军的大旗吗? 大旗便是一军的象征。 大旗在,将领在,军队在。 大旗此刻出现在了虎贲左卫军中,唯有一种可能…… “敌军援兵……长威伯!”张达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胡宗宪抚须微笑,“伯爷早就料到敌军会来援,便悄然令虎贲左卫前往敌军必经之路伏击。” 张达心悦诚服,一个不满蒋庆之的将领对身边的人说道:“老子先前还恨不能弄死他,此刻……服气了,老子此刻愿为他牵马!” “出击!”蒋庆之眼中只有敌军,挥手,骑兵倾巢出动。 而颜旭此刻率军从后面给了敌军一击。 得知援军兵败的敌军,崩溃了。 “绞杀。”蒋庆之拿出药烟,孙重楼为他点燃,“少爷,我呢?我呢?” “去吧!”蒋庆之莞尔,孙重楼欢喜策马冲了过去。 敌将本想把和明军绞杀在一起的麾下接应出来,可蒋庆之及时派出骑兵,眼看着就要形成包围之势。 敌将痛苦的闭上眼,“撤!” 可是晚了啊! 虎贲左卫击溃那两百骑后,竟然不追杀他们,而是包抄了过来。 溃败的两百骑,加上前面从右侧遁逃的两百余骑来不及汇合,就被明军骑兵衔尾追击。 而敌将此刻却被围住了。 “用弓箭!”蒋庆之吩咐道。 外围箭如雨下,敌军反复冲击,但明军人数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 “招降!” 当剩下的百余敌军猬集在一起,失去了突击的勇气后,蒋庆之适时招降。 他需要一些俘虏,用来提振大同军民士气,顺带,让京城的那些软脚蟹看看,什么叫做名将。 而他更期待的是此战后的奖励。 脑海中,鼎爷渐渐开始加速了…… 第105章 心服口服 “弃刀跪地!” 一个个敌军弃刀跪地,被喝令一一走过来。 “敌军悍勇,竟也愿意归降?”有人不解。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说道:“一个壮汉要殴打一个孩子,心中如何想的?” “玩儿似的便能轻松取胜。”有人说道。 “此前敌军是壮汉,面对大明军队这个孩子,士气高昂。 人啊!一旦在心中建立了信心,十分力能使出十二分来。而反之……” 反之,明军十分力最多能使出五分。 就如同后世的某支球队。 当局面逆转后…… “敌军的信心今日被击溃了,故而才崩溃请降。”张达叹息,“信心丢失,便会军无战心,原来如此。” 众人看着蒋庆之,开始琢磨他此战的指挥过程,想从中找到一些自己熟悉的手段。 “我要见张达!” 被绑着的敌将挣扎着被带过来。 “我是张达。”张达说道。 敌将仔细看着张达,“这一战,张总兵以自己为诱饵,用兵如神。我想问问,为何上次张总兵不敢出战?” 敌将发现张达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少年。 敌将一怔,一个念头浮起。他觉得有些荒谬,可看到张达眼中的钦佩之色,不禁嘶声道:“难道是此人?” 张达点头。 敌将挣扎着问道:“他是谁?” “大明长威伯,蒋庆之!”张达的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看着敌将那不敢置信的目光,觉得是如此的令人欢喜。 “这不可能!” 敌将万万不信自己是败在了一个少年的手中。 这时颜旭来复命。 近前行礼。 “下官奉命伏击敌军援兵,一战击溃敌军,斩获三百余!” “好!” 蒋庆之点头。 他不在乎三百多的斩获,更看重的是虎贲左卫经过此战后的成长。 张达忍不住问道:“敢问长威伯,今日之战法……罢了,我冒昧了。” 这个时代的兵法基本上都是家传,这也是将门的来由。而武学中传授的兵法多是套路,实用性不强。 一个有兵法传承的家族,弄不好能兴盛数百年,比如说后来的辽东将门。 所以,兵法在此刻便是无价之宝,胡乱打听,或是偷学都是犯忌讳的。 张达觉得自己冒昧了。 可蒋庆之却说道:“以一部为诱饵,诱使敌军来援。令人在敌军援军必经之道上伏击……就这么简单。” 可这简单里蕴含着无数变化啊! 诸将心痒痒的看着少年,恨不能拜师。 蒋庆之抖抖烟灰,“用兵要灵活。譬如说我军围困敌军,或是包围了敌军城池,但我却不攻打……” 咦! 众人心中一震,接着狂喜。 知晓这位少年权贵是要教授自己兵法。 于是人人凝神倾听。 “围而不打,令一部于敌军援军的必经之道上伏击。” 蒋庆之说道:“围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什么?” 有机敏的将领说道:“目的是打援军!是了,今日我军与敌军看似决战,实则主战场不在此处,而在伏击援军之处。” “是个有前途的。”蒋庆之用夹着药烟的手指指那个将领,就在将领欢喜时,说道:“我把这叫做……围点打援。” 诸将行礼,“谨受教!” 我怎么又当先生了。 蒋庆之苦笑,“看来,我这好为人师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胡宗宪轻声道:“伯爷一番话,便令大同诸将感激零涕,这收获却不小。” 蒋庆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胡宗宪叹道:“我知晓严嵩一党在觊觎军权,大同为九边重镇,最为严党重视。其实在伯爷来大同之前,严党已然出手多次,皆无功而返。否则也不会把仇鸾推出来。” 蒋庆之乐了,“加上上次,严党对大同的谋划,被我坏了两次。” “是。” 胡宗宪眸色复杂,心想自己的老板若只是国戚也就罢了,最多是个米虫。可他不但是国戚,这用兵的手段更是令人惊艳。 他熟读史书,知晓这等人若是不走错路,此后必然会青史留名,弄不好便会成为一代名臣。而自己若是能跟着他不断建功立业…… 胡宗宪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大同城的城头,徐立扶着城墙问道:“为何没声了?” 张谦说道:“兴许,是罢战了?” 一个将领面色煞白,“就怕是……” 败,这个字他迟迟不敢吐出来。 徐立装作忧心忡忡的道:“我本想出兵救援,可其一未得长威伯与总兵许可,擅自出兵乃大罪。其二,我担心敌军在左近窥探,若是乘虚而入,我罪莫大焉……” 张谦马上补刀:“是啊!大同若是丢失,京城将会震动。我等难逃罪责。” 众人默然。 有人说道:“要不,放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 你特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徐立瞥了此人一眼,心想等此事后再和你算账。 但这个提议没问题。 城门开一条缝即可。 徐立刚想点头,就听有人喊道:“发现骑兵。” “戒备!”徐立高呼。 然后,瞪大双眼,看着远方出现的数十骑。 他的脑海中此刻就一个念头:是敌军!是敌军!是敌军…… “是敌军大旗!” 有人惊呼。 “弓箭手!”徐立面色潮红,不知是惶然还是兴奋,或是二者皆有之。 弓箭手上前。 “不对。”有人说道:“来人穿的是我军甲衣!” 数十骑在弓箭射程外勒马。 打头的竟然是个少年。 “那人……那人是长威伯身边的少年随从!”有人认出了孙重楼。 “这是……”徐立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强笑道:“这是哪来的大旗?” “大旗!”孙重楼伸手。 风,有些大。 吹的大旗猎猎作响,身后的军士努力把大旗递给孙重楼,见他单手轻松握住旗杆,不禁咋舌,“好大的力气。” 孙重楼单手握着旗杆,一催战马。 战马长嘶向前。 少年忠仆举起大旗,猛地往前掷去。 尖锐的旗杆尾部插入了地面。 孙重楼拔刀,一刀斩断旗杆。 大旗飘落,被大风吹到了前方。 孙重楼催马上前,勒住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 孙重楼拔刀喊道: “我家少爷率军击败敌军,我大明……威武!” 城头死寂一片,看着少年仆役的战马重重落下,马蹄踩踏在敌军大旗上。 随即,他仰头看着城头。 大捷了? 这不可能! 徐立的眸中皆是茫然和绝望。 他的所有谋划,所有期冀都落空了。 身边,死寂的众人这才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清醒。 我们竟然胜了? 有人振臂高呼。 “万胜!” “万胜!” 城头,瞬间无数手臂林立。 欢呼声如惊雷,击破了城中军民的惶然。 “什么?”一个老人走出家门,侧耳倾听着欢呼声。 家人冲出来,邻居也出来了。 整条街上都是人。 先前的戒严令不攻自破,连巡街的将士都在朝着北方看去。 没人相信一直做缩头乌龟的大同边军能取胜。 所以,一瞬间,整座大同城仿佛时光凝固了。 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直至城门打开,孙重楼带着数十骑冲进城中。 “大捷!” 少年仆役浑身浴血,摇动着长刀,兴奋的脸都红了。 身后的骑兵们高呼:“长威伯率军击破敌军,大捷!” 这时,城中军民才敢相信。 “胜了?”老人颤颤巍巍的看着儿孙。 “是,祖父,胜了!” 老人看似要倒下,儿孙们赶紧簇拥过来。 “滚!” 老人喘息着赶走儿孙。 面对北方。 颤抖着开口。 “大同边军王二顺,为大明贺,万胜!” “万胜!” 无数欢呼声中,老人艰难跪下,冲着北方叩首。 “爹!” “祖父!” 儿孙们不知他这是为何,纷纷过来搀扶。 “让开。” 老人摇头,等儿孙们避开后,他冲着北方举起双手。 “弟兄们,咱们期盼已久的捷报,它来了。” 老人哽咽着,“迟了数十年啊!可它还是来了。” 欢呼声传遍了全城。 某座豪宅中,一个老人对儿子叹息,“把徐立那边的邀请婉拒了,就说,为父病了。” 儿子犹豫了一下,“爹,徐立乃是严党的人,严首辅如今如日中天,咱们若是能攀上他,儿子……” “你想一步登天,为父知晓。可伱听听外面的喊声。”老人指指外面,“徐立的人说,那少年权贵只是幸臣,只需让他无功而返,事后必有酬功。可你听听……” “万胜!” 外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老人见儿子依旧不甘心,就骂道:“大同守军多少年来都不敢出击,此次乃是那长威伯一力坚持。人人都说他是好大喜功,可你听听,这是捷报!” 老人压着嗓门怒斥,“你只看到了富贵,却不知富贵顶上悬着一把刀。落下来是要死人的!” “弄不好是张总兵领军取胜。”儿子不甘心。 “蠢货!”老人骂道:“张达但凡有这等本事,岂会多年无寸功?那少年权贵才是此战的主导者。我的儿,这不是好大喜功的幸臣,而是要命的杀神。这富贵咱们家不敢要!不能要!” 见儿子悻悻然,老人叹道:“咱们要富贵,那个少年权贵怕是要咱们的命!” …… 大军回转。 无数人在街道两侧相迎。 徐立打头。 他心中满是苦涩,但却强笑着迎上去。 “恭贺伯爷!” 蒋庆之勒住卢伟送的宝马,居高临下看着他,“近些年,大同可有此等大捷?” 身后,有人大声道:“此战斩杀敌军七百三十七人,俘两百三十二人。” 蒋庆之再度问:“近些年,大同可有此等大捷?” 徐立只觉得心口那里仿佛有团火焰,烧的自己口干舌燥,心烦意乱,他抬头,“并无。” “那么。”少年权贵指指他,“你可心服口服?” 徐立是严嵩党羽,蒋庆之当着这些人的面,看似玩闹的逼迫他。 实则,便是隔着数百里,给了严嵩一耳光。 而徐立是否低头,是这一耳光能否扇到严嵩老脸上的关键。 徐立心中挣扎着。 刚想默然以对,可却看到蒋庆之身后的胡宗宪在微笑,而张达更是虎视眈眈。 不回应,蒋庆之挟大捷之势,便可以不恭之名收拾他。 在严嵩被抽一巴掌,和自己被收拾之间,徐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死道友…… 他低下头。 “下官心服口服!” …… 第四更送上。 第106章 这个大明哎!看来还有救! 前方就是一座村庄,能看到那些明人在惶然逃窜。 沙亦不不慌不忙的令麾下包抄。 他的眼中闪过残忍之色,对随行文官说道:“明人早已失去了当初的武勇,当用杀戮来震慑他们。” 文官笑道:“当年咱们的祖先一路杀进中原,杀的十室九空,这才令他们低头。大汗有朝一日大军南下,当重现那一幕。” 沙亦不指着那些良田,“明人是最好的奴隶,他们会种地,会织布,会打造出精美的器具。这样的奴隶,天生就该属于我们。” “出击!” 欢呼声中,敌军合围。 数骑疾驰而来。 “可是捷报?”文官笑道。 斥候近前,面色煞白,“万户,败了,败了!” 呛啷! 沙亦不拔刀,一刀斩杀了此人。 随即,对众人说道:“此人胡言乱语。” 众人心中一凛,另一个军士福至心灵,放低声音,“万户,塔布千户领军与明军决战,答得乎千户率军救援,被明军半路伏击,惨败。随后明军夹击塔布千户……塔布千户,败!” 沙亦不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张达!我竟小觑了他!” 文官面色铁青,“万户,必须马上收拢各部,回师大同。否则一旦被士气大振的明军各个击破……危矣!” 沙亦不咬牙切齿的道:“回师,马上回师!” 号角长鸣,马上就要围杀村民的敌军愕然。 但军令如山,他们调转马头,撤离了村子。 那些等死的村民刚开始还以为敌军是在玩什么花样。 等敌军远去,烟尘都消散了后,村里的老人才一拍大腿,“怕是咱们的大军出击了。” 死里逃生的村民们瘫坐在地上,有妇人叫骂:“三叔公,什么咱们的大军,这么些年,我就从没听闻过大军出击。 上次张总兵不是出兵了吗?结果被人追杀的狼狈不堪。什么出击,我看呐!是苍天有眼,护着咱们呢!” “是啊!” “走,酬神去!” 老人站起来,骂道:“酬什么神?是祖宗护佑。让人去打探消息。其余的,各家各户但凡有口气的,都来祠堂,祭祀祖宗。” 晚些,村里的祠堂上空烟雾缭绕。 老人,妇人,牙牙学语的孩童…… 所有人都跪在祠堂外面。 “多谢祖宗护佑!” 一墙之隔,便是村里供奉的神灵,但却无人问津。 这个民族看似信仰无数,可归根结底信仰的还是自己的祖宗。 当捷报传到了村子里,老人再度召集村民。 “说是京城来的长威伯,率军击败了蒙人。”老人干咳一声,吐了口痰,“咱们一村的村民全靠着这位伯爷活命。” 众人都点头。 老人说道:“咱们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那位伯爷叫做蒋庆之,村里的木匠赶紧雕刻牌位,回头咱们早晚三炷香,逢年过节供奉猪头……为这位长威伯,祈福!” 他起身,“娘的!这个大明哎!看来,还有救!” …… “九边之内,歌舞升平,可伯爷若是深入九边,便会发现军无斗志,民无信心。百姓们都说,这个大明弄不好要完。此次大捷正是时候,对提振大同军民士气有莫大作用。” 胡宗宪巡按九边数年,对这些了如指掌,所以才说此次大捷的作用巨大。 蒋庆之耐着性子听完,说道:“你且去歇息。” “我不累啊!”胡宗宪说道。 “我累!” 胡宗宪惭愧,这才想到老板身子骨不好。 等他走后,蒋庆之喊道:“石头,看好门户。” “好勒!” 刚洗完澡的孙重楼抱着长刀蹲在门外。 冲着窦珈蓝做鬼脸,“少爷不要你。” 窦珈蓝瞪了他一眼,然后呆立原地。 ——我怎么做出了这等小儿女姿态? 她看了书房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和书房里的那个少年,隔阂好像越来越少了。 更像是……一家人。 蒋庆之的大脑中,大鼎加速了。 多久? 一个月? 两个月 鼎爷,大气些啊! 蒋庆之眼巴巴看着大鼎减速。 止住。 数字不断翻动。 1,2,3…… “还有?” 牌子还在翻动。 “4,5,6.” 六个月! 这出乎了蒋庆之的预料。 “鼎爷威武霸气!” 蒋庆之欢喜不已。 一次大捷竟然增加大明国半年之巨啊! 若是征伐倭国,一路要征战多少次? 一次半年,十次,百次…… “我特么想多了。” 蒋庆之擦去嘴角口水,但只是预估了一下灭国的报酬,就忍不住傻笑。 五百年,指日可待啊! 数字最终停在了:280.74年。 奖励呢? 蒋庆之眼巴巴的看着大鼎。 “鼎爷,给力些啊!” 蒋庆之想到了上次种下的辣椒,心想此刻该收获了吧! 临走前他交代过,若是种植的‘花儿’结果,就全数收了,晒干。 火锅啊! 久违了。 蒋庆之吸溜了一下口水。 虚空中,突然凝聚出一物。 卧槽! 竟然是一个手机。 “鼎爷!这玩意没信号就是板砖啊!” 蒋庆之傻眼了。 可大鼎依旧如故,斑驳的铜锈下,数字仿佛也带着苍凉的味儿。 手机落在蒋庆之的手中,他尝试开机。 这还是一款没有标识的组装机。 蒋庆之猜测来自于华强北。 操作系统还是烂大街的某卓。 看了一下功能,该有的都有,电池也是满格。 蒋庆之尝试了一下录音功能,很好用,而且声音很大。 “少爷,你嗓门好大。”门外的忠仆很是好奇。 呵呵!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一个阴人的手段,不禁笑了。 关机,收好手机。 蒋庆之又欣赏了一番变动后的国祚数字,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回到值房的徐立却阴着脸,良久不语。 张谦苦笑,“蒋庆之逼迫您低头,矛头对准的是远在京城的首辅。您该马上修书前去解释……” “伱写,我署名。” “此战后,那些将领对蒋庆之敬若神明。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敌军主力已经收拢了,若是蒋庆之再度出战……” 张谦眼中闪过厉色,“给俺答麾下传递消息。” 徐立猛地抬头,“万万不可!” 张谦冷笑,“若不如此,一旦蒋庆之挟势而归,首辅必然会怪责副总兵。” 徐立神色复杂,张谦的声音宛若毒蛇在耳边回荡。 “人活一世,究竟是作甚?方外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切皆是虚幻。您纠结那些名节作甚?好处到手才是王道。” “人不狠,站不稳呐!” 张谦见他意动,便含笑告退。 回到自己的房间,张谦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找出一坛子酒水,几条肉干,自斟自饮。 敌军当下最大的麻烦不是受挫,而是不知晓大同守军的虚实,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换了个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呐!” 张谦拈着一条肉干,左手拿着酒杯,轻声道:“人活着为甚?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突然嗤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十年寒窗为何?先生说要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特娘的谁做了?都忙着去追逐名利,都忙着去溜须拍马。这个天下,和咱们读书人可有半文钱关系?”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张谦蹙眉,“谁?” 门开。 徐立进来。 “是副总兵啊!” 张谦起身。 “可要喝一杯?” 徐立进来,反手关门。 看了一眼桌上的书信。 “还没发出去。”张谦说道。 “你看那是什么?”徐立指着他的身后。 张谦回头,脖颈突然一紧。 两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发力。 张谦努力挤出声音,“为……何?” 大手的主人冷冷的道:“我是想让蒋庆之铩羽而归,可这是大明。我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肯让自己的儿孙为异族效力。” 你疯了! 张谦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东主。 徐立手上发力,“我不想死后,无颜去见祖宗!” 那双眸子失去了神彩。 徐立松手,沉声道:“进来。” 两个大汉进来。 “张谦暴病而死。晚些悄然弄到城外,寻个地方丢了。” 大同城外有兽类,一具尸骸隔一夜,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了。 “是。” …… 斥候传来消息,敌军集结,在向大同靠拢。 “敌军约有七千余。” 蒋庆之对诸将说道:“俘虏说敌将叫做沙亦不,也算是一员悍将。久经沙场。他集结麾下而来,是想在声势上压制我大同镇,挽回失利的影响。” 张达笑道:“我军固守城池就是了,让他无功而返。” 众人点头。 “功劳到手,便不思进取了?”蒋庆之冷冷的道,“此后,继续躲在城墙后面,看着敌军耀武扬威,看着敌军劫掠乡间,看着他们卷带着无数百姓和牛羊扬长而去?” “脸呢?!” 蒋庆之咆哮道:“作为武人,闻战则喜方是本分。有些寸功便沾沾自喜,自诩知足常乐。大明每年在九边靡费多少钱粮,换来的便是一群不思进取的蠢货。我若是文官,也会把武人视为猪狗!” 众将束手而立。 张达强笑,“长威伯……” “我说过,我来大同,是要血债血偿!” 蒋庆之看着众人,“谁反对?” 有人抬头,张达冷冷看了他一眼。 虽然张达也不赞同出战,但他早已被捆绑在了蒋庆之的战车上。 谁反对蒋庆之,便是反对他。 这便是结党。 “不说话,便是赞同。”蒋庆之蛮横的让胡宗宪忍不住翻白眼,心想原来我以往错了,对待这些武人就该不讲理。 敌军集结。 在城下耀武扬威。 十余骑拖着些人型物体在疾驰,惨嚎声中,城头有人喊道:“是咱们的斥候。” 众人悲愤不已,但却无可奈何。 蒋庆之看着日头,“珈蓝。” 窦珈蓝过来。 蒋庆之说道,“俘虏弄十余人来。” 十余俘虏被弄到城头。 城下,那十余明军斥候的惨嚎渐渐衰微。 敌军在狂笑,讥讽城头明军坐视同袍被虐杀而不敢出战。 城头突然垂落十余人。 他们脖子上套着绳索,身体随着绳索而摆动着。 “是咱们的人!” 敌军大怒。 “以牙还牙吗?张达的胆略倒是长进许多。”沙亦不冷笑,“叫骂。” 他需要从气势上压倒大同守军,最大限度的挽回受挫的影响。 “打开城门。” 蒋庆之沉声道。 城头有人都看向他。 “我会带着你等,用一次一次大捷告知世人。”蒋庆之指着城下的敌人,“那个血性十足的大明,特娘的又回来了!” …… 第一更奉上,求票。 第107章 伯爷,点烟 大同镇大军再度出击了。 城中戒严,一城百姓都在为大军祈祷。 “听闻是那位长威伯力主出战?” 老人王二顺背靠大门,院子里儿孙们都背着包袱。 一家子的细软财物都在包袱里,还有干粮。 这是标准的逃亡配置。 长子说道:“爹,那位长威伯我看到过,比三郎还年少。他能有什么作为?上次侥幸击败了敌军,咱们固守就是了,可他……” 老人长叹,“老大啊!为父曾在军中效力多年,后来年迈多病,这才归家。你不知军中将士的尿性。” 他看着长子,“先前巡街的将士士气如何?” “好像精神抖擞。”长子说道。 “你可知这精神从何处来?” “不知。” “从胜利中来。” 老人眯着眼,“为父不知那少年权贵如何,但,为父有一股子莫名的感觉,那位伯爷……会给我大同镇带来惊喜。” …… “明军出城了。” 沙亦不大喜,“集结!” 明军出战两万人马。 其实,城中还有万余人马,但蒋庆之只是挑出精锐,其余的一个不要。 张达苦劝,蒋庆之说道:“我宁要一个精兵,也不要百名老弱病残!” 两万人马集结。 敌军七千余。 换做是以往,明军定然会惶然不安。 可今日的明军阵列却格外稳固。 将士们不时看一眼中军那面蒋字旗。 “那位伯爷真的用兵如神?”此次才被挑选进来的军士问道。 他身边的同袍上次跟随蒋庆之出战,闻言得意的道:“可不是,敌军被伯爷玩弄的团团转。还在等着什么援军,可没想到伯爷令人伏击了援军,掉转头夹击。” 阵列成型,那些议论消散。 肃杀的气息在两军中间迸发。 “蒋字旗,是谁?”沙亦不随口问道。 “万户,多半是明军新来的将领。”有人说道。 “一并击败就是。” 沙亦不信心十足,“七千余对两万,三比一,我军必胜!” 对面,蒋庆之对众将说:“两万对七千余,三比一,我军必胜。” 敌军开始躁动。 几个大嗓门在做战前动员。 “击败当前明军,咱们便能杀进大同城中,那里面有无数钱财,无数女人……” 蒋庆之也在鼓舞士气。 “我们的身后是大同城,许多人的父母爹娘都在城中。大同虽大,我们却不能后退半步。此战……” 蒋庆之拔出宝刀:“我将一步不退!诸君,可敢令异族丧胆!” “万胜!” 欢呼声中,对面的敌军也准备好了。 “出击!” 烈日下,敌军发动了进攻。 “弓箭手!” 凄厉的喊声中,弓箭手集结完毕。 万马奔腾中,将领挥手,箭矢组成一团乌云飞了过去,弓箭手赶紧后撤。 箭矢落地,制造了一片空白地带。但随即被后续的敌军填满。 “嘭!” 巨大的碰撞声中,前方的明军阵列被撞飞了几排。 但敌军被迫减速。 随即,双方就陷入了胶着状态。 敌军士气高昂,恨不能马上杀进城中烧杀抢掠。 而明军带着上次大捷的高昂士气,拼死反击。 双方不断反复冲杀,当明军右翼出现了崩溃迹象后,沙亦不大笑,“明军还是明军,哈哈哈哈……” 就在崩溃处,残余明军竟然发动了反扑。 他们在一个副百户的指挥下集结起来,朝着突入的敌军不断冲杀。, 本以为能轻松扩大口子的敌军被挡住了。 沙亦不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解的道:“这不像是大同明军!” 中军,明军将领们也看傻眼了。 “这是我大同边军?” “怎地,像是脱胎换骨了。” 人马,还是那些人马。 但,精气神已经不同了。 徐立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 少年权贵在阳光下眯着眼,平静的看着战场。 徐立喃喃的道,“元辅,这不是你等口中的沙场新丁,他就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宿将!” 胡宗宪双拳紧握,看到紧张处,不禁脊背汗湿。 当后队冲上来,堵住了口子后,胡宗宪浑身一松,汗出如浆。 他发现蒋庆之依旧面不改色,不禁赞道:“伯爷的战阵天赋,怕是天下罕有。”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蒋庆之前世在南美带着反政府武装,和政府军厮杀,和鹰酱的人马厮杀…… 早已是身经百战。 而且那是热兵器,上了战场,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发子弹干掉。 和那个时候相比,眼前的冷兵器征战,对蒋老板来说危机感不是很强烈。 “明军坚韧!” 第一波攻击无果,带队将领来请罪。 沙亦不冷冷的道:“这不是张达的麾下,可有俘虏。” “有!” 几个明军军士被拖来——方才被敌军突破时,他们不幸被俘。 “此战可是有援军?” 沙亦不问道。 第一个明军不答。 “杀了。” 第二个呸了一口。 “杀!” 第三个明军跪下,崩溃了,“是……是有援军。” “谁?”沙亦不问道。 “京城来的虎贲左卫。” “明人的看门狗?且一个虎贲左卫人马不够。那么,先前与我军厮杀的是谁?” 诸将盯着俘虏,俘虏说道:“就是我大同镇官兵。” “伱撒谎!”有人厉喝,“用战马拖死他1” 明军俘虏哭嚎,“小人发誓,真是我大同官兵。” “那为何如此悍勇?”沙亦不摆摆手,示意诸将噤声。 俘虏眼中闪过茫然和后悔之色,“只因多了个人。” “谁?”沙亦不觉得自己接近真相了。只需了解这个秘密,此战他必胜。 “长威伯,蒋庆之。” “长威伯,蒋庆之?”沙亦不蹙眉,“没听说过。” “是个少年,才十余岁,据说是皇亲……”俘虏把听到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上一次说是……就是这位伯爷指挥的。” “原来如此!”沙亦不冷笑,“我说明军怎地不同了。他可是以赏赐来提振士气?” 俘虏摇头。 “不,谁溃败杀谁。” “是用杀戮来威慑麾下。”沙亦不笑道:“手段是不错,不过,这等士气不长久,一旦战局不利,崩溃的更快。” 他目光锐利,“对付这等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更为悍不畏死。传我将令,斩杀或是擒获蒋庆之,我亲自为他向大汗请功!” 能直达俺答汗的功劳,至少官升三级。 瞬间,敌军士气爆棚。 “出击!” 第二波攻势来的越发猛烈。 明军的阵列就如同被巨浪拍打的礁石,看着岌岌可危,却又屹立不倒。 半个时辰后,阵列终于显露出了疲态。 沙亦不冷笑,拔刀,“决战的时机到了,跟随本将出击!” 他带着预备队倾巢出动。 明军中军,张达拔刀,“长威伯,我率预备队拦截敌军,保重!” 一个将领拱手,“下官去了,伯爷保重!” “伯爷保重!” 一个个将领拱手,神色坚毅。 在局势即将崩溃之时,他们选择了和敌军决一死战。 谁说大明没有勇气? “军队糜烂。”蒋庆之说道:“问题的根子在京城,在朝堂。” 胡宗宪说道:“伯爷,撤吧!” 他都看出了局势不妙。 可蒋庆之却摇摇头,胡宗宪心想,难道你还有手段? 可他仔细想了想,想不到蒋庆之还有别的法子能用于逆转局势。 敌军也是如此,他们在咆哮,在狂笑……杀进大同城,无数钱财在等着他们劫掠,无数女人在等着他们蹂躏! 一排排明军勇敢的顶上去,但士气却不可抑制的在往下滑。 多年的软弱惯性,在局势转换中,凸显出来了。 “吹号!” 就在此时,蒋庆之吩咐道。 身后,数名军士吹响号角。 呜呜呜! 号角长鸣,连续六次。 “这是……”正在厮杀中的张达回头。 那些将领回头。 沙亦不抬头。 此刻双方已经绞杀在一起,难分彼此。 远方,突然传来号角声。 接着,烟尘在迅速接近。 张达心头大震,抬头看向北方。 若是敌军援兵,这一战,明军将会惨败,大同难保。 沙亦不回头,心中迷惑,“哪来的援军?” 一面大旗在扬起的烟尘中若隐若现。 “是朱字旗!” 明军中,有人尖叫。 大旗下,消失了许久的成国公朱希忠神采飞扬,举刀高呼:“儿郎们,杀虏!” “万胜!” 欢呼声中,两千明军骑兵冲出了烟尘。 从敌军身后撞了进来。 敌军大乱。 “全军出击!”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身后大旗摇动。 “全军出击!” 最后的预备队欢呼着冲了上去。 经过蒋庆之时,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 此次和俺答部交涉的队伍中,据闻有成国公朱希忠。可到了大同后,众人却发现老纨绔消失了。 蒋庆之的解释是成国公有要事,临时离去。 这个解释没人怀疑。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大同明军即将崩溃之际,老纨绔却突然率军出现。 从身后捅了敌军的菊花。 这一刻! 所有人都有一种绝境逢生的狂喜。 “挽狂澜于既倒啊!” 张达看着大旗下的少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得到了这位少年权贵的青睐。 “万胜!” 张达欢呼着,带着麾下不断冲杀。 “万胜!” 徐立忘记了立场,只知晓奋力砍杀。 “伯爷的用兵之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胡宗宪发誓自己不是溜须拍马,可他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赞美自己的老板。 “老胡。”孙重楼急切想去杀敌,把火媒递给胡宗宪,见胡宗宪懵逼,就说道:“自己人才能给少爷点烟。” 这货把为少爷点烟变成了一种入伙仪式。 “滚!”蒋庆之笑骂道。 “得令!”孙重楼大喜,带着十余骑冲杀而去,“我来也!” 胡宗宪仔细看着少年权贵,发现他眉间都是沧桑,仿佛看淡了刀光剑影,听惯了鼓角争鸣。 他吹了吹火媒,送到烟头那里。 “伯爷。” “嗯!”蒋庆之抬眸,从前世的记忆中清醒。 “点烟。” 第108章 什么山?尸山 大战结束了,骑兵们正在追击。 蒋庆之在遍布尸骸和兵器杂物的战场上缓缓而行。 脑海中,大鼎还没开始加速。 一具具尸骸面目狰狞,兵器丢的到处都是。受伤的战马在长嘶,没受伤的被那些打扫战场的军士如获至宝的收拢…… 一个军士单膝跪在地上,握着一个军士的手,神色哀伤。 蒋庆之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胸腔受伤的明军军士,看着三十余岁。 “伯爷!” 跪地的军士起身,蒋庆之蹲下,看着垂死的军士,轻声道:“可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吗?” 军士的脸上多了一抹红色,蒋庆之心中叹息,握住了他的手。 “小人……小人家在大同。” “嗯!” “小人想知晓,大同……此后能守住吗?” 京城的文武百官对九边有种蜜汁自信,而边塞的将士却非常清楚,稍有不慎,九边就会沦陷。 军士期冀的看着蒋庆之,仿佛这位少年权贵金口玉言,言出法随。 “能!”蒋庆之点头。 “那小人的妻儿……”军士反手握住蒋庆之的手,“抚恤……” “从优。”蒋庆之说道:“这是我说的,算数。” “多谢……了。” 手一松,军士的眼睛缓缓闭上。 蒋庆之起身,“告之张达,谁敢漂没抚恤,拿脑袋说话。” 胡宗宪应了,随即去见张达。 “有些难。”张达苦笑,“这么些年都成了惯例。” “所谓惯例,时日长了便觉着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张总兵,伯爷的性子,你等大概不知晓。”胡宗宪微笑道。 “还请胡先生明言。”大战告捷,张达意气风发。 “许多事,他事前说了,便是机会。不说……”胡宗宪拱手,“告辞。” “什么意思?”张达蒙了。 他追上去,勾着胡宗宪的脖子,“胡老弟,若非长威伯,我早已成了冤魂。若非长威伯,我老张说句难听的,定然要让你在大同府备受煎熬。” 张达不是善人,他不收拾胡宗宪,便是要让此人在等待中备受煎熬。 “你我原先乃是仇人,如今却成了一伙的,这命运之妙,让人嗟叹。”胡宗宪说道。 “既然都是长威伯的人,有什么话,伱老弟不该说半截不是。”张达说道:“回头报功的时候,给你老弟提一笔……” “别!”胡宗宪摇头。 “怎么,不愿意?”张达有些好奇,“为何?” “严嵩等人若是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捷报中,会如何想?”胡宗宪笑道。 “长威伯可不怕他们。”张达觉得他想多了。 “老张!”胡宗宪笑了笑,有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老弟只管说。”张达笑道。 “我这里有些告诫,你若是愿意听,那便听。若是不愿,当我没说。” “我听着呢!” “你我都是伯爷的人。既然是伯爷的人,行事就该以大局为重。何为大局?”胡宗宪轻声道:“伯爷的志向便是你我的大局。” 张达一怔,“伯爷的志向……” “问问就知晓了。”胡宗宪笑道。 二人去寻蒋庆之。 蒋庆之叼着烟,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悠哉悠哉的在尸骸之间溜达。 “伯爷。”胡宗宪行礼。 “长威伯。”张达拱手,然后问道:“此事有些冒昧。” 蒋庆之看了胡宗宪一眼,“说。” 张达干笑着搓搓手,“若非长威伯出手,我老张尸骨早寒。长威伯救命之恩,我老张无以为报。此后,自然是唯长威伯之命是从。” 这是投效的话。 此战之前,虽然张达隐隐表达了些愿意同舟共济的意思,但并未这般赤果果的表达追随的意愿。 蒋庆之知晓,在自己没有展示出能独立竖旗的能力之前,张达这等大将,不可能会投效。 就如同以后的张居正,若非独掌权柄,连帝王都被其压制,戚继光等大将也不会向他表忠心。 “好啰嗦。”孙重楼嘟囔。 连孙重楼都看出了张达在铺垫,想说些什么。 张达老脸一红,“我老张愿意跟随伯爷,不过……”,他看了一眼胡宗宪。 胡宗宪默然。 娘的,果然读书人的心都是黑的……张达没办法,硬着头皮说道:“不知伯爷此后要做些什么。” 这话看似问蒋庆之以后的志向,实则是问这个小团伙以后的政治目标。 蒋庆之莞尔一笑,“这个问题,我一直在等着你等来问。” 张达笑道:“伯爷年少有为,陛下信重,此后定然青云直上。我等追随伯爷,不求别的,只求个安稳。”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我的志向啊!” 他看向北方,“历朝历代,国祚最多三百余。开国时强大,随后渐渐衰退,最后帝国斜阳。” 张达眨巴着眼睛,胡宗宪解释,“从前秦开始,中原王朝短命。” “多谢。”张达说道。 这二人看着倒是默契,蒋庆之抖抖烟灰,“大明立国多年,能否打破这个规律?” 张达目视胡宗宪。 这是伯爷在考核咱们,该你了,老胡。 胡宗宪说道:“若论得国之正,大明冠绝历朝历代。当下的大明,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北方有大敌,内部君臣不和……” 这位后来的名臣,此刻还有些稚嫩,看问题不够全面。 “国祚!”蒋庆之打断了他的话。 “我以为……大明怕是难以打破这个兴衰轮回的规律。”胡宗宪见张达瞠目结舌的模样,说道:“为官第一件事便是读史。以史为鉴。看看如今的大明,再对照史书中的王朝景象,就能推断出大明当下的局势如何。” 张达问道:“老胡,那大明当下的局势如何?” 胡宗宪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庆之摆摆手,示意他只管说。 嘉靖朝的风气渐渐开放,民间拿皇帝来开玩笑,尺度之大,后人也只能说一句牛笔。 胡宗宪说道:“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军队糜烂,官吏贪婪……”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大明当下,便如同帝国斜阳,看似辉煌,实则距离落山不远了。” 他说道:“而我此生的志向……” 张达和胡宗宪看向蒋庆之。 一个小团体的未来,不仅取决于带头大哥的能力,更取决于政治目标。 能力,张达觉得蒋庆之不差,甚至令人惊艳。而且,他还是嘉靖帝的表弟,深受信重。 带头大哥定下政治目标,随后小团体便以此目标去努力,这便是结党。 此刻,夕阳辉映着大地。远方,一队队骑兵士气高昂的带着战利品回归。 “我想击破那该死的兴亡规律,让大明昌盛五百年!” …… 胡宗宪身体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少年。 这个时代的结党,更像是抱团取暖,而后演变成为了谋求升官发财而互相帮助的小团体。后来自我标榜为国为民的东林党也不例外。 比如说严党。严嵩父子的目标就是升官发财,为此柔媚侍主,收受好处…… 上行下效,严党内部的成员都以升官发财为目标,于是,大伙儿只讲利益,不顾大局。 历史上胡宗宪的能力在严党内部算是顶尖,但为了升迁,为了能去东南执掌抗倭大权,胡宗宪只得行贿严党大佬。 这样的小团体,迟早完蛋。 胡宗宪觉得蒋庆之的目标,大概就是辅佐君王。 可没想到他却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具体的目标。 “让大明国祚鼎立五百年!” 脑海中,大鼎还没开始加速。 蒋庆之有些懵逼,心想难道是系统崩了? 或是能量耗尽。 蒋庆之拍拍二人肩膀,“愿意追随我的,升官发财我不敢担保。” 他目光炯炯看着二人,“人这一生总得有做些什么,才能不负此生。那么,我希望在临死前能问心无愧的对儿孙说,我此生,无愧大明,无愧……来这世间一趟。” 他叼着烟,离开了战场,不断观察着脑海中的大鼎。 ——鼎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给个暗示也成。 可大鼎却依旧如故。 身后,张达和胡宗宪交换了个颜色。 “老胡,你觉着伯爷的志向如何?”张达发现胡宗宪的面色有些涨红,以为这厮不赞同蒋庆之的政治目标。 但他不知道的是,胡宗宪的政治目标就是有一番作为,让自己青史留名。 而蒋庆之的政治目标出台,正骚中了胡宗宪的痒处。 “伯爷!” 前方蒋庆之没回头。 愿意跟着的,来。 不愿意的,走! 这就是蒋庆之的态度。 胡宗宪拱手,肃然道:“我此生愿追随伯爷,为这大明江山,为这个天下,倾力而为。” 蒋庆之举起手,招了招。 孙重楼回头,“少爷让你跟上。” 胡宗宪疾步上前,走到了蒋庆之的身侧。 “伯爷志向远大,我是极为佩服的。不过,要想延续大明昌盛,我以为,君臣不和乃是大忌……” “错了。” 不知何时,张达出现在了蒋庆之的另一侧,“要想延续大明昌盛,第一要务乃是击败俺答。” “老张,你这话说的,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你可懂?”胡宗宪说道。 “我老张不懂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可俺答虎视眈眈,若是不灭了他,怎能安心去治理天下?” “若是对俺答开战,你可知会延绵多久?朝中臣子会拖后腿,钱粮不济……别忘了,曾铣复套的谋划被朝中否决,最要紧的一条便是钱粮。 要想灭了俺答,需要多少精锐将士,耗费多少钱粮你可想过?大明当下可能筹措出这等巨量的资源?” “那是你等的事……” 二人争执不下,请蒋庆之仲裁。 “你二人在我的面前演了一出戏,不外乎便是想看看我对当下局势的应对之策,看看我这个带头大哥的本事。” 蒋庆之指指讪讪干笑的二人。 然后说道:“大明如今内忧外患,当内外一起解决!” 他双手握拳,“两手都要抓,都要硬!” “可钱粮……”胡宗宪觉得老板太乐观了些。 蒋庆之说道:“我若说,若是让我为大明理财,征伐俺答的钱粮不是事,你二人可信?” 二人面面相觑,觉得蒋庆之这话有些托大了。 你兵法了得,才华出众,可术业有专攻啊! 蒋庆之把烟头丢了,拍拍手。 “且拭目以待!” 远处,朱希忠得意洋洋的走来。 “庆之!” 蒋庆之微笑招手。 胡宗宪心中一动,“伯爷,若是把这位拉进来,助力不小。” 蒋庆之一脸古怪之色,胡宗宪以为他觉得不值当,“伯爷莫要小觑了这等勋戚,成国公和英国公两家地位尊崇,威望颇高。” “这就是个不要脸的老纨绔。”蒋庆之骂道。 见胡宗宪和张达一脸不解。 蒋庆之说道:“这个苟日的,把老子灌醉了,拖着老子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 “啊!” 成国公竟然是您的兄弟?胡宗宪捂额,“我突然觉着,伯爷的这个目标,好像有希望了。” …… 朱希忠来了,“庆之,那些敌军尸骸如何处置?可要带进城中耀武?” 蒋庆之摇头,“臭烘烘的。” “也是。” “不过,这里……老朱。” “何事?” 蒋庆之指着周围,“这一片是不是太平整了些。” 大同城外是很平整。 朱希忠笑道:“怎地,你难道想搬座山过来?” “是啊!” “什么山?” “尸山!” 众人一怔。 就见少年权贵目光扫过那片尸骸,“令收拢敌军尸骸。” “作甚这般郑重其事的?”朱希忠不解。 蒋庆之指着右前方,“筑京观!” 第109章 捷报进京 初秋的京城多了几分惬意,就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展现着自己的韵味。 蒋庆之的卧室屋檐下挂着一串串辣椒,富城亲自动手晾晒,并告诫所有人,谁敢动那些‘花’,重责。 多多没事儿就蹲在辣椒串的下面,懒洋洋的在秋日下等待主人。 长威伯府岁月静好。 朝中却有些暗流。 蒋庆之走后,嘉靖帝依旧在西苑修炼,处理朝政。 没多久,就有奏疏到了宫中。 “长威伯一到大同,就射杀了俺答使者的随从,羞辱使者。”严嵩拿着奏疏,对嘉靖帝说道:“陛下,长威伯令大同将士枕戈待旦。他这是要……行险呐!” 嘉靖帝淡淡的道:“小打小闹罢了。” 朝中对当下的局势还是有着清醒的认知,知晓九边不敌俺答部。所以从不让边军大举出塞。 “长威伯说,要与敌军决战。” 崔元说道:“这是他对大同诸将说的话。陛下,为三堡军民复仇自然是应当,可决战……臣以为不妥。” 你小敲小打,斩杀几十敌军就够了,决战,你疯了吗? 在这个杀敌数十就敢称大捷的当下,敢提出决战的都是疯子。 上一个疯子曾铣尸骨早寒,若无蒋庆之,支持者夏言坟头草也得有三尺高了。 陆炳心中一动,“陛下,锦衣卫密报,敌军万余骑正在大同周围游弋,怕是在寻找战机。” 陛下,敌军正饥渴难耐的等着大同守军出城决战。 蒋庆之这厮,他是投敌所好啊! 嘉靖帝有些心烦意乱。 一方面他欣赏表弟的进取心,可另一方面,明军的战斗力让他不放心。 “上次张达出战,被敌军轻松击败。长威伯看来信心十足啊!”崔元看似担忧的道。 呯! 嘉靖帝把拂尘丢在案几上,“且等下一步消息。” 几个臣子告退。 出了大殿后,崔元不满的道:“老陆,你那边的消息为何不早些与我等通报?” 陆炳说道:“这是刚收到的消息。” “那么,伱判定蒋庆之可敢出战?”严嵩问道。 陆炳摇头,“他从未经历过厮杀,纸上谈兵骁勇无敌,可等看到了敌军后会如何?” 崔元一怔,“找几个武将来。” 几个武将听闻是严首辅有事儿咨询,屁颠屁颠的来了。 “第一次上战阵会如何?”崔元问道。 一个将领说道:“刀子都握不稳。” “若是有用兵天赋的呢?”严嵩问道。 将领赔笑,“下官见多了那等所谓的有天赋的人,未曾见到敌军之前豪言壮语,自信满满。等见到敌军时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发现,严嵩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尽然都笑了起来。 气氛,很是愉悦。 而在另一处,嘉靖帝闭目静坐。按照惯例,一次静坐少说得半个时辰。 黄锦在一旁侍候,这是他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寂静,突然生出了一种寂寥的感觉来。 他想到了家乡洛阳,想到了那个小村。 他家穷,某日,父亲看着他和弟弟黄锈,说:“咱家穷,为父听说宫中能吃饱饭,还有肉。老大老二……” 弟弟黄锈还小,说:“哥哥去。” 黄锦说:“弟弟去。” 两兄弟你推我让,最终父亲拍板,说老二还小,就怕进宫会得罪人。老大去。 于是黄锦懵懵懂懂的跟着父亲去应选。临行前,家人就如同是送人去赶考般的,把他送出村外。 要发达啊! 我要出人头地,让家人吃饱饭! 这是少年黄锦走出家乡时立下的誓言。 随后一刀,让他绝望了两个月。 原来,进宫不只是能吃饱饭,还得挨一刀,割掉男人的象征。 伤口好了,少年黄锦眼中的懵懂也消散了。 他被分配到兴王府,做世子朱厚熜的伴读。 虽说不在宫中,但兴王府吃的比宫中更好些,而且他身为世子的伴读,地位非比寻常。 那些年啊! 黄锦嘴角微微翘起。 世子贪玩,带着他们满城转悠。 少年们无忧无虑的享受着时光。 那是黄锦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至京城传来消息,皇帝驾崩。 此刻已是兴王的朱厚熜,被崔元迎入京城。 他竟然成了帝王身边的内侍。 嘉靖帝是个重情义的,从此,黄锦一家子就发达了。 他的弟弟黄锈被荫为锦衣卫千户,父祖皆有追赠。 曾经的穷苦人家,如今富贵之极。 黄锦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发誓此生效忠嘉靖帝。 他希望嘉靖帝能长命百岁,最好能长生不老。 嘉靖帝不死,黄家富贵不倒。 而这一切,都有赖于嘉靖帝对他的信重。 所以,谁若是抢走了这份信重,谁便是他黄锦的死敌。 陆炳和他保持着距离,二人互不干涉。 但现在多了个蒋庆之。 “黄伴!” 耳畔传来嘉靖帝的声音,黄锦赶紧睁开眼睛,“陛下。” 当嘉靖帝叫他黄伴时,就说明有些令他作难的事儿。 “舅父的墓如何?” 黄锦前日才从苏州府祭拜蒋干回来,他说道:“颇为整齐肃然。” “不够。”嘉靖帝摇头。 “是,奴晚些传话。” 随后自然是工部出力,把蒋干的坟墓再修整一番。 “庆之这娃,是不是该打了?” 莫非先前我神色不对?黄锦心虚的一个激灵。 嘉靖帝突然笑了,“从兴王府来京后,就再没见过你如此模样。哈哈哈哈!” 黄锦松了一口气。 “庆之那娃是在冒险。”嘉靖帝叹息,“瓜娃子,弄的朕阵子吃不香,睡不好……” “陛下。”黄锦心头一痛,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割掉了一点,“先前严首辅他们看似忧心忡忡啊!” “是啊!”嘉靖帝甩甩拂尘,“他一到大同就喊打喊杀,迫不及待想出战。可厮杀哪有那么简单?朕担心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大战……毕竟,倭寇只是些贼寇,而俺答部,乃是大军啊!” 黄锦笑道:“陛下只需令人去传话,想来长威伯会谨慎些。” 嘉靖帝淡淡的道:“已经出发了。” 陛下行事,果然令人凛然……黄锦说道:“陛下英明。” “多少人在等着他的败讯,这个瓜娃子!” 嘉靖帝闭上眼睛。 …… “徐立那边要催促。”值房里,崔元说道:“厮杀时可率部观望,一旦战败,让徐立鼓动大同豪绅闹起来……” 陆炳说道:“蒋庆之若是大败,定然会恼羞成怒。闹事的豪绅怕是没好下场……” “若是死几个豪绅能让蒋庆之垮台,那么,他们死得其所。”崔元露出了薄凉的本性。 没有人质疑这句话。 这时外面来了个官员,看着颇有文气。 “义父!” 来人叫做赵文华,乃是严嵩在国子监祭酒时的学生,后来认严嵩为义父。此时赵文华为通政使,外面呈送的奏疏都要先经过他的手,筛选后,先禀告严嵩。 这是个关键位置,可见严嵩对这个义子的重视。 “文华,何事?”严嵩问道。 赵文华目光转动,在陆炳那里微微颔首,对崔元却只是微笑。 崔元老了,去日无多。 而陆炳正当壮年,且有帝王信重。 “义父。”赵文华把奏疏放在桌子上,说:“方才我看到裕王在外与几个官员争执,面红耳赤的。” “为何?”严嵩问道。 “那几个官员说蒋庆之好大喜功,弄不好会坏了九边大好局面。裕王正好经过,便为蒋庆之辩驳……” 严嵩看了看崔元二人。 “此刻无事,要不去看看?”崔元说道。 “看看去。” 四人赶到现场,只见周围围拢了官吏,裕王面色涨红,和几个官员在辩驳。 “……长威伯用兵了得,岂会冒进?你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裕王怒斥道。 对面的官员四十余岁,叫做罗本,严嵩认得此人好似和陆炳有交往。他看了陆炳一眼,“东湖,你的安排?” 陆炳默然。 “这个时机抓得好。”崔元赞道。 罗本一脸痛心疾首,“臣知殿下与长威伯交厚,可这是国事。长威伯甫到大同就想与俺答决战,这是何等的好大喜功?殿下为其辩驳,就不担心一旦兵败,俺答大军便会长驱直入吗?” …… 嘉靖帝刚得知了消息。 黄锦说道:“陛下,要不,奴去一趟吧!” 嘉靖帝摇头,“老三是个蠢笨木讷的,朕本以为他没有担当。没想到却敢于站出来为庆之说话。” 他起身,伸手在香炉上弹了一下。 “让他感受一番群臣逼迫的煎熬也好。不过。”嘉靖帝冷笑,“记下罗本之名。” “是。” “朕的儿子,也是那些蠢货能挤兑的?” …… “老三……哎!”景王闻讯后,放下毛笔,有些纠结和茫然,最终叹息一声,低头继续抄写经文。 身边的内侍黄坚悄然出去,对传信的人说道:“此事殿下不知情。” “是。” 传信的人刚想走,突然看向黄坚的身后。 “还不走等赏呢?”黄坚一边骂一边回头。 身后,景王整理了一下衣冠。 “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景王骂道:“老三就是个蠢货,可想来想去,这个蠢货我能挤兑他,但旁人也配?” 他大步走下台阶,“走,让本王看看那个罗本是何方神圣!” …… 太子闻讯后,淡淡的道:“老三果然是个鲁莽的。” 鲁莽,便是无谋,没有威胁。 …… 景王到时,裕王已经没有招架之功,但就咬死一条。 “战报未至,你这等便是污蔑!” “臣当年曾在九边任职,颇知军务。”罗本叹道:“若长威伯急于求战,臣敢说,必败无疑!” 大同边军的情况罗本知晓,在他看来,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去只是杯水车薪。若是出城决战,不败他罗本就从京城城头跳下去。 “这可是你说的!” 景王走了出来。 站在裕王身边。 “是臣说的。”罗本行礼,“见过景王殿下。” “你说这个作甚?”裕王低声道。 “蠢货,都到这等时候了,你再无退路。既然没了退路,那就放手一搏。”景王低声不屑的道:“就赌表叔能大获全胜。” 裕王一怔,“是了,既然再无退路,那就拼手一搏。” 他目光突然锐利,“若是长威伯取胜,我当弹劾你污蔑之罪!” 罗本行礼,“臣问心无愧。” 来,赶紧弹劾老夫! “兵部急报!” 众人闻声回头。 就见风尘仆仆的数骑在兵部官员的陪同下策马而来。 那数骑下马。 “这不是跟着长威伯去大同的礼部官员方哲吗?” “方哲,可是战报来了?” 有人问道。 方哲上前,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有些意外。 但,这不正好吗? 方哲点头。 “说!” 崔元迫不及待的催促着。 罗本眼中闪过异彩,看了两个皇子一眼。 裕王双拳紧握,身边景王讥讽道:“你慌什么?” “我担心表叔……你不慌,那你抖什么?” “天气冷。” 秋日的阳光晒的人暖洋洋的,方哲大声道:“七月,敌军万余逼大同,长威伯率军出击,一战击败三千敌军,此战斩杀敌军七百三十七人,俘两百三十二人。 数日后再战,长威伯指挥若定,击败敌军七千余,斩杀一千两百七十五人,俘获三百零九人。两战相加,斩杀两千零十二人,俘获五百四十一人。敌军大将沙亦不败逃。” 方哲抬头,觉得气氛不对,太安静了。 难道是我的嗓门太小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我大明,威武!”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双手臂举起来。 “我大明,威武!” …… 第四更送上。 第110章 他们眼瞎了 土木堡之败是大明对外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大明至少能做到攻守平衡。 土木堡之战葬送了大明最后的精锐,以及那些宿将。 从此大明被迫采取守势。 到了嘉靖朝,九边更是闻俺答之名而丧胆。再过两年,俺答大军南下时,九边边军噤若寒蝉,不敢出兵拦截。 由此可见,大明边军的战斗力早已荡然无存。 在南边也是如此,明军无能,让倭寇之祸越演越烈。以至于戚继光发出了东南无可用之兵的感慨,被迫自己练兵抗倭。 这些情况大明官员们不是不知道,可大部分都在自我麻醉,觉得有长城在,九边能挡住敌军就好。 这就是鸵鸟心态。 但谁要说明军能击败俺答的大军,这些官员能吐你一脸唾沫。 所以,裕王和罗本之争,没有人看好他。都觉得裕王这个小透明皇子在自取其辱。 当方哲念完捷报后。 现在沉默着。 直至裕王振臂高呼。 “我大明,威武!” 胜了? 蒋庆之竟然胜了? 现场瞬间就炸了。 “那可是俺答的虎狼之师!” “大同边军不是闻之色变吗?怎地胜了?” 方哲大怒,“我亲眼目睹敌军溃败,长威伯令人筑京观于大同城外,无数人头堆积成山,多少人看着浑身发寒,难道还能作假?” 筑京观? 卧槽! 这么野蛮的事儿,竟然有人干? 几个看着温柔的官员干呕了几下。 众人这才相信,这一战果真胜了。 一个官员颤声道:“那年老夫在九边巡查,看着俺答的麾下席卷着百姓耀武扬威,守军却不敢出击。老夫深以为耻。今日长威伯一战雪耻,老夫……” 官员看着周围,突然振臂,“我大明……威武!” 大部分官员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热血仿佛一下就奔涌上头。 此刻他们忘掉了一切立场,所有人举起手臂。 奋力喊道: “我大明……威武!” …… “外面在喧哗什么?” 嘉靖帝睁开眼睛,冷电般的目光扫过黄锦,“当年在左顺门,杨慎带着百官叩门嚎哭,朕回应他们的是廷杖。今日这是要卷土重来吗?朕,等着他们!” 当年那惨烈的一幕依旧在黄锦的记忆中,他跑出殿外,吩咐一个内侍去打探消息,“赶紧去,越快越好。” 内侍转身就跑。 前方一个官员被几个侍卫簇拥着疾步走来。 黄锦双拳紧握。 “谁若是再敢逼迫陛下,就别怪咱下狠手了。” 当年嘉靖帝势单力孤,可如今不说嘉靖帝,黄锦就能令人收拾那些臣子。 “准备动手!”黄锦冷笑。 内侍和那官员错身而过,问了句什么,止步回头。 神色狂喜。 “黄太监,大喜!” 一句大喜的呼喊,令黄锦一怔。 “是何大喜?” 不知何时,嘉靖帝已经走了出来。 他眸色微冷,看着官员走上台阶,行礼。 “陛下,大捷!” 嘉靖帝一怔,“大捷?何处大捷?难道……” 一种猜测令嘉靖帝心中一动,欢喜之情涌上心头。但随即就压了下去。 “陛下,长威伯领军两战俺答麾下劲旅,两度击败敌军,大败俺答大将沙亦不,斩杀一千两百七十五人,俘获三百零九人。两战相加,斩杀两千零十二人,俘获五百四十一人。” 说完,方哲把捷报递上。 嘉靖帝平静的接过捷报。 平静的看了一眼。 平静的道:“瓜娃子。” 然后,负手进殿。 陛下怎地不高兴? 方哲看着黄锦,有些惊讶和不解。 黄锦却含笑不语。 呯! 里面传来了东西破碎的声音。 “黄锦!” “陛下。” 黄锦进殿,就见地上有碎玉,而案几上的玉磬已经不见了。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内侍。 内侍飞快做了个手舞足蹈的动作,然后低头。 陛下进来,兴奋的手舞足蹈,不小心把心爱的玉磬打碎了……黄锦瞬间就脑补出了画面。 “工匠不尽心,奴回头就令人去查办。” 查办是没有的,不过,做一个全新的玉磬倒是真的。 嘉靖帝背身而立,从身后看去,整个人仿佛多了些什么。 熟悉他的黄锦感知到了些情绪。 好似欣慰,又好似…… “黄伴。” “奴婢在。” “满朝文武提及俺答皆惧之如虎,令朕颇为恼火。可庆之却战而胜之。朕在想,往日朕无数次为大明国祚祈福,难道这是上天见朕心诚,让庆之这娃来辅佐朕的?” 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好像又被割去了一些……黄锦说道:“是。陛下虔诚,道行高深,这必然是上天的旨意。” “不。”嘉靖帝摇头,“是母亲的赐福。” 在嘉靖帝看来,没有母亲蒋太后托梦叱责自己,他也不会令人去寻舅父一家子。 如此,蒋庆之自然不会到他的身边。 也就没有这场大捷。 “准备东西,朕去祭拜母亲。” “是。” “等等。”嘉靖帝举起手。 “先前构陷庆之必败的那个什么……罗本?” 构陷,这可是大罪……黄锦知晓,罗本要倒霉了。 “是叫做罗本,此人说了不少长威伯的坏话。” 嘉靖帝眸色阴冷,“朕的娃,朕能说他,罗本算个什么东西?令陆炳拿下此人,下诏狱!” …… 捷报到了长威伯府,接着宫中的赏赐流水般的涌来。 街坊们自发来到府门前恭贺,富城红光满面的道谢,不过回头就令府中人最近少嘚瑟。 “越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越要谨慎。” …… “我的眼光果然不俗,哈哈哈哈!” 卢伟得意的大笑着。 “长威伯此战震动九边,乃是国朝数十年来难遇的名将呐!卢公慧眼独具,如今京城多少勋戚都在羡慕卢氏有长威伯这等盟友。”幕僚笑道。“不知太子那边会作何想。” “太子?”卢伟冷笑道:“太子此刻怕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长威伯如此了得,他哪里还顾得上矜持。你寻机去请见景王,告诉他,最近谨慎些,小心东宫。” …… 仇鸾得知捷报后,在家责罚了几个仆役,亲自用皮鞭把他们抽了个半死,然后喝的烂醉。 “换了我在大同,也能大胜!” 喝醉了,仇鸾拔刀狂呼。 “严嵩无能,陆炳就是个废物!” 他杵着长刀,踉踉跄跄的来到了后院。 当一个男人失意到了极致后,便会寻找发泄和慰藉的渠道。而女人就是最好的发泄渠道。 仇鸾的女人不少,进了后院,他醉眼惺忪的想着去何处。 “……说是那位长威伯才十五岁。” “天神,十五岁就能领军击败俺答大军?” “是啊!” “咱们家侯爷,十五岁时在作甚?” “好像……在玩耍。” 仇鸾猛地甩甩头,眼中怒火升腾。 自己的女人竟然在夸赞自己的死敌。 该死! “果然是少年英雄,弄不好便是下一个冠军侯呢!” “不止,我见过那位长威伯。” “长什么样?可是平常?” “呀!我当时看了一眼,只觉着满目琳琅。” “少年如玉吗?比之侯爷如何?” “侯爷……论俊美,不及那少年的一根手指头。” “贱人!” 仇鸾大骂,跌跌撞撞的到了围墙后,可两个女人早就被吓跑了。 …… 京师某个诗会,一个最近声名鹊起的读书人正在念诵自己的新作。 沐舒和闺蜜在一起,想着的却是最近父亲来信提及的云南局势。 沐朝弼越发得意了,再这般下去,云南无人能制。 “好诗!” 那边叫好声如潮。 “王兄这首诗,比之当初长威伯那两首也不遑多让呐!” 有人赞道。 王兄的这首诗是不错,但要说能和蒋庆之的那两首相提并论,只能说是做梦。 闺蜜杨琪叹道:“若是长威伯在此,也不知此等人可敢如此厚颜无耻。” 沐舒想到了那个少年,“你觉着这首诗比之长威伯的如何?” 杨琪几乎没想,“这首诗如同地上的萤火虫。” “那长威伯的那两首呢?” 杨琪想了想,“就如同天上的星宿。” 每个人都有对头,沐舒二人没注意身后有一个少女正在偷听。 少女举起手,“杨琪和沐舒说,王公子这首诗不过是地上的萤火虫,而长威伯的那两首,是天上的星宿。” 卧槽! 男人那边炸锅了。 “岂有此理!” “那长威伯的两首诗也不过如此。” “是啊!” “沐氏果然是蛮荒之地来的,鉴赏能力一点也无。” 那些人不好攻击同为京城圈子的杨琪,把火力对准了沐舒。 “三娘子,是我带累了伱。”杨琪起身怒斥:“长威伯远在大同为国厮杀,你等却在背后说三道四,不要脸!” “他厮杀什么?”有人冷笑,“你不知道吧!那长威伯急功近利,一到大同就想出城与俺答的大军决战。他若是战败,俺答大军南下,你我可还能悠哉悠哉的享受这太平盛世?” 沐舒起身,说道:“我不知什么胜败,我只知道,前方在为国厮杀,后方享受太平岁月的人,却不该落井下石。” 说完,沐舒福身,“在我眼中,长威伯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人,更不是那等拿国祚开玩笑之人。我,信他!” 杨琪起身,“我也信他!” “诸位诸位。”那边,王兄故作姿态,“咱们拭目以待就是了,兴许,能不胜不败呢!” “呵呵!九边多少宿将都无法取胜,他蒋庆之第一次厮杀就能?他若是能,我便把眸子挖了去,免得丢人现眼!” 一个男子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黄玉,你来迟了。” 来人是今日的客人之一,他擦去额角汗水,兴奋的道:“诸位,大消息,大消息!” “什么大消息,你来晚了,罚酒三杯才是正理。别想用什么大消息搪塞过去。”有人用大碗倒酒。 众人一脸坏笑。 黄玉跺脚,“捷报都送到了西苑,你等还不知晓!” “什么捷报?”王兄问道。 黄玉说道:“那位长威伯在大同,两战大捷,斩杀敌军两千余,更是击败了俺答麾下大将沙亦不。这可是大明数十年来最振奋人心的大捷啊!哎!你等怎么了?” 黄玉愕然,“就算是不喜欢长威伯,也不至于不高兴吧?诸位,你们怎么了?” 前方,杨琪回身,讥讽道:“他们眼瞎了。有眼不识英雄!” …… 第一更送到,求票。 第111章 在下山阴徐渭 清晨。 晨曦洒在后院中,枝叶随风轻摆,秋露晶莹剔透。 十多岁的少女站在树下,踮脚看着。 “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少女吓的捂胸回头。 身后的男子十八九岁,板着脸,“大清早不说去爹娘那里问安,看着隔壁作甚?” 少女背着手,绕着男子走了一圈,“大哥,我听说上次你跟着他们去青楼了?” 男子干咳一声,“胡诌的。对了,隔壁主人不在家,你少好奇。” 少女一脸好奇,“大哥,那可是长威伯哎!自从搬到这儿后,我听了一耳朵他的消息。大哥,他们说长威伯就比我大一些?” “嗯!说是十五六岁吧!”男子有些不自在。 “哈!大哥你嫉妒了。”少女拍拍手,“长威伯比伱小了好几岁,却能领军厮杀,做的诗比你好……你嫉妒了。” 男子蹙眉,“回头别想我在爹娘那里为你说好话。” “好大哥,我错了,大不了回头我不说你去青楼。”少女扯着兄长的衣袖撒娇。 “罢了。”男子甩开她,“说是长威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少不得爹要上门拜访。” “大哥,你也要跟着去吧?”少女眼前一亮。 “多半吧!”男子看着不情愿。 “大哥,我扮做小厮跟着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男子冷着脸,“一旦被人发现,肖家还做不做人了?爹是礼部郎中,家中女儿却不知礼,你说,爹可还有脸在礼部为官?” “好吧!” 这里是长威伯府隔壁的宅子,原先的主人赌输了,一夜之间跑的无影无踪。这宅子刚被礼部郎中肖卓买下。 男子是肖卓的独子肖墨,少女是肖卓的女儿肖瑾。 吃早饭时,肖卓对女儿说道:“你整日在家无所事事……” “爹。”肖瑾不干了,“我每日要陪娘处理家事,还得读书练字,娘还逼着我学针线……” “听着比为父还忙。”肖卓板着脸,“为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既然喜欢读书,为父便为你寻了一位先生。今日就到。” “先生?爹,可是大才?”肖瑾问道。 “此人……”肖卓抚须,“为父年初与沈炼饮酒,沈炼知晓为父的心思,便提及了此人,说此人才华横溢,只是时运不济,故而数度乡试皆不过。” “沈炼,锦衣卫的那个?”肖墨不满的道:“爹,那是陆炳的鹰犬。” 肖卓没好气的道:“陆炳要他进锦衣卫,他能不去?不去大祸临头。为父虽然刚直,若是谁要用你等来威胁,为父也只能乖乖低头。” 肖墨嘟囔,“那个先生,怕也不是好人。” “此人晚些到,夫人接待一下。” 肖卓出门,妻子王氏带着女儿在家。 没多久,有人禀告,“夫人,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和老爷约好的。” “就是那位先生吧!走,去前院。” 这位先生给王氏的感觉就是……一身狷狂的气息。 “是狂放!”肖瑾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了一眼,觉得这位先生卖相差了许多。 “太白胖了些。” “声音不好听。” 肖卓能为女儿请西席,可见豁达。 肖瑾出来见先生,双方互相考察了一番,肖瑾对先生的学识赞不绝口。 下午肖卓父子回来,一番对话后,就痛快的定下了西席。 “那位长威伯要回来了。”吃饭时,肖卓说道。 “爹,咱们家要去拜访吗?”肖墨问道。 肖卓点头,没看到儿子眼中的不服气。 饭后,肖瑾寻到大哥,央求他记得给自己问长威伯征战之事。 两日后。 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凯旋。 裕王和景王主动请缨去迎接表叔,嘉靖帝点头首肯。 于是,当蒋庆之看到城外的迎接队伍时,不禁笑了。 “表叔!” 裕王和景王行礼。 “见过二位殿下。” 蒋庆之不顾边上文官黑脸,笑眯眯的拍拍二人的肩膀,,“这阵子可曾苦读?” “读了,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朱载坖叹道。 景王却把注意力放在了虎贲左卫那里,“好似多了些不同。像是……冷肃了不少。” 虎贲左卫出发是仿佛是一柄刚打造好的钢刀,光芒姗姗。而此刻却收敛了光芒,看着,竟是内敛了许多。 “果然是经过厮杀的劲旅。”来迎接的人中有五军都督府的人。 老纨绔朱希忠和众人见礼后,就催促赶紧进宫。 “急什么?”蒋庆之家中没妻儿,所以不慌不忙。 “哥哥此次跟着你素了许久,哎!庆之,别一脸不屑。等你开叫了,自然知晓孤枕难眠的滋味。” 二人进宫面圣。 在无逸殿见到嘉靖帝时,蒋庆之竟然生出了些亲切感来。 行礼后,蒋庆之禀告了此行的情况。 嘉靖帝听的很认真,听到蒋庆之以身为饵,诱惑敌军来援时,道爷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当听到蒋庆之悄然令虎贲左卫在敌军来援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大败敌援军时,道爷手一松,玉佩落在垫子上。 他浑然未觉。 “……就在敌我纠缠在一起时……” 第二战蒋庆之说越发紧张,特别是听到敌军全军突击,敌我纠缠在一起,嘉靖帝的眼中浮现了血丝。 道爷这是……磕丹药磕多了吧? 蒋庆之觉得嘉靖帝是上火了,“成国公率军突然出现,给了敌军致命一击。敌军溃败……” 朱希忠一脸期冀的看着嘉靖帝。 心想陛下该夸赞我老朱了吧? 这是他以往做梦都想不到的荣耀时刻。 成国公一系的祖宗,必将以他朱希忠为荣。 “廋了。”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干咳一声,“可见没有女人就是不方便。” 蒋庆之无语。 朱希忠心想您倒是看看我啊! 嘉靖帝看了朱希忠一眼,“朱卿……大有长进。” 朱希忠挺直腰板,可嘉靖帝随后把目光转向蒋庆之,板着脸道:“一去就杀人,杀人就罢了,贸然出击,就不怕敌军有诈吗?” 蒋庆之愕然,“陛下,臣去之前,就问过草原走私贩子,知晓俺答最近忙着内部之事,不可能大举入侵,臣这才一到大同就出城寻敌决战。” 那两个牛肉贩子给蒋庆之提供了情报,觉得没什么价值。却不知蒋庆之用这个消息做出了最大胆的决策,一举击败敌军。 “年轻气盛,可见少了静气功夫。回头在家好生修炼。”嘉靖帝狐疑的看着蒋庆之,“朕觉着你这个猴儿怕是不肯。要不,随着朕一起修炼吧!” “别!”蒋庆之一想到和道爷修道,就觉得生无可恋,“臣一定在家好生修炼。” 嘉靖帝一脸嫌弃,“你这猴儿若是在身边,必然搅的朕道心不稳。且去!” 蒋庆之告退,走到殿外,一拍脑门,回身道:“陛下,臣的赏赐呢?” 嘉靖帝板着脸,“回头再说。” 关于蒋庆之此战,朝中颇多争议,有人说蒋庆之虽然有功,但逼迫大同守军出战太过荒唐,若是使者都有样学样,此后边军是听主将的,还是听使者的? 还有人攻讦大同总兵张达,说他谄媚逢迎蒋庆之,无耻。 等蒋庆之和朱希忠走后,黄锦松他们回来,就见嘉靖帝冷冷的道:“庆之这娃差点连功劳都忘了。可有人却无功而厚颜求赏。无耻!” 黄锦知晓这话说的是谁,说的是户部的几个官员。捷报到了之后,户部论功行赏,报上来几个官员,说是输送粮草有功。 可皇帝的表弟都还没赏赐,你们急个啥? 嘉靖帝幽幽的道:“那些人想把朕困在西苑,可却没想到,朕多了庆之这只手。” 帝王之手。 这是对臣子的最高评价。 黄锦心中一酸,但旋即想到自己是宫中人,该酸的是陆炳。 …… 蒋庆之急匆匆回家。 第二战后,大鼎迟迟没给出奖励,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若是被抹杀了怎麽办? 若是又穿回去了怎办? 在巷子口,蒋庆之下马,心想穿回去难道不好吗? 他楞了一下,随即笑了。 “恭贺伯爷!” 街坊们闻讯出迎。 蒋庆之笑着拱手。 到了家门外,他见邻居家有人,就问道:“隔壁卖了?” “卖了。”富城说道,看了孙重楼一眼,见这娃依旧活蹦乱跳,这才放心,“伯爷走后,家中一切照旧,那些花儿老奴亲手收了,按照伯爷的吩咐晾晒在屋檐下。只是那东西有些呛人。” 呛了才好啊!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辣椒,让蒋庆之急切的想来一顿火锅。 却不知邻居家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跑回后院。 “小姐小姐!” 正在书房写文章的肖瑾问道:“可见到了?” 丫鬟用力点头。 “可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肖瑾早已脑补过了蒋庆之的模样。 “小姐,那人……俊美如同潘安。” “就会胡说,对了,先生哪去了?” “先生拿着酒葫芦在喝酒呢!” “先生才华出众,就是长的有些着急,还喜欢喝酒……” 肖家后门,一个白胖子坐在台阶上,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 “舒坦!” …… 第二日,蒋庆之睡了个懒觉,起床吃早饭后,准备出去转转。 胡宗宪也要出去访友,蒋庆之告诫道:“小心严党的人。” 老江湖胡宗宪当下只是严党外围人员,所以笑道:“伯爷放心。” 蒋庆之吃完饭,肩头托着多多,从后门出去。 没办法,从昨日得知他回来开始,媒人就没断过。 年少的权贵,长得俊美如潘安宋玉,且此次大捷,更是让人看出了这位帝王表弟的未来不可限量。 这等金龟婿,出手晚了,能把肠子悔青。 蒋庆之悄然出了后门。 看看左右,左边还好,没人。 右边邻居家后门外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正高举双手。两个混混一个拿刀子顶着他的胸口,一个正在搜身。 “是个穷鬼,大哥,隔壁有人,看着是头肥羊!” 搜身的混混回头看到了蒋庆之,大喜。 男子见到蒋庆之也是大喜,“哎!听说过越中十子吗?” 蒋庆之摇头,准备走人。 “我乃徐渭。”男子道:“我若死了,大明十年后便少了首辅!” 孙重楼不禁大笑,“你这人好不要脸,看你穷酸样,还什么十年后必然是大明首辅,哈哈哈哈……” 可蒋庆之没笑。 一个混混持刀过来,“跪下,别等爷爷动手!” 蒋庆之没搭理他,问男子:“你说自己叫什么?” “爷爷叫你跪下……”混混见他无视自己,便想动手。 呯! 孙重楼一脚踹飞混混,蒋庆之走过去。 剩下一个混混突然身体一颤,“您是……” 他看看隔壁后门,想到了传闻中的那位少年权贵,突然跪下,“伯爷饶命。” 死里逃生的男子坐下,不说浑身瘫软,也不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把腰间的酒葫芦取下来,仰头灌了几口。 然后,拱手。 一脸狂傲的道:“在下山阴徐渭,徐文长!” 第112章 洁身自好长威伯 徐渭徐文长。 大明著名的精神病患者。 杀老婆的疯子。 历史上米饭班主胡宗宪死后,他自杀多次,可一次都没成功…… 此人狷狂不羁到了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才华……怎么说呢? 无论文武,此人在大明都属于最顶尖的存在。 可以说才华多的都满溢出来了。 但这货出身悲惨,近乎于寄人篱下。而且没有科举的命,中了秀才后,几度乡试都不过。 最后没辙了,为了吃饭,这厮就去做了赘婿,跟着丈人厮混。 这厮还克妻,这不,前阵子第一任老婆去世了。 这一点和蒋干类似,但不同的是,蒋干的丈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且女儿还留下了蒋庆之这个遗腹子。 所以蒋干父子才能留在叶氏。 徐渭却不同。老婆在去年过世后,他只能孤身离去。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货不是在某地教授顽童为生吗? 怎地来了京城。 蒋庆之不知道的是,他这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让锦衣卫经历沈炼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点点偏移。 沈炼和隔壁肖卓熟识,和徐渭是好友兼徐渭的族姐夫,二人都是越中十子中的一员。 阴差阳错的,沈炼便把困境中的小舅子徐渭介绍给了肖卓。 所以,此刻蒋庆之才能在邻居家后门外遇到徐渭这个神经病。 “长威伯?” 徐渭灌了几口酒,斜睨着蒋庆之说道:“听闻长威伯在大同两战告捷,不过我却有个疑惑。” 按理,蒋庆之就该反问:什么疑惑? 可蒋庆之却拔腿就走。 你这个不对啊……徐渭一怔。 “少爷,这人看着好生猖狂。” 孙重楼回头看了一眼徐渭,“白白胖胖的,像是大肥猪。” 卧槽!徐渭能被你活活气死……蒋庆之忍笑。 别人不知晓,他却深谙徐渭的尿性。 这货眼高于顶,哪怕是自己的老板也不放在眼里。历史上胡宗宪聘他为自己的智囊,这货压根没把胡宗宪当回事,吃喝玩乐,有事儿不干…… 而且出了名的不守规矩。注意,是什么规矩都不守。 但胡宗宪却一次次的宽容了他。 所以,当胡宗宪完蛋后,徐渭如丧考妣,他知晓,当世再无一人能容忍自己的狂放不羁。 “少爷,你怎么不驳斥他呢?”孙重楼问道。 蒋庆之说道:“有一种人,伱越搭理他,他就越嘚瑟。” 徐渭就是这种人。 蒋庆之一走,他反而心痒难耐。就如同男女之间一样,当女方想用语言来吸引男方的注意力,可男方视而未见时,愤怒和好奇心就会一同生起。 徐渭看着蒋庆之消失在巷子口,呵呵一笑,“此人倒也有趣。” 他一步三摇出了巷子,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刚到京城的徐渭还不熟悉路,走着走着的,就到了一处热闹地方。 长街上,两侧商家林立。 右前方是一家布庄,布庄之前,一个女人揪住了一个男子,正冲着周围的人悲愤喊道:“此人方才调戏我!” 男子举起手,不去触碰女子,冷静的道:“在下胡宗宪,敢问你受何人指使构陷于我?” 老胡是个倒霉的,作为严党外围人员,他不知道严党内部的运行机制。 二楼,赵文华和严世蕃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的热闹。 赵文华举杯喝了一口酒,“胡宗宪此人有些才华,义父的本意是等事情平息了,再拉他一把。没想到此人竟投靠了蒋庆之。” “蒋庆之是故意想打爹的脸。”严世蕃把玩着酒杯,独眼中闪过厉色,“如此,便反手给他一巴掌。让世人看看,背叛咱们,投靠蒋庆之的下场!” 赵文华笑道:“我就知晓东楼你做事的手段不俗,走一步算三步。是了,胡宗宪刚投靠蒋庆之就被打入大牢,调戏女子,其罪可大可小。” “无需过火,当众杖责就是了。”严世蕃淡淡的道。 赵文华笑了,“调戏女子让胡宗宪的名声顶风臭十里,当众剥了下裳杖责,胡宗宪此后再无颜面留在京城。有心人都知晓,此事必然是咱们所为。如此,谁还敢投靠蒋庆之? 等他成了孤家寡人,一旦陛下信重不再,他便是咱们砧板上的肉,任由咱们宰割!” “最近直接出手对付蒋庆之不妥。”严世蕃告诫道:“毕竟大捷的风头还在。” “有数。”赵文华点头,严世蕃把酒杯丢在桌子上,“这里你盯着,我还有事。” “东楼你忙。”赵文华目送他出去,回头就见女人跪在地上,嚎哭起来。 人群中,徐渭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问:“你这妇人说他调戏你,如何调戏的?” “谁那么无耻?揭一个女人的伤疤?” “就是,还问细节,不要脸。不过我好喜欢。” 女子楞了一下,“他……他摸我屁股!” 胡宗宪目光转动,看到了二楼的赵文华。 他苦笑道:“伯爷让我小心严党的报复,我却大意了。” 此刻他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唯有默然。 “可我看着这位不像是这种人吧!” 徐渭走了出来。 “你说不是就不是?”一个男子也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折扇,看着颇为儒雅。 徐渭站定,看着男子,“我怎么看着你像是一种人。” “什么人?” “青楼的老鸨!”徐渭指着女子,“而她,像是个青楼女妓。你二人一唱一和,这是要坑谁呢?” 此人目光竟然敏锐如此吗? 胡宗宪投以感激一瞥,但知晓自己今日是说不清楚了……一个弱女子,无冤无仇的,为何冤枉你? 男子打个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个酒鬼。” “先给对方扣顶帽子,让围观者先入为主,这手段你用的如此熟稔,让我猜猜你的身份……” 徐渭喝了一口酒,用酒葫芦指指男子,“你莫非乃是讼棍!” 胡宗宪见男子面色飞快变了一下,接着如常,心中不禁一怔。 这个看似狷狂的酒鬼,竟如此犀利? 历史上相得的宾主二人,此刻并肩战斗,让胡宗宪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男子冷笑,合上折扇,“有人污蔑你家公子,你等还等什么?” 二楼,赵文华笑道:“正愁不起冲突,没办法毒打胡宗宪一顿,正好,哈哈哈哈!” 他需要给义父严嵩出口气,但胡宗宪很聪明,从被女子抓住开始,就保持着冷静的姿态,让赵文华准备的后手没用上。 现在徐渭出现,反而引发了冲突。 赵文华拍拍手,一个大汉过来。 “去,让他们打断胡宗宪的腿。” “是。” 下面,人群中冲出了几个大汉。 徐渭傻眼了。 “卧槽尼玛!不是说京城是个文雅之地,动口不动手的吗?” 女子已经松开了胡宗宪,老胡过来苦笑道:“京城是动口又动手。老兄,倒是带累你了。” “有本事打死我,否则我记住你了。”徐渭指着男子,他擅长作画,说记住了男子,自然就记住了。 “打!”男子往后退。 同时给了女子一个眼色,让他盯着胡宗宪。 女子点头。 “怎么办?”胡宗宪问。 徐渭叹息,蹲下。 “别打脸!” 砰砰砰砰砰砰! 几个大汉围着二人毒打。 “好热闹!” 外围,有人说道:“少爷,这里有热闹看。哎哟!打的好热闹。” “石头,走了。” “少爷,我再看一眼。咦!那人狼狈的像是狗,好玩……不对,怎么像是老胡呢?” 正蹲着挨打的胡宗宪抬头,从人缝中看了一眼。 这不是孙重楼吗? “石头,我胡宗宪,老胡啊!” “少爷,是老胡!” “让路!” 人群让开一条路。 蒋庆之走进来。 看到两个棒槌蹲在地上被毒打。 “停了。”男子叫停了几个大汉,眯眼看着蒋庆之。 这是本能。 二楼,赵文华骂道:“蒋庆之竟然来了。不过不怕,胡宗宪调戏女子,难道他还能翻天不成?” “伯爷!” 胡宗宪起身,鼻青脸肿的格外凄惨。 徐渭起身,先拿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水,“多谢了。” 方才被毒打的时候,这厮把酒葫芦抱在怀里,竟然没坏。 蒋庆之没管二人,而是看着男子。 “此人调戏我。”女子扑上来,揪住了胡宗宪。 “老胡你……”蒋庆之想说你怎地这般饥渴,可转念一想,胡宗宪什么人,怎么可能调戏女子。 这是……仙人跳? “来得好!”二楼,赵文华冷笑,叫来人吩咐道:“蒋庆之入局了,把他拖进来。刚在大同领军告捷的长威伯,居功自傲,纵容家中幕僚调戏女子,更是出手助纣为虐,我要让蒋庆之身败名裂!” 胡宗宪对蒋庆之苦笑摇头。 “我信你。”蒋庆之说道,胡宗宪心中一暖,可却知晓此事很麻烦,“伯爷还请暂退,免得被牵累。” 他看了二楼一眼,“严党赵文华就在上面。” 蒋庆之抬眸,正好赵文华往下看。 目光碰在一起。 你能如何? 赵文华冷笑。 蒋庆之指着男子,“石头。” “少爷!” “给我把他们打的自家老娘都认不出来。” “得令!” 孙重楼最喜欢这等事儿,扑上去后,一顿虎狼操作。 男子倒在地上惨嚎,一条腿看着变形了。几个大汉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 “杀人了。”女子嚎叫。 赵文华的人下来了,“长威伯这是要为调戏女子的败类张目吗?” “好大一口锅!”蒋庆之说道。 “他就是长威伯?” “哎!我还说长威伯少年英雄。” “这是居功自傲呢!” 议论声中,赵文华在暗笑。 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 “此人是我的幕僚,若是他想找女人,凭着才华上青楼,分文不花也能得花魁青睐。” 蒋庆之指着女子,“而你,别躲。眉心散乱,可见早已非处子之身。腰臀丰腴,可见久经沙场。眼若桃花,可见惯于迎来送往……” 他说一句,女子脸就白一分。 赵文华惊呆了,“他……他难道知晓我等的谋划?” 前世,南美那边娱乐业发达,蒋庆之为了笼络麾下,时常带着他们去‘考察市场’,多次后,对欢场女子的气质了如指掌。 “和我玩这个,老严还是小严,你真的差远了!” 蒋庆之叹息。 女子起身就想跑。 胡宗宪一把拽住她,被女子反手抓挠。 “嗷!” 孙重楼走过去,劈手抓住女子的头发,少年忠仆压根就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一巴掌就把女子的脸抽肿了,几颗大牙混着血水喷的满地都是。 “娘的,功败垂成!我好恨!”赵文华知晓自己暴露了,便从容出来。 “长威伯,少见。”赵文华拱手。 仿佛眼前的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安排。 “赵文华!” “是。” 蒋庆之走过来。 四目相对。 火星四溅…… 这是臆想。 徐渭好奇看着蒋庆之,“这位伯爷会如何呵斥自己的死对头?” 只见蒋庆之抽了一口药烟,喷在赵文华的脸上。 就在赵文华挥手扇烟气时,蒋庆之劈手就是一巴掌。 啪! 赵文华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老子是通政使,你竟敢…… 蒋庆之回身,“娘的,想动手?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赵文华却不怒反喜,心想虽然我挨了一巴掌,却能把官司打到嘉靖帝那里。 至于女子,谁都没办法从她身上找到和严党的联系痕迹。 “蒋庆之!你殴打朝中官员!”赵文华先把帽子给蒋庆之戴上。 徐渭眼珠子一转,“我看到了,此人挥手准备抽长威伯,幸而长威伯眼疾手快。” 第113章 来自于徐渭的智商碾压 “是有人指使我做的。” 女子不等询问就招供了。 可她已经不是重点,此刻,赵文华和蒋庆之在对峙。 殴打朝中官员是大罪。 哪怕你蒋庆之深得圣眷,依旧无法免罪。否则百官人人自危。 赵文华的机变由此可见一斑,难怪严嵩会看重这位义子。 可没想到的是,徐渭这个神经病冒泡了,一开口就令赵文华想吐血。 “他先挥手想抽长威伯,长威伯闪避,回了一巴掌,我看的真真的。” 徐渭一本正经的道。 “是啊!我也看到了。”一个围观妇人说道,身边有人说,“你方才就盯着长威伯看,何曾看到那人动手?” 妇人理直气壮的道:“长威伯长得好看,我站他,不行?” 赵文华想说蒋庆之喷了我一脸烟雾,我只是扇扇。 可徐渭的攻击接踵而至,“这个女子构陷老胡,二人无冤无仇,可见有人指使。” 女子刚才也自称被人指使。 徐渭说道:“能设局构陷老胡,定然是仇家。此人必然就在左近看热闹,哪里最近?” 他缓缓抬头。 二楼窗户还开着。 一个文人探头出来,焦虑的看着下面,见众人目光齐齐聚焦自己,下意识的躲避,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心不虚,你躲什么?”徐渭不屑的指着赵文华说道:‘方才这位就是在这扇窗户中,敢问,可是凑巧了吗?’ 赵文华想说是凑巧了,可想到嘉靖帝的尿性,就知晓自己的谋划不成了。 而且,这一巴掌也算是白挨了。 可他还是小觑了徐渭。 “让我来猜猜。”徐渭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叹息一声。“我曾听闻长威伯唯一的对头便是严首辅。能在京城设局构陷长威伯幕僚的人,也只能是那位严首辅的人。那么,这位的身份……可敢吐露一二?” 这份智商,这份抽丝剥茧的能力…… 卧槽! 蒋庆之不禁对徐渭刮目相看。 难怪历史上胡宗宪对他言听计从。 而肆虐大明东南的倭寇,正是在徐渭的谋划下灰飞烟灭。 此人是特娘的王佐之才。 “闪开闪开!” 正如影视剧里演的一样,兵马司的人姗姗来迟。 “带走!” 一群人都被带走了。 徐渭一边走,一边叹息,“可惜,再晚片刻,此人将无地自容。” 到了兵马司,一番审讯后,女子认罪,但却说背后指使者是自己的男人。 男人早就跑了,兵马司说会追捕。 剩下的便是神仙打架。 兵马司恕不接待。 蒋庆之被兵马司的人恭谨送出来,赵文华紧随其后。 二人相对一视。 赵文华微笑道:“用这种方式与长威伯第一次打交道,真是有趣。” 此人城府不错,蒋庆之说道:“回去告知严嵩,下三滥的手段用多了,小心报应。” 历史上老严晚年行乞,死得凄惨无比,说报应也没错。 赵文华微笑道:“长威伯春风得意……” 一张脸凑过去,赵文华见是徐渭,下意识的连退几步。 “嗝!”徐渭打个酒嗝,对赵文华说道:“今日没尽兴,回头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我陪伱玩玩。” 狂傲的气息直冲云霄……蒋庆之心想,这神经病虽然太过狂放了些,不过真是好用啊! 赵文华乃是严党大将,却被徐渭一番话打击的体无完肤,这等大才…… 要收为己用! 为大明国祚添砖添瓦。 …… 严世蕃和陆炳有约,在酒楼喝酒。 沈炼今日也在。 说来奇怪,沈炼虽说时常劝谏陆炳莫要和严党走的太近,可每次和严世蕃聚会,陆炳都会带着沈炼。 而每次见到严世蕃,沈炼必然会出言讥讽他。 沈炼举杯,“听闻如今宫中人都在叫你为小阁老,不知何时成真阁老?” 严世蕃淡淡的道:“陛下都默许了,你操什么心?” “我不操心。”沈炼笑道:“我只担心父子联手执掌大明权柄,这等事古今未闻。也不知你父子此后会是什么下场。” 严世蕃冷笑看着陆炳,“今日赵文华设下了个圈套,想让蒋庆之刚收的幕僚胡宗宪身败名裂。” 他看着沈炼,“这便是与我为敌的下场。若非东湖看重,你尸骨早寒!” 陆炳蹙眉,“沈炼!” 沈炼举杯痛饮,大笑,“那位长威伯乃是陛下信重的表弟,胡宗宪能得他看重,想来才华了得。他此次吃了大亏,岂会善罢甘休?我只等着看你二人之间的好戏罢!哈哈哈哈!” 一个仆役进来。 “公子。” 严世蕃蹙眉,“不是说了无事莫打扰吗?” 仆役低头,“公子,赵文华失手了。” 沈炼的笑声戛然而止。 陆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 严世蕃缓缓看着仆役,“为何?” 仆役说道:“蒋庆之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女子的身份,那女子惶然自承有人指使……” “赵文华找的好人!”严世蕃冷笑,“那也可浑水摸鱼,难道赵文华就没了后手?” “蒋庆之抽了赵文华一耳光。” 沈炼突然大笑,“那位长威伯果然犀利,我收回自己的话,此人并非米虫,哈哈哈哈!” 严世蕃起身,“东湖,我先走一步。” 陆炳点头。 严世蕃回到家中,赵文华已经在等候。 “废物!”严世蕃独眼中闪过厉色。 “东楼,我得知的消息,那蒋庆之在苏州府就是个胆小的秀才,别说青楼,连女子的手都没触碰过。可今日他却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赵文华当然不肯背锅。 “让去苏州府的人来。”严世蕃坐下,侍女送上茶水,被他顺势摸了一把小手,娇俏的给了个媚眼。 去苏州府打探蒋庆之消息的管事来了。 “公子。” “上次令你去苏州府打探蒋庆之的消息,你说此子胆小怕事,交游不广?” “是。”管事说道。 “可今日他却一眼就看穿了女妓的身份,这是交游不广的胆小秀才?” 严世蕃勃然大怒,一茶杯砸过去。 管事不敢躲,被茶杯砸在了额头上。 他满脸茶水,被烫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跪下道:“小人发誓并无差池。不信,公子可遣人去询问。” 赵文华突然开口,“莫非,他是扮猪吃虎?” 严世蕃若有所思,“他原先乃是赘婿之子,身份尴尬。且叶氏颇为不善,若是不装作胆小……” “他若是敢展露才华,一心谋夺他家产业的叶氏族人警觉,定然会弄死他。” 二人脑补了一番,成功脑补出了一个忍辱负重,且城府了得的少年形象。 严世蕃轻笑道:“我竟小觑了此人,不过,多一个有趣的对手,这日子才有趣不是。” 他抬头看着赵文华,见他脸颊高肿,便问道:“可还疼?” 赵文华点头。 “许多时候需要忍辱负重。”严世蕃解释自己不立即为赵文华报仇的原因,“蒋庆之携大功回京,正在风头上。且忍忍。” “东楼放心。”赵文华说道:“我有数。” “你有数就好。其实,许多事谁没数呢?”严世蕃压压独眼的眼角,“陆炳明明知晓沈炼对我不满,却每次都带着他来。你可知为何?” 赵文华摇头。 “他是故意为之。”严世蕃眼中有冷意,“沈炼每每当面讥讽我与爹是奸佞,让我难堪,这是陆炳在暗示,我父子二人在世人眼中乃是奸佞。若非他的帮衬,我父子早已倒台。” “陆炳好胆!”赵文华怒道。 “他自然是好胆色。”严世蕃笑道:“不过他此刻早已与我等一体。我们倒台了,你以为他能好到哪去?” 赵文华一怔,“陆炳会不会故意纵容沈炼讥讽东楼你,以此表示自己与我等不是一伙的。” “有这个意思,不过欲盖弥彰罢了。” 严世蕃淡淡的道:“且容他得意。另外,蒋庆之那里不可轻敌。此人在一日,我父子的危机就多一分。” “东楼放心。”赵文华刚吃了大亏,眼中恨意满满,“一旦寻到机会,我让他生死两难!” …… 肖瑾对自己的先生很是满意,觉得此人大才斑斑,她甚至和丫鬟说,兴许隔壁的长威伯也没有徐渭才华出众。 当徐渭鼻青脸肿的出现在书房里时,屏风后偷瞥了他一眼的肖瑾愕然。 “别躲了。”徐渭不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想看就看。” 肖瑾噗呲笑了,从屏风后走出来。 “先生是被谁打了?” “几条狗。”徐渭突然问道:“你对隔壁那位长威伯可知晓?” “说是少年英才。怎地,是他打的?先生……”肖瑾为难的道:“若是旁人也罢,我定然要请爹爹为你报仇。可长威伯那里……” 这个弟子,好像胳膊肘往外拐…… 徐渭:“……” 徐渭干咳一声,“那位长威伯有招揽我之意。” 他略施小计,果然女弟子就急了,“他凭什么抢我的先生?” 徐渭不禁暗笑,却装作唏嘘的模样,“此人倒也知晓礼贤下士……” 我心动了。 女弟子一蹦三尺高。 却发现先生的眸子里都是看大马猴的戏谑之色。 “你且说说,先生我可该去?”徐渭不知自己的女弟子的古怪精灵,觉得逗弄一个女娃子很有成就感。 至于蒋庆之,虽说初次见面给了徐渭一个深刻的印象。但徐渭是谁?大明著名神经病,时常觉得老天爷和自己是亲兄弟的狂人。 为蒋庆之效力……特么做梦! 肖瑾叹息,“虽说我不舍先生。可长威伯却是我敬仰的少年英杰。先生去辅佐他,我……只有忍痛割爱。来人,给爹爹说一声,就说先生要去隔壁为长威伯幕僚……” “别介!” …… 第四更送上。 第114章 比太子想象中更为强大的表叔 徐渭! 蒋庆之在书房里,写下了两个字。 拯救大明国祚的任务太过艰难,他需要许多帮手。 结党是必须的。 如今蒋字旗下名头最响亮的便是大同总兵张达。 可张达资质平庸,不足以担当大任。 胡宗宪是个能独掌一面的大才,此刻却成了扑街货,只能在蒋庆之的身边参赞谋划。 为胡宗宪谋划前程已经在蒋庆之的计划中了,不过老胡刚被打倒就起复,嘉靖帝的脸还要不要? 当下让蒋庆之最困扰的一个问题是,在大同的第二战战果辉煌,可大鼎竟然没反应。 “鼎爷,你特娘的是不是没电了?没了就吱一声,我弄个太阳能。” 鼎爷默然不语,斑驳的铜锈下,数字一动不动。 “不对!” 蒋庆之瞪大眼睛。 竟然少了…… 少了0.1年之巨! “谁偷了我的国祚!?” 卧槽尼玛! 蒋庆之怒了。 但大鼎依旧如故。 蒋庆之随手拿起一条东西往嘴里塞,奋力咀嚼着。 “呸呸呸!” 蒋庆之随手塞嘴里的是干辣椒,他吐掉干辣椒,脑海中灵光一闪。 “原先辣椒要等到许久后才传入中原,这是我这只蝴蝶带来的辣椒。我蝴蝶出了辣椒,那么大同之战,我蝴蝶了什么?” 思路一打开,蒋庆之仿佛看到神灵在微笑。 “是了,原先历史上俺答对明军屡战屡胜,故而生出了轻视的心思。这才有了后来的长驱直入……” “若非各路明军怯战,弄不好俺答那次就会被包围在京畿一带。” “大同之战后,俺答必然会生出警觉,对明军的轻视也会收敛了许多。如此,当大军南下时,会比历史上更为稳重,也更为谋划周全。” 这是减分项,对大明国祚有坏处。 蒋庆之翻个白眼。 但他是个豁达的人。 走出书房,一脚踹醒正在傻笑的忠仆,“走!” “去哪” “做美食。” 把干辣椒丢进灶膛的灰烬中刨,刨的辣椒变色,甚至不少地方变黑,蒋庆之把辣椒刨出来,“石头。” “干啥?” “用手搓。” “哦!” 孙重楼用手把辣椒搓成碎片,没多久就惨嚎起来,“好辣!我的手……” 蒋庆之再度起锅,加水,加油,放香料,最后放入半盆整个整个的干辣椒。 熬煮了许久,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油也成了红色。 “好香!” 孙重楼凑过来,忘记了手痛。 “好香。” 门外,两个皇子见蒋庆之在厨房,眼前一亮。 今日又有美食了。 熬煮许久的大骨汤翻滚着,蒋庆之看了一眼,丢入豆芽。 “开饭啦!” 众人围着一口大锅,看着翻滚的红汤不知该如何下手。 仆役把弄好的菜一份份送上来。 绿色的蔬菜,红色的牛羊肉,白色的禽肉……当然少不得豆腐,以及鸭血。 “放进去涮!”蒋庆之夹了牛肉卷给他们示范了一下,烫熟后,在手搓辣椒做的蘸水中卷了几下,放进嘴里。 “如何?”众人眼巴巴看着他。 蒋庆之眯着眼,“就是这个味儿!” 众人纷纷动手。 “好辣!” “辣就对了。”蒋庆之倒了一盘子羊肉下去,翻滚翻滚,自己夹了一大筷。 满口羊肉,混着红油的香辣,大骨汤醇厚,蘸水的刺激…… 一顿饭吃下来,所有人都鼓着肚子,靠着椅子发呆。 “怎地越辣越想吃呢?”裕王一脸深沉的模样,“难道是这辣味在作祟?” 作为皇子,他和景王方才的吃相太丢人了。 所以找个替罪羔羊才是正理。 “是啊!”景王说道:“表叔的厨艺……说实话,宫中的厨子都该杀了。” “滚!” 蒋庆之赶人,两个皇子心满意足的告辞,出了蒋家,才想起今日是来求学的。 “罢了,今日休息。” 二人晃荡着回宫。 有内侍在等候,“二位殿下,陛下召见。” 嘉靖帝难得起早,刚吃了‘早饭’,正在殿外散步。 “见过父皇。” 二人行礼。 嘉靖帝看着两个儿子,“为何这般早回来?” “呃!” 裕王傻眼了,“我……” 你这个蠢货,闭嘴……景王踩了裕王一脚,说道:“父皇,今日表叔看着有些疲惫,我二人想着表叔才将从大同归来,身心俱疲,便说改日再去请教。” 嘉靖帝点头,景王给了裕王一个得意的眼神,看,若非我在,你这个憨憨少不得被呵斥。 “伱二人嘴角泛油光,腆着肚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刚饱餐了一顿,嗯!”嘉靖帝喝道:“还学会了撒谎?” 裕王一个哆嗦,“父皇,是……是我们贪吃,忘了今日该去求学。” 你别说话行不行……景王叹息遇到了这等猪队友。 “太子才将为你二人说好话,说你二人年少,却知晓尊重兄长,求学心切。看看你等的模样,求学心切?朕看是母猪上树!” 嘉靖帝一番雷霆发作,两个皇子面色渐渐涨红,竟然不断颤栗。 “你二人知晓羞耻就好。”见儿子竟然羞耻的浑身颤栗,嘉靖帝觉得自己教导的功力越发深厚了,很是满意。 “朕这里正好有几卷书,黄锦……” “父……父皇。”景王抬头,满脸大汗淋漓,“父皇。” “这是……”嘉靖帝喝道:“老三抬头。” 裕王抬头,同样是满脸大汗淋漓。 而且二人都有痛苦之色。 “传御医!”嘉靖帝跺脚,“让陆炳进宫,速去!” “父皇!”裕王痛苦的道:“儿……要……” “要什么?” “马桶!快!快!” 有内侍带着两个皇子去了嘉靖帝更衣的地儿,幸好马桶有多余的。 没多久,就听到一泻千里的声音。 御医来了。 “看看可是中毒了?”嘉靖帝面色铁青,“另外派人去长威伯府,看看长威伯可曾中毒,带着药材去,速去!” 两个皇子拉的几乎崩溃,出来时脸儿惨白,御医一番诊治,纳闷的道:“并无中毒迹象,更像是……肠胃不适。” 什么? 嘉靖帝愕然。 “陛下。”去蒋家的御医回来了,“长威伯也腹泻如注,不过只是胃肠之疾,无需医药,吃清淡些,明日就好。” “可是蒋家的厨子不尽心?”嘉靖帝叹道:“朕就说,家中少不得女人主持中馈,庆之这娃不听。” “父皇,是那个火锅。”裕王拉的欲仙欲死,却依旧怀念那一口,“可真好吃。” “贪吃会折损福报。”嘉靖帝摇头:“那孩子父母不在,家中无人规劝,不成,黄锦,准备便服,朕出去一趟。” “父皇,我也要去!”裕王说道。 嘉靖帝回眸,“老三老四,禁足两日。” …… “殿下,裕王和景王被禁足了。” 东宫,太子朱载壡得到了消息。 他幽幽的道:“其实,孤也想兄弟和睦,可表叔大同之战后声名鹊起,更得父皇看重。老三和老四跟着他读书,也跟着被父皇看重。” 太子侍读秦利说道:“殿下,陛下春秋鼎盛,殿下此刻要做的便是蛰伏、低调。不过二位皇子那里还得要做出兄长模样,加以规劝。” “我知。”只比裕王和景王大月份的太子眼中有和年龄不符的深沉,“父皇仁慈,可却整日避在宫中修道,如今老三老四能时常见到父皇,孤这个太子反而成了外人,这不是好兆头。” “殿下,当徐徐图之。”秦利说道:“陛下对长威伯只是长辈心态,终究比不得自己的亲子……殿下安心。” 太子点头,微笑道:“每次心情不渝,总是秦师傅的话能让孤心情愉悦。” “殿下。”有内侍进来,“陛下出宫了。” “咦!” 秦利轻咦一声,“可知去了何处?” 太子摇头,示意不可明晃晃的打探帝王行踪,犯忌讳。 内侍却说:“听那边人说,是去了长威伯府。” 太子一怔,“秦师傅……” 秦利老脸发烫,“陛下最近数年出宫两次,竟然都是去了长威伯府。” 这份宠信,堪称是当世无双。 “我听闻表叔在苏州府胆小怕事,本以为就算是有才,可终究比不得秦师傅你这等经世之才。”太子苦笑。 那位表叔,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强大。 …… 嘉靖帝去了长威伯府,视察了厨房重地。 蒋庆之拉了一次就好了。 “是什么东西弄的你等腹泻之余依旧念念不舍?”嘉靖帝不满的道:“年轻人当戒口腹之欲。” “要不,臣弄一份给陛下尝尝?”蒋庆之说道,心想就怕你不吃,吃了就下不了桌。 “陛下,不可……”黄锦劝谏,嘉靖帝却摆摆手,“朕修炼多年,些许杂物只管弄来。” 蒋庆之再作冯妇,很快弄了一个火锅。 几乎是照搬了那一顿。 嘉靖帝坐下,黄锦说要尝一口,实则是想试毒。 “不必。”嘉靖帝摇头,拿起筷子。 黄锦看了蒋庆之一眼,记得多年前嘉靖帝去成国公府,成国公献上美酒,嘉靖帝也是等试毒后才喝的。 而在蒋家,嘉靖帝却毫无顾忌。 这份信任令人眼热啊! 嘉靖帝按照蒋庆之的安排吃了一口。 咦! 辣! 莫非是这个东西? 嘉靖帝蹙眉,但随即辣中的其它滋味一起迸发。 竟然意外的美味。 他不动声色再涮了几片羊肉。 不错! 不错! 果然是美味。 不知不觉中,嘉靖帝吃完了两碟子肉,外加一碟蔬菜,一块豆腐。 他平时吃的少,这么一顿下来,顿时就觉得腹胀如鼓。 “味道普通。”嘉靖帝板着脸,“朕说过,家中少了女人总是差些什么。这等东西辛辣,坏人脾胃,以后少吃。” “是。”蒋庆之心想你说你的,我吃我的。 嘉靖帝坐了一会儿,事无巨细的问了些蒋家的情况,不满的做出了指示。 半个时辰后,帝王回宫。 嘉靖帝越走越快,黄锦都跟不上了。 “陛下,陛下!” 嘉靖帝充耳未闻。 他急匆匆进了更衣的地儿,摆摆手,“都离远些!” “是。”众人避开。 随即,里面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 黄锦知晓,嘉靖帝必然是拉了。 等了半晌,嘉靖帝这才出来。 面色微白。 黄锦说道:“陛下,长威伯口中的辣椒,怕不是好东西,奴婢以为当销毁。”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黄锦觉得自己忠心为主。 “你让人去长威伯府。” “是。”黄锦心喜,觉得自己扳回一分。 “让庆之把辣椒多种些。” 黄锦:“……” …… 第一更送上,兄弟们有票的投票啊! 第115章 若如此,夺嫡又如何 大清早隔壁就传来了练武的声音。 “果然是长威伯,闻鸡起舞。” 肖瑾掩口打个哈欠,回身问:“先生在做什么?” 丫鬟去问了,回来说道:“徐先生还在睡。” “他这般白胖还睡?”少女摇头,“果然是不能比。” …… 早饭蒋庆之令人弄了汤面。 昨日的大骨汤做汤底,加上肉片,浇一勺子红油,最后撒一把翠绿的葱花。 香味令人流口水。 “哟!味儿不错。” 夏言来了。 “给夏公来一碗。”蒋庆之吩咐道。 “我不介意先吃。”夏言看来真饿了,蒋庆之便把自己没动过的面条给他。 “爽利!痛快!”夏言被辣的满头大汗,却兀自不停。 吃完早饭,二人坐下喝茶。 “昨日裕王被禁足,我打听过,说是并无罪责,只是陛下那里突然发作。后来才知晓,太子昨日请见陛下,隔墙关切了一番两个弟弟。” 夏言摇头。 蒋庆之叹道:“天家无亲情。” “谁说不是呢!”夏言见蒋庆之膝头的多多可爱,便伸手去摸。 “夏公小心。”蒋庆之告诫道。 “我养猫时,你还没出生。” 老铲屎官自信的伸手。 多多闪电般的挥舞爪子。 “喵!” “哎哟!” 老铲屎官缩回手,看着手背上的几道血痕,不禁怒了。 蒋庆之捧腹大笑。 “笑?”夏言突然沉声道:“陛下对太子并无忌惮之处,颇为关爱。庆之你如今与二位皇子亲近,落入太子的眼中便是威胁。此后一旦……有那一日,须知,帝王报复心强,你要小心才是。” “夏公多虑了。”蒋庆之洒脱一笑,“大不了到时候我远遁就是了。” “伱啊你!这份洒脱倒是和我当年差不多。”夏言厚颜说道。 这个老不要脸的……蒋庆之知晓太子命不长,所以不在乎这个威胁。 等夏言走后,胡宗宪才开口,“伯爷,太子那里须得小心。” “我有数。”蒋庆之平静的道:“我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他也成不了我的威胁。” 就算是太子被他蝴蝶的长命百岁又如何? 他真要针对蒋庆之,蒋庆之难道会坐以待毙? 胡宗宪一怔,指指天上,“难道伯爷有助二位皇子中的一位……夺嫡之心?” “我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蒋庆之微笑道:“谁若犯我,我必犯人!” 真要有那么一日,他便出手帮助裕王夺嫡又如何? 难道会输? 蒋庆之眸中都是自信。 …… 夏言回到了宫中,准备给禁足期间的裕王授课。 半途有内侍拦住了他。 “夏公,太子要见你。” 夏言微微抬头,“带路。” 他曾是朱载壡的先生,二人相见,朱载壡起身微笑,“久违了,夏先生。” 在夏言被下狱后,太子并未为他说话。 此刻相见,气氛有些尴尬。 夏言默然。 他如今就是嘉靖帝用来打脸天下士大夫的工具,也就是过街老鼠。 朱载壡令人奉茶,问了夏言的近况。 “夏先生这般大才,不该如此。”朱载壡叹道:“孤准备去父皇那里,请父皇下旨,让夏先生来孤这里……” “殿下。”夏言打断了他的话头,“殿下如今身边人才济济,臣就不凑热闹了。” 夏言毕竟曾是首辅,执掌天下权柄多年,威望高。此人在裕王那里,对裕王的帮助不小。把他拉过来,就算是放在东宫闲置也好。 这是太子和秦利商议的手段。 太子甚至还准备建言给夏言一个左庶子的职位,秦利笑着说臣都嫉妒了,夏言听到了这话,定然会感激零涕。 这老夏言啊! “你等孤说完。”太子莞尔,觉得这位老先生依旧是这般孤傲急躁,“孤这里缺了个左庶子,夏先生可愿屈就?” 太子左庶子可不是简单的职位,后续换个地儿就是重臣。 太子微笑,等着夏言老眼发红,起身道谢。 夏言起身。 “臣原先的性子孤傲,看不起天下人。” 夏言说道:“以至于臣被下狱后,天下并无几人为臣说话。臣本该死,可却有人萍水相逢,只为一句:我信夏公的公心。便冒险出手相救……” 那人是谁? 太子蹙眉。 夏言想到了通州城外的小河边,那个少年诚恳的对自己说:复套之议,我信夏公的公心。 “这个天下,终究有人信臣,一人足矣!” 可那和孤招揽你有何关联……太子不解。 “其实在出狱后,臣就对这个世间死心了,没把生死放在心上。”夏言拱手,“可那人如今势单力孤,对手却厉害非常,且人多势众。臣怎忍心看着他深陷困境中。” ——若非那人在京城,我夏言宁可死,也不会留在宫中。至于太子你的招揽,我夏言……不稀罕! “多谢殿下。”夏言行礼,告退。 走出殿外,他看着宫外,微笑道:“大家斗一斗,又有何妨?!” …… 蒋庆之觉得自己好的不能再好了。 大同归来,他必须要蛰伏低调一阵子,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早上起床,操练,吃早饭。 “长威伯!” 大门那边有女人尖叫。 “出去出去!非请勿入!” 仆役们把女子赶出去,关上门。 “是何事?”富城问了,一脸喜色汇报给蒋庆之,“伯爷,大清早外面就来了几个媒人,可见伯爷成了京城人眼中的金龟婿,可喜可贺啊!” “我又不是肥肉。” 蒋庆之把筷子一搁,“今日珈蓝和我出门。” “是。” 孙重楼眼巴巴的,“少爷,你今日去哪?” “去庙里转转。” 大鼎最近好像不正常,蒋庆之担心出问题,准备去庙里烧个香,拜个佛,求个签…… 京城的西北方向有三家寺庙,最出名的是护国寺。 蒋庆之后世没去过护国寺,却吃过护国寺小吃,吃了之后的感觉不怎么样。同行的旅伴说,京城就是美食荒漠。 但当你走进社区后,才发现真正的美食在这些小巷子里。 蒋庆之家距离太平仓不远,而和太平仓隔一条街的对面就是护国寺。 护国寺全名叫做:大隆善护国寺,始建于前元。 “伯爷,这里原先是前元宰相府邸,后来改建为寺庙。” 作为锦衣卫,窦珈蓝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远在蒋庆之之上。 “山门小了些。” 后世见惯了宏大建筑物的蒋庆之有些失望。 “里面不小。”窦珈蓝说道。 蒋庆之突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他回头,就见崔元被几个随从簇拥着,就在右侧后面。 人群进出,二人恍若未觉。 崔元冷笑。 蒋庆之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下拉了一下。 狞笑道:“老狗!” “无礼!” 随行的一个女子喝道。 女子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神色冷傲,身边的侍女也是如此。 蒋庆之呵呵一笑,“老崔,你越发长进了,堂堂崔驸马,竟然要一个女子为你出头。” 这话,近乎于诸葛亮羞辱司马懿为妇人。 崔元却诡异一笑,然后对女子说道:“郡主,此人便是长威伯。” 女子额头有些凸出,负手看着蒋庆之,“你便是蒋庆之?” 蒋庆之打个呵呵,“你家大人可曾教过你礼节?” 女子冷笑,“我乃皇族,你不过是陛下母族,焉敢轻视我朱氏?” “我为国征战沙场时,你这个朱氏在作甚?我为国事奔波时,你这个朱氏在作甚?”蒋庆之冷嘲热讽,压根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就你这样的,送你一个字,不,多送一个,米虫!” 女子大概此生从未被人这般折辱过,面色铁青,“还不去掌嘴!” 身边侍女大步过来,举起手。 蒋庆之无视了她,看着女子笑了笑,说到:“珈蓝!” 身侧的窦珈蓝毫不犹豫的挥手。 呯! 侍女打着旋转过去,扑倒在地上。 女子愕然,“你竟然对我的人动手?” “这得多蠢的家族才能宠溺出你这等奇葩!”蒋庆之叹道。 “你好,好得很!”女子冲着蒋庆之咬牙切齿的道:“且等我进宫求见陛下,定然要你好看。” 女子跺脚,“还不走!” 蒋庆之走到崔元身前。 崔元笑的很是和气,“这是晋王的堂妹。对了,忘了告诉你,当今晋王无子,最亲近的侄儿叫做朱慎镜。而这位郡主,便是朱慎镜的姑母……蒋庆之,你好自为之。” “蓝皮炎!”蒋庆之淡淡的道。 “你说什么?”崔元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阴阳人,蓝皮炎!”蒋庆之叼着药烟,“老崔,你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家如今的模样。” 崔元下意识的摸着老脸。 “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老汉,可岁月催人老啊!如今再看看你,一脸羡慕嫉妒恨,把一张老脸扭曲的如同厉鬼……” 蒋庆之啧啧称奇,“珈蓝,走。” 崔元站在那里,身后随从说道:“驸马,还要上香吗?” 崔元伸手,“镜子。” 众所周知崔元爱美,随从都带着镜子。 他接过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老人须发斑白,一双老眼昏暗,两个大眼袋吊着。 那双眸子里竟然都是阴狠。 呯! 铜镜落地。 第116章 赵文华的坑 嘉靖帝刚睡醒。 吃着迟来的‘早饭’ 黄锦在身边低声念着奏疏。 “……倭寇频繁袭扰,地方商旅断绝,财赋艰难……” 这是哭穷的奏疏,恳请朝中减免赋税。 “朕的胃口都被这份奏疏败了。”嘉靖帝放下筷子,“寡淡无味。” 黄锦看着饭菜,心想这些都是嘉靖帝喜欢的,怎地,今日做的不好? 嘉靖帝喜欢云山雾罩,让下面的人去猜。 黄锦往日几乎没出过岔子,但今日却卡住了。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道:“那什么……辣椒,庆之年少,岂能长久败坏胃肠?去蒋家,抄没了。” 抄没……黄锦眨巴着眼睛,“是。” “对了,给他留种。”嘉靖帝终究不是那等竭泽而渔的人。 宫中内侍飞也似的去了蒋家,“陛下令抄没。” 富城身体一软,接着内侍说道:“那个什么……辣椒。” 卧槽尼玛! 富城差点就骂人了。 他吃过一次辣椒,觉得就是魔鬼。没想到嘉靖帝却喜欢这一口。 但蒋庆之早有谋划,大半辣椒收着,剩下的在厨房挂着。 “陛下说留些种子。”内侍一脸‘陛下仁慈’ “是。”富城心想这些辣椒在厨房每日熏蒸,哪里还能做种? 内侍急匆匆回到宫中,正好遇到进宫的那位郡主。 “见过郡主。” 兴安郡主知晓此人是嘉靖帝身边的,换了个柔和的声音,“这是出宫办事?辛苦了。” 内侍进殿,兴安郡主就听嘉靖帝说道:“那瓜娃子回来发现东西少了,定然要闹腾。记住,今日朕修道,谁也不见。” “是。” 好似有人在笑。 “陛下,兴安郡主求见。” 嘉靖帝问道:“何事?” 殿外,兴安郡主被引进去。 “陛下。” 嘉靖帝身前的案几上一个大大的包袱摊开,里面是一大堆红彤彤的东西。 一股子呛人的味儿,让兴安郡主想打喷嚏。 她忍住了,说道:“陛下,今日我在护国寺遇到了那位长威伯,此人竟羞辱我。” 当下的晋王是个好人,从不给嘉靖帝找麻烦,故而道爷也高看他一眼。 爱屋及乌,兴安郡主也跟着得了几分好处。 所以她觉得在皇室和母族亲戚之间,嘉靖帝定然会偏向自己。 “为何冲突?”嘉靖帝问道。 “今日我和崔驸马去护国寺上香,那长威伯见到崔驸马就出言不逊。崔驸马乃是长者,那长威伯无礼,我便出言规劝,谁曾想……” 兴安郡主低泣,耳朵却竖着,等着嘉靖帝的反应。 “哦!” 嘉靖帝的声音很平静。 然后,道爷甩甩拂尘,“出去!” 兴安郡主抬头看看左右。 没人啊! 陛下这是呵斥谁? 嘉靖帝不耐烦的道,“滚出去!” 难道是我?兴安郡主面色剧变,“陛下!” 黄锦过来,“郡主,请吧!” 兴安郡主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道爷,乖巧的道:“是。” 黄锦回来,嘉靖帝盘膝坐在蒲团上,突然问道:“晋王那边还是没动静?” “是,晋王的女人都没动静。” 晋王无子,这是晋藩最大的问题和悬念。 “这个女人为崔元出头,不外乎便是想为自家侄儿……那个叫什么,为朱慎镜寻帮手。” 嘉靖帝随意就揭穿了兴安郡主和蒋庆之发生冲突的真正缘由,然后叹道:“蝇营狗苟一女子,却蠢。” 可不是,晋王是无子,可嘉靖帝若放话,说朱慎镜不堪,那么就算他是晋王的亲生子,也休想继承晋王爵位。 黄锦看了殿外一眼,心中为那位郡主默哀了一瞬。 你得罪谁不好,偏生去得罪蒋庆之。 自作孽,不可活! …… 老朱家的糟心事儿太多,太祖皇帝儿孙多不胜数,每年吃掉大量赋税。 “地方官也学聪明了,你家里又生娃了?没钱,没粮,命倒是有一条,贵人要不要?” 夏言提及这些如数家珍。 老头今日说是无聊,来寻蒋庆之喝酒。不过两手空空,孙重楼质疑老头来蹭饭,夏言呵呵一笑,摸出一文钱问他要不要。 蒋庆之随口提及了晋王。 “那是个好人,说实话,若是做帝王,也能得个仁君的美誉。”夏言越发无所顾忌了,叹道:“宗室人口日增,是个麻烦事。” “太祖皇帝当年大概也想不到吧!”蒋庆之笑道。 老朱家的人口繁殖数量是呈指数增长,到了明末,除去少数直系之外,宗室子弟实际上和乞丐差不多。 “规矩太多,这不许来那不许。”蒋庆之说道:“这是约束之意。夏公可知这让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养猪。” “你啊伱!”夏言指指他,“不过倒也贴切。对了,我刚听到个消息。对你不知是好是坏。” “什么消息?” “俺答使者陈品,归降了。” “什么?” 蒋庆之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夏言笑道:“大同两战告捷,彻底打掉了俺答的傲气。作为使者,陈品也低头了。他回去是死,不回去……这边没兴趣弄死他,也没兴趣养着他。” 所以陈品请降了。 “多少年了,蒙元余孽哪怕日暮西山,他们的使者依旧抱着正统的矜持,令人恼火。俺答的使者这些年一直以从容赴死闻名。前些年也不是没人想过劝降使者,以打击俺答士气。可那些使者却视死如归……” 无逸殿中,礼部官员的声音很激昂。 “陛下,这是此消彼长,更是陛下德行感召啊!” 赵文华看了义父严嵩一眼,严嵩干咳一声,赵文华心领神会出班,“陛下,臣以为,当大张旗鼓宣扬。” 崔元笑道:“消息传到塞外,俺答怕是要怒不可遏了。” “怒不可遏之余,他也会心中不安。”某位武勋说道:“毕竟俺答内部有不少人不安分。”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可大张旗鼓。” 嘉靖帝对异族的态度强硬的不像话,但中央帝国的骄傲,让他对令异族低头有着更强烈的兴趣。 “可!” 严嵩回去后,当即令赵文华总领此事。 “帝王都喜八方来朝,俺答使者第一次请降,正好搔中的陛下和不少官员的痒处。此事办好了,对你以后升迁有莫大的好处。” “多谢义父。”赵文华感激零涕。 …… “朝中文武都特娘的喝醉了一般,醺醺然啊!” 朱希忠来蒋家混了一顿火锅,顿时惊为天人,便想要些辣椒带回去。 “辣椒没了。”蒋庆之摊手。 “谁吃完了?”朱希忠怒。 “被陛下抄走了。” “当我没说。” 朱希忠一听没了辣椒,拔腿就走,走到门外回头,“对了,赵文华总领此事,小心他借此生事。” 蒋庆之前世是玩什么的? “从来都只有我挖坑埋人的。” …… 当距离京城还有一日路程时,陈品等人入住了驿站。 先沐浴洗去一身疲惫,随即用饭。 饭菜好的令陈品愕然。 驿丞笑吟吟的道:“有人来交代过,务必款待陈先生一行。” “多谢了。”陈品颔首。 吃完饭,有客人来了。 “陈先生一看便是大才。” 来人微笑道:“此次陈先生深明大义,令朝中颇为欣慰。不过,也有人颇为不满。” 陈品一怔,“敢问……” 来人拿出一张纸,给陈品看了一眼。 陈品看到落款,心中一震,“通政使赵!” “莫问,小心给自己招祸。”来人淡淡的道:“京城居,大不易。作为降人,要想在京城厮混,就该知晓站队。” 陈品神色纠结,良久起身行礼,“转告那位贵人,我陈品愿为门下。” 这是依附之意。 来人满意的点头,“那人叫做蒋庆之。” “蒋庆之!”陈品眼中闪过厉色。 “果然,你对此人恨之入骨。”来人笑道。 “此人当众羞辱我。”陈品冷冷的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来人盯着陈品。 陈品回想了一下纸上写的内容,深吸一口气,“蒋庆之在大同时曾逼迫我,想私下与草原贸易。” 来人满意的点头,“就这样。记住了,要当众揭穿蒋庆之的真面目。” 陈品点头。 赵文华得到回报后,把手中的奏疏一丢,阴狠的道:“此子已然成了大患,此次若是能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脱身。” …… 第二日,陈品到了京城。 礼部官员接待,陈品感激零涕,在宴请时喝的大醉,酒后说当初在大同,有权贵询问自己走私草原之事。 礼部官员不敢怠慢,禀告给了严嵩。 “此事……哎!” 严嵩在值房里犹豫再三,“罢了,照实禀告。” 正好今日是大日子,嘉靖帝要在无逸殿见群臣。 一番君臣奏对,有人提及了此事。 “陛下,俺答使者陈品归降,喝醉后提及有权贵在大同询问如何走私草原,并许以厚利。” 发起试探性攻势的是严党外围的一个御史,叫做江源。 “走私?” 俺答多年来一直寻求和大明通商,但嘉靖帝强硬不许,并屡次处死俺答的使者。 可竟有人想走私俺答部,这不是打嘉靖帝的脸吗? 众人看到嘉靖帝面色铁青,都知晓事儿大了。 “谁?” 道爷的声音中带着雷霆怒火。 “说是……长威伯,蒋庆之。” 第117章 等你许久了 “庆之?” 嘉靖帝一怔。 江源说道:“今日臣为此去见了陈品,刚开始他矢口否认,后来臣叫来昨日陪同的礼部官员作证,他这才吐实。” 至于为啥矢口否认……陈品是归降之人,而蒋庆之是红得发紫的少年权贵,他哪敢得罪此人? 逻辑链,自洽了。 而且主打一个让蒋庆之有口难辩。 你说是污蔑,可有证据? 朱希忠冷笑,“证据何在?” 江源叹道:“臣早就得知长庆伯与草原走私商人勾结。” 朱希忠大怒,“狗东西,满口胡言!”,他对嘉靖帝行礼,“陛下,臣请以构陷之罪拿下江源。” 江源苦笑,“成国公,那两个走私商人如今就在京城。” 赵文华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不……”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嘉靖帝意外的平静,“让长威伯进宫自辩。” 是了,嘉靖帝对这位表弟颇为信重,这是给他翻盘的机会。 崔元看了赵文华一眼,赵文华微笑颔首,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没多久,就听到殿外传来蒋庆之的牢骚。 “这天秋高气爽,我正准备出城野餐,朝中能有什么大事?屁大点事……” 殿内群臣木然。 嘉靖帝眼中闪过厉色,右手握拳。 黄锦见了,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去野餐。 蒋庆之进来,行礼。 嘉靖帝冷冷的道:“有人弹劾你走私俺答部,可有此事?” 蒋庆之一怔,“谁特么污蔑我?” “礼仪!长威伯,注意伱的礼仪!”今日轮值的御史喝道。 “都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还礼仪……是谁?”蒋庆之目光转动,盯住了赵文华,“狗东西,可是你?” 赵文华一脸苦笑看着嘉靖帝。 陛下,管管您的表弟吧! 江源站出来,“是下官。” 蒋庆之过来,“我刚在大同给了俺答两巴掌,你却说我走私草原?” 江源昂首,“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蒋庆之一拳就结结实实的砸在江源的鼻梁上。 朱希忠看到江源的鼻梁瞬间瘪了下去,鲜血就像是不要钱般的狂喷出来。 “住手!” 轮值御史大怒,“陛下,臣请拿下长威伯严惩。” 嘉靖帝面色铁青,“还不住手?” 蒋庆之这才回身,一脸愤怒,“陛下,此人构陷臣。” “臣有证据。” 江源竟然意外的是个硬汉,捂着鼻子指着蒋庆之,“那两个走私商人如今被拿下,就在宫外。” 这是预谋好的。 蒋庆之看了严嵩一眼。 老严一脸唏嘘的看着他,仿佛是长辈看到不争气的晚辈的模样。 “问话。”嘉靖帝吩咐道。 两个走私商人哪有什么熬刑的意志,还没等锦衣卫的人动手,就把事儿抖了个底朝天。 “陛下,长威伯府管着走私之事的贾潜咬死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陆炳来了,看了蒋庆之一眼。 贾潜竟然是个好同志? 蒋庆之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不过,那两个草原商人招供了,说一直为长威伯府供货。” 众人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叹道:“就是买些草原活牛,诸位哪家不吃牛肉?弄不好你们吃的牛肉都是从我店铺里买的。对了,我店铺里把牛肉分级,可方便?” 殿内,十余臣子下意识的点头。 甚至有个年纪大的脱口而出,“太方便了。” 话音落,老头才发现自己犯错了。 “陛下恕罪。” “大明律……”硬汉江源用布团堵住鼻孔,瓮声瓮气的道:“宰杀耕牛……” “那是耕牛吗?”蒋庆之看傻子般的看着他。 朱希忠一想是啊! “那是肉牛。”朱希忠说道:“京城哪家权贵高官没吃过?别装模作样了,对,说的就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是谁在指使你构陷长威伯?” 老朱和蒋庆之可是斩鸡头,烧黄纸,正儿八经的结拜兄弟。在这个时代,这等结拜兄弟可不是后世的塑料花。 蒋庆之真要缺钱了和朱希忠张口,弄个万八千的,朱希忠绝壁不会眨眼。 “是啊!那是草原的肉牛,和大明可有半文钱关系?”有人嘀咕,然后放低声音,“那分级的牛肉,果真好吃。” 走私活牛,最多是呵斥一番。 局势逆转了。 赵文华低头,眼中有嘲讽之色。 这只是开始! 江源说道:“陛下,长威伯家走私活牛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人心趋利,永无止境。于是长威伯借着去大同之机,察觉到陈品有归降之意,便想通过他走私草原……陛下,当严惩蒋庆之!” 轰! 朝堂一下沸腾了。 严嵩看了赵文华一眼,眼中有赞赏之意:乖儿,你果然手段不错。 先用走私活牛引入蒋庆之,就在蒋庆之觉得这不是事时,再借此拉出蒋庆之想走私草原的动机。 一条无懈可击的逻辑链,合上了。 “臣请召唤陈品入宫。”江源说道。 “是个好办法。” 群臣赞同。 蒋庆之和朱希忠并肩而立,显得格外孤单。 “庆之,此事……”朱希忠低声道:“若是有,晚些你我兄弟出手,罢了,哥哥我出手毒打陈品一顿,把水搅浑了。趁着水浑之机,你赶紧把事情遮掩好……” “好兄弟。”蒋庆之心中微暖,低声道:“这定然是严嵩等人的手段。不过,倒是提醒了我,走私是门好生意。” “你……”朱希忠愕然。 “做生意,不寒碜。”蒋庆之苦中作乐。 “艹!那是大明之敌。” “我做生意,岂会做赔本买卖?”蒋庆之说道。 用军事手段做不到的事儿,用商业手段却轻而易举。 陈品来了。 “陛下。” 陈品行礼,江源说了情况。 陈品看了蒋庆之一眼,有惧怕之意。 他举报蒋庆之,事后定然会遭到报复。 别不信,看看朱希忠的眼神,那杀机都特么的实质化了。 严嵩突然有个疑惑,朱希忠这等老油条,为何对蒋庆之这般贴心贴肺? 他不知道二人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兄弟,觉得朱希忠的表现有些诡异。 “陛下在此,你只管说。”江源大声的道。 他甚至冷笑着看了蒋庆之一眼。 来,继续动手! 让大明君臣看看你蒋庆之跋扈的形象。 蒋庆之突然叹道:“你等想构陷我,事先就没做过功课?” 江源冷笑,“长威伯莫要回避。” 蒋庆之说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俺答的使者历来都是死士,我在大同时第一次见到陈品,就从此人的眼中看到了从容不迫。一个人知晓自己必死无疑,却依旧从容不迫,这说明什么?” 江源冷笑。 “说明他有不得不死的理由。我敢打赌,陈品的家人便是他的软肋,他若是敢归降,俺答便会让他一家子生不如死。” 蒋庆之拿出药烟,刚想点燃,才想起这是朝中。 他干笑着收了火媒,“陈品能从容赴死,可见对家人情深意切。一个为了家人甘愿赴死之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软骨头,这比黄鳝还善变。你说……说你呢陈品!” 话音刚落,就见陈品猛地弹起来,冲向御座。 群臣正在看热闹。 明眼人都知晓,自从嘉靖帝流露出对蒋庆之的信重之意后,朝中就多了几股暗流。 还是那句话,猜忌是帝王的亲兄弟。而帝王的信重也少的可怜。给了蒋庆之,别人就没了。 严党首当其冲,损失不小。 陆炳。 甚至是黄锦……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蒋庆之惹来的麻烦,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帝王的信重是一柄双刃剑,你若是接受,同时也接过了随之而来的羡慕嫉妒恨。 以及,源源不断的敌人和麻烦。 所以,群臣知晓今日这出大戏必然事出有因。 背后的人不外乎那几个。 但你要说谁愿意为蒋庆之仗义执言,抱歉,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帮蒋庆之就意味着得罪那几股暗流,谁吃饱撑的? 看热闹就是了。 对方布局周密,一步步把蒋庆之拉进了大坑里,眼瞅着就要活埋了这厮…… 陈品却突然暴起。 而且,就在蒋庆之的那番话后。 陈品突然暴起,冲向御座。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突变。 刺杀君王的事儿古今中外并不罕见。 比如说荆轲刺秦。 但大明却从未有过这等刺激的事儿。 群臣一下懵逼了。 殿内那些装模作样的武士懵逼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陈品冲向嘉靖帝。 嘉靖帝眸子里闪过厉色,他想躲避,但却来不及了。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玉器,劈手砸了过去。 呯! 他的准头不错,正中陈品的胸口。 可这毫无用处。 陈品疾步而来。 距离两步时,他飞跃而起。 双臂张开。 一旦被他抱住嘉靖帝,就算是用牙齿,他也能咬死道爷。 “陛下!” 黄锦反应过来了,尖叫起来。 武士们反应过来了,提着装样子的金瓜冲过来。 但都太迟了。 就在嘉靖帝准备和陈品搏斗时,就见一个身影闪动。 只是一脚。 陈品就被踹飞了出去。 来人站定。 拿出药烟和宫中禁止使用的火媒,低头吹燃火媒,点燃药烟。 深深吸一口。 冲着陈品一笑。 喷出一口药烟。 弹弹烟灰,说道: “本伯等你许久了。” …… 第四更送上。 第118章 陛下,管管蒋庆之吧 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建国大明。 从大明建国的那一刻开始,蒙元余孽就成了帝王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太祖皇帝频繁派大军出塞,绝不肯给蒙元余孽喘息之机。 彼时的大明兵强马壮,常遇春,蓝玉等悍将打的蒙元残部毫无招架之功。 但此时的中原因战乱而一片狼藉,重建成了首要任务。 于是,大明开始了苦练内功。 随之而来的是太祖皇帝为了帝位传承而大开杀戒,飞鸟尽,良弓藏。 蒙元残余因此得了喘息之机。 建文帝登基,重用一干儒臣,比如说黄子澄等人。 大明的国策随之由外转内。 外敌算个什么? 陛下,诸藩野心勃勃,这才是我大明的头号大敌。 削藩开始了。 最终以成祖皇帝逆袭登基而告终。 但蒙元残余借着这个难得的空档期,已经恢复了实力。 成祖皇帝感受到了危机,不顾群臣反对,五次发动北征。 这五次北征有力打击了刚恢复元气的蒙元余孽。 但很遗憾,在成祖之后的帝王,再无这等武功。 土木堡之败,宣告大明和草原攻守易势。 其实在蒋庆之看来,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到了嘉靖朝,文恬武嬉,说实话,蒋庆之读史看到这里,不禁感慨一幅亡国景象。 但这个老大帝国总是能在危机时刻涌现英杰。 隆庆开关,为大明续命至少数十年。 张居正改革,又续命数十年…… 但在此之后,大明这个太阳,实际上已经落山了。 嘉靖朝是大明承上启下的一个关键时期。 倭寇在东南为祸,北方俺答兵强马壮。 隆庆朝,东北的草原上,李成梁等将门正踌躇满志的为大明埋下亡国种子。 再过十一年,努尔哈赤将出生。 再过些年,那位快递员也将在西北降世…… 一切,仿佛都被一只大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谁也无法改变。 但蒋庆之必须要去尝试改变这一切。 他隐隐感受到了些大鼎不时流露出的气息,宏大而肃然。 仿佛他若是敢开口说我躺平了,摆烂了,随便你。 下一刻大鼎就会把他抹杀掉。 既然不能改变,那就接受! 这是后世的心灵鸡汤。 蒋庆之此刻就是这个想法。 他一脚踹飞陈品。 看着那些武士飞扑过去,淹没了此人,这才施施然行礼。 “陛下受惊了。” 嘉靖帝木然坐在那里,臣子们这才惶然出声。 “陛下可有恙?” “该死的俺答!” “我就说俺答不安好心,果然。” 马后炮充斥着殿内。 陈品鼻青脸肿的被架起来,他冲着嘉靖帝狂笑,“看看你的臣子吧!一群废物!若非蒋庆之,今日我定然要让天下震动。哈哈哈哈!” “堵住他的嘴!”赵文华面色铁青。 “堵住他的嘴,可堵得住天下人之嘴?”蒋庆之说道:“是谁说陈品归降?是谁一力让陈品面圣?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赵文华瞬间低头。 江源茫然看着众人。 “拿下!” 道爷一声厉喝。 “陛下!” 江源被几个武士拖着往外走。 “陛下,臣并无私心,臣并无私心……” 凄厉的喊声远去。 嘉靖帝雷霆震怒。 “锦衣卫无能!” “臣有罪!” 陆炳跪下请罪。 “礼部居心叵测。” 礼部尚书苦笑跪下。 “谁主持的此事?” 嘉靖帝气咻咻的问道。 众人默然。 朱希忠阴恻恻的道:“陛下,臣听闻,好像是赵文华。” “嗯!” 嘉靖帝缓缓看向赵文华。 卧槽尼玛朱希忠! 赵文华跪下,“陛下,请降之事并非臣主持,臣只是……” “拿下,下诏狱!” “陛下!” 赵文华被拖走了。 路过蒋庆之时,一只脚突然伸出来,踩在了他的脚面上。 用力一跺。 “嗷!” 惨嚎声中,蒋庆之叹道:“赵通政使果然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道爷恰好看到这厮踩赵文华的一幕,眼皮子跳了一下。 御史这才发现不对,“长威伯,殿内禁止烟火!” 说着,御史大步走过来,伸手,目光炯炯盯着他。 交出来! 蒋庆之有些不舍的把烟头在他的手心中用力碾压。 然后拍拍手,“陛下,臣准备好了野炊的工具,都在宫外。天热,再不去,臣就怕那些食材臭了。” 从未有臣子在陛见时敢主动求去。 而且理由还特娘的是要去野炊。 陛下,管管吧! 嘉靖帝摆摆手。 “臣,告退。” 蒋庆之扬长而去,身后,那位御史这才低头看着掌心的烫伤。 “嗷!” …… 蒋庆之出宫,两个皇子,外加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正笑嘻嘻的等着他。 “见过表叔。” “你等去哪?”蒋庆之问。 两个皇子看向妹妹。 小姑娘说道:“表叔去哪我去哪。” “把伱卖了。” “我帮表叔数钱。” “乖!” 蒋庆之在城外十余里有个庄子。 庄子不大,但环境不错。 远处有青山隐隐,近处有绿水水迢迢。 几个顽童在小河边轮番跳水,不时传来阵阵叫嚷。 田里,麦穗渐渐沉重,风吹过,几只鸟儿飞起,叽叽喳喳。 庄头韩山出迎。 四十多岁的韩山看着颇为敦实,面色黝黑,双手粗大有力。 “见过伯爷。” 他身后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跟着蹲身,“伯爷万福。” “这是小人的女儿,秀儿。”韩山说道:“得知伯爷要来庄上,小人担心没人服侍,正好秀儿无事,便让她服侍伯爷。” 少女有些怯意的偷瞥了蒋庆之一眼。 村口,数十村民正在等候。 “这些人家都是跟着庄子一并转到伯爷名下。”韩山介绍道。 这些人的身契此刻就在伯府中。 “见过伯爷。” 众人行礼。 蒋庆之颔首,“各自忙去吧!” ‘“是。”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主家,看到是个俊美少年,不禁生出各种猜测。 “走,钓鱼去。” 蒋庆之兴致勃勃的带着侄子侄女去了河边。 这里是个回旋湾,水色碧青,岸边有杨柳依依,垂落在身边。 阳光透过柳枝斑斓洒在水面上,几只飞虫在浮漂上压来压去…… 景王坐不住,才将一会儿见没鱼上钩,就说去边上转转,连侍卫都不带。 蒋庆之不置可否。 裕王却老神在在,默然陪着表叔。 至于小姑娘,此刻就在表叔身后的柳树边上,背靠着树干打瞌睡。 随行女官过来,准备叫醒朱寿媖。 蒋庆之蹙眉,“你叫她作甚?” 女官说道:“伯爷,大皇女尊贵,岂能在野外入睡?” “当年太祖皇帝一年四季都在野外睡,也不见有什么毛病!”蒋庆之不惯这些人毛病,“此处有我,你等自去!” 女官气的脸红,目视裕王,“殿下……” 裕王淡淡的道:“表叔能率军击败俺答大军,难道京城之外还有比俺答大军更厉害的敌人?小题大做!”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 从安坐钓鱼,到出言挤兑女官,裕王表现出了木讷之下的稳重和大气。 景王在那边寻摸风景,却不知自家表叔心中已经给裕王加了几分。 “哪来的?” 几个男子从下游走来,身后跟着十余豪奴。 景王独自一人,却丝毫不惧,“家里来的,怎地,这里是你家,不能来?” 为首的男子二十不到,冷笑,“方才有贼人从附近遁逃,这人面生,来人,拿下!” 景王骂道:“狗东西,你说谁是贼人?” “来人,拿下!”男子却厉喝道。 身后冲出来几个大汉。 景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吃眼前亏,他转身撒腿就跑。 身后,几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确定是他的人?” “能在他的庄子左近溜达,不是他的人,是谁的人?” 男子回身对同伴说:“今日我爹临去朝中之前说了,今日便是蒋庆之倒台的日子。他倒台,咱们可有功劳?” “有个屁!” “我明白了,梁英,你是准备在蒋庆之的庄子上弄些手脚,给他好看。” 男子叫做梁英,父亲是鸿胪寺官员,也是严党的一员。 “没错,等蒋庆之倒台,咱们这边拿到蒋庆之庄上有人和塞外通消息的证据,你等想想,元辅会如何欢喜?” “好手段,如此,论功行赏也少不得咱们!” “那边抓住人了!” 景王终究是身娇肉贵,眼凑着就要被抓住。 什么风度都被他忘掉了,他冲着前方喊道:“表叔,救命!” 身后追来的大汉们狞笑。 “表叔?表舅都救不得你!” 蒋庆之刚好起鱼,鱼还不小,听到喊声就把鱼竿丢给裕王,“悠着它,别用力提。” 蒋庆之冲了出去,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扑倒。他跌跌撞撞的手脚并用,努力直起腰开始狂奔。 几个随行的侍卫发现了景王,急忙去解救。 一番打斗,几个大汉被撂倒。 而梁英等人也恰好赶到。 “狗贼,竟敢动手。” “哪来的贼子?”梁英冷冷道:“家父梁泉。” 几个侍卫看着孔武有力,梁英虽然是二代,但却不是那等蠢货。 所以他先试探。 这也是京城二代圈子的规矩,大伙儿先报个名,看看父祖是否有交情。也看看谁家父祖更强大。 弱小的低头。 这就是规则。 梁英等着蒋庆之的回答。 …… 求票啊!月票,推荐票。 第一更送上! 第119章 孤独的景王,悲催的崔元 景王此刻觉得肺腑里都是火,烧的发烫。 他双手扶着膝盖,喘息如牛,“表……表叔……” 蒋庆之问:“可有损伤?” 景王摇头。 “那就还好。”蒋庆之指着梁英,“石头。” “少爷!” 孙重楼过来。 “打折他……不,打折这群蠢货的腿。” “得令!” 孙重楼欢呼着冲了过去。 “大胆,嗷!” 蒋庆之走到景王身前,景王喘息道:“表叔定然说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我知错了。” “我从不觉得哪里有什么危墙。这人若是命中注定要倒霉,坐在家中,屋顶都会掉东西砸死他。” 蒋庆之叹道:“我只是感慨,你这小身板太过孱弱。” 历史上嘉靖帝迟迟不肯表态谁为太子,让裕王和景王齐头并进,什么待遇都一致,给了景王和外界无限遐思。 直至嘉靖四十年,景王朱载圳这才就藩。 不知是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夺嫡不成郁郁寡欢,没几年景王就去了。身后并无子嗣,乃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而最吊诡的是,在他的死讯传来后,嘉靖帝心痛之余,对徐阶说:老四素来想夺嫡,今日竟然去了。 景王一怔,然后低头。 “表叔……” 蒋庆之正在欣赏孙重楼一人毒打那些纨绔子弟,闻声没回头,“什么?” “表叔,你……我以为你一直对我不满。” “嗯?” 蒋庆之回头,“伱这话什么意思?” 景王依旧低着头,“我知自己有私心,表叔最喜老三的木讷,少机心。而我……不得表叔喜欢。” 蒋庆之目光复杂,“帝王之家啊!” “最初我想着,老三有的我必须也得有。他和表叔亲近,那我定然要和表叔比之更亲近。” “狗贼,等死吧!”对面,一个纨绔发出威胁,蒋庆之蹙眉,“石头!”” 孙重楼飞起一脚,把纨绔踹进了水里。 “救命!” 蒋庆之拿出药烟,窦珈蓝为他点燃,随即退去。 这里的话题犯忌讳,她不能听。 “继续。”蒋庆之吸了口药烟。 秋天干燥,御医改了一下方子,增加了些润肺的药材。蒋庆之也不知吸进去有没有作用,但最近没上火倒是真的。 景王吸吸鼻子,“刚开始我觉着表叔就是个……穷亲戚,只想和老三斗。后来发现表叔大才,便生出了为我所用的心思。” 蒋庆之莞尔,用药烟指指他。 “你以为这一切能瞒过我?”若是蒋庆之无法察觉这些,早就死在南美丛林中了。 “我也察觉到了表叔对我不喜的意思。”景王低着头,“虽说父皇更喜欢我,可父皇整日修道,处置朝政。在表叔进京之前,父皇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二龙不相见啊! 可皇子不是潜龙吧? 蒋庆之觉得这个判语有些莫名其妙。 “我虽说有母妃帮衬,可在宫中也如同孤魂野鬼。有时候我颇为羡慕老三……” 这时裕王那边传来欢呼,“好大的鱼!” “老三每次来表叔家,就如同是去自家,那种有人可依靠,有人帮衬的味儿,我……我很是羡……嫉妒。”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竟然引发了两兄弟之间的暗斗。 “我也想让表叔看重,只是越发力,表叔好似就越无视我。” 我只是不喜欢心机男啊! 而且裕王是未来的太子,关系到大明国祚的增减,我自然要在他身上倾注更多精力和感情。 蒋庆之暗自叹息。 “可就在方才,我被那些大汉追赶之时,表叔从边上冲出来,被地上的草根差点绊倒,跌跌撞撞的不肯停下来……” “表叔。”景王抬头,半大孩子的眼中多是泪水,“那一刻,我觉着表叔……”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在我的心中,你和裕王,都是好孩子!” 景王的泪水落了下来。 “哭个屁!” 蒋庆之蹙眉,“你这小身板可不成,从明日起,早上起来跑操一刻钟。” 景王眼前一亮,“好。” 几个纨绔在惨嚎,梁英兀自在放狠话。 侍卫们回来复命。 “跑掉了两个,兄弟们想拷打问话,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蒋庆之下巴朝着景王点点,“老四说该怎么办?” 老四? 侍卫们愕然,心想这个称呼只有嘉靖帝吧? “表叔,这几人一见面就动手,可见是蓄谋。我觉着背后定然有人。” 景王说道:“当马上拷打问话,不给背后那些人准备的机会。” 这娃是聪明,可帝王要的不只是这等聪明,而是大局观,以及统筹的能力。 蒋庆之看着侍卫们,“还等什么?” “是。” 侍卫们如蒙大赦,随即开始拷打。 没多久就问出来了。 “说是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今日伯爷要倒霉,就自主主张来伯爷的庄上栽赃。” “艹!”蒋庆之骂道:“真当我是软柿子?” “表叔!” 裕王说道:“禀告父皇吧!” 这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道爷一怒之下,这几个纨绔的家长要倒大霉了。 但蒋庆之却摇头,“大张旗鼓的把他们递交给五城兵马司,我要他们社死!” “社死?” 晚些,十余庄汉赶着几辆马车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大门外。 “我等抓到了这些凶徒。” “凶徒?”兵马司的人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凶徒’,有人惊呼。“这不是某某某家的公子吗?” “这几人说受父祖驱使,去我等庄上栽赃……” 领头的庄户是韩山的兄弟,看着更为憨实。 “梁公子!” 一个将领出来,见到断腿的梁英不禁愕然。 “老王,救我!”梁英指着庄户怨毒的道:“凶徒还在庄上钓鱼。” 将领和梁家有旧情,闻言手按刀柄,冷冷盯着韩山的兄弟,“拿下!” 几个军士扑了过来。 “哎!”韩山的兄弟不慌不忙的退后一步,“不问问我家老爷是谁吗?” “是谁?”老王冷笑。 “长威伯!” 说完,正好几个军士把韩山的兄弟拿下。他抬头冲着老王笑了笑,“千万别松手,谁松手谁孙子!” 老王面色剧变,“松手!” 几个军士就如同触碰到了燃烧着的木炭,赶紧松开手。 “别啊!”韩山的兄弟看似憨实,实则狡黠,喊道:“兵马司的人要拿我家伯爷了。” 这时出来几个将领,为首的蹙眉,“怎么闹哄哄的?” 韩山的兄弟说道:“兵马司有人里应外合,要构陷我家伯爷。” “你家伯爷是谁?”将领问道。 此刻围观的人不少,有人说道:“是长威伯!” “艹!”将领脱口而出,“谁在给老子招祸呢?” 众人缓缓看向老王。 老王面色惨白,“下官……” 将领过来,低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就在早些时候,俺答的使者刺杀陛下,有人救驾。知道那人是谁吗?” 老王摇头。 “长威伯!”将领拍拍他的肩膀,“你想死,也别拖着老子” 老王瞬间瘫软。 事儿就如同蒋庆之谋划的那样扩大化了。 “没办法。”面对梁英父亲梁泉的求助,崔元冷冷的道:“你如今更应当想想自己怎么做。” 等敷衍走了此人,崔元去寻严世蕃。 “赵文华行事并无差池,谋划也颇为出色,问题是蒋庆之的命好。”严世蕃真的觉得蒋庆之的命好。 他眯着独眼,“陈品若是真降,蒋庆之此次是满裤裆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可陈品恰好在那时候刺杀陛下,如此蒋庆之走私之事不破而破。这不是命好是什么?” 崔元说道:“可蒋庆之在殿上说,陈品归降有诈。” “他那是狡辩。”严世蕃笑道:“你还真以为有人能勘破人心?即便有,也不是一个阅历浅薄的少年。” “也是。”崔元恼火的道:“那些蠢货,养出了一群猪。恰好在此时闹出了栽赃的丑闻。蒋庆之阴险,令人大张旗鼓送到兵马司……” “若是先禀告陛下,陛下雷霆震怒,只管丢给锦衣卫。可陆炳……”严世蕃冷笑,“陆炳会高举板子,轻轻落下。” “好个阴毒的蒋庆之!”崔元骂道。 “老崔,崔驸马!”严世蕃摇摇头,明晃晃的表示对崔元的不屑,“咱们对他下手,他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什么叫做阴毒?他算是阴毒,那咱们算是什么?” “我等……”崔元本想说我等乃是正人君子,可在严世蕃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没脸说。 “看,你崔驸马喜欢名利。我喜欢字画钱财,我爹喜欢权力,赵文华什么都喜欢,陆炳是个伪君子……我们都有自己的追求不是。” 严世蕃叹道:“蒋庆之也有自己所求的东西,咱们并无仇恨,只是道不同,明白吗?羞辱他,其实则就是在羞辱我等。” “回头……”崔元想放狠话,有人进来了。 “崔驸马。” “何事?” 崔元正在愤怒中。 “那几个纨绔中有人招供,说家中曾向你行贿。” “那是污蔑!” 崔元怒道。 “崔驸马可在?”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我在此!”崔元起身。 一个内侍进来,“都在呢?崔驸马,陛下召见。” 崔元木然。 “崔驸马?” 晚些,宫中传来消息,崔驸马被嘉靖帝踹了一脚,一瘸一拐的出宫,看着有些凄凉。 “说是像一条老狗。” 陈燕对卢靖妃说道。 卢靖妃叹道:“长威伯手段犀利,只是老四……却不知能学了他表叔几分手段。” 第120章 道爷,是你吧 有人说嘉靖帝就如同秦皇汉武,刚愎自用,且残忍。 对于后宫的女人们来说,自己的公用男人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 当然,对于卢靖妃来说,她是个例外。 嘉靖帝前面有三个皇后,原配陈皇后死了,第二个皇后被废,第三个方皇后,也就是借着宫变处死了裕王生母的那位,去年刚去了。 有人说嘉靖帝克妻。 “一派胡言。”卢靖妃用保养的白皙细嫩的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润肺的汤,轻声道:“陈皇后善妒,陛下不过看了别的嫔妃的手,她便怒不可遏,随即发作。陛下一怒,她反而受不住惊吓,你说怪谁?” 陈燕说道:“后宫女人最忌惮的便是嫉妒。” “谁不嫉妒呢?不过能压制罢了。”卢靖妃淡淡的道,眉间多了一抹沧桑,“第二位更是让人无话可说,她受张太后请托,为那两位国舅说情。” 陈燕一怔,卢靖妃讥诮的道:“不敢相信吧?” 陈燕点头,“是啊!那位和陛下可是死对头。” “陛下不好动那位,只好拿捏住她的两个兄弟,如此才好掌控大局。咱们那位张皇后被张太后几句话哄的兴高采烈为他们说情,触怒了陛下。” 张太后和嘉靖帝的恩怨能说三天三夜。 先是恩,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合议,选中了他朱厚熜为帝。九五之尊,何等的恩情? 接着是仇,从进入京城开始,张太后就像是个执拗的老太太,和杨廷和等人联手,逼迫嘉靖帝低头。 恩怨情仇交缠在一起…… “谁敢去插手那几位贵人之间的恩怨,谁死!”卢靖妃觉得张皇后是倒霉催的,“第三位方皇后,那是个没福气的。” 陈燕不解。 卢靖妃喝了一口汤,甜甜的,很是舒坦。 “那年宫变,几个宫人想弑君,是方皇后当机立断。哪怕误杀了裕王生母等人,可终究稳住了局面。” 卢靖妃想到了裕王生母,那也是个胆小怕事的,就默念一句佛号。 “陛下重情义,有这份救驾的情义在,方皇后只需不作死,加之她自己心机了得,后宫谁能越过她去?我亦不能!” 陈燕叹道:“可惜了。” “装模作样。”卢靖妃指指她,笑道:“她去了,我才出的头。否则就算陛下再宠爱,我也不敢得意半分,毕竟裕王生母前车之鉴在啊!” 方皇后的狠辣连卢靖妃都忌惮不已。 “娘娘。”一个宫人进来,喜滋滋的道:“陛下来了。” 卢靖妃放下茶盏,起身迎了出去。 嘉靖帝一身道袍,被人簇拥着走来。 “见过陛下。”卢靖妃蹲身。 “起来。” 嘉靖帝摆摆手。 “这天虽说秋高气爽,可终究日头晒,陛下也不打把伞。”卢靖妃嗔道。 “那伞太大,打着无法无天,朕不喜。” 嘉靖帝走了进去,卢靖妃一怔,看了黄锦一眼。 黄锦默然。 嘉靖帝坐下,卢靖妃令人弄来了润肺的汤水,亲自端过去。 嘉靖帝喝了一口,清瘦的脸上多了些惬意,卢靖妃这才笑道:“陛下可不知道,老四如今可是出息了。” “怎么了?”嘉靖帝问道。 卢靖妃说道:“昨日臣妾听老四念叨着什么……踏破什么王庭,灭此朝食。” “哦!”嘉靖帝说道:“他难道还有从军的心思?” “哪有。”卢靖妃哪里敢承认这个。 先帝动辄封自己为什么总兵官,或是什么将军,自己下旨,令自己率军出征。 所以皇室从军是个禁忌。 “孩子气罢了。”卢靖妃叹道:“只是老四渐渐大了,臣妾在想,是不是给他寻几位先生。文的养养心性,武的给他锤炼筋骨。” “朕再看吧!” 嘉靖帝坐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最近可有人时常进宫请见?” 方皇后去后,群臣也曾建言册立皇后,奏疏都被压了下去,显然嘉靖帝并无立后的心思。 方皇后不在,卢靖妃隐隐便是后宫之主,那些贵妇人走门路也只能找她。 卢靖妃思忖片刻,实则是在琢磨嘉靖帝这话的意思。 难道是某位臣子触怒了陛下? 卢靖妃笑道:“最近来的人不少,陆炳的妻子,还有严首辅的老妻等人,怎么了?” 嘉靖帝摇头。 想到了陆炳。 陆炳的父亲是王府护卫,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正是这层关系让陆炳权倾朝野。 但陆炳能多年不倒,且得了善终,不只是靠上面的关系,他长袖善舞,把联姻的手段用的酣畅淋漓,这才是陆氏不倒的真正原因。 陆炳的几次婚姻都是典型的联姻,其中第二任妻子更是黄锦的侄女儿。 而陆炳儿女的亲事更是典型的联姻。 通过联姻,陆氏串联起了一长串高官权贵。 帝王要想动陆氏,也得想想值不值当。 卢靖妃不知嘉靖帝的目的,只是等着吩咐。 嘉靖帝幽幽的道:“陆炳死老婆……死的太多了些。” 呃! 卢靖妃一怔,仔细一想,还真是。 陆炳好像已经死了两个老婆,第三个如今也成了病秧子。 “听闻成国公家的嫡长子正在相亲?” 嘉靖帝起身就走。 送走嘉靖帝,陈燕苦笑,“陛下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倒是让娘娘作难了。” 卢靖妃一夜没睡好,琢磨着嘉靖帝的话。 她知晓嘉靖帝如今对女人兴趣不大,自己能独占宠爱,靠的便是眼力见和多次揣摩对了嘉靖帝的心思。 第二日,有人递帖子进宫。 “娘娘,陆指挥使家的求见。” 卢靖妃若有所思,“请了来。” 病恹恹的女人来了,一番见礼,卢靖妃叹道:“身子不好便好生养着。” 女人抬头,看着长相普通,“娘娘,这不家中长女大了,女大当嫁,我这不是愁吗?” “哦!”卢靖妃眯着眼,“可是想让陛下赐婚?对方是谁?” 陆炳是嘉靖帝的奶兄弟,这份面子是要给的。 女人笑道:“成国公的嫡长子。” …… “我那女儿养的颇为出色。” 陆炳和严世蕃在饮酒,此次却意外的没有带沈炼。 “怎地,着急了?”严世蕃笑道:“我家老二才一岁,就想着把女儿送来?” 陆炳和严世蕃曾酒后有过口头约定,二人的次子和次女联姻。 “我说的是长女。”陆炳举杯,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成国公那边和蒋庆之走得太近了些。” “朱希忠的嫡长子并未婚配,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严世蕃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成国公那人看似老纨绔,可不一定会答应此事。” 陆炳笑道,“所以今日拙荆进宫了。” “你想请陛下赐婚?好主意。”严世蕃笑道:“成国公一系如今就靠着帝王恩宠度日,陛下一旦开口,他哪敢拒绝?一旦联姻成功,就为我等增添一员大将,而蒋庆之将少了一个靠山。一箭双雕!” “等着消息就是了。”陆炳淡淡的道。 “可有把握?”严世蕃问道。 “陛下重情!”陆炳微笑道。 “是啊!陛下重情。”严世蕃突然指着他,放声大笑。 …… “严嵩是靠着多年谄媚陛下,以言听计从的姿态获得了信任。陛下重情义,不会轻易动他。” 夏言来了蒋家,“所以伱莫要想着什么陛下一巴掌拍死严嵩。若陛下是这等人,我也要劝你早些离去,毕竟伴君如伴虎。” “我从没想过严嵩会被赶走。”蒋庆之站在庭院里,听着鸟儿在屋顶鸣唱,却没看到多多不知何时爬到了屋顶,正蓄势待发。 “我听闻陆炳有意为长女谋求亲事。”夏言说道:“对方是成国公的嫡长子。” 蒋庆之一怔,“倒是好手段,不过老朱不会答应。” 历史上朱希忠答应了,但此刻的朱希忠却和蒋庆之是兄弟。 但凡他答应,便是捅兄弟一刀。 “我出来时,见到了陆炳的女人。”夏言话不多说,拍拍蒋庆之的肩膀,“老了,没事就喜欢到处转转,看看那些烟火气,看看市井……总是看不够哟!” 等夏言走后,胡宗宪说道:“伯爷,陆炳这是曲线救国啊!” “不止。”蒋庆之说道:“陆炳善于谋身,你看他几次婚姻都带着目的。儿女的亲事也是如此。” “那么,他若是与成国公联姻成功……”胡宗宪啧啧赞道:“不但能削弱伯爷一条臂膀,且还能为陆氏找一个强大的靠山。” “毕竟那是老朱的嫡长子,未来的成国公。”蒋庆之看着很平静。 “伯爷不担心?”胡宗宪说道:“陆炳的女人据闻病重,却拖着病体进宫,多半是为了此事。一旦陛下点头,成国公也无法拒绝。” 蒋庆之说道:“我信陛下!” 嘴里说着我信陛下,可蒋庆之却心中没底。 这是釜底抽薪,且是一箭双雕。 “陆炳,我还是小觑了此人。”蒋庆之觉得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 没想到陆炳会别出蹊径,从儿女亲事上出手。 嘉靖帝重情,陆氏和他之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他很难拒绝陆炳的请求。 娘的! 喵! 多多从屋顶落在了蒋庆之的肩头。 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做好了失去老朱这个兄弟的准备。 一只鸟儿从多多嘴里落在地上。 血淋淋的。 …… 卢靖妃看着用脂粉也遮不住病容的女人,刚想说把此事禀告给嘉靖帝,应当不难。 但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嘉靖帝何等人? 若是对这门亲事没意见,哪用得着来告诉她? 是了。 思路一打开,卢靖妃把许多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么嘉靖帝为何不直接表态? 重情的皇帝,不想直接反对。 所以,把拒绝的事儿丢给了她。 是了! 那毕竟是他的奶兄弟……卢靖妃叹道:“不瞒你说,这门亲事我也极为看好。不过……” 女人一怔,“可有不妥吗?” 卢靖妃说道:“陛下早已为成国公的嫡长子看好了一门亲事。” …… 送走失望的女人后,陈燕说道:“娘娘,陛下会不会……不是这个意思?” 卢靖妃良久说道:“让老四好生跟着他表叔学,少玩小聪明,嗯?” “是。”陈燕告退,出去后,跟着的宫女问,“娘娘这是何意?” 陈燕看着前方那个在秋阳下步履蹒跚的女人,说道:“我明白了,在陛下心中,长威伯比之陆炳更重。” …… “陛下,陆指挥使的妻子走了,看着颇为失望。” 有内侍来禀告。 嘉靖帝闭着眼,“知道了。” …… 翌日,不知情的景王来到蒋家,无意间说道:“母妃说,陆炳想为嫡长女谋求婚事,好像是什么权贵的嫡长子。母妃婉拒了。” 说完,他发现表叔在愣神。 “表叔。”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 “表叔,可有不妥吗?” “妥,妥妥的。” 这等事卢靖妃哪敢做主。 蒋庆之走出书房,看着西苑方向。 “道爷,是你吧?” 第121章 和徐渭的暗战 对于蒋庆之来说,前世的社会氛围像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让他觉得人世间更多是赤果果的算计。 蒋庆之走出家门,街坊们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和其他权贵不同,蒋庆之很是和善,见到孩子摸摸头,见到老人拱个手,见到女人…… “吃了吗?” “吃了。伯爷可吃了?没吃来我家吃点?” “吃了。” “千万别客气。” “我从不客气,真吃了。”蒋庆之仿佛和街坊们如此打过无数次招呼,熟练的让窦珈蓝都觉得诧异。 不知从何时起,吃了吗?就成了市井百姓们互相问候,以及寒暄的第一句话。 “伯爷还真是……亲民呐!” 胡宗宪和窦珈蓝跟在后面,见蒋庆之自然的和街坊们打着招呼,不禁叹道。 “你想说什么?”窦珈蓝不喜欢胡宗宪,所以说话也是冷冰冰的。 “你好像对我有些不满?”胡宗宪笑道。 “你这人看着一肚子坏水。”窦珈蓝直言不讳。 胡宗宪苦笑,“宦海无情,我若是一肚子仁义道德,怕是早就被人坑了。” “也就是说,宦海里都是狠人?” “那是自然。” “我记得读书人常说,我辈读圣贤书,当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怎么做了官,却只记得为自己做些什么?” 平常话不多的窦珈蓝,一开口就让胡宗宪想到了辣椒。 “说是一套,做是一套。”胡宗宪说道:“就如同父母总是教导孩子要学好,不要贪玩,可孩子依旧贪玩。” “这是人性。”窦珈蓝说道。 “没错,就是人性,改不了。”胡宗宪不是那等毛头小伙,满腔热血想着去改造世界。 “那么先贤既然知晓改不了人性,为何又要喋喋不休的说那些堂而皇之的话呢?” 呃! 胡宗宪被难倒了。 前方蒋庆之走出巷子,回头说道:“再纯良的人性,落入世俗这个大染缸中也得被污浊了。”, 他指指周遭,“伱看,商家互相争夺客人,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你再看那些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读,你问他为何读书,他们多半说要为天下做些什么。 可你若是灌醉了他们再问。 他们会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蒋庆之的话在这个时代堪称是大逆不道,“可人要脸啊!且为尊者讳,既然是为了当官……可官是什么?官是威严,是父母,是神灵。神灵岂可有私欲?” 蒋庆之想到些什么,讥诮的道:“神灵都不拉屎,不吃喝。读书人还没进官场,就被官场的这股风给带歪了,学会了端着架子,学会了装神灵…… 我没有私欲,我是君子……从束发受教开始,就这般自我暗示。 一旦做了官,有几个还记得初心?都忙着去搜刮钱财,忙着讨好上官……满脑子都是蝇营狗苟,男盗女娼。” “说得好!” 随着这个声音,徐渭提着酒葫芦从边上的一家酒肆里出来。 “长威伯。” “徐先生。” “长威伯这番话把读书人的秉性说的入木三分,此辈满嘴仁义道德,骨子里却贪婪无比。我一直以为,伪君子比之真小人为祸更大。” 徐渭看着蒋庆之,“长威伯以为然否?” “一句谎言,需要用十句谎言来掩饰。”蒋庆之说道。 “十句谎言,需要用一生说谎来遮掩。” 二人相对一笑,竟然有些知己的感觉。 徐渭灌了一口酒,“昨日我从东主那里得知了长威伯在朝中与严党争斗之事,我有些好奇,长威伯既然知晓赵文华此人是幕后主使,为何不出手?” 这厮是想投靠我? 蒋庆之心中一喜,但旋即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 历史上胡宗宪征辟徐渭时,这厮已被社会毒打多年,没有了年轻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对现实低头了。 现在的徐渭,做个教书先生,每日有酒就足矣。 这便是躺平状态的徐渭。 想到这里,蒋庆之心中微动,“赵文华主持俺答使者归降之事,可事儿发生在大同,他只是在京城做了些安排。唯一能诟病的便是面圣之事……” “据闻陛下颇为严厉?”徐渭嘿嘿一笑,灌了一口酒,目光锐利,“帝王善猜忌,且当年宫变历历在目,陛下对自己的安危最为在意。俺答使者行刺陛下……这背后难道只有俺答指使?” 这厮…… 蒋庆之前世也是擅长这等阴谋的老鬼,一听,就知晓了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谓出使是假。” “有人与俺答密谋。” “里应外合。” “大同佯败……”这话是蒋庆之说的。 徐渭目露异彩,“目的便是为了刺杀陛下。俺答与那人好大的手笔。” “那人是谁?”蒋庆之考教道。 徐渭指指他,大笑了起来,“长威伯,好个长威伯!” 这货,太特么狷狂了。 徐渭笑的气喘吁吁,有些肥大的躯体颤颤巍巍的。 而在蒋庆之的想象中,徐渭该是清瘦的,且有些仙风道骨的味儿。 所以,当时在后门外得知这个白胖子是大名鼎鼎的神经病徐渭时,蒋庆之大失所望。 徐渭灌了一口酒,吐出酒气,“陆炳执掌锦衣卫,深得陛下信重。严嵩执掌权柄,遮蔽陛下耳目。听闻还有个仇鸾?拉进来,就说仇鸾在拉拢故旧……陆炳在内,严嵩在庙堂,仇鸾在军中……” 艹! 这是造反预备队。 “这人好毒。”窦珈蓝打个哆嗦。 胡宗宪却眼前发亮,“此人大才!” 历史上老胡就是这般被徐渭勾搭上了,从此双宿双飞……不,是宾主相得。 蒋庆之点燃一支药烟,“想法不错,不过陆炳谨慎,哪怕与严党交密,却保持着距离。至于严嵩,虽说此人结党,可严党内部是靠着利益来聚拢人心。为了贪欲而抱团结党之辈,可敢谋反?” 徐渭一怔,此刻他还不是饱受毒打的那个徐渭,阅历差些意思,但反应之快,依旧令人惊艳,他说道:“这便是明晃晃的贪……” “帝王从不怕明着捞好处的官员,怕的是……”蒋庆之说道:“杨!” 他颔首,“有空去家里坐坐,和老胡做个伴。” 他和窦珈蓝走出巷子,徐渭拽住胡宗宪。 “他说的是杨廷和。”徐渭目光炯炯,“杨廷和当初陛下斗,为的是权柄。是了,帝王不怕官员贪婪,此辈贪婪,等哪日看不顺眼便雷霆一击,什么钱财,尽数归公。此时不过是暂且让彼辈保管罢了。” 啧! 胡宗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好使了。 他是大局观型的人才,也就是独掌一面的能力很强大,但具体到这等事儿,却不及徐渭。 “帝王的根本是权柄,杨廷和动摇帝王根基,陛下没弄死他,是因彼时还年轻,忌惮颇多……” 徐渭捂额,“是了,严嵩便是贪,可只要不生出窃取陛下威福的心思,便能以一直贪下去,故而陛下不会动他。” 他看着胡宗宪,“老胡。” “别问,我还在琢磨你与伯爷的话。”胡宗宪苦笑。 “这位伯爷……不俗啊!”徐渭说道。 “你才知晓?”胡宗宪说道:“话说,你这等大才去教授女弟子,浪费了,就没想过来辅佐伯爷?” 徐渭摇头,“我这等大才,整个大明能有几人?”,他指指自己,“就这么一个。” 太特么狂了! 胡宗宪真想抽这厮一巴掌。 “我自然要堂堂正正走科举出仕。”徐渭傲然道,“凭我的本事,一旦出仕,不出十年,我便能在庙堂中有所作为。” “十年为宰辅?老徐,你这梦做的大了些。” “不信?十载后见分晓,走,喝酒去。” 大清早胡宗宪就被徐渭灌了个半醉,迷迷糊糊回去睡到中午起来。 蒋庆之已经回来了。 正在院子里吃凉面。 “伯爷。” “老胡,你去做件事。”蒋庆之右手筷子,左手拿着一瓣蒜咬了一口气,刺激的眉心跳了一下。 “严嵩那边正在设法解救赵文华。”蒋庆之吸溜了一口面条,缓缓问道:“徐渭对此怎么看?” “徐渭说,此事当下却难,唯有从陛下那里入手,让陛下恶了赵文华。” 果然是徐渭……历史上赵文华倒台便是因为太猖狂,徐阶巧妙利用他的猖狂,激怒了嘉靖帝。 道爷一旦恶了谁,那叫做一个彻底,查清赵文华贪腐的数额后,抄家也不足以偿还,道爷便让赵文华的儿孙一直还下去……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胡宗宪赞道:“伯爷,徐渭大才,若是能拉过来,对伯爷颇有裨益。不过此人狂傲,对伯爷好似也……” “看不上?”蒋庆之见胡宗宪点头,便笑了笑,“今日他在巷子口故意等我,以为我不知吗?” 他对胡宗宪说道:“你平时若是无事,便和徐渭厮混。咱们慢慢来。” …… 胡宗宪想到了和徐渭喝酒时,这厮说的一番话。 “长威伯丢出赵文华这个题目,想利用我徐渭的好胜心,二人利用此事较量一番,你只管告之他,此事,只有走陛下这条路。” …… 老板和徐渭之间,竟然是在暗战。 胡宗宪苦笑。 “陛下那里我不好出手。”蒋庆之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此事……”胡宗宪觉得蒋庆之顾虑太多了些。 “陛下待我不错。”蒋庆之想到道爷断了陆炳和朱希忠联姻的事儿。 “严嵩等人有陆炳相助,赵文华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出诏狱。”胡宗宪觉得太便宜那厮了。 “我这不是还没出手吗?”蒋庆之咬了一口蒜。 “此事怕是难。” …… “早些把文华弄出来,外界一看,文华对蒋庆之下手却能安然无恙,轻松脱困,这对咱们有莫大的好处。” 严嵩疲惫的坐在值房里,陆炳点头,“顺带能让外界看看蒋庆之势单力孤……他们自然会靠拢咱们。” “此消彼长……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大明吗?”严嵩说道。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大明。”陆炳想到了被宫中反对的联姻之事,眸色阴郁。 “明日吧!”严嵩说道:“陛下念旧,明日让人上奏疏,提及文华的功劳。” “我令诏狱那边给赵文华传话,让他配合。” “如此,妥当!” …… 第四更送上。 第122章 不走寻常路 “表叔,多多不肯理我。” 小侄女今日难得独自来到蒋家,一来就去追多多。 多多趴在屋顶,朝阳晒着别提多惬意了。 “多多。”蒋庆之招手,多多傲娇的犹豫了一下,这才起身,轻松下来。 “多多,我给你带了鱼干!” 朱寿媖拿出鱼干,蒋庆之问随行女官,“宫中哪来的鱼干?” 女官说道:“为了这鱼干,大皇女昨日陪着陛下许久。” 道爷闭目修道,身边小姑娘单手托腮,看着那些玉磬、拂尘,神像,香火…… 可怜的帝王,可怜的娃。 景王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表叔,有人上了奏疏,提及赵文华这些年的所谓功劳。”景王冷笑道:“什么功劳?不过是奉承父皇,唯命是从罢了。” 偏偏嘉靖帝就喜欢吃这一套。 “这是严嵩的手段。”蒋庆之说道。 “表叔,难道就这么坐视赵文华轻松脱困?”景王不甘的道。 “大局为重。”蒋庆之拍拍景王的肩膀,“对了,这阵子可曾晨练?” “练了。”景王苦笑,“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没拉伸?” “何为拉伸?” “来,我教你……” 一番拉伸后,蒋庆之让景王再跑一趟。 跑完,景王诧异的活动着身体,“表叔,不酸了。这是什么手段?” “怎么,觉得拉伸太过枯燥简单,觉着不可能有这等作用?” “是。” 蒋庆之说道:“人体骨骼,肌肤如何,医者一直颇为好奇,可逝者为大,故而少有医者能知晓人体奥妙。” “表叔知晓?” “知晓一些。”蒋庆之说道:“人体的肌纤维不计其数,每一寸都有自己的作用。比如说我此刻伸手,需要哪些肌肉来配合,方能做出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 他随口教导侄儿,景王的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妙啊!” 这厮别去玩解剖吧? 蒋庆之打个寒颤。 …… “赵文华……”嘉靖帝看着奏疏,想到了赵文华对自己的顺从和善解人意。 严嵩在边上站着,看似恭谨,可一直在窥探嘉靖帝的神色。 回到直庐,严世蕃问道:“如何?” 严嵩坐下,捶打了几下大腿,“妥了。” 严世蕃笑道:“我就说。对了,赵文华出来后,让他故意去蒋家那条巷子转悠几次。” “你想羞辱他?” “没那闲工夫。”严世蕃说道:“爹,蒋庆之如今与二位皇子交往密切。伱想想,他就不怕太子忌惮?” “你是说,他想参与夺嫡?”严嵩眸色一变。 “对。”严世蕃点头,“爹,咱们是陛下的人,陛下对太子颇为看重,可见并无更替之意。也就是说,咱们是太子的人。” 严嵩明白了,“让文华去蒋家那里转转,便是明晃晃的告之太子,咱们和蒋庆之……” “势不两立!”严世蕃揉揉眼角,放下毛笔,“爹,从龙要趁早啊!” “是这个理。”严嵩点头,“蒋庆之此举却是犯蠢……” “他不蠢,只不过他刚到京城时,裕王就与他交往密切,此后他再想摆脱裕王,去靠拢太子就难了。” 严世蕃自信的道:“那时候天下人都会说他蒋庆之为了富贵而背弃裕王,他这等皇亲最忌讳名声不好,所以硬着头皮他也得站队裕王。” “太子身子骨不错。” “且也颇为稳重。” “那么便让蒋庆之继续吧!” …… “不走陛下那条路?” 肖家后门外,徐渭坐在台阶上愕然。 蒋家后门外,胡宗宪坐在台阶上点头,“伯爷说了,此事不难。” “呵呵!”徐渭喝了一口酒,“我徐渭都没办法想到别的法子,他难道还能另辟蹊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一个穿着狱卒衣裳的男子走到了赵文华的囚室之前,“通政使。” 赵文华正在琢磨如何脱困,焦虑不安,闻声抬头,“是你?” 来人是严世蕃身边的幕僚之一。 “通政使,元辅说了,让您写一份请罪奏疏,多写些这些年对陛下的顺从。” 赵文华的囚室条件不错,甚至还有案几和文房四宝。 赵文华点头,“告诉义父和东楼,就说我知晓了。” “要尽快。”来人低声道:“公子说了,夜长梦多。” “放心。” 得知外面正在救自己,赵文华心中一松,等来人走后,就喊道:“来人!” 狱卒小跑而来,谄笑道:“通政使可是有吩咐?” 别的人犯进来胆战心惊,别说什么吩咐,不挨打就得烧高香。 可这位爷进来后,有人暗中交代,一切待遇从优,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可赵文华进了诏狱后,茶不思饭不想,倒是让狱卒们省事不少。 “弄了酒菜来。” “是。” 狱卒黑着脸出去,心想这笔钱怎么和上面报账,既不得罪上官,又不亏待自己。 弄不好,兴许能多挣一笔。 是了,去相熟的那家酒楼…… …… “先生,先生!” 肖家,徐渭今日给女弟子上课,可突然走神了。 屏风后,肖瑾问道:“先生可是有事?” 徐渭拿着书卷,问道:“若是你要整治一个人,这人却权势滔天,那你该如何做?” 肖瑾几乎没想,“令人打他一顿。” “我何苦问你。”徐渭笑了,觉得自己有些魔怔。 但这场暗战他不能输。 “我左右想不明白,那位伯爷,还有什么手段呢?除非他能说动陆炳……可这如何可能?” …… 春困秋乏,人在经过了酷暑的煎熬后,整个人格外疲惫。秋季气候凉爽,正适合修补。 所以秋季打盹最爽。 午饭后,诏狱无事,狱卒们明目张胆的找个地儿躺下,就算是最谨慎的那等人,也找个地方靠着打盹。 你要说有人越狱,别逗了,这是诏狱,就算人犯能从囚室中出来,可其他人犯却不是吃素的。 “有人逃跑啦!” 一声呐喊,就能让你前功尽弃。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啥你能越狱,而我却还得继续坐牢? 我不能出去,你特娘的也别想走。 有人说监狱中是人性最丑恶之地,在这里,一切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事儿都在发生…… 赵文华从上午喝到接近午饭时间,这才丢下酒菜。亲手磨墨时,不禁怀念着家中的红袖添香。 躁动的心让赵文华一挥而就,随即叫来了等候的狱卒。 “拿给他们。” “是。”狱卒是自己人,他忍着哈欠接过奏疏。 按照程序,奏疏由诏狱直接呈上,中间不可有人经手。 所以,狱卒惯例去请示。 “知道了。” 副百户李敬点头。 “此刻午时。”狱卒笑嘻嘻道:“百户……” “别和我扯上。”李敬板着脸,逗弄着挂在墙上的画眉鸟。 “是。” 狱卒拿着奏疏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 打个盹他不美吗?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打开奏疏。 他弄了些东西,悄然黏在奏疏最后面,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离去。 狱卒打盹醒来,擦去嘴角口水,拿起奏疏便去寻文书。 文书打开看了一眼前面,“是他的请罪奏疏啊!我这便递进去。” 奏疏按照流程,没有经过直庐……这是避免政治斗争漂没了奏疏。 严嵩年纪大了,刚打个盹,醒来问,“陛下可起来了?” 昨日嘉靖帝直至卯时末才睡,严嵩也只好跟着硬挺。 “醒来了。” 严嵩站起来,“问问文华那边的事。” “说是奏疏进宫了。” 严世蕃说道:“爹,此事还得敲个边鼓。” “为父这就去请见陛下。” 嘉靖帝刚醒,眯着眼,脑子里各种事务先过了一道。 “陛下,可要用饭?” 黄锦问道。 “嗯!” 嘉靖帝说道:“那个……辣椒弄些。” “是。” 黄锦亲自去吩咐。 一顿饭吃的嘉靖帝满头大汗,黄锦见了好奇,等撤下饭菜时,就悄然取了一片红辣椒尝尝。 “嘶嘶嘶……” 黄锦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有通政使赵文华请罪奏疏呈上。” 听到这话,殿外的黄锦赶紧进去。 奏疏送到嘉靖帝手中,他接过翻看。 前面写的很是酣畅淋漓,把赵文华对嘉靖帝的一腔忠心写的打动人心。 嘉靖帝抚须眯眼,黄锦看出来了,这是心情愉悦的味儿。 但凡是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吹捧,被认可的。 帝王也不例外。 看了一半,嘉靖帝就准备搁下奏疏,可不经意却看到几点墨痕在下面。 臣子给帝王的奏疏务必要整洁,字迹要工整,至于脏污,那是欺君。 嘉靖帝缓缓打开下面…… 后面字儿写的酣畅淋漓,龙飞凤舞,颇为不错。 能看出写字的人人心情舒畅到了极致。 而且最后的落款那里,竟然…… 嘉靖帝伸出手指头,拈起那一小粒东西,嗅嗅。 抬头。 面无表情的道:“是牛肉!” …… “陛下,严首辅请见。” 内侍进来禀告。 殿外,严嵩反手捶打了几下后腰,等内侍出来时,赶紧站直了,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严首辅,请。” 严嵩微笑颔首,走了进去。 迎面,一团东西飞了过来…… “瓜皮!” …… 第一更送上。 第123章 凄惨的赵文华 严嵩走进殿内,就见一团东西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想躲,但旋即忍住。 这东西砸在他的老脸上,跌落身前。 是被捏成一团的奏疏。 是何处发生了大事? 不对,奏疏都得先经过赵文华的手,再经过他严嵩的手票拟,最后才到嘉靖帝手中。 赵文华不在,这几日严嵩父子辛苦了许多,得一份份奏疏仔细查阅,生怕有和自己父子相关的负面奏疏递进去。 可所有的奏疏……都没问题啊! 难道是东楼疏漏了? 想到儿子的智谋,严嵩心中摇头,觉得不可能。 “老狗!” 御座上的帝王面色铁青。 “陛下。” 严嵩不敢辩解,缓缓跪下。 “臣,万死!” 换个臣子,必然会叫屈。 换了夏言,甚至会梗着脖子说嘉靖帝羞辱宰辅。 可严嵩之所以是严嵩,便是因为这份柔媚。 陛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说了算。 这便是他侍奉嘉靖帝的风格。 嘉靖帝眸子里都是冷意,“诏狱何时改做了酒楼?陆炳何在?” “陛下,陆指挥使……”黄锦看了一眼殿外,“还没到。” “上下一心,只瞒着朕。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严嵩,好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嘉靖帝咬牙切齿的道:“严首辅,何时准备谋反?” 严嵩哆嗦了一下,伏在地上。 就是五体投地那种姿势。 浑身颤栗。 “陛下,臣……万死!” 不解释,不推诿。 您若是觉着臣该死,那臣必然就该死。 家犬在彻底的被驯服后,它会翻转身体,把最脆弱的腹部袒露在你的眼前。 这便是臣服。 严嵩此刻就像是一条臣服的老狗,把腹部摊开…… 果然,嘉靖帝的呼吸渐渐平缓。 “滚!” 严嵩满头大汗走出殿外,只觉得阳光分外美好。 恍若刚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般的值得庆幸。 伴君如伴虎啊! 他喘息着,心想究竟是什么奏疏,让嘉靖帝如此恼火。 诏狱……酒楼。 文华! “元辅!” 陆炳来了,微笑颔首。 严嵩刚想使眼色,可身后传来了黄锦的声音,“陆指挥使,跟着咱来吧!” 严嵩心中苦笑。 走没几步,就听到殿内传来了嘉靖帝的咆哮。 “诏狱何时成了赵文华的别业?酒肉侍候,可有女人?可有戏班子?狗东西,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信重?瓜皮,朕……” 呯! 不知是什么东西砸碎了。 接着是陆炳的惨哼。 是文华坏了事? 严嵩此刻才确定下来嘉靖帝发作的原因。 诏狱,酒楼…… 那么,奏疏是谁递来的? 回到值房,严世蕃一听就怒了,“所有奏疏都经过我手,哪有这份?这分明就是赵文华自己上的请罪奏疏。” 严嵩捂额,“是了,唯有如此,方能避过我等的耳目。” 诏狱的奏疏直接呈上帝王,不经过宰辅。 “可陛下怎会提及什么诏狱酒楼?” “问陆炳!” 陆炳来了。 脸颊高肿,捂着脸道:“且等我去过问此事……” “不妥!”严世蕃叫住了他,陆炳反应过来了,“是了,若我亲自去过问,在陛下眼中便是欲盖弥彰,弄不好会认为我在毁灭证据。” 赵文华,你特娘的究竟是做了些什么,令陛下震怒。 陆炳叫来随从去问此事。 随从晚些回来。 “咱们的人让赵文华写请罪奏疏,他得意洋洋,先要了一桌酒菜,吃了一个多时辰,半醉后才写了奏疏……咱们的文书查验过,说是没问题。” “那陛下如何知晓他吃了酒肉?”严世蕃问道。 随从摇头。 “奏疏……酒肉,莫非,文华吐了什么在奏疏上?”严嵩仔细琢磨。 “是了,唯有这等可能。”严世蕃叹道:“这个蠢货,忍半日不行吗?出狱后他就算是喝的烂醉也没人敢管不是。” 烂泥啊! 严世蕃摇头,甚至觉得有些痛快。 “陛下怎么说?”严嵩问道。 赵文华在诏狱,后续如何处置,嘉靖帝定然给了陆炳吩咐。 陆炳起身,竟然笑了起来。 很是痛快的那种。 “陛下令,鞭责赵文华五十。” “至少半死!”严世蕃说道:“否则陛下会认为伱在徇私。” “东楼正解。”陆炳笑的仿佛是大仇得报,“陛下令我亲自动手。” 严嵩:“……” 严世蕃:“……” 可还没完。 “陛下让人监刑。”陆炳说道。 “谁?” “蒋庆之!” …… 肖家后门外,徐渭递过酒葫芦,“酒不多了,省着点喝。” 蒋家后门外,胡宗宪伸手越界接过酒葫芦,一本正经的道:“我只是尝尝。” 一仰头,那脑袋就没低下过。 “住口,你个不要脸的!” 徐渭怒了。 “啊!”胡宗宪喝痛快了,长出一口气,“在家中终究不好痛饮,痛快!” “在伯府你得端着大才的架子,痛饮美酒丢人……”徐渭接过酒葫芦摇晃了几下,听着里面的动静,心痛的道:“这可是王家的美酒,一葫芦化了我半月酬劳。” “回头我给你打满。”胡宗宪一脸不差钱的豪迈。 “长威伯……给了你多少酬劳?”徐渭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胡宗宪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贯?”徐渭见胡宗宪冷笑,才正儿八经的说:“十贯啊!小气了。” “小气?”胡宗宪是真的冷笑,一脸不差钱的豪迈,“京城权贵的幕僚每月酬劳最高的不过如此罢了。且一年四季的衣裳,各种花销,都在府中报销。” 艹! 徐渭觉得美酒不香了。 “伯爷说了,若是有大项花销,只管开口。” 特娘的! “有钱了不起吗?”徐渭说道:“可也不照样看着赵文华逍遥自在而无可奈何?还不如我每日一醉痛快,哈哈哈哈!” “我还有事,对了,明日照旧。”胡宗宪进去了。 徐渭坐在那里发呆。 “当下局势……严党势大,这位长威伯全靠着陛下信重才能稳住局势。可谓是如履薄冰。赵文华事件看似不大,可却能彰显双方势力的强弱…… 外界冷眼旁观,看着严党逍遥得意,自然会生出依附之意。而蒋庆之却越发形单影只……” “若是能给赵文华一顿狠的,想来,外界会对这位长威伯另眼相看。可如何才能破局呢?” 徐渭挠挠头。 隔壁门开了,徐渭恢复了冷意。 这个世间,能做他朋友的人不多,沈炼是一个,那是因为二人是亲戚关系。 第二个便是胡宗宪。 其他人想得他徐渭好脸色,你特娘的做梦。 “老徐!” “你怎地又来了?”徐渭警惕的抱着酒葫芦。 胡宗宪目光炯炯,“宫中来人,陛下令伯爷前去诏狱监刑。” “要收拾谁?”徐渭问。 “陛下令陆炳亲自鞭责赵文华五十,伯爷监刑。” 胡宗宪嘴角微微翘起。 “这……这不是让长威伯亲自去抽陆炳和赵文华的脸吗?” 徐渭蹦起来,“他是如何做到的?” 胡宗宪微笑,“为何认为是伯爷出手做的?” “朝中有严嵩一党看着,诏狱有陆炳看着,谁能动得了赵文华?”徐渭骂道:“娘的,此事若不是长威伯做的,老子把脑袋割给你当酒葫芦使唤。” 他把酒葫芦递过去,“老胡,说说长威伯是如何做到的。” “我真的不知。”胡宗宪伸手。 徐渭闪电般的缩手,“休想!” …… 诏狱。 赵文华躺在新换的被褥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后脑上,嘴里哼着青楼流行的小曲儿。 别以为贵人的爱好就不同凡俗,比普罗大众高贵。其实许多贵人的爱好比普通人更俗气,更那个啥…… 他在琢磨,出去后该如何给蒋庆之上眼药。 “一个苏州府来的赘婿之子,没想到竟然成了我等的大敌。当初若早知如此,就该下狠手……” 赵文华有些遗憾。 脚步声传来。 隔壁的人犯谄媚道:“通政使慢走啊!回头小人若是出狱了,定然去府上道谢。” “老李,你放心。” 隔壁的人犯因为触怒嘉靖帝被下狱,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先前听到了什些什么,所以果断投效。 赵文华不以为意,觉得拉拢一个人也是好事儿。正如历史上巡按浙江的胡宗宪为了讨好他,要美女有美女,要钱财有钱财,让赵文华觉得这个老弟够意思,便给干爹严嵩进言,随即胡宗宪就青云直上,开始了抗倭传奇…… 脚步声接近。 赵文华抬头,“老陆……” 陆炳在囚室外侧身,蒋庆之笑吟吟走出来。 “蒋庆之!”赵文华心中一冷,“你来作甚?” 蒋庆之说道:“陆指挥使,那就开始吧!” “是。” 此刻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代表,陆炳很是恭谨。 赵文华觉得不妙,“老陆,这是……” “打开门。”陆炳沉声道。 囚室打开,两个狱卒把赵文华拖了出来。 长凳摆好。 赵文华被按在上面,狱卒熟练的给他上绑。 赵文华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当裤子被剥去时,赵文华忍不住喊道:“老陆,你要作甚?” 蒋庆之微笑道:“很是白嫩,可惜陆指挥使不好那一口。” 赵文华的心往下沉,“狗贼,可是你进了谗言?” 狱卒捆绑完毕,后撤。 赵文华见陆炳从随从手中接过皮鞭,不禁吓的浑身颤栗,“我要见陛下,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我曾为陛下……” 呜! 皮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陆炳找到了感觉。 用力挥鞭。 啪! “嗷!” 赵文华只觉得臀部剧痛,不禁惨叫。 “一!” 蒋庆之念道。 赵文华这才知晓,原来蒋庆之是监刑的。 啪! “嗷!” “二!” 有蒋庆之在侧,陆炳鞭鞭都下了狠手。 惨嚎声中,赵文华涕泪横流。 “陛下,饶命……” “十,十一……我说老陆,你没吃饭还是怎地?这不是给赵通政使挠痒痒吗?” 皮鞭挥舞的愈发重了。 惨嚎声越发刺耳,赵文华一边惨嚎,一边骂道:“蒋庆之,你不得好死……” “呵呵!”蒋庆之笑道:“老陆,威胁监刑官是个什么意思?” “作死!”陆炳暗骂赵文华沉不住气,只好再度用力。 可他也不想想,赵文华何曾受过这等罪,若非一丝理智尚存,此刻他就敢破口大骂嘉靖帝。 严党盟友陆炳挥鞭。 受刑的是严党大将赵文华。 而严党的敌人蒋庆之监刑。 诡异的这一幕,让人目瞪口呆。 而诏狱负责日常事务的副百户李敬就在后面的阴影中。 他轻声道:“指挥使,莫要怪我。” 蒋庆之抬眸,看到了李敬。 微微一笑。 李敬颔首,身体往后缩了缩。 先前富城亲自找到他的那一幕浮现脑海…… …… “我家伯爷说了,赵文华要想脱罪,必须上请罪奏疏,只需你在奏疏上做些手脚,无需多,在最后那里弄些手脚即可。” 李敬当时有些忐忑,他本以为此生和蒋庆之再无瓜葛,没想到梦魇又来了。 “若是被发现,陆炳能扒了我的皮。” “我家伯爷一人就能硬扛严党,如今身边渐渐多了帮手,你觉着我们会输?” “我们?” “对,伯爷说了,告诉李敬,我们荣辱与共!” …… “嗷!” 惨嚎声回荡在长长的巷道中。 严党大将赵文华,如今可不就在盟友陆炳的皮鞭下惨嚎吗……李敬看着蒋庆之,用力点头。 “伯爷定然不会输!” 油灯昏暗的光,把挥舞皮鞭的人影映照在周围。 恍若地狱。 而蒋庆之脑中的大鼎,竟然开始了旋转…… 第124章 痛彻心扉,一团空气 对于百姓而言,酷暑和寒冬最难熬。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一年四季都是好日子。 酷暑可以去别业消暑,或是去青楼。 寒冬可以赏雪,再弄个烤架烧烤,美酒佳人…… 这才是活着啊! 而秋季,是读书人最喜欢的季节。 春季虽然生机勃勃,大伙儿都有些躁动,但有些冷。 秋季就不同了,不冷不热,太阳晒的人暖洋洋的。秋风吹拂,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某个权贵人家的水榭处,十余男女正在聚会。 题目,自然是诗会。 有人在吟诵刚作的诗词,有人在踱步酝酿…… 男人作诗,必须有女人在场才有味儿。 “那人是谁?”主家王欣用团扇遮着半张脸,目视左侧的美少女。 作为丫鬟,特别是贵人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侍候人只是基本功,更重要的是会打听消息,会处置事务…… 所以贵人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一旦放出去,许多人家都会争相聘娶。 但这等大丫鬟往往知晓不少小姐和家中秘事,要么嫁给家生子,子子孙孙都做这家人的奴仆。要么就跟着小姐一起去夫家。 侍女孙燕这方面的能力很强大,早就打听到了,她站在王欣身后,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是云南沐氏的小姐。” “哦!”王欣问,“身份如何?” “说是辈分高,和沐朝弼一辈。” “有趣,沐氏的女子来了京城,若说是寻个佳婿,可你看她虽然应酬那些所谓的才子,可眼神淡漠,压根就没正眼看人。那么她来京城作甚?” 这时有个少女突然说道:“听闻赵文华要出狱了。” “小姐,这是咱们家的对头。”孙燕说道。 王欣冷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少女本就是想刺她,闻言微笑道:“我只是听闻有人在呼吁严惩赵文华,而长威伯就在其中。若是赵文华出狱……不知他作何想。” 王欣曾在一次聚会上盛赞蒋庆之的几首诗,此次少女便是想借此来讥讽她。 “奸佞不奸佞的,却不是我等能说的。” 这时沐舒开口。 沐氏女竟然站在对方那边……王欣冷冷看着沐舒,“沐氏远在云南,却也知晓京师事吗?愿闻其详。” 那个少女对沐舒微微颔首,心想晚些便请沐舒聚聚,也算是找个同盟。 沐舒起身。 “长威伯呼吁严惩赵文华,是对是错?” 那边吟诵诗词的人停住了。 酝酿‘大作’的人止步。 齐齐看向沐舒。 对啊! 王欣微笑道,“赵文华一力主张接受俺答使者归顺,谁曾想使者竟然包含祸心,此行刺陛下。此乃大罪。难道不该严惩?” 俺答使者刺杀嘉靖帝的事儿,刚开始只在一个小圈子里散播。可男人的嘴是靠不住的,没多久就传的到处都是。 那少女一怔,想反击,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你能说什么? 难道说赵文华无罪? 回过头有人借此弹劾她在宫中的亲人,家里父母能打断她的腿。 可不反击…… 王欣却得势不饶人,“若非陛下仁慈,赵文华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伱说可是?” 她对沐舒微微一笑,心想原来这人是偏向我的。 可沐舒压根就没想着偏向她,不过是见不惯有人挤兑蒋庆之而已。 这时几个仆从进来,给对面几个公子哥说了些什么。孙燕悄然而去,没多久回来。 “小姐小姐!” “何事?”大获全胜的王欣心情大好,举杯相邀,那边沐舒也举杯应和。 “就在方才,陆炳亲自动手鞭责了赵文华五十。” “啊!”王欣一怔。 “还有,小姐。”孙燕兴奋的道,“他们说是长威伯监刑。” “你说什么?”王欣问道。 孙燕故意提高嗓门,“就在方才,锦衣卫陆指挥使亲自鞭责赵文华五十,长威伯监刑。” 王欣微笑看着对头,“听清了吗?” 少女面色苍白,“怎么可能?!” 沐舒轻声道:“果然是长威伯,于不可能中令对手痛彻心扉。” 她越发期待这位长威伯成为沐氏盟友的好处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蒋庆之正在寻机和沐氏打上勾,为此后的谋划做准备。 …… “你是如何涂抹了赵文华的请罪奏疏?” “陛下,您说什么?” 道爷冷冷看着表弟。 蒋庆之一脸愕然。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刚监刑完毕,蒋庆之进宫复命,谁知晓道爷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问话。 莫非,李敬的事儿被发现了? 不可能! 若是被发现了,道爷定然会直接出手,比如说直接点出李敬的名。 这是在诈我! 呵呵! 蒋庆之惊愕的表情拿到后世去,绝对能在影坛有一席之地。 嘉靖帝指指他,“莫要带坏了老三和老四。对了,最近可看中了哪家女子?” 这话题转的太快,蒋庆之楞了一下,“最近臣忙碌,没功夫……回头就去参加些诗会。” “嗯!”嘉靖帝听到什么没工夫时,脸都黑了。直至蒋庆之说参加诗会,这才温声道:“女人女人,就是那么回事。莫要挑美貌的。” 道爷竟然要传授我泡妞秘诀……蒋庆之觉得这事儿可以登上史册,“为何?” 嘉靖帝淡淡的道,“越是美貌的女子,越是自视甚高,女人啊!一旦自视甚高,就会看低男人。一旦骨子里看低男人,就会在平日里显现出来。罢了,你记着这一点就是了。娶妻娶德,明白?” “是。”蒋庆之应了,心想道爷看来是过来人啊! 是谁竟敢看低道爷? 蒋庆之好奇不已。 “还不走?”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干笑道:“陛下说美貌的女人……” “瓜娃子!” 蒋庆之麻溜的走了。 揭人伤疤不道德,蒋庆之却心情愉悦。 “表叔。” 老三来了。 “最近忙什么呢?”蒋庆之问道。 裕王说道:“最近先生功课多。” 夏言? 蒋庆之不觉得夏言会吃饱撑的管裕王的功课,所谓裕王的先生,不过是给夏言留在京城的一个由头罢了。 那他是什么意思? 蒋庆之不动声色问了几句,得知夏言最近很是悠闲,没事儿就去城中转悠。 蒋庆之问清了他的去向,和裕王闲聊了几句,便走了。 他先寻了个酒楼,要个包间,让孙重楼看守门户。 脑海中,大鼎旋转的飞快。 “鼎爷,别急!”蒋庆之瞪大眼睛。 究竟是什么事儿让鼎爷觉得对大明国祚有帮助? 蒋庆之如今在慢慢摸索这个规律。 想来想去,唯有赵文华事件。 大鼎缓缓停下。 数字翻牌子。 最终停在了280.84年那里。 “比上次增加了0.2年。不错,报酬丰厚。” 蒋庆之问:“鼎爷,若是弄死赵文华,能增加多少国祚?” 大鼎默然。 蒋庆之突然觉得不对。 历史上赵文华虽说声名狼藉,可也曾对大明国祚有过帮助。 而且不小。 若是没有赵文华受贿后为胡宗宪说好话,东南抗倭的主持人就是另一人。 换了统帅的抗倭大业,蒋庆之觉得多半会很惨。 如此,大明弄不好会短命。 卧槽! 好险! 蒋庆之抹了一把冷汗,觉得一国之国祚果然复杂难测。 这时,虚空一阵抖动。 “是什么东西?”蒋庆之倍感期待。 一个木箱子浮现。 噗通! 掉在桌子上。 蒋庆之打开一看。 一个个小包装,外面是……好像是俄文? 打开小包装。 “娘的,巧克力?” …… 东直门左侧有个道观,名曰五岳观。 观内古树参天,秋风吹过,落叶飘落在地面,一只绣鞋踩了上去。 “夏公大才,柄国多年,深得陛下信重。” 女子步履轻盈,竟是晋王系的永安郡主。 而在另一边,夏言负手看着殿宇,“郡主来寻我,便是说这个吗?” 永安郡主微笑道:“夏公留在京城,据我所知颇为尴尬。往昔夏公仇家甚多,我听说有人想给夏公好看。” 夏言淡淡的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若是与我有仇,只管来寻我就是了。不敢来,便是自惭形秽,那等地老鼠若是敢出来,我便一脚踩死他!” 永安郡主面色微冷,“夏公不多考虑一下吗?” 夏言突然不耐烦,“不就是暗示我依附于你吗?晋王系的一个小姑娘,竟敢招揽我。你是狂妄自大,还是觉着我如今是过街老鼠,不寻个靠山就活不长久了?” 永安郡主冷笑。 这时,有人说道:“自然是觉着夏公你是过街老鼠。” 夏言闻声微笑,“庆之?” 永安郡主回头,“蒋庆之!” “郡主在京城四处乱逛,小心别走错了道。”蒋庆之不喜欢这个女人。 永安郡主冷笑,“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莫非也想招揽夏公?” 蒋庆之拿出药烟,慢腾腾点燃,“怎地,不行?” 夏言看着二人,神色平静。 远处道人走来,见这里剑拔弩张便犹豫了一下。 树荫下,贵女白皙的脸上多了讥讽之色,“夏公本就仇家不少,你蒋庆之和严嵩陆炳等人势若水火,夏公若是与你为伍,那是自寻麻烦。” 她看向夏言。 “夏公,你以为如何?” 夏言虽然倨傲,但不是傻子,否则怎么可能柄国多年。 所以,永安郡主心中笃定夏言会寻个可靠的盟友。 而蒋庆之就是个麻烦体。 当远离。 永安郡主看向蒋庆之,眼神讥诮。 蒋庆之无视了她,指着侧面的大殿。 “这里倒是有趣,夏公,一同进去转转?” 夏言微笑,“固所愿也!” “夏公,尝尝这个。”蒋庆之递给夏言一块黑色的东西。 “什么东西,唔!甜中带着苦味,却丝滑……” “巧克力,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蒋庆之塞了一块巧克力进嘴里,久违的味道让他笑了。 那年春天,同桌也是这么塞了一块巧克力进他嘴里,味道香浓。时光荏苒,当年青涩的女孩应当早为人妻了吧! “是不错,我的阅历不说天下首屈一指,可没见过的东西却不多。可你小子每每随手弄些东西,却是我闻所未闻的好东西。且看你小子的模样,分明没把这些好东西当回事,气煞人也!” “我说自己是千年老鬼,你信吗?” “那我还得叫你一声前辈?少啰嗦,再来一块。哎!这东西,能让人上瘾哟!你家中可还有?” “蒋家的大门永远向夏公开着。” “那我还真得没事就去串个门……” 一个少年,一个老人。 从永安郡主两侧走过。 仿佛中间是一团空气…… 第125章 义之所在 “郡主!” 永安郡主呆立原地,侍女跟上来,发现她面色铁青,双拳紧握,竟是怒极了。 “好好好!” 永安郡主冲着蒋庆之说道:“好一个长威伯,今日你折辱我,且看你日后可有好下场!” 她转身,“走!” “这女人,有病!”蒋庆之摇头。 “天之娇女大多如此,故而我劝你以后娶妻莫要娶贵女。”夏言说道,吃了巧克力的嘴,果然是油滑了许多。 二人进了大殿,有道人在侧。 “这里……” “无需介绍。”蒋庆之更喜欢去寻索自己喜欢的东西。 见道人一脸悻悻然,蒋庆之说道:“石头。” “哦!”孙重楼不情不愿的拿出了一串铜钱,道人平静接过,“观中斋饭倒也有些滋味,若是想吃,可在明日来。” 蒋庆之淡淡一笑。 他想起了前世在法喜寺吃的斋饭,白菜、面筋、花生米……几样简单的食材,用最简单的炖煮方式弄熟,一点油盐调味……味道挺不错。 夏言说道:“京城中几家寺庙的素斋都不错,做出来的菜肴,与荤菜几乎无二,美味无比。” 蒋庆之笑了笑,“吃素是为了净心、净身。绞尽脑汁把素菜弄成荤菜的模样和滋味,在我看来,这和吃荤并无差别。比吃荤更多了些凡尘心。” “口腹之欲无法舍弃,如何能跳出三界外!”夏言目露异彩,“庆之这番话若是被那些方外人听到了,怕是会把伱视为魔头。” “做得说不得?”蒋庆之洒脱一笑。 “永安郡主虽说骄纵,可有句话是对的。”夏言负手看着神像,“陛下从登基开始,就与天下士大夫们结仇。士大夫们在等着陛下低头,可时光荏苒,陛下依旧执拗的坚守自己的道。” 蒋庆之摸摸木柱子,“陛下深居简出,便是不给那些人可趁之机。” 嘉靖帝要是敢频繁出宫,蒋庆之敢打赌,定然会有不少人铤而走险行刺他。 “那些人在陛下身上寻不到机会,便会把目光转向深受陛下信重的人身上。”夏言叹道:“你刚到京城时,虽说行事锐利了些,可不足以让那些人忌惮。可如今却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蒋庆之莞尔。 “严党大将赵文华从未吃过这等大亏,且是陆炳亲自动手,你可知晓这个消息会在京师引发何等的震动?” “至于吗?”蒋庆之说道:“若哪日我把陆炳毒打了一顿,他们岂不是要疯?” “认真听我说。”夏言打断了他的话,“你此刻尚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陛下也护不住你多久。” 道爷连自己都护不住……否则怎会躲在西苑,近乎于画地为牢。 “那些人动不了陛下,便会把目光转向你。明白吗?”夏言见蒋庆之神色从容,不禁叹道:“年轻人不惧艰难,可喜可贺。可是庆之,你不知晓那些人的手段……” …… 大殿之后。 两个香客悄然进来。 他们仔细听着前方的声音,确定了目标,相互点头,眼中都有喜色。 “那人并未带护卫。” “就和夏言二人。” “夏言……” “不杀。” “那就杀蒋庆之!” 二人点头。 其中一人突然心中一动,缓缓看向右侧。 右侧的转角处,一个少年仗刀而立。 “孙重楼!” “认得我?”孙重楼咧嘴一笑。 二人拔出短刀。 孙重楼按下机簧,噌的一声,长刀探出一截。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 前面隐约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今日大明如斜阳,若无意外,便会一路滑向深渊……” “动手!”一个香客低喝。 呛啷! 孙重楼脚重重一跺,长刀出鞘,整个人就冲了过去。 两个香客却突然分开,一人朝着左侧冲去。绕过去就能冲进前堂,直面蒋庆之。 另一人冲向孙重楼,眼中都是狰狞。 “小畜生,死!” 短刀刺向孙重楼的脖颈,速度和角度无可挑剔。 孙重楼的身体扭曲了一下,短刀从肩头掠过。 香客眼中的得意变成愕然,他想不到自己必杀的一刀,却被这个少年轻松避开。 孙重楼的长刀从下面一撩。 人就从香客身边冲了过去。 香客呆呆站着,缓缓低头。 小腹那里裂开了一条缝隙。 五脏六腑从口子里争先恐后的往外挤…… 另一个香客闻声回头,便低喝:“拦住他!” 可同伴却慢慢的跪下,脑袋垂落在地面,发出呯的一声。 鲜血从身下涌了出来,很快形成一块血泊。 “你!” 香客目眦欲裂,毫不犹豫的转身就是一刀。 来之前他们得知蒋庆之的身边只有个少年护卫,身手据说还不错。 但也仅仅是据说不是。 所以二人信心十足。 但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同伴就倒在了孙重楼的刀下。 香客全力一刀,看着孙重楼的长刀诡异的从一个想象不到的角度掠过。 从他的手臂那里闪动。 手臂一凉,接着脖颈那里剧痛…… 香客踉踉跄跄后退,捂着脖颈,苦笑道:“若知晓你刀法如此了得,我们兄弟……不该来。” 孙重楼问:“谁派你等来刺杀少爷?” 香客嘿嘿一笑,“天下人。告诉你家少爷,他得罪了天下人,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刀掠过。 人头飞了起来。 “好臭,腥臭难闻。”夏言的声音传来。 接着蒋庆之和他转了出来。 地面躺着两具尸骸,鲜血流淌一地,甚至还有一副杂碎…… 而少年护卫持刀而立,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 夏言变色,“果然来了。” “石头,想什么呢?”蒋庆之知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孙重楼抬头,“少爷,这人说你得罪了天下人。” “害怕了?” “没,我很是欢喜。” 蒋庆之苦笑,“欢喜什么?” 孙重楼是真的欢喜,“能杀好些人。” …… “长威伯与夏言在观中游览,刺客扮作是香客悄然潜入。幸而长威伯身边的护卫机警,斩杀了刺客。” 黄锦看了一眼闭目的嘉靖帝。 “庆之可有损伤?”嘉靖帝开口。 “说是没有。” “那个护卫倒也不错。”嘉靖帝难得夸赞人。 黄锦说道:“那护卫是长威伯从苏州府带来的,也是个少年。” “那些人无处不在。”嘉靖帝幽幽的道:“庆之不肯对那些人低头,他们必然会视他为朕的帮手。朕在西苑中,那些人寻不到机会。庆之在宫外……” 黄锦心中发寒,“陛下,要不,出动诸卫清剿?” “清剿什么?”嘉靖帝冷笑,“这个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那群人的存在。他们在地方说一不二,掌控着无数人口与钱粮…… 当年太祖皇帝被那些人视为草头王,不肯为他效力。以太祖皇帝的果决,也只能另辟蹊径,不能动用那支虎狼之师去清剿他们。 如今他们势力更为庞大,而大明军队……” 嘉靖帝的声音渐渐微弱,“若是朕动用大军,这大军可会听从朕的旨意?且若是动了大军,你以为那些人会束手待毙?” 黄锦听的脊背汗湿。 “让庆之来,另外,让那个少年护卫也来。” …… “少爷,这便是皇宫吗?” 孙重楼好奇的左顾右盼。 带路的内侍想告诫,可一回头,就迎上了蒋庆之看似平静,却带着冷意的目光。 得! 咱就当没听到。 “是西苑,正经的皇宫在右边。”蒋庆之指指右侧,在这里能看到一片宫殿群。 “陛下为何不去宫中住呢?”孙重楼不解。 “那里面有陛下的对头。” “哦!” 当嘉靖帝看到蒋庆之时,眸色中多了些莫名的温和。 “知晓为何被刺杀吗?” “那些人想让陛下成为孤家寡人。”蒋庆之一语道破了那些人的动机。 “怕了?” 蒋庆之摇头。 “朕在想,你还年少,可去地方为官磨砺几年……” 道爷这是让我避风头,可到了地方怎么捞取国祚?蒋庆之说道:“陛下,臣觉着没这个必要。” “你就不怕处处危机?”嘉靖帝觉得表弟有些傻大胆。 “陛下登基数十年,不也是处处危机吗?” 黄锦一听就觉得这话不对,哪有臣子和帝王相提并论的? 可他看了一眼嘉靖帝,就垂眸。 嘉靖帝温和的道:“朕是帝王,他们不敢公然动手。可你却不同……且你在外,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只需想想那个局面,黄锦就为蒋庆之默哀一瞬,心想这位少年权贵大概怕了吧! 他听到少年权贵用那好听的声音说道:“人活着的方式并无高下之分,但人活着总得给自己一个目标。臣的目标便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好听的声音说出这番话,令人不禁热血沸腾。 特别是最后那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嘉靖帝仔细看着蒋庆之。 那双狭长而黝黑的眼眸中,全然是义无反顾。 国祚就是蒋庆之的目标。 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嘉靖帝自诩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他在表弟的眼中看到了决然。 以及轻蔑。 这娃竟敢蔑视那些士大夫。 嘉靖帝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情绪在胸口那里奔涌。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朕与他们斗了数十年从未低头。如今朕多了个帮手,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 第四更送上。 第126章 跟着我,有肉吃 嘉靖帝见孙重楼几度想抬头,但却又低下去,便微笑道:“孙重楼?抬头来。” 孙重楼抬头,见嘉靖帝相貌清瘦,有些仙风道骨的味儿,脱口而出,“少爷,陛下好像仙人。” 道爷眸中马上就多了惬意之色。 卧槽! 蒋庆之觉得这娃真是个福将。 无意间就搔中了嘉靖帝的痒处。 嘉靖帝含笑问了几句话,孙重楼说的极为爽快。 “你家少爷此后怕是麻烦不少,你可有准备?”嘉靖帝问道。 “这是好事呀!”孙重楼傻乎乎的道。 “好事?”嘉靖帝觉得这娃大概是见到自己欢喜傻了,心情越发愉悦,“为何?” 问完,道爷发现蒋庆之捂脸。 “能杀好些人。”少年护卫昂首道:“我喜欢杀人,少爷说我此生定然要成魔头。” 杀人杀成魔头……嘉靖帝这才知晓蒋庆之为何捂脸。 “为何喜杀人?” “当初在苏州府时,叶氏的人经常欺负少爷,那时我便发誓,以后若是能动手,我便杀光了叶氏……” 好大的杀气……黄锦都为之侧目。 “后来没杀成。”少年护卫挠挠头,“不过那杀光叶氏的念头一直在,不知不觉,我就……喜欢杀人。” “求而不得,便成了执念。”嘉靖帝说道。 黄锦觉得为了蒋庆之,嘉靖帝会呵斥孙重楼几句。 “那就杀吧!” 道爷的话令孙重楼一喜。“陛下是个好人。” 蒋庆之哭笑不得。 嘉靖帝莞尔,然后说道:“庆之,那些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你这里要小心。若是……” 道爷眯着眼,“宫中护卫给伱一些……” 别啊! 蒋庆之刚想拒绝,嘉靖帝说道:“罢了,宫中的侍卫都有背景,让他们为你效力,朕担心不尽心。黄锦。” “陛下。” “朕记得当初侍卫淘汰了不少,让那些人来。” …… “母亲说舅父当年最是憨直,眼中只认得她。听闻母亲要走,舅父抱着母亲的腿不放,直至家人哄他,说母亲是出去买东西……” 殿内,嘉靖帝轻声说着这些往事。 蒋庆之坐在蒲团上,身体前俯,自在的单手托腮,出神的听着。 “后来家中来人,提及母亲走后舅父伤心了许久。母亲为此伤感,说若非不便,就该带着舅父出嫁……” 这份情义殊为难得。 黄锦进来,“陛下,那些人来了。” 嘉靖帝说道:“去吧!自己挑些人在身边。” 蒋庆之跟着黄锦到了西苑一片空地前。 数十男子正在等候。 见到黄锦后,这群人争先恐后的行礼。 “见过黄太监。” “黄太监看着愈发精神了。” “黄太监,我那里有些上好的药酒,听闻黄太监久站伤了骨头,那药酒只需涂抹半月,就能根除……” 蒋庆之蹙眉看着这群人。 功利心太强。 容易被人收买。 但有个男子却蹲在边上,手中拿着什么……枯草,一只蚱蜢在他的手中快速成型。 男子廋削,身材也不高,当蒋庆之走到他的身前时,他才缓缓抬头,咧嘴一笑,嘴里的黄板牙还少了一颗。 “伯爷,小人这里还差点……” 说完,他低头继续编织蚱蜢。 “手艺不错。”蒋庆之蹲下来。 “小人就靠着这个补贴家用。”男子一边说话,手上却不停,没多久,蚱蜢成了。 “好厉害!”孙重楼眼前发亮。 “为何不去逢迎黄锦?”蒋庆之问。 男子说到:“小人没背景,给不了好处。这年头没好处谁为你办事?您说是吧?难道就凭着几句好话?若是如此,小人能说三天三夜,可说了没用不是。” 蒋庆之点头,“那你就没想到上进?” 这群人还不知自己来西苑的目的! 男子嘿嘿一笑,“人说小富靠勤,大富靠命。在选拔侍卫之前,小人在西城谭神相那里算过命,花了二十钱呐! 谭神相说,小人这辈子就是个庸庸碌碌的命。后来果然,小人落选了。再后来兵部也不收,小人就挂着个小旗的名号,每月的钱粮连自己都养不活……” “长威伯!”黄锦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蒋庆之拍拍男子的肩膀,“可我觉得,那位谭神相算的不准。” “哎!谭神相可是铁口神断!” 男子本是盘膝坐在地上,双脚不见怎么用力,人就轻松站了起来,“小人孙不同,见过伯爷。” 蒋庆之走过去,黄锦说道:“这些侍卫身手都不错。当初落选各等缘由都有。不过,陛下让长威伯从这些人中挑选是好意……” 他看着蒋庆之,想试试此人能否看出嘉靖帝这个决定背后的用意。 “我选的他们,恩出于我。陛下厚恩。”道爷若是对谁好,那真叫做个贴心贴肺。 黄锦眼中多了异彩,心想这位若是混官场,估摸着也不会差。 黄锦大声道:“陛下让你等来,让长威伯从你等中选出些人,跟着长威伯。此等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听到这话,十余人没动,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啧! 黄锦低声道:“看来,长威伯在外面的名气……不小呐!” 退出去的都是聪明人,知晓跟着蒋庆之危险。 “看不到好处,只有坏处。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蒋庆之缓缓说道,“不过,此后这些人再想回来,我却不收。” 那些退出去的人默然。 有人嘟囔,“赵文华都被这位伯爷给弄的凄惨无比,此后严党与他必然不死不休。严党势大,咱肯定不能冒险不是。” “如此也好,毕竟强扭的瓜它不甜不是。”蒋庆之看着剩下的十余人,大多是一脸期盼之色。不过这些人衣裳老旧,甚至有面黄肌瘦的。 这怎么像是招聘现场呢? 蒋庆之想到了三和大神,想到了日结工。 蒋庆之就是一个小老板,拿着一件衣裳报价。大神们一看,觉得工序麻烦,钱也不多,爷不伺候。 剩下的十多个花光了积蓄,再不接工,就揭不开锅了。 所以硬着头皮也得上。 蒋庆之意外发现孙不同没走。 “都愿意跟着我?”蒋庆之问道。 “是。” “那是。” 蒋庆之说道,“孙不同。” “伯爷。”孙不同手中还拿着刚编了一半的草编马儿。 “从今日起,你便是他们的头儿。” 孙不同愕然,“我?” “怎么,干不了?”蒋庆之问。 “能干!能干!”孙不同喜不自禁,满嘴黄牙裂开。心想,谭神相难道真的算错了? “后续如何做,交给你了。” 蒋庆之顺手就给了孙不同一个考察。 回身,对黄锦拱手,“转告陛下,这十余人再筛选一道,剩下的我要了。” “有数。”黄锦颔首走了。 “都集结!” 孙不同沙哑的声音中,黄锦身边的内侍说道:“让臣子挑选护卫,这可不多见,可见这位长威伯深得圣眷。” “小猴崽子,这是激将咱呢?”黄锦看了内侍一眼,内侍赶紧上前一步,陪笑道:“这不,陛下信重长威伯,黄太监您这……不就少了圣眷?” “别挑拨。”黄锦指指内侍,眉间却多了一丝阴郁,然后哂然一笑,“挑选护卫是圣眷,可这圣眷的背后,咱仿佛看到了血雨腥风,看到了尸山血海。希望长威伯运气好吧!” 内侍回头,见蒋庆之负手看着侍卫们,神色从容,不禁嘀咕:“怎地长威伯看着竟像是无所谓?难道他真的不怕那些人?” …… 蒋庆之回到家中,把事儿交代给富城,自己钻进了书房。 巧克力,压缩饼干,手电筒打开,电池还是满格的…… 小刀被蒋庆之用于削水果,看着也不像是宝刀的样子。 这一切无法给蒋庆之提供帮助。 蒋庆之把玩着手机,开机,看着信号栏空空如也,看着通知栏空空如也,唯有一个更新系统的弹窗。 看看墙壁上挂着的宝刀,再看看那个装满了古今兵法的书箱子…… “还得靠这个!” 蒋庆之想着当下的局势…… 赵文华事件后,他和严党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严党在士大夫们的眼中便是嘉靖帝的狗腿子。不过这群狗腿子却不和他们作对。 而且对士大夫也颇为友善。 蒋庆之若是学严党,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可他想回家。 更担心躺平被鼎爷抹杀。 国祚啊! 蒋庆之单手托腮,嘴里叼着没点燃的药烟出神。 要想为大明续命,就得从这群士大夫的身上割肉。 少不得要火并。 今日的刺杀让蒋庆之知晓了那群人的狠辣。 安全问题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伯爷。” 书房外传来了富城的声音。 “进来。” 富城推门进来,恭谨的微微低头,“石头说有贼人刺杀,老奴想,要不便去招募些好手为护卫……” “担心那些人中有眼线?” “是。” “老富,在利益一致时,我与宫中就是同袍。今日得知此事,候选的人中大半退缩,你可知我不怒反喜?” 富城笑道:“不肯来的都不可靠。如此,剩下的人反而能用。” “伯爷,孙不同求见。” 蒋庆之起身,“去看看。” 十六个人站在前院,窦珈蓝和孙重楼在边上低声说话。 孙不同咧嘴一笑,行礼,“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你是如何筛选的?” 孙不同谄媚一笑,“小人问了家境。但凡家中温饱的,一律不要。” “为何?”蒋庆之问。 孙不同说道:“小人说句不该的……” “只管说。” “小人说句不该的,这些人心气都足,上次没被选上,各等缘由都有。家中有余粮的,便期待着下次。毕竟为陛下效力有前程,而为伯爷效力危机重重,且好处不多。” 孙不同看了蒋庆之一眼,“家中无余粮的才敢赴险。伯爷只需恩威并施,自然能收为己用。” 孙不同轻轻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看小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伯爷恕罪。” 是个人才!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竟然随手就捡到一个人才。 他走到十五人之前,说道: “我就一句话。” 十五人抬头。 这便是我的班底啊! 少年贵人唏嘘不已,仿佛回到了南美丛林中。 久违的兴奋让他释放出了些匪性。 “跟着我,有肉吃!” …… 求票。 第127章 可怕的报复心 若说道爷对蒋庆之那真是不错,当初赏赐的宅子看似不起眼,可内里却实在。 住了一阵子后,蒋庆之这个后世的土包子才知晓,这个宅子用料罕见的扎实,那些大木头都是好料子,做工更是别提了。 而且宅子占地在城西无人能及。 蒋庆之在家中开辟出了一个小教场,第二日凌晨,他站在护卫们住的一排屋子外。 孙重楼,窦珈蓝在他的身后,就像是哼哈二将。 孙不同满脸堆笑,“伯爷,这是要……” “听过夜袭吗?”蒋庆之笑道。 孙不同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踹门,弄醒他们。二十息之后没出来的,早饭减半。” 富城在不远处盯着孙不同。 几乎在蒋庆之话音未落时,孙不同就冲了过去。 呯! 一脚踹开房门,随即就是一顿毒打。 “娘的,被人摸进来了还不醒……” 富城走过来,低声道:“伯爷是如何找到了这等妙人?” “你也觉得此人极妙?” “妙极了。” 十余人被踹出来,看到雾蒙蒙的外面站着蒋庆之等人,有人迷糊中说道:“大清早要作甚?” “从今日起,你等便是蒋家人了。”蒋庆之说道。 按照嘉靖帝的尿性,进了蒋家大门,谁敢说爷不伺候了,道爷能让你生死两难。 当然,在此之前蒋某人会让你原地消失。 “每月酬劳比照宫中侍卫低一等。” 艹! 不赖啊! 护卫们交换个眼色,有些意外的惊喜。 “若是做得好,年底有大红包。” 护卫们越发欢喜了,觉得来对了地方。 “但拿了我的钱,吃了我的粮……谁若是不尽心!”蒋庆之微笑着。 “伯爷放心!” “我等定然效命!” 众人七嘴八舌应承。 “那么看看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站没站相,这是护卫?这是一群散兵游勇,也配拿高薪!” 蒋庆之突然咆哮,“跑起来!” 众人被骂的满头雾水。 孙不同再度领会了家主的精神,骂道:“都跑起来。” 众人懒懒散散的跟在孙不同后面跑操。 “最后三人,早饭减半。” 孙重楼说道:“蒋家的饭菜,陛下都说好。” 艹! 顿时队伍就乱了。 “整齐些!”孙不同喊道,然后冲着蒋庆之谄媚一笑。 “老孙,正经些。这里不需要讨好。”蒋庆之说道。 他不知自己随口一句不需要讨好,便令孙不同心中起了波澜。 没有谁是贱皮子,喜欢去讨好别人。 每一张谄媚的脸下面,都有各种不得已。 “跑起来!” 孙不同加快了速度。 “咱们也练起来。”富城说道。 孙重楼见窦珈蓝一人单练,就说道:“我来帮你。” 窦珈蓝冷笑,“我稀罕吗?” “那你寻谁?”孙重楼坏笑。 “伯爷。”窦珈蓝请老板指教。 只是两轮,蒋庆之就没了招架之功。 艹! “暂停。”蒋庆之揉揉发酸的手腕,很遗憾自己真的没有武力天赋。 但看着跑的和狗一般狼狈的护卫们,他觉得被人护着的感觉也不错。 跑操结束。 护卫们满腹牢骚。 晨曦中,蒋庆之拿出了一幅图。 天色还不明朗,有些看不清。 蒋庆之招招手,众人围拢过来。 孙重楼拿着灯笼照亮了这张图。 上面画着肌肉,骨头…… 娘的! 怎么那么眼熟? 这不就是人体骸骨吗? 十余人被吓了一跳。 “这是人体结构图,从今日起,我将教你等杀人秘技!” 蒋庆之曾俘获过老美的特殊人员,饶有兴致的拷问出他们的训练过程,转手教给了麾下的精锐,自己也学了些。 “正前方遇敌,要从这里,斜着往上捅,看看……这是胃部,刀尖部分捅进胃部中,拔出……胃部的胃溶液和没消化的食物将会随之出来。就算是伤口不深,可食糜却会造成感染。在这等时候只能等死!” 在不能进行外科手术的时代,这种程度的伤害必死无疑。 卧槽! 护卫们抬头看着蒋庆之。 老板竟然有这等秘技? “这不是……这不是千金不易的传家宝吗?” “伯爷竟然传授给我们。” 蒋庆之突然收起细棍子,“我最后问一次,谁不愿留下的,此刻可以离去,就当没来过。” 十六人看看彼此。 有一人举起手,走出来。 “伯爷,对不住,小人……受不得这等苦头。” 蒋庆之笑眯眯的道:“无碍,好聚好散,慢走。” 此人告退,走出蒋家大门,脚下加快。 前方就是巷子口,晨曦把巷子口照的有些模糊,外面却明晃晃的恍若白昼。 两侧的人家中,传来了狗吠声。 此人突然觉得脊背发寒。 他毫不犹豫的加速急奔。 “小崽子倒是机灵!” 此人急速闪避,可一只有些干枯的手却闪电般的抓住了他的后颈。 “不!” 那只手一紧,此人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是在杂物间里。 “说,你是谁的人?” “你是……管家。” 富城阴恻恻的道:“你还真以为伯爷好欺?” 此人浑身一震。 “伯爷先用秘技来诱惑你等,接着是威胁和宽容。伯爷说了,若是有别人的眼线,此刻必然会以各等理由请辞。” 此人面色惨淡。 “说!” 富城冷笑。 晚些富城去了小教场。 蒋庆之正在授课,孙重楼作为模特站在他的身前,蒋庆之从背后用手往他的腰子那里捅去。 “若是从背后杀人,切记要从这个角度插入。一般来说刀子刺入此处,那人必然无法呼喊。不过谨慎些,捂着他的嘴。” 窦珈蓝在边上一个哆嗦,“伯爷这是要教出一群魔头吗?” “我才是魔头。”孙重楼说道:“这是少爷说的。” 蒋庆之看到了富城,说道:“你等自己温习一番,晚些不懂的再问。” 他走过去,身后护卫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伯爷教授的都是杀招,能传给儿孙。” “这一刀从腰子这里杀进去。此处胸骨缝隙后便是心脏……” “这些都能做传家宝,可见伯爷待我等不薄。”孙不同看着众人,“若是谁生出二心,老子剥了他的皮。一家子男为奴,女为妓!” 此刻的孙不同,看着哪里还有半点谄媚模样。 护卫们凛然应诺。 “伯爷。”富城近前,“那人招供,乃是那位太后一系的人。” “哪个太后……你说张?”蒋庆之一怔,见富城意味深长的点头,不禁骂道:“这得多大的仇啊!” “那位的两个弟弟被陛下整治的苦不堪言,临死前怕是吞了陛下的心思都有。陛下为何搬来西苑,如今想来,担心张太后在宫中埋下的人手也是重要缘由之一。” 富城在宫中多年,说起来头头是道,“此人说,若是能被选为侍卫,便寻机……”,他右手并指如刀,猛地挥下。 张太后和杨廷和联手想压制嘉靖帝,双方斗了多年后,杨廷和隐退,张太后不敌……偏生她两个弟弟不成器,坏事做尽,被嘉靖帝抓住把柄。张太后想求和,却晚了。 这个一生荣宠不衰的女人,晚年堪称凄凉。 女人的报复心啊!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窦珈蓝一怔,不明所以的觉得脊背发寒。 “可要交给陛下?”富城问道,但显然不赞同。 交给嘉靖帝,蒋庆之就被卷入了当年的恩怨中,这是不智之举。 “交给宫中!”蒋庆之却毫不犹豫。 富城犹豫了一下,“伯爷,毕竟……” “老富,我知晓你的顾忌。”蒋庆之说道:“我这人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市井百姓的性子,谁对我好一分,我会回报他三分。陛下对我真是不错。” “是。”富城领命。 “怎地,失望了?”蒋庆之问道。 “老奴原先晚上睡觉警醒,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可自从跟了伯爷后,这一觉就睡到时辰。”富城说道:“若是跟着严嵩那等眼中只有利益的主子,老奴兴许看似风光,可晚上却难以安枕。” 这个角度倒也有趣。 早饭多了十五个大汉,蒋家的厨子忙的不停,不过却格外欢喜。 “这人口越来越多,伯府就越发兴旺。” 厨子使出十八般武艺,果然,早饭吃的护卫们眉开眼笑。 “比宫中的还美味。” 宫中,嘉靖帝得知暗线的事儿后,默然良久。 “女人,还是安分守己为好!” 他起身,“换了别人多半会视而不见,不敢沾染宫中矛盾和秘辛。庆之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向朕坦陈……” 黄锦说道:“陛下,昨日奴听闻,有人说长威伯走私活牛……今日走私活牛,明日天知道会走私什么。” “嗯!”嘉靖帝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牛肉……味儿如何?” 黄锦一怔,“据说好吃。” …… 吃完早饭,管着生意的贾潜请见。 上次锦衣卫讯问,贾潜竟然顶住了压力,把走私的事儿揽在自己身上,让蒋庆之刮目相看。 “老贾,伯爷让你进去。” 孙重楼拍拍贾潜的肩膀,“是条汉子!” “您过奖。”贾潜知晓眼前这位是老板得用的人,说是兄弟都不为过。得了他一句是条汉子,贾潜不禁欢喜不已。 书房里,蒋庆之正在看书。 “见过伯爷。” “老贾啊!”蒋庆之颔首。 有人送上茶水,贾潜笑道:“哪敢呢!” “喝吧!”蒋庆之笑道。 喝了一口茶水,贾潜说道:“昨日京城走私牛肉的商家齐聚,都说咱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管别人死活。” 从上次被举报走私之后,蒋庆之就令贾潜加大力度继续走私。 “他们想做什么?” …… 京城的一家酒楼中。 数十人正在议事。 “让蒋庆之让出一部分生意。”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把玩着扳指说道。 “就是,他若是不让,咱们便一起出手。” “娘的,咱们背后的主家加起来,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有人斜睨着此人说道:“你等这是想给严首辅献上忠心吧?” 众人冷笑,有人说道:“蒋庆之生意做的太霸道,难道任由他赶尽杀绝?” “有人已经出手了。”锦袍男子说道:“不是我家,所以你等不必盯着我。” “那是谁?” 锦袍男子淡淡的道:“蒋庆之掺合的事儿太多,站错了地儿,有人要对付他。” 他看着众人,缓缓说道:“这些人遍布天下,我等要做的是……痛打落水狗!” 第128章 谁要证据 蒋家的店铺前后通透,前面是羊肉,后面挂着羊肉的招牌,卖的却是牛肉。 午前,蒋家店铺人来人往,卖肉的伙计忙的满头大汗。 “生意不错。”蒋庆之在贾潜的陪同下视察了自家生意。 “都是伯爷有眼光。”贾潜笑道。 “伯爷。”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让咱找的好苦。” 这人是景王身边的内侍。 “何事?” “殿下打听到了消息,有人在造舆论,说伯爷公然走私活牛等物。” 内侍说道:“殿下自然是不信的。” “让开。” 这时两个伙计扛着半扇牛肉过来。 内侍:“……” “继续。”蒋庆之说道。 “那些人说,明目张胆走私活牛,这是京城第一家,伯爷嚣张跋扈,历来皇亲国戚中首屈一指……” “什么意思?”贾潜问道。 内侍干咳一声,“当初陛下登基没多久,便下令严管皇亲国戚,为此改了许多规矩。那些人便以此为由制造舆论。朝中也有人跟着起哄,弹劾伯爷。” 嘉靖帝登基后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大明的皇亲国戚太多,不但靡费钱粮,而且嚣张跋扈,为祸不小。嘉靖帝登基后便下旨严管。 不但严管,更是取消了外戚爵位的世袭罔替。 这等帝王丢在历朝历代,都堪称是明君。 可惜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一心只想着压制嘉靖帝,把大好局面引向了政争。 “伯爷。” 贾潜看到了熟人,打声招呼后便出去。 没多久他回来,“那些人说请伯爷去喝酒。” “在何处?”蒋庆之问。 “就在不远处的顺风酒楼。” 蒋庆之说道:“告诉他们,我会去。” “伯爷,这怕是鸿门宴呐!要不小人去吧!”贾潜知晓那些商人胆大包天。 “我正想见识一番京城的走私商人。” 敢于走私的,背后的主家非富即贵,否则你也做不长久。 候着时间,蒋庆之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去了顺风酒楼。 路上他还买了两串糖葫芦,窦珈蓝不吃,他和孙重楼一人一串。 “好酸!” 孙重楼吃的龇牙咧嘴。 顺丰楼大堂,十余商人随从正在喝酒,闹哄哄的。 “今日那人若是不低头,这些人家加起来,他难道还想在京城厮混?” 一个大汉单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挥舞,说的兴高采烈,“不是吹嘘,就算是皇子来了,看到这个阵仗也得仔细思量。” “若是他不肯低头呢?”有人笑道。 大汉冷笑,喝了一口酒,抹抹胡须,“他若是不肯低头,老子便不姓胡!” “那么,姓什么?” “谁的裤裆没夹紧,放了你……” 大汉破口大骂,可当看到众人齐齐看向大门外时,心中觉得不妙,便缓缓回头。 蒋庆之走了进来。 “很是热闹啊!” 蒋庆之目光转动,大汉站在那里,突然笑道:“咱也没指名道姓,长威伯不会迁怒于我吧?” 蒋庆之缓缓走向楼梯。 楼梯上,一个商人拱手,“怠慢了伯爷,恕罪。” 蒋庆之站在下面。 “珈蓝。” 众人一怔,就见蒋庆之身后的美人儿突然转身,脚下猛地一踩,冲向了大汉。 “打折腿!”蒋庆之说着,拿出药烟。 “长威伯!”商人变色,“这可不是做客之道。” 大汉咆哮一声,劈手把碗砸向窦珈蓝,然后拿起凳子就砸。 呯! 凳子被一脚踢飞,一只手从木屑中穿过,准确的抓住了大汉的头发,用力往下一拉。 大汉身不由己的趴在地上,喊道:“还不帮忙?” 窦珈蓝扬起右腿,猛地往下砸去。 呯! 骨折的声音传来。 “嗷!” 呛啷! 孙重楼拔刀,狞笑道:“终于轮到小爷了吗?” 随从们起身,见孙重楼拔刀,有人说道:“小妇养的,你难道敢杀人?” 孙重楼吸吸鼻子,“陛下许了俺杀人,要不,你来试试?” 卧槽! 这娃信口开河。 可没谁敢动。 窦珈蓝再度扬起腿。 果然是长腿啊! 蒋老板看似目不斜视,心中却评估了一番美女护卫的长腿。 “嗷!” 窦珈蓝走回来,“伯爷。” 蒋庆之走上楼梯,商人面色铁青,“伯爷今日……” 蒋庆之推开他,“好狗不挡道。” 房间外,两个体型彪悍的护卫充当门神。 蒋庆之走到门前。 商人双手抱臂,也不说为他开门。 数十走私商人最终筛选出七人,这七人背后的主子身份尊贵,不惧蒋庆之。 所以今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鸿门宴。 敲门吧! 商人在后面冷笑。 蒋庆之指指房门。 孙重楼上前,飞起一脚。 嘭! 房门整扇被踢飞了进去,烟尘飞舞中,能看到一个人跟着倒飞过去。 两个护卫咆哮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蒋庆之走到门口,扇扇烟尘,蹙眉看着室内愕然的七个商人。 身后,窦珈蓝一肘砸晕左侧壮汉,右腿反向一踢,右侧大汉夹着双腿,缓缓跪下。 “忙什么呢?”蒋庆之叼着药烟,“可是忙着谋反?” 锦衣男子猛地起身,“长威伯,生意不是你这等做法。做客,也不是这等做法!” “是吗?”蒋庆之走了进去。 拿起酒壶。 嗅了一下。 “好酒!” 然后,他猛地把酒壶砸在了男子的脸上。 男子惨叫着,捂着脸后退。 蒋庆之抓住身边商人的头发,猛地往桌面砸去。 桌面一阵乱响,蒋庆之松手丢下商人,商人抬起头来,血和菜肴混在脸上,看着恍若鬼魅。 蒋庆之拿起凳子,呯的一声,给一个准备暴起的商人开瓢。 接着掀翻桌子,压倒了对面的商人。 然后坐下。 窦珈蓝上前,为他点燃药烟。 蒋庆之深吸一口药烟,看着剩下三个商人,“许久未曾动手,身手有些生疏了,见谅。” 一个商人面色惨白,“长威伯,你……你这是要和咱们翻脸吗?” “背后的主子不敢出面,让你等喽啰摆下鸿门宴。我若是不动手,岂不是对不住他们的好意?” 身边的商人呻吟着,缓缓抬头。 蒋庆之随手拿起一个砂锅,用力砸在他的头上。 商人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回去告诉你等的主人。”蒋庆之缓缓说着,“既然决定要跟着那些人厮混,那么就要有身败名裂的准备。” “长威伯这是威胁吗?”一个商人冷笑。 “老实话总是没人愿意听。”蒋庆之摇摇头。 “我等就一个要求。”锦袍商人捂着脸坐起来,眼中恨意满满,“停了走私买卖!” “呵呵!” 蒋庆之呵呵一笑,用夹着药烟的手指指锦袍商人,“随后便可造舆论,说我心虚,故而关门大吉。这手段太低级。” 锦袍商人面色一变。 蒋庆之起身,有些遗憾,“就这?” 锦袍商人默然。 “刀斧手呢?” 蒋庆之笑了笑。 然后扬长而去。 没被毒打的商人把其他人搀扶起来。 众人齐声叫骂蒋庆之。 “且等回去告知家中,定然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时,楼下大堂传来了惊呼。 “你等要作甚?” “尽数拿下!”有人厉喝。 “特娘的!今日邪门了,处处有人作对,看看去。” 商人们气势汹汹的到了楼下,就见一群随从跪在那里,一群军士正在搜索。 “何事?”锦袍男子问道。 带队将领抬头,“兵马司接报,此处有人密谋造反。” “卧槽尼玛蒋庆之!”锦袍商人脱口痛骂,“这是污蔑!” “此人辱骂长威伯,记下这条。”将领吩咐,身边文书点头。 锦袍男子愕然,几个军士冲到了楼上。 很快,就传来了喊声,“找到书信了。” 锦袍商人浑身发软,蒋庆之先前的言行一一回想起来。 身边商人说到:“快想法子求援。” 锦袍商人惨笑道:“蒋庆之来,便是为了放这封书信。” 将领喝道:“拿下!” 军士们冲了过来,锦袍商人缓缓跪下。 面色惨淡。 “这是他为我等而设的鸿门宴,蒋庆之,咱们没完!” …… 京城有人谋反。 按理这等案子该是锦衣卫出手,可却是五城兵马司率先赶到现场。 而且现场抓到了证据,据说是一封和山东白莲教勾结的书信。 那是白莲教啊! 每当乱世时,这个组织总是会率先发难。 白莲教现世,几乎就代表着乱世来临。 嘉靖帝震怒,锦衣卫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七户人家的家主被五城兵马司召唤。 “谋反?” “我等冤枉啊!” 七家家主齐齐喊冤,诅咒发誓,其中一人甚至说:“若我家有谋反之意,祖宗不得香火祭祀!” 这是最狠辣的誓言。 “这是蒋庆之的栽赃!” “对了,当年我家祖宗还镇压过白莲教!”马姓家主马崇德一拍大腿,“白莲教当初曾放话,要让我马家断子绝孙,卧槽!我家就算是要谋反,也不会与白莲教勾搭吧?” 这个…… 确实是哈! 马崇德抓住了要点,“这是蒋庆之构陷我等,当抓他来对质。” “他定然不敢来。” “他若是敢来,我能生吞了他!” 七家家主摩拳擦掌。 局势逆转了。 这里是大堂,后面是兵马司办公的地儿。 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陛下说了,长威伯忠心耿耿,那七家人居心叵测……” 声音接近,一个将领微笑走在蒋庆之侧面,看了七人一眼。 蒋庆之站定,“我听闻有人说自己冤枉?” 七家家主的眼神若是能吃人,蒋庆之此刻早已成了骨架子。 “证据何在?”马崇德森然道:“蒋庆之,那封书信不足以成为证据,否则谁都能栽赃构陷。我就问,证据何在?” “声音大了些。”蒋庆之揉揉耳朵,问将领,“怎么说?” 将领说道:“证据?抄个家,什么都有了!” 这些人家藏污纳垢多年,一旦抄家,不知能抄出多少掉脑袋的事儿来。 蒋庆之微笑问:“谁要证据?” 第129章 你要站队吗 “那七家权贵只是那些人的代表罢了。不过他们能出来,可见背后那些人有些迫不及待了。你家伯爷不慌?” “为何要慌?” 后门,徐渭坐在肖家门外,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这只是开始,后续怕是会有更多麻烦,不,这不是麻烦,而是危机。” “我并未看到伯爷心慌意乱。”胡宗宪背靠后门,“话说你在隔壁教书,就不觉着耗费光阴?” 徐渭放下酒葫芦,呵呵一笑,“你还真是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为长威伯招揽我。不过我宁可学那只乌龟在泥泞中翻滚,也不肯和他在权力中沉沦。” “呵呵!”胡宗宪笑了笑,起身,“我倒是为你惋惜。” “惋惜什么?”徐渭说道:“科举出仕才是正道。” 胡宗宪进去,寻到了蒋庆之。 “徐渭以离经叛道而闻名,可却循规蹈矩的想科举出仕,可见骨子里依旧是渴望名正言顺。” 胡宗宪说道:“此人大才,可惜了。” “他跑不了。”蒋庆之正在擦拭宝刀。 “以徐渭的才华,科举出仕迟早的事。”胡宗宪是真的佩服徐渭的才华。 “他过不了。”蒋庆之说道。 “不能吧!”胡宗宪觉得不可能。 “他铁定过不了。”蒋庆之有些唏嘘。 历史上徐渭屡败屡战,可科举这条路却怎么走都走不通。 胡宗宪不想就这个问题争执,“伯爷,此次马崇德等人出手,背后我怀疑有人授意。” “授意是肯定有,不过没人是傻子,只需一个暗示就够了。你别看马崇德等人过的不错,可这等权贵内里都是空的,别人丢一根骨头过来,就叼着不放。” 可蒋某人何时吃过亏?蒋庆之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抬头看着胡宗宪,“老胡,此事交给你去办。” 胡宗宪一怔,“是。” 自从跟着蒋庆之以来,胡宗宪提过不少建议,但独自办事,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信任! 也是一种考验。 “老胡,不要顾虑重重,放开手脚去做。”蒋庆之把宝刀归鞘,“正好孙不同那些人操练了一阵子,使唤他们试试。” “是。” 胡宗宪刚想分析一番,就听有人喊表叔。 “小姑娘来了。”蒋庆之莞尔,“你去吧!” “表叔。” 朱寿媖带着两个宫女冲进来,见蒋庆之在把玩宝刀,就说道:“表叔,明日我来不了了。” 明日裕王两兄弟要来上课,往日朱寿媖也会跟着。 “这是还专门来告假?”蒋庆之问道。 “嗯!”小姑娘摆摆手,两个宫人告退,然后她一脸愁色,“表叔,父皇那边要弄什么斋醮,宫中说是要写一些东西去敬神。我不会写,她们说会得罪神灵……” “哦!是吗?”蒋庆之说道:“尽心就好。” 第二日,裕王两兄弟来了。 “表叔,昨日先生教授了经济。”裕王坐下,拿起书卷翻看了一眼,“先生说,民以食为天,大明当以农桑为主,至于商业,无需管。” “无需管?”蒋庆之呵呵一笑,然后捧腹大笑。 “表叔……”裕王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笑。 他看了景王一眼,景王正在发呆。 “为何无需管?罢了,这个题目对于你二人来说早了些。”蒋庆之看着裕王和景王,想着太子尚在,此刻让他们出头,是不是太早了。 裕王不解,景王低声道:“蠢货,太子还在。咱们若是太冒尖……” 裕王说道:“只是功课罢了,这也叫做冒尖?” 景王冷笑,“东宫那边一群人都在盯着咱们呢!太子见不着父皇,咱们可是隔一阵子就能见到。那些人恨不能把咱们给活剥了。你若是冒尖,小心被扎小人。” “闭嘴!”蒋庆之喝住了景王。 宫中最忌讳说什么扎小人。 蒋庆之见裕王有些失落,突然笑了,“我教授的学生,竟然被一群居心叵测的腐儒给欺负了,这怎么说的……” 裕王眼前一亮,“表叔……” 那群别有用心的渣渣……蒋庆之说道:“那今日我便教授你等一些浅显的经济知识。” 裕王大喜,见景王赶紧拿出记录本,就取笑,“老四不怕冒尖吗?” 景王一本正经的道:“能和表叔学到新东西,我宁可得罪东宫。” 这个马屁太香了,但老四真不要脸,。 “所谓经济,大而化之,商业,工坊,农业……方方面面皆是。不过今日我就针对性的说说商业。” 夏言来了。 “伯爷在上课。”门外,孙重楼低声道,他知晓少爷不避夏言,所以任由老头靠在门边,眯眼听着。 “最早的时候并无货币,先民们是以物换物,这说明什么?说明商业的存在,对于人类而言必不可少。” 这是起源! 夏言微微颔首。 蒋庆之说了些商业的发展,话锋一转,提及了核心。 “民以食为天,每一个王朝的崩溃,都和粮食有关,故而历朝历代农耕都是重中之重。更早的时候,譬如说汉唐,重农抑商成为国策。” 夏言双手抱臂,心想这小子难道还能把商业讲出花来?他想到了自己柄国的那些年,商业蓬勃发展,这也算是政绩吧! “到了前宋,坊墙被推倒,商业空前发达。商人的地位也空前之高。故而前宋经济发达,至今无出其右。” “到了本朝,太祖皇帝鼓励商人贸易,为此兴建了市场。不过本朝的风气有些怪,士大夫们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商人就是贱人。” 夏言笑了笑,在他看来,商人狡黠,见缝就钻,若是不加限制的话,天知道这群人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不过,我并不看好当下对商人的态度。” “表叔,为何不看好?难道商人还敢冲着朝中龇牙不成?” “人心永不知足!”蒋庆之的声音中带着些嘲讽的味儿,“老三是个宽厚的。如此,我给你一个题目。” “表叔吩咐。” “晚些回去后,你自己去查查京城的士大夫、权贵等人家,有多少人家经商。” “是。” “第二个题目。”蒋庆之看了裕王一眼,心想这位可是隆庆开关时的帝王,可见彼时对商业的豁达态度。 “为何不能抑商?” 裕王赶紧记录。 “其三,为何必须收商税。” “其四,若是不收商税,放任商人,对大明国祚会有何影响。” 蒋庆之说道:“四个题目,抓紧去做。” “是。” 下课后,两个皇子出来,见到夏言都行礼问好。 看着二人走了,夏言这才进书房。 “夏公。”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你丢给裕王的四个题目不大妥当。”夏言说道:“太子地位稳固,裕王若是老老实实地学些儒学还好,琴棋书画也不错。经济,这可是个大题目。” “大明养藩王就如同养猪,夏公觉着一个未来的藩王若是学了经济,会让人觉着有野心?”蒋庆之笑道。 “你如何想的?”夏言坐下,“你如今树敌不少,若是再与东宫交恶,我担心陛下那里会生出些不满来。” “夏公,无需担心。”蒋庆之笑了笑。 “太子那里和你依旧那样?”夏言问道。 “大概是等着我去拜见。”蒋庆之说道:“只是我懒得很。” “莫要矜持。” “我不是矜持,只是同情。” “同情什么?” “同情太子。” 若是一切不变,明年就该是太子的大限。 “夏公,我对太子并无什么看法,更没有站队的心思。” 哪怕是养只猫狗,相处时间长了,猫狗一旦离去,蒋庆之也会落泪。 他不和太子亲近,不是什么站队裕王。 只是心情矛盾罢了。 出手拯救太子? 神特么知晓太子历史上是为何去的。 史书上只是记载,太子的病情突如其来。 也就是没有任何征兆。 难道蒋庆之从现在就开始筹谋? 得了吧! 道爷会觉得他疯了,一巴掌把他抽醒,拉到自己身边,“来,跟着朕修道,把脑子里的邪魔外道都驱赶出去。” 太子! 蒋庆之眯着眼,心想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从蒋庆之进京后,阴差阳错的让二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若是裕王冒尖,东宫一系定然以为蒋庆之是助裕王夺嫡…… 夺嫡,可比杀人父母严重多了。 双方必然会不死不休! …… “殿下,裕王最近颇为忙碌。” 东宫,有人禀告太子,“裕王频繁询问一些商业之事,更是在城中四处寻访着什么。” 太子朱载壡正在和两个先生说话,闻言问道:“老三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先生抚须微笑,“大概是那位长威伯给的题目?” “定然是了。”另一个先生说道:“那位对裕王倒也尽心尽力。却不知都是白费功夫。” 一旦到了年纪,皇子就会就藩。到了封地后,什么都管不了,活脱脱就是一头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所以蒋庆之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看来,便是站队裕王,愚不可及。 “听闻裕王那边的先生有些不满,说裕王如今学了长威伯,有些离经叛道……” 太子淡淡的道:“老三的先生据闻很是强项,想来会把他引回正途。” …… “商业乃是国之命脉,岂可不管?” 呯! 重重拍打书桌的声音后,翰林院侍读学士方越看着裕王的功课,怒不可遏,目光转向递交功课的内侍,“这便是殿下的功课?” 内侍不明所以,“是。” “荒唐!” “荒谬!” 方越拍案而起,“让殿下来,今日我当问问那位长威伯教授了他什么。以至于如此离经叛道!” …… 第四更送到。 第130章 犀利的弟子,欣慰的帝王 斋醮是道教的一种仪式。 普通人大多在家中向神灵祈福,偶尔去方外上几炷香,冲着神像跪拜一番。 但正儿八经的祈福却不简单。 佛家有法事,道家有斋醮。 斋醮就是道家的法事,很是隆重。 什么禹步,什么掐诀念咒,什么上表…… 对了,还得有音乐伴奏。 斋醮规模因人而异,嘉靖帝的父亲老兴王崇道,嘉靖帝也跟着如此。加之他从小身子孱弱,故而祈福就成了家常便饭。 登基为帝后,特别是遁入西苑之后,嘉靖帝把大量时间花在了修道上。 祈福自然少不了上表。 青词就是凡人向神灵奏报的文书。 嘉靖帝文学修养颇高,写的青词很是清雅。而作为他的宰辅,写青词是必备的能力。比如说夏言,严嵩,后来的徐阶等人,无不是写青词的好手。 道人们踩着禹步,嘴里喃喃有词。 烟雾缭绕中,一个内侍走到黄锦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黄锦犹豫了一下,走到嘉靖帝身侧。 “陛下!” “嗯!” 嘉靖帝睁开眼睛,蹙眉不满的道:“不是说无大事不可打扰朕吗?” 黄锦说道:“裕王那边的先生大发雷霆,说……” 嘉靖帝深吸一口气,“说吧!” “是。”黄锦说道:“侍读学士方越说裕王离经叛道。” “这个罪名可不小,这个蠢货,是想毁了老三吗?” 嘉靖帝看看那些道人,起身道:“暂且歇息。” 道人们愕然,为首的行礼,“陛下,斋醮正在要紧时候,不可轻离。否则神灵怪罪……” 嘉靖帝把拂尘放在案几上,“为朕告个假,先搁着。” 道人们面面相觑,心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嘉靖帝竟然舍弃了斋醮仪式,不怕得罪神灵。 “儿孙都是债,这话当年朕在市井听闻还觉着好笑。如今看来果然是债。” 嘉靖帝叹息。 到了裕王居所外,有内侍转身就想往里面跑,黄锦指指他,冷笑,“跑!跑一个给咱看看。” 内侍跪下,嘉靖帝走到了书房外,摆摆手示意别闹腾。黄锦指指那内侍,暗示今日他运气不错。 书房里,侍读学士方越扬着手中的裕王功课,“我让殿下就商业写一篇文章,我是如何教授的?殿下又是如何写的?” 裕王说:“先生说商人粗鄙,重利忘义,当隔离在外。不管最好。” “那么殿下写的是什么?”方越看了一眼功课,“我看了看,通篇都是四个字:不可不管!” “正是。” 裕王声音坚定,外面嘉靖帝微微颔首,心想这个儿子虽说木讷了些,但这份执拗却肖朕。 “糊涂!”方越拍打着案几,痛心疾首的道:“自从长威伯来了京城后,殿下越发离经叛道了。商人一身铜臭味,殿下却说要重视,与农耕一般看重……这是哪家的道理?” 啧! 和农业一般重视,老三这是喝多了……嘉靖帝虽说对商税有执念,但却对商人不以为然,更不觉得商业和农业一般重要。 商业更像是统治者的夜壶,得用时用,不用一脚踹了。 裕王说道:“商业通有无,上古时代百姓淳朴,只需遮体之布,果腹之粮,一些油盐,便心满意足,如此商人可有可无。时移世易,如今百姓衣食住行无不与商业相关。春江水暖鸭先知,若是商业出了问题,百姓先知。” 这话倒也没说错,可和题目并无关系吧? 黄锦都听出来了,裕王有些答非所问。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嘉靖帝微微蹙眉,显然对裕王的回答不满意。 “这么一个与天下息息相关的商业,先生竟说无需管,我不敢苟同!” “什么天下?”方越怒了,“题目中哪来的天下?” 哎! 嘉靖帝暗自叹息,觉得儿子回答的越发乱了。 真是木讷啊! 裕王说道:“商业与百姓息息相关,这不是与天下息息相关吗?” “你……你说什么?”方越指着裕王,再度喝问:“你说什么?” “我说,百姓便是天下!” 嘉靖帝身体一震,仿佛看到了裕王挺着脖子的模样。 百姓就是天下? “什么百姓就是天下!”方越压低声音,“殿下莫非以为唐太宗那话是由衷之言?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可殿下却忘记了,决定天下走向的,乃是士大夫!而不是所谓的黎庶!” 这话没说错。 黄锦见嘉靖帝微微点头,不禁暗叹,心想那位长威伯竟然把裕王教导成了这个迂腐不堪的模样。 陛下大概会做出新的决断。 可对咱不是坏事不是。 黄锦觉得失去的一些东西,好像又回来了。 比如说帝王的信重。 “先生说决定天下走向的乃是士大夫,那么我想问问,前汉亡于何人?” 咦! 裕王竟然开始反击了……黄锦讶然。 “贱阉!” 卧槽尼玛,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呢!黄锦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那么,袁绍等人世受前汉帝王恩典,却忘恩负义,这个先不说。” 袁绍等人便是士大夫群体的代言人,这个群体在前汉时的表演一言难尽。 “前汉末年,天下生齿日增,以至于田地不敷使用,流民遍地皆是。士大夫们坐拥良田,坐拥满仓粮食却不知救济。他们坐视饿殍遍地。这是人祸。” “接着是旱灾,人祸加天灾,引发了汉末黄巾之乱。席卷大半个前汉。大乱之后,天下支离破碎,才给了那些士大夫们可趁之机。 那么我想问先生,若无黄巾之乱,若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那些士大夫们可敢乱政?” 少年的声音激越,“如此,前汉亡于谁?” 黄锦仿佛看到裕王神色激昂的模样,心中不禁为之一震。 这还是那个木讷的裕王吗? “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谁敢谋反,谁便是他们的敌人。此时士大夫们若是敢乱天下,百姓可会跟随?非但不会跟随,只需帝王一句话,他们将扔掉锄头,拿起兵器,集结在帝王的大旗下讨伐不臣!” “放肆!”方越厉喝。 “先生可就事论事。” 裕王和景王在蒋庆之那里经历过多番辩驳,早已非吴下阿蒙。 黄锦偷瞥了嘉靖帝一眼,见他眯着眼,仿佛神游于外。 “前秦时,始皇帝不恤民力,以至于天下沸腾,被六国余孽利用,这才有了陈胜吴广之流的机会。” 裕王的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前唐时,士大夫兼并田地如痴如醉,加之人口日增,以至于均田制崩溃,府兵制随之名存实亡。 这是前唐衰微的根子,而不是什么渔阳鼓动。若是天下安,一个安禄山前唐反手可灭。” 黄锦听的惊心动魄,可嘉靖帝依旧眯着眼。 ~ “前宋时,徽宗昏聩,重用奸佞,看似亡国之由。可从神宗之前,前宋国中流民日增,汴京的繁华掩盖不住天下的危机……” “前宋君臣相得,繁华令今人艳羡不已……怎地在殿下口中却成了危机四伏?” 方越的声音中有些迷醉之意。 前宋,那可不是士大夫们的天堂吗? “可若是盛世,为何从仁宗到神宗,几代帝王皆开新政?先生可有教我?” 呃! 方越卡壳了。 好小子! 嘉靖帝眉间舒展。 “跑题了。”方越反手就来了一招,破坏了裕王的节奏。 “秦汉、唐宋皆亡于百姓,百姓等同于天下,先生以为然否?”裕王却抓住要点不放。 方越干咳,不说话。 “那么,既然百姓乃是天下兴亡的起源,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商业岂能无视?” “商人可鄙,商人重利轻义,岂能重之?” “我并未说要重用商人?” “那么殿下以为,朝中当如何对商人?” “管!放!二字足矣!” “继续。” “商人重利轻义,必须管。若是不管,此辈必然会被欲望驱使,无法无天。” 有趣! 黄锦眯着眼。 “那么放呢?” “放,不可管束太过,在律法之内,当任由商人行事。” 一管,一放……黄锦都听出了些味儿来。 “在管中,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商税!” 黄锦看了一眼嘉靖帝。 嘉靖帝负手而立,仿佛在想着些什么,又仿佛脑子里空空如也。可熟悉他的黄锦却看出来了,嘉靖帝有些欣慰,但也有些苦恼。 为何? 黄锦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一怔。 呯! 拍桌子的声音传来,方越冷冷的道:“什么商税?那是与民争利!” 裕王呵呵一笑,“敢问先生,何为民?” 好像问题又绕回去了。 “先生口中的民,可是士大夫?” “先生口中的商人,可是士大夫?” “殿下从哪听来的谣言?”方越恼火的道:“士大夫们饱读诗书,岂会与商人为伍?” “可我却得知,京城士大夫家中经商的至少有七成!先生,这便是你口中的饱读诗书之辈?若商人重利轻义,那么经商的那七成士大夫,敢问可是重利轻义?此辈岂能重用?” “殿下这番话从何听来的?一派胡言!” “我近日一直在查,我去查验了京城诸多商铺,又去查了店铺记载,七成,这是往少了说。市场里的小吏得了我一串钱,说京城士大夫家中没有经商的屈指可数!” 裕王的声音低沉,“士大夫们经商赚的盆满钵满,朝中用度却捉襟见肘。一提商税,满朝臣子皆说什么与民争利。 我不知这个民何等的穷困,以至于一餐之耗费,能抵百姓一月耗用。 我不知这个民何等的猖獗,以至于满朝文武都要为他说话。我不知……” 裕王双眸微红,“我不知长此以往,天下士大夫富得流油,而百姓却流离失所,朝中想救济却看着空空如也的粮仓与钱库徒呼奈何。我不知,若是不管商人,这个大明,国祚尚有几何?” 裕王看着方越,“还请先生教我!” “这都是长威伯教殿下的吗?”方越冷冷道。 “是。”裕王说道:“表叔对商业之见解,令我恍然大悟。而我今日这番话,便是表叔给的功课。” 蒋庆之只是随手安排的一个功课,就击溃了方越。 黄锦觉得心中刚得到的东西,好像又被割掉了。 “这等离经叛道的话,朝中谁会赞同?”方越霍然起身。 “朕!” 第131章 老子收了,怎样 辩驳和游说之术的历史很是悠久。最早在战国时期,说客们游走于公卿之门,甚至宫禁之中,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帝王将相。 到了魏晋,一群满腹牢骚的文人,更是把辩驳之术发展到了顶峰。 没事儿就一边抓虱子,一边喝酒清谈。 宇宙洪荒,神灵鬼怪,无所不谈。 但归根结底,辩驳还是要以学识为根基。 你学识不够,就算是能说会道,也会败下阵来。 方越饱读诗书,按理能轻松击败学生朱载坖。 可今日一番辩驳,他却输的体无完肤,甚至要用先生的威严来搪塞,用威胁来反击。 ——你这番话离经叛道,小心满朝文武,天下士大夫们的怒火! 这就是先生? 这就是我尊重有加的先生? 朱载坖是个厚道人,对自己的先生很是尊重。故而此后登基即位,就重用了自己的先生高拱等人。 可今日方越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 记得在授课时,偶尔表叔说错了什么,被他和景王指出来后,表叔并未为了权威而搪塞,而是承认自己的错误。 当时两兄弟还觉得表叔没有威严。 和方越的搪塞和威胁比起来,裕王才霍然发现,原来表叔不是没有威严。 对于他而言,那只是小事罢了。 无需遮掩! 无需在意。 是了。 只有腹中没有学识的人才会心虚,心虚才会遮掩。 而表叔满腹才华,犯不着! 裕王豁然开朗。 而方越却心中发冷,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弟子竟然如此犀利。 一番话看似离经叛道,可却无懈可击。 更要命的是,裕王的见解都有证据,对于士大夫经商的比率,他更是亲自去查验,让方越反击都没有机会。 这是谁教他的法子? 定然是蒋庆之! 方越无计可施,只能用师道尊严,用满朝文武和天下士大夫作为威胁,逼迫裕王低头。 可当一个朕字入耳后,方越浑身一震,缓缓看向书房门外。 嘉靖帝站在门外,冷冷看着他们。 红着眼睛的裕王心中一紧,心想我这番话和此时的主流舆论不符,父皇怕是要雷霆震怒。 他缓缓跪下,“父皇,儿有罪。” “陛下。”方越起身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嘉靖帝看着他,“老三起来。” 裕王起身。 方越见嘉靖帝面色如常,但看样子怕是听了不少内容,他赶紧先解释。 “陛下,殿下的功课有失偏铺,臣担心殿下误入歧途。另外,长威伯那里教授的学识颇为……偏门,臣以为当禁止。” 老子今日给你来个断根,彻底解除威胁。 裕王一听就炸了,不顾什么先生,“父皇,表叔学究天人,所教授的学问发前人所未发,令我受益匪浅。” 方越低头,隐住眼中的嘲讽之意,心想前宋时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今日大明看似与前宋不同,可天下在谁手中? …… 蒋家。 夏言表达了对蒋庆之关于商业和商人态度的担忧。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说道: “什么是商人? 最大的商人便是士大夫这个群体。 只不过他们是和帝王做交易。 而货物便是这个天下!” …… 方越等着嘉靖帝对裕王的呵斥,至少也得是训诫。 而裕王心中忐忑,担心嘉靖帝不许他继续跟着表叔学。 嘉靖帝幽幽的道:“这个世间有些人以为自己是商人,他们想和朕做交易。可朕不愿。于是他们便百般攻讦,想压制朕。可朕屈从了吗?” 嘉靖帝说道:“朕不会屈从。这个天下,还是朕的天下。 天下的百姓,依旧是朕的子民。 百姓安,天下安,朕安。 百姓不安,天下大乱,朕,不安!” “陛下!”方越抬头,觉得这番话是对前面裕王对于天下兴亡见解的背书。 “天下商人富得流油,而朝中库房却连老鼠都不愿停留。” 嘉靖帝拍拍裕王的肩膀。 转身走出去。 “黄锦。” “在!” “裕王孝顺,朕很是欢喜,赏朕新编道书一套。” 嘉靖帝的道书可是宝贝,连宰辅们都想一窥,以示自己得到了嘉靖帝的宠信。 “是!” “翰林学士方越,不学无术,对皇子无礼,驱逐!” “陛下!” 方越跪下,痛心疾首。 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教导皇子,若是一切不变,过两年他就能进入六部历练。再到地方为官磨砺一番,就有望能一窥重臣宝座。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父皇!” 裕王热泪盈眶。 嘉靖帝听出了哭声,回头蹙眉,“动不动就哭,是妇人吗?庆之那娃就没教你何为男儿?” 裕王止住哽咽,“教了,表叔最不喜什么……娘娘腔。” “这就妥了。” 嘉靖帝说道:“好生跟着学。” “是。” “赏长威伯文房四宝一套,另外,赏戒尺一柄。” 戒尺? 这是…… “父皇。”裕王瞪大眼睛,“戒尺就不要了吧?” “朕那边还有斋醮,得赶紧回去和神灵解释一番……朕就说了,儿孙都是债,前世来的债,麻烦!”嘉靖帝嘟囔着,大步往回走。 裕王欲哭无泪。 “文房四宝?” 蒋庆之得了赏赐,觉得道爷真的是太抠门了。 “这是什么?戒尺?”蒋庆之拿起戒尺,挥舞了几下。 实木做的戒尺很是厚实,蒋庆之挥舞了几下,心想嘉靖帝又不教书,弄这个东西干啥?莫非是用来和嫔妃寻乐子?“这玩意儿很是顺手。不过,这是拿错东西了吧?” 送赏赐的内侍微微一笑,竟然有些讨好之意。 富城在边上看了一怔,孙重楼已经嘀咕出声。“师父,往日送赏赐的也是此人,看着颇为倨傲,今日怎地像是有些讨好少爷的意思?” 富城低喝:“住口。” 他看着戒尺,一个念头涌了上来。 这不可能吧! 内侍笑道:“陛下说了,二位皇子颇为调皮,若是有不妥之处,让伯爷莫要心慈手软。不打死就成。” 这是…… 蒋庆之教导两个皇子只是顺手为之,压根没想过做什么帝师,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要的是国祚,而不是什么尊荣。 所以他和裕王二人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可今日嘉靖帝给了他这柄戒尺,便是明晃晃的告之天下。 朕的两个孽子就交给表弟了。 卧槽! 富城眼前一亮。 顿时觉得家中的门楣在发光。 蒋庆之却把戒尺丢在案几上,“就当我没见到,带回去。” 内侍愕然,苦劝未果,便回宫复命。 …… “伯爷为何如此?”富城不解,觉得蒋庆之有些作。 窦珈蓝更是难得发牢骚:“伯爷这是想驳陛下的面子吗?晚些宫中定然会有人来呵斥伯爷。” 蒋庆之点燃药烟,轻笑道:“没有戒尺,我随手教导无所谓。戒尺在手,便是捆绑。陛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父慈子孝,却把我丢在上面烧烤。 道爷,你不地道! …… “他拒绝了?”嘉靖帝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是。很是坚定。”内侍觉得蒋庆之不识好歹。 “这娃,倒也实诚。”嘉靖帝一番话说的云山雾罩,他看了一眼戒尺,“带去给他,就说朕说的,他是表叔,不是臣子。” “是。”内侍愕然,心想雷霆呢? 就这么简单? 而且看陛下的意思,好像颇为欣慰。 满头雾水的内侍再度到了蒋家。 “陛下说了,伯爷是表叔,不是臣子。” 蒋庆之呵呵一笑,这才接过了戒尺。 等内侍走后,富城若有所思,而窦珈蓝忍不住问道:“伯爷,这是为何?” 胡宗宪回来了,听闻此事后,赞道:“伯爷此事应对的极好。” 蒋庆之指指他,示意让老胡和你等说。 他自己则是看着戒尺上雕刻的字儿,很好奇是谁的手笔。 竟然像是道爷的御笔。 卧槽,这能当传家宝啊! “太子地位稳固,伯爷教导二位皇子便有站队之嫌。往日并无名分倒也还好。今日宫中赐下戒尺,天下人都知晓,这是陛下正式把二位皇子托付给伯爷教导。在世人眼中,伯爷也就站队了。” 胡宗宪指指宫中方向,“太子在呐!” 他看着蒋庆之,“怕是许多人会觉着伯爷不该收。” 蒋庆之叼着药烟,摸着膝上的多多,烟气熏得他眯着眼,“老子收了,怎样?” 前世小军阀的匪气,猛地迸发! …… 得知嘉靖帝赏赐蒋庆之戒尺后,东宫太子和僚属们都当做是个笑话。 “老三从小就胆小木讷,跟着表叔后倒是大气了些。” 东宫,太子微笑道:“我料定表叔不会收。” 侍读学士秦利点头,“殿下地位稳固,长威伯不傻,自然知晓教导二位皇子是个大麻烦。他岂敢收下戒尺?” 随即传来消息,蒋庆之婉拒了戒尺。 “果然不出孤所料。” 太子摇头,心中对那位表叔看低了几分,起身去更衣。 秦利看着几个同僚,微笑道:“那位长威伯倒也识趣。” 没多久,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 “殿下可在?” “何事?” 秦利问道。 内侍说道:“长威伯接下了戒尺!” 外面传来太子的声音,“回头长威伯那里,年礼降一些,他若是来拜见孤,再看他的姿态……” “是。毕竟太子才是正统。长威伯站队裕王和景王,此刻却发现走错了路,想回头。殿下至少得做个冷漠的姿态,否则何以御下?” “是这个理,不过不可太过。” “殿下放心,捧打这一套咱们熟。” 太子走进来,发现气氛不对,便问:“是何事?” 秦利抬头。 “方才传来消息,长威伯接下了戒尺。” 接过戒尺。 也就是接过了教导二位皇子的责任。 也就是。 站队了! 第132章 辟谷,不是坏事儿 “糊涂啊!” 卢氏,卢伟把手中的书卷合上,叹道:“虽说长威伯接过戒尺对卢氏是好事,可此刻局势明朗,太子地位稳固,他此刻接过戒尺,便是明晃晃的站队。太子和东宫那些人岂会善罢甘休?” 幕僚苦笑,“原先只是暗流涌动,如今却要明枪暗箭了。长威伯此举把两边矛盾揭开,再无转圜的余地。” 卢伟捂额,“此后东宫打压景王也师出有名,娘娘怕是要头疼了。速去通禀,问娘娘何时有空,我有事进宫请见。” …… “一群瓜皮,都在等着看朕和庆之的笑话!” 斋醮在继续。 但却不耽误嘉靖帝获取各方消息。 “庆之如何?”嘉靖帝问道。 “长威伯往外放话……” 黄锦面色纠结。 “嗯!”帝王睁开眼睛,眼中冷电闪过。 黄锦哆嗦了一下,“长威伯说,老子收了,怎样?” 这话脏。 咱这不是怕污了您的耳吗? 嘉靖帝冷冷看着黄锦,就在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时,嘉靖帝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正在踩着禹步做法事的道士们目不斜视。 嘉靖帝笑的很是畅快,良久说道:“痛快!痛快!” 帝王也会想骂人,甚至是暗自骂人。可如蒋庆之这等公开的猖狂,却没法尝试。 …… “陛下,有人弹劾景王。” 严嵩送来了奏疏。 “说了什么?” 嘉靖帝问道。 严嵩偷瞥了皇帝一眼,“说是景王不敬先生。” “嗯?” 嘉靖帝睁开眼睛,“老四?” …… “你是故意的。” 卢靖妃咬牙切齿的伸出玉指戳了儿子的额头一下,“裕王那边才将赶走一个先生,引得那些大儒对裕王颇为不满,这本是你的机会,可你倒好,回过头竟然和先生争执,气得先生拔腿就走。如今宫中都传遍了,说你跋扈不尊先生。你,你是想气死我吗?” 景王平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娘娘,卢伟求见。” “大兄?”卢靖妃指指景王,“赶紧去道歉,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景王出去,卢伟正好准备进来。 “见过殿下!”卢伟行礼。 “舅父来了。”景王颔首。 “是。”卢伟慈祥的看了外甥一眼,这才进去。 “兄长是为了戒尺之事而来?”卢靖妃一开口就道破了卢伟的来意。 “娘娘,长威伯接过戒尺,把咱们和太子之间的默契打掉了。我担心此后东宫会对景王使手段。” 卢伟苦笑。 “此事木已成舟。”卢靖妃说道:“再有,这是陛下所赐,长威伯岂能拒绝?” 卢伟一怔,“可景王……” “老四要想走这条路,就得有得力臂助。长威伯深得陛下信重,且学识过人。东宫早就对夺嫡之事心知肚明。那么,得罪心知肚明的东宫和正式成为长威伯弟子,你觉着我该如何选?” 卢靖妃深深的看了兄长一眼。 卢伟一怔,“是了,夺嫡之事瞒不过东宫。而成为长威伯的弟子,长威伯便是明晃晃的站队。我怎地觉着,似乎是赚了?” 卢靖妃微笑,“长威伯大才,我一直苦恼如何拉拢此人,可他看似云淡风轻,却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换个人我能弄死他。可偏生这位我却无可奈何。不是没办法,而是担心反噬会断了老四的路。” 卢伟叹道,“陛下对他信重有假,且此刻他身为皇子师,便能影响夺嫡之事。”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直接拉拢他。”卢靖妃说道:“不过也不迟,再有,裕王缺乏机变,远不如老四。” “娘娘这么说,臣豁然开朗。”卢伟心中的担心被拂去,心中愉悦,见卢靖妃有恼火之意,就问道:“娘娘可是有烦心事?” 卢靖妃苦笑,指着外面,“你道老四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他表叔给他灌输了什么。裕王的先生刚被驱逐,这是他的好机会,可他倒好,回过头就把自己的先生气个半死。你说他这是想作甚?” 卢伟:“……” …… 景王在宫中晃荡着。 晃荡到了当初那个地方。 那时裕王就在这里用弹弓给了崔元一下,而景王就在后面看戏。 景王坐下。 双手抱膝,不知在想什么。 “方越其实人不错,只是……他想针对表叔,我这才忍无可忍。” 身后传来了裕王的声音,“方越一直说我是个读书种子,若非是皇子,定然能科举出仕。” “你不要脸起来,比我强多了。”景王冷笑。 裕王走到他的身边,并肩坐下。 “表叔满腹才华,我一直觉着可惜了。” “你觉着表叔若非赘婿之子,或不是皇亲国戚,定然能科举出仕?” “难道不是?”裕王真的惋惜,“何至于被士大夫们取笑,说他乃是贱人之子,更是走终南捷径的幸臣。” 赘婿地位低下,连带着他们的子女也跟着被人歧视。 而科举出仕的官员,永远都能居高临下鄙夷走捷径的人。 “你觉着以表叔的性子,可愿意从官场下面一步步爬上来?”景王叹道:“每日对着那些愚钝贪婪的上官恭谨行礼……表叔多半宁可做个豪商逍遥自在。” 裕王默然。 “你知道这些却故意装傻。”景王鄙夷的道:“人人都把你当傻子,父皇也是。可我却知晓你不傻。” “你有得宠的母妃。我呢?当初宫变时,我的母妃被处死,罪名是弑君的主谋之一。后来查明和母妃无关,可她死了还是死了。处死他的方皇后却依旧得宠。我能怎么办?” 裕王木然看着前方宫殿,“从此我在宫中就如同一条野狗,连宫人都看不起我,觉着我迟早是个倒霉蛋。直至方皇后去了,我的境遇才好了些。” “你可以展露才华!”景王说道。 “我若是展露才华,太子要收拾我易如反掌。”裕王幽幽的道:“他要收拾我,谁能帮我呢?” 景王有受宠的母妃,而裕王却只是一人。 “所以,表叔出现后,你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也不是。”裕王摇头,“表叔很怪,别人都唯恐和我亲近,他却压根不在乎,处处都对我关怀备至。” “我知道了。”景王突然指着他笑道:“你把表叔当做是……” “长辈罢了。”裕王故作平静的道。 “哼哼!”景王冷笑,却也不揭穿。 “对了,听说你把先生气得半死?”裕王换了个话题,“没必要。” “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景王傲然。 “你母妃会抽死你!” “放屁!我母妃说了,此事我做的极好。” 兄弟二人就在秋日下默然许久,不知谁先起来,拍拍屁股说:“走了。” “走了。” 景王去了卢靖妃那里,卢伟已经走了。 “道歉了吗?”卢靖妃看着心情不错。 景王摇头。 “嗯?”卢靖妃怒了,“为何?” “我看着他就觉着蠢笨如豕,若是和一头豕道歉,我办不到。” “小畜生!” 景王被禁足了。 卢靖妃说了,饿他两日。 消息传到嘉靖帝那里,道爷淡淡的道: “辟谷,不是坏事儿。” …… 第一天,景王饿的虚火直冒。 当日夜里,他先是试图贿赂看守自己的内侍,被坚定拒绝。 “殿下别害奴婢。” 这是卢靖妃的心腹。 半夜,内侍正在打盹。 不知何时,一个黑影悄然摸了过来,蹑手蹑脚的模样,让饿的翻白眼的景王嘀咕,“笨手笨脚的笨贼,希望不是来杀我的。” 他经常出宫,在蒋庆之那里上课之余,也看了不少闲书,听了不少故事。 黑影一步一高抬腿的走过来,左右看看,见没人,这才冲着里面低声说:“四哥!” “寿媖?” 景王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妹妹。 “四哥!” 借着月色,朱寿媖看到了窗棂里的景王,赶紧把油纸包递过去,“给,慢些吃。” 景王嗅了一下,“是表叔家的点心,这是肉松卷,这是……椰蓉月饼……”,景王抬头,“好妹子,四哥没白疼你。” 朱寿媖扭捏了一下,“其实……” “什么?”景王何等敏锐,见状就知晓不对,马上不吃了,“是谁让你来的?” 朱寿媖没发现景王的异样,“三哥让我别说。” 景王一怔,“知道了,你赶紧回去。” “哦!四哥你慢些吃,明天我还来。” “小心些,别摔了。”景王叮嘱道。 “哦!” 月色下,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脚高,一脚低,看着笨手笨脚的远去。 景王缓缓靠着墙壁坐下,打开油纸包,一嘴咬了半边月饼。 仰头看着窗外的半轮明月,突然笑了。 “这月亮,真美。” …… 朱寿媖小心翼翼的绕过这座偏殿,前方一个黑影从栏杆下面冒头,压着嗓门招手,“寿媖,这里,这里。” 朱寿媖走过去,“三哥。” “老四如何?”裕王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蒙着黑布。 “还好啦!”朱寿媖说道:“就是饿。” “那就好,对了,你没说是我让你送的点心吧?” “没……没。” “那就好。”裕王嘟囔道:“若是被老四知晓是我送的,定然会嘲笑我。” 第133章 密码 两日后,景王出来了。 “怕是瘦了,准备些他喜欢吃的。”卢靖妃吩咐道。 陈燕笑道:“娘娘慈母之心,希望殿下能体谅一番。” “这是宫中,是天家,慈母之心也得用霹雳手段来彰显。”卢靖妃唏嘘道。 “娘娘,殿下来了。” 卢靖妃坐正了身体,“老四从小娇生惯养,饿了两日,定然会认错。” “是,换了奴,怕是一日就认错了。”陈燕说道。 “怕是廋了。”卢靖妃叹道。 景王大步进来,行礼。 “抬头。”卢靖妃心中不安。 景王抬头。 卢靖妃定定看了许久。 “可知错了?” 景王说道:“我没错。” “你!”卢靖妃咬牙切齿的抓住茶杯就准备扔。 “那是父皇送的。”景王说道。 同时他退后一步。 卢靖妃骂道:“滚!” “是。”景王告退,“对了,我被禁足两日,不知喜欢爬床的那两个宫人可曾幽怨。” 景王走了,卢靖妃气得胃痛。 陈燕却说道:“娘娘,殿下先前说什么……有人爬床?” 卢靖妃这才从怒火中清醒,冷笑道:“我知晓有人见不得别人的好,我受陛下宠爱,老四聪慧,陛下颇为喜欢。 那些人想动手,可有我盯着不敢。于是就塞个人,爬个床。这是想坏了老四的身子骨呢!陈燕,你去一趟,收拾那些贱人。” “是。” “对了。”卢靖妃叫住了陈燕,“我怎么觉着老四饿了两日没廋,反而白胖了不少,可是我眼花了?” 陈燕愕然,“娘娘这几日针线做多了。” “是了。老了老了,这眼神也不好了。”卢靖妃笑道。 出去后,有宫人低声道:“殿下是白胖了不少。” 陈燕双手拢在袖口中,冷冷的道:“小心祸从口出。” “是。”宫人小心翼翼的道。 …… “出狱了?可喜可贺。”蒋庆之笑道。 景王看了书桌上的戒尺一眼,“我那里此刻大概是腥风血雨了。” “何事?”裕王问道。 “我被禁足之前,有人大半夜爬床。我这人睡觉有个习惯,被子里会藏着把刀。这不,那女人本以为我伸手是摸她,谁曾想把身体凑过来,碰到的却是一把刀子,吓的魂不附体……” 景王自嘲道:“幸好没尖叫。” 被子里藏刀……蒋庆之觉得这日子真是过的太喜庆了些。 “这世间看似纷杂,山川河流,走兽飞禽。可底层结构却差不多。” 蒋庆之开始授课。 “就拿我手中的这粒沙来说,比米粒大些,看着小吧?可里面却有无数更为细小的物体。数以亿兆。” 裕王一愣,“这……” “想到了什么?”蒋庆之问。 “我想到了佛家所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对,一沙一世界。”蒋庆之说道。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这是后世的说法。 “少爷。”门外传来孙重楼的声音。 “何事?” “虎贲左卫来人求见。” 蒋庆之吩咐道:“你二人自习。” 他去了前院。 来的是陈堡,见到蒋庆之,陈堡恭谨行礼。 当初的纨绔如今看着腰板笔直,“伯爷,营中出事了。” “嗯?” “有人潜逃。” “潜逃?” “是,是夜不收的人。” 蒋庆之本想拿出药烟,闻言一怔。 “操练之法!” …… “一群蠢货!” 颜旭如今还是代理虎贲左卫指挥使,此刻他面色铁青。 夜不收统领百户陈集跪在地上,“下官死罪。” 颜旭冷笑,“你死罪不死罪我说了不算。可伯爷对你如此信重,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陈集懊恼之极,“那王云平日里颇为骁勇,下官颇为看好他,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夜不收中的顶梁柱。可……”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 “见过伯爷!” “见过伯爷。” 门开。 蒋庆之被几个将领簇拥着走进来。 目光扫过众人。 “见过伯爷!” 众人行礼。 蒋庆之坐下,“说吧!” 颜旭低头,“昨夜查房时,发现夜不收小旗王云不见了,本以为是私自出去,可有人发现了几张纸,上面写了些夜不收的操练之法……” “这个不足以说明什么。”蒋庆之很冷静。 “有一张纸上,画了我虎贲左卫营地的地形图。每个营房都有标注……”颜旭跪下,“下官死罪!” “下官死罪!” 一屋子将领跪下。 陈堡本觉得和自己无关,可被这份肃杀的气息一激,不由的跪了下去。 蒋庆之点燃药烟,“有了地形图才好突袭不是。能琢磨突袭我虎贲左卫的会是什么人?” 少年的声音依旧清越,但没人敢回话。 仿佛雷霆就藏于那清越的声音中。 “我记得当初定下了规矩,就算是轮休的将士,出营也得登记。那么王云可登记了?” “王云昨日……不轮休。下官问过当日看守营地大门的人,是他们私自放走了王云。”颜旭说道。 “私自放走?”蒋庆之微笑道:“可见袍泽情深。” 呯! 蒋庆之一拍桌子,众将不禁浑身一震。 “我说过,军中第一是规矩,其次是规矩,最后还是特娘的规矩。可你等把我的话当做是什么了?耳旁风吗?” “下官死罪。”颜旭心想自己没有后台,幸而伯爷看重,这才能代理虎贲左卫指挥使。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在这等小地方犯错,引出了大问题。 “王云的家可去了?”蒋庆之问到。 “去了,几个兄弟已经控制住了他一家子。”陈集说道。 事发后,陈集就带着十余夜不收去了王云家。 “他父母不在京城,家中妻儿三人,一儿一女俱在。家中看着也不是那等有钱的模样。另外,他的妻儿看着应当不知情。” “没把我教的落下。”蒋庆之淡淡的道,这一套手法都是蒋庆之教的。 “是伯爷教导的好,下官辜负了伯爷的信重,该死!”陈集眼中有泪。 “大男人落什么猫尿?” 蒋庆之起身,“如今要紧的是两件事,其一,追捕王云,在他把图纸和操练之法交出去之前找到他。其次,弄清是谁在背后做了此事。” 他冷笑道:“想夜袭我虎贲左卫的人,会是哪方神圣?” “伯爷,若是域外势力,拿了我虎贲左卫的地形图毫无用处,毕竟他们的军队没法进入京城。” “唯有内贼!” 众将七嘴八舌把事儿分析清楚了。 然后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蒋庆之问道。 颜旭苦笑,“这一切都是伯爷教导的法子,我等学了可传给儿孙。伯爷大恩,可我等却无能至此……” 这事儿不小。 一旦被人知晓,弹劾蒋庆之的奏疏能堆满道爷的案几。 “从事发后下官就下令封锁了虎贲左卫,不许人进出。消息还未曾泄露。” “我倒是希望能外泄。”蒋庆之淡淡的道。 若是消息外泄,顺着摸过去,就能找到背后的那人。 “去王家!” …… 王家,王云的妻儿被控制在卧室里,但食水都有。 蒋庆之走进了书房。 “一个小旗竟然有书房,倒是雅致。” 书房不大,书桌上摆了几卷书。 蒋庆之拿起一卷,“论语?” 若说儒学是修炼,那么论语就是筑基期的修炼功法。 众人在书房里搜索着。 蒋庆之站在那里,手中拿着论语,翻到了最后面一页。 墨点! 最后一页有些散乱的墨点。 可这个散乱,在蒋庆之的眼中却带着规律。 “笔!” 蒋庆之伸手。 陈堡赶紧去弄毛笔,可还得磨墨。 “伯爷。”有将领送上了炭笔。 “随身带着炭笔作甚?”颜旭如今看谁都有嫌疑。 将领嘿嘿一笑,“这不是看到伯爷来了,下意识的想着……又能跟着学些本事。伯爷教导的学识博大精深,一下领悟不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慢慢揣摩。” 我特么的怎么像是唐僧肉……蒋庆之嘴角抽搐,然后翻到论语前面,用炭笔点画。 没多久,三个字被他勾勒出来。 “白鹤楼。” 蒋庆之缓缓抬头。 众将停下了手中的事儿,齐齐看向他。 “白鹤楼?” “在何处?” “城南!” “带路!” 蒋庆之把几卷书收起来,走出书房。 冷笑道:“玩的倒是先进,可惜遇到的是我。” …… “王云出来了,本以为无事,可大清早夜不收的那群疯子,正满城搜索他。” 一处宅子里,两个男子对坐着喝茶。 “昏君能压制咱们的便是军队。咱们手中人口不少,可操练之法却远不及虎贲左卫。说到这个不得不佩服蒋庆之,此人不但文采了得,武略竟也如此出众。” 左边的男子清瘦,一身青衫颇为洒脱。 右边男子身材魁梧,胡须茂密,他捋了一把胡须,“拿到操练之法,可悄然操练我等部曲。一旦天时至,便能伺机而动。” “那昏君修道炼丹,不理朝政。任由严嵩那条老狗父子掌控权柄。严嵩父子贪婪,迟早会搞得天怨人怒。到时候咱们寻机动手……” “王云回不去了。”清瘦男子叫做陈章,叹道,“可惜了这个眼线。” 魁梧男子叫做丁喜,他说道:“昏君与我等为敌多年,身边的帮手少之又少。严嵩父子私心重,陆炳善于谋身,本以为他迟早会成孤家寡人,谁曾想却来了个蒋庆之!” 陈章眼中闪过厉色,“此子最令人忌惮的是手段犀利,能让严党吃了个大亏,可见了得。” “我最忌惮的却是他的武略,你想想,原先的虎贲左卫什么模样?” “王云说就形同于看门狗,不,连看门狗都不如。” “可经过蒋庆之一番操练,却在大同绽放异彩。” “那些人可靠吗?”丁喜问道,眼中有些忌惮之色。 陈章微笑道:“南方富庶,他们本想在南方积蓄实力,可谁曾想南方士人忙着挣钱,谁会去弄什么鬼神。故而近些年他们取向北边,在山西等地渐渐生根。不过不和咱们合作,他们就是无水之源。所以安心就是了。” 二人相对一视, “晚些把王云送出城后,就把消息散播出去。” “虎贲左卫操练之法外泄俺答手中,他蒋庆之这是想资敌吗?” 二人相对一笑。 “剪除昏君羽翼!” “再现朗朗乾坤!” 第134章 意外的对手 城南,白鹤楼。 白鹤楼是青楼。 青楼的特点和道爷类似,别人睡觉他们营业,别人营业他们睡觉。 朝阳中,一个伙计打着哈欠进了白鹤楼,反手关上了大门。 进了大堂就能听到楼上各种呼噜声。 有男有女。 节奏不同。 恍若一曲大合唱。 老鸨正在大堂角落,靠着木柱子若有所思。 “可有人?” 老鸨问道。 伙计摇头,“小人在周围转了几圈,没发现异常,就连乞丐都还是往日那两个。” “好。”老鸨说道:“盯着些,有异常叫嚷几声。” “妈妈放心。” 老鸨上楼,脚步平稳。到了二楼向右,脂粉味渐渐浓郁。 空气中还有昨夜酒肉的残留味儿,混合在一起令人不禁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是繁华落尽后的眷恋。 老鸨走到最里面,右侧房间门外,轻轻敲门。 “是我。” 门开,身材高大的王云探头看看左右。 “放心。” 老鸨进去,王云再度看看左右,这才关门。 窗户紧闭,王云一身便衣,手中握着短刀,不过看着精神不错。 “昨夜你睡着了?”老鸨干这行多年,一眼就看出王云昨夜睡的不错,不禁愕然,心想换个人,别说是睡觉,怕是整夜都处于草木皆兵的惶然中。 “这是夜不收操练中的法子,无论处于什么境遇都能安然入睡。”王云怅然,“这也是伯爷……长威伯亲自教授给我等的秘技。” 老鸨叹道:“那位长威伯的才华,果然令人悠然神往。可惜却是咱们的敌人。” 王云低头,再抬头时森然道:“你既然知晓那位伯爷的厉害,那就赶紧安排我出城。还有,你等说会安排我的家人撤离。如今他们人在何处?” “你的家人早已到了城外,不过当下不能急。”老鸨说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夜不收定然在四门布控盯着你。我这里令人去和商队联络,晚些你藏在他们的车队中混出去。” “切记,莫要小觑了那位伯爷,否则你我如何死的都不知道。”王云眼中有着深深地忌惮。 “放心!” 老鸨笑着,“晚些我令人送了吃的来,你再打个盹。” 老鸨出去了,王云缓缓靠墙坐下,看着窗外涌入的光线,神色落寞。 …… 老鸨去了另一个房间。 一个男子正在房间里吃早饭。 “如何?”男子没抬头。 “王云既然都出来了,自然无路可回头。奴不担心他。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一提及蒋庆之王云就如临大敌,仿佛那人就是神灵,不可匹敌。” 老鸨坐下,笑道:“这人是被吓坏了吧?” “军中等级森严,作为下属,惧怕上司是惯例。”男子抬头,白皙的脸上多了些满意,“此等人才好掌控。对了,山西那边传话。” 老鸨坐直了身体,神色肃然。 男子说道,“山西那边传话,咱们和蒙人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了,本来教中一直在鼓动俺答起大军南下,颇为顺利。” “俺答心动了?”老鸨眼前一亮。 “虽说咱们在南方没能扎根,被迫去了北方,可阴差阳错却和蒙人联络上了。如今咱们的人遍及北方,一旦俺答大军南下,咱们的人就能里应外合……带路,刺杀,输送官兵消息……” 男子喝了一口酒,冷冷的道:“朱氏不仁,这个天下终究还得要咱们来掌握才好。” “是。”老鸨喜滋滋的道:“对了,昏君颇为看重蒋庆之,此次……” “咱们和那些士大夫此次是合作,咱们弄出东西,他们对付蒋庆之。记住。”男子看着老鸨,“别看那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可和他们相比,白鹤楼的姑娘们都敢称一声冰清玉洁。士人不可信!” “放心,老娘开了多年青楼,早就看穿了那些伪君子的嘴脸。” “此事你盯着,把王云送出城去后一切照旧,不可张扬。” 男子起身。 “你要走?”老鸨起身,“何必这般匆忙,也该歇歇了。” “我林南宁此生就一个念头,灭了朱明!”男子把衣冠弄乱了些,还弄了些油污在身上,“灭族之恨,不共戴天!” 林南宁就如同是一个嫖客,脚下虚浮的走出白鹤楼,瞥了一眼左右,回身看着老鸨。 “小心。” 林南宁走了。 老鸨进去关门,掩口打个哈欠。 她靠着大门仔细回想了每一个步骤,直至发现并无一点错漏。 老鸨轻笑道:“若是能被蒋庆之寻到这里来,老娘便认他为父!” 突然,脊背处一股巨大的力涌来,老鸨身不由己的往前冲过去。 嘭! 身后,大门猛地被人踹开。 烟尘中。 一个少年走进来。 唇间叼着药烟。 目光转动,锁住了老鸨。 老鸨大怒,“死人了,还不下来动手?” 十余伙计冲了出来,手持棍棒。 “大清早来我这里作死呢?”老鸨起身,甩着手绢厉喝,“报名,让老娘看看你家中的长辈可担得起!” 少年抖抖烟灰,“方才你不是说要认我为父吗?见到为父,为何不跪?” 老鸨眸子一缩,尖叫道:“你是……蒋庆之!” “正是你爹我!”蒋庆之举起手,“封锁白鹤楼!” 楼上传来了震动,王云刚想从窗户出来,却见楼下密布便衣男子,而且都带着兵器。 他转身冲出房间。 楼道里脚步声密集。 他咬牙冲进了对面的房间。 房间的一对男女被惊醒,尖叫起来。 王云破窗而出。 落地一个翻滚,刚单膝跪着准备起来,他突然身体一僵,缓缓抬头。 前方。 陈集站在那里,手握刀柄,目光沉凝。 身后十余夜不收张弓搭箭。 两侧,几个刀盾兵缓缓逼来。 这是王云熟悉,并跟着操练过无数次的阵型。 “王云!” 陈集眸中多了些痛惜之色,“为何背叛?” 王云默然。 “为何?”陈集骂道:“为了功名利禄,还是钱财?” 身后传来了老鸨的厉喝,“还不动手!” 王云垂眸。 心知老鸨是垂死挣扎。 惨嚎声不绝于耳,不过三十息,大堂安静了下来。 “我等是兵马司,让路!” 兵马司的人再……再度姗姗来迟。 但却被拦住了。 “伯爷办事,不相干的离远些!” 窦珈蓝穿着锦衣卫的百户官服,威风凛凛。 “哪位伯爷?”带队冷笑,“这北京城中的伯爷没有一千也有两百,让老子看看是谁有这般大的颜面,竟敢让我兵马司退避三舍。” “我。够不够?” 随着这个声音,蒋庆之走出大门。 身后,老鸨被孙重楼单手提溜着,衣裳破烂,半边胸脯露在外面,竟然颇有规模。 “长威伯?”带队的总旗行礼,“见过伯爷。” “见过伯爷!” 总旗抽了自己脸颊一巴掌,“小人满嘴胡言,该打。” “回去!”蒋庆之转身。 总旗起身再度行礼,随即吩咐:“我们回去!” 有军士低声道:“总旗,咱们回去怎么交差?” 总旗低声道:“这位伯爷出手,那是神仙打架,咱们掺和进去是找死。再有,你没见那些大汉神色冷漠,大堂中血腥味都窜出来了…… 老子没猜错的话,这些大汉定然是长威伯一手操练出来的虎贲左卫。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人一顿冲杀的,上去作甚?走,回去。” 军士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已经关闭了,陈堡带着几个兄弟把门,冲着他笑了笑。 军士哆嗦了一下,“艹!这群杀神,天知晓长威伯是如何操练出来的。” 大堂内此刻挤满了嫖客和女妓,正在接受甄别。 后院,老鸨和王云并排跪着。 老鸨咬牙切齿的道:“他们说你王云悍勇无匹,可看看你连衣裳都没脏,可见并未反抗。这便是所谓的悍勇无匹?我呸!” 王云冷漠的道:“夜不收围杀的战术乃是长威伯一手操练出来的,我曾作为假想敌和他们厮杀。” “那又如何!”老鸨不屑的道。 “我作为假想敌操练了十七次,死了十七次。” 老鸨骇然抬头。 蒋庆之走了进来。 “是自己说,还是我动手?”蒋庆之问道。 老鸨娇笑,“伯爷就不怜香惜玉吗?”说着她身体歪斜,让胸脯露的再多一些。 可我见过布料更少的……蒋庆之淡淡的道:“珈蓝!” 窦珈蓝走了过去。 “竟是女子动刑,多谢伯爷。”老鸨笑道。 “我的手法来自于锦衣卫,希望你能挺住。”窦珈蓝拿出一把小刀。 “啊!” 惨嚎声中,蒋庆之招手。 王云膝行上前。 “伯爷。” “为何背叛?”蒋庆之问道。 王云垂首不语。 “当初我曾对你说好生操练,便是看好你。可你……” 有泪水落地,王云甩甩头,“小人该死!” “你是该死!”蒋庆之冷冷的道:“你可知那些操练之法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会给大明带来什么?” “小人……”王云抬头,泪流满面,“东西还在。” 狗曰的! 蒋庆之心中一松,“在何处?” 王云说道:“在茅厕的顶上。” 几个军士过去,没多久拿到了一本小册子。 蒋庆之翻看了一下,随即收起来。 “那么,他们是谁?” 蒋庆之问道,他需要知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不! 这个大明的敌人是谁。 不过,他与大明国祚一体,大明的敌人,可不就是他的敌人。 是俺答? 还是倭寇。 又或是……那些士大夫们。 嘉靖帝和士大夫们互为对手多年,这是大明历史上罕见的一幕。 双方都想打垮对方,甚至想弄死对方。 为此,做出些令人震惊的事儿来,蒋庆之不意外。 他做好了准备。 王云说道: “白莲教。” …… 求票嘞! 第135章 当众栽赃 白莲教历史悠久,北宋时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令帝王忌惮的地步。 元末天下风起云涌,以白莲教为骨干的红巾军率先发难。 大明立国后,深知白莲教厉害的太祖皇帝严禁白莲教,随之而来的是太祖朝和永乐朝,各地白莲教暴动此起彼伏。 到了嘉靖朝,白莲教依旧不时作乱。 最出名的大概就是李福达。 李福达家世代都信奉白莲教,这位老兄在正德朝谋反被镇压,发配路上逃窜到了陕西,在陕西再度谋反,甚至攻破县城。 后来官兵进剿,李福达兵败。这次他逃到了山西,改名更姓后,通过贿赂,竟然做了太原卫指挥使,成功把山西变成了白莲教的大本营。 “白莲教?” 蒋庆之眉心跳了一下。 说实话,他不怕明晃晃的对手,却对这等躲在暗处,几乎无处不在的疯狂组织感到头痛。 “是。”王云说道:“小人家中的婆娘愚蠢,被人哄骗入了教,一步步……把小人也拉了进去。小人想退出,可却被他们以妻儿为威胁。” “你妻儿都在家中,若是报给上官,难道他们还敢冲进我虎贲左卫杀人?”颜旭骂道。 “小人有三个孩子。”王云低头。 可一直以来,大伙儿都以为只有两个。 “原来如此。”颜旭骂道:“可你也不该忘恩负义!” “是。”王云无言以对。 蒋庆之知晓这事儿不小。 五城兵马司的人回去禀告,将领们斟酌此事该如何处置……蒋庆之最好在他们禀告给嘉靖帝之前赶到宫中。 毕竟私自调动军队犯忌讳! 蒋庆之起身,“我这就进宫。” “我说。”老鸨这时惨叫开口,“林南宁,是林南宁主持的此事。” “此人是谁?在何处?” “奴只知晓他是指挥我等的谋士,就在你等来之前的一刻钟他刚走。至于落脚点……每次都是他来白鹤楼,奴真不知他住在何处。” 蒋庆之指指老鸨,“继续拷问。” 白莲教啊! 蒋庆之想到了后来的白莲教谋反,想到了有明一朝的记载中,几乎每年都有关于白莲教谋反的记录。 这是一个以谋反为己任的教派。 而且! 蒋庆之想到了一段记录。 ——白莲教教众深入草原,蛊惑俺答大军南下,并为之带路,刺探消息…… 带路党! 蒋庆之手握刀柄,眼中多了冷意。 是了。 他想起来了,山西和陕西如今是白莲教的大本营,根深蒂固。而山西和陕西距离草原颇近,白莲教屡次谋反不成,便想到了外援。 前几年宗室有人谋反,白莲教就掺合了此事,可还没发作就被镇压了。 俺答部兵强马壮被他们看在眼里,于是便派人去勾搭。 一番眉来眼去后,双方成功牵手。 是了! 蒋庆之突然骂道:“特娘的!” 他想起来了,俺答南下多次,每一次几乎都能看到白莲教鼓动的身影,以及孜孜不倦带路的勤奋。 这个当初以推翻蒙元为己任的教派,成功蜕变为蒙元人的带路党。 道爷被叫醒了。 “何事?” “有人弹劾长威伯,说他擅自调动大军。”黄锦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说道。 “大军?可是虎贲左卫?” “是。” “可说了何事?”嘉靖帝起床气发作,骂道:“瓜娃子是想作甚?” “陛下,奴……”黄锦不敢说话。 “陛下,长威伯求见。”一个内侍进来。 “嗯!”嘉靖帝清醒了过来。 见到道爷,蒋庆之把事儿尽数说了。 当说到白莲教时,嘉靖帝眼中厉色闪过,“又是这群逆贼!” “臣拷问了那个老鸨,确实是白莲教。”蒋庆之说道:“从得知消息到出手,臣并未禀告陛下……” “那东西可拿回来了?”嘉靖帝问道。 “拿回来了。”蒋庆之拿出了小册子。 黄锦接过递给嘉靖帝。 “若是被白莲教拿到手……”嘉靖帝想到了白莲教的疯狂,若是辅以虎贲左卫的操练之法…… 只是想想,道爷就心中一凛。 “你且回去。” “是。” 随后陆炳和严嵩等人被召见。 “白莲教就在京城作妖,锦衣卫却视而不见,无能!” 陆炳低头,“是。” “马上搜捕。” “是。” 嘉靖帝本想大索城中,可只是想想京城人口之多,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陛下,今日臣听闻有大军在城中活动?”崔元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嘉靖帝却仿佛没听到,继续说道:“令人去山西,那里是白莲教的老巢,去查!” “是。”严嵩领命。 嘉靖帝起身,冷冷道:“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人说白莲教便是那群鸭,每逢乱世他们总会率先发难。前元时如此。如今是大明,给朕把他们找出来!” “是。” 众人低头。 嘉靖帝这才看向崔元,“你方才说什么?” 崔元哆嗦了一下,“臣没说什么。” 嘉靖帝看着他,那股子火气渐渐上涌。 崔元再度哆嗦了一下,“臣年纪大了话多。” …… “陛下,并未寻到白莲教踪迹。” 第二日,陆炳来复命。 “蠢货!”嘉靖帝怒道。 白莲教对帝王而言便是跗骨之蛆,不灭了他们,嘉靖帝晚上睡觉都得睁着眼睛。 “陛下。”有人禀告,“长威伯令人禀告,已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正在追索。” 嘉靖帝看向陆炳。 奶兄弟一怔。“陛下,臣以为怕是捕风捉影。” 陆炳和蒋庆之之间早已势如水火,哪怕心中没底,陆炳也必须提出质疑。 回到锦衣卫,陆炳叫来朱浩,“方才蒋庆之令人禀告陛下,说找到了白莲教的线索,你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陆炳劈手把水杯砸在朱浩的身上,面色铁青,“陛下赏赐蒋庆之戒尺,这是让他名正言顺成了皇子之师。如今他越发得意,而陛下对我却越来越冷漠,这是不祥之兆!” 朱浩不敢躲避,说道:“指挥使,那只是皇子,日后定然会就藩。藩王对朝政毫无影响力。再有,外面说蒋庆之为此得罪了太子。” “蠢货!”陆炳冷冷的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陛下身子骨强健,未来还未来,谁知晓会发生些什么?蒋庆之有足够的时间让太子不敢轻视自己。须知,最好的存身之道不是严嵩那等顺从,而是……平衡!” 陆炳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焚烧。 “君臣,平衡!” …… “就在此处。” 王云很配合,带着蒋庆之等人到了一处民宅外面。 蒋庆之眯眼看着这处民宅,占地不大,但院墙却高。 “小人当初曾悄然跟踪过他们的人,直至此处。”王云说道。 蒋庆之摆摆手。 此次他带了数十夜不收,一挥手,夜不收们悄然包围了宅子。 这时外面有人喊,“凭何拦着咱们?” “你虎贲左卫来得,我锦衣卫就来不得?” 民宅里突然有了动静。 “是官兵!” 蒋庆之摆摆手,“放他们进来。” 几个锦衣卫冲进来,就见蒋庆之负手站在民宅大门外。 周围夜不收们张弓搭箭,或是持刀而立。 陈堡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在脖子上拉了一下。 几个男子猛的出现在墙头上。 “放箭!” 弓弦响,两个男子中箭落下墙头,但有三人却成功扑向了蒋庆之。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回头看了几个锦衣卫一眼,“本伯正准备突袭白莲教的巢穴,却有锦衣卫通风报信,以至于功败垂成……” 身边窦珈蓝喝道:“石头,斩尽杀绝!” 孙重楼拔刀冲了上去。 窦珈蓝和他并肩,两把长刀犀利的从三人中间插过。 身后,两人倒地抽搐,一人站在蒋庆之身前。 双臂断。 腰侧开了一道大口子,缓缓跪下。 几个锦衣卫面色大变。 “你这是栽赃!” 蒋庆之走了过去。 “扣下,让陆炳来和本伯说话!” “你敢!” 大门打开,陈集恭谨行礼,“伯爷,已经肃清了。” 蒋庆之走进了宅子里,身后,陈集狞笑,“拿下这三人!” 三个锦衣卫拔刀,背靠背。 “三息!” 窦珈蓝抖掉长刀上的血,刀指曾经的同事。 “窦珈蓝你……” “我降了!”一个锦衣卫跪下。 “一!” “二!” “指挥使饶不了你!” 三人都跪了。 陈集走过去,侧着刀身,猛地拍在放狠话的小旗脸上。 小旗喷出一口血,目眦欲裂,“有本事就杀了爷爷!不……” 长刀闪动,人头落地。 众人缓缓回身。 孙重楼收刀,说道:“看什么看?这可是他自己求的,我是个好人,自然不会拒绝。” “石头!” 窦珈蓝蹙眉,低声道:“这里人多。” “人少就能杀吗?”孙重楼问道。 他和窦珈蓝贴身护卫蒋庆之,有些哼哈二将的味儿。时间长了,孙重楼知晓窦珈蓝主意多,便以她为主。 但动手却是孙重楼为主。 “听伯爷吩咐就好。” “少爷先前说了,要杀几个人震震邪气,我这不是听他的吗?” 二人进了民宅,身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大的煞气!” 剩下两个锦衣卫瘫坐在地上,身下水迹渐渐扩散。 其中一人竟然嚎哭了起来。 “他杀了人,还笑的这般天真啊!” 陆炳闻讯疾驰而来,正好遇到蒋庆之从民宅中出来。 “蒋庆之!” 看到自己麾下一人身死,剩下的人失魂落魄,陆炳终于露出了狰狞面容。 “这官司我和你打到御前。” 蒋庆之扬扬手中的书信。 “点火!” 窦珈蓝点燃火媒,蒋庆之把其中一封书信点燃。 烧到一半时,蒋庆之踩灭了火头…… “锦衣卫通风报信,白莲教妖人烧毁证据!” 陆炳面色剧变,“你敢当着我的面栽赃!” 蒋庆之走到他的身前,“你以为和严嵩等人抱团,我便不敢对你出手,故而你几次三番暗中捅刀子,事后暗自得意。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特么不过是靠着陛下重情义才能爬上来的狗!我当初不动手,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蒋庆之指指陆炳,“今日我便当众给你没脸,当众栽赃构陷,你又能如何?” 这里只有蒋庆之和陆炳的人,锦衣卫的人无法自证,这栽赃还真没法解释。 蒋庆之和他擦肩而过。 陆炳猛地回头一拳。 孙重楼仿佛早知晓他会如此,伸出手臂,精准挡住了这一拳。 蒋庆之反手一拳,重重打在陆炳的小腹上。 第136章 联姻和兄弟 “果然是这些妖孽!” 嘉靖帝看着书信,说道:“此事朕令人去山西等地严查,虎贲左卫那里,你辛苦一趟,彻底清理一番。” “是。”其实,虎贲左卫的清理已经开始了。 “庆之。”嘉靖帝缓缓开口,“你并未经历宦海浮沉,不知人心险恶。记住,犯忌讳之事,事先要通禀。朕知晓你是担心妖人遁逃。” 嘉靖帝眸色温和,“朕当年和你一般冲动,总觉着热血沸腾,什么都拦不住朕。可人心啊!总是会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绊倒你。朕也不希望看到你此后变得循规蹈矩,唯唯诺诺。所以……” 嘉靖帝突然莞尔,“做你该做的,朕信你的本心。不过挨了打,吃了亏,别来求朕帮手就是了。” 蒋庆之挠挠头,“陛下,其实那会臣就一个念头,抓到背后那人,看看是谁在为祸大明。” 那时候蒋庆之满脑子都是此事能拉回多少国祚,忘了令人禀告嘉靖帝。 “去吧!” 嘉靖帝笑道。 看着蒋庆之出殿,嘉靖帝问道:“黄伴,你觉着庆之如何?” 黄锦说道:“有人说,长威伯行事自然,好似……不在乎皇权威严。视为无物。” “朕是他的表兄,庆之以诚待朕,何须惧怕什么皇权威严?真正惧怕皇权威严的,不是名利熏心,便是居心叵测。” 道爷淡淡的道:“你难道也有些心思?” 噗通! 黄锦跪下,惶然道:“奴不敢。” “谅你也不敢!” 嘉靖帝摆摆手,黄锦满身大汗告退。 殿内只剩下了嘉靖帝一人,烟雾缭绕中,他平静的看着神像。 “朕与天下士大夫为敌二十余载,对手遍天下。庆之毫不畏惧站在朕身边,亦是如此。一个仇敌遍天下的臣子,如何谋反?野心从何而来?一群瓜皮,以为朕不知他们在撺掇,在诱导朕。” 嘉靖帝冷笑,甩甩拂尘,“若庆之先来禀告朕,等朕决断,那便是私心。他不来,这才是一心为朕,一心为了大明国祚! 什么皇权威严?那些臣子匍匐在朕的身前,看似畏惧朕的威严,可脑子里全是私心杂念,全是蝇营狗苟!” “陛下,陆炳求见。” 陆炳捂着小腹进来,蒋庆之那一拳打在了他的胃部,先前在西苑内他就吐了一次。 “嗯?”嘉靖帝见到他的惨状,不禁震怒,“谁干的?” 陆炳跪下。 “是长威伯!” “为何动手?” 帝王威严勃发。 “臣麾下几个锦衣卫寻到了白莲教的踪迹,便悄然而至,谁知晓长威伯那边也查到了,双方……臣管束不严,麾下不肯想让,长威伯大怒,斩杀了一人。随后,臣闻讯赶到,被他……” 这番话说的令人动容。 嘉靖帝走过来,“抬头朕看看。” 陆炳抬头。 “看,肿胀的颇为厉害,。” 嘉靖帝温和道。 然后。 扬起手。 啪! …… 陆炳低着头走在宫中。 “见过指挥使。” 那些宫人和内侍见到他恭谨避开。 往日陆炳会微笑回应,很是亲切。 可今日他却低着头。 仿佛是在沉思。 前方就是直庐。 蒋庆之站在直庐之前,“陆炳!” 陆炳闻声,下意识的抬头。 “呀!”一个内侍惊呼,“他的脸!” 众人看去,陆炳的脸颊竟然高高肿起。 “这谁打的?” 一个念头在众人心中涌起。 不能吧! 陛下何等信重这位奶兄弟,怎会抽他? 陆炳浑然忘我的盯着蒋庆之,“长威伯,何事?” 蒋庆之在等朱希忠,见到陆炳就顺口拦住他,想嘲讽一番……蒋某人想对付谁,从来都是从早到晚。 可看到陆炳的脸颊高高肿起,蒋庆之懵了。 卧槽! 这谁干的? 道爷! 蒋庆之第一反应是道爷。 是了,宫中除去道爷,谁敢给陆炳这位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那么狠的一巴掌? 陆炳想低头,可看看那些惊愕的目光,知晓晚了。 “很有范。”蒋庆之赞道。 陆炳平静的道:“是啊!” 一个平静的陆炳,让蒋庆之生出了些遇到对手的感觉。 “庆之!” 朱希忠回来了,见到蒋庆之先是一喜,等看到肿着脸的陆炳时,忍不住就笑喷了。 陆炳平静的进去。 朱希忠问道:“谁干的?别告诉我是你。” “这里是我。”蒋庆之指指小腹 卧槽! “你疯了?”朱希忠低声道:“陆炳看似随和,可此人最是睚眦必报。当初他下跪苦苦哀求夏言,这才逃过一劫,按理该感激夏言吧?啧!从此他便把夏言视为死敌,为此不惜与严嵩一党勾搭。这样的人,你何苦羞辱他?” “他把脸凑到我眼前,你说我打还是不打?”蒋庆之说了抓捕白莲教的事儿。 “啧!我寻你正是此事。”朱希忠看看左右,身边随从告退。 “庆之,白莲教是祸害,把事儿交给锦衣卫和兵马司就是了,哥哥劝你少和他们结怨。那是群疯子!” 朱希忠告诫道:“一旦他们盯上你,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知晓。”蒋庆之当然知晓白莲教的疯狂,历史上这群疯子连帝王都敢刺杀。 “话说,陆炳脸上那一巴掌谁打的?”朱希忠很是八卦的问道。 “你说呢?” “难道是……陛下?” “我可没说。” 蒋庆之提及正事儿,“我怎么听闻外面有人说,成国公府上有人抱怨,说我坏了你家小国公的大好姻缘?” 朱希忠骂道:“是谁说的?” “我如何知晓?”蒋庆之不置可否,“此事我就随口一说,你儿子若是寻不到娘子……话说很急吗?” “急个屁!”朱希忠不动声色的道:“此事你别管了。” 蒋庆之也没空管,朱希忠晚些找个借口脱岗,一路回家。 家中。 几个女人正聚在一起喝茶。 厅堂是敞开的,外面黄花正开的旺盛,随风带来一阵阵清香。 几个小妾恭维了朱希忠的妻子一番,其中一人突然用团扇遮着半张脸,“夫人,先前听闻那位长威伯与陆炳起了冲突,奴有些好奇,这位长威伯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朱希忠的妻子冷着脸,“别提那人。” 小妾恭维道:“夫人宽宏大量。” 另一个小妾说道:“陆炳本想把嫡长女嫁给咱们家的小国公,这也算是一门好姻缘不是。本来奴听闻是被宫中婉拒,可后来隐隐听人说,陛下对陆炳不如以前看重,故而令卢靖妃反对此事。夫人,这陆炳难道真的失宠了?” 朱希忠的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什么叫做失宠?陆炳救过陛下,以陛下的性子,就算是冷落他也不过是一时。” 她顿顿茶杯,恼火的道:“国公看似得了陛下重用,可终究还是差了一层。陆炳是陛下的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国公在陛下身前也多了信重。” “原来如此!”小妾恍然大悟,“联姻联姻,便是为了这个。” “国公回来了。” 门外有侍女喊道。 不等众人起身,朱希忠大步进来,挥手,“除去夫人外,全都回去!” “是。” 等室内只剩下妻子时,朱希忠问道:“那些闲话是谁传出去的?” “谁的闲话?” “关于庆之的。” “你还叫他庆之……” “住口!”朱希忠喝住了妻子,绕着她走了几圈,说道:“你觉着老大没能成为陆炳的女婿,可惜了?” “我这不是为国公惋惜吗?” “你以为我需要和陆炳成为亲家,才能成为陛下心腹?” “难道不是?” “女人啊!蠢!” 朱希忠指指妻子,“你以为我不知晓陆炳的心思,他几度试探,我只是装傻罢了。” “啊!国公的意思是……” “换做是以前,我可顺水推舟和陆炳联姻,可如今却大可不必。” “为何?国公,这可是大好机会,他们说陛下令人反对这门亲事,便是蒋庆之从中作梗。” 朱希忠突然冷笑,“就在陆炳的妻子进宫前两日,我求见陛下,说了陆炳意欲和我联姻之事。” “什么?是你!” “我告知陛下,我只想做直臣。” 朱希忠的妻子身体摇晃了几下,“国公,你怎地……这是谁给国公出的主意?” “没人出主意,我是学了别人。” “谁?” “庆之!” 朱希忠的妻子捂额,“什么?是了,那蒋庆之便是个直臣,对严嵩等人从不假颜色。可……可他有本事啊! 国公若是有本事能让蒋庆之对您亲若兄弟,那陆炳算个什么?毕竟蒋庆之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陆炳不过是仗着陛下吃过他娘的奶罢了。再说了,陆炳可能大败俺答麾下大将?” “你想说我本事不及庆之,只管说,我认。”朱希忠淡淡的道。 朱希忠的妻子叹道:“可国公您看似春风得意,却少了实权,更少了盟友。陆炳手握权柄,若是能通过联姻捆绑在一起……可惜了。” “你方才说了兄弟?” “国公的兄弟……谁?” “你整日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忘了告诉你。”朱希忠眉间多了得意之色,“我与庆之乃是磕头的兄弟。” “什么?” 朱希忠的妻子傻眼了。 “剩下的事儿,不用我教你了吧?”朱希忠摇头,转身出去。 “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 朱希忠的妻子跺脚,“你早不说!”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进来,“夫人,给陆家的礼物单子在此,您可要过目?” “什么礼物?”朱希忠的妻子蹙眉。 “昨日您说要给陆家送礼,为联姻之事缓和一番吗?” “我何时说过这话?”朱希忠的妻子负手回身,“精心选一份礼物,令人送去长威伯府,对了,传我的话,就说既然是兄弟,庆之为何不来国公府坐坐?可是看不起我这个嫂子?” 第137章 要么忍,要么滚 还是那个宅子里。 陈章正在喝酒。 身边有一个罗衫半解的女人,不时给他一个皮杯儿。 正在得趣时,脚步声急促传来。 “不是说了……”陈章恼火抬头,却见丁喜满脸怒火进来。 “你不是去和那些人联络了吗?”陈章问道:“那东西可拿到手了?” “拿个屁!”丁喜骂道:“蒋庆之竟然摸到了他们的老巢,一举拿下了那些人。” “什么?”陈章下意识的用力一捏,身边女人痛呼,他骂道:“滚!” 女人把衣裳拉了一下,赶紧告退。 “怎么会事败?”陈章说道:“咱们行事周密,除非泄密。可那群疯子怎会背叛他们的圣女?在咱们这边,只有咱们二人知晓此事底细,你我……除非上天泄密。” 丁喜坐下,“如今白鹤楼被端了,对了,你那什么密信之法,可会被人破解?” “我随手编了一本,你来试试。”陈章拿了一卷论语递给丁喜。 丁喜看的满头雾水,“这些墨点莫名其妙,这……除非神灵下凡……” 陈章自信的道:“就算是神灵下凡,也只能一筹莫展。” “那蒋庆之如何查到了白鹤楼?” “这……这厮有若神助。我也猜不透!” “此事不成,回头那些人定然会叱责咱们无能!” 陈章冷笑,“告诉他们,那蒋庆之乃是能两败俺答麾下大将的名将,有本事他们便来试试。” …… 清早。 肖瑾依旧站在围墙下,听着隔壁传来练武的声音。 听了一会儿,丫鬟来请她去吃早饭。 今日休沐,肖卓穿着家常衣裳坐在上首,边上是妻子王氏,肖墨看着有些疲惫,见到妹妹后,习惯性的板着脸,“起的这般早,却不来和爹娘问安。” 王氏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好奇,问什么安?我和你爹爹安的很。” 肖瑾冲着哥哥做个鬼脸,然后坐下。 吃完早饭,肖卓说道:“晚些大郎和我去隔壁。” 肖墨一怔,“爹,去拜访那位长威伯吗?” 肖卓点头,“本该搬过来就去,不过这位长威伯在朝中毁誉参半。为父要先观望一番,免得被人误会站队。大郎,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是指教,肖墨坐直了身体,说道:“长威伯和严党势若水火,虽说爹不是严党中人,可若是早早就去拜访,难免会被严党盯上。所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爹爹没必要为了长威伯去得罪他们。” 肖卓抚须,心中极为满意,但却板着脸,“还有一点,长威伯虽说毁誉参半,可却从未听闻他收受贿赂。” 王氏笑道:“隔壁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往来,而严家大门外车水马龙,几乎没断过人。” 肖瑾眼珠子咕噜噜转,晚些缠着兄长,让他多注意看看蒋庆之。 “他们都说他很是凶狠,兄长你看看是不是。” “那关你什么事?”肖墨没好气的道。 肖瑾一番纠缠,肖墨点头应了。 父子二人换了衣裳,带着礼物去了隔壁。 门子禀告后,先是富城来迎。 肖墨的注意力在客堂墙壁上的字画上,没注意肖卓见到富城后微微蹙眉。 这不是内侍吗? 蒋家竟然用内侍为管家? “肖公稍待,我家伯爷马上就来。”富城微笑道。 晚些,蒋庆之进来。 “见过长威伯。”肖卓微笑拱手。 “见过长威伯。”肖墨好奇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乌黑深邃的眼眸,苍白的脸,只是一眼看去,便令人想到了琳琅珠玉。 一番客套寒暄,蒋庆之的态度很是温和,和传闻中的凶狠不搭干。 “如今在读什么书?”蒋庆之问肖墨。 他比肖墨小了三四岁,但问的却颇为自然。 我是举人,你不过是秀才罢了……肖墨心中不屑,却在父亲的注视下说了一番自己的学业。 “不能读死书……” 蒋庆之随口说了一番自己对当下科举的见解。 肖墨看似恭谨,心中却在冷笑。 晚些告辞。 胡宗宪笑道:“那年轻人看着对伯爷颇不以为然,却不知伯爷那番话乃是金玉良言。” “听不听都是他自己的命。”蒋庆之说道:“肖卓此人倒是值得注意。” “礼部看似不起眼,可严嵩却格外重视,视为自己的根基。每每喜欢把自己的党羽安插在其中,作为栽培之地。若是把肖卓这个礼部郎中拉过来……” 蒋庆之看了一眼胡宗宪,心想果然历史名臣不是白给的。 “我正有此意。” “不过肖卓看着颇为谨慎,伯爷,要想拉拢此人,还得在他的儿子身上下功夫。” “不一定。” 蒋庆之说道:“肖卓此人不群不党,放在严党眼中便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且肖家搬来的时日不短了,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老胡,让人打听一番礼部的消息。” 胡宗宪最近在调查马崇德等人,和往日的旧交们重新拉上了关系,消息灵通。 …… “礼部?最近严党扩张,说是要清洗一番。” 胡宗宪得了消息,谢了老友。 老友问,“你如今在长威伯那里如何?” “颇为自在。” “那位如今可是对头不少,你且小心。” “我知晓。” 胡宗宪上次差点被仙人跳毁了,如今出门谨慎的一批。 他托关系联系上了礼部的一个小吏。 …… 太平仓后面的一家酒肆里,一锭银子被推到了小吏身前。 小吏看了一眼胡宗宪,“我也不问你为谁做事,过后互不相识。” “好说。” 小吏说了一番礼部的现状。 “礼部那边,侍郎陈河乃是元辅的人,最近陈侍郎正准备提拔人,可有人挡着了道……”小吏看了胡宗宪一眼,想从中窥探出此人的目的。 可看了半晌,压根看不到半点痕迹,小吏没法,为了银子只得继续说道:“咱们礼部大多是元辅的人马,几个不站队的要么不管事混日子。就剩下一个郎中肖卓……” “哦!”胡宗宪淡淡道。 “礼部传闻,肖卓拒绝了陈河的拉拢,于是陈河就变了脸,放话要让他自己滚蛋。”小吏看着银子,再看看胡宗宪。 “陈河此人……如何?” “手段犀利。” …… “这样啊!”蒋庆之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我本不想管礼部那些乱糟糟的事儿,不过,若是有个自己人……” “在严嵩的老巢埋下暗子,一旦时机到,便可启用……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胡宗宪笑道。 他发现蒋庆之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惋惜,又像是有些有遗憾。 胡宗宪擅长的是掌控大局,独掌一面。而出谋划策却不是他的强项。 蒋庆之心中的首席谋士,此刻还在隔壁教女弟子。 “今日功课就到这里。” 徐渭起身。 屏风后传来女弟子的声音,“多谢先生。” 徐渭拎着酒葫芦,一溜烟跑去后门。 胡宗宪已经来了,手中也有个酒葫芦。 “哟!还带了下酒菜?”徐渭见台阶上摊开一张油纸,上面竟然是一堆丸子,“油腻腻的谁吃。” 胡宗宪也不啰嗦,拈起一枚丸子进嘴里,细细咀嚼。 “罢了,看你的面子。”徐渭也拿起一枚丸子,嗅嗅,放进嘴里。 顿时,那眼珠子就圆了。 嘴里先爆开的是肉香,还有一股子莫名的鲜美。就在他想赞美时,胡椒的辛辣袭来,顿时在鲜美之外,增添了一抹热辣。 “美吧?” 胡宗宪问道。 “美!”徐渭咽下丸子,“老胡你还会此等厨艺?” “伯府厨子做的,不过是伯爷教的。” 徐渭自诩多才多艺,被这话梗着了。 “对了,你那位东主如何?”胡宗宪看似随意问道。 “性子稳沉,不过却少了机变。”徐渭正在研究丸子,随口说道。 酒足饭饱,二人组各自回去。 “稳沉少机变,我知道了。”蒋庆之点头。 …… 礼部侍郎陈河颇为威严,一双三角眼看着谁,那股子凌厉的气息让人不禁心中一颤。 “肖卓软硬不吃,下官安排人暗示他,要么低头,要么自行滚蛋,否则没他好果子吃。可这人竟不管不顾。” 一个官员苦笑道。 值房内,陈河正在整理几份文书,闻言抬眸,那犀利的目光盯着官员,“我令你去寻他的错处,可寻到了?” 官员叫做赵法,他摇头,“肖卓做事四平八稳,自从察觉到咱们的意思后,越发谨慎了,寻不到破绽。” 赵法想了想,“要不……构陷?” 陈河淡淡的道:“构陷构陷,遇到麻烦只知晓构陷。却不知另辟蹊径。” “侍郎的意思……” “最近陛下斋醮缺了青词,让我礼部出手。我事儿多,让肖卓去写。” 赵法眼前一亮,“陛下最看重青词,肖卓的文章四平八稳,而青词要的是灵动或是华丽。让他去写……陛下定然不满。” “只需陛下一句不满,我便能让他狼狈滚出礼部。” 当肖卓接到写青词的任务时,以他的沉稳,依旧面色惨淡。 “好一个陈河!好一个严党!” 回到家中,他依旧是那个慈父,是那个温和的丈夫。 是夜,书房的烛光彻夜长明。 第二日,赵法来了,以查验为由看了肖卓写的青词,不置可否的道:“陛下那边急需青词,你赶紧送了去。” 回过头,赵法请见陈河,一进去就捧腹笑了起来。 “轻浮!”陈河蹙眉。 “侍郎不知……”赵法捂着肚子,“那肖卓写的青词,果真是四平八稳。” 他把自己记下的一些词句说出来。 陈河眯着眼,“晚些去吏部通消息,让吏部那边给他选个偏远的地方……” “杀鸡儆猴?” 陈河点头,三角眼中多了狠意,“不如此,何以震慑那些官吏?这是礼部,要么忍,要么滚!” …… 第四更送上。有票的兄弟们,不拘什么票,月票,以及每天都有的推荐票,请投给大明。 第138章 就等你了(感谢‘LYBanana’成为本书盟主) 青词递上去后,好似一切照旧。 青词起源于前唐,是凡人给上天的奏章。 这是一种文体,大多写在青藤纸上,故而称为青辞,也叫做青词。 青词比之科举文章更为考究,为骈俪体,用词华丽灵动。 肖卓找来几份青词,对照了一番自己绞尽脑汁写的那一份,不禁绝望。 “夏言的青词灵动,不乏华丽。严嵩的青词婉转多变……用词考究。而我……” 桌子上是肖卓青词的副本,这是他昨夜通宵的成绩,此刻他疲惫欲死,闭上眼睛,那些词句不断浮现…… “平平无奇!” “用词呆滞!” 他睁开眼睛,密布血丝的眼中多了焦虑之色。 “赵法盯着我许久,可见陈河志在必得。此次青词不过关,宫中雷霆降临,陈河必然顺势给我一击。” “低头?” “不!严党贪婪,我若是低头,那岂不是助纣为虐,成了一丘之貉?” 肖卓在犹豫,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肖卓啊肖卓,圣贤书读到哪去了!岂可为了名利而忘义?!” 他神色坚毅,但随即想到了家中妻儿。 妻子会失望,两个孩子会失落。 威严而不失慈祥的父亲,本是孩子们心中的大山,可一朝被打落尘埃…… 午时,赵法发现肖卓并未出来就餐。 吃完饭,他把发现告诉了陈河。 “他此刻进退两难,要么低头,要么就等着倒霉。且低头也晚了!”陈河冷笑,“陛下对青词格外重视,他那份青词送到御前,我敢打赌,陛下必然会呵斥我礼部,而肖卓难逃此劫。” “他此刻坐立难安,要不要……最后再试试?”赵法说道:“毕竟肖卓也算是个能吏。” 陈河看着他,“也好,你去试试。” 赵法心中得意,去寻肖卓。 “叩叩叩!” 他站在肖卓的值房外叩门。 “进来。” 肖卓的声音听着很是疲惫,而且有些沙哑。 赵法推开门。 屋外的光一下涌了进去。 但被赵法挡住了大半,中间是阴影,两侧是光明。 光明显得格外局促。 “肖郎中可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法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调侃着这个不识趣的蠢货。 这是招揽来了。 肖卓也知晓是最后的机会。 低头,大概会被冷落一阵子,但从此就坐上了严党的顺风车。 不低头,当宫中表示不满时,他必然会被赶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去为官。 他不怕吃苦,但想到妻儿从此跟着自己倒霉,就忍不住叹息。 赵法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肖卓抬头,沉声道:“道之所在,本官不悔!” 赵法一怔,骂道:“蠢货!且等着去蛮荒之地吧!” 下衙了,肖卓走出值房,伸手挡住了夕阳。 他眯着眼,看着那些官吏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肖卓此人大概要倒霉了。” “不识抬举!” “敢在礼部特立独行,这不是作死吗?” “看他这般颓废模样,定然是知晓了。” “你看他往日的文章,颇为凝滞,做官没问题,写青词……说实话,那就是个笑话。” “可他却不得不写。” “就如同上官说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罢了,此人倒台也有好处。” “他倒台了,顺着升迁,说不得咱们还能有机会。” 回到家中,王氏出迎。 “夫君怎地这般疲惫?”王氏觉得肖卓身上弥漫着一股子疲惫欲死的气息。 “今日事多。”肖卓不欲多言,“晚饭我就不吃了。” 于是,晚饭王氏和两个孩子一起吃,气氛有些凝滞。 “爹怎么了?”肖瑾问道。 王氏笑道:“大概是累着了,最近宫中不是弄什么斋醮,礼部事多。” “哦!” 晚饭后,肖墨和肖瑾去探问。 “为父无事。” 肖卓在书房里写青词。 “爹,公事是做不完的,身子要紧。” 女儿果然是小棉袄,让肖卓心中熨帖。 “爹,能歇息就歇息吧!明日再做。” 儿子的慰问就显得干巴巴了些,不过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知道了。” 肖卓拿着毛笔,听着脚步声远去,心想,多好的孩子,若是一切平稳,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换。 可世事无常啊! 肖卓看着自己写的青词,很是不满意,他低声道:“再写!” 深夜,烛光一直亮着。 肖卓看着桌子上几份青词,突然抓起来,尽数撕碎了。 他红着眼睛,压抑着声音,“我哪会什么青词,可偏生……” “夫君!” 肖卓抬头,门开,门外站着同样一夜未睡的王氏。 “你……”肖卓低头看看书桌上的纸屑,强笑道:“礼部有些麻烦事,为夫……” 王氏定定的看着他,“你我夫妻多年,你这两日的异常,以为能瞒过枕边人吗?” 肖卓颓然坐下,王氏走进来,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肩头,“说吧!什么事,你我夫妻一体,一起直面就是了。” 肖卓闭上眼睛,脑袋后仰靠在妻子的小腹上,低声道:“为夫在礼部不肯阿附严党被排挤,此次他们让为夫写青词,为夫的文章稳沉,却不适合。” “谁都知晓陛下崇道,若是青词不满意……”王氏手一停,接着继续揉捏。 “他们要逼迫为夫低头,为夫不肯。” “夫君担心我们吗?”王氏俯身,把下巴搁在肖卓的头顶上,轻声道:“我的夫君,就该是如此的卓尔不群啊!” “可下场不会太好,今日出结果,他们放话,要把为夫弄到某个蛮荒之地为官。大概严党不倒,为夫就回不来了。” “那么……”王氏隐住心中焦虑,“夫君乃君子,当有天佑!” “先瞒着孩子们!” 天亮了。 肖瑾发现父母今日都笑吟吟的,看似心情大好。 “哎!隔壁长威伯为何不作诗了呢?”肖瑾饭后和丫鬟嘀咕。 丫鬟说道:“长威伯如今比老爷事还多呢!我时常看到宫中内侍来召唤他,可见陛下看重。” “爹也是重臣啊!”肖瑾下意识的为父亲辩护。 一个郎中不上不下的,说是重臣差些意思,说是普通官员,又不止。 肖卓到了礼部,发现大伙儿的态度都变了。 “肖郎中,这是今日的文书,还请尽快处置。” 往日谄媚自己的小吏,今日却摆出了公事公办,老子和你没交情的模样。 几个混吃等死,往日有些交情的官员,今日却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就是个瘟神。 这些人不想阿附严党,但却也不敢得罪他们。 “树倒猢狲散!”肖卓不知怎地,想到了这个凄凉的词。 他坐在值房里,闭上眼。 等着命运的裁决。 “告诉那边,礼部郎中的位置腾出来了,不过没有三千贯,想都别想。” 值房里,陈河惬意的道。 赵法笑道:“那边早已觊觎郎中职位多时,三千贯不多。下官去问问。” 没多久,赵法回来了。 带来了一张纸。 “三千贯。”赵法把凭据递给陈河。 凭着这张纸,陈河就能在几家豪商的钱柜那里换取三千贯铜钱,甚至可以换金银。 “这三千贯,两千送到小阁老那边。还有一千贯,我这里留五百,剩下的你看着办。” 赵法低着头想想,“下面那些人也需要笼络,下官会一一分润。” “甚好!” 二人相对一笑。 至于肖卓,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死人。 “让他滚蛋吧!” 赵法按捺不住性子。 陈河蹙眉,“晚些你聚集些人,寻个由头和他闹起来,如此咱们也师出有名。” 赵法伸出大拇指,“妙!” …… “这谁的青词?” 道爷突然怒了。 蒋庆之这几日被道爷拉着进修,闻言心中微动,“陛下,可是不妥?” “你看看,此人用词凝滞呆板,神灵见了岂会满意?” 蒋庆之接过青词,一眼看到了后面……礼部郎中肖卓敬书,心中不禁一笑。 ——老子就等你了! 他仔细看看,突然一拍大腿,“陛下,此人虽说用词呆板,可却处处都是诚心啊!陛下请看这里……” 蒋庆之走过去,盘坐在嘉靖帝身侧,指着青词中的一处说道:“这用词看似普通,可和上面一句结合起来,却能看出此人的用心……诚!” 重情的人是缺爱,缺关心。而作为重情的帝王,他期待着自己付出的情义能有回报。 帝王富有四海,钱财自然不屑一顾,他期待的回报,不过是对方的诚心罢了。 陆炳偶尔付出些诚心,就能让嘉靖帝感到心满意足,故而当了多年墙头草而不倒。 严嵩结党贪腐,但却因为诚心谄媚,故而被嘉靖帝信重多年。 肖卓的青词写的普通,但却是绞尽脑汁,耗尽心血之作。别的长处没有,诚心却处处皆是。 蒋庆之把这一点指出来,正好骚中了嘉靖帝的痒处。 “这是陛下德行感召,以至于有这等诚心之作。”蒋庆之叹道。 边上做法事的道人见嘉靖帝眯着眼,竟是享受的模样,不禁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蒋庆之。 娘的,咱们起早摸黑唯恐得罪了嘉靖帝,这厮只是一番话,就令嘉靖帝惬意不已。 真是会取巧啊! 回过头,道人在歇息的时候把这事儿告诉了师父。 师父看着他,叹道:“那不是取巧。” “那是什么?” “那是本事。”师父告诫道:“没那份本事偏生要去东施效颦,不小心便会惹来大祸,记住,咱们在宫中顺着陛下之意就是了。至于别的,能不沾手就别沾手。” “师父说的是二龙不相见吗?” “此事休提!” “是!” …… 礼部。 午饭时间。 肖卓并未感觉饥饿,只是木然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肖郎中!” 门外传来喊声,接着有人径直推开了门。 来人是肖卓的下属张羽。 往日唯恐敲门声音大了影响肖卓的张羽,此刻却排闼而入,昂着头,扬着手中的文书说道:“此次肖郎中处置此事慢了半日,下官去户部,户部说了,那钱粮早就发给了别的地方,咱们只能等……” 外面围拢了不少官吏,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火了。 这是礼部为自己谋福利申请的一笔拨款,报上去严嵩批复了,就等户部发下来。 这一下算是捅到马蜂窝了。 “要等多久?”有人问道。 张羽回身,“说是……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啊!那么久?” “家中就等着这笔钱救急呢!” “哎!肖郎中误人啊!” “肖卓办事不力,果然是不堪大用。” “此等人就该赶出我礼部。” 就在这谴责声中,有人弱弱的道:“此事不是陈侍郎才将发给肖郎中的吗?和肖郎中有何关系?” 一个官员回头,微笑道:“你说什么?” 那人打个寒颤,“下官喝多了,喝多了。” 张羽回身,“如今钱粮不趁手,还请肖郎中想个法子,否则我礼部上下……” 那个官员说道:“自然不答应!” 这是逼宫! 肖卓手按桌子站起来,知晓命运的裁决来了。 他缓缓走出去,被阳光刺的眼睛疼痛。 那些官吏默然看着他。 漠然、同情、幸灾乐祸、关我屁事…… 众生相啊! 肖卓心中绝望,嘴角颤栗了几下,“你等,要怎地?” 这时,有人说道:“宫中来人了。” 张羽眼前一亮,心道:这不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正好给肖卓致命一击! 赵法走了出来。 “我听闻肖郎中写的青词颇为敷衍了事,可有此事?” 张羽马上送上助攻,“下官帮着整理书桌看到了,那用词敷衍,定然会惹怒陛下!” 连我的下属都被收买了,这些人啊!还真是处心积虑,势在必得! 肖卓茫然抬头。 他看到了赵法嘴角翘起,阴狠的看着自己。 他看到张羽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背叛的愧疚。 他看到那些官吏事不关己的默然,以及偶有的同情。 一个内侍被迎了进来。 官吏们齐齐站好。 等着肖卓的命运裁决。 内侍站定。 “陛下有话。” 陈河打开值房的门,眯眼看着肖卓,轻声道:“敬酒不吃你偏生要吃罚酒!如此,遂你的愿!” 内侍朗声道:“礼部肖卓,诚心用事,朕心甚慰!” …… 兄弟们,求票了。 第139章 此生当追随伯爷 “礼部肖卓诚心用事,朕心甚慰!” 内侍朗声说道。 按理此刻该是一片恭贺声,为那位肖卓贺喜,恭喜他得了嘉靖帝的嘉奖。 但内侍却发现众人都在发呆。 齐齐看着值房外的那个中年男子。 宫中人要会看人眼色,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内侍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但最多的还是震惊! 还有羡慕嫉妒恨。 值房外的中年男子呆立原地,那神色,同样是不敢置信。 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 内侍从未经历过这等诡异的场面,不禁愕然。 他看到中年男子身前的那个官员腿一软,就跪下了。 “肖郎中,下官……下官一时糊涂,求肖郎中放下官一马。” 张羽跪在肖卓的身前涕泪横流。 他是肖卓的直属下属,肖卓若是无罪不走,要弄他简直太简单了,随便就有穿不完的小鞋。 而且陈河等人也护不住他。 没立场护着他。 这就是官场。 有的规则你能破坏,有的规则你碰都不能碰。 肖卓此刻脑子是懵的,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这不可能! 他自己写的青词自己清楚。 虽说殚思竭虑,尽心尽力,但水平就那样了。 可这个嘉奖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为了别的? 肖卓仔细回想,最近自己没做什么啊! 那么,嘉奖是哪来的? 他抬头。 看到张羽仰头在自己身前跪着,见他抬头就谄媚一笑。 让人恶心! 肖卓推开这张让自己恶心的脸,看到了人群中的赵法,那张惊愕的脸啊! 在定定的看着他。 肖卓看到了斜对面值房外的陈河。 那双三角眼扭曲成了一条线,依旧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我谋划周密,自问毫无错漏,为何?” 陈河喃喃道,肖卓那份青词他几乎能背诵,如今脑海中正在一句句流过…… “平平无奇!” “毫无令人心动之处!” “可他凭何得了嘉奖!?” “恭喜肖郎中!” “我早就说肖郎中迟早会得陛下信重,如今果然。” “肖郎中,恭喜,下衙要请客啊!” “今日陛下嘉奖,可喜可贺,肖郎中来日当青云直上……” 内侍满头雾水被接去喝茶,顺带负责此事的官员从礼部的专项小金库中拿出相应的好处给他。 肖卓站在那里,突然觉得眼睛发酸。 最令人煎熬的从不是命运的突然打击,而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命运的裁决。 就如同一个被医者诊断为绝症的人。 煎熬的是过程,从不是结果。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个过程。 是谁? 肖卓想明白了,自己的那份青词绝对不可能获得嘉奖,那么,就是有人从中帮了自己。 “是谁?” 陈河彻底想明白了,在赵法过来请示时,咬牙切齿的道:“有人在从中作祟,找到此人!我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赵法也想明白了,“定然是有人为肖卓出手,换了那份青词。” 陈河点头,“定然如此。” 赵法回头看了肖卓一眼,“找到此人后……” “我要让他生死两难!” 一个小吏进来,面色古怪。 “肖郎中。” 正被几个官员围着的肖卓问:“何事?” “外面有人找。” “谁?” 肖卓随口问道。 “长威伯!” 整个礼部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仿佛是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到。 小吏一直在守门,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看着众人。 “这是……怎么了?” “是他!”赵法脱口而出。 “是了,唯有蒋庆之才有这等能力!” 想到收受的贿赂要送回去,赵法眼珠子都红了,“侍郎,蒋庆之这几日都在西苑陪着陛下修道,只有他才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陈河痛苦的闭上眼,“我该如何与元辅交代!” 肖卓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是他?” 可蒋庆之为何出手? 肖卓几乎不用想,就知晓这是一种姿态。 蒋庆之是严党的死对头。 肖卓不愿阿附严党,眼瞅着就要被挖坑埋了。 蒋庆之突然出手。 世间没有白吃的饭。 那么蒋庆之要什么? “长威伯!” 随着这个声音,蒋庆之带着哼哈二将进来了。 身后门子顶着肿胀的脸颊跟着,方才他得意洋洋挡着蒋庆之,没想到挨了孙重楼一巴掌,抽的至今两眼依旧发昏。 蒋庆之叼着药烟,“都在呢?” 陈河深吸一口气,“长威伯来此何事?” 蒋庆之说道:“我听闻此处上演一出大戏,叫做奸臣构陷忠臣。听闻挺好看。” 陈河冷笑,“这是我礼部之事。” “我想管,怎地,你不同意?”蒋庆之抖抖烟灰。 陈河看了肖卓一眼,“你何去何从?” 蒋庆之来了,就是为肖卓撑腰。 若是肖卓接受了他的撑腰,从此便戴上了一顶帽子。 ——蒋庆之的人! 肖卓看着陈河。 再看看蒋庆之。 记得去拜访蒋庆之时,这个少年温文尔雅。 可此刻看他咄咄逼人,逼的陈河竟不敢和他对视,那威势…… 可肖卓还是没看透蒋庆之的用意。 蒋庆之走上台阶,走到了陈河身前。 “你想逼迫他?” “我……” “当着我的面儿,你想逼迫本伯的邻居?”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二人是邻居。 陈河面色铁青,“怎地,这是礼部,我身为礼部侍郎管束下属,你能如何?” 此刻陈河半步都不能退,否则就是丢人。 丢严嵩的人! 所以,他不退反进。 直挺挺冲着蒋庆之说道:“这是礼部!有本事你蒋庆之跋扈一个试试?” 蒋庆之抬起手,左手拉开陈河的衣襟,右手一松。 药烟就掉了进去。 他还拍拍药烟滑落到的地方,然后回身,“今儿风大,家里的衣裳还没晒,回了。” 从头到尾,蒋庆之都没看肖卓一眼。 仿佛是专程来找陈河麻烦的。 身后陈河呆滞低头。 胸腹处冒起了青烟。 “啊!” 惨叫声中,蒋庆之大步往外走。 孙重楼回头看了肖卓一眼。 “走了。”窦珈蓝催促。 “少爷不是……” “他不来,那就是命!”窦珈蓝说道。 蒋庆之走到了门内,就听身后有人喊,“伯爷。” 是肖卓的声音。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 他当众收拾陈河,便是要给外界一个信号。 谁特么敢动我蒋庆之的人,就得小心报复。 这是竖旗,也是招揽书。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肖卓前来投奔。 “何事?” 肖卓疾步走来。 “这天风大,幸而伯爷提醒,下官才想着家中的衣裳被子还真没晒,这便回去。” 蒋庆之回头,“一路?” 肖卓拱手,肃然,“一路!” “快!” 陈河那边狼狈不堪,赵法和几个官员正在帮他脱衣裳。 这么一折腾,那药烟在胸腹处烫伤了更多肌肤。 “蒋庆之!” 陈河冲着蒋庆之喊道:“我定然要弹劾你!”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 孙重楼拿出火媒递给肖卓。 “给!” 肖卓不解,“这是……” 孙重楼挑眉,“给少爷点烟!” 肖卓见窦珈蓝对自己点头,就明白了。 一个组织必须有头领。 而表示臣服得有个仪式。 比如说严党内部就有这等仪式:地位紧要的官员来投附,严嵩父子会大摆酒宴,让亲信们聚拢,为新人入伙庆贺。 但蒋庆之这里的入伙仪式就是点烟。 肖卓吹燃火媒,把火头递过去。 蒋庆之低头,吸了几口。 看着肖卓,笑道:“后悔吗?” 蒋庆之在此刻出现,便是逼迫肖卓做选择。 要么依附我,要么,就此沉沦,或是依附严党。 肖卓摇头。 “为何?” 蒋庆之问道。 肖卓说道:“伯爷年少多才如朝阳。” “我喜欢听实话。”其实蒋某人也喜欢被人吹捧,但这是结党啊! 严肃点! 肖卓尴尬一笑,“伯爷以为下官是趋炎附势吗?” 蒋庆之不置可否,“继续。” 肖卓正色道:“在买下宅子之前,下官就询问过伯爷进京后的作为。伯爷不顾严党势大,与其为敌,义无反顾,这是为国。 伯爷整肃虎贲左卫,若是出了岔子,后果难料,依旧义无反顾,这是为国。 伯爷率军在大同出战,多少人都说必败,可却义无反顾,两战告捷……这,依旧是为国!” “肖某这里。”肖卓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呯呯作响,“有的是一腔热血,肖某就算是要阿附谁,也只会阿附一心为国者。死而无悔!” 蒋庆之看着他,良久颔首。 这个大明在帝国斜阳之下,依旧能支撑那么久,靠的不只是什么隆庆开关,什么张居正改革。 更多的是靠着肖卓这等看似籍籍无名,却又支撑起了大明脊梁的人! 肖卓问道:“敢问伯爷,此生为何?” 既然咱们结党,我也甘愿成为你的追随者,那么老大,咱们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什么? “让大明龙旗飘荡五百年!” 蒋庆之上马,指着北方。 “可愿追随我,去看看异域风情?” 我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那么你可愿意追随我? 孙重楼低声道:“好严肃。” “噤声!”窦珈蓝低喝。 “为何?” “你不觉着像是在见证历史吗?” 肖卓拱手,朗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140章 翻脸 “伯爷公开了此事,陛下那里可会有看法?” 胡宗宪有些不解,觉得埋下肖卓为暗子,在关键时刻启用更好。 这里是前院,蒋庆之肩头趴着多多,负手看着清朗的天空,心情分外愉悦。 “要和严党斗,单枪匹马不成,结党就成了必然。至于陛下那里,此前我曾提及过此事。” 蒋庆之看着胡宗宪,“陛下知晓了,并未反对。” “制衡!” 胡宗宪的大局观起了作用,瞬间反应过来了。 蒋庆之欣赏的颔首。“陛下为何要用严嵩?严嵩对陛下绝对服从是关键。换个首辅弄不好就会成为杨廷和第二,故而陛下明知严嵩结党、贪腐却不闻不问。不是纵容,而是无人可用。” 徐阶在默默等待,但嘉靖帝觉得老徐骨子里还有士大夫们的那些东西,不磨砺干净了不可用。 所以历史上徐阶在中后期走的就是严嵩的路子,对嘉靖帝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这才在严嵩倒台后接任首辅。 “伯爷的谋划果然深远。”胡宗宪说道。 “老胡,咱们这才将开始,镇定些。”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咱们的事业一片光明。” “喵!” …… “你要知晓,陛下的敌人遍及天下,而作为他的表弟,他的敌人,也就是长威伯的敌人。面对这等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敌人,长威伯若是不结党,你觉着他会怎么死?” 两家后门处,胡宗宪和徐渭的酒会再度开了。 吃着胡宗宪带来的下酒菜,徐渭拍拍挺起的肚囊皮,“陛下为何纵容严嵩结党?也是出于这个考量。若非人多势众,那些士大夫们能活吞了严嵩父子!” 胡宗宪豁然开朗,举杯……不,是举起酒葫芦,“文长大才。” “这点算计,你家伯爷早就一清二楚。故而他才敢肆无忌惮在礼部狠抽严党的脸,你等着瞧,那位侍郎但凡敢弹劾长威伯,定然会被再抽一顿。” …… 陈河的弹劾奏疏到了严嵩手中。 “陛下这是要制衡!” 严世蕃眼中多了一抹莫名的恼意,“这是不放心我父子执掌权柄,要把蒋庆之抬起来,以制衡朝堂。” 严嵩看着奏疏,“此事……为父且去试探一番。” “也是,看看陛下的心思。” 严嵩借着送奏疏求见嘉靖帝。 嘉靖帝看着奏疏,看到了陈河的弹劾,抬头看了一眼严嵩。 “他弹劾庆之结党?” “是。” 这是严嵩的试探。 若是嘉靖帝呵斥蒋庆之,那么严党就能顺势而为,攻讦蒋庆之。 嘉靖帝再看了一眼奏疏。 轻蔑的道: “瓜皮!” 严嵩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回到直庐,严世蕃看他的神色,就叹道:“可是如我所说的那样,陛下许可蒋庆之结党了?” 严嵩点头,疲惫的坐下,“为父一心为了陛下,可陛下……” 严世蕃淡淡的道:“制衡是帝王本能。爹,蒋庆之结党其实并不可怕。” “为何?” “你想想,咱们结党,靠拢咱们的官员都能得到好处,或是升官,或是发财。如此人人踊跃。而蒋庆之结党,你看看跟着他的人,可曾得了好处?” 严嵩点头,“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蒋庆之只想着自己的好,不为下面的人谋好处,谁愿跟着他?爹,你等着瞧。这人他长久不了!” …… “夫君。” 王氏见肖卓回家就钻进书房,良久不出来,便去探望,却见肖卓满面红光在写字。 “无事了。”肖卓笑道。 “夫君这是……难道是阿附了严党?”王氏变色,但随即叹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 “不,为夫如今跟着别的人。” “谁?” “隔壁。” 王氏回头看了一眼,“长威伯?” “正是。” 王氏一怔,先是欢喜,接着怅然,“长威伯才华出众,好是好,可他势单力孤啊!” “为夫从小家贫,知晓唯有科举这条路可走。寒窗苦读十载,一朝成名天下知。为夫踌躇满志,一心想报效君王。宦海无情亦不能令我改弦易辙!” 肖卓沉声道:“为夫知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却忘了,长威伯刚进京时单枪匹马就敢和严党反目,靠的是什么?” “帝王宠信!” “错!”肖卓目光炯炯,“没有本事的臣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帝王也不会假以颜色。” “夫君是说……” “这位伯爷,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就这么一步步逆袭走到了今日。” 肖卓叹道:“为夫打听到了这些,说实话,真是佩服这位伯爷。今日决定追随他,你可知为夫如何想的?” 王氏摇头。 肖卓说道:“早该如此!” …… 皇子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外界臆测的那么风光。 凌晨,京城绝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时,裕王就被叫醒了。 两个宫人服侍他穿衣。 裕王看着身前娇羞的宫人,心中发热,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咳咳!” 杨锡干咳,裕王蹙眉,“出去!” 大清早,少年就有些想法。 杨锡却不出去,“殿下,长威伯说过,少年……不要骚动。” 少年,戒之在色啊! 裕王想到了那柄戒尺,刚升起的热气随即冷却。 宫女感受到了,晚些出去和熟人说:“男人果真是能屈能伸。” 洗漱,吃早饭,接着上课。 夏言今日难得给他上了一课,但也就是一些经史典籍。 下课后,裕王带着杨锡和两个内侍准备出宫。 “见过太子殿下!” 前方,太子被人簇拥着走来。 “老三!” “太子!” 裕王行礼。 太子站定,微笑道:“听闻表叔在礼部闹了一场,礼部郎中肖卓当众追随。老三你和表叔走得近,当劝说一二,这公然结党,置父皇于何地?” 裕王一怔,下意识的道:“父皇都没说什么,太子说这些作甚?” ——老爹都没说什么,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再进一步:太子你还不是皇帝,就迫不及待想行使帝王权力了吗? 天地良心,裕王没想那么多, 但宫中人总是会把贵人的话掰开、揉碎了来咀嚼。 太子微笑着,眸色却冷了,身后走出秦利,说道:“裕王殿下对太子无礼如此吗?” 事情升级了。 裕王眸子一缩,看着太子,“臣弟不敢。” 他表示了臣服和退让之意。 太子犹豫着,秦利却说道:“殿下宽容,可终究东宫不可轻慢!” 太子威严不可侵犯! 这是铁律! 除非皇帝流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否则谁侵犯了太子的威严,便是在侵犯帝王威严。 …… “这是故意的。” 老地方,景王双手抱臂靠在木柱子上,讥诮的道:“从父皇赏赐了表叔戒尺开始,我就在等着太子出手。只是没想到却是拿你来开刀,不过也是,毕竟你是老三,我是老四。” 裕王双手托腮,“我都说了不和他争什么,我也没这个本事不是。可太子……” “匹夫无罪。”景王说道:“表叔越显眼,太子就越忌惮咱俩。” 裕王苦笑,“可表叔并未有站队的意思啊!” “可太子感受到了威胁。” “那要咱们怎么办?” “咱倆还不到就藩的年纪,唯有表叔做出退让。” “那么今日太子弄这么一出,便是逼迫表叔向他低头?” “对。” 景王在裕王的身边坐下,“你觉着如何?” 裕王单手托腮看着他,“早知道他是在逼迫表叔,我就该寸步不退。” “你就不怕被收拾?” “怕!但我更怕表叔因我而被牵累。” “那么……”景王突然放低了声音。 “嗯!嗯……”裕王不时点头。 “哇!你好阴!” “这是智慧!” …… 斋醮进行到了尾声,蒋庆之也准备撤了。 走在宫中,看着渐渐熟悉的景物,蒋庆之回想起了先前嘉靖帝的一番话。 ——庆之,为人父不易!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蒋庆之不明所以。 但嘉靖帝这个爹当的确实是不容易。 为了儿子的安危,强忍着父子亲情不见面。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就在前方。 蒋庆之止步。 看着太子和身边的秦利走过来。 …… “父皇,孩儿请就藩!” 裕王和景王跪在嘉靖帝身前。 裕王双眸红肿,袖口中,一坨生姜被他紧紧握着。 景王神色颓然,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是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此刻他的寝宫中,两个宫人在嘀咕。 “殿下怎地腹泻了?” “天知道。” “拉的好厉害。” 嘉靖帝嗯了一声,淡淡道:“谁教的?” 两个皇子相对一视。 “并无人教。” 嘉靖帝睁开眼睛,“太子是太子,你二人是你二人。” 景王抬头,“父皇,我和三哥对太子尊敬有加,可……太子忌惮。” “嗯?” 嘉靖帝看着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 他摆摆手。 二人告退。 嘉靖帝看着两个儿子出去,幽幽的道:“为人父难,为天家父,难上加难。” …… “其实孤一直很好奇表叔的满腹才华,更想请教一番。” 太子的微笑无懈可击,带着少年的干净,和一种叫做礼贤下士的味儿。 只是蒋庆之不喜欢这等矜持的笑。 秦利也在笑。 眼底却都是冷意。! 秦利想过蒋庆之的许多种应对方式。 但就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蒋庆之蹙眉看着太子。 “谁教你的?” 太子一怔。 蒋庆之突然伸手过来,太子想避开,但却在最后时刻忍住了。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很自然的动作。 就如同拍着自己小老弟的肩膀。 压根没有半点对太子的敬畏。 蒋庆之叹道:“莫要把一切都想的那么糟糕。你两个兄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阴险,没那么坏。至于我,说实话,什么从龙……” 蒋庆之看着秦利,“你等别整日吃饱撑的,蛊惑太子玩弄权术。” “长威伯!”秦利刚想驳斥,蒋庆之再度拍了一下太子的肩膀。 “我若是愿意,宁可在苏州府做一富家翁,也不愿跳进京城这个富贵圈里……” 蒋庆之指着秦利,“和这等人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让我觉得恶心!” 他大步而去。 秦利回身,面色铁青,“长威伯,你竟敢对太子无礼吗?” 蒋庆之没回头举起右手。 一根中指明晃晃的竖着。 第141章 慈父和帝王,这是我的菜 嘉靖帝有些伤感。 作为父亲,他尽力关爱着每个孩子。 但作为帝王,他必须在几个孩子之间做出取舍。 取舍很难。 所以历史上在太子去后,嘉靖帝让裕王和景王并肩,并未给二人之间分出高下。 “老三老四的小把戏不错,若非朕年少时也玩过这一套,怕是就被糊弄了。” 老兴王也是个慈父,对嘉靖帝很是宽容。故而孩提时代的嘉靖帝过的不错。 “黄锦。” “陛下。” 黄锦觉得此刻的嘉靖帝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叫做颓废的气息。 “太子那边……点几句,那是他的表叔,他的兄弟。朕是父亲,总不能为了他便压制其他人。他是兄长,该有兄长的宽容。” “是。” 黄锦刚想出去,见有内侍进来,便止步。 内侍进来行礼。 “陛下,方才长威伯在宫中遇到了太子殿下,双方起了冲突。” “嗯!”嘉靖帝一怔,“说。” “太子殿下说仰慕长威伯才华,想请教……” “太子这是想招揽庆之,急切了!”嘉靖帝眯着眼,“庆之如何应对?” “长威伯呵斥了太子身边的侍读,说这些人蛊惑太子玩弄权术。” “玩弄,这个词……”嘉靖帝冷笑,“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朕安宁。” “长威伯对太子说,他不屑于什么从龙,宁可在苏州府为一富豪,也不愿在京城。” “这娃啊!朕知道,傲气满身。你看他一到京城就和崔元起冲突,看似不经意,实则便是骨子里看不起崔元这等人。别人说他少年如玉,实则不知,这娃骨子里钢着呢!” “长威伯说,让太子莫把一切想的那么糟糕,两位皇子并没有那么阴险,也没有那么多算计。” 嘉靖帝眸色伤感,“是啊!朕只想一家子和睦些,却不能。” “天家,天家……” 嘉靖帝轻声呢喃,缓缓闭上眼睛。 许多时候,他只能寻求内心深处的自我解脱。 在那里没有权力之争,没有尔虞我诈。 蒋庆之回到家中,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宫中召唤。 他挠挠头,“陛下如此,我却有些过火了。” 胡宗宪说道:“陛下按理该呵斥伯爷,为太子和两位皇子缓和关系。如今却一言不发,分明就是体恤伯爷为难。” 道爷这么够意思,蒋庆之也不会装傻。 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又弄了一坛子南方来的美酒,骑着卢伟送的马出门。 …… “长威伯。” 蒋庆之再度进宫。 “陛下呢?” 蒋庆之问。 黄锦回头指指里面。 蒋庆之跟着他进去。 烟雾缭绕中,道爷盘膝坐着。 殿内只有他一人,哦!还有神像。 宽大的道袍遮住了单薄的身躯,缓缓睁开的眼眸中,有些无奈之色。 “庆之。” “陛下,这天凉爽之极,让臣想到李白的一首诗。” “什么诗?可是对此可以酣高楼?” “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压根不应景。” “是啊!不过臣在想,人不能一辈子都紧绷着不是,偶尔也需放松一二。” 蒋庆之自顾自把酒菜摆好,给嘉靖帝斟满酒水,自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初臣也想过成亲后的事儿,想着妻子贤惠,孩子顽皮却又上进……” 蒋庆之给自己斟满酒,再度一饮而尽。 嘉靖帝很少喝酒。 饮酒会乱神,这是修道人的忌讳。 黄锦上了一壶茶,让道爷喝茶。 “臣看着街坊、朋友、同窗们纷纷成亲,很是羡慕。” 蒋庆之干了杯中酒,捻起一枚丸子,“陛下尝尝?” 一只手悄然过来,刚想拿起丸子,被蒋庆之用筷子头敲了一下。 试毒的内侍尴尬的看了黄锦一眼。 嘉靖帝已经拿起丸子尝了一口,黄锦摆摆手,示意内侍出去。 没见长威伯都吃过了,除非他想和陛下同归于尽,否则有什么毒? “臣看到夫妻和睦,也看到因家业凋零而夫妻反目。臣看到蜜里调油,也看到了数年后的两看生厌。臣看到那些男女从多情走到了无情……臣在想,何为情义?” 蒋庆之喝的急,竟然半醉了。 嘉靖帝默然。 “臣觉着,所谓情义,便是在特定时间,特定环境,特定年纪下遭遇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会在岁月中生变。” “有生皆苦,陛下您说这话没错吧?” 嘉靖帝拿起酒杯,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苦不苦? 苦! “有生皆苦,故而便去追求慰藉。情义便是凡人渴求而不得的慰藉。可情义何其难得?” 蒋庆之仰头就喝。 他醉眼惺忪的看着嘉靖帝,黄锦在侧,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醉态可掬。 “臣说那么多,就是想说,任何情义都会掺杂着利益。父子,母子,君臣皆是如此……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故而臣不想早成婚。太累。” 蒋庆之举杯。 他知晓嘉靖帝不喝酒,只是做个姿态。 “臣干了,陛下随意。” 蒋庆之仰头干了。 低头却发现嘉靖帝拿起了酒杯。 缓缓送到唇边,嗅了一下。 然后 猛地仰头。 “陛下!” 蒋庆之和黄锦第一次面面相觑。 见鬼了。 嘉靖帝竟然喝酒! 这特么,真是见鬼了。 嘉靖帝把玩着酒杯,“酒不错。” 蒋庆之酒意上涌,“您要喝哪天去我家,我亲自下厨弄几个下酒菜,咱们不醉不归。” 嘉靖帝看着渐渐话多的少年,轻声道:“好。” 蒋庆之没听到,此刻他已经麻了,喋喋不休。 “人最怕的就是执念,求而不得便会痛苦。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该乐呵就乐呵,至于儿孙,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 蒋庆之举杯,神采飞扬,“这个世间绝大部分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去享受它。”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颓然醉倒。 黄锦上前,“陛下,奴叫人把长威伯送回去吧?” 嘉靖帝默然片刻,“不了,偏殿收拾一番,把这娃弄去歇息。” “陛下……” 这是宫中啊! 何曾有过外男留宿的先例? 嘉靖帝摆摆手。 “是。” “我没醉!” 蒋庆之摆摆手。 两个内侍小心翼翼的把他架了出去。 嘉靖帝独自坐在殿内。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酒肉香。 “天下,父子……” 嘉靖帝喃喃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嘉靖帝猛地提起酒坛子,仰头就喝。 酒水顺着他的下巴和胡须往下流淌。 良久,他喘息着把酒坛子丢在地上。 “权力,果真能泯灭情义吗?” 他伸手抚摸着腰间的玉佩,这是太子送的。 …… 蒋庆之醒来是第二日凌晨。 “舒坦!” 他伸个懒腰,睁开眼睛。 卧槽! “这是哪?” “伯爷醒来了?” 门外传来声音,门开,两个内侍进来。 蒋庆之这才想起自己昨日进宫安慰嘉靖帝来着。 我竟然夜宿宫中? “伯爷,陛下让你去用早饭。” 道爷的早饭很简单,清粥,一张饼,一碟咸菜。 蒋庆之却多了一份炖羊肉。 羊肉很嫩,加了白萝卜一起炖煮,味道鲜甜。 蒋庆之狼吞虎咽,嘉靖帝吃的慢条斯理。 吃完了自己的一份,蒋庆之抬头,“肉馒头可有?” 黄锦点头,心想你难道还没吃饱? “来两个。” 昨日蒋庆之就喝酒没吃饭,少年的身体需要营养。 嘉靖帝吃完了自己的一份,干咳一声。 “陛下。”黄锦上前。 “饼。” 黄锦一怔,道爷以往常说要想神清,腹中常清。故而不肯多吃。 今儿这是…… 看到胃口好的人吃饭,自己也能多吃一些。 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明白。 吃完早饭,道爷起身,“庆之,陪朕走走。” 二人走出殿外。 朝阳下的东苑看着多了几分生机。 “太子还年少。” “是。” 蒋庆之知晓,嘉靖帝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慈父,而不是帝王。 否则太子必然会被呵斥。 “西北那边,白莲教隐藏的颇深。”道爷突然转换了话题。 “陛下,不可轻视白莲教。”蒋庆之知晓这个组织的可怕。 每年都有白莲教人起事谋反,天启二年白莲教徐鸿儒起事,规模宏大,掀开了明末乱世的大幕。 可以这么说,大明没落的大幕,就是白莲教拉开的。 嘉靖帝讥诮道:“那些蠢货上奏疏给朕道喜,说西北人人安居乐业,白莲教早已灰飞烟灭。” 艹! 蒋庆之暗骂。 “可昨日有奏报,主持巡查的廖江遇刺,动手的便是白莲教。”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 等等! 蒋庆之身体一震。 白莲教对大明国祚的影响不小啊! 每年都有规模不等的谋反。 对大明国祚的衰退起到了重大作用。 若是能镇压白莲教…… 能增加多少国祚? 嘉靖帝正在想让谁去主持此事。 “庆之可有人选?” 太子出手被蒋庆之拍了回去。但终归他是受了委屈,所以嘉靖帝想用这个来弥补。 这个帝王啊! 心思细腻的让人没话说。 这不就是我的菜吗? 蒋庆之按捺住欢喜之情,一脸义无反顾。 “陛下,臣愿去西北!” 第142章 新肥羊 “西北那里是个漩涡,别人去,可进可退。”嘉靖帝没想到蒋庆之主动请缨,觉得这娃是宿醉未醒。 “你是朕的表弟,白莲教那些妖人一旦得知你的身份,会疯狂出手。庆之,你……” 嘉靖帝甚至想让人弄了醒酒汤来。 “陛下,事情再艰难,总得有人做不是。南城候报喜不报忧,可见对那些疯子颇为畏惧。换了别人难道就不怕了?” 蒋庆之眉间都是坚毅,“臣最近正好无事,愿为陛下分忧。” 嘉靖帝看着他,良久叹息,“也好。” 机会到手,蒋庆之随即告退。 看着他远去,嘉靖帝叹道:“太子昨日挑衅,庆之不说委屈,主动请缨去西北,便是避开太子,让朕不至于两相为难。” …… “殿下记住,不必抱屈,更不可说二位皇子的无礼,毕竟陛下重情。”秦利伴随着太子来请见嘉靖帝。 “孤知晓。”太子走到台阶下,微微点头。 “只需说愿和长威伯亲近,但却被婉拒即可。” 太子走上台阶。 行礼。 “见过父皇。” “你来了。” 嘉靖帝神色平静。 “是。”太子按照和秦利商议的应对之法说道:“昨日我遇到了表叔,本想请教一番,也不知为何,表叔有些……冷漠。” 你是太子,除非嘉靖帝不满,否则这个天下谁都不能越过你去。 所以,嘉靖帝必然会表态,要么安抚殿下,要么就呵斥蒋庆之。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殿下压制那三人有大用。 秦利的话在脑中回响着。 嘉靖帝的声音突然传来。 “你身边那些蠢货,是自己处置,还是朕出手?” …… 秦利在台阶下等候,和一起来的同僚低声说话。 “严党势大,殿下必须有所抉择。”秦利低声说着自己的判断,“和蒋庆之亲近只是姿态……” “是了,若是和蒋庆之亲近,严嵩等人必然忌惮太子。反而不利。” “所以,此次我便谋划了和蒋庆之翻脸。”秦利轻笑,“没想到蒋庆之竟毫无察觉,入了我的局。如今严嵩等人必然会把太子殿下视为潜在的盟友……” “秦学士好手段!”同僚不禁赞道。 “其次,殿下此举还能赢得陛下的同情,顺势压制二位皇子,这是一箭双雕!” 秦利淡淡的道,但踌躇满志的情绪却溢于言表。 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他必然能为宰辅。 只是想想执掌天下大权的滋味儿,秦利就觉得浑身发热。 太子回来了。 他缓缓走下台阶。 秦利微笑迎上前去。 太子看了他一眼。 越过他,一言不发远去。 …… 京城。 “南城候廖江在西北被咱们的人刺杀,不过没死。” “可惜了。” “后续不知狗皇帝会派谁去。” “京城一群猪狗,派谁去都不是咱们的对手。” “此次若是能挫败狗皇帝的谋划,咱们在西北就能顺势起事。” “起事要谨慎。” “是。” 男子起身,恭谨告退。 待他走后,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女。 肌肤吹弹可破,双眸黝黑,秀眉红唇,细腰一握,如风中杨柳…… “西北!” “狗皇帝会派谁去?” …… 蒋庆之在书房翻阅中兵书。 他记得兵书中有一段记载,是关于白莲教的事儿。 “在哪呢?” 兵书一大箱子,蒋庆之需要一本本翻阅,这时候他恨不能手中多一台笔记本,直接百度多好。 “鼎爷,啥时候给个wifi也好啊!” 脑海中的大鼎缓缓转动。 蒋庆之找了许久没找到,夏言来了。 “罢了!”蒋庆之把兵书收好,心想到了西北见招拆招啊! 不过他倒是想起了一人,唐赛儿。 白莲教有圣女,号召力颇强。这一届圣女是谁? 蒋庆之一边思索,一边去前院。 夏言正一迭声让人赶紧弄了点心来,“从得知你要去西北,我便去寻了几个老友。其中一人当初曾入过白莲教。”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蒋庆之吩咐道:“把我收藏的好点心拿来。” 这厮是故意的……夏言指指蒋庆之,“白莲教在南方寻不到机会,便去了西北。西北贫苦,加之外患重重,给了他们传教的机会。这些年白莲教一直在不断寻觅机会起事,不过屡遭打击。” 夏言喝了一口茶水,觉得越发饿了,“陛下登基后,清剿白莲教不遗余力,那些妖人没了法子,许多逃窜到了草原,投奔俺答和异族……此行你要小心,提防白莲教和那些异族勾结……” 蒋庆之又问了些情况,夏言一一说了,最后他说道:“听闻是你去,我那老友说,西北这下定然要热闹了。” “他就不为昔日的教友们担心?”蒋庆之笑道。 “还是担心你自个吧!”夏言没好气的道:“那些都是疯子,不小心街上碰到了,一刀就捅你腰子……” 蒋庆之下意识的捂住了后腰。 “弄块铁板吧!”老头儿笑道。 送走了夏言,蒋庆之汇总了一番白莲教的信息。 “伯爷,有个说是云南沐氏的女人求见。” 正在整理资料的蒋庆之一怔。“莫非是那人?” 那个女人来作甚? 蒋庆之说道:“请她来。” 沐舒来了,端庄福身,“长威伯万福。” “沐姑娘有礼。” 蒋庆之见到沐舒,就想到了云南。 吴三桂投靠蛮清后,就落脚在云南。而南明最后一位帝王永历帝,也是被吴三桂麾下用弓弦勒死在云南…… 还有缅甸。 打穿缅甸,对大明来说战略意义重大。 对了。 蒋庆之眸子一亮。 云南一直是沐氏的自留地,朝中在云南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若是把云南收归中央。 国祚能增加多少? 不会少! 弄不好会巨多! 沐舒突然发现蒋庆之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 令她想到了那一年出游时,见到一个饥肠辘辘的大汉看到一头肥羊时的贪婪眼神。 定然是我看错了! 沐舒心中自嘲,最近忙着去拜访故旧,累的眼花了,回去要好生休息一阵子才是。 “沐姑娘看来是要在京城长居了?”蒋庆之亲切问道。 “嗯!我这些年有些……喘。”沐舒指指咽喉,蒋庆之看了一眼,目光略微往下,发现竟然颇具规模。 “喘?” “是,医者说最好去北方居住能好些。”沐舒无奈的道。 可京城干燥,哮喘患者不该是在云南更好吗? 这端庄的美人儿,说谎都不眨眼啊! 蒋庆之也不去揭穿,“若是无事可来坐坐。你看我说这个……” “无事,长威伯亲切,我很是欢喜。”沐舒见少年诚恳,心想,看来这条线是搭上了,正想着寻机和他往来,交情深厚了才好开口求助。没想到他竟主动开口,省却我许多事儿。 谢谢哈! 这个小娘子,怕是想利用我做什么。不过,和她搭上线,以后图谋云南更方便不是……蒋庆之笑眯眯的道:“欢喜就好。我也是一见到沐姑娘就欢喜。” 孙重楼在后面和窦珈蓝嘀咕,“我怎么觉着少爷这是要坑谁呢?” “胡说。”窦珈蓝眯着眼,“再说了,你觉得谁能坑伯爷?” 孙重楼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窦珈蓝轻声道:“不过这个小娘子身份尊贵,且看着也不错,若是做了伯爷的娘子……” 孙重楼撇撇嘴,“少爷说了,他还是少年,没得让人吃了这根嫩草。” “呸!”窦珈蓝脸红。 “伯爷,宫中来人了。” 裕王和景王来了。 沐舒不好再多留,便起身告辞。 出了伯府,沐舒在车厢里闭上眼,伸手揉揉眉心。 “三娘子。”向谨心疼的道:“歇歇吧!” “歇不得。”沐舒说道:“沐朝弼在云南渐渐掌控大权,若是无人制衡他,迟早会成为沐氏祸害。” “长威伯如何?”向谨担心的问道,“可是冷漠?” “颇为亲切。”沐舒微笑着。 但她始终想不通蒋庆之为何用那等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他看着我……就如同是看着肥羊,这是为何?” “莫非是觊觎三娘子的美貌?” “绝不是。” 第143章 弄死蒋庆之 南城候,从这个封号就能看出廖氏不是靠着军功上位。 据说廖氏的老祖宗当年在南京城的城南救过驾,当时的太祖皇帝龙颜大悦,便封之为南城候。 传到廖江父亲这一代,正好是正德皇帝在位,这位奇葩的皇帝喜欢有人陪着自己闹腾,而廖江的父亲投其所好,成功跻身上流圈子。 但好景不长,正德皇帝落水染病而去,新帝继位后整顿了一下勋戚圈子,廖江的父亲再度被冷落了。 廖江从小就处于这等急剧变动的环境中,他发誓要凭着刀枪为廖氏正名。于是他请了名师来教导自己兵法和武艺,刻苦操练…… 可大明当下并未对外用兵,想去九边戍守,廖氏又不是武勋,无法说动朝中。 于是当嘉靖帝准备让人去西北整肃时,廖江走通了关系,成功突围。 但没想到的是,他刚开始清查白莲教就遇到了刺杀。 当时他正在街上微服私访,自觉安全无虞。谁曾想前方一个大汉突然拔刀冲了过来。 这不可怕。 但就在随行护卫准备出手时,身后突然又来一人。 接着是头顶…… 三人夹击,廖江中了一刀。 “去问问,此次朝中派来的是谁。” 廖江坐在书房里,左肩有包扎的痕迹。 他身材魁梧,面色微红,看着不怒自威。 此次随行的幕僚陈灿说道:“侯爷,多半是武勋。” “朝中都以为本侯是报喜不报忧,可这太原府中危机重重,本侯若是把实情禀告上去,朝中会如何想?” 廖江冷笑,“朝中定然会有人说本侯无能。” “白莲教最是麻烦,爱惜羽毛的不肯来,此次能来的定然是武勋,且是那等没落的武勋。此等人面对侯爷时,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陈灿笑了。 “你这个谋划不错。”廖江笑道,挥舞了一下左肩,觉得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如此本侯以养伤为名,看着他折腾,要是折腾出个结果了,本侯便乘势出手。若是局势不妙,与本侯有何关系?” 陈灿笑道:“如此,成,功劳是侯爷的。败,罪责是他们的!” “哈哈哈哈!”廖江朗声大笑。 “侯爷!” 一个随从带着信使来了。 “京城派了谁来太原?”廖江问道。 信使说到:“是长威伯。” 陈灿的笑容一冷。 廖江一拳砸在了书桌上,“怎会是他?” 信使说:“听闻是长威伯主动请缨。” “那个疯子,这是立功心切?还是……”陈灿一怔,问道:“最近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信使想了想,“据说长威伯和太子起了冲突。” “侯爷!”陈灿看向廖江。 “蒋庆之得罪了太子,为了避祸,他主动请缨来太原……”廖江身体一松,“原来是避祸来了。” 陈灿心中一松。“不过此人行事犀利,若是让他寻到机会镇压了太原的白莲教妖人,侯爷的脸面可不好看。” “此人跋扈,甫一到京城就与严党交恶,此等人定然倨傲,岂会把我放在眼里?”廖江扼腕眯眼,良久说道:“这等新贵不可退避……你等且退下!” 他摆摆手,信使和随从告退。 “看看外面。”廖江指指门外,陈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摇头。 廖江压低声音,“把蒋庆之来太原的消息……放出去。” “白莲教那些疯子但凡知晓来的是陛下的表弟,定然会发狂。如此,借白莲教的手……让他知难而退。若是遇刺身亡,那更证明了侯爷的不易。” “速去!” 廖江看着他出去,眸中多了冷意,轻声道:“你蒋庆之莫要怪本侯,要怪,就怪你不该来!” …… 太原是晋王的封地,这一代晋王叫做朱新,颇有些贤王的美誉。 可世间总是不公平,这位贤王至今还是无子,下一任晋王传承就成了晋王一系儿孙的头等大事。 “郡主!” 永安郡主回到太原后,很快就重振旗鼓,频繁参加聚会,为侄儿朱慎镜造势。 今日是酒宴,一群贵妇人聚在一起,说着一些八卦,也说着一些最近的新闻。 “何事?”永安郡主对和自己说话的贵妇微笑,起身过去。 侍女近前,低声道:“京城那边派人来接替廖江了。” “是谁?” “说是外围有什么斥候,没法靠近。” “马上打探。” “是。” 永安郡主再度回去,贵妇换了话题,“话说那些妖人刺杀了南城候,就没个结果?” 永安郡主摇头,“那些白莲教妖人来去无踪,很难寻觅。” “哎!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去谋反,这是吃饱撑的。” “谁说不是呢!” 过了一会儿,侍女再度回来。 “我去去就来。” 永安郡主起身过去。 “郡主,有人看到了一个俊美少年被人簇拥着。” “蒋庆之!”几乎是下意识的,永安郡主就握紧双拳。 侍女一怔,“是了,京城这般俊美的少年权贵,也只有蒋庆之。” 永安郡主冷笑看着城外方向,“我等他许久了。” …… 太原城中的养济院。 两个男子正在分发食物。 “多谢。” “多谢。” 那些孤老接过杂粮饼子,感激零涕。 “都是佛祖的恩赐。” 微胖的男子把饼子递给一个老人,拍拍他的手背。 老人感激的道:“老夫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回报贵人的恩情。” 男子说道:“无需谢我等。” “那谢谁?”老人不解。 男子轻声道:“无生老母……” 老人下意识的道:“真空家乡。” 男子颔首,轻声吟诵:“无生母,在家乡,想起婴儿泪汪汪。” 老人跟着念诵,“传书寄信还家罢,休在苦海只顾贪。” 渐渐的,大堂内的老弱都跟着念诵了起来。 “归净土,赶灵山,母子相逢坐金莲……” 微胖男子走出大堂,外面有一个正在吃饼的男子在等候。 微胖男子叫做王猛,吃饼男子叫做秦进,见他出来,咽下饼子问道:“如何?” 王猛点头,“廖江遇刺未死,咱们暂且要蛰伏一阵子,传教由明转暗。养济院是个好地方,以往却疏漏了。” “积攒名声的好地方。”秦进吃了一口饼。 “你怎么就吃不胖呢!”王猛羡慕的拍拍自己鼓起的肚皮。 秦进吃完饼子,拍拍手,“廖江如今躲在驻地不露面,京城那边派来接替他的人在路上,不过很难靠近,不知是谁。” “再难也能查到。”王猛活动了一下脖颈,“廖江侥幸逃脱,那么就拿新来的那人开刀。震慑狗皇帝!” 有人急匆匆赶来,“二位卦主。” 白莲教的组织架构不复杂,教主以下是亲传弟子,下面是再传弟子,再传弟子主持日常教务。 王猛和秦进就是再传弟子,称之为:卦主。 而他们的师父,也就是白莲教教主叫做赵全。 “何事?”王猛问道。 “外面有传言,说狗皇帝派了自己的表弟,长威伯蒋庆之来太原镇压我等。”来人说道,怒不可遏的补充了一句,“弟子恨不能去杀了此人。” 王猛看向秦进。 秦进摸出一张饼,咬了一口。 “狗皇帝的表弟,杀了他……” “狗皇帝会震怒。” “天下会震动。” “我白莲教之名将会再度名扬天下!” “告诉他们,寻机动手!” …… 距离太原城十里有个驿站,驿站周围都是各种商家。 旅店,酒肆,甚至还有青楼,以及布庄等。 驿站外有几个军士仗刀而立,目光炯炯的盯着往来人群。 一个商人走过来,军士拔刀半截喝道:“止步!” 商人说道:“往日驿站也接待我等,怎地,这是谁来了?” 军士冷冷的道:“退后!” 商人垫脚想看看里面,军士拔出长刀,商人打个寒颤,“走了走了。” 他急匆匆钻进人群中,没多久出现在一家酒肆里。 酒肆里十余男子正在默然喝酒。 商人进来,就有人问话:“如何?” 商人坐下,“戒备森严,很难接近。” “他总得要出来。” “也是。” “上面传话,卦主吩咐,不惜一切代价,弄死蒋庆之!”主持此事的男子端起酒碗,“这一碗酒……” 众人举碗。 “为了西方极乐世界!” 一双双眼眸中多了疯狂之色。 “为了西方极乐世界!” …… 驿站中,蒋庆之一身青衫在庭院中。 他刚沐浴,头发还有些湿润。 陈集正在禀告。 “先期到太原城的兄弟发现廖江躲在驻地不露面,后来查访得知,那日遇刺廖江反应颇快,身手不错。” “也就是说,廖江在观望。” 胡宗宪说道:“这位南城候是想把难题丢给后来者。成了他来抢功,不成他便能推卸罪责。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伯爷这尊大神,他吓唬不住。哈哈哈哈!” 蒋庆之没笑,神态自若的负手看着外面,“太原乃是白莲教的根本之地,我来,便没准备和风细雨。” 他目光扫过陈集。 “夜不收乃是此行的主力,你可有打算?” 陈集单膝跪下,“愿为伯爷效死!” “我何须你去赴死?”蒋庆之莞尔,“让颜旭来。” 颜旭来了,蒋庆之说道:“明日让太原城看看我虎贲左卫的儿郎们如何。” “领命!” 第二日清晨。 蒋庆之走出驿站。 驿丞等他出门,就回身道:“煞神走了,走了好啊!和咱们没关系。” 驿卒问,“您是担心什么?” “担心长威伯死在驿站,咱们被牵累。”驿丞抹去额上汗水,“白莲教那些疯子一旦发狂,谁挡得住?” 这时外面有人厉喝。 “戒备!” 驿丞下意识的跑到门外。 清晨,驿站周边的旅人纷纷上路,人来人往。 蒋庆之在马背上,身边簇拥着一群军士。 两侧店铺都开了门,此时右侧一家酒楼的二楼窗户突然被人打开,接着,一个身影合身飞扑下来。 竟然是不要命的姿态。 “有刺客!” 驿丞几乎是本能的尖叫起来。 马背上的蒋庆之叼着药烟,冷冷看着扑来的刺客…… 第144章 疯子们的刺杀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旅人多半喜欢陌生环境带来的新鲜感。 蒋庆之也不例外。 他正在看着周围的屋宇建筑,当二楼有人飞扑下来时,蒋庆之看了一眼。 没动。 陈集厉喝,“杀!” 两个军士举起长枪,交叉刺杀。 刺客手中长刀劈砍,斩断了两支长枪的枪杆子。 他觉得没问题了。 可没想到的是夜不收的操练之法不同。 空头的枪杆子依旧笔直刺杀而来。 刺客却没法再度挥刀。 但却长笑一声,竟然不躲避,直扑蒋庆之。 空头长枪刺在他的身上,刺客却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很是心旷神怡。 身边有刀光闪过。 刺客中刀,扑倒在他的右侧。 窦珈蓝收刀,目光锐利的盯着周围。 宛若一头母老虎。 “狗贼!去死!”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接着,陈集喊道:“屋顶!” 屋顶出现了十余男子。 他们手持长刀,甚至有两张长弓。 “盾牌!” 窦珈蓝厉喝。 几个军士竖起的盾牌,但十余男子却扑了下来。 “阵仗不小啊!”蒋庆之抖抖烟灰。 此刻街上乱作一团,那些旅人慌不择路的乱跑。 “放箭!”陈集的厉喝传来。 一波箭雨,扑下来的十余男子倒下了三成。 剩下的落地后,就和军士们拼杀在一起。 两个男子却身手了得,竟然飞扑到了蒋庆之上空。 宛若苍鹰般的落了下来。 “结阵!” 孙不同喊道。 十五个护卫结阵,用蒋庆之教导的法子,长刀交叉劈砍。 只听兵器格挡的声音,接着有鲜血飞溅下来。 噗通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个刺客尖叫着,拼着挨一刀,竟然接近了蒋庆之。 他狞笑着,“狗贼,受死!” 孙不同就像是泥鳅般的,从刺客右侧人群中钻了出来。 飞身一刀。 刺客中刀扑倒。 孙不同起身,“惊扰了伯爷,小人该死。” “这一路操练的看来不错。”蒋庆之赞了一句。 这一路不只是操练虎贲左卫,蒋庆之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操练孙不同等护卫的身上。 孙不同心中一喜,谄笑,“都是伯爷……” 他的瞳孔突然一缩。 “伯爷小心……” 一个老妪看似慌不择路的跑过来,就在众人注意力放在两侧的刺客身上时,老妪猛地摸出短刀,飞身扑向蒋庆之身后。 眼看着就要得手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黄二娘果然了得,大事成了!” 蒋庆之吸了一口烟,没动。 蒋庆之身边刀光突然闪耀。 老妪身体急速闪避,可刀光如跗骨之蛆,追身而来。 当距离蒋庆之不到两步的距离时,老妪被一刀枭首。 动手的那人止步回身。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是蒋庆之身侧一直没动的少年护卫。 现场一片血腥。 蒋庆之看着左右人群,“还有谁?” 人群中有人红着眼睛,“这狗贼竟然这般犀利,可怜那些教中好手。” “我的二娘子啊!” 慌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但都下意识的避开蒋庆之一行。 前方集结的虎贲左卫一千将士没动。 无军令不得擅自行动。 哪怕看到蒋庆之遭遇刺客,他们依旧不动如山。 驿丞连滚带爬冲出来,被外围夜不收拦住后,仔细看着蒋庆之,“伯爷,此事和小人无关呐!” 他担心事儿闹大了,京城震怒,一个小小的驿丞会成为炮灰。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昨夜的饭菜不错。” 驿丞心中一松,腿软了,情不自禁跪下,“多谢伯爷!” …… 廖江正在书房里看京城来信。 来信中提及了蒋庆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以及当下夺嫡的局势。 “站队裕王于景王,蒋庆之好胆!” 廖江冷笑,“你去哪避祸不好,偏生来了山西。白莲教的那群疯子正等着拿你的头颅来激怒陛下。” 他听到了脚步声,抬头见是陈灿。 陈灿走到门口,止步,缓了几下呼吸。 “侯爷,今日清晨白莲教在驿站之外刺杀蒋庆之。” 廖江霍然起身,“如何?可死了?” 他和陈灿商议过,唯有蒋庆之身死,才能衬托出他廖江在太原的艰难。 你看蒋庆之这位名将都死于白莲教之手,我廖江遇刺还能保住性命…… 可见蒋庆之的本事还不及本侯。 顺带还能为自己推广一波。 陈灿摇头,“十余刺客尽数死在蒋庆之随行护卫手中。” 巨大的失落感让廖江一拍桌子,怒道:“他就没受伤?” 陈灿摇头,“据说蒋庆之从头到尾就如同在看热闹。毫发无伤。” 而廖江那日遇刺格外狼狈,还来了几个滚翻,这才避过了一劫。 廖江颓然坐下,“这厮!这厮……好运道!” 但他心中清楚,这不是什么好运道,而是实力! …… 王猛和秦进今日去了城外。 廖江遇刺后,晋王大怒,令人去府衙施压,随即府衙震动,令人大索城中。 于是白莲教也只得转为地下活动。 他们在田间地头和农人谈话,给些吃食,说些对朝中不满的话,说些当下百姓的困境…… “陛下昏聩,任用严嵩这个老贼为首辅,严嵩一伙人贪婪搜刮,太原城的地皮都为此矮了三分。” 王猛叹道。 十余农人坐在田埂上,听的聚精会神,有人甚至咬牙切齿的道:“就该推翻昏君!” 王猛摇头,“太原城中有晋王呢!” “都是一丘之貉!”有人骂道:“哪日活不下去了,定然要一把火烧了太原城。” 种子已经播下了,剩下的就是天时。 王猛起身,看到秦进正打马而来。 近前,秦进下马,低声道:“失手了。” “什么?”王猛不敢置信的道:“刺杀之事布置的如此周密,出手的那十余人比之上次刺杀廖江的更为出色,怎会失手?” 秦进面色难看,“他们说蒋庆之身边的护卫神勇。” “放屁!”王猛怒不可遏,“定然是他们轻敌了。” “你却忘记了,蒋庆之两败俺答麾下大将,更是能让严党吃瘪的存在。”秦进轻声道:“他要来了。” “那么就在这太原城,我们和他好生周旋一番。”王猛冷笑,“可惜那十余好手,本是准备用来起事时刺杀晋王等人,可惜死于蒋庆之之手!” …… 晋王府。 晋王朱新手握书卷,一个少女坐在斜对面,轻声念诵着,二人在核对书籍。 “殿下。” 一个内侍进来。 晋王抬眸,不悦的道:“何事?” 这位晋王承袭了晋藩喜爱文学的传统,对刊印书籍更是热衷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少女抬眸,眸色灵动,看了内侍一眼。 内侍说道:“府衙那边派人来,说今晨长威伯在城外驿站遇袭。” “长威伯?” 晋王一怔,少女说道:“此次竟是长威伯来太原镇压白莲教,可见陛下重视。” “那群疯子!” 晋王想起来了,“那可是陛下的表弟,若是出事,我晋藩难逃罪责!” 少女笑道:“若是出了事,此刻大概知府就该亲至了。” 晋王捂额,“是了,皇亲在太原城外出事,孙焕难逃罪责。” 随即晋王指指少女,“昌宁顽皮,也不知提醒本王。” 少女叫做朱怡,封号昌宁县主,是晋王的堂妹。 朱怡放下书卷,秀眉微蹙,“殿下,长威伯在大同可是杀出来的威名。” 晋王点头,“此人在大同两战告捷,更是筑京观于大同城之外。” “京观?”朱怡一怔。“多少年没听闻了。” “有些野蛮。”晋王唏嘘,“此人来了太原,怕是安静的日子就没了。” 朱怡起身,哪怕是有裙子遮挡,依旧能依稀感受到那修长的双腿。 “殿下,那我去看看此人如何。” “也好,昌宁你眼光独到,去看看这位长威伯是何等人。” …… 朱怡赶到城门处时,刚想和守城军士交涉,就听到城头有人惊呼,“敌袭!” “袭你娘!”一个将领骂道,然后面色铁青抛下朱怡,冲上了城头。 朱怡顺势上去,身后侍女和护卫紧跟着。 众人上了城头。 只见远方官道上涌出了一条黑线。 噗噗噗! 脚步声整齐划一,震动着大地。 那林立的长枪,笔直的大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这是…… 朱怡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便问将领,“这是哪里的大军?” 将领呆呆看着,突然转身就跑。 “无礼!”侍女喝道。 将领跑到城下喊道:“速速去禀告,那个煞神来了,他回来了。” 朱怡愕然,“什么煞神?” 一个老卒哆嗦了一下,“是他,是他,是长威伯来了!” 一队骑兵超越了步卒,直达城下。 为首的百户抬眸,“虎贲左卫百户陈集在此,今日是哪位将军值守?” 将领从城门中走出来,行礼,“太原卫千户,郎电。” 陈集说道:“长威伯随后就到。” 一千虎贲左卫的将士整齐划一的到了城下。 轰隆! 雷声中,朱怡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密布。 “县主,你看那人!”侍女指着前方。 一个少年被人簇拥着策马而来。 唇红齿白,面色苍白,双眸幽深,不经意抬头看了城头一眼,和朱怡正好对视。 “太原卫千户郎电,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说道: “进城!” “进城!”颜旭厉喝。 城中,百姓早已闻讯而至,在两侧围观。 “听闻是在大同击败了俺答汗的那位伯爷来了。” “今日算是开眼界了!” “你要去大同才敢说开眼界。” “为何?” “听闻过京观吗?” “那不是前朝才有的事吗?那什么……沈安?” “这位伯爷在大同击败俺答麾下大将,就在大同城外用那些蒙人的尸骸堆积为尸山。” “我的天!” 人群中,秦进低声道:“人未至,威名先来。” “下马威可准备好了?”王猛问道。 秦进摸出一块饼子,咬了一口,“准备好了。” “进城!” 外面一声厉喝,接着,那雄壮的阵列,鱼贯而入。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中,王猛眼中多了狠意,“告诉他们,为圣教献身,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时机到了,多死几个人,我要让蒋庆之折戟太原城!” 一队队军士昂首进城。 两侧的百姓被这威武雄壮的阵列所慑,竟鸦雀无声。 蒋庆之进城了。 朱怡正在走下城头的半途,突然抬头,就见那少年权贵正好进城。 四目相对。 朱怡在台阶上蹲身。 “朱怡,见过长威伯。” 第145章 先杀蒋庆之 蒋庆之的驻地在城北。 这里原先是个豪商的宅子。 “那豪商走私草原,后来不知怎地,一夜之间一家子走亲戚的时候被人血洗了,这宅子就空了出来。” 孙不同打探消息的能力不错。 “莫要谄媚。”蒋庆之在孙不同的谄媚笑容中有些飘飘然了。 “小人这是习惯了。”孙不同尝试冷着脸。 可那八字眉这么一皱,看着竟然像是特娘的……光头强? 啧! “你还是原先模样吧!” 孙不同大喜,马上恢复了谄媚模样。 “伯爷,太原知府孙焕求见。” 孙焕看着就像是隔壁家的小老头,身材也小,见到蒋庆之就是一番唠叨,什么在太原为官不易。南城候廖江来太原,不但没能镇压白莲教,反而遇刺,引得城中舆论哗然…… “如今白莲教虽说隐入暗处,可咬人的狗它不叫。本官觉着这太原城啊!风雨欲来!” 老头走了。 “孙焕的意思,若是没把握,伯爷在太原待一阵子便回京,别弄的血糊糊的,反而带累了他。” 胡宗宪说道:“此人我当初曾听闻过,很是执拗,朝中能让他来太原为官,估摸着便是看中了他的执拗。” “晋藩在此,若是来个八面玲珑的知府,朝中得担心宁王旧事重演。”蒋庆之对这个门清。 宁王当初在江西谋反,和地方官无能,以及被腐蚀有直接关系。 王圣人一巴掌把宁王拍死了,让正德帝很是遗憾。从此后朝中对诸藩警惕有加,从对他们封地官员的任命中就能窥探到一二。 一夜无话。 清晨,蒋庆之醒来,回想了一下昨夜的那个梦。 梦中的那个女人好像有些眼熟。 蒋庆之呆呆的想着。 “少爷!” 孙重楼在门外。 “是她?”蒋庆之想到了进城时遇到的那个少女,叫做什么朱怡来着。 操练完毕,胡宗宪这才出现。 “老胡,来,我陪你练练。”孙重楼大大咧咧的道。 上次胡宗宪突然生出兴趣想学武,便和孙重楼对练,差点被一刀枭首。从此说什么都不肯再提刀弄枪了。 “别,你自己练。”胡宗宪避开他,“伯爷,今日该去探望廖江,还有,也该去拜见晋王。” 蒋庆之想了想,“廖江用意叵测,先去见晋王。” “也好。”胡宗宪说道:“廖江那里,冷他几日也无妨。” “老胡你学坏了。”蒋庆之指指他。 廖江此刻定然在等着蒋庆之去探视,由此试探蒋庆之的态度,以及朝中对自己的看法。 蒋庆之一日不去,廖江就一日不安。 胡宗宪笑了笑,看着竟有些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想旱涝保收,却不知伯爷的便宜不好占。弄不好能崩掉他满口大牙。” “伯爷。” 孙不同过来,“廖江来了。” 卧槽! 胡宗宪也傻眼了,“这人竟然这般不要脸?” 你廖江作为侯爷,而且是前任,又遇刺受伤,按理躺着就是,该是蒋庆之去探望。 可廖江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主动请见。 这一下打乱了蒋庆之的安排。 “此人倒也有趣。”蒋庆之说道:“请了来。” “哈哈哈哈!” 人未至,爽朗的笑声先闻。 蒋庆之对孙重楼说道:“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 孙重楼说道:“缺什么补什么。爽朗笑就是缺爽朗,那就是个小家子气的。” 身材高大的廖江进来,先拱手,“长威伯,本侯久闻大名,一直缘悭一面,今日有缘,有缘呐!” “南城候。”蒋庆之微笑拱手。 就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竟然是令严党头痛不已的长威伯? 而且,大同两战连捷,难道就是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的杰作? 从少年时就刻苦学习兵法的廖江,突然生出了嫉妒心。 凭什么? 定然是陛下给了他精兵强将! 甚至给了将领辅佐他。 否则一个秀才,哪来的领军本事? 廖江自觉找到了蒋庆之崛起的缘由,不禁心中鄙夷。 但一切还得按照和陈灿商议好的来。 “长威伯,太原府的白莲教猖獗,本侯也遇刺险些不测。不过本侯倒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廖江盯着蒋庆之,对护卫送来的茶水看都不看一眼。 这人无礼……孙重楼虽然憨直,但直觉很敏锐,觉得廖江不怀好意。 胡宗宪突然笑了,“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动手?” 蒋庆之不好和廖江翻脸,这是胡宗宪的认知,这时候他这位幕僚就该出场了。 廖江这是在开条件:你来,我帮你。但功劳必须均分,乃至于本侯多分润一些。否则别怪本侯给你使绊子。 廖江看都不看胡宗宪一眼,只是盯着蒋庆之。 “听闻长威伯在京城对手颇多?” 廖江再度丢出筹码。 你蒋庆之仇敌遍地,难道还敢给自己增加一个对手吗? 你若是妥协,本侯和你联手! 否则,本侯就是你的对头! 你选哪一样? ——侯爷别犹豫,见面就要威慑,否则一旦给蒋庆之缓过来,定然会糊弄侯爷。陈灿当初就是这么分析的,廖江深以为然。 蒋庆之指着胡宗宪,“老胡,我的幕僚。” “在下胡宗宪。”胡宗宪拱手。 廖江勉强颔首。 “我不知你哪来的脸面,开口就要分润功劳。”蒋庆之见廖江面色一变,就冷笑道:“大明勋戚别的不成,抢功倒是第一。” “长威伯,别忘了,这是太原,不是京城!”廖江阴沉着脸。 这里可没有皇帝帮你撑腰。 “许多人都说和为贵,不知晓这个道理的,必然处处碰壁。可我这人吧!就特娘的不信邪。” “你要作甚?”廖江没想到蒋庆之竟敢拒绝自己,面色一冷。 “滚!” 廖江霍然起身,“蒋庆之,本侯且等着看你的下场。” “狗东西!”孙重楼怒了,若非窦珈蓝拦着,就准备拔刀弄死这个敢冲着自家少爷咆哮的鸟人。 “你要作甚?” 跟着廖江的护卫站出来,手按刀柄,目视孙重楼。 廖江回身。 目视蒋庆之。 森然道:“这是本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此仇不报,本侯誓不为人。” 一个滚字,就此结仇。 廖江觉得备受屈辱,森然道,“可敢让你的护卫与本侯的护卫较量一番?” 外面来了护卫准备禀告事儿,被堵在外面。 来人是朱怡,作为晋王信任的堂妹,许多晋王不好办的事儿,都是朱怡出面。 她在庭院里,听到蒋庆之说:“我对打狗没什么兴趣,但若是那狗主动冲着本伯龇牙,那本伯也不介意敲掉它的大牙。石头,生死不论!” “弄死他!”廖江退后几步,冷笑道:“廖藩曾远赴边墙历练,十年间杀人无数,岂是你一个少年护卫能抗衡的?今日,定让你蒋庆之灰头土脸!” 十年间杀人无数……朱怡不禁为那个少年权贵担心起来。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听到拔刀声,快的就像是闪电的刀光。 接着,是一声惨叫。 谁死了? 朱怡想退后,可却见廖江霍然转身。 那面色,铁青的就像是死人! 大堂里,一个男子扑倒在蒋庆之身前不远处,脑袋掉在一边,鲜血从脖腔子那里不断涌出来。 一个少年手持长刀站在蒋庆之身侧。 刀尖依旧在往下滴血。 主座上,那日见到的少年权贵抖抖烟灰,看了她一眼。 “来了?” 朱怡下意识的道:“来了。” 二人换了个地方,朱怡这才从那股震怖中清醒过来。 “呕!” 血腥味仿佛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朱怡忍不住蹲下呕吐。 有人递来了手帕,朱怡接过,抬头泪眼朦胧的道:“殿下要见你。” 蒋庆之莞尔,“不着急,擦擦再说。” 好丢人啊……朱怡心中难堪,说道:“这便去吧!” “也好。” 蒋庆之换了衣裳,朱怡也去洗漱了一番,随即出门。 十余骑疾驰而来。 为首的竟是陈堡。 “伯爷!” 陈堡面色肃然。 “何事?”蒋庆之在马车之侧,捉摸着晋王率先令人来请自己去的用意。 陈堡下马,看了马车一眼。 “伯爷,死人了。” “什么?” 陈堡面色难看,“咱们的兄弟上街采买,不知为何发生冲突,对方死了五人。” 蒋庆之心中一冷。、 车帘掀开,面色惨白的朱怡轻声道:“很麻烦吗,可要帮忙?” 她见蒋庆之微微摇头,心想这人竟如此冷漠,难道就不怕在太原城引发骚乱? 前方突然传来大笑。 “是廖江!” 孙重楼骂道:“狗东西!” 廖江看来得知了消息,指着蒋庆之,得意说道:“本侯看你能狂妄到几时!” 孙重楼突然指着他身后。“有刺客!” 廖江下意识的策马就逃。 “哈哈哈哈!”蒋庆之的护卫们不禁大笑。 “狗东西!”意识到自己被骗的廖江骂道:“且等着,让人去京城,告知虎贲左卫惹出了祸事。老子要让蒋庆之焦头烂额!” …… 太原城中的市场外。 无数人围着,就听中间有人嚎哭,“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 蒋庆之赶到时,那些围观的人沉默让开了一条道。 那些眼神中蕴含着令人不安的情绪。 山西曾是白莲教的大本营,而蒋庆之带着镇压白莲教的任务来到太原,天然就会激发敌意。 他顺着通道走进去。 人群中间躺着五具尸骸。 十余人跪在那里,或是嚎哭,或是对三个有些无措的军士怒目而视。 “长威伯来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顿时那十余人纷纷起身。 “杀人偿命!” 人群中有人喊道。 气氛一触即发。 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窗户打开,王猛和秦进并肩而立。 “一旦骚动起来,就令他们动手。” “先杀蒋庆之!” …… 第四更送上。有票的兄弟,月票,推荐票……票票归仓啊! 第146章 你不是他的对手 孙焕很忙。 作为太原知府,他不但要管理一府之地,还得要盯着晋王府,任务很艰巨。 “知府!” 一个小吏冲进来。 孙焕骂道:“慌什么?难道是谁谋反了?” 几个禀告事儿的官员一脸尴尬,心想您这么挤兑晋王府有意思吗? 老头对晋藩,不,对整个宗室群体都不满,常说那就是一群坐吃等死的米虫。 “知府,市场那边死人了。死了五个,说是虎贲左卫干的。” 呯! 孙焕面色铁青,“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白莲教伺机而动,弄不好今日太原城就要乱。” 他急匆匆往外跑,突然回头,骂道:“还等什么?都去,拿着刀子,若是白莲教谋反,你我都特娘的殉国吧!” 一个官员说道:“知府,那长威伯乃是名将……” “名个屁!白莲教最擅长蛊惑人心,城中百姓一旦被他们鼓动,顷刻间便是乱局。难道他蒋庆之还敢屠城不成?” 孙焕接过长刀,便想拔出来。 老头年纪大了,拔刀出来后没控制好,长刀在身前官员的头顶掠过。 一蓬头发落地。 …… 蒋庆之就站在尸骸中间。 “还我儿命来!” “屠夫!” “难怪能弄出京观这等骇人听闻的东西,果然骨子里嗜血如命!” 人群中大多是普通百姓,但蒋庆之也看到了一些读书人。 左顺门事件中,嘉靖帝用廷杖把士大夫们的尊严打没了。 也给自己打出了无数敌人。 “他能如何?”王猛笑道,很是惬意。 秦进摸出了一块饼子,“其实此人不错。” “嗯?” “他能单枪匹马和严党斗,说明骨子里就不是奸佞。” 秦进看着人群中的蒋庆之,恍若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在大同击败俺答麾下大将,令陕西军民士气大振……这样的少年,说实话,若非立场不同,我当与他结交。” “住口!”王猛冷冷的道:“那是狗皇帝的表弟,本就是奸佞。你我乃是圣教子弟,以推翻朱明为己任。莫要站错了地方。” “呵呵!”秦进想到上次在教主赵全那里,见到了两个草原异族使者的事儿。 “看,有人动手了。”王猛欢喜的道。 一个妇人猛的冲向蒋庆之,伸手就抓挠。 你若是不反抗,会被抓的满脸稀烂。鲜血能刺激人的兽性,再有人鼓动一番…… 现场就彻底乱了。 “他可敢动手?”王猛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这是白莲教最擅长的招数,用女子来打头阵。 女人天然被视为弱者,你若是反击,那就是欺负弱者,接着白莲教鼓动人心就有了情绪基础。 多年的谋反生涯,让白莲教把这等手段运用的炉火纯青。 “珈蓝!” 呛啷! 窦珈蓝拔出长刀,用刀脊猛地拍了过去。 呯! 妇人中刀扑倒。 周围的人没想到蒋庆之竟敢动手。 都楞了一下。 就在此时。 蒋庆之说道:“你等可知此人是谁?” 人的天性中带着八卦。 “我,蒋庆之,陛下的表弟!”蒋庆之指着自己,“严嵩一党可是奸佞?” 众人不禁点头……托士大夫们的福,在他们的不断传播下,天下人都知晓严党乃是奸佞。 “这个妇人便是严党的刺客。”蒋庆之长得唇红齿白,翩翩美少年一枚,让人不禁心生好感,不由就相信了他。 “他们害怕我回到京城,害怕我这个不畏强权的对手。”蒋庆之毫不脸红的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个女子先前混在人群中,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 “好一个蒋庆之!”王猛骂道:“那些是死人吗?还不出手?” 人群中有人喊道:“那是马大娘,哪是什么刺客。蒋庆之这是在糊弄咱们呢!” 人群突然就涌了过来。 “伯爷,后退!” 孙不同满头大汗,带着人挡着百姓。 可蒋庆之却突然笑了。 “你如何认识这妇人?”蒋庆之盯着人群中的那人,“石头,拿下。” 孙重楼冲进了人群中,拳打脚踢……在这个时候再顾忌什么,那就是自寻死路。 那个男子拼命想躲,可孙重楼的身法颇为诡异……蒋庆之一直怀疑富城是不是在宫中学了类似于葵花宝典那等武学。 但孙重楼看着也不是挥刀自宫后的模样啊! 孙重楼抓住男子,在十余军士的掩护下退了回来。 “跪下!” 男子不跪,被孙重楼踹倒。 “狗贼!”男子吐出一口血,蒋庆之伸手在他的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 他打开书信,此刻百姓们开始疯狂冲击由军士们组成的围墙。 蒋庆之抬头,扬着书信,“这是严嵩之子严世蕃写给此人的书信。” 严嵩,那可是奸臣啊! 人群停了一瞬。 “……可鼓动百姓围攻蒋庆之,借机杀之。” 蒋庆之念诵着,抬头,眼神凌厉的扫过现场。 “谁在助纣为虐?” 人群愣住了。 “他不是严党!” 人群中有人喊道。 蒋庆之冷笑,“那么,他是谁?” 有人骂道:“他是我圣教的勇士……呃!” 人群再度愣住了。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手中书信反过来对着人群。 “这是京城友人给本伯的书信,本伯借此钓鱼,没想到却真钓出了大鱼!” 白莲教是干啥的,谋反专业户。 此刻他们的人不但刺杀蒋庆之,更是在人群中鼓动百姓,但凡不傻的人,都猜到了他们的用意。 “这些反贼是想利用你等的血肉之躯来冲击本伯,你等死了白死,还会被视为叛逆,抄家灭族。 若是你等杀了官兵,杀了本伯,大军随后就到,你等无路可逃。而他们,那些所谓的圣教勇士,却躲在后面看着你等为他们送死!” 历来谋反都是送死你去,野心家们坐收渔利。 蒋庆之把书信收好,身后传来了胡宗宪的声音,“伯爷,这条鱼也忒大了些。” 王猛已经呆住了。 秦进吃着饼,轻声道:“老王,你真不是他的对手。” 王猛面色潮红,喊道:“圣教勇士,动手!” 人群中有人开始往前涌动。 顿时就引发了骚乱。 “无关人等,后退!” 蒋庆之喝道。 可人群却不断往前涌。 一方面是身不由己,一方面是仇官情绪。 随行军士拼命拦截,可人太少,眼看着就撑不住了。 一旦被突破,混乱之中,谁也护不住蒋庆之。 “伯爷!”孙不同回头,“速退。” “退个毛!”蒋庆之冷笑,“利用百姓的从众心理,倒也有些意思。可这些蠢货啊!” 蒋庆之举起右手。 所有人不禁看向他的手。 那只手猛地一挥。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从长街两头传来。 有人回头,就见一排排军士顶盔带甲,肩头扛着长枪,整齐而来。 颜旭拔出长刀,“准备接敌!” “虎!” 阵列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人群开始害怕了。 从众心理很管用,但得建立在没有危险的基础上……凑热闹都会,但送死,谁去? 长枪平举。 如林般的冲着人群。 人群仿佛呆住了。 “别动,他不敢!”有人喊道。 众人看着蒋庆之。 王猛也死死地盯着他。 “屠杀百姓的罪名,你可担得起?” 蒋庆之摸出药烟。 窦珈蓝为他点燃。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前世他出身普通,对百姓的心思一清二楚。 “不退者皆是白莲教妖人,抄家灭族!” 蒋庆之知晓百姓害怕什么。 “你等可想为那些妖人赴死?若想,本伯就成全你等!” 这话森然。 人群中有人喊道:“想想大同的尸山,这可是个杀神啊!说话算数,快跑!” 喊话的正是陈堡,喊完话这厮就开始推攘,制造恐慌情绪。 心理战,也是蒋庆之教授的课程之一。 人群开始分裂了。 一部分人脱离了大众,四散而逃。 长街两头的军队在合围,看到他们逃跑也不拦截。 于是,更多人开始逃跑。 “不要跑!” “蒋庆之不敢对我等动手,否则我等……啊!” 喊话的人倒地,胸腹处被人捅了一刀。 “谁干的?”王猛骂道。 陈集收起短刀,装作是围观吃瓜众,喊道:“白莲教妖人杀人了,快跑啊!” 人群溃散。 三十余人迟疑了一下,然后想跟着跑。 “晚了!” 蒋庆之冷笑摆手。 长街两头的阵列加速,从左右包抄围住了这三十余人。 “长威伯,莫要动手!” 气喘吁吁的孙焕带着数十官吏赶来。 老头看着满街的鞋子等杂物,再看看被围住的三十余人。 “这……” 蒋庆之抖抖烟灰,“本伯知晓白莲教妖人会有所图谋,本伯也做好了应对之策。可没想到第一战却是栽赃陷害。你栽赃陷害也就罢了,手段得高明些吧?” 他指指那三十余人,“就这?” 楼上,王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面色煞白。 “老王,我说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秦进吃了一口饼,叹息道。 那三十多人猬集在一起。 开始唱歌。 “杀狗官!” 有人喊道。 三十余人冲向蒋庆之。 “孙不同!” “在!” 蒋庆之指指这些狂热信徒,“第一战,本伯在看着你等。” “伯爷,瞧好吧!” 孙不同带着护卫们冲了上去。 “别帮手!”蒋庆之摇头,于是虎贲左卫做了观战者。 操练许久,今日护卫们格外兴奋。他们三两为一组,互相配合冲杀。 你防住了一个,侧面又来一刀。 不过是二十息,孙不同就带着护卫们杀透了出去。 身后十余尸骸。 “跪地不杀!” 孙不同喊道。 “老孙不错。” 蒋庆之含笑抬头,“周围定然有白莲教首领,令,围住周围店铺。” “伯爷令,围住周围店铺。” 军令一下,虎贲左卫当即分散开来。 “不好,快跑!” 二楼的十余白莲教大小头领面色剧变。 “分散跑!” 秦进喊道。 “老王!”秦进喊道。王猛依旧在死死地盯着蒋庆之,那眼珠子竟然是红的。 “功败垂成,我好恨!” 呯! 楼下店铺的大门被踹开。 “走!” 王猛冲了出去。 一个翻身,从二楼落到了地面。 “有贼人!” 王猛回头,就见一队军士冲进来。为首的小旗兴奋的喊道:“弓箭手!” 秦进在前方回头,“老王,快!” 王猛弹身而起,极速往秦进跑去。 奔跑中,他突然觉得后面剧痛,反手拔掉了箭矢,却发现是被射中了菊部。 “卦主快跑!” 两个手下疯狂冲向了那些军士。 王猛跟着秦进从后面冲出店铺。 一辆马车在等待。 二人上了马车。 王猛趴下。 用力捶打着车厢。 “我谋划许久,竟被蒋庆之轻松破解,为何?神灵为何不佑!” 秦进拿着饼子,幽幽的道:“我曾建言,蒋庆之善用兵,他来太原府,我圣教当蛰伏避祸。可你等却说一小儿,如何是我圣教对手。” 王猛抬头,“你此时说这些作甚?” 秦进叹道:“我说这些,是担心后续。” “什么后续,难道他还能插翅飞来拦截老子不成?”王猛咬牙切齿的道。 前方突然传来了惊呼。 “有官兵拦截!” 瞬间。 王猛面如死灰! 第147章 那是个杀神 前方街道上,数十军士已经摆好了拒马。 王猛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可秦进却毫不犹豫的跳下车,转身就跑。 “可以冲……老秦!” 王猛回头,骂道:“狗曰的。” 车夫喊道:“卦主,可以冲,驾!” 车夫抽打着马儿加速。 “止步!” “弓箭准备!” 车夫疯狂打马。 “放箭!” 人马成了刺猬,随即马车轰然倒下。 “冲……”车夫跌落下来,却看到王猛冲进了边上的人家,他缓缓伸出手,“卦主,冲……冲啊!” 王猛冲进了这户人家,随即从侧面翻过围墙。 “他在这!” 身后军士们紧追不舍。 王猛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蒋庆之身边的那个少年。 此刻少年盯住了他,几下超越了军士。 “救我!” 王猛拔出短刀,仓促间格挡。 只是一下,他就觉得一股巨力涌来,短刀飞了出去。 “卦主!” 一个手下转身扑向孙重楼。 另一人从侧面飞扑过来。 孙重楼一刀斩杀正面之敌,可侧面却需要时间。 “卦主,走!” 几个手下发狂般的冲向孙重楼。 王猛乘机消失在这一片建筑物中。 他听到身后不断传来手下的惨叫声。 他落泪,举手发誓,“我发誓,定然要让那蒋庆之血债血偿!” …… 长街上,三十余信徒被斩杀大半。 “果然是悍不畏死!”孙焕被护卫拦住,喊道:“长威伯,长威伯!” 蒋庆之点头,军士们放孙焕进去。 “可有百姓死伤?” 孙焕第一句话便不客气。 蒋庆之却很客气,“并无。” 孙焕一怔,“人都说我脾气臭,为此得罪了不少人。长威伯为何不怒?” “我见过许多官员,遇到大事,第一件事便是问:此事可能挽回影响?可会影响我升迁?”蒋庆之欣赏的看着孙焕,“而你孙知府第一件事问的却是百姓。” “百姓……”孙焕目光复杂,“百姓在一些人眼中,不就是蝼蚁吗?” “那么他们是什么?”蒋庆之说道:“蛆虫?”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权贵比作是蛆虫。 孙焕身后有官员恼火,低声道:“知府也是权贵一员。” 孙焕整理衣冠,突然行礼。 蒋庆之蹙眉,孙焕直起身体,“我这一礼不为别的,为的乃是长威伯的蛆虫二字。你不以百姓为蝼蚁,当得起老夫这一礼!” 回身后,孙焕见一些官员不以为然,就冷笑道:“若是换个把百姓视为蝼蚁之人,方才遇险可会顾忌?” 他指着那些尸骸,“若非长威伯,此刻这里已经血流成河了!” 有官员说道:“那他也难逃罪责!” “老夫从未见过你这等蠢货!”孙焕骂道:“太原府放纵白莲教妖人围攻长威伯,长威伯被迫镇压。” 那官员面色剧变。 “那我等就是替罪羔羊。” 孙焕冷笑,“你以为呢?长威伯并非不能,只是不想。” 蒋庆之笑了笑,“这老头倒也有趣。” 胡宗宪问道:“伯爷先前可曾想过镇压?” 不顾百姓死活的镇压!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没有思索。 “不会!” 胡宗宪苦笑,“先前我却动了镇压的念头。” 胡宗宪是个能人,但节操却堪忧。 但用人不能吹毛求疵,用他的长处就是了。 三十余信徒竟然无一人投降,最后一个倒下后,现场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 不,有两人投降。 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不过却是穿着儒衫。 “我乃太原府士子!”一个儒衫男子抬头,见厮杀停了,干呕几下后,这才起身。 另一人也爬起来,拍拍胸口,“好生凶险。” “走。” 二人竟然大摇大摆想离去。 “拿下!” 蒋庆之指指二人,然后对颜旭说道:“城中估摸着会有些小乱子,你部枕戈待旦。” “伯爷放心!” 颜旭应诺。 “蒋庆之,我乃太原府士子!” 两个读书人被拿下,其中一人喝道:“你想与太原府士林为敌吗?” 外围,十余读书人冷笑,有人说道:“我等俱在,他敢?” 蒋庆之淡淡的道:“可老子怎地只看到了一群白莲教妖人?来人。” “伯爷!” 孙不同最为机敏,一个回身,接着跪下,动作一气呵成。 老孙不错……蒋庆之暗自赞许,“拿下这两个白莲教妖人,抄家!” “得令!” 孙不同起身回头,“伯爷令,抄家!” 那两个读书人面色煞白。 “贱人,你敢?” 从正德朝开始,大明的读书人胆子越来越大,拿皇帝开黄色玩笑只是寻常。这些人平日里谈论权贵,提及蒋庆之,自然就会说此人是赘婿之子。 赘婿,那不就是贱人吗? 故而在遇到绝境时,他们下意识的便会把贱人骂出来。 “这嘴臭不可闻。” 蒋庆之淡淡的道。 窦珈蓝刚想上前,孙重楼却大步过去。 拔出长刀。 “不!” 孙焕那边正在吩咐人收拾残局,见状不禁惊呼。 孙重楼侧转刀身,用长刀侧面猛地拍去。 只是一下,喝骂的士子的脸几乎被拍平了。 接着又是一刀脊。 另一个士子同样变成了平面人。 二人扑倒。 蒋庆之看着那些士子,眼中有杀机,孙重楼冲着那十余士子喝道:“谁想死的,站出来。”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艹! 蒋庆之觉得孙重楼该教育了。 他淡淡的道:“拷打,讯问同党。” “孙知府!” 那十余士子悲愤的看着孙焕,请他做主。 蒋庆之心想老头儿若是为了这些士子翻脸,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作为太原知府,孙焕天然就是这些士子的半个老师。 如今弟子被拷打,您该发话了吧? 孙焕看着这些人,眼中有痛心之色。 士子们最擅长的便是串联,若是任由这十余人闹起来,晚些聚集数百士子围攻蒋庆之驻地也不是不可能。 但蒋庆之会如何应对? 孙焕看了那位少年权贵一眼。 唇红齿白,面色苍白的少年笑吟吟的,仿佛邻家少年般的无害。 可再看看那三十多具尸骸,想想大同城外的京观…… “滚!” …… 在旁人看来,孙焕这声滚就是站在了蒋庆之这边。 “狗官!” 那十余士子骂骂咧咧的,可却不敢得罪孙焕,否则以老头儿的性子,革除十余士子的功名还真不是事。 一个官员去和颜旭商议补给的事儿,正好听到颜旭问蒋庆之。 “伯爷,那十余士子可要追究?” 蒋庆之说道:“孙焕先出手了,我再出手就落了下乘。可惜了。” 原来这厮竟真的准备把那十余士子一网打尽……官员打个寒颤。 晚些回去,一个士子因父亲和他交好,便悄然过来问他。 “王叔,他们准备串联,学生也想去。” 官员盯着他,指着正在和颜旭说话的蒋庆之,问道:“看到吗?” “看到了。”士子眼中有恨意。 “那是个杀神,今日他本想把你等尽数拿下,抄家发配。” “他敢?” 这是士大夫的天下,帝王都得躲在西苑避其锋芒。 一个蒋庆之算个屁? 啪! 王叔一巴掌抽的士子眼冒金星,“王叔你……” “你这个蠢货,先前虎贲左卫主将请示他如何处置你等。”王叔痛心疾首的道:“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什么?” “孙知府撵走了你等,可惜了!” 士子突然一个大礼,“多谢王叔。” 他急匆匆离去,走没多远,那十余士子正在等他。 “赵益,如何?” 士子看了他们一眼,如避鬼魅般的撒腿就跑。 “哎!赵益,你跑什么?” “卧槽尼玛,当咱们是鬼呢?” 不远处,一个夜不收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 “催促孙焕,务必要协助,不,让他去安抚百姓,务必不能把事闹大!” 晋王焦躁不安的在堂内踱步。 朱怡坐在一侧,手捧书卷。 “若是百姓死伤太多,京城……”晋王猛地止步回头。 朱怡低着头,专注看书,仿佛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 ——晋王有贤名,忧国忧民,善待百姓。 可百姓出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京城会对自己有看法。 晋王眼中的厉色缓缓消散,“昌宁。” “嗯?”朱怡抬头茫然,“殿下。” 那番话看来她没听到……老影帝晋王心中一松,“你去一趟……” “殿下,永安郡主来了。” 永安郡主大步进来。 “殿下!” “永安啊!”晋王微笑道:“这是去了何处?” “殿下,我方才听闻市场那边闹出了血案。”永安郡主肃然道:“白莲教那些妖人正想兴风作浪,长威伯却不知约束麾下,以至于闹出这等大事。殿下该出面安抚才是。” 朱怡和永安郡主历来是对头,冷冷的道:“藩王不得干涉地方政事。” “可若是闹出大事,藩王也难逃罪责”永安郡主压低声音,“殿下的对头可不少,若是那些人构陷殿下,说这一切都是殿下在背后指使……” 尼玛! 晋王一个激灵,“备马!” “殿下。”朱怡起身,“还是等长威伯那边的消息吧!” “等等等,那人是个杀神,在大同杀人无数的杀神。” 这句话是压倒晋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众人连马车都不用,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急匆匆赶往现场。 一路上只见街道两侧人烟稀少。 “杀了好些人。” “市场那边都成尸山血海了。” 两侧店铺里不时传来议论声。 “先去府衙!” 晋王在侍卫统领的劝说下,决定放弃去市场。 “殿下,当上奏疏弹劾长威伯,如此晋藩可脱身事外。”永安郡主心中大喜,心想蒋庆之果然是造下杀孽,只需太原府和京城严党联动,此次看他怎么死! 晋王蹙眉。 “殿下,孙焕爱民如子,定然也是支持的。”永安郡主知晓晋王忌惮什么。担心枪打出头鸟。 孙焕支持,晋藩支持……这是为蒋庆之棺材板钉上的最后一枚钉子。 “孙焕必然会率先弹劾蒋庆之,殿下紧随其后,如此京城……孙焕在那。”永安郡主抬眸,看到了前方正在和几个官员说话的孙焕。 众人看去,就见老头儿气咻咻的骂道:“别等那些妖人作祟了才警觉,平日里无事去四处转转,听听民声,否则如何知晓民情?滚!” 几个官员被骂的面红耳赤,老头儿不经意看到了晋王等人,大步过来,行礼,“见过殿下,殿下来的正好,下官这里有个事还请殿下斟酌。” 上奏疏吗……晋王颔首,“孙知府只管说,本王定然赞同。” 孙焕说道:“长威伯巧用计谋,恩威并施,及时破解了白莲教妖人的阴谋,下官准备上奏疏为长威伯请功。 娘的,京城传来的消息都说长威伯是佞臣,我佞他娘!老夫今日看了长威伯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个能臣,还特娘的俊美如潘安,但凡有个孙女儿能配得上,老夫定然要把他抢来做孙婿。” 老头觉得气氛不对,“哎!这是……” 晋王回身。 昌宁县主眼角微微眯着,嘴角翘起。 看向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那张俏脸扭曲了一瞬。 第148章 先胖不算胖 京城的秋意渐浓,太平仓那边又忙碌了起来,不时有官吏来巡查。 蒋家自从主人走了之后,显得格外冷清。 凌晨。 一个黑影悄然摸进了蒋家后院。 一路他避开了值夜的护卫,直至卧室之外。 他仔细看着四周,确定没人。 黑影拿出了些工具,没几下竟然打开了锁。 他轻轻推门进去。 ——记住,蒋庆之谨慎,最令人忌惮的东西,定然不在书房,去卧室! 黑影走到了衣柜之前,见衣柜竟然打开一条缝隙,不禁冷笑,心想果然是暴发户,换了那等富贵人家,任由衣柜门这么敞开,侍女们早就被打个半死。 不过,正好方便我不是。 黑影轻轻拉开柜门。 ——衣柜里藏东西的可能性最大! 是了,衣柜里纷杂,最好藏东西。 他瞪大眼睛。 黑暗中,一只爪子闪电般的抓来。 “喵!” “啊!” 惨嚎声刚起,身后有人叹息,“大半夜的,吵人清梦不好。” 接着,一只手捏住了黑影的咽喉,把惨嚎声堵在了里面。 …… “见过太子。” 清晨,裕王走在宫中,没想到遇到了太子。 太子含笑道:“老三最近很是勤勉。” “是。”裕王平静回应。 他就是个小透明,历史上他甚至连该有的钱粮都被人克扣。后来靠着贿赂严世蕃,这才不至于穷困潦倒。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去孤那里坐坐。” “是。” 裕王看了秦进一眼,许久未见,此人看着廋了一圈,不过眼神却越发凌厉了。 而且好像带着恨意。 他恨我作甚? 裕王觉得自己好像处境越发不妙了。 表叔何时回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蒋庆之。 仿佛表叔在,自己的天就有人撑着。 “孤要去父皇那里问安,老三一起?” 太子发出邀请,不容拒绝。 “是。”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永寿宫。 “陛下还没睡。”黄锦微笑出迎。 太子恭谨的道:“父皇可安?” “让他们进来。”殿内传来了嘉靖帝的声音。 二人进去。 一夜修道,外加处置政事,嘉靖帝看着有些疲惫。 问安后,太子笑道:“父皇,我听闻山西那边白莲教妖人众多,长威伯此去怕是危机重重。要不再派些人去协助?” 他怎会对表叔释放善意……裕王看了太子一眼,下意识的道:“表叔带着虎贲左卫,何须人协助?” 太子眯眼看着他,想到和秦进等人的谋划……争取派自己一系人马去山西,一方面可以挽回上次在皇帝这里的负面影响,一方面可以相机行事。 若是蒋庆之失手,那么踩上一脚也不是不可以。 嘉靖帝漠然道:“不必了。” 可惜了……太子心中遗憾,却笑道,“是。对了父皇,老三老四此后是要就藩的,祖宗规矩,藩王最要紧的是学问。表叔学究天人,可终究那些学识太过犀利,我那里有几位鸿儒,要不每日让老三老四去我那读书?” 所谓犀利,说的是蒋庆之的学问太过偏门,偏离了主流。 当下的主流学问还是儒学,而蒋庆之教授给二位皇子的却是别的知识,这也是外界诟病他的原因之一。 身为儒学子弟,你教授给皇子的竟不是儒学。 裕王心中大急,“表叔的学问玄妙无比,岂是那等腐儒能比的?我不去!” 说完,他看到太子眼中有释然之意,心中不禁一冷。 腐儒? 玄妙无比? 太子轻叹,“若表叔的学识令人心动,那为何无人去求教?” 裕王:“……” 这话堵住了他的所有辩解。 嘉靖帝平静的看着两个儿子在暗斗。 脑海中却是蒋庆之的那番话: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接受这一切。 他想到了下面人的禀告,说蒋庆之的学问太过繁杂,许多都闻所未闻。 嘉靖帝想着老三老四以后要就藩,此后再难自由自在。那么,现在就让他们肆意一些。 但太子今日一番话,却令嘉靖帝有了些想法。 皇子的教导,还是要以儒学为主,否则就藩后,封地的士大夫们必然会视他们为异类。 除非……蒋庆之那些学问能声名鹊起。 可儒学传承千年,何曾有过真正的对手? 嘉靖帝心中叹息。 “罢了,老三……” “陛下。”有内侍进来,“五城兵马司的人禀告。” “五城兵马司?”嘉靖帝不满的道:“为何报到了朕这里?” 五城兵马司管的是治安,什么时候治安的事儿能捅到帝王这里了? 内侍说道:“是长威伯家出事了。” “嗯!说!” 嘉靖帝喝道。 内侍说道:“昨夜有人潜入长威伯家中被护卫擒获,拷打后得知,此人是奉命来偷窃长威伯的宝贝……” “什么宝贝?”裕王问道,然后低头表示自己错了。 内侍说道:“那人招供,听背后指使者说,裕王原先木讷无能,可经过长威伯教导半载后,竟然能脱胎换骨,几番言论均令人刮目相看,可见长威伯学问不凡……” 嘉靖帝摆摆手,内侍告退。 裕王深吸一口气,一种被打压后,有人为自己撑腰的感动,令他眼眶发热。 “老三,你先去。” “是。” 等裕王走后,嘉靖帝轻声道:“太子。” “父皇。” “朕知晓你对庆之不满,可朕总觉着,庆之的才华还未曾尽数显露。你是太子,未来的君王。臣子越有才华,对你好处越多。容人,明白吗?” “是。” 太子告退。 殿内,嘉靖帝看着他出去,幽幽叹道:“朕怎么觉着,太子如今魔怔了,一门心思就想压制老三老四。兄弟之间争斗也就罢了,他把庆之也拉进来……” 黄锦赔笑道:“陛下,长威伯在山西呢!” “你以为朕担心庆之被太子打压?”嘉靖帝摇摇头,“朕担心的是……一家人啊!何苦来哉。” …… 太子走出来,一路下台阶。 秦进等人在等候。 “殿下,如何?”秦进越发廋削了,眼眶深陷,一双眸子却愈发炯炯有神。 太子看了他一眼,“昨夜有人潜入长威伯府,意欲偷窃表叔的学识书籍。” 秦进呆立原地。 太子抬眸,看到了前方等候的裕王。 “老三的胆子越发大了。” 太子走了过去。 “我不想和你争什么。”裕王行礼,“我跟随表叔读书,是因我觉着表叔亲切。” “那么你想说什么?”太子有些不耐烦,方才嘉靖帝的暗示让他有些焦躁不安。 “我想说,你可以打压我,欺负我,甚至是当众羞辱我,但!” 裕王双拳紧握,一字一吐,“你若是要对付表叔,那么……” “你能做什么?”太子面色微冷。 裕王面色涨红,落在别人眼中,这便是木讷。 他认真的道:“我是认真的。” 太子一怔,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个小透明兄弟。 然后,莞尔道:“是吗?” 他觉得很好笑。 以至于回到东宫一直乐不可支。 …… 富城佝偻着腰,缓缓走进一个巷子。 巷子两侧的人家不少,门大多开着。 老人们在家门口或是晒太阳,或是配合孙儿玩耍。 见到富城眼生,有人问道:“老丈是寻谁呢?” 富城笑了笑,“来走亲戚。” “哦!”问话的老人点头,孙儿仰头看着他,“祖父,他们说我蠢笨,就和猪一般。”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垮床。”老人笑眯眯的道:“祖父见过许多少年时得意的人,也见过许多少年时不被看好的人。可再过些年,祖父再看啊!原先得意的人大多失意,而那些不被看好的少年,却一飞冲天!” …… 裕王的书房外。 杨锡叹道:“殿下,该用饭了。” “晚些。” 书房内,裕王在看着表叔给的教科书。 桌子上的草稿纸上都是演算的过程。 少年偶尔抬头,就会想起表叔曾说过…… “人活着,就是活一口气。低头不是为了臣服,只是为了在昏暗时不迷路。而不说话是在积蓄力量。当时机到时,表叔相信你定然能让人刮目相看。” “表叔,我定然会让你看到这一天!” …… 富城走到了一户人家外面,看看左右无人,再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不见如何动作,人就翻过了不高的围墙。 室内,两个男子正在说话。 “那李三也该得手了吧?” 面对门外的男子看着三十余岁,蹙眉道:“莫非失手了?” 背对大门的男子朗声道:“那李三乃是这一行最出色的好手,蒋庆之带走了府中大半护卫,后院仅留下了个年迈体衰的管事,长威伯府中戒备松懈了许多,这便是天赐良机啊!” “也是,拿到书籍后,咱们马上远遁去南方。”面对大门的男子抚须微笑,“蒋庆之此等人骤然而起,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到时候他的学识便能成为咱们对付他的利器!” “蒋庆之如今在山西,白莲教那些妖人可不是浪得虚名,弄不好就回不来了。” “是吗?”有人问道。 “难道不是?” 背对大门的男子猛地回头,“谁?” 一个佝偻着腰的男子走进来,抬头,满脸皱纹。 “是你等自己说呢!还是咱动手拷问?” “救……” 一刻钟后,富城从后门悄然而去。 室内。 两个男子倒在地上,人没死,但却口角流涎。 第二日有人发现不对,进来一看。 “他们疯了!” 京城中偶尔疯几个人不是事。 陆炳在等待锦衣卫的消息。 “有太原的消息,务必马上送来。” 他进了值房。 沈炼面色凝重跟着进来。 “锦衣卫在山西的兄弟禀告,白莲教的人蠢蠢欲动。”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陆炳坐下,冷冷道。 “可事关山西大局!”沈炼说道:“若是山西一乱,俺答必然会趁势出兵,局势危矣!” “蒋庆之在山西!”陆炳看着他,“你先是我锦衣卫的人!” “可下官先是大明人!” “沈炼,莫要挑衅我的耐性!” 呯! 沈炼摔门而去。 室内昏暗了下来。 陆炳突然笑了。 “乱了好啊!乱了,蒋庆之要么死在山西,要么回来,等着他的是绝境。” “哈哈哈哈!”压抑着的笑声中,陆炳神色狰狞,“凭什么你蒋庆之一来就被陛下看重?我陆炳从小就侍从陛下,后来更是救过驾,这一切难道都抵不过一个表弟吗?我不服!” 脚步声再度传来。 “指挥使!” 是沈炼的声音。 陆炳冷声道:“何事?” 沈炼的声音中,好似带着些轻松。 “太原锦衣卫急报。” “说!” “白莲教妖人在驿站外刺杀长威伯失手。” 陆炳眯着眼,看似平静,“可还有?” 沈炼知晓,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内心深处在焦躁不安,说:“随即白莲教布下圈套,以五人身死为代价,准备聚众发作,被长威伯揭穿,斩杀白莲教妖人三十余。” 第149章 殃及池鱼,谁的威胁 “陛下睡了?” 卢靖妃在永寿宫前问道。 黄锦点头,“陛下今日睡的晚。” 卢靖妃犹豫了一下,看了黄锦一眼,“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陛下这阵子看着清减了些,多劝劝。” “娘娘安心。”黄锦笑了笑。 “好。” 卢靖妃走了。 黄锦回头,脸上的笑容神奇的消失了。 “卢靖妃果然消息灵通,太子与裕王早上才将冲突,午前她便来了。咱不问是谁泄露的消息,好自为之。” “是。”众人低头。 陆炳来了。 “陛下可醒了?” “刚睡。” 两个曾经的亲戚站在一起,气氛却不大融洽。 “不是好消息。”陆炳说道。 “你的坏消息,对咱来说兴许就是好消息。” 陆炳侧身看着他,“我们并无矛盾。” “咱是陛下身边的人,陛下走哪,咱就走哪。”黄锦说道。 “那人成了大患。” “那也是你的大患不是。” “你难道就不担心?” “咱担心什么?难道他蒋庆之还能自我阉割了进宫和咱争宠?若是他能,那咱甘拜下风。” 又默然了一阵,黄锦问道:“可是有了蒋庆之的消息?” 陆炳默然点头。 黄锦走过去,轻声道:“陛下。” 里面传来了嘉靖帝的声音,“何事?” 黄锦仿佛面对着嘉靖帝,冲着大门恭谨的道:“陆炳求见。” “嗯!” 门没开,陆炳站在外面说道:“陛下,锦衣卫急报,白莲教妖人在太原城外驿站刺杀长威伯未果,接着他们在城中设套构陷,被长威伯识破,斩杀妖人三十余。” 里面默然良久,仿佛是睡着了。 啪! 陆炳仿佛看到嘉靖帝欢喜拊掌的模样。 “这瓜娃子,好!” …… 消息传到了太子那里,他一怔,然后苦笑道:“老三怕是要得意了。” 而景王今日被卢靖妃拘在身边抄写经文,当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卢靖妃摆摆手,“去吧!” 景王行礼告退。 他去寻裕王,却见裕王在殿前一边踱步一边看书。 “殿下,长威伯在太原大发神威,斩杀数十白莲教妖人!” 杨锡喜滋滋的禀告。 裕王抬头,看到了景王。 “说是表叔遇刺,不过无碍,刺客尽数被斩杀。”卢靖妃的消息自然比裕王灵通。 “你今日在躲太子。”裕王说道。 景王有些恼火,“母妃说要抄写经文为父皇祈福,你说我能拒绝吗?许多时候我更羡慕你无人管束。” 裕王只是笑了笑。 他看着远方,心想,可是我有表叔啊! …… 裕王的表叔此刻正和女人周旋。 晋王的堂妹昌宁县主朱怡今日来访,这个女人颇为犀利,若非蒋庆之是个老江湖,铁定会被她套出不少根底。 此人果然不俗……白费口舌的朱怡心中暗赞。 她起身,“今日我来,是代殿下邀请长威伯去王府做客,不知可方便?” “你都来了,我不方便也得方便不是!”蒋庆之笑吟吟的起身。 这话怎么像是老油条……朱怡仔细看着蒋庆之,可唇红齿白的少年一看就很纯良。 二人出了蒋庆之的驻地,因为担心白莲教刺杀,故而朱怡今日带了十余侍卫。 蒋庆之同样如此,孙不同带着护卫们把他围在中间。 “这些人是野路子。” 王府的侍卫们传承有序,看不起野路子出身的孙不同等人。 “莫要生事。” 车帘内传来了朱怡的告诫。 “是。”护卫应了,却低笑道:“看他们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真是胆小……” 噗! 细微的声音传入朱怡的耳中,接着有人喊道:“保护伯爷!” 朱怡心中一凛,掀开车帘,就见自己带来的一个护卫脖子中箭,倒在马车旁抽搐。 好像先前看不起蒋庆之护卫的便是此人。 而在另一侧,蒋庆之身边的护卫拿着盾牌,把他护在中间。 “小心!”孙不同冲着这边喊道。 接着马车一震,马儿长嘶,猛地窜了出去。 朱怡看到马脖子上插着一支箭矢,马儿疯狂的转向,竟朝着蒋庆之那边冲去。 “闪开!” 车夫刚开口,就中了一箭。 失去操控的马车横冲直撞。 “伯爷,避开!” 孙不同喊道。 蒋庆之策马避开,看着马车冲过来。 车帘被卷起,车内的朱怡面色苍白看着他。 蒋庆之不想出手,但却看到斜对面有人冲着自己张弓搭箭。 卧槽尼玛! 那不是军中制式长弓吗? 蒋庆之知晓在这个距离无法躲避,他毫不犹豫的扑进了马车里。 箭矢落空。 蒋庆之也扑倒了朱怡。 外面突然传来呼啸声,接着车厢一震,一支长枪穿透进来,卡在车厢上,枪头颤颤巍巍的。 朱怡看了看,若是自己没被蒋庆之扑倒,这一枪刚好能从自己的胸口穿过。 她正着脸,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蒋庆之,轻声道:“多谢。” “不客气!” 蒋庆之却吓出一身冷汗,他压根没看到这支标枪,若是知晓,他宁可狼狈些下马躲避箭矢,也不会扑进马车里。 少年的脸越发白了,落在朱怡眼中便是后怕。 是了,想来他也是惧怕的,为何甘愿冒险救我呢? 身上压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朱怡刚想开口,蒋庆之却主动爬了起来。 然后冲出车外骂道:“斩尽杀绝!” 少爷怒了! 孙重楼拔出长刀扑了过去。 方才长枪穿透车厢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些刺客不禁为之欢呼,而蒋庆之这边的人如丧考妣。 看到他无恙,孙不同喊道:“屠光这些疯子。” 刀光中,蒋庆之黑着脸,他发现不对劲。 胡宗宪狼狈而来,方才他差点被一箭射中,幸而来了个驴打滚,这才避过。 “老胡你……”蒋庆之看着胡宗宪头顶着几根枯草,不禁乐了。 “伯爷,不对劲,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胡宗宪摸摸头顶,抓到了枯草。 “娘的,弄不好是冲着那女人来的。”蒋庆之眯着眼,“老胡……不对!” “不对!”胡宗宪也几乎同时出声。 “侍卫!”蒋庆之看着那十余王府侍卫,捂额,“妈的!那些疯子,竟想刺杀晋王!” 一个县主哪来的王府侍卫? 朱怡代表晋王来邀请蒋庆之赴约,晋王担心白莲教妖人作祟,便让王府侍卫随行。 谁知晓白莲教那些疯子已经在盯着他了,见到十余侍卫随行,便以为马车里是晋王本人。 被搀扶着下车的朱怡也明白了。 “是我连累了长威伯。”她蹲身道歉。 “应该的。”蒋某人一脸无所谓。 当见到晋王时,他已经提前得知了此事。 “是本王的疏忽。” 晋王给人的感觉是温文尔雅。 但蒋庆之知晓,老晋王无子,在争夺晋藩继承权的战争中,这位晋王的手段可不简单。 但很遗憾的是,晋藩仿佛是中了魔咒,老晋王无子,轮到这位晋王朱新时也卡壳了,随便他如何折腾,就是生不出儿子。 所以才有了永安郡主等人的夺嫡站队。 一番客套,双方分宾主坐下。 “白莲教行事凶残诡异,太原府乃是山西要害,俺答大军在外,一旦山西乱了,塞外铁骑便会顺势而入,长威伯……” 晋王目视蒋庆之。 朱怡默然看着二人,知晓晋王这是在逼蒋庆之表态。 ——太原是本王的根基所在,你若是搅乱了太原,本王脱不开干系,你也讨不了好。 贵人许多时候说话并不是外界猜测的那么含蓄,而是更为直接。 蒋庆之仿佛没听到晋王话里的味儿,喝了一口茶水,“好茶。对了,这茶叶怎地和宫中的类似?” 这是嘉靖帝赏赐的茶叶。 这厮果然深得皇帝信重……晋王暗自后悔,觉得自己的那番话有些过于强硬了。 但看着蒋庆之的模样,分明就是没听出自己话里的威逼之意。 还好! 晋王想到了永安郡主提供的消息。 ——蒋庆之和严党势若水火,和陆炳也势不两立,更是没把士大夫放在眼里。而当下严党如日中天,士大夫们虽说沉默,但暗流涌动。殿下,晋藩当站在哪一边? 若是老老实实地只想做个米虫,晋王会把这些信息当做是草纸。 可朱新却不简单! 蒋庆之看着晋王,笑吟吟的。 “咳咳!”有内侍提醒蒋庆之,“不得久视殿下!” 可蒋庆之却充耳不闻,甚至拿出了药烟。 “珈蓝!” 殿外,窦珈蓝转身进去,侍卫伸手阻拦。 “滚!” 窦珈蓝抓住侍卫的手,猛的往下一拉,身边孙重楼劈手一拳,把侍卫打晕过去。 让窦珈蓝的撩阴腿落空了。 二人相对一视,孙重楼下意识夹紧双腿,说道:“你真不像是个女人!” 窦珈蓝黑着脸进去。 走到蒋庆之身侧,拿出火媒为他点烟。 她穿着锦衣卫百户官服,腰戴绣春刀,看着威风凛凛。 谁家能用锦衣卫百户为侍卫? 也就是蒋庆之。 晋王眯着眼,“这是何意?” 外面,有人喊道:“殿下,常圣被打晕了。” “这不是做客之道吧!”陪侍的文人冷笑。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缓缓吐出来。 “听闻殿下对山西官员的任命有些看法?” 后世有记载,晋王朱新暗中插手山西官员任命,被嘉靖帝察觉后下旨申斥。由此晋王再度蛰伏。 而此刻蒋庆之把这个雷提前引爆了…… 瞬间,晋王面色剧变。 永安郡主正在偏殿中喝茶,作陪的是王府的女官。 “这位长威伯听闻煞气重,杀人不眨眼,还用尸骸堆积成山……”女官一边八卦,一边啧啧称奇。 永安郡主满脑子都是晋王和蒋庆之会晤的各种可能。 要想在承袭晋王的争斗中占据先机,必须要在严党那里送上投名状。 而蒋庆之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晋王有野心,这一点瞒不过永安郡主。说实话,藩王中没有野心的寥寥无几,只不过有人付诸实施,有人只是做白日梦罢了。 毕竟重复成祖皇帝的逆袭之路,是所有藩王的终极梦想。 “多谢殿下款待。” 正殿那里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出来了。” 女官好八卦,急忙起身想看戏,可却见永安郡主比自己还快,一下就窜了出去。 蒋庆之步走殿外,阳光照在少年的身上,看着卓尔不群。 永安郡主的眼中多了恨意,低声道:“得罪了晋王,你在太原休想安枕!” 晋藩在太原虽说低调,可毕竟扎根多年,一旦出手,蒋庆之在太原将会成为无水之源,寸步难行。 “长威伯慢走。” 随着这个声音,温文尔雅的晋王紧随其后出来。 蒋庆之拱手,“殿下客气了。” 晋王却握着他的手臂,“我一见长威伯就觉着亲切,莫要多礼。” 二人仿佛是多年老友,把臂站在那里,同时笑了起来。 却没看到偏殿外站着的少女俏脸铁青。 …… 第四更送上。 第150章 这是要谋反吗 晋王很配合,蒋庆之才将回到驻地,就有晋王府的人送来消息。 “白莲教如今的教主叫做赵全,赵全此人早些时候曾是军中士卒,在山西从军。此人手下有几个亲传弟子。在外传教的乃是再传弟子王猛和秦进……” 侍卫口齿伶俐的说着山西白莲教的现状。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想到了关于这位少年权贵的传闻。 帝王表弟,严党死对头,士大夫们的死敌…… 就这么一个俊美的少年,看着他不像啊! 蒋庆之仔细听着,身侧是孙重楼和窦珈蓝。 孙重楼也就罢了,窦珈蓝一身锦衣卫百户官服,看着实在是有些违和……在许多人眼中,锦衣卫就是煞星,可这位少年权贵却用煞星为护卫。 “当初伯爷在大同击败俺答大军消息传来,太原城中白莲教妖人们都为之震惊,隐入了地下。” 侍卫忍不住拍了这位伯爷的马屁。 “赏他!” 蒋庆之说道。 孙重楼随手就丢了一个锦囊过去。 侍卫接过,手不露声色的捏了一下。 是银角子。 果然是大气啊! “多谢伯爷!”侍卫道谢。 “对了,我这里有个问题。”蒋庆之问道:“既然白莲教为祸多时,山西地方为何不动手?” “伯爷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侍卫说道:“那位南城候一来太原,谁也不请教,就牛皮冲天,说什么但凡白莲教妖人敢冒头,就一网打尽。结果大话刚说完就遇刺,至今躲在驻地不敢露面。” “说重点。” 虽然马屁人人爱听,但蒋庆之没这个功夫。 侍卫也不觉尴尬,“山西白莲教为祸少说数十年。刚开始只是在民间传教,后来那位教主李福达竟然成了太原卫指挥使。” 这是山西军方的黑历史,竟然被白莲教教主渗透了进来,执掌太原卫。 “再后来大同宗室谋反,白莲教也掺合在其中,两起事儿前后发作,咱们王府自然就不干了,便施压地方。” 侍卫叹息,“地方便清剿白莲教妖人,可刚动手就发现不对。”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孙重楼却不喜欢这样吊胃口,“你这人,怎地就和护国寺外面茶楼说书先生一般,说一半就停了,非得要大伙儿起哄,扔几个铜钱才肯继续说。” “石头!”蒋庆之哭笑不得。 侍卫干笑,“这位就是传闻中杀的白莲教妖人胆寒的孙护卫吧?” 外面的孙不同叹息,心想同样是姓孙,咱为何就没这等名气呢? “正是我。”孙重楼得意洋洋。 侍卫笑道:“孙护卫不知,下面就是要点。” 当初在市场外,孙重楼冲进人群捕捉煽动百姓的白莲教妖人,那身形诡异迅捷,有好事者提及了孙重楼在大同的杀戮,说蒋庆之是杀神,孙重楼就是杀神坐下的修罗。 侍卫说道:“地方一动,那些百姓竟然就鼓噪起来。整个太原城竟然沸反盈天。地方官一看不对,若是再动,说不得就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故而便停了。” “那……为何不派大军镇压?”孙重楼问道。 “哎!”侍卫叹息,“孙护卫有所不知,山西白莲教根深蒂固,若是要镇压,这城中怕是没几个能幸免。” “这么多白莲教妖人?”孙重楼瞪大眼睛。 “愚民无知。”侍卫苦笑,“一旦被煽动,便跟着起哄。” 这就是山西白莲教的现状。 …… “先前你不在,上面传话,师父得知事败震怒,呵斥我二人无能。” 城中的某个豪宅中,王猛站在屋檐下,看着花园中落叶纷飞,心情郁郁。 他后面的箭伤痊愈的差不多了,但每当方便时,只要一蹲下去,就有一种撕裂感,痛苦至极。 秦进坐在门槛上,摸出饼子咬了一口,“咱们是再传弟子,要想成为亲传弟子,非大功不可。” 王猛回身,“蒋庆之身边护卫了得,除非是能贴身,否则刺杀很难。” 秦进说道:“教主的意思是,狗皇帝派了自家表弟来,可见对山西圣教颇为重视。这几日蒋庆之正在搜捕我圣教大小头领,手段凶残。教主说,他既然不走,那么就别走了。” “什么意思?”王猛双拳紧握,“难道是要……” “对,军中!” 王猛一声长笑,觉得后面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咱们在太原卫渗透多年,就等着起事的那一日。蒋庆之只顾着追捕我圣教中人,孙焕忙着安抚各处,至于王府,做了缩头乌龟,太原城中空虚,正是发动的好时机。” 秦进点头,但眸色却颇为郁郁。 “教主吩咐,一旦发动,务必势若雷霆。” “放心,不杀蒋庆之,我心难安!”王猛下意识的捂着后面,“对了,若是起事成功,教主后续可有安排?” 秦进默然片刻,“教主已经回草原了。” “可是联络俺答汗?” “是。” “好!一旦咱们在太原起事成功,俺答汗大军南下,大同那边自顾不暇。咱们再从后面给大同守军一下,哈哈哈哈!内外夹击,张达不败才特娘见鬼了。” 王猛兴奋之极,“攻破大同后,咱们熟悉山西,可带着俺答大军一路南下。”,他憧憬的道:“若是能一路攻破京城,灭了朱明,那是何等的快意!” 秦进幽幽的道:“可俺答是异族!” “异族又如何?”王猛冷笑,“只要能完成圣教大业,别说是异族,就算是厉鬼,我也愿与它并肩。” “百姓何辜?”秦进终于忍不住了,“那些百姓往日里对圣教颇为同情,咱们的饮食,包括这处宅子,都是他们供给的。可若是俺答大军南下,会有多少百姓死于他们的铁蹄之下,你可知晓?” “那又如何?”王猛说道:“为了圣教大业而死,可升极乐世界,那是他们的福分。” 秦进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抬头,王猛已经走了。 秋风萧瑟,秦进仰头,轻声道:“有生皆苦,既然有极乐世界,那为何要厮杀?圣教大业,圣教大业……一直谋反就是大业? 那位长威伯若是猝不及防,太原危矣。这个局要死多少人?俺答大军南下,要死多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 声音渐不可闻。 …… 蒋庆之刚看完裕王来信,送信人是家中的护卫。 “那日有贼人潜入家中,被拿下。拷打后得知是想窃取伯爷的学问,管家出去一趟,回来说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蒋庆之仿佛嗅到了血腥味。 富城出手,背后那人的下场会很惨。 “夏公来过家中,告知最近裕王与太子之间起了冲突。” “知道了。” 蒋庆之看着书信。 历史上裕王如小透明般的不引人注目,太子的对手是景王。 可蒋庆之的出现,硬生生把太子的注意力从景王那里转到了裕王这边。 这算不算是池鱼之殃? 不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小子,莫要退缩!” 裕王令嘉靖帝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太软弱。 嘉靖帝是个斗士,和臣子斗了数十年不肯低头。他自然希望自己的继承人也能如此。 历史上裕王登基后,重用高拱等人,实际上君权在渐渐被摊薄。 若说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时期是君权压制臣权。那么在此之后,直至嘉靖时期,就是君臣拉锯阶段。 嘉靖之后,君权就渐渐旁落,天下被士大夫掌控。 而诡异的是,大明的国运,也随着这个趋势渐渐没落。 君权没落,大明没落。 士大夫掌权,王朝覆灭。 “都特么是祸害!” 蒋庆之拿出药烟,这时外面一阵喧哗。 “伯爷。” 孙不同进来禀告,“外面来了数百士子,说是……”他偷瞥了蒋庆之一眼。 “是什么?”蒋庆之问道。 孙不同说道:“说今日要踩平罗园,为天下灭了伯爷这个奸佞。” 蒋庆之的驻地叫做罗园。 “奸佞?” 蒋庆之起身,胡宗宪说道:“伯爷,地方官若是惹恼了当地豪绅和士大夫,这些士子便会集结起来,或是冲击官衙,或是冲击官员住所……他们把这叫做破靴阵。” 蒋庆之想起来了。 鼎鼎大名的董其昌就是惹恼了这群人,他们纠集起来冲进董家,一把火把董家宅子烧为白地。 这便是著名的民抄董宦事件。 没想到今日蒋庆之竟然遇到了这等事儿。 “伯爷,他们在冲击大门。”有护卫来禀告。 数百士子冲击的场景很震撼。 加上围观的,附近少说上千人。 …… 知府孙焕得知后,跺脚骂道:“坏事了!坏事了!” 有官员说道:“知府,那些士子可不是善茬,一旦发了性子,弄不好真能把长威伯那里一把火烧了。” 孙焕看着他,“我不担心他们烧毁罗园,我担心的是长威伯!” “是了,若是长威伯被那些士子弄死了……那可是大事啊!”官员面色剧变。 …… “冲啊!” 大门被撞开了。 数百士子鼓噪往里涌。 前面的人突然止步,后面的人刹不住车就撞了上去。 顿时乱作一团。 “干嘛不走!” “别挡路。” 可前面的士子打死也不走了。 后面的士子大怒,有人冲上去喝骂,却见前方…… 罗园很大。 前院也很大。 百余军士手持木棍,肃然列阵。 就在中间,蒋庆之叼着药烟,冷冷看着这些士子。 他抖抖烟灰。 “这是要谋反吗?” …… 求票。 第151章 一群野狗 自从上次见过蒋庆之后,廖江就缩在驻地不动窝。 但和京城的书信往来却越来越密集。 “太子和裕王起了冲突,不外乎便是夺嫡。蒋庆之身为裕王和景王的老师,难辞其咎。” 廖江抬眸,把书信递给陈灿。 陈灿飞快看了,笑道:“太子地位稳固,且冲突后宫中并未呵斥太子,可见陛下对裕王和蒋庆之颇为不满。只是陛下重情,这才忍了。” “侯爷!” 一个随从进来,神色激动,“数百太原士子正在围攻罗园!” “什么?” 廖江霍然起身,巨大的惊喜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左右看看,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陈灿微笑道:“侯爷,这是天佑啊!” “老天助我!老天助我啊!” 廖江红光满面的道:“本侯早就听闻过读书人破靴阵的厉害,数百士子冲击罗园……走,去看看。” …… “哎!” 王府中,晋王叹息,可眼底却多了喜色。 被蒋庆之点破自己的野心和暗地里的操作后,晋王惶然不安,这几日连续上疏拍道爷的马屁。 此刻闻讯,晋王压抑不住欢喜之情,随即去了书房。 没多久两个女人奉命入内。 顿时一室皆春。 …… 数百读书人聚集在一起,这个规模可以横扫太原城,连孙焕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可蒋庆之却安之若素,冷冷问道:“这是要谋反吗?” 今日带头的两个士子,一个叫做罗飞,一个叫做陈安。 罗飞走出人群,看着蒋庆之的眼神中竟然带着恨意,“我等今日是来为那两位同窗讨个公道。” 那两个被抓捕的士子,其中一人是他的妻弟。 陈安和他并肩,“那日他们不过是看热闹,却被长威伯拿下,昨日被押解去京城,据闻是要发配……” 蒋庆之说道,“一群吃饱撑的蠢货,送去西南和那些土人为伍,好歹也为大明省些粮食。” 罗飞骂道:“那是我名教种子,狗贼,你仗着陛下的威福在太原跋扈,今日我等便要为民除害。” 他回头喊道:“我辈读书所为何来?取义成仁就在今朝。诸位,今日为国除此奸佞,我等之名,当光耀千古!” “打狗贼!” 数百士子开始鼓噪。 “伯爷!” 胡宗宪面色剧变。 对于这等破靴阵,此后的徐阶也无可奈何。 蒋庆之缓缓开口。 “一群撒比,给脸不要。陈集!” 陈集回身,单膝跪下。 “伯爷!” 蒋庆之指着那些士子,“打!” 百余军士手持棍子迎了上去。 历来读书人聚众闹事官府都不敢管,人越多,官府越怕。 为何? 因为舆论掌握在士子手中。 官府一旦动手,天下舆论哗然,当地官员逃不过追责。 而动手的官兵下场更惨……在重文轻武的当下,士大夫们的报复能让这些武人后悔生在世间。 可蒋庆之是谁? 百余夜不收扑了上去。 棍棒挥舞的虎虎生风。 “救命!” 一个士子被打折了胳膊,一边惨叫,一边转身想逃。 可身后的人在往前面涌,把他堵在了中间。 又挨了一棍子后,士子扑倒。 “狗贼竟敢动手?”罗飞一边往后退,一边喊道:“今日仗义死节……冲啊!” 陈安喊道:“太原士林在看着我等,寸步不退!” 喊完话,陈安一矮身就往后钻。 前面士子们被打的狼奔豕突,二人却悄然钻了出去,相对一笑,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快走!” 二人冲出大门,却迎头撞上了孙重楼。 少年护卫狞笑道:“少爷早就预料到有人会逃,狗贼,跪下!” 孙重楼身后是数十军士。 同样手持棍棒。 罗飞冲着围观人群喊道:“蒋庆之欺负太原人了,父老乡亲们,和他们拼了1” 可百姓不是傻子,若是有便宜可占,他们不介意打个太平拳。 看看那些膀大腰圆的军士,谁特么疯了去自找没趣。 “还敢蛊惑!” 孙重楼大怒,劈手抓住罗飞,只是一拳就把他打的跪在地上,接着一脚撩去。 噗! 东西碎裂的声音很沉闷。 罗飞双目呆滞,夹着双腿缓缓扑倒。 “叫你骂我家少爷!”孙重楼一脚踹倒陈安,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往墙上撞去。 只是几下,陈安的脸就成了一团烂肉。 孙焕带着一群官吏急匆匆赶来,正好看到孙重楼把陈安的脑袋往墙上撞。 “住手!” 孙焕喝道。 孙重楼看了他一眼,继续撞。 “长威伯!” 孙焕怒吼,“老夫孙焕在此!” 前院里惨嚎声不绝于耳,听着宛若地狱。 他那声怒吼压根就听不到。 接着一群狼狈的士子逃了出来。 “打!” 门外的军士们涌上来,两人负责一个,几棍子下去,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那些士子倒在地上翻滚惨叫,孙焕身后的官员们看的目眦欲裂。 他们也曾是士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同身受。 “知府!”众人看着孙焕。 “太过分了。”一个官员骂道:“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孙重楼打累了,把陈安随手一丢,说道:“先前他们说少爷是奸佞,说什么要为大明除此奸佞,那时为何不说他们跋扈?” 是啊! 围观的百姓都觉得这话在理。 那官员脱口而出,“读书人岂能一样?” 说完,他发现众人都远离了自己。 孙重楼大怒,“读书人为何能不一样?读书人能杀人,能放火?你这便是少爷说的什么……” 少年护卫挠挠头,“双标狗!” 官员戟指孙重楼,刚想喝骂,孙重楼骂道:“狗东西,你再指着我,我便撇断你的手指头。” 官员一怔,下意识的放下手。 少年人阅历少,吃亏少,但顾忌也少。成年人要想撇断一个官员的手指头,大概还会想想后果。而少年人却压根不考虑这些,只求一个念头通达。 莫欺少年啊! 一个个士子被军士拖出来,就丢在门外。 数百士子,堆的到处都是。 惨嚎声此起彼伏…… “地狱!无间地狱啊!” 孙焕痛心疾首。 这时蒋庆之走了出来。 嘴里叼着药烟,身侧是胡宗宪,锦衣卫女百户在另一侧,孙不同等护卫仗刀跟随。 这威势,令人胆寒。 “老孙!”蒋庆之颔首算是打招呼。 孙焕跺脚,“长威伯,为何动手?” “你这话不地道,怎地,难道要让我坐着挨打不成?”蒋庆之觉得孙焕有些魔怔了。 孙焕本想你跑啊! 可他没脸说。 看着那些残障士子,孙焕叹道:“太狠了,后续……” “他们要灭了我,更是要灭了太原城,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蒋庆之一脚踢开脚边乱抓的手,手的主人惨叫一声,冲着孙焕喊道:“老父母救命!” 孙焕说道:“京城会震动。” “老孙,我一直佩服你的为人,可此事你却弄错了。”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让清凉的烟雾在肺腑里过了一道,干咳一下,夹着药烟的手指指这些士子。 “白莲教妖人正虎视眈眈,寻机起事。可却忌惮本伯坐镇太原。今日这群蠢货来闹事,若是我狼狈而逃,或是死于他们之手,老孙,你可敢和本伯打赌,那些妖人就在左近……” 包括围观的百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环顾左右。 “若是他们得手了,此刻的太原城中,必然喊杀声震天。随后有多少人会死于这场暴乱?” 蒋庆之突然骂道:“一群蠢货,难道比一城百姓的性命还尊贵?” 人群中,陈堡喊道:“原来如此,这群狗东西,打!” “打!” 百姓的情绪是最好调动的……只需用他们的切身利益去蛊惑,辅以有人从中起哄。 这是蒋庆之教导的心理战内容。 围观的百姓蜂拥而至。 “住手!住手!” 孙焕徒劳的呼喊着。 当百姓散去,地上的士子们看着宛若残花败柳。 而在不远处,有人叹道:“蒋庆之果断,否则今日便是起事的良机!” 孙焕仿佛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腰,恨铁不成钢的对那些士子说:“读圣贤书是让尔等明理,而不是人云亦云啊!” 那些士子的家人闻讯赶来。 现场哭声一片。 “走,咱们先回去!”一个士子阴毒的看着蒋庆之。 “走哪去。” 蒋庆之摆摆手,胡宗宪就像是个狗头军师般的走出来。 “都把名字报上。” 士子们一边惨叫,一边英雄般的报名。 “王涛,你待如何?” “我叫马跃,有本事便杀了我。” 一一记录后,胡宗宪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淡淡的道:“这些人,尽数除籍!” 所谓除籍,指的是学籍。 也就是削去功名。 读书人为何敢聚众闹事? 甚至敢用破靴阵冲击宰辅家,靠的便是功名。 没了功名,就如同是没了护身符。 从此后要交税,要服劳役…… “蒋庆之,你没这个资格!”有人骂道:“唯有大宗师方能除籍!” 蒋庆之从怀里摸出一份旨意。 “陛下旨意在此,许本伯便宜行事。” 蒋庆之看着太原府官员们,问道: “谁反对?” 人群后面的廖江突然拍打了一下车辕,骂道:“走!” 随从下意识问道:“去哪?” 啪! 廖江本想来看蒋庆之的热闹,可没想到却看到了密旨。随从的问话更是火上浇油,廖江一巴掌抽去,上了马车,“赶紧走!” 孙焕嘴唇哆嗦了几下,默然。 “不!” 一个学生连滚带爬冲过来,“伯爷饶我,是他们……”,士子回身指着那些曾亲密无间的战友:“是他们密谋闹事,学生愿意举报!” 二狗子啊! 蒋庆之呵呵一笑,仿佛是鼓励。 “学生愿意举报!” 随即,阵前起义的士子们纷纷撕咬着曾经的同窗。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太原府的学官跺脚。 太原府官员的后面,闻讯前来的昌宁县主朱怡下了马车,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个俊美少年,见他嘴角微微翘起,轻蔑的道: “一群野狗!” 第152章 不敢躺平,静候佳音 曲终人散,现场一片狼藉。 朱怡缓缓走来。 “殿下担心长威伯,令我来看看。” “他是担心本伯死在这里吧!”蒋庆之笑了笑,对晋王来说,看穿了自己野心的蒋庆之最好死远些,死在太原的话,震怒的嘉靖帝弄不好会迁怒于他。 “长威伯说笑了。”朱怡看着他,“我觉着长威伯对这些士子好似有些不满?” 蒋庆之摇摇头,“天下士林要说没好人,那是胡说。可要说大部分是好人,那是忽悠。束发受教时,人人都有一个纯真的梦想。为何成年后,大多变得面目可憎?” 朱怡摇头,她觉得少年的眼中有一种恨其不争的怒火。 “你去问问天下读书人,从第一日读书开始,先生们教授的是什么?” “少爷。” 孙重楼担心自家少爷站累了,弄了椅子出来 至于朱怡,被孙重楼无视了。 大概就算是嘉靖帝在此,孙重楼的眼中也只有自家少爷的存在。 蒋庆之毫不客气坐下。 朱怡说道:“不是劝学诗吗?” “可背得?”蒋庆之含笑问道,仿佛是鼓励。 但窦珈蓝发誓,她看到的是讥讽。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少女嗓音动人,听的人心旷神怡。 “读书的第一日,先生们便告知弟子,读书,是为了金钱,是为了美人儿,是为了得意,是为了享受,是为了做人上人。” “这难道不对吗?”朱怡问道。 蒋庆之看着她,“没想到你也是个蠢的。” 朱怡面色猛地一红,却是怒了。 她刚想发作,蒋庆之淡淡的道:“从孩童时开始,就被先生和周边人灌输读书是为了名利,是为了享受……那么成为地方豪强后,为官后,这些人会做什么?” 朱怡突然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自己。 “县主!县主!” 朱怡睁开眼睛,见是自己的侍女。 “县主,你呆立了许久。” 侍女怒道:“那长威伯也不说关切一番,撒腿就走。” 朱怡走到了大门前。 守门的军士认识她,刚想说去通报。 “不必。” 朱怡站定,蹲身。 “奴明白了。” 蒋庆之听到军士禀告后,对胡宗宪说道:“我对这个大明充满信心,便是因为在这个烂泥塘中,总有那么一群人在为了这个家国而忧心忡忡,在为之努力。” 他们叫做:杨继盛、孙承宗、夏完淳…… 朱怡回到王府,说了此事经过。 “长威伯下手太狠。”晋王说道,见朱怡魂不守舍,以为是被现场的惨烈吓到了,便让她去歇息。 朱怡告退。 走出偏殿,她抬头看看秋日清爽的天空。 一群大雁成人字形缓缓飞过。 一只孤鸟落在后面,看似徒劳的追赶着…… 朱怡轻声道:“那便是你吗?” 在她的眼中,敢于和权倾朝野的严党斗,敢于和天下士大夫斗的蒋庆之,便是那只孤鸟。 势单力孤! 但少年却义无反顾。 那种决然令少女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和敬佩。 “昌宁。” 永安郡主拾阶而上,“听闻你去寻蒋庆之?” “嗯!” “那人乃是幸臣,仗着陛下恩宠,在京城嚣张跋扈。此等人天下人人喊打。你最好离他远些,免得被带累。” 永安郡主语重心长的道。 昌宁平日里温婉,可闻言却缓缓摇头。 那脸上竟是冷意。 “他如琳琅珠玉,乃是君子。而在背后诋毁他的,不问可知,乃是小人!” …… 蒋某人还不知晓有个少女为了自己和亲人翻脸。 他在看富城的来信。 卢伟令人来蒋家问了他的近况。 景王令人来蒋家,送来最新消息。 锦衣卫在附近的暗线撤走大半。 夏言再度来到蒋家,说严党最近风生水起。 裕王沉寂了,每日苦读。 ——伯爷当归。 富城一直担心蒋庆之站错队,故而不赞同他教导二位皇子。在久经宫斗的富城看来,蒋家最好不站队。 凭着嘉靖帝的信重,足以立足。 “老富啊老富,你怎知我是身不由己。” 蒋庆之不禁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脑海中。 大鼎缓缓转动着,古朴苍凉的气息充斥着脑海中。 蒋庆之问道:“鼎爷,我不干了行不行?” 一股肃杀的气息突然而至,蒋庆之赶紧解释,“开玩笑,鼎爷,我就开个玩笑!” 气息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但蒋庆之依旧心有余悸。 卧槽尼玛!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 蒋庆之的注意力退了出来。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全是冷汗。 特么的,刚才那一瞬,蒋庆之以为自己玩完了。 抽了一支药烟后,蒋庆之原地复活。 “五百年……若是能阻止一些影响大明国祚的事儿,积攒起来也快。” “比如说倭国,以及播州之乱的根源……” 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大明最后的元气,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万历三大征背后的事儿,大明少说能多活数十年。 那么就是征服倭国第一! 蒋庆之记录了下来,咬着炭笔头思索。 ——播州土司之乱。 ——宁夏之役。 还有什么? ——攻伐草原,灭俺答。 “还有野猪皮的先祖!”蒋庆之想了想,努尔哈赤此刻还没出世,先荡平了他的先祖再说。 “朝鲜呢?” 蒋老板想到了思密达。 “这是个恶心人的存在。”蒋庆之毫不犹豫的把朝鲜加上了自己的黑名单。 “好像还不够啊!” 蒋庆之挠头。 “对了,我怎么忘了最大的对头。” 蒋庆之喃喃道:“大明亡国最大的祸根是什么?不是外敌,是那群士大夫,那群不要脸的东西!” 不交税,不服役就罢了,兼并土地、鱼肉地方……和当地官吏勾结一气,弄的天下乌烟瘴气。 这群士大夫和庙堂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双方联手压制君王,把大明弄到了遍地烽烟的地步。 蛮清入关,攻破京城后,这群所谓的君子,依旧在南方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思进取。 蒋庆之陷入沉思。 “少爷。” “何事?”蒋庆之清醒过来。 “那个什么县主又来了。” “什么叫做又,人家兴许是有事,你就不能客气点?”窦珈蓝怒了。 “能有什么事?”孙重楼说道:“少爷长得这般俊美,以前在苏州府时,那些女人总是说有事要见少爷,等见面却羞红着脸,拉着手帕问什么……郎君读什么书,郎君可要注意身子……” 门开,蒋庆之瞪了孙重楼一眼。 见到朱怡时,少女蹲身,“长威伯万福。” 以往见面都没这么客气……蒋庆之心中一怔,觉得不会是被孙重楼说中了吧? “县主多礼了。”蒋庆之客气的道。 朱怡站起来,说道:“我此来冒昧……” 你知道就好……孙重楼得意洋洋的看着窦珈蓝。 你看,我就知道这些女人都恨不能把少爷给活吞了。 窦珈蓝默然。 跟着一个长的太俊美的老板,真不是好事儿。 “请说。”蒋庆之含笑道。 “永安郡主对你好似有敌意。”朱怡说道。 “在京城这个女人就是如此,这敌意来的莫名其妙。”蒋庆之说道。 “长威伯要小心。另外……”朱怡犹豫了一下,“许多时候,和藩王保持距离,我以为更好。” 这是在暗示我,晋王对我有敌意? 这姑娘是站哪边的? 蒋庆之心中一乐,却感激的道:“多谢了。” 朱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保重。” “你也是。” 说完,二人都觉得不对劲。 这怎么像是接头的气氛? 身后,孙重楼嘀咕,“像是生离死别。” 蒋庆之回身,拍了他一巴掌。 朱怡上了马车后,脸依旧红着。 “县主热吗?”随行的丫鬟觉得奇怪。 “是啊!这天有些热。”朱怡举手摸摸脸颊,莫名羞涩。 丫鬟摸摸脸蛋,觉得微凉,很是舒坦。 “郡主真是古怪。” …… 太原卫的营地中,王猛和一个将领正在说话。 将领叫做郑逍,是太原卫指挥佥事。 郑逍长得很是五大三粗,看着就是豪爽的性子。 但此人开口却是阴恻恻的,“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若是没有把握,还是等待时机更好。” 王猛后面伤没痊愈,坐了半边屁股,不时还得挪动一下,他讥诮的道:“这是教主的吩咐。再有,蒋庆之几度挫败我圣教,正得意洋洋。其三,他刚毒打了数百太原士子,革除了他们的学籍,此举得罪了大半个太原城。如今他近乎于孤家寡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冷笑道:“你莫非胆怯了?” 郑逍说道:“老子胆怯?当年老子带着人和教主一同厮杀的时候,你王猛特娘的还在吃奶!” 这个狗东西……王猛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我说了,这是教主的吩咐。” 郑逍却坐着,说道:“若此事听我的,必成。” “你说。”王猛缓和了语气。 郑逍说道:“举事之前,须得俺答那边有动作。” 王猛淡淡的道:“此事教主那边已经安排了。” 郑逍一怔,欢喜的道:“早不说。如此,此事必成!” 王猛起身,“记住,尽量活捉蒋庆之。” “为何?”郑逍问道。 王猛揉揉屁股,“教主说了,蒋庆之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活捉他,把他送给俺答,这便是天大的功劳和颜面!” “转告教主!”郑逍眸中发亮,仿佛有野火在焚烧,“请他准备囚笼,静待佳音!” 第153章 半夜举事,班门弄斧 王猛来到了城中一处铁匠铺。 铁匠铺里火星四溅,两个孩子在外面看热闹,王猛去了后院。 一个中年文士坐在庭院中,手持一卷书,身前案几上摆放着一套针灸用具。 还有一个铜人。 文士闻声抬头,“你来了。” “见过师兄。” 王猛行礼。 眼前这位是白莲教教主赵全的亲传三弟子周原善,而王猛是再传弟子,身份要低一等。 “郑逍手握军权,大概会有些跋扈,不过他必不敢违背教主之命。此行可是顺遂?”周原善问道。 “师兄宛若亲见。”王猛说道:“郑逍就是有些跋扈。” “人性本贪,故而我精研医术,却总觉得违和,便是因药救不了人,唯有圣教才能让人脱离苦海。” 周原善放下书卷,王猛小心翼翼问道:“师兄,圣女那边可有消息?” 周原善微微点头,“圣女令人传话,说当下局势不佳,最好蛰伏。” “可此刻却是最佳时机。”王猛说道。 “圣女说,圣教最大的错误便是错估了蒋庆之。” “这话什么意思?” 周原善说道:“圣教中有人说蒋庆之此行是来太原避祸。” “太子和裕王之争?” “对。”周原善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蒋庆之身为裕王的老师,陛下令他来太原,难免会有避祸的想法。不过圣女说,蒋庆之杀伐果断,若是要避祸,狗皇帝应该会让他去南方。” “圣女远在京城,不知太原发生的一切,那蒋庆之若不是来避祸的,随行必然有大军。”王猛笑道:“她多虑了。” “教主的意思,最好能让圣女一系人马也加入进来,如此把握更大。不过曹颖拒绝了。” 王猛恼火的道:“这不是拆台吗?” 周原善说道:“圣女自有一套人马,与教主相抗衡。曹颖是她在山西的心腹,对她死心塌地……否则!” “弄死曹颖!”王猛杀气腾腾。 “曹颖机警,若是失手,顷刻间我圣教大业就会崩塌。” 王猛扼腕叹息。 “不过此次俺答被教主说动,决定出兵大同。一旦太原起事得手,便起大军南下。王猛,这是我圣教的机会。” “师兄放心,此次不成,我无颜去见师父!” “好!” 周原善含笑道:“去吧!我静候佳音。” 王猛告辞。 看着他出去,周原善拿起医术和银针,轻声道:“医人还是医心呢?” 他看着铜人,蹙眉。 “这还真是个问题。” …… 太原乃是西北重镇,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太原卫当年曾被白莲教渗透成了筛子,甚至让白莲教教主做了指挥使。 此事之后,太原卫经历了一次清洗。 时光荏苒,太平岁月催人昏昏欲睡…… “指挥使何在?” 千户韩青请见指挥使王余。 一个文书说道:“指挥使去了城中,说是知府有事。” “哦!那回头我再来。” 韩青含笑回去,没多久出现在了郑逍那里。 “王余去了府衙,说是孙焕寻他。” 郑逍蹙眉看着他,“放松些,别被人看出痕迹。” “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韩青活动了一下身体,“何时动手?” “王余警觉,要寻到拿下他的良机才好动手。” “王余去了府衙,回来必然会聚拢将领发牢骚……” “且等他回来。”郑逍轻声道:“若是王余召集众将,你就令人去报信,告知他们……” “有数。” 下午,王余骂骂咧咧的回来了,随即召集众将。 “苟日的,让我太原卫枕戈待旦,提防白莲教妖人作乱。可哪有千日防贼的?”王余冷笑。 “谁的建言?”郑逍问道。 “除了那位长威伯还有谁?”王余一拍桌子,“先前蒋庆之在府衙狐假虎威,说什么让我当警惕,身边随时带着数十精锐家丁,以防不测。” 王余嗤笑道:“老子吃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黄口小儿,也配教训老子?” “哈哈哈哈!” 众将不禁大笑起来。 发了牢骚后,王余叫来酒菜,和众将饮酒作乐。 在府衙他不敢嘚瑟,到了这里,他大呼小叫,呼兄唤弟,好不得意。 …… “郑逍令人传信,就在今夜!” 王猛看着秦进在吃饼。 咽下饼子,秦进说道:“其实,再等等也不错。” “等不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猛腰佩长刀,从接到消息开始,他就处于一种莫名的空灵状态。 眼前的一切仿佛很熟悉,又仿佛很陌生。 秦进咽下饼子,“我不看好此次举事。” “莫要坏我军心!”王猛回头,冷冷的道。 “我只是不想看着那些圣教兄弟去送死!”秦进突然发作,“举事不成,多少兄弟会被处死?就算是成了,俺答大军南下,多少百姓会死于乱军和草原铁骑之手?我圣教所谓大业,便是要用累累尸骨来铸就吗?我等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岂不是作假?” “你的路走偏了。”王猛讥讽道:“且等事成,我再与你在教主那里分说。” 他走出房间,看着远方的夕阳,说道:“想来草原上的夕阳也会如此壮美。” …… 万余骑兵在夕阳下疾驰着。 为首的将领突然策马冲到路边。 十余骑紧随其后,其中一个看着是明人的男子策马过来,“前方距离大同城不到二十里。” 将领淡淡的道:“按照约定,你等先动手拿下太原,我才会出击。” 明人点头,“将军安心,按照谋划,动手就在近日。” “把握多大?”将领问道。 “九……十成。” “蒋庆之就在太原,你等也有十成把握?”将领质疑道。 “蒋庆之只不过带了千余人,太原卫一旦发动起来便是数千人马。城中我圣教登高一呼,少说能聚集十万人。蚁多咬死象!蒋庆之难逃一劫。” 将领点头,“若是蒋庆之身死,大事可成。” “张达戍守大同最是谨慎,将军可有把握?”明人反过来质疑。 将领自信的道:“若是太原城破,我何须攻打大同?只需绕过大同,长驱直入……明人京畿震动,张达可敢不出兵? 随后大汗的铁骑大举南下,我率部坐镇太原,对了,城中粮草兵器可够?” 明人听了这番分析信心大增,“将军放心,太原城中的粮草足够大军吃一个月。至于兵器更是多不胜数。另外,我圣教可发动信众协助大军……” 将领颔首,“如此,在深秋之时,大军当兵临北京城下!” “哈哈哈哈!” 明人得意大笑。 将领回首,对麾下将领不屑的道:“出卖自己的家国,却如此得意洋洋,中原人中败类何其多。” …… 深夜,大堂内杯盘狼藉。 王余喝得半醉,摆摆手,“都散了。” 众将起身,踉踉跄跄告退。 可回头一看,数十军士站在外面。 “这是……” 郑逍拍拍手。 “拿下!” 数十军士冲进来,把王余等人绑了。 “你……狗贼,你要作甚?”王余挣扎着。 韩青进来,“那些不听话的都拿下了。” 郑逍微笑道:“发信号,准备发动。” 他回头对王余颔首,“忘了告诉指挥使,那蒋庆之有句话是对的,若指挥使随行带着数十精锐家丁,说实话,我还真不好下手。” “你!”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等是……” “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 “白莲教!”王余浑身酒意尽数化为汗水流淌出来。 …… 王猛和秦进枯坐到半夜,一个信使带来了消息。“那边成了,准备发动。” 王猛起身,“终于来了吗?老子期盼许久了。” 他吩咐道,“发信号。” 啪啪啪! 夜深人静之际,城中突然传来了鞭炮声。 “动手!” 军营中,集结起来的三千将士高举兵器喊道: “弥勒降世,弥勒降世……” “杀了蒋庆之,可去极乐世界享福!” “点火把。” 郑逍喊道。 韩青兴奋的浑身颤栗,“咱们的精锐此刻应当攻破罗园了吧?” “有心算无心,蒋庆之跑不了。”郑逍自信的道,“那些都是悍不畏死的精锐,他身边那百余人哪里挡得住?” “打开营门!” “出击!” 一队队军士欢呼着往外冲。 但欢呼声戛然而止。 那些军士竟然止步不前。 “为何停下?” 郑逍大怒,策马冲到了前方。 今夜月黑风高,营中的火光余晖映照在外面,昏暗中,郑逍看到了一个沉默的阵列…… 阵列前方,蒋庆之微笑道:“大晚上不睡觉,弄什么谋反,很有趣吗?” 此刻的罗园之外,横尸数百。 两个军士在巡弋,其中一个骂道:“就凭这些蠢货也想偷袭伯爷,却不知伯爷当年带着咱们在大同突袭俺答大军的犀利。” “班门弄斧,死得不冤!” …… “跪地不杀!” 蒋庆之举起手。 身后的弓箭手把长弓向上倾斜,朝向夜空…… “他怎么知晓我等今夜举事?”郑逍面色惨白,韩青说道:“他只有千余人!咱们三千人马,难道怕他不成?” “也是!”郑逍拔刀:“往生极乐就在今夜,圣教子弟,杀蒋庆之便可成仙!” “弥勒降世……” 那些军士冲出了营门。 “这是何苦来哉!” 蒋庆之叹息,猛地挥手。 “放箭!” 箭雨覆盖了过去。 接着,整个阵列往前。 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猛扑过去。 “来了,来了……” 郑逍和韩青目不转睛的看着逐渐接近的双方。 “我圣教勇士悍不畏死,天下无敌……”郑逍仿佛在念诵经文。 “杀过去!”韩青紧握双拳。 嘭! 双方撞在了一起。 只是一个冲击,所谓的圣教勇士就恍若遭遇了巨浪,冲势顿时锐减。 接着,官兵那边中路的锋矢阵突入,两翼顺势扩张…… 只是一个突破,整个叛军阵型就被打乱了。 孙焕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看到叛军溃败,愕然道,“亏得我还如临大敌,就这?” 胡宗宪笑道:“虎贲左卫是伯爷亲手操练的虎贲,在大同两战磨砺的锋利无比。太原卫久疏战阵,哪里是对手。” “败了!” 叛军潮水般的往营中涌去。 官兵冲了进去,很快传来欢呼,“斩杀了郑逍。” “招降!” 蒋庆之回身,“太原就交给孙知府了。” 孙焕说道:“长威伯放心,不过,你这是要去……” 蒋庆之说道:“本伯去会会老友。” …… 第四更送上。 第154章 故技重施,挖坑埋人 “那边已经发动了。咱们也该动手了,走,去府衙!” 王猛带着百余骨干,后面跟着千余教众,浩浩荡荡的往府衙去。 “拿下孙焕,随后控制城头。”他叮嘱道。 至于秦进,被他安排留守。 “等我拿下太原城,再把这厮首鼠两端之事禀告师父!”王猛冷笑。 当快看到府衙时,长街前方突然亮起了火头。 百余军士默然列阵。 为首的将领举刀:“虎贲左卫夜不收在此,弃刀跪地不杀!” 王猛回头。 马蹄声急促。 百余骑疾驰而来。 火把映照着马背上的少年,王猛目眦欲裂,“郑逍何在?” 一颗人头被丢了过来。 正是郑逍的脑袋。 蒋庆之挥手,骑兵冲杀过去。 “跪地不杀!” 骑兵掠过,不跪的都成了死人。 王猛跪在最前面。 马蹄声缓缓靠近。 “王猛?” “正是小人,小人见过伯爷。”王猛抬头,颤栗着仰视蒋庆之。 “赵全在何处?” “教主行踪不定,小人不知。” 王猛身体前倾,“不过,小人知晓一些圣女之事……” “哦!” 蒋庆之策马过来了些。 “杀了你这个狗贼!”王猛飞跃而起,一刀就冲着蒋庆之的脖颈而去。 蒋庆之怜悯的看着他,仿佛看傻子一般。 王猛突然觉得视线变了。 他看到了身侧,接着看到身后。 夜色中,他看到自己的心腹杨元收刀入鞘,随即跪下,大声喊道:“杨元拜见伯爷。” 人头落地。 一滴泪水滑落眼角。 …… “侯爷,侯爷!” 正在梦中的廖江被叫醒,恼火的道:“出了何事?” 陈灿披着衣裳,手持油灯站在门外,“不好了,白莲教妖人今夜起事。” “什么?” 廖江猛地下床,“赶紧戒备。” 随行的护卫们紧张的站在大门后,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马蹄声。 “此事和本侯无关!”廖江回过神来。 正如同多年后的南明小朝廷一样,哪怕敌军兵临城下,他们不是说齐心协力御敌,而是窝里斗,先推卸责任,想趁机给对手捅刀子。 一个随行文书鄙夷的嘟囔,“果然是粗鄙武人,不堪大用。” 咚咚咚! 敲门声落在众人耳中如雷鸣。 “谁?”有人颤声问。 廖江握着刀柄,面色惨白。 外面传来了呼喊,“白莲教妖人今夜起事,长威伯率军镇压,匪首被斩杀,太平无事喽!” 马蹄声远去,喊声不断传来。 “……长威伯率军镇压,匪首被斩杀,太平无事喽!” 这是安抚民心的举动。 “竟然被镇压了,天神在上,万幸啊!” 大门后的军士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回头却见火光下的廖江呆若木鸡。 同样是使者,蒋庆之遇刺反杀,他遇刺受伤。 今夜白莲教起事,他躲在驻地不敢出头,而蒋庆之却率军镇压成功…… “侯爷,要把弹劾蒋庆之的奏疏截下!” 陈灿猛地想起了前日廖江令自己写了弹劾蒋庆之的奏疏,弹劾他在太原重伤数百士子的事儿。 当蒋庆之镇压白莲教成功的消息传到京城,他的这份奏疏会成为别人攻讦蒋庆之的工具。而挟势归去的蒋庆之有镇压白莲教的功劳在手……哪会怕那些人弹劾。 可廖江就会成为炮灰。 廖江回身。 “奏疏走的是快马,怕是来不及了。” …… 当白莲教起事的消息传到王府时,晋王召集了家眷和亲戚们聚拢在王府中。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低泣,更有人在咒骂蒋庆之,说是他逼反了那些疯子。 永安郡主的声音最为尖锐,“若非他大索城中,那些疯子怎会谋反?这是官逼民反!” “那些不是民,是妖人!” 有人幽幽的道。 “谁?” 永安郡主大怒。 “我。” 昌宁县主朱怡站起来,对众人说道:“你等觉着是长威伯逼反了那些妖人,可却没想过,今日有长威伯在城中,且还带着千余虎贲。若等他回京后白莲教妖人再起事,谁来镇压?” “自有太原卫官兵镇压!”永安郡主说道。 “殿下!” 晋王来了,他脚下蹒跚,“太原卫谋反,那边如今已是沸反盈天。” 朱怡问永安郡主,“这便是你口中镇压妖人的太原卫官兵?” 烛光下,永安郡主脖子上的美人筋儿蹦跶了几下。 然后不甘的道:“太原卫谋反,蒋庆之怕是措手不及。殿下,要不让人出城求援吧!” 晋王意动,朱怡说道:“殿下,此刻城中混乱,弄不好使者被擒,会引来妖人攻打王府。” “可等城中失陷,那些疯子依旧会攻打王府!”永安郡主冷笑。 她等着朱怡的反击。 来,我好歹也是看过几本兵书的,比这个你朱怡差远了。 烛光下,朱怡坚定的道:“我信长威伯!” “你信?”永安郡主笑了起来。 大门那边突然传来欢呼声。 “去看看!”晋王吩咐道,看着有些紧张。 很快,一个内侍飞也似的跑进来。 “殿下,孙知府令人来传话,白莲教妖人今夜作乱,长威伯早有准备,虎贲左卫只是一击便击溃了乱军。 如今城中有些混乱,莫要乱跑,天明时想来便能如常了。不过最近几日太原城不得进出。” 晋王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对朱怡说道:“昌宁果然是神机妙算!” 朱怡看了面色难堪的永安郡主一眼,缓步走出殿外。 “我哪有什么神机妙算,只是信他罢!” …… 此刻蒋庆之已经出了太原城。 “快!” 数百骑一路疾驰。 …… 第四日,信使终于来了。 那个明奸叫做胡亚,他翘首以盼,看着远方疾驰而来的十余骑。 俺答此次派来的将领叫做伊思得,他带着麾下正在营地歇息。 “万户,太原的明人来了。” 正在烤肉的伊思得回眸看了一眼,“多少人?” “十余骑。” 伊思得舔舐了一下手指头上的油脂,“希望是个好消息。” “万户不去吗?”有将领问道。 “这些叛逆最是下贱,你待他们越亲切,他们便会越得意。可你对他们越冷漠,他们却越惶然听话。” 有人小道:“那不是狗吗?” “在大汗眼中,这些人本就是狗。不,狗都不如!”伊思得狞笑道:“赵全还想着攻破大明后自成一国,痴心妄想。” 胡亚带着使者来了。 使者行礼,“见过万户。” 伊思得目视胡亚,“可有诈?” 胡亚说道:“此人叫做杨元,乃是教中骨干,对教主忠心耿耿。” “太原如何了?”伊思得问道。 杨元说道:“那一夜起事后,太原卫率先攻破蒋庆之驻地罗园,趁着虎贲左卫群龙无首时突袭,以被鼓动的教众为前驱,随后掩杀,大败虎贲左卫……” “用那些蒙昧却不怕死的教众去冲杀在前,好手段,是谁在指挥?不错。”伊思得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的感觉。 “卦主王猛。” “是个人才!” “攻打府衙耗费了些功夫,孙焕顽固,最终还是一把火烧死了这个老贼。” 杨元接过有人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说道:“如今太原城就在咱们手中,不许进出。不过瞒不了多久,还请尽快出兵。” 大事成矣……伊思得豁然起身,“绕过大同,直扑太原城!” “那大同守军……”杨元看着有些顾虑。 “张达在大同七年,除去上次蒋庆之主导出兵之外,哪怕是面对数百我军铁骑,他依旧做了缩头乌龟。今日蒋庆之不在大同,他岂敢出兵?”伊思得走出帐篷,喊道:“集结,咱们南下,去看看明人的花花江山。” 欢呼声中,大军拔营而去。 伊思得甚至故意率军从大同城下经过。 城头鸦雀无声。 “去,叫骂!”伊思得笑道。 “张达,可敢出来一战?” 数十骑近前叫骂,见城门不开,就得意而去。 第二日上午,大军依旧浩荡前行。 “万户,大同城依旧城门紧闭!” 后续不断有监控大同的斥候回报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张达胆小如鼠,没了蒋庆之为他撑腰,他就不敢出击。” 伊思得冷笑,“等得知太原陷落,为了保命他只能出击。否则明皇饶不了他!” 前方两侧多树林。 大军前锋顺利进入。 伊思得思索着后续,说道:“蒋庆之上次半道伏击我援军,此次我便以此策报复回来。盯着大同城,若张达出兵,就半道伏击……” 这时两侧林子里突然传来呐喊。 “万胜!” 伊思得惊愕,只见两边林子里冲出无数明军。 一面大旗跟随而出。 大旗下,大同总兵张达举刀,“儿郎们,杀敌!” “张达?不可能!他如何敢主动出击?”有人尖叫。 “迎敌!迎敌!”混乱中,伊思得呼喊道:“后队回撤集结,准备接应!” 在这个狭窄的地儿,后续敌军无法增援,反而堵住了通道。 伊思得策马掉头,刚冲到后军中,就看到右侧丘陵上突然冲上来一骑。 那人勒马,战马人立而起。 一面大旗紧随而至。 “是蒋字旗!”有人惊呼。 大旗下,蒋庆之拔刀。 所有人都以为他来西北是为了镇压白莲教。 可早就知晓白莲教和俺答勾结的蒋庆之,依旧是用了上次围点打援的谋略,给俺答的大军挖了个坑。 此战之后,大明西北将会迎来一段太平岁月,而这一切,便是我对历史的改变……蒋庆之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种豪迈。 他举起刀。 “虎贲左卫!” 骑兵们涌上丘陵。 在他的身后密集列阵。 战马长嘶,将士们目光炯炯看着少年。 蒋庆之刀指丘陵之下,“跟随我,杀敌!” “万胜!” …… 求票。 第155章 为伯爷贺 这是一段狭长的道路。 此时的西北还不是后世那等荒凉和干燥,到处都是林子。 万余敌军在这条道路中猬集在一起,当两侧伏兵冲杀出来,狭长的道路让敌军压根就没法做出有效反击。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伏击点。 敌军将领疯狂嘶吼,催促着麾下反击。 可还未曾有效集结,明军就冲出来了。 两侧的林子里,一队队弓箭手走出来,张弓搭箭。 一排排弓箭手轮换放箭,敌军一片片倒下。 “反击!” 好不容易数百敌军被组织起来,但刚准备发动反击,就被明军用优势兵力给冲垮了。 整个敌军就像是一条细长的蛇,被蓄势已久的明军分割开来。 唯一幸免的就是最后的那两千余敌军。 中军将领喊道:“万户,反击!反击!” 伊思得仰头看着丘陵上往下冲的明军,脑海中浮现了出发前的一幕。 就在他率军出发前,沙亦不来了。 在兵败大同后,沙亦不被俺答鞭责三十,降职为千户。 “要小心蒋庆之!” 沙亦不告诫道。 伊思得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这是沙亦不心有不甘,想通过这样的举动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听闻他在北京城,若是他敢来西北,我会为你一雪前耻!” 伊思得踌躇满志,沙亦不欲言又止,最终无言以对,只能黯然而去。 此刻回想起来,沙亦不的欲言又止,不是怯弱,更不是无言以对。 而是一种深深的担心。 ——你啊!千万不要轻敌! 可在得知蒋庆之在太原城中和白莲教斗的不亦乐乎后,伊思得早已忘记了沙亦不的告诫。 那个懦夫……偶尔想起沙亦不,伊思得就忍不住嘲讽一番。 蒋庆之是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罢了。 从败军将领的讲述中,伊思得分析出了蒋庆之用兵的特点。 善于出奇兵,也就是喜欢占便宜,少了堂堂正正的大气。 那么我将以奇兵回应。 伊思得让人盯着大同守军,一旦张达出兵,他就不顾太原城,回师在半途伏击。 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这才叫做雪耻! 这才叫做报复! 可当张达率军出现时,伊思得懵了。 这还是那个缩头乌龟般的张达? 而且大同城何时出的兵? 蒋字旗的出现,让伊思得彻底明白了。 张达还是那个胆小的张达,可蒋庆之来了! 是蒋庆之的到来,给了张达出兵的勇气。 就在他出发之前,张达就已率军在此处等候了。 “集结!” 伊思得嘶吼道。 可后军乱作一团。 “退回去!”前方有人呼喊。 伊思得回头,就见中军不断往后涌来,那些将士慌乱中甚至冲着同袍拳脚相加。 “万胜!” 伊思得看到那面大旗冲进了后军中,顿时后军乱作一团。 前军和中军遭遇伏击,下意识的就会往后退却。 这是人的本能。 而后军若是挡不住,大军必然溃败。 所以伊思得亲自来整顿后军,准备反击。 但蒋庆之却在这个时候发动了突袭。 时机掌握的妙到巅毫。 伊思得觉得自己在面对着一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蒋庆之把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步都算到了。 ——要小心蒋庆之! 沙亦不的告诫再度回响在脑海中。 沙亦不,我错了……伊思得咆哮道:“反击!” 他知晓胜败就在顷刻之间。 “中军在溃败!”前方有将领喊道:“万户!该怎么办?” 伊思得看到百余骑已经集结起来,冲向了蒋庆之。 “杀了他!杀了他!”伊思得目不转睛的盯着即将碰撞的双方。 大旗下的那个少年就是蒋庆之吧? 在冷兵器时代,主将的武勇能激发麾下的战意。 蒋庆之并未避战。 他迎头撞上去,两刀相交。 对手的长刀断裂,而蒋庆之的长刀却毫发无损的掠过,身后对手的头颅飞起。 ——蒋庆之是个病痨鬼。 这是白莲教给的消息。 这特么是病痨鬼? 赵全那个蠢货! 伊思得想吐血。 “集结!” 他在呼喊。 可中军溃退的人马把后军挤成了一团,人马都紧贴在一起,压根就没法做出有效的调动。 伊思得此刻需要做的是激励麾下士气,让他们不顾阵型散乱就发动反击。 也就是用尸山血海去反击明军。 蒋庆之看到了敌军的窘境,他知晓一旦给敌军调整的时间和空间,此战胜负两说……毕竟大同守军还没法打硬仗。 “石头!” “少爷!” “向敌军大旗方向突击!” “得令!” 孙重楼带着数十精锐冲了上去。 陈堡就在其中,这个宗室纨绔此刻如同小老虎般的,紧紧跟在孙重楼身侧,一刀斩杀了对手后,竟然嘶吼道:“杀敌!杀敌!” 蒋庆之干咳了一下,看着这个曾经的纨绔,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一段文字。 ——这个民族从不乏勇士,缺乏的只是斗志。 是了,同样的人,最初被对手打的满地找牙,节节败退。当斗志被激发后,同样还是那些人,面对同样的对手,却能战而胜之。 是人变异了吗? 不是。 是斗志。 是让他们知晓为何而战! 当斗志加身时,这个民族啊! “必将所向无敌!” 蒋庆之喃喃的道。 他觉得发酸的手腕中再度涌出了力量。 “跟着我,斩杀敌将!” 蒋庆之刀指敌军大旗。 孙重楼遇到了一个用狼牙棍的对手,他的长刀差些意思,被崩掉了几个口子。 孙重楼大吼一声,避开狼牙棍,把长刀丢了过去,就在对手慌乱躲避时,顺势冲过去,一拳就把对手砸落马下。 他夺过狼牙棍,往前横扫。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前方两个敌军狂吐鲜血落马。 孙重楼干脆就提着狼牙棍冲进了敌人中间。 “小心!”陈堡看到敌军各种兵器往中间砸,不禁目眦欲裂,带着人想去增援。 只听人群中一声怒吼,那些兵器四处乱飞。 陈堡看到敌军纷纷落马,当周围被清空后,浑身浴血的孙重楼举着狼牙棍咆哮。 “小爷孙重楼在此!谁敢一战?” “卧槽尼玛!”陈堡目瞪口呆,“这……这是……” 沉重的狼牙棍在孙重楼手中就如同灯草般的轻松。 “这分明就是个无敌猛将啊!”伊思得眸子一缩。 蒋庆之顺着孙重楼杀出来的缝隙,带着十余护卫就冲了进去。 大旗近在咫尺。 “蒋庆之!”伊思得眼中多了冷意,策马冲向蒋庆之。 杀了他,这一战就能逆转! 两军主将竟然对上了。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看向这边。 伊思得娴熟的策马冲过去,近前,长刀四十五度角向蒋庆之的左肩劈砍,只见刀光闪过,长刀就即将临身。 这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刀。 蒋庆之却不躲避,而是同时挥刀。 可伊思得的刀要快一步啊! 伊思得心中大喜。 就在此时,蒋庆之身侧突然阴险的伸出一杆长枪。 铛! 伊思得的长刀被荡开。 而蒋庆之的长刀却切入了他的肩头,顺势掠过。 长枪的主人孙不同高呼,“伯爷斩杀敌将!” 伊思得的人头落地,眼中依旧是不敢置信。 我竟然被一个病痨鬼给斩杀了? 他甚至从蒋庆之的挥刀力量中感受到了此人力量不足的弱点。 无尽黑暗袭来。 ——蒋家小教场……蒋庆之叫来孙不同,“老孙,咱们来演练个配合。” “伯爷吩咐。”孙不同谄笑。 “我正面冲杀,你在侧面拿着长枪隐蔽待机,或是格挡,或是趁机偷袭……” 无数次演练,让蒋庆之和孙不同默契的恍若一人。 而第一个牺牲品就是伊思得。 孙不同用长枪把伊思得的人头挑起,递给蒋庆之。 蒋庆之高举人头。 “万胜!” 这是斩杀敌将了! “万胜!” 明军看到那面大旗下的人都在振臂欢呼。 “是伯爷斩杀了敌将!” 孙重楼冲了上来,狼牙棍砸碎了敌军旗手的脑袋,大旗跌落。 “敌将已死!” 在冷兵器时代,主将战死的消息可摧毁一支军队的士气。 “万户战死!” 敌军惶然。 “突击!” 蒋庆之不失时机的发动了总攻。 号角声传到伏击点,张达威风凛凛的喊道:“全军出击!” 此刻的张达目光炯炯,哪里看得出半点胆小? “敌军溃败了。”有人喊道。 伊思得战死的消息传到了这里,失去斗志的敌军崩溃了。 “追击!” 张达喊道。 明军衔尾追击。 张达问道:“长威伯在何处?” “在后面。” “走。” “总兵,咱们不追杀吗?”身边人眼馋军功。 “跟着长威伯还怕没军功?” 整条道上都是尸骸,张达只能下马步行。 当他看到蒋庆之时,见少年正在训人。 “军令如山,但凡半点迟疑就会误了战机。我令你突击敌军集结人马,你却眼馋不远处溃逃的敌将,若非石头及时赶到,那些集结的敌军一旦成功反扑,此战便会生出变数。来人。” “伯爷!”陈堡上前。 蒋庆之指着跪在身前的将领说道:“重责二十!” 有人劝道,“伯爷,要不回去再责罚吧?” “我就要让全军看到这一幕,把军令如山镌刻进骨髓中!” 蒋庆之看到了张达,微微颔首。 威风凛凛的大同总兵官走过来。 众人纷纷行礼。 张达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敬意涌起。 早在半月前,蒋庆之就令人送来书信,在信中和张达约定,若是俺答出兵,就利用这个机会再度伏击。 张达刚开始没当回事,觉得蒋庆之不可能隔着千里算到俺答的一举一动。 当斥候禀告发现敌军时,张达对蒋庆之的敬佩之意到达了顶峰。 这位用兵如神的少年权贵的未来会如何? 张达突然生出了一种迫不及待想追随蒋庆之去见证那一切的冲动。 他行礼,恭谨道: “此战大捷,张达为伯爷贺!” 少年颔首,用那清越的声音说道:“为大明贺!” 脑海中,大鼎开始加速…… 第156章 杀神座下阿修罗 整条狭长的道路上,到处都是疯狂的敌军。 他们夺路而逃,遇到有人阻拦时,无论是谁,他们都红着眼睛砍杀。 杀出一条血路! 回家! 此刻若是伊思得还在,那么敌军不至于这般混乱。 有将领在呼喊,召集麾下集结。 “反击,反击!” 一彪人马冲杀过来,狼牙棍挥舞,敌将的长刀就像是木棍子般的断裂。 人头被砸的粉碎。 红白相间的东西飞溅的到处都是。 “是蒋庆之身边的阿修罗!” 敌军狂喊着,拼命逃窜。 一个身材高大的敌军咆哮道:“我去斩杀此人!” 此人是军中有名的勇士,敌军不禁大喜。 可转瞬,就看到了飞溅的脑浆子…… “阿修罗来了。” 刚集聚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就崩塌了。 …… “此刻太原城中人心未定,马上令人去报捷,陈堡你去,记住,说清楚此战经过,就说白莲教妖人勾结俺答,准备血洗太原城!” 蒋庆之话音未落,有人说道:“伯爷,抓到一个奸细!” 一个大明男子被两个军士提了过来。 “跪下!” 胡亚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弥勒降世,必将杀光你等。” “白莲教的妖人?”蒋庆之乐了,“正说白莲教勾结俺答没证据,没想到却抓了活口。” 胡亚冷笑,“我圣教勇士无处不在,蒋庆之,此刻太原城就在我圣教手中,你归路已断。” “放开我!” 这时有人喊道。 胡亚回头,就见杨元被两个军士架着过来。 “莫要丢了圣教子弟的脸!”胡亚喝道。 蒋庆之点头,两个军士放开杨元。 胡亚一怔。 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杨元走过来,跪下,抬头谄笑,“小人恭贺伯爷大捷。” “你……是你!”胡亚嘶声道:“是你这个奸细!狗贼,教主饶不了你!弥勒降世,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杀了我吧!”胡亚昂头。 杨元骂道:“狗屁的圣教,一群蠢货躲在后面,只知晓驱使百姓去送死。对了伯爷,此人叫做胡亚,他有个相好在太原,小人知晓那女人在何处。” 胡亚面色大变,“狗贼你……” “那个女人乃是信众,胡亚把她哄骗到手后,便称自己是弥勒亲传弟子,能带着她去西天极乐世界……” 狗咬狗……蒋庆之吩咐道:“打扫战场,准备回太原。” 太原城中依旧有不安定因素,他必须及时回归弹压。 “等等!” 胡亚喊道。 蒋庆之回身。 窦珈蓝冷笑,“想死?” 胡亚突然膝行而来,速度之快,让两个军士都没反应过来。 “呛啷!” 蒋庆之身边拔刀声不断。 胡亚膝行到三步开外时,叩首。 “伯爷,小人愿降!” ……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蒋庆之从胡亚口中得知了不少白莲教的消息,当即令骑兵先期赶回太原搜捕。 他坐在马背上,好似陷入了沉思。 “少爷!” 孙重楼回来了。 窦珈蓝回身,就看到一个血人,不禁被唬了一下。 “是我啊!”孙重楼凑过来,窦珈蓝嫌弃的道:“你离远些。” 可孙重楼却越发靠的近了,甚至拉着窦珈蓝的衣袖,“哎!他们叫嚷什么阿修罗,阿修罗是什么?” “阿修罗?” 窦珈蓝说道:“阿修罗似人非人,乃是一种怪物,力大无穷,凶猛好斗。” “啊,不是人?”孙重楼怒了。 “你看你这一身,可像是人?”窦珈蓝觉得腥臭味扑鼻而来,不禁干呕了几下。 孙重楼伸手摸摸脸,拉扯下来一块血痂,“送你了。” 窦珈蓝还未反应过来,等她干呕后看看手中的血痂,顿时就骂道:“孙重楼,我和你没完!” “哈哈哈哈!” 孙重楼大笑着,跑去找蒋庆之,“少爷。” “看好门户。”蒋庆之轻声道。 “哦!” 孙重楼应了,方才活蹦乱跳的阿修罗,此刻安静的就像是个乖孩子。 脑海中,大鼎不断在加速。 卧槽! 这是从未有过的速度! 蒋庆之的心跳也跟着加速,砰砰作响。 多少? 一年? 数字不断在滚动。 281…… 281.5…… 281.84……一年了啊! 可数字还在翻动。 发达了! 蒋庆之狂喜。 282…… 282.5…… 数字还在翻动。 282.84. 最终数字定格在了282.84。 两年! 竟然收获了两年国祚。 蒋庆之恨不能欢呼一声。 但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这两年应当是剿灭白莲教谋反和击败敌军的奖励总和。 对大明来说,白莲教是祸害,应当奖励最多。 俺答! 若是彻底剿灭了俺答,会有多少国祚入账? 蒋庆之心潮澎湃。 恨不能马上提大军杀向草原。 脑海中多了个虚影。 大鼎的奖励来了! 两年国祚会奖励什么东西? 蒋庆之屏住呼吸…… 虚影渐渐凝实。 “一次性注射器,鼎爷,你这是玩我呢?” 蒋庆之大怒。 可一次性注射器的边上有两个小瓶子,那是什么东西? “青霉素?稀释液?这玩意……卧槽!” 蒋庆之猛地一个激灵。 赚了! 赚大发了! 若说在这个世界最令蒋庆之担心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小命。 古代孩童夭折率居高不下,人均寿命短暂。除去各种生活上的因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消炎的手段。 一个小小的炎症就能断送一条生命。 在青霉素被发明出来之前,人类面对各种感染和炎症束手无策。当青霉素出现后,在没有抗药性的时代,几乎横扫一切炎症。 神药! 在大明这个时代,一支青霉素就意味着一条命! 我的天! “鼎爷,你今天喝多了?” 蒋庆之觉得至少要十年国祚才能获得这等奖励。 可没想到两年就来了。 他第一个想到自己的肺疾。 但随即叹息,熄灭了这个念头。 母亲生他时难产,在娘胎里待的太久,导致孩子缺氧,导致肺腑出了问题。 若是出生就能消炎,想来此刻的蒋庆之早已恢复了健康。但经过多年发展后,这个毛病变成了慢性病。 打不打? 多名御医说了,他这个肺疾需要的是调养,也就是等着身体自愈。 蒋庆之在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果鼎爷给的是两支,他会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来一针。 可就这么一针啊! 天知道他在以后的岁月中会遭遇什么炎症或是感染。 留着救命吧! 而且没有皮试的机会,若是一针下去出了事儿……还是留到救命的时候用吧! 蒋庆之问道:“鼎爷,我一说躺平不干了,这奖励就丰厚许多,这难道是歉意和补偿?” 肃杀的气息突然冒出来,蒋庆之急忙说道:“我就一说,一说……” 肃杀的气息消散。 “从未见过这等小气的神器。”蒋庆之眼馋的看着那个小瓶子。 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神器在手,他怕个鸟。 蒋庆之睁开眼睛,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一看,身侧的孙重楼正冲着窦珈蓝瞪眼,浑身都是血痂。 正好道路边上有小河,蒋庆之拍了孙重楼一巴掌,“去河里洗干净。” 孙重楼欢呼一声,冲着河边跑去。 “卸甲!”孙不同喊道。 只见孙重楼浑身猛地一挣,啪啪啪声不断,接着甲衣的系带纷纷断裂。他随手就把甲衣扒拉丢弃,顺手脱了衣裳,就穿着裤子,一头扎进了河里。 甲衣的系带可不是简单就能弄断的,孙不同惊叹道:“石头神力。” 蒋庆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老胡,回头提醒我给石头弄个兵器。”蒋庆之说道。 胡宗宪笑道:“要不,弄一对铁锏?” “狼牙棍应当更好些。” 想想自己走到哪,身后就跟着一个魁梧少年,肩头扛着一根硕大的狼牙棍,那场面…… 见将士们都有些蠢蠢欲动,蒋庆之说道:“留下人马警戒,其余人……下河。” “多谢伯爷!” 欢呼声中,将士们奔向了小河。 窦珈蓝背身而立,蒋庆之笑道:“以后你还是留在京城吧!” “多谢伯爷。”窦珈蓝摇头,“我既然跟了伯爷,伯爷到哪我去哪。” “男澡堂也去?”蒋庆之随口取笑,然后觉得有些轻浮了,刚想解释,窦珈蓝却认真点头,“是。” 大同城。 城门外的长亭中。 廖江准备回京了。 十余大同豪强来送行。 “侯爷到了京城后还请禀告陛下,那蒋庆之在太原乱杀无辜,搅乱地方,若是俺答大军乘势来攻打,西北危矣。” “是啊!数百士子被打断手脚,更是被他削了学籍,此等事前所未有。” “我等的联名书在此,还请侯爷转交朝中。” 一个德高望重的的老人双手递上太原豪强和士大夫们的联名书。 廖江看了一眼,联名书中历数了蒋庆之在太原的种种‘暴行’,最后落款处很长,竟然有百余人。 他和陈灿交换了个暗喜的眼神。 这下回去能交差了,顺带还能阴蒋庆之一把。 “闪开!” 沉闷马蹄声中,有人厉喝。 “闪开!”城头军士也在厉喝。 道左,那些豪强们纷纷避开,叫骂不休。 “什么人,竟敢在我等面前疾驰!” “狗东西,回头定然要他好看!” 十余骑疾驰而来。 竟然是官兵。 为首那人背插小旗,高呼: “捷报!” 众人一怔,心想哪来的捷报? “白莲教妖人与俺答勾结,俺答麾下万户伊思得率军来袭,长威伯大破敌军,大捷……” “大捷!” 廖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脱口而出,“他镇压白莲教是幌子,目的是引来俺答大军!” 陈灿面色惨白,“侯爷,此事怕是不成了。” 廖江看着联名书,“还有这个东西。” 那些豪强看着报捷的陈堡等人冲进了城中,面面相觑。 老人回身。 “侯爷。” “何事?”廖江此刻满脑子都是妒火。 他知道自己被蒋庆之耍了,所有人都被蒋庆之耍了。 而他自诩饱读兵书,却没发现蒋庆之的谋划,堪称是一败涂地。 什么镇压白莲教,那不过是蒋庆之用来钓鱼的诱饵,而鱼儿便是俺答。 老人过来,行礼。 “那联名书……” 廖江还没反应过来,老人一把抢过联名书,回身道:“走,回去,赶紧回去。” “今日老夫没来过,走,赶紧走!” 一群地方豪强撒腿就跑。 他们害怕蒋庆之挟大捷之势归来,把他们当做是出头鸟给镇压了。 瞬间,廖江身前空荡荡的。 第157章 帝王晕倒,蒋庆之挥鞭 “别读了。” “……力的三要素是……” “我说,别读了。” 裕王在书房外来回踱步,不断背诵课文。 景王坐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不知哪弄来的羽毛,不耐烦的道:“你读了这些也不能做太子。” 裕王放下书卷,回身正色道:“我没想过做太子。” “那你这般苦读作甚?”景王问道。 “表叔说过,没有理想的人,和一条咸鱼并无区别。我只想做一个有学识的人。”裕王不过十三岁,看着有些稚嫩,但眉间却多了坚毅之色,“你可以不尊重一个无知的权贵,但却不能不对一位见识远超于你的人心怀敬意。” “这话也是表叔说的?” “对。” “那么你真对太子之位没有野心?” “太子活的好好的,我也不想为了争执而盼着他死。” “你还真是个好人。”景王讥讽道,“那边的人都巴不得咱们去死。” 杨锡疾步而来,“陛下方才见臣子时突然晕了过去。” 裕王和景王一怔,撒腿就跑。 嘉靖帝觉得只是晕了一下。 但仿佛过了一生般漫长。 他看到了母亲蒋太后。 “我儿,可寻到你舅父了?” “寻到了。” “乖。” “娘!”嘉靖帝伸手,孺慕的看着母亲,“我们回家。” 可蒋太后却渐渐远去。 再度睁开眼睛,嘉靖帝发现自己身处寝宫之中。 几个御医正围在床榻边上轻声讨论他的病情。 “陛下有些像是急火攻心。” “非也,老夫看陛下乃是积劳成疾。” “陛下整日修道不断,清心凝神,哪来的劳?” “那你说是为何?” “老夫看呐!陛下这是……陛下。” “别扯没用的,老东西。” 御医发现所有人朝向床榻,回头一看,嘉靖帝醒的炯炯的。 “父皇!” 外面传来了裕王的喊声。 “止步!” “滚开!” 这是景王。 两兄弟联手冲了进来。 这是盼着朕早死呢! 嘉靖帝大怒。 “父皇!” 裕王满脸是泪,扑到了床榻前,悲呼,“父皇,你说过要带我去狩猎的,你说过自己一言九鼎的!” 他抓住嘉靖帝的衣裳猛拽。 泪水飞溅在嘉靖帝的脸上,他温声道,“我儿。” “父皇啊!”裕王是真的悲痛欲绝。 “三哥,三哥!”景王捅了他一下。 裕王猛的回头,“滚!” 他心中悲痛,刚想继续哭,就听有人说道:“老三竟也有这等怒发冲冠的时候?” 裕王一愣,仔细看去,自家老爹竟然在笑。 虽然笑的僵硬冷漠,但确实是在笑啊! “父皇,你没死?” 嘉靖帝骂道:“瓜娃子!” 裕王破涕为笑,赧然起身退到了景王身侧。 御医们随即涌了过来,你诊脉来我要看舌头…… “都滚!” 嘉靖帝火气勃发。 御医们讪讪的告退。 先前那位老兄却喋喋不休,“陛下不可轻视病情,更不可……” “滚!” 瓷枕飞了过来,砸在门边粉碎,御医抱头鼠窜。 裕王和景王从未见过如此暴躁的嘉靖帝,都被吓呆了。 当嘉靖帝的目光扫过来时,二人宛若鹌鹑般的低下头。 寝宫内安静了许久,黄锦偷瞥了一眼,嘉靖帝好像在为难。 陛下为难什么? 嘉靖帝犹豫了一下,“吃了吗?” 黄锦差点一个踉跄。 您为难的是这个? “吃了。” “吃了什么?” “吃了一张饼子,又吃了一个肉馒头……” 嘉靖帝事儿本就多,加之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后期和儿子们很少见面,彼此之间偶尔见一面,更像是君臣相对。 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裕王也大胆的说起了蒋家那只猫和嘉靖帝那些爱宠的区别。 “多多总喜欢趴在表叔的肩头,懒洋洋的,你若是去摸它,它便会给你一爪子。不过熟人它会把指甲缩进去,肉肉的爪子拍在手背上,可好玩了……” “是吗?”嘉靖帝看了一眼趴在床尾的爱宠霜眉,想到上次和多多打架霜眉败北,不禁板着脸道:“回头也得操练一番,为朕争口气。” “喵!” “陛下,太子求见。” 太子进来了,见嘉靖帝坐在床上气色还好,不禁松了一口气,“父皇没事就好,吓坏我了。” 嘉靖帝温言安慰了一番,随即三个儿子告退。 走出寝宫,太子微笑道:“老三老四来的好快。” 裕王默然,从那日开始,他对太子的态度就变了,不冷不热,不亲近,但也不针锋相对。 景王却讥讽道:“太子却来晚了。” “孤正处置政事。”太子淡淡的道,随即远去。 嘉靖帝会丢给太子一些小事儿,让他练手。 寝宫内,一个内侍在低声禀告。 “得知陛下晕倒,三皇子和四皇子飞奔而来,太子沉稳。” 飞奔而来,这是本能,父子之间的亲情驱使。 稳沉这个词,用在这个地方就值得玩味了。 想到太子身边的那些人,嘉靖帝阴郁的道:“太祖皇帝的陵寝,该洒扫了。” 这话什么意思? 太祖皇帝的陵寝不是有人专门洒扫的吗? 嘉靖帝说话总是喜欢说半截,或是说的云山雾罩。 能猜到的都是人精,多半得了重用。 比如说严嵩、严世蕃父子。 比如说后来的徐阶。 嘉靖帝修道多年,对医术有些涉猎,一番评估后,觉得自己问题不大。 消息被掩盖在宫中。 但严嵩等人在第二日就得知了此事。 “还好。”严世蕃说道:“陛下若是出事,咱们此刻措手不及,麻烦就大了。” 严嵩捂额庆幸不已,“咱们和陛下是一体,荣辱与共。陛下若是……咱们难逃清算。对了,东宫!” 嘉靖帝能信重严嵩父子执掌权柄,便是看穿了他们父子唯有依靠自己才能活命。 父子二人就像是嘉靖帝豢养的狗,一旦主人撒手,必然会沦为兽类的腹中餐。 而相应的若是严嵩父子倒台,嘉靖帝放眼朝中,却找不到这般听话的狗。所以君臣是互相利用,又互相依靠。 严世蕃轻声道:“东宫那边我已经有了布置。” “嗯?” “太子乳母的儿子黄威科举屡次不过,我前日给他安排了个好活。” “在何处?” “五城兵马司的文职,专职巡查各处城门,看似权位不高,可最容易出彩。” 严世蕃轻笑道:“风里来,雨里去,看到贵人车驾便故作尽忠职守的模样,见到不法便出手惩治……爹,别忘了多少名臣都是靠着这个路子养出了名望。” “曹操。”严嵩第一个想到了老曹,前汉末年,老曹可不正是靠着所谓的刚直不阿出的名吗? “太子那边可有犹豫?”严嵩担心太子不愿和自己父子接近。 “太子先是犹豫了一番,不过这更像是矜持。这不,前日那位黄威便去上任了。” “夏言未死,太子和咱们也少了矛盾。” 攀附上太子是严氏父子的一着棋,若是山陵崩,严氏父子可以通过向太子效忠来换取既往不咎,甚至是继续自家的荣华富贵。 …… 北门。 黄威带着十余军士正在盘查过往商旅。 “莫要懈怠。” 黄威想起太子那边前日来人嘱咐自己的事儿。 ——要尽忠职守,另外,关乎东宫之事要耳聪目明,及时禀告。 想到从龙之功,黄威不禁混身火热。 “黄文书。”一个军士过来禀告,发现了违禁品。 “是书籍,这商队是去北边的。” “拿下!”黄威冷笑接过书籍,看到竟然是打造器具的书,不禁一哂,“这等书,也只有蠢人才学。” 他苦读十余年,却连秀才这一关都过不了。本想继续攻读,可母亲却说太子那边需要帮手,并提及了陆炳。 陆炳就是一个传奇,同样是帝王乳母之子,陆炳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权倾朝野。 黄威何尝不想如此? 当别人把他和陆炳相提并论时,他总是一脸不屑,说自己只想凭着学识出仕。 可惜那些考官眼瞎了,竟然不录用自己。 黄威心中冷笑。 “让开!” “别堵着路!” 城门外有人喊道。 “下马下马!” 黄威正想抓几个典型,最好是权贵,如此能博一个刚直不阿的美名,太子那边也好为他操作。 十余骑在城门外勒马。 看着风尘仆仆的。 “黄文书,他们说是从西北回来的。”一个军士说道:“看着带了不少东西。” 黄威看到了这十余人带着数十匹空马,马背上都有包袱。 “哪来的?” 黄威问道。 “山西。” 一个看着猥琐谄媚的男子下马过来交涉。 “去何处?” “这不京城吗?” “好好说话。”军士帮腔。 黄威看着后面的骑士,为首的竟是个少年。 “姓名。” “蒋庆之!” 蒋庆之…… 那不是太子的死对头吗? 他竟然回来了! 黄威从母亲口中知晓太子和裕王、景王之争,而作为他们的老师,蒋庆之便是太子的死对头。 母亲说要报效太子! 这是天赐我黄伟立功的机会啊! 黄威心中暗喜,喝道:“我怀疑你等带着禁物,下马接受抄检!” 这是要搜身! 蒋庆之下马走了过来。 “是长威伯!” 那些军士缩卵了。 可黄威满脑子都是立功的念头,心想我可是太子的奶兄弟,蒋庆之难道还敢动手不成? 他伸手过去。 蒋庆之手握皮鞭,毫不犹豫的挥鞭。 “嗷!” 城外,一人持鞭猛抽,一人满地打滚…… …… 第四更送上。 第158章 朕的冠军侯 一骑从城中冲出来,喊道:“庆之,住手!快住手!” 蒋庆之上火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嘴里生了溃疡,连喝水都痛。 后半程他的火气颇大,当在城门被黄威拦截,竟要搜身时,火气尽数迸发出来。 这一顿鞭子抽的酣畅淋漓,蒋庆之收鞭,见是朱希忠,“老朱。” “我的庆之哎!”朱希忠下马,眼珠子咕噜噜转,突然说道:“庆之你竟受伤了?” 我没啊! 蒋庆之刚想说话,朱希忠不由分说的挠了他的手臂一把。 卧槽! 剧痛之下,蒋庆之低头,见手臂被抓了两道血痕,皮都翻过来了。 “老朱你……” 朱希忠低声道:“那是太子的奶兄弟,娘的,快晕!晕了哥哥好寻个借口收拾残局。” “晕个屁!” 蒋庆之哭笑不得。 “太子那边不好说话。” “廖江没说太原之事?” 蒋庆之问道。 廖江早蒋庆之两日回京,据路上的驿站说,一行人几乎是换马不换人。 蒋庆之心想既然廖江抢先一步,那自己就不必令人报捷了。 咱也算是低调一把。 “廖江?”朱希忠回身问随从,“可知廖江在何处?” 随从说道:“南城候是被拉回来的,据说一直昏迷不醒。” 卧槽尼玛! 蒋庆之骂道:“定然是装的。” 朱希忠苦笑,“别管他装不装,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什么难关?”蒋庆之指着黄威,“他?” 黄威被人搀扶起来,看着浑身鞭痕,凄惨无比,他指着蒋庆之说道:“蒋庆之,你是故意的。你等着……” 蒋庆之举起皮鞭,黄威下意识的撒腿就跑。 “哈哈哈哈!”孙重楼没心没肺的笑着。 朱希忠叹道:“那毕竟是太子啊!” “特娘的,就算是太子亲至,也不敢搜我的身吧?”蒋庆之冷笑。 “黄威是巡查城门的文书。”朱希忠苦笑,“这是他的本职。” “对大捷归来的将领也能搜身?”蒋庆之问道。 “大捷?” “是啊!” “你……” “白莲教妖人起事,我率军镇压。顺带和准备与白莲教内外呼应的俺答人马大战一场,战而胜之。” “卧槽!” 朱希忠瞪大眼睛,“娘的,哥哥竟然没去!” “当时你不是说秋季干燥,留在京城更好吗?” 蒋庆之笑道。 “娘的!”朱希忠把肠子都悔青了,他突然低声道:“那日陛下突然昏迷……” 咦! 朱希忠发现蒋庆之竟然安之若素,“若是陛下……严嵩等人第一件事便是要弄死你,你竟然不慌?” “我慌个鸟!”蒋庆之拿出药烟,“陛下一看便是长寿的模样,定然无恙。” “艹!”朱希忠大为好奇,“你莫非会看相?” “学过。”蒋庆之看着黄威打马跑了,心想裕王和景王两个王八蛋究竟如何了。 “给哥哥看看。”朱希忠端着脸。 蒋庆之仔细看看他的脸,叹道。 “你这个……” 他欲言又止,朱希忠心中忐忑,“你只管说。” “你这个……”蒋庆之摇头,“贪生怕死的命!” …… “太子!” 黄威赶到东宫。 哭着拜倒在殿外。 “何事?” 太子蹙眉问道,有人去问了,回来禀告。“殿下,黄威浑身鞭痕,说是在城门处被长威伯鞭打……” 秦利眸子一缩,“蒋庆之回来了?” 另一个官员说道:“看来山西那边出结果了。” “白莲教之事多半是告一段落了。不过他就算是有些功劳,也不能鞭责官员吧?”有人冷笑,“此事当让陛下得知。另外,宰辅那边是不是也通个气?” 那个官员说道:“严嵩等人耳目众多,此刻定然知晓了。” “殿下可去请罪。”秦利轻声道:“黄威乃是殿下的奶兄弟,陛下难免会联想到陆炳。蒋庆之鞭责黄威,便是鞭责陆炳。” 太子眼中闪过阴郁之色,显然是恼了,他起身,“孤省得!” 太子急匆匆去请见嘉靖帝。 “鞭责黄威?” 嘉靖帝刚接到蒋庆之回归,正在宫外请见的消息。 “是,黄威毕竟是我的奶兄弟,此事我难辞其咎。” 太子没说对错,只是请罪。 “陛下,长威伯来了。” 太子回身,殿外,蒋庆之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 蒋庆之笑了笑,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见过陛下!” 蒋庆之进来行礼。 “为何鞭责官员?”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说道:“臣有急报,本想快些进宫求见陛下,可那人拦着臣,竟要搜身。” 蒋庆之伸手,捞起袖子,那两道抓痕格外刺眼。 太子在这多半是告状。 老纨绔果然经验丰富啊!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抓痕。 黄威误我……太子行礼,“表叔,我回去便责罚那人。” “此行如何?”嘉靖帝问道,“对了,为何奏疏不至?” 按理蒋庆之该先写奏疏禀告此行经过。 “臣归心似箭,想着南城候先行归来,定然会禀告山西诸事……毕竟他也曾主持此事。” 蒋庆之一脸温和纯良,仿佛不知自己这番话将会给廖江带来厄运。 “廖江?”嘉靖帝蹙眉,黄锦说道:“那日南城候的家人禀告,说南城候半路病倒,如今还在家中养病,据说神智有些不清。” 为了躲避罪责,竟然装疯……蒋庆之不禁肃然起敬。 “疯了?”嘉靖帝淡淡的道:“那就停了他的差使。” 这下求仁得仁了。 蒋庆之不禁乐了。 这表情落在嘉靖帝眼中就是幸灾乐祸,“说吧。” “臣此次去了太原,半路曾遇刺,那些疯子果然是悍不畏死,不过臣早有准备……” 嘉靖帝想到了廖江遇刺后的表现,心中给表弟加了十分。 “……白莲教妖人乘着士子闹事之机谋反,太原卫……陛下,整个太原卫都被渗透的干干净净。” 蒋庆之忍不住发了牢骚,“当年李福达曾通过贿赂做了太原卫指挥使,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太原卫依旧被白莲教控制……” 这特娘的像话吗? “想骂就骂吧!”嘉靖帝幽幽的道。 “狗娘养的!”蒋庆之真的骂了,“兵部无能,五军都督府尸位素餐,山西文武文恬武嬉。” “骂完了?”嘉靖帝问道。 “是。”蒋庆之说道。 道爷平静的道:“一群狗东西!” 道爷也是性情中人啊! 蒋庆之随即说了后续的镇压。 “臣策反了白莲教的妖人,得知俺答派军前来协助,便带着数百骑,星夜赶往大同到太原的必经之路。两日后敌军赶到,臣与张达联手伏击,大败敌军。臣……” 蒋庆之干咳一声。 “猴崽子,得意洋洋却不肯说,可是大功?”嘉靖帝听到这里时,已然是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骂道:“说!” “臣阵斩了万户伊思得!” 蒋庆之挑眉。 道爷看着他,突然摆摆手,“回去歇息!” “是。” 显摆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的蒋庆之有些悻悻然告退。 太子紧随其后告退。二人出去后,相对一视,漠然分开。 走了一段路,蒋庆之回头问内侍,“我好像听到了陛下在笑?” 带路的内侍面无表情,“奴并未听到。” 老子的耳朵一定是被西北风吹坏了。 蒋庆之揉揉耳朵。 殿内。 道爷笑着说,“这小子想显摆,朕偏生不给他机会,想来心中颇为不自在。哈哈哈哈!” 他突然一怔。 “朕,多少年没有这等畅快笑过了?” 黄锦说道:“除去上次……也是因为长威伯。好像是……十九年了。” “十九年了。”嘉靖帝想起来了,“那时朕与臣子斗的正厉害……” “是啊!”黄锦想起那段岁月,也难得的唏嘘起来。 “那时候,文臣离心,武将坐视,朕恍若孤家寡人。” 嘉靖帝想到了这些年大明的局面,“这些年那些人不顾大局,朕想振作,可总有人在拖着朕,不让朕出手。朕想下狠手,可这些人遍及天下,让朕投鼠忌器。” “朕一直在想,兴许此生只能维系这个局面,至于以后,就交给太子。” 嘉靖帝突然叹息,“太子……” 太子和蒋庆之之间的不对付,就从方才二人之间的眉眼之间能看出来。 “庆之此次西北之行,以镇压白莲教为诱饵,调动俺答出兵接应,随后突击得手。这等手段,谁敢说不是名将种子?可……” 可太子却不知和这位表叔亲近。 黄锦轻声道:“陛下龙体康健,想来长命百岁不在话下。” 嘉靖帝一挑眉,“是了,朕还正当年。俺答两度受挫,此后必然不敢小觑大明。等朕寻机整顿九边,整顿军中…… 庆之有古之名将风范,假以时日,便是朕的冠军侯。 既然有了冠军侯,朕为何不能为汉武第二?不,朕便是朕!” 嘉靖帝振衣而起,“朕当一扫妖氛,让列祖列宗看看,旁支亦能成为千古名君!” …… 黄威正在东宫等候消息,有御医在给他敷药。 “好惨呐!”御医一边敷药一边说道。 “那狗贼,此次定然难逃罪责。”黄威咬牙切齿的道。 “殿下!” 太子回来了。 黄威猛地站起来,“殿下,那蒋庆之可曾……” 太子看着他,“抬手。” 黄威抬手。 …… “那黄威手指甲老长,哥哥我看在眼里,顺手抓挠你几下……” 老纨绔在直庐等到了蒋庆之,阴险的笑道。 …… “妇人的手!” 太子看着那长长的手指甲,面无表情的道:“杖责二十!” 两个内侍架起黄威往外走,黄威喊道:“殿下,臣无罪,臣无罪啊!” 秦进近前,“殿下……” 太子冷冷的道:“山西白莲教妖人谋反,蒋庆之果断镇压。俺答派兵准备里应外合,蒋庆之率轻骑与大同总兵张达联手突袭,大败敌军。蒋庆之更是阵斩了敌军领军万户。” 他深吸一口气,“孤知晓黄威定然是被冤枉的,可当时父皇欢喜之极,孤只能如此。” “殿下,臣冤枉啊!” 外面传来了黄威的惨叫。 接着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秦利走出殿外,负手看着萧瑟天空,突然苦笑。 “若当初我建言殿下亲近蒋庆之,如今东宫的局面想来大好。” “呜呜呜!”被堵住嘴的黄威在杖责下闷哼着。 秦利恍若未见,他垂眸,轻声道:“一山不容二虎,你蒋庆之若是到了东宫,殿下身边可还有我秦进的立足之地?” 第159章 流芳千古,遗臭万年 严嵩回到家中,老妻欧阳氏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问:“今日我怎地听闻有人在城门鞭责太子?” 严世蕃最怕母亲,本想遁去,闻言说道:“娘,挨打的是太子的奶兄弟。” “哦!”欧阳氏退后一步,仔细看看严嵩刚换的衣裳,“年纪大了,耳朵不灵便了,听着听着就听岔了……” 严世蕃准备开溜,欧阳氏突然问道:“东楼就不曾鞭责谁?” 难得被夸赞一次的严世蕃有些受宠若惊,“娘,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儿是君子。”严嵩坐下后,欧阳氏才跟随坐下,她看着严世蕃,“动手那人可曾被责罚?” 严世蕃摇头,“蒋庆之是陛下的表弟,此次山西之行立下大功,娘,陛下待人宽厚,自然不会责罚他。” “我曾听闻性子直的人喜欢动手,而城府深的喜欢动口,我儿是哪类人?”欧阳氏问道。 严世蕃愕然,“娘,你说这个作甚?” 欧阳氏叹息,“那蒋庆之乃是陛下表弟,他若是要收拾谁,犯得着当众鞭责?我一个不出门的老妪都知晓,这是抽给别人看的。” 瞬间,严嵩父子霍然起身。 “他这是在护短!”严嵩脱口而出。 “他在为裕王和景王撑腰。”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厉色,“好一个蒋庆之,所有人都被他的跋扈给糊弄了。” 欧阳氏看着这个世间自己最亲的两个男人,说道:“他不去暗中动手,而是正大光明出手,这便是堂堂正正。” 见严嵩父子还不明悟,欧阳氏摇头叹息,“我管着家中,若是谁行事堂堂正正,哪怕鲁莽些,我也喜欢。若是谁看似面面俱到,可每每喜欢在背后捅人刀子,进谗言,这等人,有多远就滚多远。” 严世蕃何等聪明,知晓母亲是在暗示自己父子行事不够堂堂正正。 “母亲,朝中事并非那么简单,若是堂堂正正行事,我和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说夏言,此人肆意行事,这才落到这等田地?若非运气好,此刻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可那位长威伯却就用堂堂正正的手段立足,那么你为何不能?”欧阳氏问道。 严世蕃跺脚,“娘,这等事女人别管!” “你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吃我的奶长大,怎地,如今却敢忤逆我了?”欧阳氏恼火,“拿戒尺来。” 一个丫鬟双手奉上戒尺,欧阳氏接过。 严世蕃许多年未曾挨打了,苦笑道:“娘,你这是要弄什么?” 啪! 欧阳氏一戒尺抽在他的屁股上,严世蕃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还敢跑!”欧阳氏追了出去。 “娘,别打了……住手,嗷!” 严嵩走出去,见严世蕃跑的不快,甚至还得不时扶踉跄的欧阳氏一把,这才放心,他问道:“今日发生了何事?” 管事轻声道:“今日有人送来五千两银子,还有几幅前朝字画,言语间想请咱们家为他的儿子脱罪。” “所犯何事?”五千两银子,字画价值就更难估算了,这算是一笔巨额贿赂。 “他那儿子为官贪腐,被人弹劾举报后,便杀人泄愤。那人说只求保住一命,另外,若是流放,能否让几个女子随行……” 管事笑道:“说是这一路若是能留下香火,便感激不尽。” 但他旋即叹息,“夫人知晓后,便令人用大棍子把那人赶了出去。” “娘,你再打……你再打我可就跑了……那人是走错门了。” “逆子,还敢顶嘴。若非你往日做尽坏事,怎会有人上门来求你办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逆子!” “嗷!” 严嵩知晓,这是老妻给自己留面子。 管事轻声道:“那人在左近徘徊,老爷您看……” 严嵩含笑看着儿子扶着老妻,还得扭曲身体以躲避戒尺的抽打,心中温馨,“让他晚些悄然来。记住,避开夫人。” “老爷放心。” 严嵩轻声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老夫若是学了夏言两袖清风,那谁肯跟着老夫?若是无人跟随,陛下的那些敌人将会把老夫父子撕成粉碎。” 他的眸色有些晦暗不明,“老夫前半生只想做个名臣,名垂青史。可到了当下,老夫为首辅对陛下俯首帖耳,天下士林因此鄙夷老夫。身后名……怕是没了,既然没了名留青史的指望,那何不快意享受这一切!” 他回身,看着堂上的几幅名家字画,缓缓走过去,伸手摸摸那数百年前的笔画。 “既然不能流芳千古,那遗臭万年又有何妨?” …… 所谓家,其实就是能让你心安的地儿。 清晨。 蒋庆之起床,睁开眼睛就觉得有些陌生感。 胸口那里有些闷,蒋庆之伸手摸摸,被多多的爪子压住了手。 随后多多就爬上来,蒋庆之笑着逗弄了它一会儿,这才起床。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了鸟叫声。 此刻四周安静之极,鸟鸣声空灵婉转,还有淅淅沥沥的细雨声。 推开门,庭院中有些湿气,天空雾蒙蒙的。 “喵!”多多从蒋庆之的肩头下去,顺着木柱子轻松爬上了屋顶。 屋顶湿润,瓦片沁润了水汽后,给人幽深厚重的味儿。 几滴水从屋檐滴落,滴答,在下面石板上的小窝中反弹粉碎。 蒋庆之就站在屋檐下,看着水滴缓缓滴落。 这一瞬他的脑海中空空的,什么都不想。 “少爷!” 空灵的心境被打破了。 “少爷,起床了。” 全家只有孙重楼才敢在大清早这般叫嚷。 “孙重楼,没完了是吧?”窦珈蓝咆哮。 女百户最近几日身体不适,蒋庆之给她放了几天假。 懒觉没睡成的窦珈蓝黑着脸,把孙重楼追杀出家门,这才回来。 蒋庆之洗漱后,胡宗宪来了。 “昨日伯爷歇的早,有个事我压了下去,兵部那边请伯爷今日去一趟,说是久慕伯爷用兵如神,今日兵部召集了些人,请伯爷去给他们说说边情。” “王以旂这是想示好。”蒋庆之笑了笑,“他就不怕被那些士大夫攻讦?” “被士大夫攻讦那是以后的事儿,当下他这位兵部尚书却不得不亲近伯爷。”胡宗宪神采飞扬,与有荣焉,“曾旭复套之议虽说被否了,可河套一带的异族却频频袭扰大明。王以旂焦头烂额,却寻不到人商议。” 兵部尚书必要时还得去坐镇边疆,曾铣复套之议随着身死而消亡,但河套的敌人却因此而越发猖狂,王以旂为此忧心忡忡。 “伯爷两度击败俺答所部,用兵如神,王以旂就算是对伯爷不满,也得憋着。”胡宗宪笑道。 “就是被打了还得送上另一边脸给少爷抽?”孙重楼回来了,这货被追杀出门,不知从哪买了油炸糍粑,此刻吃的满嘴流油。 “石头说的极是。”胡宗宪对孙重楼颇为看好,知晓若是一切不差,这位看似仆役的少年,弄不好此后就能弄个官儿做做。 “那我帮少爷抽。”孙重楼举起右手,那厚实的手掌让胡宗宪打个寒颤,“怕是要打出人命来。” “撕一半来。”蒋庆之指指糍粑,孙重楼哦了一声,把自己没吃的部分撕了一半给少爷。 糍粑里面是肉馅,一嘴下去,软糯的糍粑和油香味浓郁,接着是肉馅的鲜美。 “早饭弄糍粑!”蒋庆之馋了。 吃了早饭,小姑娘来了。 “表叔,多多呢?”朱寿媖嘴里说着多多,却一直看着表叔。 “是盼着表叔的礼物吧?”蒋庆之知晓小姑娘害羞,就吩咐人把自己带的礼物拿出来。 “这是西北那边的人偶,看,小桌子,小墩子,还有小巧的碗筷,拿回去可自己组合……” 朱寿媖两眼发亮,“多谢表叔。” “喜欢就好。”蒋庆之前世并未结婚,也没有孩子。亲戚家的孩子倒是不少,只不过多是熊孩子。 “表叔。” 裕王两兄弟来了。 “正好。”蒋庆之叫人把礼物拿来,“你二人的自己拿回去,对了,把陛下的也带回去。” “还有给父皇的?”裕王问道。 “那是我的表兄,怎地,你觉着不能给?” “能啊!”裕王挠头,“只是……好像从未有人给过父皇送礼。” 当嘉靖帝收到蒋庆之的礼物时,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的他还是孩子,亲近的人偶尔出远门,回来给他带了东西。但那不是送礼,而是进献。 用词不同,意味不同。 蒋庆之送礼,就如同走亲戚,很是随意。 看着那些西北的土特产,嘉靖帝问道:“庆之归来后,各处如何?” 黄锦说道:“据说有些人酒后发泄,说俺答无能,竟不能除了长威伯这个祸害。” 嘉靖帝不置可否,可眸色冰冷。 “另外,兵部王以旂那里请长威伯今日去兵部。” “王以旂这是要作甚?”嘉靖帝略一思忖,“兵部并无可用的将才,他王以旂眼界也不够,面对九边局势无所适从,只好萧规曹随。他请庆之去当是求教。” 若蒋庆之听到这番话,定然要说表兄把王以旂的心思猜的一点不差。 兵部。 当蒋庆之到了大门外,门子笑的就像是见到豪客的老鸨。 “长威伯!” 随着爽朗的笑声,王以旂带着几个官员出迎。 兵部尚书亲自出迎,而且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路过的官吏为之侧目。 “王以旂这是疯了?” 王以旂没疯,拱手道:“长威伯二败俺答所部,我一直好奇,这用兵如神的长威伯据闻还是个少年,难道世间真有冠军侯那等用兵奇才?” 他退后几步,仔细看着蒋庆之。 “今日见到长威伯,我信了。” 第160章 砸场子 深秋的兵部,不时能看到顶盔带甲的将领进出,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蒋庆之被迎了进来,直至大堂。 大堂内有十余官员在等候。 王以旂请蒋庆之坐下,说道:“当今大明看似太平,可九边之外异族蠢蠢欲动。说实话,我有杀敌之心,却无杀敌之力……” 这是开场白。 官员们看着和王以旂并肩坐着的少年,心情很是复杂。 若说来的是个宿将,或是武勋,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宿将经验丰富,武勋家传渊博。 可眼前的少年,却才将从苏州府来京城不到一年。 而且据闻只是个秀才。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便是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至于用兵……秀才用兵,那是送人头。 但眼前这位面色苍白的少年,却活生生用两次大捷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我兵部随时都得准备应对九边变化,若是朝中需要,还得提供咨询。倘若出了偏差,误人不说,误国之责,谁能担得起?” 王以旂看着众人,眼中有告诫之意……昨日得知此事后,兵部有不少牢骚。 有人说不如请九边大将,他们更熟悉边情。有人说京城的武勋一抓一大把,此等人别的不行,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却不少。 王以旂知晓这些人不满此事有两个缘由,其一,蒋庆之是嘉靖帝的表弟,道爷是士大夫们的死敌,恨屋及乌,蒋庆之自然也是大伙儿眼中的对手。 其二,蒋庆之太年轻。 在场的最年轻也得三十多岁,身为兵部官员,边情、用兵等武事都是自己的本职和本行。可如今却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给自己上课。 这就如同一个老儒接受一个少年童生给自己启蒙一般,让这些人觉得荒谬。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丢人。 所以王以旂出声告诫后,便微笑道:“今日还请长威伯不吝赐教,晚些我请客,不醉不归。” 蒋庆之拿出药烟在手中把玩着,“接到邀请后,说实话,我本不想来。” 王以旂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 那些官员也坐不住了,有人冷哼道:“大言不惭。” “原因何在?”蒋庆之仿佛没看到这一切,“我两度前往西北,第一次去大同,见到那些将士畏畏缩缩,面对数百敌骑竟不敢出击。我不知这是为何。” 他缓缓说道:“第二次我去了太原,太原白莲教谋反,整个太原卫被渗透成了筛子。大明的钱粮,为白莲教养了一卫人马。” 这是活生生打兵部的脸。 王以旂感受到了许多埋怨的目光。 这便是你请来的先生? 他这是来给我等上课,还是来打脸的? “山西官兵畏敌如虎,兵部可知?” “太原卫当年曾被白莲教李福达掌控,兵部上下可知?” 蒋庆之两个问题抛出来,见众人默然,便说道:“我想兵部自然是知晓的。既然知晓,为何没有应对之策?” 王以旂干笑,“长威伯,这是长久以来遗留……” “所以便可置之不理?”蒋庆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动,看着这些官员,“恕我直言,自从九边防御建成之后,整个兵部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叫做高枕无忧的心满意足。” 他看了王以旂一眼,“若是这等心态无法祛除,今日本伯说的再多,你等也只会当做是耳旁风。” 原来如此! 一个官员低声道:“这便是兵法啊!” 王以旂抚须微笑,心想这是先给一巴掌,让这些官员支棱起精神来,然后再授课,可事半功倍。 果然是长威伯,用兵了得。 他不知道,蒋庆之这番话有一半是对他说的。 历史上俺答率大军南下,直抵京城,险些灭了大明。罪责谁都有,但兵部首当其冲。 王以旂便是第一责任人。 所以蒋庆之先敲打了一番,才说到了九边边情。 “你等心中的九边边情,想来是偶有袭扰,但总体局面大好。” 这是兵部和朝中每年年底总结的味儿。 ——当下大明的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可我看到的却是异族铁骑纵横九边,九边将领躲在城中做了缩头乌龟,能不动就不动。我不知这样的九边防御有何用处。” 蒋庆之问,“可有舆图?” 舆图属于国家机密,但兵部自然是有的。 有人去取舆图,有人问道:“长威伯,按照你的说法,我大明当下已然是岌岌可危喽?” 说完,此人还顾盼自雄的看着同僚们,想获得赞同。 “就是,九边这么些年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也不见俺答南下。” “俺答若是敢南下,九边出兵包抄他的后路,他难道不怕葬身中原?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可蒋庆之没笑。 官员们看着那张讥诮的脸,笑声渐渐止住。 “笑够了?” 蒋庆之拿着药烟,却下意识的等着孙重楼或是窦珈蓝来给自己点燃,可二人一人在家休养,一人在外面等候。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蒋庆之不禁嗟叹自己堕落了。 他自己点燃了药烟,吸一口,让烟雾在有些燥热的肺腑中回荡了一圈。 “我此次以镇压白莲教为诱饵,引得俺答派出麾下出兵山西。” 那官员说道:“长威伯用兵了得,我等知晓。只是今日不是给我等授课吗?我等洗耳恭听。至于伯爷的功劳,稍后再提可好?” 你要想在我兵部显摆……对不起,咱没这兴趣捧臭脚。 “此人是谁?”蒋庆之问道。 “兵部侍郎,吴华。”王以旂有些尴尬。 他更担心蒋庆之和吴华发生争执。 蒋庆之用夹着药烟的手指着外面,“既然你无意听,那便出去!” 吴华一怔,指指自己,“你……” “滚出去!” 蒋某人不惯别人的毛病,吴华气急而笑,“好好好,我倒是要看你这位无敌名将能说些什么,诸位,你等慢慢听吧!我且去了。” 等他走后。 蒋庆之缓缓说道:“我与大同总兵张达约定,在敌军出击时半道而击。敌军果然绕过大同,直扑太原。那一战,胜的酣畅淋漓。” “可那一战也让我冷汗直冒,让我怒不可遏!” 蒋庆之冷冷的道:“一万敌骑便敢绕过驻扎有重兵的重镇大同。” “张达不是出兵了吗?”有人嘟囔。 这个蠢货……王以旂喝道:“若非长威伯亲临,张达可敢出兵?” “他不敢。”蒋庆之摇头,他唏嘘的道:“从成祖皇帝之后,大明边塞就成了异族来去自由的地儿。早些年边军还敢出击,近些年边军成了看门狗,坐视敌军侵袭的事儿,兵部可知?” 每次九边都有禀告,兵部自然知晓。 “一万敌军就能令大同镇不敢出兵,若是俺答亲率十万大军南下,你等告诉本伯,九边可敢出兵拦截?” 在蒋庆之的注视下,没人开口。 就这么一步步的推导,蒋庆之把大明边情推导出了一个结果。 “若是俺答大举南下,我敢说,九边将会被吓的瑟瑟发抖,躲在城池中不敢冒头。那么……” 蒋庆之指指脚下,“当俺答大军直抵京城时,就凭着京城诸卫,可能御敌?” “京师一破,这个大明国将不国!” 蒋庆之起身骂道:“而你等兵部高官,却在坐着太平盛世的美梦!” 这是砸场子啊! 王以旂暗怒,但作为邀请者他不能翻脸,否则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那些官员却怒不可遏。 “蒋庆之,你这话何意?” “跋扈兵部,这便是你的授课吗?” “危言耸听!” “哗众取宠!” 外面负手在散步的吴华对身边的几个官员笑道:“少年得志便猖狂,尚书请了他来,便是自取其辱。你等看着,少顷便会乱作一团。我敢打赌,尚书必然会后悔。” 大堂里确实是乱作一团。 甚至有个脾气火爆的官员冲到了蒋庆之身前。 蒋庆之看着他,很好奇的问道:“你要作甚?” 王以旂也恨不能喝骂蒋庆之几句,但却幽幽的道:“长威伯曾阵斩俺答麾下大将伊思得。” 你特娘的自忖可能打得过他? 官员讪讪收手,“下官手抽了,抽了。” “你若是抽过来,我还能赞一句兵部有胆气!哪怕不敌也敢亮剑的勇气!” 蒋庆之声音渐渐清越。 “历朝历代,可有靠着守势维系国祚长久的?” 嘈杂声渐渐小了。 “历朝历代,可有做缩头乌龟能长久的?” 大伙儿都读过史书,知道没有。 但凡王朝进入缩头乌龟阶段,几乎可以确定到了帝国斜阳的时候了。 来日无多。 “前汉为何独以强亡?” 蒋庆之走到众人面前。 呛啷! 他拔出长刀。 “哪怕直面强敌,哪怕明知不敌,他们依旧敢于拔出长剑,义无反顾!” …… “长威伯,说,哪怕直面强敌,哪怕明知不敌,前汉依旧敢于拔出长剑,义无反顾!” 嘉靖帝在闭目养神。 但握紧拂尘的手,却骨节泛白。 “长威伯还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强敌,要敢于拔剑。太平,来源于这等敢于直面强敌的勇气!” 呯! 拂尘重重的砸在案几上。 帝王的双眸睁开,一股子苍凉肃杀的气息迸发。 “朕,亦有拔剑之心!臣子可有?” 第161章 谁的笑话 “王以旂那个蠢货,竟请了蒋庆之去兵部授课。” 崔元三角眼中多了讥诮之意,“他也不想想,蒋庆之在太原说太原卫两度被白莲教妖人掌控,可见兵部尸位素餐。兵部那些官员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给他没脸。” “今日的兵部,想来很是热闹。”锦衣卫官衙中,陆炳把玩着一柄拂尘,轻声说道。 …… “王尚书请我来给你等说说大明边情。”蒋庆之看着那些怒目而视的官员,仿佛是看着一群猴儿。 不对,我特么的怎么有些道爷化了……蒋庆之赶紧把那种古怪的感觉驱散。 “河套一带边衅不断。曾铣想复套,便是想斩草除根,平定一方。如此大明才能集中兵力……你等可知集中兵力作甚?” 这时有人拿着舆图过来。 “挂起来!”蒋庆之吩咐道。 小吏目视王以旂,王以旂点头,小吏这才弄了架子,把舆图挂在上面。 蒋庆之弄了一根树枝,先看了众人一眼。 一群蠢货! 众人仿佛听到了他在嘲讽自己,不禁面红耳赤。 “等他说不出个道道,咱们再出手!”有人嘀咕。 王以旂心中叹息,想着今日兵部大概是消停不了了。 吴华在外面看似从容,实则在等着看笑话。 “把消息透出去。”他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出去散播消息。 蒋庆之是嘉靖帝的表弟,可以说仇敌遍天下。 打落水狗,自然人越多越好。 大堂内。 蒋庆之用树枝指着大同,又缓缓移动到了蓟州。 “俺答以一部攻打蓟州。” 有人说道:“蓟州坚固,一时难以攻下。” 这是反击。 众人心中冷笑,等着看蒋庆之如何应对。 蒋庆之看着那人,“说话要举手。” 那人下意识的举起手,蒋庆之说道:“另外,听完再说。” 树枝缓缓滑动,到了一个地方。 “这里叫做黄榆沟,在座的谁知晓?”蒋庆之问道。 没人回答。 “那么就是无人知晓。” 蒋庆之微笑着,“可我知晓。” “那里有城墙。”那人举手得到同意后,再度反驳。 “是啊!可你知晓那城墙多高吗?好拆吗?拆除城墙后,可能通过大队人马吗?” 蒋庆之的一连串问题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空口谈兵,误国误人。”蒋庆之再度敲打了这些蠢货一下,“我知,俺答也知,黄榆沟城墙低矮,轻松就能拆除。拆除之后便是一路坦途。” 树枝沿着黄榆沟延伸进来…… 密云、怀柔、顺义…… 这一路,竟然毫无遮挡! 王以旂的脊背有些湿热。 树枝最终停留在通州。 “谁来告诉本伯,这一路,大明可有雄兵能挡住俺答铁骑南下的步伐?” 蒋庆之叼着药烟,目光扫过这群文官。 “说话!”他不耐烦的道,“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哪去了?” 那个官员第三次举手,“密云等地驻军……” “看门狗都不如。”蒋庆之嘲讽的道:“你可要去问问,密云等地驻军有多少空额?多少将领在吃空饷?兵部漂没了多少钱粮?” “就这么一点钱粮,辅以一众老弱病残,你等竟然奢望靠着他们来抵御俺答大军?” 众人默然,有人说道:“黄榆沟那么远,你如何知晓城墙老旧?” “知己知彼,我会问往来商人,我会去查找相关书籍。”蒋庆之指指那人,“而你却只会狡辩。所以我能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而你只能在兵部侃侃而谈。” 那人羞红了脸。“我还真不信,去个人问问,寻个知情人问问。” 蒋庆之坐下。 吸了一口药烟。 “长威伯这番话……”王以旂试探道。 你别是在忽悠我兵部上下吧? “拭目以待。”蒋庆之淡淡的道。 历史上俺答就是走的这条路线,最终大军兵临京城城下。 而这群棒槌却连黄榆沟在哪都不知道。 甚至还对密云等地驻军抱着希望。 “很傻很天真!”蒋庆之摇头。 若非后续的计划需要兵部支持,他今日压根就不会来。 一个老吏颤颤巍巍的进来,惶然行礼。 王以旂温和道:“你可知黄榆沟?” 老吏点头,“小人当年曾去过。” “那里如何?” 蒋庆之起身,看了舆图一眼,心想回头寻王以旂要一份,不知道老王会不会和自己拼命。 他走出大堂,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吴华就在不远处,看到他出来,冷笑不已。 “被赶出来了。”有人笑道。 “不,是被轰出来了。” 大堂里,老吏的声音在回荡着。 “……黄榆沟那里城墙……老旧不堪,小人当初巡查回来,还禀告过上官,建言……修缮。” “可曾修缮?”王以旂问道。 “没人回应。”老吏低头,担心被呵斥,可大堂内却死一般寂静。 有好似在孕育着什么。 有人问道:“黄榆沟……若是无城墙遮挡,大队人马可能通过?” 老吏回想了一下,“就算是十万大军,也能轻松通过。” 说完老吏觉得气氛越发不对了。 好似燥热。 有好似惧怕着什么。 良久,只听到尚书王以旂幽幽叹道:“俺答既然知晓黄榆沟这个地儿,若是出兵南下,他岂会放过此等捷径? 拆除城墙,大军长驱直入,以密云等地的驻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俺答大军扬长而去。” 王以旂起身,身体有些颤颤巍巍的,“过了密云等地,通州……通州可能抵御?” 没人回答! 通州距离京城近,大伙儿都知晓,而通州驻军,那真是个笑话。 凭着那些笑话,如何能挡住俺答大军? 那么。 京师就近在眼前。 “俺答大军一旦穿过黄榆沟,便能直扑京师,偌大的漏洞,竟无人发现。今日若非长威伯……” 王以旂看着众人,“长威伯并未说出后续,这是给我兵部上下留了面子,你等却兀自咄咄逼人。如今谁还质疑长威伯的话?” 无人回答。 “长威伯这是要去哪?”吴华笑吟吟过来。 蒋庆之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透个气,看个笑话。” “谁的笑话?”吴华故作亲切。 脚步声传来,吴华抬头,见王以旂带着官员们走出大堂。 他退了一步。 等着看双方冲突。 蒋庆之回身。 王以旂拱手。 身后官员们拱手。 “多谢长威伯指教。” 蒋庆之出大堂,便是要给这群人留颜面,也是拉拢兵部的意思。 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可道爷的敌人太多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是池鱼之殃。既然敌人多,那么就发展朋友吧! 但拉拢兵部的同时,必须要先立威。 蒋庆之回身看着吴华。 “你要看谁的笑话?” …… “陛下,长威伯在太原毒打数百士子,更是除了他们的功名,山西一地士林群情激昂。” 小朝会上,崔元拿出了一封书信念诵,念的百感交集,感同身受。 “地方敢怒不敢言……” “知府孙焕不敢置喙。” “晋王颇为同情,却因藩王不可干政而只能束手……” 良久,崔元念诵完毕,“陛下,西北荒凉,若是任由士林积怨,臣以为终究不妥。” “念完了?” “是。” 嘉靖帝睁开眼睛,平静看着崔元,“为谁张目?” 四个字。 你等去猜! 严嵩等人绞尽脑汁在猜测着。 崔元心想难到陛下是在问我在为谁张目? 他心中不安,“陛下,这只是地方实情,臣万万不敢为谁张目。” 朱希忠却有了答案,“陛下,彼时白莲教妖人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俺答麾下大将率军在外游弋待机,长威伯处境艰难,说是内外交困也不为过。在这等时候闹事……臣以为,那些士子是在为白莲教妖人张目,在为俺答张目!” 老纨绔一边说,一边偷瞥嘉靖帝的神色,当看到嘉靖帝微微挑眉时,心中大喜。 老子果然猜对了……朱希忠暗自得意,冷笑看着崔元,“若是让那些士子得手,白莲教妖人顺势起事,俺答大军南下……崔驸马,那时候谁来阻挡?谁来御敌?是你吗?” 崔元愕然,“陛下,那些士子忠君之心天日可鉴呐!再有,兵部说了,此次俺答只派遣偏师,可见对南下并无谋划。成国公这话却是夸大了俺答的野心。” “呵呵!”朱希忠冷笑,“我的名字中为何带着个忠字?便是家父希望我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而那些士子盘剥地方不遗余力,高谈阔论肆无忌惮……忠心?怕是私心吧!” 这时有内侍禀告。 “陛下,兵部尚书王以旂求见,说是十万火急。” 众人心中一凛。 “莫非是边衅?”严嵩在琢磨何处有可能发生边情。 嘉靖帝也在猜测。 王以旂急匆匆进殿。 “陛下,边墙有误,边墙有误啊!” 严嵩一听不是边情,心中一松,就呵斥道:“什么有误?” 王以旂说道:“元辅,黄榆沟一带边墙年久失修,轻易就能通过大军。” “黄榆沟?”君臣都不知这个地方。 王以旂跺脚,“黄榆沟一过便是密云,俺答知晓此处,若是他领大军从黄榆沟南下,密云等地守军哪里是对手。” “过来便是通州。”朱希忠一个哆嗦,“娘的!通州那些守军早就成了乞丐。” 而通州一过…… 京城就像是个刺果果的娘们,就等着俺答宠幸。 嘉靖帝只觉得脊背一寒。 “王卿果然不负朕望。” 这是他第一次给王以旂好脸色。 必须的! 连严嵩都后怕不已,“王尚书果然是老成谋国。” 崔元抚须微笑赞许。 王以旂却老脸一红,“臣不敢……这是长威伯的发现。” …… 第四更送上。 第162章 小国公拜师 据闻今日嘉靖帝震怒,呵斥了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官员,说他们尸位素餐。 而兵部尚书得了彩头,嘉靖帝夸赞王以旂虚怀若谷,有大臣体。 “大臣体?” 肖家后门台阶上,徐渭和胡宗宪这对酒友自得其乐。 “伯爷一直未归,我也不知详情。”胡宗宪也心痒难耐。 “此次你家伯爷在西北可谓是风光无限呐!”徐渭吃了一枚丸子,觉得满口鲜香,“白莲教妖人谋反被镇压,可谁都没想到这只是他的诱饵。 他反手就灭了俺答派来趁火打劫的麾下,这份算计……说实话,和徐某差不多。” 胡宗宪指指他,“你这脸皮比京城的城墙还厚实。对了,马上就是乡试,你准备的如何?” 肖家对他不错,经过一番关系走动,成功把徐渭的学籍弄到了京师,于是今年徐渭便能在京师参加乡试,而不用回原籍。 徐渭喝了一口酒水,说道:“今年乡试我必过!” 胡宗宪说道:“乡试就在这几日了,你还不着急?” “着什么急?”徐渭拍拍肚皮,“我满腹才华,只等绽放!” 后院传来了声音,“伯爷回来了。” 胡宗宪起身拍拍屁股,“我回去问问。” 等他进去后,徐渭靠在后门上,闭上眼,轻声道:“想我徐渭年少成名,可却在举业上屡屡受挫,时也命也。不过,如今我已脱离了妻族,这该死的命运,也该变了吧?” 徐渭做过赘婿,这也是不少人看不起他的缘由之一。 “蒋庆之十三中秀才,有才,但和我徐渭比……”徐渭有些心虚,“也得差一点。” 胡宗宪回来了,坐下后先喝了一口酒,然后摇头叹息。 徐渭冷笑:“吊人胃口!” 胡宗宪说道:“伯爷今日去兵部时,兵部上下敌意满满,出兵部时,以兵部尚书王以旂为首的官员数十人相送。” “这!”徐渭越发按捺不住了,“他是做了什么?” 胡宗宪指指酒壶,徐渭骂道:“狗贼,就会借机行事。”,但他没奈何,只好为胡宗宪斟酒。 胡宗宪喝了酒,赞道:“徐大才子斟的酒就是香啊!” 徐渭举起酒葫芦,“再不说,今日定然要和你见个生死。” 胡宗宪不慌不忙的道:“伯爷今日在兵部提及大明边情,指出了某个不妥之处,那地儿俺答知晓,一旦被他趁虚而入,京师危矣!” “是哪里?” 徐渭自诩文武双全,后来更是远赴草原,见到了俺答汗之后的草原头领三娘子,与其结交。 “那是秘密。”胡宗宪此次不管他如何威胁就是不说。 “除非你是自己人。”胡宗宪丢下这句话,拍拍屁股走了。 “自己人!”徐渭呵呵一笑,“老胡还真是锲而不舍,想让我去辅佐那位伯爷。可我徐渭放着正经的科举出仕这条路不走,去为人赞画……呵呵!” …… 蒋庆之很忙,刚到家想休息休息,就被朱希忠拽走了。 “哎!表叔,表叔……” 朱寿媖站在大门外,无奈的看着被朱希忠拽着出来的表叔。 “寿媖啊!”蒋庆之想到喝酒就头痛,就给了小侄女儿一个眼色。 赶紧给表叔找个借口。 朱寿媖送上一个小包袱,“表叔,这是寿媖的回礼。” 你就不会看眼神吗? 蒋庆之苦笑接过包袱,“知道了。” “表叔要出门吗?那我下次再来。” 小侄女儿很有礼貌的蹲身,随即上了马车。 “走,哥哥刚弄到了一对熊掌,还有硕大的那个啥……老虎的家伙事。庆之,哥哥告诉你,这可是好玩意,吃了金刚都不及你威猛。” 卧槽尼玛! 蒋庆之心想老子还是童子,吃了那玩意儿,你让我大晚上哪发泄去? 但前世他只听闻过熊掌和老虎的家伙事,好奇心发作,便跟着朱希忠去了国公府。 “哎哟!庆之这回来也不想着来家中坐坐,可是看不起嫂子的厨艺?” 朱希忠的妻子笑吟吟的出迎。 这年头就算是通家之好,也少见妻女出迎。 蒋庆之前世久经沙场,对这等交际场合不陌生,“嫂子说哪里话,这不是老朱不肯吗?” 朱希忠叫屈,蒋庆之说道:“你说什么……我娘子貌美贤淑,可为天下女人表率。这等女子就该藏于后院,不可示人。” 美妇人捂嘴笑的前仰后合,“庆之……好一张巧嘴儿,说的嫂子都信以为真了。” 朱希忠笑道:“我都不及他能说会道,这不,先前陛下就说了,若非庆之年少,给个国公也无碍。” “国公?”朱希忠的妻子这下是真的动容了。 要知道大明是非大功不得封国公。 太祖朝就不提了,那群国公大多没好下场。 成祖朝的国公,成国公朱氏,英国公张氏至今不衰,可见国公之爵不可轻易赐人。 朱希忠打个哈哈,“赶紧弄了酒菜来,” 他顺势和妻子进去,妻子抓住他的手腕,“果真是想封国公?” “我的娘子哎!”朱希忠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觉得恍若左手握右手,“你以为是谁都能两败俺答麾下大将吗?你看看这数十年,大明谁能做到这一点?” “古往今来,非军功不封侯……本朝瞎扯淡。”朱希忠说:“不过国公之爵却从不肯轻授予人。陛下说这话,便是对庆之军功的肯定。你看着吧!迟早有一日,庆之也会有封爵国公的那一刻。” 朱希忠的妻子捂着胸口,“这等少年……”,她突然两眼放光。“我家中有未出阁的女子,可妻之。” 朱希忠叹息,“你以为我不想?可庆之……”,老纨绔苦笑,“这厮的眼光高的吓人。卢氏那个卢珊儿知晓吧?” “眼高于顶。”妻子说道:“宫中有个宠妃,加之卢伟知进退,卢氏后续应当能富贵延绵。那卢珊儿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女子。” “可庆之却不动心。” “啊!”妻子讶然,“若是娶了卢珊儿,有宠妃为奥援,大好局面啊!” “我那兄弟……说实话,为夫真是不及他。”老纨绔唏嘘道:“你今日第一次见到他,觉着如何?” “琳琅少年,人如珠玉。” “可那骨子里的傲气啊!”朱希忠叹道:“别说是什么宠妃家的女子,就算是皇后的妹子,若是他看不中,我敢说,倒贴他都不要。” “这样的男儿,才是佳婿啊!”妻子却愈发心热了。 不,是热心。 晚些,酒菜上齐,朱希忠换了便服出来,妻子竟然也在。 一个和裕王等人差不多大的锦衣少年随同出来。 “拜见叔父!” 少年行的是大礼,很是庄重。 “老朱你弄这个……赶紧起来!”蒋庆之有些不适应这等大礼。 “这是犬子。” 朱希忠笑道:“哥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说实话,就盼着有个名师教导他。” 难怪这娃竟然跪着不起。 朱希忠的妻子蹲身,“庆之大才,若不嫌弃我儿愚钝,还请收为弟子教导。” “若是不听话,只管打!”朱希忠说道。 夫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没给蒋庆之拒绝的机会。 少年朱时泰抬头看着这位比自己只大两岁的叔父,心中有些别扭。 “老朱……”蒋庆之正色道:“我乃严党死对头,陆炳和我也势不两立。外加天下士大夫皆是我的敌人。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孩子若是拜我为师,你要知晓,我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 至于国公府……这个不搭干。 这年头姻亲只是互相帮衬,连坐不存在的。 你有你的交际圈,你的恩怨情仇,我也有我的。这些交际圈和恩怨情仇没有交集。 大明著名联姻专业户陆炳对此最有发言权。 看看这位嘉靖帝奶兄弟的婚姻史,再看看他儿女的婚姻史,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彼此各自站队。 朱希忠正色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若此后你有麻烦,那便是这小子的麻烦。他若是敢推搪,我便打折他的腿。” 至于以后,朱希忠身体好端端的,数十年后的局势谁说的请呢? 蒋庆之见推拒不过,便问朱时泰,“你想学什么?” 少年有些赌气的道:“天文地理,文武之道,叔父可都会吗?” 啪! 朱希忠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好生和叔父说话。” “是。”少年委屈的低下头。 然后再度问:“叔父可能教我?” 这不是为难人吗? 朱希忠的妻子笑道:“这天文地理,文武之道,能精通一门就是大才。你这孩子张口就胡说。” 朱希忠也笑了。 蒋庆之没笑,拿出药烟,“什么拜师礼就不必了,小子。” “叔父。”朱时泰起身。 “给我点烟。” 朱时泰令人弄来了火头,为蒋庆之点燃药烟。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天文地理,文武之道?” “是。”少年昂这头。 “那么,我教了。” …… 半日后,被朱希忠灌醉的蒋庆之回去了。 朱时泰在嘀咕,“叔父吹牛吹的眼睛都不眨。” 朱希忠也快醉了,打个酒嗝,妻子说道:“庆之少年,不必当真。” “能教什么你就学什么。”朱希忠觉得胸口那里有东西在上涌,见儿子委屈模样,便摆摆手,“去个人求见裕王,问问平日里二老爷教授了他什么。” 自从结拜兄弟后,成国公府的人都称呼蒋庆之为二老爷。 有人飞也似的去了。 成国公的问题,裕王自然不会怠慢。 来人问到了答案,疾驰而归。 朱希忠刚喝了醒酒汤,和妻儿在说着当下的局面。 “国公。” 来人进来行礼。 “教了什么?”朱希忠的妻子问道。 “裕王殿下说……”来人看了自家小国公一眼,“二老爷教授他的学识广博。天文地理,文武之道,无所不包。” …… 求票啊! 第163章 帝王之学,双向人格 半夜,蒋庆之第七次起床。 先喝了一壶水,可依旧觉得不解渴。 浑身燥热的感觉很难受。 蒋庆之踉踉跄跄走出卧室,觉得头晕眼花。 他到水井边,摇摇晃晃的想打一桶水来给身体降温。 在水井里打水有诀窍,蒋庆之前世压根就没玩过这个,几次都只弄了一点儿水上来。 “伯爷!” 身后有人说话,蒋庆之一个激灵,觉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猛地回头,身后是窦珈蓝。 “我来吧!” 窦珈蓝接过水桶,麻溜的丢下去,拉着绳子来回摆荡了几下,再提上来。 满满当当的水啊! 蒋庆之把脑袋埋进水桶里。 爽! 一股子透心的凉爽之意。 他抬起头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怎地还不睡?” 窦珈蓝俏生生站在夜风中,“刚醒。” “你这年纪该是一睡难醒,有心事?”蒋庆之接过布巾擦拭。 “也没什么。”窦珈蓝说道:“只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你这个……为何不回家?”自从进了蒋家后,窦珈蓝就没回过家,这等事儿不好问,今夜借着酒意,蒋庆之才问出了存在许久的疑惑。 “家……没了。” 蒋庆之一怔,把水井盖子盖上,指指盖子,“坐。” “伯爷坐。”窦珈蓝不肯坐,就站在夜风中。 “说说。”蒋庆之坐下。 “原先家中也还好,只是后来……我爹在锦衣卫跟着他们学了赌钱。” 啧!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知晓的那些赌鬼,但凡上瘾的,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每次父亲赌输了,红着眼珠子回来说就差那么一点。” 赌鬼们总是有种蜜汁自信。 “他把家中能当的都当了。”窦珈蓝轻声道,“母亲劝阻未果,被打。” 赌钱,打老婆……这是一个男人坠入深渊的开端。 “最后一次,父亲把家都输掉了。” “人在就好。”蒋庆之安慰道。 “还欠下了一笔赌债。” “……”蒋庆之不知该如何安慰。 “赌债到期还不了,有人愿意用五百两银子娶我,我爹……没答应。” 还好,蒋庆之叹道:“这大概是他最后的良知。” “他觉得太低,要一千两。” 夜风中,窦珈蓝的长发被吹动,她捋捋头发,说道:“母亲要和他拼命,我爹一脚踹倒她,说是要去寻个有钱人把我嫁了。” 蒋庆之看着她,“是卖吧?” 虽然大明不许买卖良民,可对于有钱人或是权贵来说,这都不是事。 “是。”窦珈蓝的声音很平静,“我和娘在家中瑟瑟发抖,可最终等来的不是我爹,而是死讯。” 祸害死了,从此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是标准的种田文桥段。 “我爹半路遇到了赌场追债的人,慌不择路……被马车撞死。” “我想说这是好事儿,你不介意吧?”蒋庆之说道。 “我和娘喜极而泣。” 一个男人把妻女逼迫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令人无语。 “锦衣卫那边为了维系脸面,便说爹是殉职而死。”窦珈蓝说的轻描淡写,但蒋庆之却能想象到这个女人在锦衣卫的艰难日子。 “为了还债,我便进了锦衣卫。”窦珈蓝说的很轻松,但蒋庆之知晓这个过程不简单。 “我从力士做起,每次都冲在最前面。”窦珈蓝突然摇头,“看我说这些作甚。伯爷,夜深了,赶紧歇了吧!” 蒋庆之起身,“赌债呢?” “每年还一些,如今剩下不到五成。”窦珈蓝说的轻巧,但蒋庆之从她很少买东西的习惯上看出了端倪。 “你还得养家。” “不养。我娘改嫁了,如今有了个弟弟。” 你这是……天煞孤女吗? 蒋庆之躺在床上,依旧想着窦珈蓝的命运。 醒来时,蒋庆之觉得神清气爽。 吃了早饭,裕王和景王来了。 小侄女儿也和小尾巴似的跟着两位兄长。 “表叔。” “吃了吗?”蒋庆之在散步。 身子弱,就不要保养……这是某位御医说的,蒋庆之不解问他为何不保养。 御医说道:“为了保养身子骨,你喝一口水,吃一口饭,走几步路,睡晚些……都在算计,都在琢磨…… 如此,你无时不刻不在提示自己的身子骨不成,有毛病。 这人啊!他经不起念叨,念叨多了,没病都会有病。 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忘心里搁。 忘掉自己身子骨的事儿,自然而然就好了。” 这不就是心理暗示吗? 蒋庆之觉得自己小觑了老中医。 从此他也就是抽几根药烟算是治疗。 至于散步,这不是保养,而是享受。 饭后把脑子放空,在庭院里缓缓而行,感受四季冷暖,感受人间烟火气,很爽。 “吃了。” 后面有人说道。 小姑娘回头,猛地惊呼,“你是谁?” 两个皇子听到妹子的声音不对,下意识的就转身冲了过去。 一个锦衣少年站在晨光中,伸手喊道:“是我啊!我朱时泰啊!” 可两个皇子却冲过来就打。 朱时泰蹲在地上,“叔父救命!” 蒋庆之却没管,等裕王二人装模作样的说什么认错人了,他才干咳道:“这是你等的同窗,小师弟……也不小了,朱时泰。想来你们都认识。” 成国公一系是老牌勋戚,和皇室关系密切。 “是你啊!” “这天黑,没看清,得罪了。” 两个皇子一边致歉,一边暗自叫唤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上课!”蒋庆之不会管这些少年之间的恩怨。 今日的课,蒋庆之说到了边情。 “……当下的边情对大明极为不利,若是一切不变,此后北方将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俺答之后,李成梁就开始了养虎为患,努尔哈赤在他的麾下如鱼得水…… “叔父,有九边呢!”朱时泰鼻青脸肿的模样很可怜。 “记住。”蒋庆之突然板着脸,三个弟子赶紧坐好。 “世间从未有坚不可摧的防御。长城如此,九边亦如此。”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马奇诺防线,“而且越是倚仗所谓的防御,灭亡的越快。” “叔父,我听那些勋戚说,九边靡费大明无数钱粮,坚不可摧呢?”朱时泰执拗的道。 这娃怎么有些一根筋呢? 他没发现景王给了裕王一个眼色,二人都悄然拉开了和朱时泰的距离。 “没有什么坚不可摧。”蒋庆之没发现,“长城的历史可上溯千年,可千年来无论秦汉还是唐宋,长城可挡住了异族的铁骑?” 朱时泰摇头,“可……” “因为长城的存在,让中原王朝以为高枕无忧,于是文恬武嬉。”蒋庆之说道:“记住,居安思危,” 裕王说道:“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蒋庆之赞许的道:“正是如此。历朝历代都觉着有长城为庇护,于是得过且过。成祖皇帝为何迁都北平,至少一半是为了令儿孙居安思危。” 北平距离草原太近了,一旦大同等地被突破,异族铁骑就能直面京畿。 “可时日久了,大明上下依旧被暖风熏的忘记了威胁就在不远处。” “土木堡之变便是前车之鉴,可我在朝中并未看到有人居安思危。如今俺答虎视眈眈,若是照着这般下去……” 历史上,后年俺答就南下了。 “文恬武嬉!”蒋庆之给当下的大明下了一个评语。 “表叔,那当如何应对?”裕王请教。 “要想改变当下这一切,难。”蒋庆之说道:“吏治,军队,赋税……处处都是难题,而这一切的核心是什么?” 景王说:“是钱财,财赋不足,什么都做不了。” 裕王说道:“是吏治。” 朱时泰小师弟举手,“叔父,是军队。” “看,三个人就有三种不同的想法。”蒋庆之敲敲案几。“归根结底,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见弟子们茫然,蒋庆之说道:“这一切都是人造成的。那么要想解决这些问题,依旧要顺着人去解决。” 裕王低头沉思,猛地抬头,“是了,吏治糜烂是人导致的,赋税不足也是人导致的,军队糜烂亦是如此……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人。抓住这一点,便不会走偏。” 裕王起身行礼,“谨受教。” 他看着有些小兴奋,朱时泰轻声问:“你激动什么?” 裕王说道:“这是帝王之学,蠢货!” 景王闭着眼,却双拳紧握,显然内心并不平静,“王安石变法看似良法,可他不知这一切的核心是人,抓错了方向。故而变法一开始就遭遇了狙击……表叔教授的这是比帝王之学更为犀利的学问。这是王者之道!” 景王睁开眼睛,起身行礼,“谨受教。” 裕王轻声道:“太子若是知晓表叔如此大才,怕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你们都瞒着我!” 朱时泰突然暴跳如雷,抓住毛笔就往景王那里扔。 景王好似早有准备,轻松避开,裕王赶紧跑过去,兄弟二人警惕的看着朱时泰。 朱时泰在室内焦躁不安的游走,不时冲着裕王二人叫骂。 什么狗贼,什么欺负我…… 这特么不对!蒋庆之吩咐道,“去个人问问。” 很快,跟着朱时泰的仆役进来,见状请罪,“二老爷,小国公有些……”,仆役指指脑子,“有时会发怒,去年国公寻了个神医诊治,都大半年未曾发作了。” “所以老朱就隐瞒了此事?” 蒋庆之怒了。 “国公并非想隐瞒,那神医说,只要半年不发作就是痊愈了。” 痊愈个毛线! 蒋庆之问道:“发作时什么样?” “暴躁,会打人,会不停的走动……” 这怎么像是神经分裂症? 蒋庆之看着不停走动,鼻息咻咻的弟子,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孩子昨日看着好端端的,温文尔雅。 难道是……双向人格? “如何制止?”蒋庆之问道。 仆役说道:“简单。” “简单?” “不管就是了。” 蒋庆之想到了裕王兄弟先前避开朱时泰的举动。 这事儿宫中定然早就知晓了。 这时朱时泰走了过来,冲着蒋庆之咆哮,“你也敢欺凌我吗?” “二老爷赶紧避开。”仆役惊呼,“小国公此刻不分人。” “表叔快退。”裕王两兄弟喊道。 朱时泰手握砚台,目露凶光。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 卧槽! 来不及了。 蒋庆之猛地喝道:“该死的畜生,你喊什么?” 说完,蒋庆之给了朱时泰一巴掌。 啪! 朱时泰止步,焦躁的双眸呆滞…… 第164章 老陆,你特娘的真阴啊 那年朱希忠带着七岁的儿子进宫,受到了热烈欢迎。 作为老朱家的亲密战友,成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朱时泰有资格和皇子们一起玩耍。 也就在那一次,朱时泰发病后,一拳把太子打的嚎哭不止。 从此皇子们就得了个忠告:远离朱时泰。 朱希忠请罪,嘉靖帝宽宏的原谅了他,还派出御医去诊治。 御医们来了个会诊,各种手段都上了,可毛用没有。 “这是夙怨。”有人甚至用神秘主义来给朱时泰的病情下了评语。 历史上朱希忠活了多年,蒋庆之一直觉得老纨绔是心中无烦忧,故而能长寿。 看来不是。 蒋庆之一巴掌抽去,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裕王眨巴着眼睛,手握凳子准备去接应表叔。 景王拿着一卷书,摆出白鹤亮翅的架子,仿佛手中握着无上神兵。 仆役心痛不已,心想小国公从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挨打啊! 而且他更担心小国公被这一巴掌抽疯了,越发癫狂。 蒋庆之故作镇定,悄然往边上移动。 老朱,老子和你没完! 蒋庆之暗自发狠。 “哎!” 室内突然有人叹息,裕王兄弟俩毛骨悚然,一看却是朱时泰。 朱时泰眼珠子缓缓转动,回首看着满地狼藉,诧异的道:“这谁干的?” …… 太阳老高,嘉靖帝今日的睡觉时间到了,严嵩拖着疲惫的身体告退。 崔元看着更为不堪,步履蹒跚。 见朱希忠精神抖擞,崔元心中嫉妒,“成国公果然是精力充沛啊!” 朱希忠得意的道:“不说长命百岁,老子此生定然要活到八十岁。” “呵呵!”崔元冷笑,他和严嵩都是长寿派的代表,至于朱希忠,这等老纨绔能活到六十岁,崔元就敢一头撞死。 走出西苑,朱希忠伸个懒腰,觉得疲惫潮水般的涌来。 “国公。” 有随从在外等候,见他出来就急切的道:“小国公发病了。” “什么?”朱希忠还在举着双手,“不是痊愈了吗?” 他猛地甩手,腰被闪到了。 “哎哟!” 随从们赶紧过来,你捶肩来我揉腰。 “滚!” 朱希忠骂道,“马呢?马呢?” 有人牵来他的马,朱希忠上马就往家疾驰。 “国公,小国公在二老爷家。” 朱希忠一拽缰绳,马儿猛地一个转向,身体几乎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角,紧擦着边上的围墙转了过去。 一个小吏见状赞道:“成国公好骑术!” 一路疾驰到了长威伯府,朱希忠下马就往里面跑。 “国公,伯爷在……” 门子才将打招呼,咻的一下,眼前没人了。 “我眼花了?”门子揉揉眼睛。 朱希忠一路狂奔。 呯! 他撞开书房的门。 双眸发红,四处寻找儿子。 朱时泰坐在两个皇子的右侧,正在专心听课。 “大郎!” 朱希忠喊道。 朱时泰回头,虽说鼻青脸肿,一侧脸颊有些肿胀,但眸色清明。 不像是发病的模样。 “哎!” 朱希忠浑身一松,竟然昏了过去。 卧槽! “老朱!” 蒋庆之丢下书卷过来。 先测试鼻息,还好,有气儿。 他回头问,“你爹可有什么……宿疾?” 朱时泰摇头,“就是不时要吃药。” “什么药?”蒋庆之担心老纨绔有心血管毛病。 “他们说什么……补腰子的药。” 艹! 蒋庆之放心了,用力在老纨绔的人中那里死命一掐。 “哎!” 朱希忠幽幽醒来,见到儿子就在眼前,就板着脸道:“可曾顶嘴?” 朱时泰摇头,“并未。” “若是顶嘴,被你二叔打死了活该。”朱希忠坐起来,摸摸剧痛的人中,,“这谁掐的?” 众人看向蒋庆之。 “庆之,你也太狠了。”朱希忠苦笑。 “你们先温习。” 蒋庆之有些话想问老纨绔,便和他出了书房。 “我知晓你有许多疑问。”朱希忠说道:“大郎有些脾气古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温文尔雅,坏的时候砸东西,乃至于打人。 去年我花重金请了一位神医,几服药下去竟好了。我本以为大郎痊愈了,谁曾想……” “这里有问题。”蒋庆之指指脑袋。 “我知。”朱希忠苦笑,“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担心他不能袭爵?”蒋庆之问道,他突然想到了陆炳的联姻计划。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肯定知晓朱时泰的毛病,但依旧愿意联姻……若是联姻成功,一个不时发疯的成国公难道还能掌家?偌大的成国公府,岂不是落入了他女儿的手中。 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此就会成为他陆炳的资源。 老陆,你特娘的真阴啊! 蒋庆之暗自摇头。 “哥哥我不担心。”朱希忠摸摸人中,倒吸一口凉气,“庆之,哥哥这些年其实已经在修身养性了。换了年轻时,哥哥吃喝玩乐什么都干,夜御三女也不是事。可如今哥哥却收敛了许多,你可知为何?” “想长命百岁?”蒋庆之笑道。 可朱希忠却认真点头,“是。” 朱希忠轻声道:“这人间哥哥没多少留恋的,可却担心大郎。大郎一日不痊愈,我……不敢死。”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朱希忠经历三朝而荣宠不衰,此刻看来不是老纨绔的本意。 这一切只是为了儿子。 他担心自己死后无人能护着孩子,于是留下一个荣宠不衰的资本。 他担心自己死后儿子被人欺负,所以收敛了心性…… “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儿孙长命百岁,可哥哥我……”朱希忠抹了一把脸,“我希望能死在大郎的后面。” …… 乡试开始了。 天麻麻黑,肖瑾和哥哥把徐渭送出大门,行礼,“祝先生桂榜提名。” “放心,等着吧!” 徐渭信心十足。 隔壁,胡宗宪站在大门侧面,冲着徐渭拱手。 徐渭点头,转身而去。 “此去当捷报频传!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京师苏醒了。 “娘的!这厮太狂了。” 胡宗宪摇摇头回去。 蒋家才将吃早饭。 “哟!油条豆浆……还有烤肉?” 胡宗宪食指大动,坐下后一顿狂造。 “老胡吃的比我还凶。”孙重楼很是好奇,“老胡,他们说读书人吃饭都斯斯文文的,怎地你……” 胡宗宪一怔,这才醒悟自己好像太狂放了些。 定然是被徐渭那厮给带坏了……胡宗宪干笑道:“伯爷说过,吃的快才舒坦。” “可少爷还说过,细嚼慢咽才能吃出食物的本味。”孙重楼却是个较真的。 “吃你的饭!”富城瞪眼。 “师父,老胡刚来家的时候,吃饭比窦珈蓝还斯文。”孙重楼觉得委屈。 呃! 胡宗宪老脸挂不住了。 蒋庆之干咳一声,“食不言。” “寝不语!”孙重楼接龙,见少爷举起筷子,作势要扔过来,赶紧低头狂吃。 饭后蒋庆之叫来胡宗宪。 “马崇德那边要抓紧。” 马崇德等权贵上次出手,举报蒋庆之走私塞外,若非蒋庆之早有准备,铁定就栽了。 这是蒋庆之第一次催促胡宗宪。 胡宗宪心中一凛,“是。” “放松。”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必弄的如上下级般的紧张。” “少爷,夏公来了。”有仆役来禀告。 蒋庆之笑着去见夏言,胡宗宪站在那里,喃喃道:“一家人……” 他突然一拍脑门,“是了,我说怎地吃饭吃的如此肆意,原来是忘形了。” 人人都希望有个可以休息的港湾,在这个港湾里无需戒备,能凭着本性活着。 而这个港湾有个名字,叫做…… “家!” 夏言看着有些气急败坏,“你教了裕王什么?” “怎地,有不妥?”蒋庆之担心老头儿被气坏了,赶紧扶着他坐下。 “我今日给裕王授课,提及了王安石变法……”夏言接过蒋庆之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依旧怒气不减,“裕王问我王安石变法为何失败。” “您如何说的?”蒋庆之在笑,边上服侍的富城发誓,自家伯爷是在幸灾乐祸。 “王安石变法失败,在于执拗,不知变通。一味强硬……”夏言毕竟执掌过权柄,一番话高屋建瓴。 夏言一拍大腿,“那小子竟说错了。我便问他何处错了。” 夏言见蒋庆之笑的畅快,恼火的道“裕王说,王安石变法错在选错了对手。” 好小子,果然不愧是隆庆帝啊!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蒋庆之教授了学识,但如何融会贯通,学以致用,却是弟子们的事儿。 “夏公如何反击的?”蒋庆之坏笑道。 “我便追问,裕王说……”夏言还模仿了一下裕王当时的表情,老小孩的一面令蒋庆之莞尔,“他说,前宋一切问题皆来自于人,也就是人祸。要解决这些问题,首要去解决这些人。否则就事论事,那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一个内侍被仆役带着准备进来,见到夏言后摆摆手,示意等着。 当初夏言执掌权柄,直面嘉靖帝都不肯低头,硬扎的一塌糊涂。这些内侍遇到他都胆战心惊的,担心被呵斥。如今虽然夏言退下来了,可积威犹在。 内侍见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缓缓问道:“那么夏公以为,裕王是对是错?” 刚强一生的夏言叹息,肩头一松。 “论教授弟子,我不及你!” 第165章 瓜娃子,去呛几口水吧 成国公府。 朱希忠一直瞒着妻子朱时泰犯病的事儿,但纸包不住火。 “大郎是如何清醒的?”朱希忠的妻子问道。 朱希忠身边的随从苦着脸,“夫人,国公不让说……” “你觉着我的话可以当做是耳旁风吗?” 美妇人冷着脸不怒自威。 随从不敢抗令,“是……是二老爷一巴掌抽醒了小国公。” “一巴掌?” 朱希忠的妻子不敢置信,“这些年咱们想过各等法子,可就是无法唤醒发作的大郎。就一巴掌?” 朱希忠急匆匆进来,随从如蒙大赦。 “国公……”朱希忠的妻子柳眉倒竖,刚想和他纠缠,朱希忠急匆匆的道:“赶紧更衣,娘的,出事了。” “怎么了?” 朱希忠的妻子招手叫来侍女。 侍女帮他更衣时用力大了些,把衣裳扯歪了,赶紧纠正,却越扯越歪。 朱希忠骂道:“都是不省心的。” “我来。”朱希忠的妻子出手,一边帮他整理衣裳,一边问:“是什么大事?” “云南沐氏知道吧?”朱希忠冷笑,“那个小姑娘在京城看似走亲访友,可谁不知道沐氏内部为了争权夺利,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你是说,那小姑娘出事了?” “遇刺。” 朱希忠捂说,“这些年朝中对沐氏颇为不满,双方你来我往暗斗不休。此次云南沐氏必然会借此向朝中发难,弄不好就有人要倒霉了。” “只要不是国公就好。” “妇人之见!”朱希忠没好气的道:“云南不能乱,一旦乱了,西南不安。” 多年后一个播州之乱就让大明焦头烂额,若是云南乱了……那后果几乎不敢想象。 朱希忠急匆匆赶去西苑,正好碰到了被召见的蒋庆之。 “老朱,究竟啥事?”蒋庆之满头雾水。 “云南沐氏。”朱希忠低声道。 “云南沐氏?”蒋庆之想到了那个端庄的美少女。 “那个小姑娘遇刺,娘的,此事弄不好会引发沐氏反弹。你看严嵩一脸严肃,老狗知晓此事的厉害。就特娘的崔元一脸若无其事。我若是陛下,定然要喷老狗一脸金丹。” 金丹用脸来做单位……蒋庆之眼皮跳了一下,正好崔元看过来,老崔冷笑,“长威伯春风得意,可喜可贺。” “崔驸马老来俏,令人羡慕不已。”蒋庆之反击。 崔元爱美,下意识的摸摸老脸,却摸到了一脸褶子。 “听闻长威伯和沐氏那小姑娘有交情?”崔元阴笑道:“好啊!” 这老东西喝多了? 蒋庆之不明所以。 陆炳也来了。 稍后,黄锦出来,带着众人进去。 蒋庆之刚进去,就有白影闪过。 他下意识的抱住。 “喵!” 竟然是道爷的爱宠霜眉。 霜眉抓住他的衣裳,一拉一拉的,就爬上了肩头。 嘉靖帝无奈,“霜眉。” “喵!” 霜眉趴在多多最喜欢的位置上不动。 蒋庆之反手摸摸它的脑袋,“回头和多多玩去。” 道爷冷哼一声、 “咳咳!”严嵩身为首辅,开口,“正事为先。猫儿……” 吸猫的再缓缓。 蒋庆之想把霜眉弄下来,可这猫却抓住他的衣裳不放。 蒋庆之一拉,霜眉一扯。 刺啦! 衣裳破了。 霜眉一溜烟跑回去,道爷抱着它,板着脸,“说正事。” 陆炳出来,“陛下,锦衣卫先前已经勘察过了现场,刺客在沐舒准备上马车那一瞬出手,幸而沐舒刚好退了一步,否则那飞来一刀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道爷摸着爱宠,“说重点。” 陆炳心中凛然,觉得奶哥对自己的耐心好像越发差了。 “是。”陆炳把杂念驱散,却下意识的看了意态闲适,仿佛在自家般自在的蒋庆之一眼,危机感油然而生,“刺客一击不中随即远遁。臣已令锦衣卫在追捕。另外,刀子看不出来处。” “也就是说一无所获?”嘉靖帝问道。 “是。”陆炳不敢辩解。 嘉靖帝看着众人,眼中多了蒋庆之熟悉的嘲讽味儿,“沐氏世代镇守云南,沐氏的闺女在京师遇刺,锦衣卫却一无所获。沐朝弼会如何想?” 严嵩说道:“陛下,沐氏内部混乱……” “你也学会了和朕卖关子?”嘉靖帝冷冷看着自己圈养的老狗。 “臣不敢。”严嵩心想您不是最喜臣子这般说话的吗? 嘉靖帝太过聪明,许多时候臣子说半截他就无需听取后半段的讲述,自行脑补就够了。 但此刻他却冷笑,“自作聪明。” “是。”严嵩低头。 朱希忠和好兄弟站在一起,低声道:“像是什么?” “老狗。”蒋庆之说道。 道爷目光转过来,“你俩可是有法子?” 呃! 朱希忠摇头,无辜脸。 道爷看着蒋庆之。 “臣才将知晓此事。”蒋庆之更是满头雾水。 “那就闭嘴!”嘉靖帝看着陆炳,“锦衣卫要尽快查清此事,严嵩。” “臣在。”严嵩毕恭毕敬。 “沐氏那边要安抚,记住,云南不可乱。” “是。” 崔元说道:“陛下,沐朝弼的人正在京师活动……” 会不会是沐朝弼干的? “朕还没昏聩到需要臣子提醒的地步。”嘉靖帝毫不客气的呵斥,“有那心思,便去和陆炳合计一番,如何给云南沐氏一个交代。” 沐朝弼当下只是代替侄儿治理云南,但这货野心勃勃,不断令人来京师走动关系,游说各方,想代替侄儿继承爵位。 崔元领命,看了蒋庆之一眼。 老狗! 蒋庆之无声说道。 嘉靖帝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眉心跳了一下,“散了,庆之留下。” 别啊! 蒋庆之摸摸肩头被霜眉抓破的地方,“陛下,臣衣衫不整,要不,回去更衣再来?” “可要拿朕的龙袍来换上?”嘉靖帝一句话令崔元眼前一亮。 可仔细一看,嘉靖帝板着脸,分明就是佯怒。 娘的! 蒋庆之那个狗东西,果然圣眷不衰。 等众人走后,嘉靖帝起身缓缓踱步。 “听闻你收了朱希忠的独子为弟子?” 这思维跳跃的……蒋庆之点头,“是,臣推却不过。” “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道爷嘴里说着可怜,眼神却淡漠。 天下能让他动容,能让他重情的人寥寥无几。 “好生教导吧!” 嘉靖帝话锋一转,“沐氏内部倾轧不断,沐舒那边你有些交情,此事你莫要掺合。” 道爷担心他卷入沐氏和朝中的纷争中。 蒋庆之心中温暖,“是。” 云南被沐氏统治多年,堪称是国中之国。若是把云南纳入朝中管理,国祚至少能增加五年吧? 蒋庆之怎能舍得这一笔大财。 但事儿不着急,等锦衣卫那边出结果再说。 而且历史上沐朝弼曾袭爵,可见沐舒遇刺的事儿对他没什么影响,所以蒋庆之断定锦衣卫必然查不清此案。 第二日,锦衣卫找到了刺客的临时住所。 但只有墙壁上的一行字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说写了什么……锦衣卫无能,爷爷早已出京。” 陆炳进宫请罪。 “臣无能。” 崔元叹道:“陛下,沐氏怕是会借此攻讦朝中,顺带沐朝弼会由此质疑黔国公年幼,无法执掌云南……” 这事儿还真是无解了。 嘉靖帝有些恼火,“刑部……罢了,一群米虫、废物!” “陛下,何不让长威伯试试?”崔元开口。 “庆之?”嘉靖帝摇头。 “陛下,那沐舒在锦衣卫问话时极为不配合,听闻长威伯与其有些交情,何不……”陆炳顺势甩锅。 严嵩说道:“陛下,沐氏那边要稳啊!” 沐氏久治云南,说是土皇帝,国中之国一点儿都没错。 一旦沐氏生变,对大明的打击之大,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接受。故而直至明末,沐氏依旧在云南根深蒂固。 嘉靖帝看着这几个臣子,朱希忠今日告假,说是为儿子去寻访名医。 如此,竟无人为蒋庆之说话。 “也好。” 等众人散去,嘉靖帝冷笑,“问庆之,可愿接手此事?” 若是蒋庆之不愿,嘉靖帝自然能为他想到避开的法子。 黄锦出去吩咐人,嘉靖帝摸着猫儿,轻声道:“瓜娃子,宦海险恶,你也该去尝试一番,呛几口水,叫几声救命。毕竟,朕不能时时都护着你!” 蒋庆之正在问徐渭乡试的事儿,闻讯一怔。 胡宗宪拼命给他使眼色,暗示找个借口婉拒。 可蒋庆之却毫不犹豫的道:“此事我接了。” 内侍回禀嘉靖帝,心想此事一出,群臣都担心被卷入,避之不及。庆之却知难而上……瓜娃子啊!” 嘉靖帝摸着猫儿:“雏鹰正该去搏击长空,幼虎就该去威震山林。去吧!朕在后面看着。” 沐舒受伤的地方在胸下,故而请的是女医者。 她正在上药,衣裳撩开,露出了一抹白嫩。 “三娘子。”向谨进来,“锦衣卫那边说刺客已经逃出了京城……” “这是推搪之词。”沐舒忍着换药的疼痛,咬着银牙,“陆炳阳奉阴违,沐朝弼的人正在京师游说……” 向谨冷笑道:“刺客定然是沐朝弼的人,朝中谁愿意掺合此事?” 沐舒摆摆手,女医者告退。 她把衣裳放下,“若是长威伯愿意来,让他厌恶沐朝弼便是成功。” 向谨叹息,“沐氏在云南根深蒂固,沐朝弼如今代替黔国公执掌云南,谁敢逼迫他?蒋庆之乃是陛下信重的臣子,趋利避害是本能……” “也是。”沐舒眸色微暗。 “三娘子,要不,把那些事儿告知锦衣卫?”向谨无奈说道。 沐舒摇头,“我好歹是沐氏出身,那些事不可外泄。” “三娘子,朝中换人来查刺客了。”有侍女进来禀告。 “哦!是谁?去看看。” 向谨出去。 没多久惊呼道:“是长威伯!” 第166章 你不行,我来 蒋庆之刚到,见向谨捂嘴惊呼,不禁愕然。 我虽然长的俊美,但你一个妇人,也不至于这么花痴吧? 向谨很快察觉到自己失态了,蹲身,“长威伯万福。” 蒋庆之颔首,向谨说道:“三娘子就在室内,不过……” “请长威伯进来。”里面传来了沐舒的声音。 这声音宛若清泉,让蒋庆之对美少女的抗压能力大为赞赏。 换个人在死亡边缘走一遭,此刻能说话就算是利索的。 蒋庆之走了进去。 室内有张胡床,沐舒就坐在边上,见他进来,便起来蹲身,“长威伯万福。” “客气了。”蒋庆之是来办事儿的,当下拱手,“此事陛下令我来查……” 这是要公事公办的意思吗?沐舒抬眸,“麻烦了。” 蒋庆之问道:“凶手已然逃窜,追之不及。那么沐姑娘这里可有发现?” “有。”向谨抢话,蒋庆之缓缓看向她,眸子微冷,向谨说道:“三娘子身体需要调养……” “你先出去!” 沐舒说道。 向谨说道:“这里就三娘子和长威伯。” 孤男寡女的,不妥吧? 可沐舒却冷着脸,向谨无奈,便告退。 这美少女是想作甚?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沐舒眉间多了些唏嘘之意,轻声道:“沐氏内部许多不可对外人言之事……” 蒋庆之当然想听,如此在以后谋划云南时才能有的放矢。 但对这等少女不能急切,必须时刻让她感受到自己关切之意。 一句话:事儿和你比起来,当然是你更重要。 而年轻男子却懵懵懂懂,大大咧咧的,哪里会如此体贴入微。 所以才有少女爱大叔的事儿发生。 “不愿说的,不必说。”蒋庆之平静的道。 这话传递出一个信息:我不会逼迫你,你只管安心。 沐舒眸中多了些暖意,在遇刺后,那些旧交只是令家中人来探问,自己却躲得远远的,唯恐被牵扯进来。 和他们相比,眼前这个少年格外真诚。 “无碍。”沐舒说道:“前任黔国公沐朝辅是我堂兄,他去年仙去后,其子沐融五岁袭爵。我另一个堂兄沐朝弼被被任命为都督佥事,代替沐融镇守云南。 沐朝弼野心勃勃,且残忍好杀。他一心想继承爵位,为此不断在内部清洗我堂兄的心腹……” 沐朝弼吗? 蒋庆之点头,“继续。” “沐朝弼袭爵最大的障碍便是沐融。” 沐舒看着蒋庆之,“长威伯可知晓里面的厉害?” “权力之下无父子,何况叔侄。” “果然是长威伯。”沐舒长出一口气,“我来京师便是要做出姿态,让沐朝弼不敢轻举妄动。” “你担心沐朝弼对沐融下毒手?” “是。” 蒋庆之把事情理了一遍,他断定,此事有七成可能是沐朝弼干的。 “好生养伤。”蒋庆之起身。 “长威伯要小心沐朝弼此人。”沐舒说道:“此人眼中只有自己,只有权力,余等皆可舍弃。” “那不就是畜生吗?” “是。” 蒋庆之说道:“对付畜生,我倒是有些心得。” 等蒋庆之走后,向谨进来,“刺客都跑了,此事查无实据。长威伯再多手段也无济于事。” “若是借此和长威伯交好,对此后的大事助力不小。”沐舒轻抚胸口,蹙眉道:“我在京师一日,沐朝弼就投鼠忌器一日。长威伯乃是陛下近臣,交好他,便多一个筹码。” …… “蒋庆之去了沐舒住所,待了一刻钟才出来。” 朱浩带来了这个令陆炳冷笑的消息。 “刺客远遁,蒋庆之这是想炒冷饭不成?” “指挥使,可要兄弟们给他使绊子?”朱浩问道。 “先看。”陆炳说道:“以往蒋庆之干政多是边事,此次是他正儿八经第一次经手朝事,多少人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咱们顺势而为即可。” 朱浩嘿嘿一笑,“若是查不清此事,咱们可以借着沐氏的口来造势。” 陆炳摇头,朱浩一怔,“指挥使的意思是……” “沐朝弼残忍好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当下掌控云南一地名不正言不顺。而黔国公不过五岁,若非顾忌朝中和陛下,沐朝弼岂会容他。” 陆炳的声音在这个午后带着冷意,“他想承袭黔国公的爵位,可朝中历来信奉正统。何为正统?沐融才是正统。沐朝弼无计可施,刺杀案一发,除非抓到他的把柄,否则沐朝弼会顺势喊冤……” “他会借此逼迫朝中让自己承袭爵位,如此,谁经办此案,谁便会成为双方角力的对象。”朱浩恍然大悟,“指挥使让兄弟们偃旗息鼓,便是为了把事儿推出去。” “严嵩等人配合我出手,一起把蒋庆之顶了出来。”陆炳说,“盯着此事,沐氏那边的动静也要及时汇报。” “是。” 朱浩告退,出去笑道,“沐朝弼,莫要让我失望。” …… “你疯了?” 朱希忠刚从城外回来,看着疲惫不堪。 “哥哥我一回来就听闻你接手了此事,可是陛下……”朱希忠本想说可是陛下疯了,可最终还是憋住了。 蒋庆之示意仆役去给老纨绔弄茶水,“为何这般说?” “冷水即可!”老纨绔看样子真渴坏了,“沐朝弼居心叵测,一心想夺了侄儿的爵位,可朝中一直不肯点头。他寻借口寻了许久,若此案无法查出个结果,他定然会顺势发难。那是云南的土皇帝啊!庆之!” 仆役递过凉水,朱希忠一口干了,不满的道:“弄一壶来,娘的,那什么狗屁神医,老子还以为是真神,结果试探一番,差点把老子扎死。” “扎死?” “可不是。”朱希忠捞起裤腿,大腿那里看着有针眼,“那厮说自己针灸无双,大郎那等小毛病几针就好。哥哥我就想先试试。两针扎下去,哥哥我眼歪嘴斜,若非随从眼疾手快拔针,哥哥就回不来了。” 蒋庆之说道,“你疯了?” 朱希忠接过仆役递来的茶壶,对着壶嘴狂喝一阵,喘息道:“那一刻哥哥满脑子都是大郎,什么生死,早已忘记了。” 他突然一顿茶壶,“娘的,被你打岔竟忘了正事,赶紧装病,那事儿哥哥进宫替你推了。” “此事我有把握。”蒋庆之说道。 “你有个屁把握。”朱希忠骂道:“刺客都跑了,你找谁去?锦衣卫那么多人还一无所获,你就靠着石头那等只知晓杀人的憨货能做什么?赶紧的……” 外面,孙重楼探头进来,“我还会别的。” “会什么?”朱希忠问道。 孙重楼说道:“我还会为少爷把风。” 蒋庆之只是笑,朱希忠最后一跺脚,“罢了,沐朝弼很了不起吗?大不了哥哥陪着你一起,甘特娘的!” 等朱希忠走后,胡宗宪过来,“伯爷,刺客逃了,此事再难寻到痕迹……” “所有人都担心沐朝弼发难,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 “沐朝弼在京城,、还有人!” 前世在南美那地儿,蒋庆之见多了刺杀和绑架,整个京师若论对此等事儿的了解和熟悉,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南美是什么地方?为了一根麻儿就能杀人的地儿。相比之,大明京师妥妥的良善之地。 胡宗宪说道:“可无迹可寻啊!” “办法总会是有的。” 蒋庆之拿出药烟,胡宗宪自然而然的为他点烟。 微微偏头点着药烟,蒋庆之拍拍胡宗宪的手背,吸了一口药烟。 秋风中,他说道:“此事,还得在沐舒身上。” 他早有打算,不过需要沐舒的配合。 但蒋庆之不着急。 他深知男人越急,女人就越狐疑。 你越不急,女人就越猜疑。 狐疑和猜疑,这差别可大了去。 乡试结束了。 徐渭看着颇为狼狈,不过眉宇间都是自信。 “必过的。” 自信的人啊! 面对弟子的询问,徐渭轻松的就像是刚去郊游。 而蒋庆之正在郊游。 “长威伯,听闻你接了沐舒遇刺一案?” 今日是卢伟邀约,说是秋高马肥……老家伙用词令人无语。 秋高马肥之际,该出去练练骑射了。 卢氏子弟不少,加上随从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蒋庆之就带着哼哈二将。 “是。”蒋庆之点头。 远方有白云朵朵,有鸟儿成群。 天空碧蓝,令人心旷神怡。 “那个案子,他们说很麻烦。”卢伟说道。 蒋庆之微笑不语。 卢伟刚想继续劝说,就见一辆马车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来了。 “是沐舒的护卫。”有人认出了来人。 蒋庆之策马过去。 车帘掀开,里面却是向谨。 “三娘子让奴来传话,此事她思来想去,能做的唯有沐朝弼。不过沐朝弼此人行事周密,不会留下把柄示人。三娘子说……” 向谨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想起早些时候沐舒的话。 ——虽说我有借用长威伯之处,但却不想借着此事把他拖下水。 “三娘子说,若伯爷并无把握,此事……她会想法子让伯爷脱身。” 咦! 蒋庆之没想到沐舒竟然有这等善意。 这娘们倒是不错。 但蒋庆之却不会放手,他巴不得把这事儿和自己牢牢的绑在一起。 如此,以后师出才有名……云南有事儿,朝中在琢磨谁去。 蒋某人开口:我原先就与沐氏打过交道,深谙沐朝弼为人,此事舍我其谁? 那不是云南,那是至少五年国祚! 蒋庆之一脸正气凛然,“告诉沐姑娘,蒋某虽不是什么滥好人,可也见不惯沐朝弼对一个弱女子下狠手,此事我管定了!” 这人莫非是对三娘子动情了……向谨仔细一看不像,她轻声道:“可此事咱们想了许久,找不到沐朝弼的把柄。伯爷您……” 蒋庆之早就把事儿捋顺了,他知晓沐朝弼最后还是承袭了爵位,只是后来被削爵……这应该就是沐舒遇刺的后遗症。 这便是先知的好处,知晓事情的始终。由此蒋庆之推断沐朝弼的人必然会和自己接触。 以示此事和自己无关。 顺带还能看看能否坑办案人蒋庆之一把。 向谨心中纠结,但想着蒋庆之这等少年权贵若是被此事牵连,沐舒的大事就少了帮手,终究还是不舍。 “多谢伯爷了,此事还是再斟酌可好?其实对于奴而言,巴不得此事是伯爷来办,可三娘子心善。锦衣卫出动百余好手都抓不到把柄,伯爷势单力孤……” 向谨在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才能在不损伤这个少年权贵颜面的基础上,让对方知难而退。 蒋庆之看着远处策马疾驰的卢伟,说道:“沐朝弼的人会来求见我,随后我自有安排。你们要做的是一切听从我的吩咐。可能做到?” 向谨愕然,“沐朝弼的人知道此事是伯爷来办,怎会来求见伯爷?” “你很聪明,可却少了阅历。人心不是你想的那样!”蒋庆之拿出药烟。 蒋某人见多了这等尔虞我诈。 后世有凶手杀人,案发后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现场…… 你这人怎地这么死心眼呢?若非三娘子不愿牵累你,你以为老娘愿意劝你……向谨刚想开口,就见数骑从自己的来路疾驰而来。 领头的男子看到她后眸子一缩,却视而未见,冲着蒋庆之拱手。 “在下沐献,家主人乃是都督佥事沐朝弼。” 沐献说完,冷笑看了向谨一眼。 却发现向谨这个泼辣的女人正怔怔的看着蒋庆之。 …… 求票了啊! 第167章 让她去死 沐献看着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脸黝黑,干瘦,但却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也给人一种此人不可得罪的感觉。 长久的土皇帝经历,让沐氏对大明中央早已没有了敬畏心。 所以面对蒋庆之时,沐献笑的从容自信,马背上拱手后,就说了来意。 “长威伯年少有为,那两首诗都传到了云南。都督曾说,此等人竟不在云南,很是遗憾。” 这个马屁对于沐献来说几乎就是极限了。 蒋庆之看了向谨一眼,“何事?” 你不该反过来吹捧一下我家都督佥事吗? 沐献愕然。 他不知道在蒋某人的眼中,沐朝弼和畜生已经挂上了等号。 蒋某人对畜生历来都没有什么耐心,见沐献愕然,便对向谨说道:“此案我知晓是谁干的,至于证据……要什么证据,回头弄一个就是了。” 说着蒋庆之斜睨了沐献一眼,策马往卢伟那边而去。 “弄一个就是了?好大的口气!”沐献冷笑,向谨此刻才知晓蒋庆之的意思。 ——我知晓是沐朝弼干的,所谓查案不过是做个样子,需要的话,我随时都能伪造证据。 你要说证据是假的! 谁敢说是假的? 沐朝弼? 还是沐献! 他们连接触证据的机会都没有。 可这等话不该是私下说吗? 当着沐献说,那种纨绔气息和不屑一顾的味儿,太猖狂了。 “沐朝弼有他狂吗?”向谨挑衅的问道。 “你有本事当着都督佥事的面直呼其名试试?”沐献冷冷的道:“三娘子遇刺,我已去信云南,想来都督会震怒。至于凶手,我已三度前往刑部催促……” 这些都是表面工作。 “我们都知晓是谁干的,那个缩头乌龟做下这等无耻之事,回头定然有天谴。”向谨盯着沐献。 沐献神色平静,“告诉三娘子,京城居,大不易。都督说了,云南才是沐氏的家,京城太热!” 云南四季如春,物产丰富,而且沐氏在云南说一不二,就和帝王差不多。所以沐氏子弟兴许会羡慕南方或是京师繁华,但时日久了,依旧会觉得还是云南好。 “沐朝弼心狠手辣,可这位长威伯……知晓他在大同干了什么吗?”向谨幸灾乐祸的道:“他击败俺答大军后,把那些敌军头颅砍下来,堆积成山。 和他比起来,沐朝弼的心狠手辣,就像是一个好勇斗狠的混混。而这位伯爷,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让沐朝弼小心些,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位少年权贵会为了三娘子与都督为敌?”沐献觉得向谨是真的傻,“女人,果然是成不了大事。” 他策马掉头,向谨怒极,“沐朝弼定然不得好死!” 沐献不再搭理她,而是盯着和卢伟等人会和的蒋庆之。 ——证据?弄一个就是了。 他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番话,是告诫,还是想要什么? 否则他大可不必说出来,而是悄然行事。 “此人多半是在索贿,老子就说岂有不贪腥的猫儿!哈哈哈哈!” 沐献打马回城,沐氏的富庶常人难以想象,沐朝弼为了承袭爵位,源源不断的令人从云南运送钱财珍宝到京师,用于游说。 沐献收拢了几个箱子,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长威伯府。 蒋庆之此刻刚进城。 “娘娘说殿下长进不小,可见长威伯教导得力。” 卢伟目送蒋庆之离去,对身边人说道:“此子才华宛若天授,且用兵如神。可惜了。” 他看了卢珊儿一眼,众人都知晓,这位想做蒋庆之的岳丈,可蒋庆之的回复是不想太早成亲。 男人可以等,可女人却不行。 等一等的,就等成了老姑娘。 …… 爱情使人盲目。 而权势使人得意忘形。 “伯爷,有人自称云南沐献求见。此人带来了几口箱子,看着颇为沉重的模样。” 富城恭谨禀告。 蒋庆之刚回来,正在更衣。 “乡试何时放榜?”蒋庆之问道。 呃! 伯爷的思维怎地跳跃的和陛下差不多……富城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蒋庆之,担心自家伯爷被皇帝带歪了。 “还有两日。” “还有两日……”蒋庆之看了一眼隔壁。 “告诉肖卓,徐渭那边莫要怠慢。” 老徐啊老徐,除非老天开眼,否则你这科依旧会扑街。 …… 肖卓自从投靠了蒋庆之后,在礼部就成了少数派,一直独来独往。 “徐先生呢?”肖卓问道。 仆役说道:“徐先生说是去访友,这几日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 “知道了,若是他差什么,只管拿。”肖卓知晓蒋庆之在勾搭徐渭,他也敲过边鼓,可徐渭却不屑一顾。 另一边,蒋庆之见到了沐献。 “这是都督的一点心意。”沐献指着几个箱子说道。 蒋庆之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 “都督虽说远在云南,却对伯爷早有耳闻。”沐献方才恶补了一番功课,提及蒋庆之的得意之事。 蒋庆之再度看了几个箱子一眼。 果然,这厮有些迫不及待了……沐献故意没带礼单,就是想试探蒋庆之的性子。 “三娘子那边对都督误解颇深,都督说了,沐氏随时都欢迎三娘子归去。”沐献抬眸轻笑。 “沐朝弼野心勃勃!”蒋庆之冷着脸,“告诉他,这是京师,不是他能肆意之地。” “是。”沐献也不辩驳,随即告退。 他跟着仆从往外走,走出去后,突然回身。 蒋庆之站在一个木箱子之前,弯腰打开箱子。 珠光宝气啊……蒋庆之瞬间眼前一亮。 “请!”仆役蹙眉。 沐献嘴角微微翘起,回身跟着仆役出了蒋家。 “如何?”有同伴在外等候。 “蒋庆之看到那些钱财后,那两眼放光的丑态,和那些人并无区别。” “那咱们接下来当如何?” “先交好他,回头等此案陷入僵局后,都督那边自然会发难。此刻他收钱多得意,回头就会有多焦头烂额,怒不可遏。” “都督的钱岂是那么好拿的?哈哈哈哈!”同伴大笑。 “沐舒那个贱人。”沐献冷冷的道:“她在京师一日,都督在云南就投鼠忌器一日。” “可此次遇刺后,三娘子怕是会警觉。”同伴叹道:“此后再想动手就难了。” “都督本想今年就动手,可沐舒竟然未死,都督之意,大概要等到明年。明年……一年之间会生出许多变数。” 沐献眼中有期待之色,“若是都督成了黔国公,我等皆是有功之臣,到时候封妻荫子……” …… 蒋庆之第二天上午让胡宗宪去见沐舒。 “可是查到了证据?”沐舒问道。 胡宗宪摇头。 沐舒想到向谨昨日回来说的那番话。 要证据?给他弄一个。 想到这里,沐舒心中涌起了希望。 “天气不错,我家伯爷以为,沐姑娘该出城去散散心才是。”胡宗宪说道。 “出城?”向谨说道:“那些贼人若是知晓三娘子出城,弄不好还会铤而走险。” “多带些护卫就是了。”胡宗宪平静的道。 “沐朝弼手下多凶徒……” “伯爷也会去。”胡宗宪淡淡的道:“伯爷怜惜沐姑娘孤身在外,故而才有此议。若是不愿,那就当伯爷没说。” 胡宗宪颔首告辞。 等他走后,向谨看看自家三娘子,试探道:“三娘子,那长威伯,莫非真是对你有了那份心思?” 沐舒怔怔的看着门外,在云南时,追求她的人多不胜数。哪怕是到了京师,依旧有人在觊觎她的美色。 在遇刺之前,她时常去参加诗会,每次都会引来一群狂蜂浪蝶。 “也好。”沐舒点头,心想那个少年权贵的条件其实比之自己并不差,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若是……兴许也是一条路? 但嫁人的话,是不是太早了? 沐舒有些头痛,随即让人去邀请好闺蜜杨琪明日去郊外游玩。 …… 第二日,大清早沐舒和杨琪会和,两边护卫加起来六人。 盯着她的眼线回去禀告。 “沐舒的身边戒备森严。” 沐献正在吃早饭。 闻讯后,他闭上眼沉思…… 蒋庆之收了贿赂,锦衣卫在看笑话,刑部就是一群废物…… 良久,他睁开眼睛,“让她……去死!” …… “伯爷,沐舒出城了。” 胡宗宪总揽此事,蒋庆之做了甩手掌柜。 “知道了。” 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准备吧!” “是。” 胡宗宪出去,没多久孙重楼等人来了。 “沐舒遇刺一事,所有人都在盯着刺客,盯着沐氏,一叶障目!” 蒋庆之站在台阶上,护卫们束手而立。 “锦衣卫无能,刑部犯蠢。”蒋庆之嘲讽着两个对手……就在这两日,锦衣卫那边谣言不断,说蒋庆之焦头烂额,对此案束手无策。 而刑部也在讥讽蒋庆之,说他并无这个能力,却和刑部抢饭碗。 “遇到事情,解决事情,就那么简单。可那些蠢货却只盯着事情本身。那么,今日我便教教他们,何为解决之道。” 少年权贵的眉间都是自信。 “出发!” 第168章 诱饵,我们都被他骗了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这是郊游的好时节,京师那些贵人们纷纷出城,随行车马在城门那里挤作一团。 “幸亏咱们出来的早。” 杨琪拍拍胸脯,后怕不已,“上次我就被堵在这里一个多时辰,进退两难,天又热,至今想想都觉着可怕。” “为何堵那么久?”沐舒问道。 “两家权贵互不相让,那些军士不敢管,就这么堵住了。” “那最后如何解决的?” “有人……”杨琪忍不住捂嘴笑了,“有人憋不住了,在城门里面拉了……臭烘烘的,两家人这才散了。” 沐舒笑喷了,扯动了伤口,捂着胸喘息。 “好高!”杨琪见大而低头,却发现了自己衣裳下的小。 “羞不羞?”沐舒白了她一眼。 “对了,长威伯不是说要来吗?”杨琪问道,“人呢?” “他怎好和咱们一起出城?”沐舒说道:“难免被人诟病。” “也是。”杨琪单手托腮,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晃动,“他是办案人,和你走的太近,定然有人会说是在觊觎你的美色。 我娘说女人长得太美,许多时候并非好事,什么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红颜易老,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说了一堆,我便说,那女人要靠什么在夫家立足?” “靠什么?”沐舒一边问,一边想着蒋庆之的那番话。 要证据?给他弄一个。 只是听听就觉得霸气。 可他会弄什么证据呢? “我娘说,什么女人要靠德行才能得夫君尊重,那些都是屁话。真正要靠的是娘家。 娘家能压制女婿,就算你丑若无盐,女婿依旧对你爱不释手。娘家若是颓废了,你就算是貌美如花,也会日久生厌…… 哎!三娘子,你这般貌美,可担心这个?” “我?”沐舒一怔,摇头,“此次遇刺后,谁敢娶我?” 杨琪叹息,“若真是沐朝弼做的,那些男人还真没这个胆子娶你。不是害怕沐朝弼,而是担心殃及池鱼。话说,你此后可还能参加聚会?” 沐舒摇头,“就算是我想去,那些人大概也不敢邀请。” “一群胆小鬼!”杨琪冷笑,“沐朝弼难道还真敢冲着他们下手?那会在京师引发震动。沐朝弼哪敢如此行险?” “可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沐舒怅然,却不由的再度想到了蒋庆之。 那个少年却不惧这个。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远去。 官道边一些野花在拼命的开着,黄的紫的,错落在草丛中。 “好美。” 沐舒和杨琪下车。 道旁有一片长棚子,里面有不少商家在贩卖吃食,香气扑鼻。 “三十年老店,卤水鸭纵横京城难逢敌手。” “马氏美酒,飘香千里,喝一口精神抖索,来一碗豪气顿生……” 伙计们在热情邀请。 吃多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偶尔来一次这等平民饭食,当做是调剂也不错。杨琪说道:“要不进去弄些吃的?顺带等等长威伯。” “也好。” 二人下车,护卫们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人。 “二位小娘子,里面请。” 沐舒二人进了一家店铺。 说是店铺,不过是在长棚子的基础上,在左右弄了一道矮小的篱笆墙作为隔断。 这也算是个酒肆。 此刻旅人大多在路上,里面就食的多是游人。 两个男子坐在右侧角落里窃窃私语,其中一人瞥了进来的沐舒等人一眼,又继续和同伴说话。 左侧靠近隔断处有两男一女,两个男子面红耳赤的在拼酒,女子在劝…… “二位小娘子,请坐。” 伙计热情的招呼她们坐下,问要吃什么。 “卤水鸭来一只,菜蔬随意来一份,酒……”沐舒想到了女医者说自己有伤,最近不要吃发物,“酒水可是发物?” “酒水哪里是发物?”伙计笑道:“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一场大战下来浑身浴血,依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也是。那就来一壶。” 等伙计走后,杨琪瞪眼,“一壶咱们哪喝得了?” “云南那边女子喝酒厉害着呢!”沐舒挑眉,这个小动作很是俏皮,把隔断处的女子看呆了一瞬。 …… “蒋庆之说,此案既然他来办,锦衣卫和刑部是不是出些人。” 直庐,崔元喝了一口茶水,对陆炳说道:“直至那一刻我才陡然发现,蒋庆之竟然是孤零零的……” 就那么一个人,竟然和人多势众的严党斗了个不分上下。 诸位,丢不丢人? 严世蕃挑眉,“陛下一人可当万人。” 若非陛下支持,我父子早已倒台了……严嵩抚须,“刑部那边我会催促一番,让他们派些人手去。锦衣卫那边……” 一直没说话的陆炳掩饰了一下情绪,方才他神游物外,想到了当年在兴王府时的岁月,“锦衣卫那边,我回头便挑些人去。” 严世蕃把目光从奏疏上移过去,“别忘了有个女百户在蒋庆之身边,你若是弄些无能之人去……我若是蒋庆之,便会视若未见,等案子破不了的时候,便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顺手还能把你陆炳拖下水……” 陆炳说道:“我有数。”,他起身走出值房。 外面有几个小吏在秋风中怡然自得,低声说着些什么。 陆炳恍然回到了当年…… 那时他跟在还是兴王世子的嘉靖帝身边,每日读书之余,便在城中到处转悠。 去茶楼喝茶听书,去市井里看那些闲汉妇人说闲话,饿了便在外面随意吃点,吃完又急匆匆的去下一处…… 日子仿佛能这样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直至先帝驾崩。 那个本以为自己一生将被禁锢在安陆的少年,竟然成了帝王。 而本以为将会跟着那个少年在安陆一生的陆炳,一跃成为了帝王宠臣。人生际遇之离奇,许多时候令人不敢置信。 “时也命也!” 陆炳回想起那个单纯的自己,再想想当下的自己。 “富贵……果然醉人!” 朱浩来了,“指挥使,下官挑了十余好手。不过下官叮嘱过了,四个字,阳奉阴违。不说给他使绊子,糊弄糊弄,不给他抓到把柄。” “你办事,我放心!”陆炳点头,“对了,蒋庆之呢?” “出城了。” “他难道想去追索刺客?”陆炳笑了笑。 “多半是。” 陆炳再问,“沐舒那边可盯牢了?” “盯牢了。对了,那个女人早上和人出城了。” “嗯?”陆炳目光一冷,“和谁?” “和那个什么杨琪,也是勋戚之女。” 朱浩大大咧咧的道:“指挥使担心杨琪?那女子就是个贪玩的……” “啪!” 朱浩挨了一巴掌。 他捂着脸,“指挥使……” 陆炳的眸色冰冷,“蒋庆之和沐舒可是一前一后出的城?” “好像……是,是。” “蠢货!”陆炳问道:“蒋庆之带了多少护卫?” “就是窦珈蓝那个贱人和孙重楼。”朱浩低头,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陆炳。 “沐献这两日的动向!”陆炳问的越来越急。 “这两日……没什么,就是昨日出城了。”朱浩一怔,“对了,昨日蒋庆之和卢伟等人出城狩猎。” “沐献可去过蒋家?” “指挥使如何知晓?” 陆炳一脚踹倒他,转身进了值房。 值房里,崔元正在说着自己孙儿的趣事,严嵩听的兴致盎然,不时看一眼严世蕃,眼神慈祥。 严世蕃正在批阅奏疏,听到脚步声不对,抬头见陆炳面色铁青进来,就问道:“何事?” “沐舒遇刺,九成九是沐朝弼所为。”陆炳说道:“沐献乃是沐朝弼在京师的眼线头目,就在昨日,沐献出城……” “他出城又如何?”崔元被打断了显摆很是不满。 “昨日,蒋庆之出城。”陆炳冷冷看着他,“随后沐献去了蒋家,送了几个箱子。” “贿赂!”崔元眼前一亮,“弹劾他!” “住口!”严世蕃霍然起身,“老陆,不对。” “是不对。”陆炳说道:“就在先前,沐舒和蒋庆之前后出城……” “沐献,沐朝弼……沐舒,蒋庆之……”严世蕃把毛笔一丢,“不好!” “什么?”崔元不解。 “所有人都以为蒋庆之会去查找刺杀案的蛛丝马迹,去抓刺客……”陆炳说道。 “难道不该?”室内还有严嵩的心腹在。 “蠢货!”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厉色,“一击不中,刺客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大明之大,随便寻个地方躲着,谁能抓到他?” “那……”心腹越发糊涂了。 “我等都忘了,刺客是寻不到了,可若是有机会再度出手,幕后那人可会放过沐舒?”陆炳的话令心腹猛地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 “于是蒋庆之就让沐舒出城,以为诱饵,引诱幕后那人再度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蒋庆之就在左近,就在刺客出手时,他人赃并获……” 心腹恍然大悟,“好手段!”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赶紧低头。 “好一个蒋庆之!”崔元问道“此事可能抢先一步?” “朱浩!”陆炳回身喊道。 朱浩进来,他不知为何得罪了指挥使,刚问了下属一些蒋庆之的事儿,此刻进来就赔笑道:“指挥使,下面的兄弟禀告,蒋庆之早上出门时神色郁郁,可见对案子毫无头绪……” “你亲自带人去。”陆炳粗暴打断了他的话头,“找到沐舒,记住,看到沐舒就马上接近,做出戒备模样,马上就去!” “指挥使……”朱浩刚想问详情,却见崔元恼火的道:“竟把我等都骗了……” 第169章 这瓜娃子怕是要上天 酒肆里,沐舒抿了一小口酒水,微微蹙眉。 云南沐氏富可敌国不是玩笑话,从小她就养尊处优,吃喝比京师的权贵并不差分毫。到了京师后,不差钱的她自然吃好喝好。 可这酒水一入口,沐舒就觉得差强人意,也就是二流。 杨琪在家被管束,在外面参加诗会,喝酒也只是做个样子,此刻却放开了,二流酒水也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滋味儿。 “喝吧!”杨琪看着沐舒发怔,就劝道:“以后再想喝就得去你那了。闭门喝酒哪有这里爽快。你看那个女子……” 隔断处二男争执的越发激烈了,有些要动手的意思。 一起的女子起身相劝未果,正跺脚焦虑。 “等嫁了人,再想如此自在就难了。”杨琪摇摇头,仰头就干。 …… “可有把握?” 沐献在书房里,也在喝酒。 一个男子恭谨站着,“咱们出动了银二娘,那女人玩毒是好手。” …… “别吵了。” 那女子跺脚,“你二人继续吵,我先走了。” 杨琪和沐舒交换个眼色,都觉得这女人好生可怜。 女子转身就走,看着怒不可遏。 那两个男子见状齐齐起身追来。 “二娘子,二娘子……” 女子脚步加快,冷哼一声,“别理我,继续吵。” 沐舒莞尔。 女子从杨琪侧面走过,接着要经过沐舒的身后。 “喝酒!”杨琪举杯,豪爽的道:“下次去你那,我们不醉不归。” “好!”沐舒举杯。 却突然发现杨琪盯着自己的身后看,目光惊骇…… “蛇!” 杨琪尖叫。 沐舒只觉得脊背发寒,瞬间想到了沐朝弼手下的那些门客。 云南多毒蛇,时常能听到有人被毒蛇咬中身亡。 蛇多的地方,也会孕育出玩蛇的高手。 沐朝弼门下就有这等好手,当时在一次酒宴上还曾表演过玩蛇。 但沐舒只是听闻。 那个女人,好像叫做…… “银二娘!” 沐舒脱口而出,面如死灰。 传闻银二娘曾为沐朝弼出手数次,每一次对手都死于蛇毒,但抓不到人,也拿不到证据,事儿只好不了了之。 我命休矣! 沐舒绝望看着杨琪。 但杨琪却突然眼前一亮。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玩这个?我熟!” 接着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 那两个男子突然加速冲向沐舒,半途从怀里摸出短刀,狞笑着,“贱人受死!” 沐舒的护卫就在左近,可刹那间却不及来援。 “石头。” 身后那人意态闲适的吩咐道,“动手!” 一阵劲风掠过。 呛啷! 这人竟然如此猖狂,一边冲过去一边拔刀。 压根就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两个男子见对方只来一人,不禁狂喜。 “你拦着他!”其中一个男子喊道,冲向沐舒。 沐舒只看到刀光闪过,冲向自己的男子一头栽倒在她的身前,还努力抬头看了她一眼,身体抽搐了几下,颓然伏倒。 鲜血从腹部那里缓缓流淌出来…… 刀光再度闪烁。 另一个男子的惨叫声传来。 杨琪尖叫指着右侧角落,“那两个也是!” 右侧角落的两个男子不知何时摸了过来。 沐舒只觉得浑身发紧,身后男子问道:“我说过会来,没来迟吧?” 莫名的情绪让沐舒哽咽,“嗯!” 一声女子厉喝,伴随着拔刀声响起。 沐舒想到了那个女护卫。 惨叫声接连传来。 “孙重楼,你抢我的功劳!” “放屁,窦珈蓝,你自己杀人慢怪谁?” “我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我怕你吗?等我抓条蛇,半夜丢你被窝里……” “孙重楼,你敢!” 环境很吵……但此刻沐舒却觉得格外宁静。 长棚外的几棵大树下,落叶被风吹起,可在沐舒眼中却格外活泼。 几匹马和一头驴子被拴在石柱上,先前进来时,沐舒觉得很呆板,让人想到了古道西风瘦马,可此刻却觉得这马、这驴都是如此的可爱。 杨琪兴奋的俏脸绯红,起身喊道:“长威伯!” 沐舒缓缓回头。 身后,那个俊美的少年权贵一手抓着一条三角头的毒蛇,一手捏着银二娘的脖颈,见她回头,便温声道:“可吓着了?” 瞬间沐舒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祛除了一层薄雾,格外鲜活和光明。 她用力点头。 “嗯!被吓着了。” …… 掌柜和伙计都被吓坏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周围的游人却在围观。 有人问道:“那是谁?” “是蒋庆之!” “长威伯?” “可不就是他!” “方才可吓人了,此人却一直在笑,可见真是杀人不眨眼。” “可他笑的令人心动呀!”一个少女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长威伯!”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少女摆摆手,见母亲瞪自己,就吐吐舌头,缩了回去。 沐舒心中有许多疑问,可刚想问,却听到马蹄声如雷鸣般传来。 十余骑疾驰而来,有人喝问:“蒋庆之何在?” “就在里面,你等来晚了,哎!哎!” 围观人群都不自觉的散开了些。 “是锦衣卫。” “这是来抓长威伯的不成?” “看着气势汹汹的,多半是。” 十余锦衣卫簇拥着朱浩冲了进来。 地上遗尸四具,鲜血淌的到处都是。 朱浩看到了蒋庆之,也看到了沐舒。 “长威伯!” 蒋庆之看着他,“朱浩!” 朱浩只觉得一颗心往谷底落。 “这些人是……” “我和陆炳要人,陛下点头应允,陆炳也说会及时调拨好手来协助本伯。可直至刺客再度出手,锦衣卫的人才姗姗来迟。陆炳是故意的吗?” 蒋庆之冷笑道。 ——找到沐舒,做出戒备姿态。 这是陆炳的交代,目的是打草惊蛇,让幕后那人知难而退。如此蒋庆之无功而返,随后沐氏发难,他便是替罪羊。 这是陆炳的谋划,不可谓不出色。 但就晚了这么一步。 只需想想得知因自己晚到一步,导致功败垂成,陆炳会如何怒不可遏,朱浩心都凉了半截。 而蒋庆之的话如同惊雷,把他炸醒了。 是啊! 刺客再度出手,蒋庆之及时拦截。 锦衣卫的人呢? 姗姗来迟。 蒋庆之说陆炳是故意的。 甚至是在纵容刺客出手。 蒋庆之拦截了针对沐舒的刺杀,他说啥都有理。 理亏的陆炳会把怒火转向朱浩…… 朱浩知晓,自己必须抢先把罪责担下,这是他拯救自己的唯一路径。 他毫不犹豫的放松双膝。 噗通! 跪下。 “他竟然跪了!” “这是腿软了吧?” “不是说锦衣卫和长威伯不对付吗?怎地跪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他这是为何?” 众人惊诧,就见朱浩抬头,说道: “下官领罪!” …… “陛下,太子来了,说是有人进献了新鲜的橘子,很是甜美,不敢专享,便进献给陛下。” 黄锦不增不减的转述太子的话。 嘉靖帝看着门外,“太子有心了。拿一个即可,剩下的让他分给……罢了,让他分给老三老四,那两个小崽子怕是也不敢吃。” 这话咱不敢听啊陛下! 黄锦低着头,“是。” 他走出殿外,太子在秋阳下笑的温润。 “殿下,陛下说殿下有心了,拿一个就好。” “剩下的都放在这……”太子吩咐道,“黄伴拿去吃了。” “奴怎敢。”黄锦笑了笑,却没阻拦。 看着太子远去,黄锦转身进殿。 嘉靖帝接过橘子,嗅了嗅,“味儿确实是不错。” 他起身,黄锦陪笑道:“太子把剩下的橘子放在了外面。” 嘉靖帝不置可否,手中把玩着橘子,走到了神像前,把橘子搁在供桌上。 “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 黄锦心中一凛,知晓太子在嘉靖帝心中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陛下。”有内侍来禀告,“锦衣卫出动十余骑,急匆匆赶往城外,刑部的人紧随其后。” “嗯!”嘉靖帝回身,“可是刺客有了消息?庆之呢?” “不知。” “什么都不知,朕就成了聋子、瞎子!”嘉靖帝冷冷的道:“东厂无能!” 内侍跪下请罪。 可东厂也有一肚子委屈,自从陆炳执掌锦衣卫以来,嘉靖帝渐渐信重锦衣卫,东厂反而成了摆设。 黄锦低着头,他和当下提督东厂的太监芮景贤不对付,同时也在忌惮对方的权力。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 若是咱能执掌东厂,陆炳算得了什么? “奴这就去查问。” 内侍告退。 嘉靖帝眯着眼,“宦海无情,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坑了,多少聪明绝顶之人都被淹死在其中。朕一直不让庆之掺合朝政,便是担心这娃被人坑了。 不过不经历些磋磨,如何能长进?此次便是一次磨砺,黄锦。” “奴在。” “你说说,朕若是因此而责罚庆之,他可会自暴自弃?” 陛下竟然细微如此吗? 黄锦莫名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被挖走了一块,“长威伯意志坚定,想来不会吧!” “压压也好,免得……”嘉靖帝放低声音,“冠军侯英年早逝,朕的冠军侯啊!可不能如此。压一压,压一压。” “陛下!” 随着一声欢呼,提督东厂太监芮景贤冲了进来,跪地后借助着冲势,竟然冲到了嘉靖帝身前。 “恭喜陛下。”芮景贤抬头。 “何喜?”嘉靖帝问道。 “长威伯设下圈套,幕后那人再度出手,被长威伯等个正着。陛下,锦衣卫千户朱浩跪在长威伯身前领罪,丑态百出……” 芮景贤狂喜,“奴知陛下关切长威伯,一路疾驰进宫报喜。恭喜陛下!” 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芮景贤也不遮掩,反而得了嘉靖帝的赞许。 “庆之?”已经做好了呵斥蒋庆之,让他受个教训的嘉靖帝一怔,然后抚须,淡淡的道: “这瓜娃子怕是要上天!” …… 第四更送上。 第170章 都不是好鸟,蒋庆之神断 陆炳有些心神不宁。 回到锦衣卫衙门后,他找来沈炼。 “心学中可有凝神的法门?” 别笑,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学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和教派差不多。 比如说儒释道,三家互相取长补短,互相融通。儒学本是学识,融入了道释二派的许多观点后,也有些修炼的味儿了。 而王圣人的心学亦是如此。 中原的学派,往往以修心为最高目的。 以至于后人越琢磨越复杂,干脆就把先贤的话神秘化,导致这些学识极少数人才能学习和领会。 这也造成了学问的普及难度极大。 沈炼说:“心学是有这等法门,不过指挥使心乱了,如何能领悟我师的心法?” 陆炳闭上眼,摆摆手。 沈炼走两步,回身道:“那蒋庆之乃是难得的将才,指挥使何不与其握手言和?” 陆炳不语。 沈炼叹息,“当下朝中并无将才,若此后蒋庆之频繁告捷,声威日隆,指挥使可想过如何自处?” 他继续说道:“指挥使通过联姻拉起了一张大网,可这网的一头却站着手持无上神兵的陛下。一旦陛下下定决心,只需轻轻挥剑,这张网将支离破碎。” 陆炳家族的联姻便是大明权贵的联姻缩影,这个阶层的人通过联姻把彼此捆绑在一起。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大明。 而是为升官发财,为了家族长久富贵。 “陛下兴许此刻没有动这张网的心思,但指挥使若是继续与严党亲近,下官觉着那一日怕是不远了。” 见陆炳不动容,沈炼苦笑,“陛下需要制衡,指挥使左右逢源太久了。蒋庆之的出现令陛下有了新的选择……” “去吧!”陆炳幽幽的道。 “是。”沈炼告退。 陆炳突然笑了起来。 “原先陛下身边唯有我能信任,如今多了个蒋庆之。 我如何不知当与严党疏远,可宦海无情,单枪匹马的后果……不是半途黯然失势,便是身败名裂,夏言便是例子。我不和严党抱团,那么,我能依靠谁?” “指挥使。” 有人进来,“朱千户回来了。” 陆炳眯着眼,“让他进来。” 朱浩进来就跪下。 室内沉默着。 陆炳起身,负手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得已,我亦如此。锦衣卫指挥使能善始善终的不多,我本想归隐田园,可多年来仇家无数,哪里能得清静?为儿孙故,只能坚持。” 朱浩低着头,瑟瑟发抖。 “有人说高处不胜寒,是啊!高处冷。可曾站在高处的人,都不舍那一览无余的盛景。我也不例外。” “蒋庆之来了,此人仿佛天生就对我有敌意,而我亦是如此。陛下那里,蒋庆之越来越受信重,而我却越发被冷落。” 陆炳转身,走到朱浩身前,“锦衣卫乃是帝王鹰犬,靠什么活着?帝王信重。当信重不再时,纪纲便是前车之鉴!” 陆炳问道:“知晓纪纲是如何死的吗?” 朱浩抬头,看到陆炳眼中的杀机后,颤声道:“指挥使……” “是一块块把肉削去,是凌迟!” 陆炳一脚踹倒朱浩,拿出皮鞭,拼命的抽打着。 朱浩被抽的满地打滚,却不敢惨叫。 室内只闻皮鞭挥舞的破空声,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以及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炳把皮鞭一丢,喘息着,看着门外。 沈炼站在门外。 “蒋庆之刚进宫,东厂提督芮景贤去迎的他。” 陆炳抬眸,“芮景贤这是要和我锦衣卫对着干不成?” 沈炼说道:“指挥使却忘了,东厂提督亲迎,这是陛下给长威伯的体面。” …… 蒋庆之宁可不要这份体面。 “……长威伯此次出手时机恰到好处,说实话,东厂那些猴儿想破脑袋,也就想着如何寻找刺客的蛛丝马迹,哪有长威伯这等用兵如神的手段。” 芮景贤就像是一条毒蛇,蛇信微吐。 这厮不是好鸟,执掌东厂以来坏事没少干。 见到嘉靖帝时,道爷正在撸猫。 霜眉见到蒋庆之,喵的一声就想过来,却被道爷按住了。 “喵!” 霜眉不满的回头。 道爷抬眸,“得意?” 猜谜又来了……蒋庆之说道:“是有点。” 嘉靖帝淡淡的道:“锦衣卫功利心太强,只想着抓刺客。” “陛下英明。” 蒋庆之觉得嘉靖帝的聪明是天授,只需点一下,他就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朕本想让你受个挫折,没想到却成全了你查案如神的名声。不过也好,锦衣卫这阵子过于得意,刑部无能,正好敲打一番。” 霜眉在挣扎,蒋庆之给它一个眼色,又嘬嘴轻声逗弄。 可霜眉却挣不过道爷的手,干脆就抱着那只手荡秋千。 蒋庆之目光上移,正好对上了道爷。 他尴尬的道:“霜眉今日看着颇为可人。” “你对陆炳如何看?”嘉靖帝突然问道。 呃! 蒋庆之脱口而出,“不是好鸟,可也坏不到哪去。” 历史上陆炳能得善终,一是行事八面玲珑,通过联姻和靠拢严党,为自己支棱起了一张保护网。 二是陆炳再怎么着,也知晓嘉靖帝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当嘉靖帝面临危机时,陆炳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奶兄弟这边。 你要说他是坏人,比起许多臣子来说,陆炳算是好人。 你要说他是好人,没有陆炳,严党也不会如此猖獗。 “好坏,对错……”嘉靖帝缓缓闭上眼睛。 您这是…… 蒋庆之想到了道爷上次昏迷的事儿。 御医们众说纷纭,没人敢一锤定音,最后是道爷自己给自己诊断…… 朕屁事没有,都滚! 蒋庆之刚开始担心道爷嗑丹药嗑多了,可转念一想道爷历史上也是如此,但也没见短命。 他满脑子在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得出了一个结论。 “道爷怕是闷的。” “道爷,谁?” 呃! 蒋庆之看着不知何时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道爷干笑,“我若说是您……” 崔元有事儿来求见嘉靖帝,刚到殿外,就见蒋庆之从里面冲出来。 “无礼!” 崔元正因为蒋庆之破了刺杀案而恼火,见状哪有不乘机呵斥的道理。 咻! 呯! 崔元站在殿外,身体摇晃了几下。 重重扑倒。 身边,道爷的木鱼在地上滚翻了几下。 …… 真是太凶残了! 蒋庆之没想到道爷也有这等恼羞成怒的时候。 可怜崔元。 而陆炳运气不错,道爷的怒火刚好消散。 “锦衣卫无能,臣有罪。” “锦衣卫是无能,你是有罪!” 嘉靖帝看着自己的奶兄弟,眼中有厉色闪过,但旋即消散。 陆炳低下头,“陛下,凶手尽数被长威伯杀了,唯一活口……死于他手。” 陆炳发誓自己并未添油加醋。 可却引来了咆哮,“滚!” 陆炳狼狈而逃。 芮景贤冷笑,这才补刀,“陛下,动手的那些人东厂都查验过,大多是云南人。特别是那个女人,有人说可能是沐朝弼的门客,善使毒。被长威伯亲手掐死。” 毒蛇之所以是毒蛇,是因为不分时候,有机会就会咬你一口。 可嘉靖帝却摆摆手,芮景贤悻悻告退。 黄锦冷笑看着他出去,就听嘉靖帝说道:“沐朝弼执掌云南,若此时逼迫他翻脸,西南难安。死了也好。” 黄锦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他想到了蒋庆之先前脱口而出的道爷,不禁想笑。 而嘉靖帝却眸色复杂。 谁会关注他是否寂寥,是否闷了? 那个瓜娃子啊! 嘉靖帝抚摸着裂开一条缝隙的木鱼,黄锦及时请示,“陛下,这做工分明是次品,奴回头令他们重新监造一个木鱼……” 嘉靖帝看着木鱼,摇头。 “就这个,挺好。” …… 蒋庆之发誓,自己弄死那个喜欢玩蛇的女人,目的只是让沐朝弼能继续分裂沐氏,搞臭沐氏的名声,为自己后续的谋划铺路,可没想到道爷却觉得他是体谅朝中难处。 所以运气好的人,走到哪运气都不错。 这不,刚进巷子,就听到有人叫嚷。 “桂榜开了!” 肖卓家的小厮撒腿就跑了过来,见到蒋庆之就喊道:“伯爷,小人无礼了。” 小厮顾不上行礼,一溜烟跑了。 肖卓刚好下衙,见到蒋庆之拱手,“伯爷。” “最近在礼部如何?” 肖卓算是文官投靠蒋庆之的第一人,蒋庆之对他颇为重视。 “还算是不错,没人敢惹。”肖卓挺乐观的。 没人敢惹,但多半也避之而不及。 “不着急。”蒋庆之说道。 “伯爷放心,我不急。”跟着这位少年权贵,肖卓觉得机会更多。 “你家那位西席……” “才华横溢,下官觉着此次他必中。”肖卓是真的觉得徐渭才华了得,“不中没天理。” “天理?”肖卓听到老板轻声道:“许多时候,天理就是要让你不断沉沦……” 回到家中,肖墨和肖瑾兄妹正在等候小厮回来,徐渭在外面喝酒,见到肖卓拱手,神色自信。 肖卓笑吟吟的道:“回头备考春闱,家中有些时文册子,徐先生可看看。” 徐渭傲然,“多谢肖公。” “爹,先前听到你和长威伯说话?”肖墨问道。 “嗯!” 肖卓坐下,肖瑾乖巧送上茶水,肖卓喝了一口,笑道:“伯爷说,徐先生这一关怕是难过。” 哎! 正好徐渭想进来,听到这话后,勃然大怒。 “若是不中,我便从他便是!若是中了,我定然要上门去问问他,这话是何意!” 肖卓干笑一下。 肖瑾埋怨道:“爹,先生才华横溢,不中,那就是考官眼瞎了。” “回来了!” 大门那里有人喊道。 肖家三人抬眸。 徐渭回身。 双拳紧握。 我徐渭! 必中! 小厮缓缓走过来。 低头。 “小人遍阅榜单,并无先生之名。” 第171章 老徐,欢迎回家 对于徐渭来说,才华就如同是水。 而他的腹中全是水,你要多少有多少。 无论是在绍兴老家,还是在京师,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无不对此人的才华赞不绝口。 徐渭止步于乡试对于许多人来说很是不可思议,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 ——绍兴这地儿邪性! 有人这么和他说,徐渭觉得自己找到了屡试不中的原因,于是在沈炼给他介绍肖家先生的事儿后,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否则以徐渭的狂傲,他宁可去教授顽童,也不肯去官员家中教授女弟子。 果然,肖卓寻了几个关系,就把他的学籍弄到了京师。 说到大明科举,就不得不提南北榜。 明初科举,榜单上大半都是南方士子,北方士子不干了,鼓噪起来,引得太祖皇帝为了安抚北方士子,来了个南北榜。 由此可见南方文化鼎盛。 但南方也很卷。 卷到什么程度呢? 在北方能轻松过关的士子,在南方却连举人都考不中。 徐渭从内卷的南方到了北方,他觉得自己乡试中举就和玩儿似的。 所以考试结束后,这厮便和几个友人整日饮酒,发泄多年郁气。 过乡试,接着是春闱……科举出仕,这是一条青云之路。 徐渭甚至都给女弟子准备好了后续学业……毕竟一旦过了乡试,他就得全力以赴准备春闱。 他站在侧面,肖卓一家三口在另一侧。 回来报信的仆役微微低着头。 肖瑾缓缓看向先生。 徐渭还保持着矜持的微笑。 右手还在胡须那里。 但笑容却凝固住了。 “你说什么?” 徐渭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问题。 仆役叹息一声,徐渭听到了,很清晰。 “小人遍阅桂榜,并无先生之名。” 因乡试在秋季举行,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故而也称之为桂榜。 徐渭呵呵一笑,“你莫不是没看清?” 是了,此刻榜单那里人山人海,此人定然是没挤进去。 徐渭拱手,“肖公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走出肖家,步履从容。 “文长。” 身后伯府大门外,胡宗宪轻声呼唤。 但徐渭此刻满脑子都是桂榜。 一定是他看错了! 一定! 他越走越快。 出了巷子后,徐渭开始奔跑。 秋日下,一个胖子跑的踉踉跄跄。 此刻的榜单下依旧人山人海。不单是考生在看,那些好事者也在凑热闹。 “让让!” 徐渭跑的几乎虚脱,他奋力往里面挤去。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方。 徐渭却不敢抬头。 “这不是大才子徐渭徐文长吗?” 一个讥讽的声音传来。 徐渭狂傲,目无余子,历史上连自己的米饭班主都看不起。在京师这阵子,他也去了些诗会文会的场合。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一干同侪。 出言讥讽他的人叫做王盖,父亲乃是大儒,在一次文会中和徐渭辩驳文章,被批驳的体无完肤。 徐渭言词尖刻,让王盖无言以对,竟掩面而去。 徐渭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缓缓抬头。 “哎!大才徐渭在此,看看,定然是在最前面。” 王盖抬头,还伸手搭了个凉棚,“哎哟!我特娘的竟然眼瞎了吗!这怎地没有徐大才子的名字?” 徐渭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榜单。 没有。 定然是眼花了。 徐渭深吸一口气,再看了一遍。 “你再看十遍依旧榜上无名!” 王盖走过来,指着榜单中下,“而我,却在其中。徐渭,你的大才呢?你的狂傲呢?” “这不可能!” 徐渭再度看向榜单,他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去斟酌。 看了后面,又觉得前面是不是看漏了…… “榜单上姓徐的就一人,叫做徐行,而不是你徐渭。”王盖拍拍徐渭的肩膀,“听闻你在官员家中为西席,乡试无名,哪家还敢用你?” 聘请的先生竟然连乡试都过不去,这人的水平可想而知。 “京师居,大不易,就你那狂傲的德行,谁会用你?”王盖笑的得意,“回老家去吧!去寻个女人入赘,反正你也做过一任赘婿,再来一次也无妨……” 伤疤被人一次次揭开,疼的厉害。 徐渭面色如常,但眼底却有疯狂之意。 这不可能! 那些考官眼瞎了! 一群狗官! “回老家去吧!” “京师不是你这等人能待的地方。” “哈哈哈哈!” 王盖和同伴们大笑起来。 徐渭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胸口那里一股股不甘和羞辱感涌了上来。 他眼珠子泛红,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滚回你的山阴老家去!” “做你的赘婿去吧!” 徐渭嘴唇蠕动了几下。 从童年开始积蓄多年的屈辱感,在此刻一起迸发出来。 徐渭喘息着,他骄傲,故而不肯和这些人争论。 争什么? 王盖只需一句:我桂榜提名,你徐渭却落榜。 只需这么一句,徐渭就只能掩面而去。 报应啊! 徐渭苦笑。 但大笑声戛然而止。 王盖等人齐齐看向自己的身后。 似乎有些惧意。 是谁? 徐渭不想回头,此刻他就想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喝个烂醉。 “考官眼瞎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 然后那人说道:“老徐,我说过以你的才华做考官都能胜任,何苦来走这么一遭?桂榜桂榜,这不过是一条独木桥,以你的才华,就算是中了解元又能如何?这条路不适合你。” 徐渭想起来了,这声音是隔壁的那位伯爷。 “伯爷一直想邀你为幕友,可你这人啊!就是不肯。总说要去科举场上走一遭。” 胡宗宪笑吟吟的道:“伯爷早就说过,你的才华考官都做得,就是脾气太臭,文章写的锋芒太露,那些考官才华平庸,不足以从中看出高明之处,故而你再考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乡试不过不是你的问题,而是考官们的能力不够,看不出你文章里的高明之处。 徐渭缓缓回身。 蒋庆之和胡宗宪就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他。 万念俱灰之下,所有的狂傲在此刻都消散了,徐渭苦笑。 但。 他还是低下头。 一揖到地。 “徐渭,见过伯爷!” 老徐终于是到手了……蒋庆之只觉得心中一松,过来扶住他,“家中早已准备了酒宴,酒是宫中美酒,本伯亲自下厨做了几个下酒菜,今日不醉不归。” 一个帝王信重的臣子,文武双全,前途无量的少年权贵,竟为了一个乡试落榜的士子下厨。 这份礼遇,让王盖等人眼睛都嫉妒红了。 那是蒋庆之啊! 两首诗令京城士林鸦雀无声的存在。 两度北上击败俺答大将的名将。 却为了徐渭亲自下厨。 由此可见蒋庆之对徐渭才华的看重。 你敢说徐渭才华平庸? 那你得先和长威伯比试一番。 蒋庆之十三岁中秀才,你几岁? 蒋庆之年未弱冠,便领军两败俺答麾下大将。你几岁……不,你能提得动刀子吗? 此刻谁敢再羞辱徐渭,便是羞辱自己。 徐渭最后看了一眼桂榜。 确实是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从此后,他就不必再看了。 他看到了王盖等人。 王盖下意识的拱手。 徐渭知晓,这不是在对自己拱手。 而是冲着蒋庆之来的。 徐渭甚至看到了艳羡之色。 跟着文武双全的蒋庆之,弄不好徐渭此后就会青史留名。 王盖等人还得继续准备春闱,那才是真正的独木桥。 而徐渭却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 是夜肖卓也来到了蒋家。 徐渭喝的烂醉,第二日凌晨口渴醒来,记忆潮水般的涌来。 他的生母是小妾,父亲去后,生母被嫡母逐出家门。后来嫡母去世,他跟着同父异母的兄长讨生活。 不是一个妈生的,凭啥要养着你? 徐渭从小就在这种备受屈辱的环境中长大。 才华出众的他,哪怕身负神童之名,可在科举路上却屡次受挫。 兄长冷漠,徐渭为了生计,无奈做了赘婿,帮衬为官的丈人。 但妻子却早逝,作为赘婿的徐渭再度失业。 于是自诩大才的他,只好来教授女弟子谋生。 现在他的老板换成了蒋庆之。 徐渭起床,洗漱。 然后径直去了小教场。 “文长。” 蒋庆之正在练武,见到他亲切挥刀。 “伯爷。”徐渭胡乱拱手。 “老徐,来,练武。”胡宗宪强行把他拽过来。 “石头,教教老徐。”胡宗宪一脸我是好心人的模样。 可徐渭却觉得这厮不安好心。 不过男人都有舞刀弄枪的欲望,徐渭动心了。 “练武先压腿,来,张开腿……” 孙重楼的第一个‘弟子’是胡宗宪,但老胡爱偷懒,故而对第二个‘弟子’抱着很大的期冀。 徐渭张开腿,孙重楼按着他的肩膀,猛地往下一压。 “嗷!” 清晨的空气不错,瘸着腿的徐渭吃了早饭,觉得入幕伯府至少有个好处,美食! 吃完早饭,蒋庆之把他和胡宗宪叫去。 书房里,三杯茶水。 蒋庆之抱着多多,问道:“马崇德那件事老胡查的如何?” 胡宗宪说道:“马崇德等人上次举报伯爷走私塞外,看似同行竞争,后来我查到马崇德与崔元等人交往过密……” 蒋庆之看着徐渭,“老徐刚进家门,按理该让你歇歇。” 徐渭挑眉,刚想狂放一把,蒋庆之却淡淡的道:“可我知晓,你这人喜欢做事。事儿越麻烦,你越是欢喜。那么此事你和老胡去办。” 徐渭傻眼了。 蒋庆之起身出去。 徐渭看着胡宗宪,“老胡,你把我的性子都说了?” 可胡宗宪同样是惊诧莫名,“我发誓,从未说过。” “昨日伯爷说我乡试必然不过。”徐渭想到了昨日蒋庆之的预言。 再加上蒋庆之方才那一番话,让徐渭觉得自己在老板的面前赤身果体,没有一点隐私。 “伯爷……莫非能通神?”徐渭觉得不可思议。 二人走出书房。 蒋庆之站在外面和孙重楼说话,见徐渭出来,孙重楼递上了火媒。 “何意?”徐渭问道。 “老胡。”孙重楼冲着胡宗宪挑眉。 胡宗宪干咳一声,“这是入伙,不,伯爷叫做什么……加盟仪式。” 老胡,你此刻看着就像是个奸臣……徐渭接过火媒,吹燃,凑了过去。 蒋庆之低头吸了几口,抬眸,伸手拍拍徐渭的手背。 “老徐,欢迎回家!” 第172章 你这是自取其辱 徐渭入幕伯府,沐献却被抓进了锦衣卫。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在京师行刺。 而且是两次! 这是公然挑衅! 这事儿不能不了了之。 沐献被请去锦衣卫问话。 但沐献一问三不知,而且他那日有不在场的证据。 “沐朝弼的人在京师肆意行刺,朝中觉得丢人。可却不愿逼迫沐朝弼翻脸,乱了西南。故而要寻个找回颜面的法子。” 沈炼说着朝中的用意。 陆炳思忖片刻,“拷打讯问……不妥。” 沐献毕竟是沐朝弼在京师的联络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他用刑,容易引发沐朝弼反弹。 “用讯问好手,告知他们不得用刑,谁问出了口供,重赏。” 陆炳吩咐道。 连续数日,沐献依旧不改口。 而沐氏在京师的人已经开始喊冤了。 说锦衣卫无故拿人,逼迫沐氏。 这个罪名没人敢当。 于是有御史弹劾锦衣卫无能。 陆炳大为恼火,当朝便和御史辩驳。 “你若行,那你去。”陆炳最近的火气很大。 御史梗着脖子,“上次你锦衣卫也说刺杀案无法查清,为何长威伯一出手,便找到了刺客同伙?我看这是什么……” “人无用,怪卵痛!” “谁在说话?”陆炳勃然大怒。 “我。” 老纨绔朱希忠走出来,阴阳怪气的道:“怎地,就许你陆炳横行,不许我说句公道话?” 上次陆炳等人趁着朱希忠不在场,联手把蒋庆之推出来去查刺杀案,老纨绔引以为恨,今日寻到机会,他自然要为蒋庆之出口气。 严嵩看了陆炳一眼,微微摇头。 前日和严世蕃喝酒,严世蕃说陆炳渐渐失去嘉靖帝信重的最大原因不是蒋庆之,而是城府太深。 八面玲珑也就罢了,朱希忠也是八面玲珑,可老纨绔却嬉笑怒骂随心所欲,不加掩饰。 帝王喜欢哪种臣子? 自然是朱希忠这种。 心中一动,陆炳便骂道:“老狗,有本事你便令那沐献开口,若是能成,我便当众向你赔礼。” 卧槽尼玛! 朱希忠心道又不能用刑,老子哪能让沐献开口? 可若是能让陆炳当众赔礼,只是想想朱希忠就觉得浑身舒泰。 但这事儿弄不好会导致自己灰头土脸。 罢了罢了! 朱希忠准备偃旗息鼓,他冷笑,“狗东西,有本事便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他突然想起陆炳武艺好像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急忙改口,“在青楼!” “陆指挥使此言当真?” 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是蒋庆之。 陆炳眸子一缩,旋即想想此事始末……在不可用刑的情况下,让沐献开口,为此他出动了麾下最出色的讯问好手。 但无济于事。 蒋庆之此刻出头,这是为了朱希忠吧! 这二人狼狈为奸…… “长威伯若是不能令沐献开口。”陆炳笑了笑。 “我当众向你赔礼,赔你一万贯!”蒋庆之目光炯炯看着陆炳,“你可敢接下?” 臣子当众打赌,按理帝王该震怒。 可道爷却冷眼旁观。 陆炳冷笑,“一万贯!我接了!不过几日为期?” 蒋庆之说道:“两日!” 你疯了! 朱希忠恨不能把蒋庆之拽回来,让他把两日咽下去。 这是你自找的……陆炳当机立断,“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蒋庆之还不忘嘲讽陆炳一番,“上杆子自取其辱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二人向嘉靖帝行礼。 嘉靖帝不语。 这是默许。 几个官员交换眼色,觉得这是帝党内部狗咬狗,大快人心。 等人走光后,黄锦说道:“陛下,此事损了谁的颜面都不好啊!” 一个是您的奶兄弟,一个是您的表弟。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嘉靖帝清瘦的脸上波澜不惊,“当年朕在安陆时,曾在市井见一家子几兄弟内斗,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六十文家产该如何分。朕当时很是好奇,心想六十文也值当兄弟反目?” 那时候跟着嘉靖帝出行最多的是陆炳。 “后来朕进京,看着臣子们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明白,原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嘉靖帝起身,扶了一把案几。 这是少有的动作。 他走到殿外,远处能看到裕王拿着东西急匆匆走来。 “就算是天家,父子兄弟之间也斗个不停。” “父皇!”裕王看到了嘉靖帝,欢喜的喊道。 嘉靖帝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即板着脸。 “怎地来了?” “今日表叔本有功课,不过先前表叔说今日放假,我正好得了一条小狗,父皇,给霜眉作伴可好?” 说着,裕王双手捧起一条奶狗。 “喵!” 嘉靖帝手中的霜眉炸毛了。 奶狗睁开眼睛,兴许是感受到了威胁,“汪汪汪!” “放下来试试。” 嘉靖帝蹲下。 裕王蹲下,把小狗放在地上。 父子二人看着猫狗缓缓接近。 要打起来了…… 霜眉扬起爪子,可最后竟然是轻轻拍了一下小狗的脑袋。 小狗打个哈欠,靠着霜眉睡了。 父子二人抬头,莫名觉得很有喜感。 “陛下,太子来了。” 不远处,目光复杂的太子盯着裕王。 嘉靖帝抬眸,太子的表情变成了微笑。 “父皇,老三!” “来了。” “是!” 一番父子对话,晚些两个儿子告退。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朕是能压制下去,可明面上的压下去了,暗地里却波涛汹涌。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斗。” 嘉靖帝一生都在冷眼旁观臣子们明争暗斗,直至觉得自己该出手了,才一巴掌拍去。 夏言被一巴掌拍死。 严嵩父子被一巴掌拍死。 徐阶运气好,熬到了嘉靖帝驾崩,否则以老徐家族贪腐的数目,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朕有些好奇,锦衣卫好手都无法让那人开口,庆之这是哪来的信心?” 嘉靖帝饶有兴趣的道:“庆之这娃太傲,一万贯也就罢了,可当众向陆炳赔礼,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 蒋庆之去了锦衣卫。 “人在此,就此交割,此后与我锦衣卫无关。” 朱浩脸上还带着鞭痕,冷笑道:“不过下官有句忠告,这沐献乃是沐朝弼心腹,若是用刑引发云南变乱,谁也兜不住!” 蒋庆之看了关押的房间,说道:“就在这吧!” 朱浩:“……” “少爷,他们会偷听。”孙重楼警惕的看着朱浩身后的几个锦衣卫。 几个锦衣卫翻个白眼,朱浩说道:“只管用。” 回头他禀告陆炳,陆炳说道:“此事你做得好,在锦衣卫问讯,一切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蒋庆之想弄些手脚也难。不过,他为何要在锦衣卫讯问?” 朱浩也不解。 刑房内,窦珈蓝问道:“伯爷,为何要在锦衣卫讯问?” 蒋庆之看着她,“听闻你当年在锦衣卫颇受了些不公。那么在锦衣卫的地方打脸锦衣卫,你觉着这个报复如何?” 窦珈蓝瞬间红了眼眶,“伯爷,不值当……” 蒋庆之拍拍她的肩膀,“你觉得值就够了。” 回过头蒋庆之吩咐道:“盯着他,不许他睡。” 孙重楼突然惊呼,“珈蓝,你怎地哭了?” “孙重楼,你闭嘴!” 窦珈蓝抹了一下眼睛,没泪啊! “果然是想哭。”孙重楼得意大笑。 随后被追杀出去。 陆炳站在屋檐下,看着窦珈蓝追杀孙重楼,问道:“这女人我记得很是沉默寡言,怎地变化如此之大?” 朱浩说道:“那贱人定然是趋炎附势。” 沈炼冷冷的道:“若是趋炎附势,当初她就该奉承指挥使。” “那你说是为何?”朱浩反问。 “锦衣卫内部争斗不断,而蒋家……”剩下都不用说了。 陆炳冷哼一声,“盯着蒋庆之,我等着他的赔礼。” 第一日,平安度过。 夜间,孙不同带着几个护卫在刑房中轮换。 “用蜡烛搁在他眼前,伯爷这般交代,也不知有何用处,难道照着照着的,就能让他开口?”孙不同万般不解,但有个好处,执行蒋庆之的吩咐不打折扣。 “泼水!” “拍醒他!” 沐献本就苦熬了几日,此刻疲惫欲死,但眼前几根牛油蜡烛照的明晃晃的,而且孙不同不知从哪搞来的罩子,把烛光聚集在自己的脸上,很是难受。 他打个哈欠,随即有人拍他的脸颊。 “醒醒。” “让我睡吧!” “交代了就让你睡。” “不!”沐献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没多久,他的眼皮子再度耷拉下去。 “刺他一针。” 孙不同阴笑着拿出细针,从大腿那里给了沐献一针。 “啊!” 沐献睁开眼睛,精神头一下起来了,这次他熬了一个时辰。 可没多久,更强烈的睡意袭来。 “给他一针。” “哎哟!” 沐献睁开眼睛,哀求道:“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醒来就交代。” “此刻交代了,便让你睡。”孙不同笑嘻嘻的道。 第一夜,沐献熬过去了。 这一夜,陆炳就在锦衣卫值守,等着。 “没结果。”清晨,盯着刑房的人禀告道。 下午,陆炳熬不住了,对朱浩说道:“蒋庆之看来并无手段,我先回去,有事禀告。” 朱浩笑道:“指挥使放心,下官在此,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翌日凌晨,陆炳起床。 “昨夜可有人求见?” 门外侍女说道:“并无。” “蒋庆之,两日无果,休怪我当朝发难!” 陆炳的嘴角在晨曦中微微翘起。 吃了早饭,来到锦衣卫。 “可曾拷打?”陆炳问道。 朱浩上前,眼珠里都是血丝,“下官盯了一夜,并无太大动静。” 陆炳站在院子中央。 “集结!”朱浩笑的得意,召集了众人。 “去请了长威伯来。”陆炳冷冷道。 这是要当众打脸,随后,蒋庆之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陆炳行礼赔罪。 沈炼就在人群中,轻声叹息,“你这是要往死里去得罪蒋庆之啊!” 蒋庆之打着哈欠来了。 “何必弄那么大的阵仗?”蒋庆之笑了笑,身后窦珈蓝低声道:“伯爷,锦衣卫的人大多都在此了。” 陆炳冷冷的道:“第二日了,长威伯,可有进展?” 朱浩笑道:“两日为期,今日差不多了吧?长威伯,敢问,那沐献可曾开口?” 这时,刑房那边传来了一声怒吼。 “我招了还不成吗?是沐朝弼,是沐都督令我刺杀沐舒……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 晨光中。 陆炳眼中的阴狠变成了惊愕。 朱浩的得意笑容凝固。 百余锦衣卫在晨光中缓缓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拿出一支药烟,身边锦衣卫女百户吹燃火媒,为他点烟。 少年吸了一口药烟。 看着这群人。 说道:“我说过,你这是自取其辱。” 第173章 陆炳赔罪,自取其辱 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秋日的清晨微凉,令人神清气爽。 院子里站满了锦衣卫。 沈炼看着蒋庆之,想到了心学大佬唐顺之的话。 ——这个大明从不乏人杰,只不过困于规矩之中。而这个规矩有个名字,叫做:儒! 谁能跳出这个规矩? 唐顺之摇头,他不能。 沈炼摇头,他亦不能。 但此刻沈炼看到了一个跳出这个规矩的人。 那人正用夹着药烟的手指着陆炳。 “老陆,该赔罪了!” 陆炳的脸颊颤抖了一下,“问话!” 朱浩飞也似的跑向刑房。 刑房中,孙不同笑的阴恻恻的:“你方才那声呐喊,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别装什么冰清玉洁,都特娘的卖了,就卖彻底些。” 疲惫欲死的沐献喘息道:“沐朝弼想袭爵,可侄儿在位,他想谋划……可沐舒来了京师,临走前说,若是沐朝弼敢动手,她便在京师造势,说他杀侄夺位……沐朝弼恨之入骨,令我等在京师务必要弄死沐舒……” “画押,随后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要棺材板老子也能给你弄来。”孙不同接过口供记录,递过去,用那种蛊惑的声音说道: “睡一觉,醒来身边有娘们,有美酒,有特娘的……” “求求你别说了,我签。”沐献崩溃了。 他接过口供,犹豫了一下。 “睡吧!”孙不同轻声道:“睡醒了一切都没了。” 朱浩冲进来,正好沐献签字完毕。 “等等!”朱浩喊道。 孙不同抢过口供,回身冲出刑房。 如释重负,仿佛解脱了般的沐献垂首,随即鼾声如雷。 大院里,陆炳在等待消息。 “没有口供笔录,依旧无济于事。”一个锦衣卫笑道。 “伯爷!” 瘦小的孙不同跑的飞快,跑到蒋庆之身前,献宝般的把笔录献上。 “沐献招供了!” 蒋庆之看了一眼笔录。 给窦珈蓝看了一眼。 窦珈蓝认真查验,对陆炳说道:“陆指挥使,口供无差!” 陆炳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兀自不死心,刚想令人去查验,朱浩回来了。 “指挥使……”朱浩低头,如丧考妣。 看到朱浩的模样,陆炳知晓此事并无问题。 “我锦衣卫好手如云,为何问不出话来?”陆炳看看那几个刑讯好手,那几人低着头,羞愧难当。 “可有用刑?” 朱浩摇头,“下官剥了沐献的衣裳,并无伤痕,且此人身体各处都能动。” 陆炳深吸一口气。 “蒋庆之!” “不要和我套近乎,咱们没那份交情。”蒋庆之叼着药烟,目光轻蔑。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里是锦衣卫,让陆炳当着麾下的面向自己的死对头赔罪,他丢不起这个人。 蒋庆之突然变脸,“我说,你该赔罪了!” “蒋庆之,你欺人太甚!” 一个锦衣卫冲出来。 蒋庆之盯着陆炳,面对他的孙不同往后仰倒,单手撑在地面,右脚一个翻身踢。 这个锦衣卫半途挨了一脚,当即扑倒在陆炳身侧。 孙不同顺势翻身,单膝跪下,“小人幸不辱命,伯爷威武!” 干得漂亮! 这厮太能为老板造势了! 蒋庆之看着陆炳。 心中想着的却是夏言对此人的评价。 ——善于谋身,且无耻! 夏言酒后曾对蒋庆之说:谁能让陆炳吃个大亏,便是我夏言的恩人。 从这句话中就能听出夏言对陆炳的恨意。 老夏! 你该如何感谢自己的恩人? 陆炳向前一步。 百余人看着他,有人嘴唇蠕动,有人一脸羞愤……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被外人当众打脸。 而且,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陆炳低着头,脸颊在颤抖着。 他一生荣宠不衰,何曾这般当众被人打脸? 但说出去的话,就得兑现。 他走到蒋庆之身前。 抬头看了此人一眼。 你真的要往死里得罪我吗? 蒋庆之眯着眼,眼神轻蔑。 仿佛是看着一只蝼蚁。 陆炳深吸一口气。 “指挥使,不可……” 众人惊呼声中,陆炳深深一礼。 “陆某,错了。” …… 锦衣卫下了禁令,不许将今日之事外泄。 但消息却如瘟疫般的蔓延开来。 “是蒋庆之的人在外面散播消息!”有人回来禀告,“连特娘的虎贲左卫那些人也在帮忙。” “那些卑贱的武夫也敢如此吗?”朱浩杀气腾腾的道:“弄几个来杀鸡儆猴。” “为首的是陈堡。” 卧槽尼玛! 是陈堡那个纨绔? 当我没说! 朱浩闭嘴。 众人看着向似平静的陆炳。 “都出去。” 众人告退。 值房里,陆炳双拳紧握,眸色阴沉。 …… 嘉靖帝今日睡到午时就醒了。 黄锦带着人进来服侍。 “陛下今日起的太早了些。”黄锦笑道。按照往常嘉靖帝的习惯,至少还得再睡一个时辰。 嘉靖帝眯着眼,“那事如何了?” 黄锦低头。 “说话!”嘉靖帝的起床气发作。 “今晨陆炳召集麾下,叫来长威伯……” “他这是想当众羞辱庆之?”嘉靖帝问道。 “谁知长威伯的人竟然不用刑就令沐献招供,并当众令陆炳赔礼。” 嘉靖帝问道,“你是说,庆之没用刑就令沐献招供了。” “是,这是锦衣卫内部验证过的。” 嘉靖帝突然骂道:“那瓜娃子!” 陛下怎地不满呢? 众人不解。 只见嘉靖帝往后一倒,“朕再睡一个时辰。” …… 从锦衣卫回来后,蒋庆之在院子里散步。几个侍女嘀咕,说院子里看着颇为单调,花儿都没一株。 “那些人家此刻都有花。” “咱们家……” 富城干咳一声,几个侍女赶紧遁了。 娘的,底蕴不够啊! 蒋庆之有些唏嘘。 “伯爷,这些都得慢慢来,说实话,归根结底还是家中少了个人的缘故。”富城偷瞥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不置可否,“回头我弄些花树来。” 老奴想说的不是花树,而是家中缺个女主人啊! 他去了前院,就见孙不同等人正在议论。 “那沐献恨不能叫我亲爹,说招供就招供……” 裕王就蹲在边上,听的津津有味,“只是不让他睡觉吗?” 孙不同点头。 富城干咳一声,孙不同起身,“管家。” “伯爷说你等辛苦,每人放假两日,另外每人赏钱三百,自己去领。” “多谢伯爷!” 富城这才行礼,“见过殿下!” 裕王去见蒋庆之,杨锡过来,“老富,你这是不想让殿下学到长威伯的手段?” 富城淡淡的道:“总得给未来的小伯爷留些手段不是。” 裕王见到蒋庆之后,就问了此事。 “这和神经有关系。”蒋庆之指指大脑,“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支撑许久,可若是不睡觉,连闭眼片刻都不能,他撑不住多久。” “这等学问我怎地不知?”裕王觉得很是神奇。 “你不知的多了去。”蒋庆之指指自己的小腹,“我这里有书卷千万,有学识满腹。” “表叔,那你为何不开宗立派呢?” 裕王只是随口一说,蒋庆之却觉得眼前一亮。 晚些宫中来人,说陛下召见。 蒋庆之和裕王来到西苑,不经意见到那些依旧在盛开的花儿…… “哎!干嘛呢!” 侍卫见人蹲在那里拔花,大怒。 “怎地,这不是野生的吗?” 这人回头,侍卫一看,“是长威伯……还有裕王殿下啊!对,是野生的,野生的……” 侍卫回去,有同僚问:“为何不制止?” 侍卫说道:“是长威伯和裕王殿下,你去阻止试试?” 蒋庆之和裕王挖了十余株花儿,放在了大门边上,请侍卫们照看一下。 “好说。” …… “长威伯带着裕王殿下在西苑挖花树,还说什么野生的,弄回家中……” 一个内侍给嘉靖帝禀告。 “挖朕的墙角倒是犀利。” 嘉靖帝淡淡的道。 等蒋庆之来了之后,看着他手上的脏污,嘉靖帝问道:“最近可有心仪的女子?” 蒋庆之赶紧摇头,“并无。” “一个家少不得一个女人!”嘉靖帝谆谆教导,“没有女人的男人,就没个拾掇,看着不着调。阴阳搭配……” “干活不累。”蒋庆之接话。 嘉靖帝指指他,“太子那边在朕这里念叨了你多次,那孩子……本性不错,你无事也去那边看看。” “陛下!”蒋庆之刚想拒绝,可抬头却见嘉靖帝鬓角斑白,眼中多了些许无奈之色。 罢了,敷衍一番吧! “是。” 蒋庆之走在宫中,秋风吹拂,觉得心旷神怡。 若是没有看到那张老脸就更好了。 今日太子那里开讲,崔元等人也在。 秦利主讲,见蒋庆之进来便停了。 太子笑吟吟的道:“表叔难得来孤这里,快坐。” 这是客套话,臣子此刻就该站着,谦逊几次后,才能坐半边屁股。 可蒋庆之却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而且坐的大大咧咧的。 然后冲着秦利说道:“继续。” 崔元冷笑,“无礼!” 蒋庆之看着他,秦利玩味的对身边人说道:“崔元这是有备而来。” 对太子不恭,这可不是小罪。 崔元先前就是故意激将,蒋庆之中招…… “崔元果然是老奸巨猾。”黄威在太子后面低声道。 上次他被蒋庆之当众鞭责,引以为深仇大恨。今日见蒋庆之落入崔元的圈套中,不禁兴奋不已。 太子犹豫了一下。 他知晓蒋庆之能来多半是嘉靖帝的吩咐。 我该如何是好? 太子还在犹豫。 可这份犹豫落在众人眼中就是看戏。 蒋庆之有难了! 蒋庆之问道,“太子今日叫我什么?” 太子强笑一下。 “是表叔!”蒋庆之淡淡的道。 太子叫我表叔,那今日就是论亲戚,而不是君臣。 蒋庆之冷笑,“老狗,我家事与你何干?” 崔元是驸马,公主去年仙去,崔元按理就是大半个外人。 一个外人,也敢挑拨天家亲情吗? “谁给你的脸?!”蒋庆之突然问道。 崔元面色一变。 秦利也是如此,却是向太子使眼色。 蒋庆之把事儿上升到了天家内部,太子必须要表态。 否则就有坐视表叔被外人刁难的嫌疑。 太子没想到局势骤变,楞了一下后起身。 随后蹙眉看着崔元,“驸马,你失态了。” 崔元暗自咬牙,起身行礼道,“臣,孟浪了。” 第174章 在对方最擅长之处打击他 对于太子而言,他比两个兄弟大不了几个月,但就是这几个月,让他成为太子,而两个兄弟却成了小透明。 他还小时曾听母亲说过:“会投胎也是一门本事。” 后来他深以为然。 两个兄弟见到他要先行礼,宫中无人敢对他无礼。哪怕是重臣,见到他也得恭谨。 当然,夏言除外,那个老东西在许多时候连嘉靖帝的面子都不给。 十多年下来,太子已经习惯了这等众星捧月的生活方式。 谁想夺走他的这一切,谁便是他的死敌。 两个兄弟渐渐长大,老三还好,生母早就没了,在宫中无人依靠。 但老四景王很讨厌,仗着有个宠妃的生母,时常讥讽他。 原先太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蒋庆之进京之后,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两个兄弟越走越近,而且嘉靖帝对他们的态度也越发亲切,这让太子生出了危机感。 蒋庆之这位表叔就是始作俑者。 刚开始太子还不屑一顾,觉得不过是一门穷亲戚罢了。 而且还是赘婿之子。 可当蒋庆之的两首诗前后出场,在山西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太子悔了。 太子看着崔元行礼,想到了这位驸马今日来的用意。 陆炳挨了蒋庆之一记重拳,严党需要扳回一局。严嵩父子自然不会亲自下场,于是崔元便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可没想到的是,蒋庆之随手把他的攻讦挡下,反手就给了老驸马一记耳光。 好痛! 太子仿佛听到了那清脆的掌掴声。 也看到了崔元那张铁青的老脸。 蒋庆之坐下。 继续讲学吧! 秦利随后讲的丢三落四的,大失水准。 听完后,太子问道:“表叔以为如何?” “极好。”蒋庆之笑道,就在众人以为他是在释放善意时,蒋庆之叹道:“功夫从不在书中。” 什么意思? 众人还在思忖,蒋庆之颔首告辞。 太子和秦利等人进了书房。 “陆炳被蒋庆之当众没脸,严党必须要反击。崔元一击不中……这位老驸马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换个人早就羞的没脸见人,可他却看着若无其事。” 秦利看不起崔元这等凭着脸蛋上位的勋戚,“当下殿下面临着一个问题,该如何站队,或是不站队。” 太子沉吟着。 黄威说道:“殿下,严嵩等人势大。” 若是靠拢严嵩等人,裕王和景王将会被围攻。 胜算很大。 秦利微微摇头,“严嵩等人势大,可正是这个势大,殿下反而不好接近。否则……东宫与宰辅勾结的罪名,谁能担之?” 一个内侍进来,“殿下,陛下那边遣人来了。” 来人是嘉靖帝身边的内侍。 “陛下说了,都是一家人。” 等内侍走后,秦利说道:“陛下之意……还是让殿下亲近长威伯。” 众人看着太子。 等他决断。 太子闭上眼,“孤从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活着,孤是太子,未来的帝王。而老三老四是什么?未来的藩王,被禁锢的……豕!” 一个是天上的星辰,一个是地上的虫子。 “孤其实……早就悔了。” 太子叹息。 秦利动容,但却也微微摇头。 黄威却眼露恨意,恨不能太子马上就能登基,随后弄死蒋庆之。 “可你让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虫子去争夺吃食,他们不觉得丢人,孤却丢不起这个人!” 太子睁开眼睛,摆摆手,众人告退。 他呆呆的看着香炉上的烟雾,那熏香还是御制的,嘉靖帝只给了太子。 “父皇,你为何就不能……” 太子重重一拳砸在香炉上。 稍后他叫人进来,微笑道:“告诉父皇,孤领命。” 晚些东宫的礼物就送到了伯府。 嘉靖帝得知后问:“太子呢?” 黄锦说道:“在东宫。” 嘉靖帝默然良久。 “庆之今日呵斥崔元,看似在争斗,实则是在告知太子,他把太子当做是一家人……” …… “收归库房,不过不动。”蒋庆之礼单都没看,对富城说道:“我今日说了是一家人,给了他台阶,可他却依旧如故……” 富城说道:“伯爷,太子这是想让伯爷低头。” 蒋庆之看着他,淡淡的道:“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高估了自己。” 低头?蒋某人没这个习惯。 “伯爷,多多掉井里去了。” 卧槽! 蒋庆之撒腿就跑。 富城突然笑了。 “师父你笑啥?”孙重楼百无聊赖的蹲在边上,嘴里咬着草根。 “你信不信,太子和多多一起出事,伯爷多半会先救多多。”富城饶有深意的道。 这是在提点自己的傻弟子。 孙重楼歪着脑袋,“师父,少爷当初曾说过一个问题,母亲和妻子一起落水,先救谁?” 呃! 富城一怔,孙重楼一溜烟就跑了。 “喵!” 多多就在水井边缘,抓着凸出的石块。 别人丢绳子它不搭理,蒋庆之来了,没等丢绳子,多多一用力,竟然就窜了上来。 蒋庆之抱着它刚想骂,就听一个侍女指着水井里尖叫,“蛇!” 蒋庆之往井里看了一眼。 一条青蛇正在水面上蜿蜒…… 蒋庆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害的人。 从小父亲就教导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长大后,他遵循着父亲的教诲,从未主动出手害人。 “是毒蛇!” 徐渭看了一眼,抓住毒蛇的孙重楼假装松手,徐渭一蹦三尺高。 胡宗宪干咳一声,幸灾乐祸的道:“老徐怕蛇?” 徐渭站定,却不敢靠近孙重楼,强作镇定:“我何曾怕蛇。” “这是南方的毒蛇。”徐渭告诫道,“当年我曾在山阴见过,一口下去,没多久那人就去了。” “南方的蛇到了北方,这是来窜门?”蒋庆之眯着眼,想着这事儿会是谁干的。他招手叫来孙不同,低声吩咐了几句,孙不同随即告退,带着护卫们出门办事。 胡宗宪说道:“多多和蛇怎地在一处?” “猫和蛇是对头。”徐渭说道,“这条蛇应当是被人扔进了后院,随后被多多发现。多多一路追着蛇到了水井边……蛇慌不择路下水,多多紧追不舍……” “你如何知晓这蛇是有人扔进来的?”胡宗宪问道。 “老胡你……”徐渭摇摇头,用那种‘老胡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了胡宗宪一眼,“一条南方的蛇突然到了北方,不必想就知晓这是故意的。那么这条蛇出现在伯府,必然是想咬人……” 胡宗宪点头。 “伯府中谁能让人这般费尽心机?”徐渭看着蒋庆之,“既然是想对伯爷下手,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把蛇放在伯爷的卧室里。” “为啥不是被子里?”孙重楼问道。 “你傻啊!”徐渭的嘴比毒蛇还毒,“贵人睡觉之前,侍女要重新整理铺盖,丢在被子里只会咬着侍女。” “可少爷都是自己整理被子。”孙重楼把毒蛇拿在手中,往徐渭那边靠近。 “离远些啊!”徐渭退后一步,“那些人是照着贵人们的日常算计。不过伯府的护卫警觉,故而那些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蛇丢进后院,咬人是次要,估摸着是想恶心人。。” “可有法子验证?”胡宗宪问道。 “简单!”徐渭看了蒋庆之一眼 作为曾统领过一群悍匪的小军阀,此刻蒋庆之有些理解了道爷的心情。 一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作为老板千万别掺合,掌总即可。若是事情偏离了轨道再出手也不迟。 这便是领导的艺术。 徐渭说道:“找个人尖叫,就说伯爷被蛇咬了,护卫们去外面盯着,看着有人不对劲,拿下必然没错!” 说完他看着蒋庆之,“请伯爷指点。” 这傲气扑面而来。 当老板的得会用人……蒋庆之说道:“那就试试。” “谁来尖叫?”孙重楼问。 “你……”在孙重楼把毒蛇作势往自己头上丢后,徐渭果断指着胡宗宪,“老胡来吧!” “……”胡宗宪觉得这朋友没法做了。 却不知历史上徐渭作的厉害,全天下也只有胡宗宪才理解他,容忍他。 “伯爷被蛇咬了!” 尖叫声中,蒋家后院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两个男子。 二人相对一视,得意笑了笑,随即准备翻墙。 手刚搭在围墙上,就听有人说道:“此路不通。” 两个男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巷子口,孙不同带着两个护卫堵在一头,“狗东西,竟敢放蛇?” 两个男子绝望,其中一人竟然转身冲进了蒋家。 这里确实是没人阻截。 不,有一个。 两个男子看到了佝偻着腰,满脸皱纹的富城。 “抓住他做人质!” 两个男子狂喜。 一左一右冲向富城。 富城抬头,伸手。 呯! 呯! 两个男子扑倒。 富城一手拎着一个男子往前院去。 徐渭指着他,“这是富城?” 胡宗宪抚须微笑,“伯爷说,管家修炼的是什么……宝典。” 徐渭问道:“我可能学?” 孙重楼旋风般的冲进来,“能,不过要来一刀。” 没多久,口供送到了蒋庆之那里。 “是马崇德。” 蒋庆之想起了那场所谓的鸿门宴,那七家家主…… 胡宗宪行礼,“定然是我打草惊蛇,被马崇德察觉了。” 徐渭蹙眉,“不好,马崇德若是知晓失手,怕是会跑。” “伯爷,我这便去安排……”胡宗宪恼火不已。 胡宗宪和徐渭二人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赶去马家。 “伯爷竟然不催促你,说实话,老胡你办事也就是大局观还行,具体做事……你还是省省。” 胡宗宪不吭气,此次确实是他的错。而且徐渭说的也没错。 “别担心,我既然来了,伯府此后对外谋略这一块,舍我其谁!” 徐渭自信的道。 “那不是家中护卫吗?”胡宗宪看到一个护卫在马家的门外。 “见过二位先生。” 护卫行礼 “你为何在此?”胡宗宪问道。 “马崇德跑了,孙头带着兄弟们已经跟了下去,令我在此等候二位先生。孙头说了,二位先生若是想来,那就来看个热闹也好。” …… 书房里,窦珈蓝给蒋庆之点燃药烟,一个护卫进来,“伯爷,马崇德刚跑,孙头带着兄弟们跟上去了。” “知道了。”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见窦珈蓝愕然,便笑道:“可是疑惑我为何不用看口供,就知晓此事是马崇德所为?” “是。”窦珈蓝心中都是疑惑。 “我的对头就是这些,严党一伙要动手,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而不是玩蛇。能玩南方毒蛇的,你说谁最有可能?” “不知。” “是商人。”蒋庆之在教导女百户,“与我结仇的商人,就是那七家。可此刻我身份不同,他们哪敢主动出手?唯有马崇德,此人知晓自己得罪我太深,故而警觉。胡宗宪行事不够周密,被他察觉……马崇德铤而走险。” “那伯爷为何不告知徐渭等人,让他们白跑一趟?” 蒋庆之抖抖烟灰,淡淡的道:“徐渭太傲,太狂,要想收服此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他最擅长之处,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伯爷擅长这等你死我活的争斗吗?”窦珈蓝想到了蒋庆之的出身。 蒋庆之轻轻呼出烟气。 “那些年,枪林弹雨……” …… 当从护卫口中得知了此事始末后,胡宗宪突然捧腹大笑。 “文长啊文长,你自诩智谋无双,可却在伯爷手中栽了个大跟斗。狂,你如今可还狂得起来?” 徐渭:“……” …… 月底了,求票。 第175章 果决的人才,精神病患者徐渭 马崇德一直觉得自己家的运气不错。 他的先祖当年快饿死之际,正好城池被红巾军攻破,这个少年得了一碗稀粥。喝了稀粥,少年便加入了红巾军。 此人征战的履历颇为平平无奇,他跟着太祖皇帝出击,凯旋归来时,有人刺杀太祖皇帝,好死不死的,刺客正好被马崇德的先祖撞到。 一声尖叫……从此富贵盈门。 大明立国后,马崇德的先祖得了个伯爵的封号。 但荣华富贵没多久,靖难之役开始了。 马崇德的先祖跟随大军征伐燕王,一战告捷,但随即局势逆转,大军崩溃,马崇德的先祖狼狈逃了回来。 燕王大军兵临城下,马崇德的先祖正好戍守城门。 半夜有人来求见,不等对方开口,马崇德的先祖就把城门钥匙递上。 城门开,迎燕王! 于是,马氏一家子又富贵了。 但自从马崇德的先祖去后,仿佛一家子的运气也都跟着去了。 儿孙不争气是常事,可马崇德的祖父竟然爱上了青楼女人,闹腾着要休妻,迎娶那个名妓。 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被御史得知,群情激昂啊! 一波弹劾后,马崇德的祖父栽倒了。 到了马崇德这一代,马家实际上已经成了空壳伯爵,就在山穷水尽之际,马崇德救了一个被追砍的男子,一问竟然是草原走私商人。 从此马氏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京师最大的走私牛肉贩子,挣的盆满钵满。 挣钱也就罢了,借着走私牛肉的机会,马崇德在军中建立了一张关系网,在这张关系网的笼罩之下,他的两个儿子在军中的势头蒸蒸日上。 假以时日,马氏未尝不能成为新将门。 但现在他只想逃命。 马崇德很胖,在车厢里随着马车颠簸倒来倒去。 孙儿马隆一边努力扶着他,一边掀开车帘看着后面。 远远的能看到数骑,从出城后就是这帮人紧追不舍。 “祖父,他们还在后面。”马隆放下车帘,“长威伯真要赶尽杀绝?” 马崇德嘿嘿一笑,“当初弹劾蒋庆之走私草原,证据便是我给的。没想到严党无能,反而成全了蒋庆之善战之名。 我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最近这数月总是有人在盯着咱们家。机缘巧合,咱们家的护卫发现那几个人来自于长威伯府。” “那他为何不马上动手?”马隆觉得换了自己也不会等那么久。 “我本来不知,可这数月以来,我一直担惊受怕。”马崇德拍拍肚皮,“一直以来瘦不下去的肚子,也廋了一大圈。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早上起来枕头上头发落了一堆。那一刻我才知晓,原来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惩罚。” 马崇德叹道:“这数月我备受煎熬,心一横,干脆就铤而走险,令人丢了毒蛇进蒋家,想打草惊蛇,看看蒋庆之会如何。可没多久,护卫就发现外面来了几个大汉……” “我便借着郊游的借口出城,本想避避风头,没想到蒋庆之的人竟然紧追不舍,由此可见蒋庆之早已准备对我动手。” 马崇德看着孙儿,“五郎,你去吧!” “祖父!”马隆摇头,“朗朗乾坤,我就不信蒋庆之敢公然动手。” “痴儿。”马崇德伸手摸摸孙儿的脸颊,慈祥的道:“这个圈子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当初弹劾蒋庆之之事背后是崔元主持,我先前已令人去驸马府求助。只要崔元出手,咱们暂且能度过难关。随后你们去南方寻个地方隐居,等风平浪静后再回来。” “那祖父你呢?” “我?”马崇德笑道:“我既然对蒋庆之下手,就该有事败后接受惩罚的自觉。这是天理循环,你切记,莫要想着什么报仇,这只是报应。” 哒哒哒! 马蹄声迫近,马崇德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面色剧变,他回身,“五郎下车!” “祖父,我不……” “下去!” 马崇德把孙儿推下马车,冲着跌落地面的马隆笑道:“毕竟不是生死大事,蒋庆之不会为难你,告诉你父亲他们,马氏蛰伏二十载……” “祖父!” 徐渭和胡宗宪会和了护卫们。 “马崇德就在前面。” 孙不同说道“他就带着孙儿马隆。” “前面那个就是。”有护卫发现了马隆。 “可要……”孙不同按着刀柄问道。 胡宗宪摇头,“伯爷要的是杀鸡儆猴。” 徐渭说道:“拦截吧!” 护卫们策马冲过去,拦住了马车。 “诸位,这是……” 马崇德笑吟吟的下了马车。 “这里无人。”胡宗宪指指周围。 此刻马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道路,路面杂草丛生,可见平日里行人稀少。 马崇德拱手,“那事背后是严党,马某知晓自己冒犯了长威伯的虎威,三万贯如何?” 胡宗宪摇摇头,“伯爷说了,他需要一个交代。” “果然。”马崇德惨笑,“这些年马某用钱财蹚出了一条道,可如今也栽倒在了钱财之上。这便是报应啊!” 哒哒哒! 一骑远来,看到这边的情况,就喊道:“老爷。” 马崇德认得此人是自己派去驸马府的护卫,不禁狂喜,“崔驸马如何说?” 护卫喊道:“崔驸马令人把小人赶了出来,说此事与他无关。” 马隆一瘸一拐的跟过来,“祖父,低头吧!” 马崇德苦笑,“果然,咱们都是替罪羊。” 徐渭对胡宗宪说道:“伯爷什么意思?” 胡宗宪说道:“当初若非伯爷早有准备,那一关就过不去了。马崇德必须严惩。另外,马崇德的两个儿子在军中,伯爷已经和成国公交代过,缓一阵子再出手。” “如此可震慑那些小人!”徐渭点头,但觉得不过瘾,“伯爷其实可利用马崇德的儿子为威胁,令其反咬崔元一口。” 这厮果然是伯爷口中的毒士……胡宗宪:“……” “马崇德要作甚?”孙不同说道。 马崇德冲着马隆喊道:“五郎,记住,咱们家和长威伯的恩怨就此了了,此后不可记恨。” 马隆不解,“祖父,你要作甚?” 马崇德冲着徐渭和胡宗宪笑了笑,“告诉长威伯,马某的错马某来承担。上次针对长威伯的弹劾并非马某本意,只不过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对不住了……” 不知何时,马崇德的手中竟多了一把匕首。 “崔元,到了地底下,马某也要看着你有何好下场!” 马崇德用力把匕首插入小腹中。 还搅动了几下。 “祖父!” 马隆急奔过来,扶着缓缓跪倒的马崇德。 胡宗宪愕然,“伯爷并未想杀他!” “他这是想以死来保住儿孙的前程。”徐渭却神色复杂,“此人果决,可惜了。” “祖父!”那边马隆仰天嚎哭。 …… “自尽?” 蒋庆之也有些意外。 他突然苦笑,“这是苦肉计。” 胡宗宪说道:“他这一死,伯爷反而不好动他的儿孙。” 事儿是严党主使,马崇德等人不过是炮灰罢了。 如今炮灰自尽,蒋庆之的怒火也得到了宣泄。 “这是个人才。”徐渭说道:“可惜不得天时。” 蒋庆之叫了孙不同进来,“你去打听一番,马崇德最近可曾就医,问清楚。” 孙不同出去。 傍晚孙不同回来。 “马崇德在半年前就开始频繁吃药,小人找到了为他诊治的医者,说马崇德乃是绝症,活不过今年。” 徐渭:“……” 胡宗宪:“……” 伯爷是如何猜到的? 二人交换个眼色,都觉得不可思议。 前世骗保的手段层出不穷,蒋庆之只是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猜对了。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此人狡黠到了极致。” 反正都是死,早死一阵子,却为家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人才!”胡宗宪由衷赞道。 徐渭却有些郁郁,晚些和胡宗宪出去散步,胡宗宪察觉后便问道:“何故不渝?” “我自诩谋略无双,却两度在伯爷这里受挫。” 胡宗宪觉得好笑,“你的谋略自然不差,可却忘了伯爷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陛下表弟这个身份。” 他拍拍徐渭的肩膀,“当初伯爷在大同时,我本以为来了个纨绔。俺答大将领军来袭,满城惶然,伯爷却率军出击…… 那时我就在想,此人不但是纨绔,还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当捷报传来时,我和你此刻的心情差不多。” “伯爷深不可测,文长,你的狂傲在他的面前最好收敛些。” 徐渭默然。 良久说道:“来日方长!” 第二日,蒋庆之发现徐渭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 当着自己的面坐下时,不再故意撇开腿。 从小备受屈辱的经历让徐渭的性格有些扭曲,赘婿的经历更是让他本就扭曲的性格多了自卑和疯狂。 而最沉重的打击来自于屡试不中……别人屡试不中没事儿,可徐渭是谁?著名大才子。 站的越高,摔的越重。 不堪重负的徐渭便用各种狂傲,乃至于疯狂的言行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绝望和茫然。 比如说撇开腿坐,也就是箕坐,这是一种无礼的举动。徐渭用这个动作来彰显自己对权势的不屑一顾,在蒋庆之眼中却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对这个世界不公的反击。 历史上胡宗宪被捕下狱,徐渭惊惧加上悲愤,据说自杀九次,但都没死。 后来他杀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至此徐渭的精神病修炼到了大乘期。 蒋庆之想着徐渭的事儿,一路到了西苑外。 崔元也来了。 还有久违的赵文华。 赵文华刚从诏狱出来,见到蒋庆之就想到了这段时间的煎熬。 崔元冷笑道:“听闻昨日长威伯逼迫马崇德自尽?马氏虽说没落,可也是大明伯爵。长威伯,你过线了。” 赵文华帮腔,“此等事骇人听闻,御史当风闻奏事。” 几个御史在一侧窃窃私语,听到这话,有御史正色道:“此事我等当仁不让。” 第176章 贼喊捉贼 马崇德自尽而死,而且死前说过此事与蒋庆之无关。 从法理上来说,此事还真和蒋庆之没关系。 但中原上千年的传统,法理不外乎人情。 “马崇德当初和人举报长威伯走私草原,这是私仇。长威伯逼迫马崇德走投无路,以自尽换取一家平安……” “长威伯虽说没动手,可马崇德之死,却和他逃不开干系。” “此事颇为恶劣!” 几个御史你一句,我一句,把整件事儿脑补完毕。 “写奏疏吧!” “先寻个地方。” 就在此时,肖卓说道:“长威伯何曾说过要杀马崇德?至于马崇德自尽,那是他心虚罢了。若把此事归咎于长威伯,此后大伙儿还争什么?今日在朝中争斗,明日有人自尽,那算谁的?” 是啊! 若是开了这个先河,后续有人效仿怎么办? 老子争不过你,那就自尽。 大伙儿同归于尽罢! 众人面面相觑。 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可一旦发生了呢? 一个御史冷笑,“我等只管风闻奏事,至于此后,与我等何干?” 这是御史的职责,至于以后有没有人自尽,关我屁事! 崔元对赵文华轻笑道:“陈安此人可用。” “狗屁!” 有人骂道:“只顾眼前的蠢货,岂能重用?” 那御史怒道:“谁?站出来。” 朱希忠出来了。 老纨绔目露凶光,“怎地,要和本国公辩驳一番?” 御史梗着脖子道:“我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朱希忠难道还能把御史的职责改了不成? 这话里埋着陷阱啊! 本以为对方是个愣头青的蒋庆之问道:“此人是谁?” “陈安。”肖卓站在老板身边,轻声道:“据说是严党的人,可有人说此人以前和东宫也有些关系。伯爷,事情很复杂。” 蒋庆之也为之莞尔,“难道是两面人?” “东宫啊!伯爷!”肖卓毕竟是传统官员,担心蒋庆之和太子交恶。 “东宫,那娃……”蒋庆之摇摇头,肖卓发现他的眼神好似怜悯。 朱希忠劈手抓住陈安的衣领,“想给我挖坑?娘的!” “成国公,过了!”有人说道:“这是御史,不是你家护卫。” ——你别把朝堂当自家! 朱希忠目光寻索,“谁在放屁?” 崔元阴恻恻的道:“堂堂大明伯爵,马崇德竟被逼自尽,御史风闻奏事却被威胁。我想问问,此次被逼死的是伯爵,下次可会是侯爵?” 这是蛊惑! 蒋庆之仗着陛下的信重逼死了一位伯爵,诸位勋戚,你等就不觉得唇亡齿寒吗? 在场的勋戚默然看着蒋庆之,随即窃窃私语。 蒋庆之走了出来,“我何曾逼迫马崇德自尽?这是其一。其次,马崇德上次污蔑我走私草原,与俺答勾搭,谁在主使?那人晚上就不怕作噩梦?” 崔元呵呵一笑,“是啊!马崇德若是魂魄不散,就该日夜跟着此人。” 众人只觉得一股子阴风吹来,不禁脊背发寒。 这里是西苑之外,今日嘉靖帝将召见群臣,商议政事。 这也是难得的一次君臣聚会。 侍卫们在看戏。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一瘸一拐的在人群中缓行。 “我曾跟随陛下修道多年,深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我崔元问心无愧,而有的人却坏事做尽……” 崔元斜睨着蒋庆之。 突然身侧有人怒吼。,“崔元,还我祖父的命来!” 接着那个一瘸一拐的官员冲过来,手中短刀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这下变生肘腋,崔元面色惨白,“救我!” 身边的赵文华慌乱而逃,不小心绊倒了崔元。 刺客一刀落空,爬起来便扑向崔元。 “来人!来人呐!” 这时一个侍卫冲了过来,刺客见状,毫不犹豫的扔出了手中短刀,正中崔元大腿。 崔元惨叫的同时,刺客被侍卫扑倒。 他被压在身下,努力抬头喊道:“我乃马隆,家祖父马崇德,崔元狗贼,当初举报长威伯走私草原便是你的指使。 家祖父昨日向你求助,你却闭门不见。家祖父绝望之下这才自尽。狗贼,便是到了地底下,我也要索你性命!” 众人缓缓看向了被自家护卫搀扶起来的崔元。 原来此人是在贼喊捉贼啊!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是这个念头,但都不愿得罪崔元。 故而现场很诡异的安静着。 “少爷,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一个少年扯着嗓子喊道:“哎!说你呢!那个谁,御史,你不是要弹劾吗?如今有人举证,你不弹劾就是我灰孙子。” 孙重楼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御史陈安却退到了后面。 这时候就该见好就收,可孙重楼是谁? “你以为躲着就没人看到你?”孙重楼哈哈笑道:“小时候和玩伴一起躲猫猫,那厮背对着外面,被发现了依旧不吭声,以为不露脸,露个腚就看不到自己。你多大了?” ——你莫非还是个孩子? 陈安没法躲了。 他看到了几个御史在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着发现了宝藏的异彩。 御史每年都有kpi,完不成就是懒政。 也就是每年必须弹劾多少人,有量化指标。 实在是完不成,弹劾自己人也不是问题。 陈安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崔驸马,此事陈某当风闻奏事。” 可孙重楼却骂道:“你先前对我家少爷义正辞严,此刻对崔元却毕恭毕敬,你可是崔元的人?不对。” 孙重楼指着陈安,“你莫非是崔元养的狗?” 陈安的脸绷不住了。 崔元也是如此。 “蒋庆之,看好你的人!”崔元大腿中刀,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蒋庆之看了穿着官服的马隆一眼,马隆被按在地上,双手却抱拳,冲着蒋庆之作揖。 眼中都是恳求之意。 这是用刺杀崔元来为祖父复仇,顺带向蒋庆之表态。 果决,且胆大心细。 若是没有马崇德被驱使举报蒋庆之之事,马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可惜了! “看好你的狗!”蒋庆之冷笑,这时有人喊,“开门了。” “庆之,走了。”朱希忠在前面。 孙重楼把自家少爷护送到大门外,回身正好陈安走过来。 “贱奴!” 陈安冷笑。 讥讽一个奴仆,对于官员来说不是事。 可他却找错了对象。 孙重楼毫不犹豫的一巴掌。 啪! 陈安愣住了,然后捂着脸,“来人,拿下此人!” 奴仆打官员,无论是否有理都是罪责。 孙重楼大怒,拔刀刚想动手,窦珈蓝说道:“少爷说过,不得吩咐,不许杀人。” 卧槽! 本以为孙重楼拔刀是吓唬自己的陈安被吓尿了,撒腿就跑。 “救命!” …… 嘉靖帝隐入西苑,一般官员想见他一面都得看缘分。 君臣相见,臣子们都多看了嘉靖帝几眼。 有人出班弹劾,“陛下,长威伯家仆殴打御史陈安,更是拔刀相向。” “什么?仆役殴打官员?” 这事儿犯众怒啊! 不用谁起头,顿时群情激昂。 …… “殿下。” 太子正在读书,门外来了秦利。 “先生稍待。”太子起身行礼。 他走出去,“何事?” 秦利附耳道:“殿下可还记得御史陈安?” “此人当初不是想投靠东宫?”太子记得此人。 “先前此人准备弹劾蒋庆之。” 太子缓缓看向秦利,眸中有怒火。 “他背叛了孤!” …… 嘉靖帝冷冷看着群臣闹腾,直至严嵩干咳一声,喧嚣才散去。 “为何不闹了?” 嘉靖帝问道,“说话!” 没人吭气。 嘉靖帝冷笑道:“马崇德自尽,朕昨日就知晓了。他是谁的人?” 嘉靖帝目光扫过严嵩,严嵩下意识的低头弯腰。 仿佛一条老狗见到主人发怒,就翻身把肚皮露出来献忠心。 目光转向了陆炳。 陆炳垂眸,此刻嘉靖帝在怒火中,一旦被他认定是谁,雷霆顷刻降至。 目光扫过受伤却坚持到场的崔元。 崔元哆嗦了一下,他老了,按理该颐养天年。 可许多人就是这样,越老越疯狂,而且越老越执拗。在外人眼中愚不可及的事儿,他们干了一次又一次…… 你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蠢。 归根结底,不过是害怕死亡的到来罢了。 崔元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该借着治疗的由头避开嘉靖帝的怒火。 那目光走了。 崔元心中一松。 “陆炳!” 帝王的声音带着威严,恍若神祇。 陆炳出班,“陛下。” “马崇德乃没落勋戚,朕听闻早些年马氏甚至连年礼都凑不齐,以至于沦为勋戚中的笑话。他是如何发家的?” 嘉靖帝语气平和。 陆炳却心中一个咯噔。 当初马崇德正是走了他的道,才打通了在京师贩卖牛肉的渠道。 后来马崇德发家致富也不忘陆炳,每年的年礼总是第一批送到陆家。 但陆炳发誓,他只是开了个口子,是马崇德长袖善舞,自己弄出了一个关系网。 特别是崔元……陆炳看了崔元一眼,老崔一脸死里逃生的庆幸,竟然在笑。 这笑容落在陆炳眼中便是幸灾乐祸、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在严党内部也同样适用。 陆炳跪下,“当初臣……曾与马崇德相识,不过后来再无交往。” 至于送礼,陆炳执掌锦衣卫,每年给他送礼的人多了去。 甚至有的人一生都见不到陆炳,每年依旧送上重礼。 那句话咋说的……谁送礼了我不知道,但谁没送,我特么一清二楚。 “蠢货!” 嘉靖帝冷冷看着奶兄弟,“杖责十。” 几个侍卫进来,陆炳不敢反抗,被他们拖着出去。 只是他一直在盯着崔元。 而崔元却依旧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发现小老弟此刻好似神游于外。 和他们不同,蒋庆之更关注嘉靖帝在处置此事中的节奏。 马崇德是谁的人,蒋庆之觉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嘉靖帝轻轻放过崔元,却把板子打在了奶兄弟陆炳身上。 这是为何? 不应该啊! “孙重楼朕知晓。”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此人乃忠仆,他为何出手?” 有御史忍不住想开口,殿外太子遣人求见。 “殿下说,陈安此人首鼠两端,早已被殿下厌弃。殿下深悔曾与此人交往。” ——陈安原先曾想投靠太子,却又转投他人。 这等二五仔,父皇,您弄死他为儿臣出气吧! 太子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只要不过线,就能父子相安。 那御史缩缩脖子,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开口为陈安说话。 蒋庆之却从嘉靖帝转换话题的角度,发现不对劲。 道爷好像在谋划些什么。 而且,有把他蒋庆之也算计在内的意思。 道爷目光转动,在陈安那里厌恶的不肯停留。 所有人都知晓,陈安完了。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似乎有些玩味的意思。 “宣府禀告,军饷少了三万贯,以至于军中沸腾。” 来了! 蒋庆之知晓,道爷出手了。 第177章 雄鹰和云雀,嘉靖帝的手腕 宣府是九边重镇之一,是大明重点打造的北方防线的重要节点。 九边防线建立后,需要大量驻军戍守,每年光是军饷粮草就令大明不堪重负,而每年九边城墙的修缮费,更是令户部上下焦头烂额。 可以这么说,大明的国力就是这么被九边一点点的吸干了。 三万贯听着似乎不多,可对于九边来说就是许多将士的卖命钱。 而三万贯对于捉襟见肘的户部而言,就是一笔巨款。 所以当帝王怒火突然勃发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谁干的? 三万贯,好大的胆子! 兵部尚书王以旂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摇头,示意自己绝壁没有掺合。 那就好……蒋庆之好不容易在兵部扎下根,若是老王被牵累下台,他前期就算是白忙活了。 “贪鄙!” “都该诛九族的蠢货!” 帝王怒火发作的快,去的也快。 此事要派人去督察,否则必然会不了了之。 五军都督府有人出班,主动请缨。 嘉靖帝冷笑,“你这是想去作甚?为他们遮掩?” “臣不敢!” 主动请缨的将领跪下,蒋庆之从后面看去,汗水从这厮的后颈那里蜿蜒往下流淌,脊背那里想必都湿透了。 和道爷玩心眼,这人玩完了。 “来人!” “陛下!” 陆炳被杖责,但东厂还在。 东厂提督芮景贤跪下。 “拿下询问!”嘉靖帝冷冷的道:“东厂的人抄家,朕要看看他的家产几何,以至于敢主动为人遮掩。” 那人瞬间瘫软,“陛下饶命!” 侍卫把此人拖出去,嘉靖帝神色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此事……” 嘉靖帝目光转动,“长威伯。” 艹! 蒋庆之出班,“陛下。” “你对北边熟悉些,你去一趟,查清此事。” “是。” 嘉靖帝摆摆手,“长威伯留下,其余的……各自回去。” 众人告退。 等人都走后,嘉靖帝起身走下台阶。 “随朕走走。” 君臣走出大殿,看着前方群臣缓缓而行。 而陆炳正趴在长凳上,大概是在缓和杖责的痛楚。 见到嘉靖帝和蒋庆之出来,陆炳一个翻身,瞬间跪下。 而且一言不发。 这是个聪明人,知晓越是为自己辩解,道爷越是看不起。 索性干脆不说话,学严嵩严大爷,陛下,臣就是您养的一条狗,您说往东,臣绝不往西。 嘉靖帝冷冷看着奶兄弟,“莫要辜负朕的信重。” “是。” 这是一次警告,看着陆炳告退,嘉靖帝负手问道:“你对太子先前的举动如何看?” “陛下,此事臣……” 这事儿蒋庆之不好评价。 “说吧!”嘉靖帝的声音变得有些萧瑟。 蒋庆之看着他鬓角的斑白,心想这个皇帝做的有意思吗? “太子机敏。” 就在陈安弹劾蒋庆之的消息传到东宫不久,太子就反应过来了,知晓陈安是根墙头草,弄不好就是个两面派。 “继续。” 嘉靖帝淡淡的道:“今日不论君臣,只论亲情。说说你这位表叔对他的看法。” 啧! 上次蒋庆之用亲情来坑了崔元一把,没想到今日被道爷还施己身。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可转瞬想到太子在历史上的命运,便叹道:“这孩子有些执拗,自己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圈子里,坐井观天。且思虑太重……” 蒋庆之突然一个激灵。 是啊! 历史上太子临去前都还神志清醒,是什么毛病让他如此年少就匆促离世? 蒋庆之压下这些念头,说道:“太子有些偏激,也有些孤傲。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居高处,俯瞰众生。时日久了把持不住,便会觉着众生如蝼蚁。如此,便会看不起他人……” “怎么不说了?” 嘉靖帝问道。 “您知道的。”蒋庆之叹息,“弄到最后,除去身边一干倚仗他的人之外,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反过来他又觉着世人皆是瞎子,不知自己的好处……” 这是个恶性循环。 “孤家寡人吗?” 嘉靖帝叹息,蒋庆之看到了他眸子里的萧索之意。 道爷和天下士大夫闹崩后,实际上也是一个孤家寡人。 可太子才十三岁,就走了他的老路。 “去吧!”嘉靖帝摆摆手,“对了,老三那瓜娃子最近闹腾的厉害,不安生,你带着他一起去。” “是,臣告退。” 蒋庆之告退。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先前的朝堂争执。 嘉靖帝先是做出要收拾崔元的姿态,就在崔元胆战心惊之际,却突然把怒火转向陆炳,当朝呵斥自己的奶兄弟,并杖责。 崔元此刻定然是死里逃生般的欢喜,而对陆炳的遭遇,老崔肯定是幸灾乐祸。 而为崔元背锅的陆炳会如何? 陆炳此人好面子,第一次被奶哥当朝呵斥,并当着朝臣杖责,这份羞辱相信能让陆炳记恨崔元许久。 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怒不可遏…… 严嵩能用什么来劝和? 共同的对手! 可共同的对手蒋庆之去了宣府。 看,严党的死对头都走了。 大伙儿还等什么?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 早上因为马崇德而起的一个小冲突,和远在宣府的军饷贪腐事件,就这么被道爷随手连在一起,让崔元和陆炳二人成功反目。 这手段,堪称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若非蒋庆之在后世看过关于道爷的书,知晓道爷的秉性,估摸着此刻也无法察觉。 蒋庆之回身看了一眼。 宫殿前,道爷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他。 但似乎是在看着虚空。 黄锦过来禀告,“陛下,太子那边有人和严世蕃通气,商议处置陈安。” “量,小了。”嘉靖帝似乎忘记了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求了朕处置陈安,为何又去和严世蕃商议?” 黄锦低头。 “他这是不想和严嵩等人反目。”嘉靖帝淡淡的道:“瓜娃子,朕的强硬没学到半分,倒是学会了辗转腾挪。” 辗转腾挪的是臣子,而帝王要做的是居高临下,俯瞰臣子。 …… 裕王得知要跟着表叔去宣府,兴奋不已。 景王却去请见卢靖妃。 “东宫那边最近有些不安,有些小手段陛下就当没看到,不过必然会有些应对,这不是针对谁。 老四,别翻白眼。你父皇的手段你等不知,他若是要对付谁,那人难逃一劫。他如今让裕王跟着你表叔去宣府,便是一次无声的告诫。” 卢靖妃为儿子整理着衣裳,转到了前面,赞道:“我儿果然英气勃勃。” 景王冷笑,“太子被身边人撺掇敌视表叔,如今后悔了,却又羞于回头,左右为难之下,难免进退失据……” 卢靖妃定定看着他,“你倒是学聪明了。不过你要知晓,你父皇与天下士大夫为敌,而太子身边是什么人?便是士大夫。” “我知道,表叔对士大夫也颇不以为然,被那些人视为敌人。太子身边那些人定然也在蛊惑他。” “太子是悔了,可他若是和身边人翻脸,谁来支持他?”卢靖妃想到了那个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郁郁寡欢的太子,“他是太子,从小就和那些所谓的才子大儒学,在那些人不断潜移默化之下,太子对士大夫们的态度自然与你父皇不同。如此,对士大夫的敌人,他天然就带着敌意,明白吗?” “那父皇能忍?”景王觉得自家老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忍的人。 “哎!”卢靖妃坐下,接过陈燕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你父皇为何隐入西苑?果真皇宫中不能待了?就算是有前人留下的钉子,尽数换了就是。” 景王一怔,“您是说……” “左顺门事件中,你父皇杖责百余官员,震动天下。随后与他们斗了数十年。当年宫变后,你父皇不说更换宫中人,而是隐入西苑,这不是害怕,而是姿态。” 景王不解。 “你毕竟年少,阅历少了。”卢靖妃说道:“你父皇做出隐入西苑的姿态后,士大夫们欢欣雀跃,随后君臣之间的矛盾便缓和至今。明白了吗?” “父皇在示弱。”景王明白了,“父皇用示弱来换取君臣妥协,暂且联手治国。” “对,这是顾全大局。而太子那里,你父皇左右为难,若是让太子远离士大夫,你觉着可能吗?” “不能,所谓士大夫,便是儒家,是豪强,是读书人……遍地都是。除非太子……” 景王突然眸子一缩。 卢靖妃笑了笑,竟然是有些得意,“可你与裕王却不同,前面是学了儒学,后面却机缘巧合跟着你表叔学了些别的,远离了那些士大夫。而太子可没有这个际遇。不,有,不过他却不屑一顾。” 景王的呼吸一紧。 老爹是士大夫的死敌,太子是士大夫的朋友。而他和裕王却是蒋庆之的弟子。 看到儿子眼中迸发出了异彩,卢靖妃告诫道:“你表叔大才,你万万不可生出利用的心思。记住,别以为你表叔比你大不了几岁,就生出别的心思,一日为师……” “我知。”景王慎重点头,“我不知别人会如何想,但跟着表叔学了这些时日,我觉着表叔之才比之东宫那些所谓的大才,宛若雄鹰与云雀。一个翱翔云端,一个在枝头呱噪。” …… 东宫。 书房里,太子看着墙壁上的生母王贵妃的画像轻声道: “娘,其实我真的悔了。” 他轻轻抚摸着画像,“可我是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帝王。岂能向臣子低头?” 画像上的王贵妃嘴角翘起,在春光里,和枝头的云雀一起微笑…… 第178章 谁敢去 就在蒋庆之准备出发去宣府的前一天,陆炳和崔元之间的矛盾爆发了。 “陆炳抓了崔元府上的一个管事,那管事偷了驸马府上的财物去赌钱,赌输了便画押欠债……用的竟然是崔元的印鉴。” 孙不同一脸得意,“那管事在锦衣卫爆出了一件事,崔元的小妾和人私通……” 胡宗宪摇头叹息,徐渭却讥诮的道:“崔元大把年纪了,那东西还能用?” 孙不同猥琐一笑,“徐先生不知,有人天赋异禀。” “你说什么天赋异禀?”徐渭问道。 孙不同舔舔嘴唇。 艹!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 “宣府那边看似事不大,可每年朝中在九边靡费无数钱粮,却任由草原异族来去自如。这等局面一定要扭转过来。” 蒋庆之此次准备带着徐渭一起去,胡宗宪留守家中。 “你留在家中,注意盯着陆炳。”蒋庆之总觉得陆炳就像是一条盘踞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伯爷放心。”胡宗宪独掌一面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在具体谋略上却差强人意。 不过蒋庆之也只需他掌控大局即可,至于细节,隔壁还有个肖卓。 第二日,蒋庆之带着人出了巷子,外面裕王已经到了。 “表叔。”小姑娘也跟着来了,眼巴巴的看着表叔。 “想出门?”蒋庆之笑道:“下次带你去城外玩耍。” “表叔说了一次又一次。”朱寿媖低头。 她和裕王都是小透明,不过裕王有蒋庆之带着,日子还不错。 蒋庆之摸摸她的脑袋,“在宫中若是被欺负了,先忍着,等我回来。” 朱寿媖抬头,眼睛里多了亮光,用力点头,“好。” 然后她伸出手。 小小的手上,有做针线留下的痕迹。 蒋庆之莞尔,伸手和她击掌为誓。 他前脚刚出京师,后脚崔元的反击就来了。 “陛下,崔元弹劾陆炳收受贿赂,为人脱罪。” 嘉靖帝不看奏疏,淡淡的道:“朕还在!” 严嵩低头,“是。” 晚些回到直庐,严世蕃和崔元在等他。 “爹,陛下什么意思?”严世蕃搀着严嵩坐下。 严嵩捶捶腿,“陛下说,他还在。” 猜谜时间到了。 严世蕃闭上独眼。 “陛下还在……这是威权被侵犯之意。谁侵犯了陛下威权?” “莫非指咱们?”崔元勃然变色。 “不不不。”严世蕃摇头,自信的道:“若是如此,爹就回不来了。” “那会是谁?”严嵩对儿子的判断力深信不疑。 “能侵犯陛下威权的,唯有……”严世蕃突然睁开眼睛,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爹。” “说。” “东宫那边前阵子派人来寻我,提及御史陈安之事。” 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懊恼之意,“唯有东宫。” “你是说陛下在猜忌太子?太子哪有让陛下猜忌的本事。” “可若是加上咱们呢?”严世蕃揉揉眼角。 严嵩身体一震,“陛下对咱们和太子走的太近不满?” 严世蕃点头,“陛下还在,爹手握权柄,若是和储君走的太近,帝王必然如芒在背。这是一次告诫。” 严嵩身体一松,只觉得后怕不已。 严世蕃突然笑了,“如今想来,崔驸马和陆炳之间的冲突,也是陛下有意为之。” 严嵩指指外面,心腹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摇头,示意没人。 严嵩压低嗓门,“我的儿,陛下只是随手借势,便让陆炳和驸马反目。这等帝王手腕,为父至今想来为之胆寒。” “陛下若是玩权谋,这个天下何人能敌?”严世蕃摇摇头,嘴角微微翘起,“可却瞒不过我严世蕃!” …… 深秋的宣府看着万物凋零,偶尔山上有一点灿烂的红,据说是什么花儿,孙重楼为此专门跑了一趟,可却面对绝壁徒呼奈何。 “小子,那等花儿就生于悬崖峭壁之上,只可远观。” 夏言坐在马车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老爷子大概是静极思动,此次想跟着蒋庆之去宣府,便寻了随行教导裕王功课的由头,没想到嘉靖帝竟痛快的答应了。 “下次我带着绳子来。”孙重楼发狠了,一屁股坐在马车车辕上。 蒋庆之策马过来,“夏公,宣府那边你可熟悉?” 夏言眯着眼,“宣府总兵钱钧八面玲珑,不过我当年为首辅时,此人曾送礼被我赶了出去。对了,此人御下颇为严苛……” “那就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没错,官员大多如此,你不必奇怪。”老爷子见惯了这些,“副总兵王源法倒是有些意思,刚直,却因少了背景,故而被钱钧压制一头,否则宣府总兵哪轮得到钱钧。” “我准备让徐渭先去打前站……”此处距离宣府不到三十里,蒋庆之需要派人去摸摸情况。 夏言把书卷一合,“要不老夫去吧!” “您去?” “担心什么?”夏言看了在前方和侍卫学骑马的裕王一眼,“我好歹多年首辅,想去哪钱钧不敢拦。若是徐渭去,必然寸步难行。” …… 夏言带着十余军士,还有孙不同和两个蒋家护卫进城了。 “夏言来了?” “是。那老头自家说是夏言。” 宣府总兵钱钧捋捋胡须,“此次朝中派了长威伯来查军饷之事,以此人在大同府的言行举止来看,多半来者不善。” 副总兵王源法坐在下首,沉声道:“三万贯军饷不是小数目,难道要和稀泥不成?” 钱钧的心腹,参将江策淡淡的道:“总兵的意思,此事发生在我宣府,那么最好烂在我宣府。至于该谁的责任,那便是谁的责任。不是不管,而是不给外人掺沙子的机会。” 众将纷纷点头赞同。 钱钧说道:“夏言乃是前首辅,他来打前站,这是蒋庆之的试探。” 有人问:“总兵,那该如何应对?” 钱钧说道:“夏言最好面子,当年我曾对他毕恭毕敬,如今他沦落如斯,岂肯让自己的狼狈样儿被我看到?他必不会来请见,不管就是了。” 一个军士进来,“总兵,外面有人自称夏言求见。” 钱钧的眼皮子蹦跳了一下。 “请进来。” 夏言走到大堂外,看了里面一眼。 孙不同止步,说道:“夏公有事只管招呼,伯爷说过,夏公被人羞辱,便是伯爷被人羞辱!” 那小子……夏言莞尔,然后双眸一冷,走了进去。 “夏言,见过诸位将军。” 夏言拱手。 众人纷纷拱手,“见过夏公。” 这位曾经的首辅,此刻作为蒋庆之的代表进了这个所谓的白虎堂,却仿佛成了主人。 “宣府三万贯军饷之事,长威伯令我来打前站,诸位若是有话,公开或是私下,只管和我说。” 夏言环视众人,这里面多少人当年想见自己一面都难,“另外,俺答在大同受挫,听闻宣府一带多了些俺答的游骑,这是想报复,长威伯让我传话。” 他看着端坐的钱钧,“谁若是畏敌如虎,当弹劾之!” …… 第二日,夏言便在城中四处晃荡。 “夏公,有人跟着咱们。” 孙不同说道。 夏言背着手,“不必管。” 他在市井中到处游荡,三餐也在外面解决,每每喜欢和那些百姓聊天。 “夏言在打听那些将士的情况,从穿着到兵器……” 跟踪夏言的人回禀钱钧。 “老狗!” 钱钧冷笑。 江策说道:“下官会盯着他,对了,俺答的游骑最近颇多。” 钱钧看了他一眼,手握了一下刀柄。 江策眼中闪过厉色,“下官去了。” …… 第三日,夏言接到消息,俺答游骑逼近龙门卫,总兵钱钧准备领军前往增援。 “总兵问夏公,可敢去看看异族铁骑?” 来人挑衅的问道。 夏言看他一眼,走出门外。 “出发!” …… 龙门卫。 守将千户常林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数百敌骑。 敌军在叫骂,常林听的火冒三丈,但却不敢出击。 “千户,援军来了。” 常林没想到是钱钧亲自来援,赶紧出迎。 “敌军数百骑,一直在外游弋。”常林陪同钱钧登上城头,夏言在后面,走上城头,就见数百敌军正在叫骂。 “只是叫骂?”钱钧问道。 “是。” 钱钧的大旗被竖在城头,敌将见了笑道:“钱钧竟然来了。” “千户,发现明军斥候。” 一队明军斥候在急速向小城疾驰。 “拦截他们!” 敌将喊道。 双方就像是两条线,直面城门组成了一个八字。 马蹄声如雷,城头的明军不禁握紧双拳呼喊。 “快啊!” 明军三十余骑,眼看着就要被敌军拦截,突然带队的总旗调转马头,喊道:“方聪,带消息回去!” “总旗!”方聪回头,只见总旗带着十余军士冲向了敌军。 “走!”方聪咬牙,打马疾驰。 城门开了个缝隙,十余骑冲了进去。 但身后,总旗和麾下被敌军团团围住。 “敌军在外只有数百骑待命。”方聪送上了这个价值千金的情报,然后跪下。 “怎地,还要讨赏?”钱钧身边有人冷冷的问道。 方聪叩首,“小人愿把功劳舍了,只求总兵救救总旗吧!” 钱钧漠然。 “滚下去!”江策喝骂。 夏言看到那些被围困的明军将士在大呼酣战,就忍不住说道:“为何不救?” 江策看着他,“敌军说是只有数百骑在外,可谁知道别处可有伏兵?” “只需千余骑接应就是了。”夏言怒了。 江策不屑于和他解释,淡淡的道:“换了谁面对这等局面,都不会出击。” 夏言怒极,须发贲张,可看看左右,那些将领大多漠然,或是别过脸去。 “看!” 这时有人指着右侧喊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之看去。 一条黑线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 随即,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传来。 “是谁?”江策喝问。 一面大旗在黑线中间猛地竖起来。 被北风吹的猎猎作响。 瞭望手猛地回头,惊喜欢呼。 “是蒋字旗!” …… 月底最后三天了,兄弟们的月票赶紧出手。 第179章 致敬 敌将昌辉原先是个马贼,后来在一次反清剿中果断投靠俺答部,被编入军中。 因为是马贼,昌辉行事机警,且厮杀灵活,渐渐出人头地。 可也因为是马贼,昌辉在俺答军中无依无靠,没有根基,导致多年来难有寸进。 俺答麾下在大同被蒋庆之两度击败后,内部也有些微词,觉得俺答只知晓重用自己的嫡系,旁系人马不是去当炮灰,就是被闲置。 于是,此次昌辉就作为旁系的将领被提溜了出来。 三千骑,任务是劫掠宣府。 每当草原异族吃亏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劫掠。 这是多年来昌辉第一次领到这等肥差,但他是个上进的人,知晓此次是自己难得的闪光机会,于是不急着劫掠,而是在宣府来回游弋。 来回游弋了数日后,昌辉把明军的兵力布置,以及城中将士的各种反应一一摸了个清楚。 他敢打赌,若是再给自己三万大军,他就能攻破宣府,直扑明人的京畿。 但作为旁系将领,别说是三万,一万都没有。 所以他准备冒险。 数百游骑在外围游弋,钱钧你可敢出击? 数百游骑啊! 步卒也敢出城吧! 可钱钧不动如山。 那么就绞杀这小股明军,打击明军士气。 不得不说,昌辉的应变能力确实是出色。 城头明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致。 “只需给我一万人马!一万,我就能攻破龙门卫!”昌辉看着城头,有些遗憾。 “抓几个活口。”昌辉吩咐道,他需要更详细的知晓明军的情况。 大同两度惨败后,俺答内部酝酿着报复的情绪。但如何报复?攻打坚城不是草原异族的作风,若是劫掠…… 以往俺答一旦说南下劫掠,麾下都欣喜若狂。但此次却有些疑虑。 ——劫掠没问题,但那个杀神会不会来? ——若是那个杀神在,咱们该如何应对? 杀神这个匪号来的有些好笑,蒋庆之在大同击败敌军后,令人筑京观于大同城外,以震慑俺答部。 彼时京观远离人们的记忆已经有数百年之久,当消息传来后,一位德高望重的祭祀颤颤巍巍的道:“那是汉唐……汉家最喜欢的东西。” 祭祀看着南方,眼中有惊惧之色,“汉唐之后,中原人没了脊梁骨,早已忘却了祖宗的威严。如今它竟然来了……杀神,杀神降世……” 于是,杀神就成了蒋庆之的匪号。 而京观这个被草原异族遗忘多年的汉家著名建筑物,再度被人们频繁提及。 昌辉在领军出发后,特地绕道大同那边。 他看到了那个土封的尸山,默然良久。 然后告诉麾下,“若是遭遇蒋庆之,我当用他的麾下尸骸筑京观,把他的头颅放在京观最顶端,以牙还牙!” 一旦成功,他将会成为整个俺答部的英雄。 看着麾下猫戏老鼠般的在追逐、围困着那十余明军,昌辉嘴角微微翘起。 出发前,他得知蒋庆之此人是明皇的近臣,更多时候在京城。 那么此次就遇不到他了,昌辉当着许多将领的面说:“可惜了。” 马蹄声遥遥传来。 昌辉的第一反应是怒火,“我不是令他们藏于左近,等城中明军出城后再听令出击吗?” 一个军士灵活的站在马背上,举手在眼前搭个凉棚。 然后身体摇晃了几下,“千户!” 昌辉听出了些异样。 军士喊道:“是明军!” 昌辉却不怒反喜,“多少人马,谁领军?” 瞭望手必须是识字的。 军士凝神看去,“明军一千!” 不多! 昌辉摆摆手,身后号角长鸣,这是召唤自己的伏兵。 “是……是蒋字旗!”军士的声音中带着惊惧,“是那个杀神来了!” 瞬间,大同城外的那个京观就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那些被晒干的头颅,看着就像是老鼠的尸骸般的可笑。可没人笑的出来,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寒。 “迎敌!” 昌辉喊道。 围困那十余明军的骑兵们开始撤离。 明军总旗不知这是为何,还以为敌军是有什么圈套。 “兄弟们,杀出去!” 可没等他动手,敌军潮水般的撤了回去。 数百敌军迅速集结。 总旗缓缓随着敌军面对的方向看去。 一千明军正疾驰而来。 那面蒋字旗下,一个将领刀指这一侧,随即明军分为两股,从左右包抄而来。 “蒋字旗是谁?”有人喘息问道。 一个军士突然想起了什么,“是……是长威伯!” “是他!”总旗看着差不多三十岁,轻声道:“是那位传闻中的少年权贵?” “总旗,都说长威伯是名将呢!”有军士说道。 “口说无凭……”总旗吩咐道:“收拢受伤的兄弟,准备撤离。” 两队骑兵从他们的左右掠过。 “人马如龙!”总旗仔细看着这些骑兵,从精气神上看出了不凡之处。 蒋庆之被簇拥着来了。 总旗单膝跪地,“禀伯爷,敌军在左近有数百伏兵。” 马背上的蒋庆之颔首,“可敢跟随本伯杀敌?” “敢!” 总旗上马,“兄弟们,让京师的同袍们看看我边塞男儿的勇气!” 七名骑兵留下一人看护伤员,剩下的六人上马。 “不错。”蒋庆之目光转动,对面的敌军竟然集结,而且做出了出击的姿态。 六百多敌军,面对一千明军准备发起攻击。 城头,夏言在咆哮,“为何不出击?” 钱钧缓缓说道:“敌情不明。” 江策看了夏言一眼,“这数百骑多半是诱饵。” “可长威伯却以千骑主动发起攻击,龙门卫两千余守军,此次援军八千,为何不敢出击?”夏言再不懂军事,可也知晓此战优势明显。 “夏公,你不懂武事。”钱钧淡淡的道:“你只看到了敌军数百,却不知敌军凶悍,以一当十。这么些年九边与敌军厮杀多次,得出了一个经验。” 江策说道:“不能十倍于敌,不可出击。” 钱钧点头,“当下看似十倍于敌,可敌军暗中尚有伏兵,故而不可浪战!长威伯……轻率了。” 江策却不客气的道:“一千人马,他以为能值当什么?在边墙之外,一千人马恍若沧海一粟。对面那数百敌军一看便是精锐,弄不好无需敌军伏兵,长威伯便会败北。” 夏言嘴角哆嗦了一下。 十倍于敌才能出击? 这便是老夫秉政多年的大明吗? 可蒋庆之却以一千人马对六百余敌军发动了进攻,而敌军也开始了反击…… “去接应他!”夏言怒吼,“否则我定然要弹劾你钱钧坐视不救!” 前首辅的气势迸发,钱钧身体一震,旋即冷笑,“夏公可自去。” 你一个落魄的老狗而已,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前首辅? 要去你自己去! “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夏言的脾气发作了。 孙不同却轻声道:“夏公,你看……” 夏公缓缓回身。 一千明军和六百余敌军正在快速接近…… 明军合二为一。 最前方组成了锋矢阵,这是要硬生生突击的姿态。 城头明军屏住呼吸,有人悲哀的看着那些明军,有人恐惧的看着那些叫嚣的敌军…… 就在此时,只见明军大旗摆动了一下,接着,前方的锋矢阵突然散开,身后的明军跟着分为两股。 两股明军从敌军左右两侧绕了过去。 变化之快,令昌辉压根就没法做出反应。 这是操练过多次才能有的精准和速度,这股明军不差……这个念头在昌辉的脑海中闪过,旋即他自信的喊道:“击穿他们。” 你包抄你的,我只需径直打穿出去即可。 两侧的明军突然拿出了一个东西。 平端着。 “是弩弓!” 有人尖叫道。 中原王朝对抗草原铁骑的两大利器:铁一般的纪律,以及强大的弩弓。 “顶住一轮就散开,和明军绞杀在一起!”昌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且应对手段就算是俺答来了也得赞一句出色。 顶住一轮弩箭杀伤,随后把击穿明军的战法变化一下,变成绞杀。 只要缠住明军,伏兵赶到,昌辉发誓,这股明军一个都别想逃脱。 一波弩箭之后,明军竟然不再迂回,而是化整为零,三五人为一组,穿插了进去。 这就是昌辉期待的纠缠战,他大喜过望,“蒋庆之不过如此,缠住他们!哈哈哈哈!” 他的大笑让麾下士气大振。 但随即,大笑声戛然而止。 明军三五成群冲杀进去,有人持弓,有人长枪,有人刀盾……只是一波冲击,竟然就打穿了进去。 他们配合的是如此默契,令敌军所谓的武勇成了笑谈。 “挡住!”昌辉惊愕之余,奋力喊道:“挡住他们!”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竟会如此凶悍……他这些年一直在为俺答讨伐草原敌人,这是第一次和明军厮杀。 但他多次从内部获知,明军糜烂,将士孱弱,压根就不敢和草原勇士厮杀。 可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昌辉的认知。 “千户!” 一个百户尖叫着被追过来。 昌辉看着那三个明军……哪怕是面对自己这边十余骑,依旧不肯退,而且恍若发现了宝藏般的在欢呼。 “敌将在此!” 瞬间,那面大旗冲着这边冲杀过来。 什么时候明军这般勇敢了……昌辉深吸一口气。 举起长刀。 他看着那个少年,喊道:“撤!” 卧槽尼玛! 敌将竟然不战而逃,让蒋庆之恼火不已。 而城头,一个老头在咆哮。 “看看,那些将士在浴血厮杀,而你等却在坐视?” 他冲着那些震惊的将士咆哮。 “开城门,我夏言今日当与长威伯并肩厮杀!” 钱钧面色苍白。 他看了江策一眼,江策双手紧握,眼中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以及疯狂的嫉妒! “敌军败了!”一个军士喊道。 “开城门!”夏言的口水都喷到了钱钧的脸上。 钱钧知晓再不出击就会被人诟病。 “开城门!” “长威伯转向了。” 蒋庆之令麾下止步,率队转向,准备进城。 城门开。 夏言策马第一个冲出去、 老头儿看着狼狈而逃的敌军,热血奔涌着,不知如何发泄。他生疏的拔出长刀,涨红着脸。 举起长刀高呼:“我大明……” 身后涌出的将士们看着那面大旗,以及那个少年权贵,情不自禁的拔刀高举。 长刀如林。 向那个少年致敬。 “威武!” 第180章 猛将兄 欢呼声中,蒋庆之策马上前。 钱钧行礼,“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颔首,见夏言无恙,微笑道:“夏公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夏言看了钱钧一眼,“有人畏敌如虎,我夏言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肯与此等人为伍。” “总兵,可要追击?”有人想捡便宜。 钱钧不说话,此刻他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敌军来袭,你坐拥优势兵力却不敢出击。等长威伯击败敌军后,你却率军追杀…… 就像是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一个美人儿,蒋庆之勇敢上去追求,而且得手了,瞻前顾后的那个男子见状,便想横刀夺爱…… 他钱钧丢不起这个人。 夏言看了蒋庆之一眼,这里有数千官兵,要不,咱们追杀一波? 老头儿有些上头了,若是手下有数百骑,他就敢带着他们去追杀敌军。 蒋庆之摇头,“敌军在左近有伏兵,若非如此,此战我不会用这等战法,而是磨,用最小的伤亡击败他们。 我军远来,将士疲惫,此战是靠着勇气激发士气。可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他看着那些将领,说道:“为将者,当审时度势,攻如雷霆,收如退潮。沙场征战最忌讳的便是贪婪,以及优柔寡断。 贪婪会让人失去理智,导致全军覆没。但凡犹豫不决,便会招致败绩……” 徐渭在后面笑道:“伯爷这是习惯了授课,把这里当做是自家书房了。可这些人岂会听?” 孙重楼用胳膊肘捅捅他,“老徐,你看。” “看什么?”徐渭大大咧咧看去,只见那些将领身体朝着蒋庆之这边前俯,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就仿佛是一群学生在听先生授课。 专注的忘却了一切。 一个护卫嘀咕,“这是伯爷传家的本领,怎地能教给这些外人?” 孙重楼得意的道:“在苏州府时常有人嘲笑少爷是赘婿之子和病痨鬼,我便和他们打架。他们打不过我,便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这等大才,那些人说我吹嘘。我就说……” 孙重楼双手叉腰,看着得意洋洋,“我指着他们说,有本事就十三岁中个秀才我看看。” 徐渭轻声道:“十三岁的秀才,不稀奇。但年未弱冠,却能领军征战沙场,并屡战屡胜,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我徐渭……” 徐渭仔细想了想,若是谋划战局,他觉得自己绝不差。但若是临阵指挥,他就抓瞎了。 这位伯爷,越发令徐渭看不透了。 蒋庆之授课完毕,那些将领下意识的拱手,“多谢伯爷。” 蒋庆之莞尔,压根不在意。 钱钧一怔,江策眼中妒火更重,低声道:“总兵,这蒋庆之是在拉拢诸将啊!” “想先声夺人吗?”钱钧冷笑,“外人终究要走,这里还是我做主!” 县官不如现管。 蒋庆之终究是要走的,等他走了,他钱钧难道不会秋后算账? “是。” 蒋庆之策马掉头。 他听到了惨嚎声。 那个总旗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军士。 惨嚎的军士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矢,总旗没拔,只是低声问:“可还有未了之愿吗?” 军士看着他,落泪道:“总旗,疼。” 总旗苦笑。 军士说道:“总旗,给兄弟一刀,杀了我吧!” 能让一个男人求死,可见那疼痛剧烈难忍。 而胸口中箭,在这个不能手术的时代,就是神医来了也留不住人。 总旗起身拔刀。 “你要作甚?”徐渭怒喝。 刀光闪过。 精准掠过军士的颈部动脉。 献血飚射出来。 军士闭上眼,嘴角含笑,“多谢……哎!” 总旗单膝跪下。微微垂首。 “兄弟,一路走好!” 剩下的几个军士跪下。 “兄弟,一路走好!” 徐渭一怔,见蒋庆之走了过去。 “见过伯爷。” 总旗回身跪下。 “你不错,叫什么名字?”蒋庆之今日见总旗指挥得当,几个决断的时机恰到好处,心中难免动了爱才之心。 总旗抬头,坚毅的脸上多了些黯然,“小人马芳。” 身后有将领说道:“长威伯,此人乃是俺答的逃奴。” 马芳低头,苦笑着。 因为这个逃奴的身份,他在大同府不受待见,干脆就借着调动的机会申请来宣府。 本想换个环境,兴许能好些。谁曾想宣府这边也看不起他的逃奴身份。 这位伯爷据闻是天子近臣,想来更看不上我吧! “今日之战,你觉着如何?”蒋庆之不置可否的问道。 马芳低声道:“卑贱之人,不敢劳动伯爷动问。今日之战,敌将轻敌了……” 身后几个将领都在笑。 “哪是什么轻敌,分明是不敌!” “一个总旗懂什么!” 马芳心中叹息,笑的愈发苦涩了。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接着他听到蒋庆之说道: “此人,我要了!” 钱钧一怔,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总旗的去留和蒋庆之较劲,不值当。 江策说道:“总兵,蒋庆之这是想用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分化瓦解咱们。” 可一个总旗罢了,还是个逃奴……钱钧心中暗笑,说道:“长威伯看得起他,那是他的福气。” 至于什么手续,蒋庆之和兵部王以旂打得火热,调动一个总旗真不是事。 江策笑道:“那厮,还不拜谢长威伯?” 马芳茫然抬头,蒋庆之回身,微微一笑。 “马芳,拜见伯爷!” 他觉得自己会成为蒋庆之的家丁。 “起来!” 蒋庆之看着颇为欢喜。 装模作样! 江策暗自讥讽。 孙重楼过来,“哎!老马,少爷看上你什么了?” 老马……这个称呼让马芳楞了一下,“小人不知。” 孙重楼好奇去问自家少爷。 蒋庆之笑而不语。 马芳是谁? 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名将! 在九边明军畏敌如虎之际,马芳横空出世,以一次次捷报打了那些‘非十倍兵力不可出战’的将领的脸。 时人称:勇不过马芳! 这样的名将,却因逃奴身份被宣府上下看不起,倒是便宜了蒋庆之。 …… 蒋庆之进驻宣府。 “我这几日在市井中询问了不少人,得知宣府将士甲衣破败,兵器也不整。一些将领时常带着家丁出没于酒楼、青楼中,花销不小……” 夏言说完,蒋庆之赞道:“果然是夏公。” 徐渭也微微颔首,“不俗。” 孙重楼对老爷子颇好,闻言就斜睨着徐渭,“少爷都说好,老徐你却说不俗,难道你比夏公强?” 徐渭呵呵一笑,“市井问话是不错,可却容易打草惊蛇。换了我,便会用钱财收买当地混混,这些人才是包打听。” 啧! 这话没说错。 但夏言是谁? 堂堂前首辅,你让他去和混混打交道,合适吗? 夏言看了徐渭一眼,“小子。” 徐渭不小了,可在夏言眼里还是个愣头青。 “钱钧在宣府说一不二,那些混混都是人精,你以为拿些钱财便能买到真消息?你前脚刚给钱,后脚那些混混就把你卖给了总兵府!” 徐渭眯着眼,“财帛动人心,没有打动不了的人心,只有给的不够多。” 夏言倨傲,目无余子。。 徐渭自诩天老大,我老二,当世谁能让我低头? 二人对上了。 蒋庆之走出大堂,叫来孙不同。 “向外放话,就说我准备进军中询问将士关于军饷之事。” “是!” 身后传来了徐渭的声音,“打草惊蛇!” 夏言摇头,“敲山震虎!” …… 回到总兵府,钱钧召集了自己的心腹议事。 四十余岁的钱钧身材敦实,脸颊微圆,看着麾下心腹,冷笑道:“是谁说蒋庆之浪得虚名?” 众人看向一个将领。 那将领叫做焦斌,他起身,“总兵,下官那妹夫说,蒋庆之用兵兴许有一套,不过更多是麾下有能人。” 焦斌长得一表人才,而妹子更是如花似玉,后来嫁给了京师权贵。妹夫发力,焦斌在军中的际遇也迎来了转机,从副百户一路飞黄腾达,做到了千户。 “陛下宠信蒋庆之,故而令锦衣卫百户为其护卫,令谋略之士为其幕僚……”焦斌讥诮的道:“下官的妹夫说,若非如此,严首辅一巴掌便能拍死他!” 江策恍然大悟,“难怪我说张达也算是宿将,怎会对蒋庆之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原来如此。” “此次陛下更是令夏言这位前首辅随行相助,可见对这位表弟的关爱。”钱钧捂额,“是了,我就说一个秀才怎会用兵如神。” 江策看看众人,“此人来了,便是要在我宣府大闹一场。诸位……” 在场的将领相对一视。 “弄死他!”一个将领阴狠的道。 “滚出去!”钱钧骂道。 将领讪讪跪下请罪。 “弄死这话莫要再提。”江策说道:“不过总兵,我有一个念头。” “说。”钱钧正在头痛此事。 “蒋庆之身边能人不少,可这是我宣府。”江策阴狠的道:“令咱们的人盯着,对了,先弄死几个杀鸡儆猴。” 有人说道:“正好有几个刺头。” 钱钧摆摆手,“以违令之罪,当众处死!” 他看着江策,“如此,让蒋庆之处处碰壁。果然好谋划。” “都是总兵教导的好。”江策谦逊了一番,“不只如此,总兵,只要蒋庆之露出破绽,京师那边……” 他看向了自诩消息灵通的焦斌。 焦斌说道:“蒋庆之与严首辅等人势若水火。” 江策笑道:“若是蒋庆之在我宣府陷入僵局,严首辅等人岂会坐视?” “宣府咱们给他挖坑,京师有严首辅他们攻讦……”钱钧缓缓看向众人,嘴角翘起。 “哈哈哈哈!” 狂笑声直冲云霄。 第181章 誓言 蒋庆之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走进了军营。 “将士们在操练。”江策作陪。 校场上,将士们喊杀声整天,看着很是威武。 江策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目光扫过校场,神色平静,心中不禁暗笑此人装模作样。 “本伯要问话。”蒋庆之说道。 “下官这就安排。” 操练结束后,蒋庆之走进了将士们中间。 “军饷可拿齐了?” 军士低着头,“拿齐了。” “说实话。”蒋庆之看着军士。 军士说道:“回伯爷,小人所言皆是实话,不敢欺瞒。” 蒋庆之连续问了多人,都是如此。 江策苦笑,“前方将士为国浴血,可后面总是有人在使绊子。我等武人地位卑贱,不敢辩驳。还请伯爷为我等仗义执言。” 蒋庆之回身。 江策微笑。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蒋庆之扬长而去,江策目送他出了军营,冷笑道:“告知总兵,蒋庆之恼羞成怒了,加把火。” 回过头,他看着那些将士。 “今日酒肉管够!” “多谢参将!” 欢呼声中,江策讥讽的道:“看,用他们的钱买些酒肉,就让他们感激零涕。恨不能跪倒拜谢,感恩戴德。” 身边随从说道:“就像是狗。” “一群狗!” …… “干得好!” 钱钧获悉情况后笑道。 “总兵,副总兵来了。” 王源法怒气冲冲进来,“总兵,为何斩杀那些将士?” “违抗军令,不杀留着做种子?”钱钧冷冷的道。 “他们违抗了什么军令?不过是发些牢骚,说咱们胆小如鼠,坐视敌军劫掠罢了。难道这也当斩杀?” 王源法怒不可遏。 “这是总兵府!”钱钧身边的幕僚淡淡的道:“王副总兵留心身份。” 军中规矩森严,下克上?不存在的。 相反,官大一级压死人。 王源法怒气冲冲走了。 幕僚说道:“总兵,此人会不会和蒋庆之勾结?” “咱们所作的都避开了他,他能如何?且他若是勾搭蒋庆之,那便是自绝于我宣府!”钱钧眸色冰冷,“告之江策,警惕王源法。” “是。” 钱钧起身,负手看着堂外,“另外,把蒋庆之受挫的消息传递到京师,严首辅他们想来期待这个消息许久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 “连老夫都喜欢没事儿打个太平拳。” 幕僚和钱钧相对一笑。 …… “果然,军中被钱钧等人经营的铁板一块。” 徐渭和夏言今日去了另一处询问,无功而返。 “天气干燥,弄些汤水饭菜。”蒋庆之交代下去,孙重楼一溜烟就往厨房跑。 “吃吃吃,迟早会吃成一头猪。”窦珈蓝喊道。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窦珈蓝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急忙辩解。“伯爷,石头经常气人。” “这样挺好。” 蒋庆之觉得原先的窦珈蓝就像是个画地为牢的囚徒,而现在却多了鲜活气息。 他坐下,窦珈蓝过来给他点烟。 “没事儿想出去转转只管去。”蒋庆之说道:“别把自己当外人。” “嗯。”窦珈蓝看了他一眼,随即出去,就站在门外,警惕的看着周围。 伯爷收拢人心的本事,总是在你不易察觉之处……这是胡宗宪的话,徐渭此刻旁观了一番,却发现了不同之处。 蒋庆之对身边人的亲切发乎于自然,也就是发乎于内心,而不是惺惺作态。 徐渭自卑感强烈,最反感别人虚伪的同情自己。 “老徐,发什么呆,说话!”蒋庆之点将。 “是。”徐渭收拾心情,说道:“今日夏公问话,我在边上冷眼旁观,发现那些将士不少都神色木然。可见言不由衷。” 夏言叹道:“我从不知军中竟然成了这等模样,说起来我难辞其咎。” “夏公,大明之大,你当初秉政时也无法兼顾。”蒋庆之宽慰他。 “钱钧等人在宣府根深蒂固,军中将士不敢得罪他们。”徐渭双眸中多了狂傲之意,“钱钧狂妄,以为就凭此能挡住咱们?要想破局,我以为唯有用强!” 他看着众人,自信的道:“伯爷乃是天使,可单独召唤那些将士谈话。十人不说,便召集百人。我不信就没人敢揭穿军饷贪墨之事!” “办法笨了些,不过快刀斩乱麻,正适合当下。”不知徐渭对夏言做了什么,老夏难得为这个狂傲的晚辈说好话。 众人看着蒋庆之,等着他的决断。 蒋庆之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甘当小透明的马芳。 文有夏言、胡宗宪、徐渭、肖卓,武有马芳,我的班底也算是初步建立了。 “伯爷。” 陈堡进来,看着颇为愤怒,“先前有敌军斥候在城外喝骂,城头不敢出击,有十余军士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缒城而下,和那些敌军斥候厮杀……” “胆小如鼠!”徐渭冷笑,“换了徐某,就算是不敌,也敢拔刀相向。” 一把长刀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徐渭吓了一跳。 夏言手持长刀,“庆之,去看看。” …… 十余明军步行和十余敌军斥候正在厮杀。 江策闻讯赶来,阴着脸道:“我说过最近要安静些,谁下令出战?” 城头守将苦着脸,“江参将,是莫展那厮私自带着麾下出战,他们顺着绳索出城,下官阻拦不及……” “莫展?” “就是自诩什么刀法宣府第一的那个蠢货。” “鸣金!”江策说道。 铛铛铛! 鸣金声中,刚斩杀一人的莫展跃上一匹空马,冲过去只是一刀,就把最凶悍的敌军斥候斩落马下。 “兄弟们,回去了!” 莫展身材高大,眉毛浓黑,看着就像是多了一双眉毛。 他带着麾下兄弟轻松折返。 城门开了一条缝隙,莫展策马进去,冷冷道:“人头在此!” 他把几颗人头丢在地上,刚下马,就被两个军士反剪双手。 莫展奋力挣脱,喝问:“为何拿我?” 两个军士恼羞成怒,“是江参将之令,莫展,你要抗令吗?” 莫展犹豫了一下,随即被按倒。 “这厮凶悍,绑了他。” 被五花大绑的莫展和麾下被带上城头。 江策面沉如水,“抗令出城,莫展,你好大的胆子。” 莫展抬头,“江参将,敌军新败,若是任由其叫骂,兄弟们憋屈啊!就几个蟊贼,小人一人便能尽数斩杀了……” “贱人!”江策冷冷的道:“违我军令,斩!” “领命!” 十余军士冲过来,把莫展和麾下按住,几个执行军法的军士按刀过来,拔刀目视江策。 江策举起手,看看日头。 “杀!” 长刀挥舞。 四颗人头落地。 莫展奋力挣扎,目眦欲裂,“为何杀这些好兄弟,江策,你这个狗贼,妒贤嫉能……” 江策漠然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几个执行军法的军士走过来,其中一人走到了莫展身侧。 举起刀。 刀光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我不服!”莫展咆哮,“为国效力,为何被杀?为何?” “斩!”江策喝道。 “住手!” 一个声音从城下传来。 江策看到来人,咬牙喝道:“斩!” 几个军士犹豫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城下冲上来一队护卫,孙不同指着这些军士,“伯爷在此,有本事你斩一个试试?” 蒋庆之上来了。 城头上血腥味扑鼻。 四具无头尸骸倒在那里。 江策冷笑在一旁。 “谁来告诉本伯,这里发生了何事?”蒋庆之说道。 莫展猛地一挣,竟然挣脱了两个军士的按压,他被五花大绑,就扑倒在地上,努力抬头看着蒋庆之,嚎哭道:“伯爷,小人该死啊!” “说说你为何该死?”蒋庆之拿出药烟。 孙重楼为他点燃。 城头多了些药味儿。 “先前敌军斥候在城下叫骂,小人请战被驳回,小人忍不住就带着兄弟们缒城而下,一战斩杀敌军斥候五人。可一回来就被拿下,那些兄弟啊!” 莫展看着那四具尸骸,“李老四当初为了同袍冒死冲进敌军中,身被十余创。赵都去年查探到敌军来袭,三日三夜未眠,只为回来报信,手指头被冻坏三根…… 这些好兄弟没死在敌军手中,却死在了……小人不服啊!小人不明白,为何为国杀敌有罪!小人……” 莫展仰头悲号,“不服!” 江策淡淡的道:“贱人,军令如山。” 蒋庆之默然片刻。 夏言看着他,对徐渭说道:“庆之不对。” 徐渭点头,“不过伯爷能压制住怒火……说实话,我都想动手宰了那个狗东西。” “何为军令?”蒋庆之轻声道:“何为武人?保家卫国,这便是武人。为国杀敌的勇士,却死于怯战的将领之手。” 蒋庆之走到那几具尸骸身前,一种悲愤突然涌了出来。 后世都说大明中后期军队糜烂,是啊!糜烂了。 蒋庆之也人云亦云。 可当看到这些热血将士没有死于敌手,而是被这些无能将领斩杀,蒋庆之知道了是为何糜烂。 当将领一心只为私利,只知晓经营自己的私人力量,把军队变成自己的私军,再勇猛的将士也无出头之日。 这是个大染缸,不怕死的,要么从此怕死,要么就等着被自己人弄死。 可这个大明呢? 当异族的屠刀降临,那些百姓在惨嚎时。 当这个神州陆沉,腥膻遍地时。 谁来拯救他们? 谁来拯救这个大明!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蜀中被杀的十室九空…… 蒋庆之的眼前仿佛都是血色。 那些哀嚎声仿佛就在耳畔。 那时大明的脊梁何在? 都特么的在此刻,在此后被这些畜生给打断了! 这些畜生的名字叫做祖大寿。 叫做吴三桂…… 呛啷! 长刀出鞘。 蒋庆之猛地回头。 杀! 江策几乎是下意识的跪下,劲风从头顶掠过,头顶一凉,一蓬头发和头盔一起跌落。 “伯爷!” 徐渭面色剧变,扑上去抱住了蒋庆之。 “伯爷住手!” 这不是阵前,而且江策并无罪责,蒋庆之若是斩杀了他,朝中群臣的攻讦连嘉靖帝都挡不住。 “徐渭,卧槽尼玛!放手!” 蒋庆之红着眼挣扎着,一脚踹在了江策的脸上。 “庆之,冷静!”夏言过来抱住了蒋庆之的手臂。 江策连滚带爬退到了一边,面无人色,“你……你疯了?” 蒋庆之被徐渭和夏言抱着,他怒吼道:“江策,我特么今日在此发誓,定然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第182章 不舍 “江策多谋,蒋庆之虽说是天子近臣,可哪是江策这等人的对手。糊弄过这一次……我也准备回京了。” 总兵府中,钱钧和幕僚在小酌。 菜不多,三道,但道道都精致之极。 钱总兵好吃,这是整个宣府都知晓的事儿。为了这口吃的,钱钧花重金从南方请来了两位名厨,每日只为他烹饪美食。 早上起来一顿,必须吃的心满意足。中午一顿,饭后打个盹,醒来再来一顿。下午一顿雷打不动,晚上还得吃顿宵夜。 幕僚笑道:“是啊!该走了。” 钱钧抿了一口酒水,夹了一片牛肉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蒋庆之此人有些意思,无论他统军之能如何,敢于带一千人冲杀,这份勇气朝中就无人能及。” 钱钧咽下牛肉,抿了一口烈酒,“牛肉必须配烈酒,否则不够劲。” “可不是。”幕僚笑道:“我愿意跟着总兵十余年不肯回乡养老,至少一半是为了府上这口吃的。” “你啊你!”钱钧心中得意,摇头莞尔,然后正色道:“换个地儿,我愿与他蒋庆之结交。可这是宣府,我的身家性命所系之地。” “爹!”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冲了进来。 “琴儿。”看到少女,钱钧故意板着脸,“好不容易让你能来宣府住一阵子,怎地,不来陪为父,整日就在外面晃荡。” 少女叫做钱琴,她冲着幕僚蹲身,然后故意为难的道,“哎!我才将出去数日,就听闻城中来了个大才子,爹,我这便去求见那位大才子……” “大才子,谁?”钱钧问道。 钱琴走到他的身后,轻轻为他捏着肩膀,“就是长威伯啊!爹,长威伯在京师作了两首诗,名震士林呢!可惜他几次参加诗会……我都进不去。爹,他们说武人什么什么……不屑于和我交往呢!” “那些蠢货。”钱钧眸子微冷,“回头等爹回京,进了五军都督府,你再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如何。” 权贵们不少子弟在五军都督府镀金攒资历,到时候谁敢不给钱琴面子? “爹,那能不能……嗯!让我见见长威伯?我保证只看一眼。爹,他们说长威伯长的如芝兰玉树,琳琅珠玉呢!” 钱琴哀求。 “总兵救我!” 外面传来了江策的惊呼声,钱钧不动声色的拍拍女儿的手,“琴儿先去后面,为父晚些再和你说话。” “好。”钱琴乖巧的应了,蹲身,随即去了后院。 江策冲了进来,头发披散在脸上,看着恍若鬼魅。 “你这是……”钱钧愕然。 “总兵,蒋庆之要杀我!”江策腿软了,瘫坐在地上。 “蒋庆之?”钱钧看了幕僚一眼,“为何?” “他……”江策说道:“先前有军士擅自出城厮杀,被我令人斩杀,蒋庆之大怒,拔刀相向。” 幕僚说道:“莫不是作势?” 江策指指脸上的乱发。“若非我躲得快,脑袋都没了。那头盔都被他一刀两断。” 嘶! 头盔何等的坚固,竟然被一刀两断,说明蒋庆之的长刀锋利无比,其次可见蒋庆之的怒火之盛。 “他就为了几个军士要杀你?”钱钧不可思议的看着幕僚,“就为了那些不值钱的士卒……他疯了?” …… 蒋庆之回到驻地,进了房间后,谁都不见。 他坐在幽暗中,双手搓搓脸,说道:“我这是疯了吗?” 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到大明时,见到那些军士战死,仿佛是看到一群npc在游戏里做了炮灰。 他看到被倭寇劫掠后的村子,那些被砍杀的村民倒的横七竖八的,蒋庆之视若无睹。 仿佛那些尸骸都是人偶。 哪怕是到了京师,街坊有人家老人去世,蒋庆之依旧觉得离自己很远,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第一次征战大同,蒋庆之看着麾下战死,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那时他暗喜于自己能把古今中外的兵法初步融汇。 第二次…… 蒋庆之坐在地上,想起了第二次在大同厮杀,当他率军从山包冲下去时,那一刻在想什么? 极力避免发生在嘉靖二十九年的惨剧……那一战俺答兵逼京师,天下震动。那一战也让大明上下知晓,原来大明连一个俺答都打不过。 从此,所谓天朝上国的心气儿尽数散去。 由此,大明的民心士气跌落谷底。 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个人顾个人,至于大明,特娘的没戏了。 可以说土木堡之败,是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而俺答兵逼京师,则是大明衰亡的重要节点。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想着阻止那一切的?” 蒋庆之搓搓脸,拿出了一支药烟,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只是想回家啊!鼎爷,你说是吧?” 脑海中,大鼎缓缓转动,苍凉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我真的只想回家。”蒋庆之说道:“在这里有什么好?没有手机,不,有手机,可没网络,没有微信,没有移动支付……没有车,什么都没有,晚上到点了就只能睡觉。” 铜锈斑驳,随着角度的变化,仿佛在不断反射着什么。 “老爹老娘闹离婚多年了,可都疼我不是。好吧,他们把我都忘了,所以我才在南美那地儿不想回家。” “鼎爷,我何时能回去?十年,二十年……你给个话。” 大鼎缓缓转动着。 “我有些惶恐。” 幽暗中一个红点闪亮了一下,随即黯淡。 蒋庆之呼出烟气,“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每天身边有那些人,石头,富城,窦珈蓝……我也习惯了老纨绔的存在,还有那两个棒槌皇子……以及,道爷。” “鼎爷,我有些纠结。” “我不知该不该回去。” 蒋庆之茫然看着虚空。 秋日的阳光从门缝中顽强的挤进来,那些飞尘在光线中飞舞着…… “许多时候我很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于何处,是虚幻中,还是一个梦。” “少爷,你别生气,回头我杀了江策。”外面传来了孙重楼的声音。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刚开始我一心只想回家,不知从何时开始,回家的念头越来越少,鼎爷,那时候我有些发慌,所以我肆无忌惮的和严党斗,此刻想来,我潜意识中在那一刻便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右手夹着药烟,轻声道:“自我毁灭!” “可不知何时开始,我又不想死了。”蒋庆之苦笑,“身边跟着两个棒槌,还有个小姑娘每日叫我表叔,在家蹭饭蹭的理直气壮。 还有门外那个少年,傻乎乎的。 鼎爷,我的管家是太监,你可敢信?哈哈!还有,我的护卫是锦衣卫百户……这是除去道爷之外的第一人了吧!” 蒋庆之笑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帝王会是那等威严无比的模样,看人一眼,就令人浑身颤栗,可道爷不是,看着就像是一个道士,话少,心眼小…… 他以为我没发现,可我早就发现他这人心眼特别小,吃亏了一定要报复回来,谁敢动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我该怎么办?鼎爷。” 大鼎缓缓转动,古朴的气息中,仿佛带着些活泼。 “若是我回归了,你说他们会如何?”蒋庆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一些人割舍不开了,“我那一家子人都会成为炮灰,那些人见不到我,便会把怒火倾泻在他们头上。” “而道爷在我消失之后,大概会继续隐于西苑,如历史上那般死寂沉沉。”蒋庆之轻声问:“鼎爷,你说我该怎么办?” “庆之,莫要激恼,你要杀人也罢,我帮你拿刀。江策那狗东西,咱爷俩一起上,难道还杀不了他? 别担心陛下,我好歹秉政多年,杀个蠢货还不至于被处死,过几年我夏言又是一条好汉……” “表叔。”被蒋庆之指派去办事的裕王回来了,“等我回京便禀告父皇,弄死江策为你出气。” 所有人都聚集在房间外。 窦珈蓝在发狠,“石头,晚上你和我摸进江家,杀了此人。” 孙重楼用力点头,“你把风,我动手。” “凭什么?” “凭你没我力气大。” 徐渭干咳一声,“此等事要有谋划,徐某舍我其谁?此事我来主持!” 夏言突然回身,伸出食指在嘴唇上,轻嘘一声。 然后直指指里面。 脚步声缓缓靠近房门。 吱呀! 门开。 蒋庆之叼着药烟站在中间。 “都特娘的没事做了?” 众人一怔。 “裕王去虎贲左卫,注意别被人发现。” “是。”裕王得了任务,喜滋滋的。 “徐渭,说你呢!明日你带着人进驻军中,单独见那些将士。” 果然还是用了我徐某人的谋划……徐渭对夏言微微一笑。 特娘的! 狂的没边了! 老头儿怒了。 “夏公,夏公。” “说。” “明晚你和我去见王源法。” 夏言一怔,“王源法虽说刚直,可此等事他即便知情也不会说,否则此后他在军中再无立足之地。庆之,这一趟必然会白跑。” “可谁知道王源法没说呢?”蒋庆之眯眼看着外面,“许多时候,人一旦心虚,便会乱了阵脚。” 徐渭突然醒悟,“我这里是明修栈道,伯爷和夏公这里是暗度陈仓。明暗两手……” 夏言也想到了蒋庆之的用意,“明着的是幌子,让那些人慌乱,只想着如何应对。而见王源法便是让他们乱上加乱。” “孙不同。”蒋庆之叫来孙不同,“你在随行将士中挑出几个军士,几个小旗总旗,让他们找些破烂甲衣穿戴着,在后日清晨装作是宣府官兵悄然来见我。” “这是逼狗入穷巷,徐文长,你可有这等手段?”夏言问道。 徐渭叹道:“夏公,这是兵法。论兵法……我自然不及伯爷。” 蒋庆之把烟头丢在地上,伸脚碾压。 “我说过要杀江策,阎王爷来了也拦不住!” ……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票啊! 第183章 三重浪,酒肉臭 清晨,蒋庆之醒来。 秋风吹过屋顶,吹过庭院里的大树,簌簌作响。 舒坦! 蒋庆之伸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 当走出卧室时,蒋庆之突然发现那种,每天早上醒来后就生出的陌生感,竟然没了。 他楞了一会儿。 “少爷!” 孙重楼那个憨憨来叫他练武。 每天早上,当孙重楼扯着嗓子喊少爷时,总是会引来睡懒觉的人叫骂。 多多呢? 蒋庆之摸摸肩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还有那两个蹭饭的小子。 照例是练武,准备吃早饭。 吃饭时,蒋庆之把马芳叫来。 “小人不敢。” 马芳是逃奴,习惯了主仆有别。 “安生吃你的。”蒋庆之坐下,看着一碟子烤肉,食指大动。 马芳看了孙重楼一眼,见他拿起羊腿就啃。 那个女百户,竟然也吃的酣畅淋漓。 那个老头儿据说是前首辅,也吃的颇为洒脱。 他夹了一片羊肉,小心翼翼的咀嚼着。 羊肉很香,再吃一口馒头,咀嚼出麦香和甜味…… 吃完饭,蒋庆之交代徐渭,“记住,嘚瑟一些。” 徐渭想了想该如何嘚瑟,夏言说道:“庆之你何须叮嘱这个,只需他本色就好。” 徐渭这厮本就够狂了,再加戏就把演砸了。蒋庆之一想也是,“是了,本色就好。” 徐狂人走了。 蒋庆之招手把马芳叫来,“陪我走走。” 二人在院子里缓缓散步。 “你在草原待了多年,觉着俺答部如何?” 马芳说道:“俺答麾下骁勇。”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大胆说。” 马芳哪里见过这等温和的权贵,心中微暖,“您……伯爷,小人曾是逃奴……” “是文官无能,武人无能,致使你等沦落草原。该感到羞辱的是他们,而不是你!” 蒋庆之走了几步,回首见马芳呆立原地。 “不是小人的错吗?” 蒋庆之摇摇头,“文官不能治理好大明,武人不能保家卫国,反过来责怪百姓被劫掠为奴,这是哪家的道理?” 马芳只觉得多年来心中的屈辱一下迸发,他低着头,“伯爷……” “你无需为此感到羞愧!”蒋庆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迟早有一日我会去草原上看看。看看俺答所谓的王庭。” 这句话里带着杀意,却令马芳振奋不已,“小人愿为伯爷牵马。” “不只是牵马。”蒋庆之自然那不可能让这等猛将兄牵马,笑道:“说说蒙人的情况。” 马芳起身,“蒙人骁勇,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弓马娴熟,我大明官兵不及。另外蒙人全数有马,来去如风,我军难以捕捉到敌军动向,无法制定谋略……蒙人居无定所,逐草而居,无法以大军围困……” 蒋庆之看着马芳,就在他心中忐忑时,突然笑了。 老子这是捡到宝了……蒋庆之点头,“我会安排你去虎贲左卫。” “啊!”马芳一怔,“那是京卫,小人……” 京卫的待遇比边军好的太多,堪称是糠萝兜掉进了米箩篼。 “伯爷。”有护卫来寻蒋庆之。 蒋庆之对马芳说道:“我说过,迟早有一日回去草原看看所谓的王庭。而你,我希望到了那时候能为我的羽翼。好生干吧!” 马芳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有护卫来寻他。 “伯爷令我带你去虎贲左卫。” 马芳跟着护卫出去,突然止步,定定的看着和夏言说话的蒋庆之,行礼,轻声道: “小人定然不负伯爷所托。此生当为伯爷羽翼!” 蒋庆之没看到这一幕,他在和夏言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要留心钱钧铤而走险,另外城外那数千敌军不肯离去,若城中有事,要小心被他们利用,顺势破城……” 蒋庆之说道:“夏公你德高望重,要做好出面弹压的准备。” “我更想去杀敌。”老头儿也佩戴着长刀。 “您去杀敌……”蒋庆之脸颊抽了一下,心想别是去送人头吧。 “怎地?看不起我?”夏言冷笑,“我当年也曾练过。” “伯爷。”孙不同过来,“徐先生那边开始了。” …… “总兵,蒋庆之令人在军中问话。” 江策来了,不过一日,看着恢复了冷静,不过面色有些苍白,“那人在屋中,令将士们一一进去,谁也不知是否说了什么。” “那些手脚可曾扫清?”钱钧问道。 “都扫清了。不过若是有人举报,难免会生出麻烦来。”江策说道。 “那些头颅还挂在营中,谁敢胡乱开口?”幕僚说道:“军中等级森严,那些军士早就习惯了听从上官吩咐。” “他们的生死荣辱皆在我手,天使只是一阵风,迟早会刮走。而我才是云,罩着他们的云。” 钱钧说道:“不足为惧。” 第一日,徐渭收获不少,但多是什么将领苛待底层将士的举报。 “说是将领把底层将士当做是奴隶使唤,种地,帮工,修宅子……”徐渭第一次得知这等情况,“且随意打骂。” “这是陋习。”蒋庆之按下此事,“等以后一步步改了。” “另外,有十余人欲言又止,我已令人记下了。” “剩下的就等明日了。” 蒋庆之这边收获寥寥,而得知消息后,钱钧和江策等心腹在家中喝酒庆贺。 “果然没人敢开口。”江策笑道:“都被杀怕了。” “等蒋庆之走后,全军酒肉不禁三日,把这个消息悄然放出去。”钱钧说道。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幕僚笑道:“总兵好手段。” “总兵,蒋庆之灰溜溜回京,等着他的弹劾怕是多不胜数吧?”江策摸摸头顶,恨恨的道。 那里的头发被蒋庆之一刀削去大半,江策只能把周围的头发收拢过来遮盖着。 “严首辅等人正翘首以盼蒋庆之铩羽而归的消息。”焦斌说:“下官妹夫来信说,最近严首辅那边有人内斗,下官担心……” 幕僚和钱钧相对一视,笑了起来,“这是好事。” “好事?” 这个草包……幕僚看了焦斌一眼,“内部的争斗,用外敌来化解,这是最高妙的手段。蒋庆之铩羽而归,那些人自然会把怒火冲着他发泄。” 众人不禁欢喜不已。 钱钧举杯。“为了荣华富贵!” 众人举杯,眼中都多了异彩。 “为了荣华富贵!” 一张张红光满面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酒肉的味儿顺着门缝一路飘了出去…… 一条狗在门外路过。 嗅着酒肉的味儿,打个喷嚏跑了。 …… 第二日。 王源法最近心情不好,早早就寻个借口回家。 回到家中,王源法令人准备了酒菜,和几个心腹喝酒。 “副总兵,钱钧一手遮天,若是咱们向长威伯举报……”一个心腹见王源法心情郁郁,便建言举报。 另一个心腹摇头,“军中最恨的便是举报,一旦举报,副总兵威望全失。” 从此他王源法在军中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个代价王源法无法接受。 “草特娘!”王源法忍不住叫骂起来。 “副总兵,外面有人求见。”有人来禀告。 “谁?”王源法微醺,不耐烦的问道。 “长威伯和夏言。” …… “这几日城外有敌军,不可出城。” 钱钧正在交代女儿,一个家仆请见。 “那我就去逛街。”钱琴蹲身告退。 “去吧!”钱钧看着女儿出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威严重生,“何事?” 仆役说道:“盯着蒋庆之的人禀告,蒋庆之和夏言去了王源法家。” 钱钧眸子一缩。 “让江策他们马上来。” 晚些,心腹们聚齐。 “王源法不敢。”江策说道:“坏了军中的规矩,身败名裂的后果他担不起。” “可他若是豁出去了,愿意和咱们两败俱伤呢?”有人说道:“毕竟这几年他被咱们打压的厉害。”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若是王源法开口,咱们怕是……”焦斌心中惶然,王源法是副总兵,许多事都有权过问。这些年钱钧一伙干的事儿瞒不过他。 军中规矩就和官场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潜规则一样,你可以不赞同,也可以不参与,但就是不能举报。 一旦举报就是破坏潜规则,天下武人都是你的敌人。 气氛有些紧张。 “我料定他必然不敢。”钱钧微笑道:“明日我会和他说说,好好的说说。” 众人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意。 江策点头,“如此最好。” 有钱钧出面安抚和威胁,王源法那里应该能稳住。 焦斌走出大堂,对身边武将说道:“我怎地有些心神不宁?” “我也是如此。” 翌日。 江策刚到总兵府。 负责盯着蒋庆之的人来了。 “可是有动静?”江策问道。 “早上有十余将士悄然去了蒋庆之那里,鬼鬼祟祟的,晚些出来看着喜笑颜开,如释重负。江参将你……” 晨曦中,此人看到江策的脸唰的一下,白的吓人。 当钱钧得知消息时,竟然呆住了。 幕僚闻讯跺脚,“人最怕当出头鸟,有人出头了,后面的反而就不怕了。蒋庆之一旦令人把有人来举报的消息散出去,总兵,军中举报之风……将会骤起啊!” 钱钧强笑道:“兴许是别的事。” 江策打个呵呵,“是啊!都安心。” 可谁能安心? …… “徐渭进军中问话,我与庆之去见王源法,早上十余军士悄然来见,这是三股巨浪,一波接着一波,钱钧等人必然慌乱。” 夏言找到了些当年秉政的感觉,“要小心钱钧出逃。” 徐渭说道:“愿意跟着他出逃的也就是那些心腹将领,宣府多少人马,那些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盯着城外的敌军,莫要给他们可趁之机。”蒋庆之拿出药烟。“收网的时机到了,要小心狗急跳墙。” …… “大事不妙!” 江策召集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将领。 他阴狠的看着几个心腹将领,“蒋庆之心狠手辣,若是被他拿到证据,咱们谁都走不了。所以兵贵神速,今夜咱们就出城。” 有人问道:“参将,可出城之后咱们能去哪?” 众人都有些绝望。 “草原很大。”江策说道:“我已令人与城外的敌将联络,敌将答应接应咱们。” “去投俺答?”有人惊呼。 “不投俺答,难道等着被蒋庆之拿下,随后不是处死就是流放?”江策冷冷的道:“俺答需要知晓宣府虚实,咱们此去投奔便是各取所需。 此后若是大军南下,咱们还能带个路…… 若是大明灭了,想想前元,咱们兴许还能混个国公什么的,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干了!” “我听参将的!” 江策嘴角微微翘起,“不过在去之前,咱们需要带个礼物。” “什么礼物?参将只管吩咐。” 江策的眸中多了杀意,“蒋庆之的……头颅!” 第184章 惊变 钱钧寻了王源法谈话,一番推心置腹,甚至说自己即将离任,后续会举荐他接替自己。 铺垫好后,钱钧问了昨日的事儿。 “昨日?昨日我与长威伯只是说了些寻常事。”王源法说道。 “果真?”钱钧盯着他。 “果真!” 王源法走后,钱钧枯坐了许久。 他回到后宅,让人去叫女儿来。 “小姐出门了。” …… 蒋庆之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来了。 他刚去了城头巡查,这是一个姿态。 “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怕是越发惶然不安了。”夏言笑道。 前方停着一辆马车,有少女被扶着下来。 “见过伯爷。” 蒋庆之一怔,“你是……” 少女抬头,大胆的看着他,“奴钱琴,家父钱钧。” 呃! 众人愕然。 夏言低声道:“钱钧莫非是想用女儿来求情?” 蒋庆之也是这般想的,甚至想到了什么卖女求荣的戏码。 “你来此何事?”蒋庆之问道。 身边护卫警惕的看着两侧。 钱琴面色绯红,“奴在京师听闻过伯爷的威名,只是缘悭一面。没想到在宣府却得以见到伯爷,奴……” 少女低头。 娇羞不已。 卧槽! 这是粉丝?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粉丝,而且还是钱钧的女儿。 “厮杀凶险,伯爷保重!” 钱琴再看了蒋庆之一眼,上了马车。 难道就是为了来见一面? 这都是什么事啊! 蒋庆之苦笑。 但随即消息不断传来,打断了这片刻的松弛。 钱琴回到总兵府,被钱钧叫了去。 “等敌军撤离后,为父便令人送你回京。”钱钧担心女儿反对,可意外的是,钱琴却乖巧的应了。 回到后院,少女伏倒在床上,双手捶打着床铺,“他果真是芝兰玉树一般俊美啊!” …… 夕阳落山,昌辉看着营地里升起的炊烟,问道:“江策那边你看可会有诈?” 身侧的副将也是他当年做马贼时的二头领,“咱们这边曾俘获明军,拷问得知江策等人贪婪,克扣钱粮。军中敢怒不敢言。此等人见利忘义,岂会以身赴险?再有,他不是送来了人质吗?” 昌辉回身,一个少年有些茫然无措的被几个军士看押着,见他看过来,急忙行礼赔笑。 这是江策的儿子,作为人质被送到军中。 “军中将领不得带着家眷,可这条规矩对于明军而言形同虚设,可见军纪糜烂。假以时日,咱们兴许能重新马踏中原。” 昌辉憧憬着。 副将说道:“江策说会送咱们一份大礼,不知是何物。” “对于我而言,最大的礼物是宣府!”昌辉野心勃发,“吃完晚饭后就拔营而起,悄然接近城下,一旦江策成功,咱们就伺机而动。” “杀进去?”副将犹豫道:“可城中明军太多了些,蚁多咬死象啊!” “半夜时分,城中本就因江策发动而混乱不堪,咱们出现会让他们更为惶然。知道炸营吗?” 昌辉笑道:“一旦炸营,便会不攻自溃。咱们要做的是斩杀蒋庆之,用他的头颅来换取功勋!” …… 夜幕降临。 街道上只有巡街军士单调的脚步声。 江策此刻正在军中。 “一共三百人,这三百人便是咱们喂饱了的。”一个将领眼珠子发红,“有几个不听话的,都被下官杀了。” “干得好!”江策赞道。 他环视几个将领,“许多人说九边大军糜烂,可却不知真正的精锐早已被我等收为己用。三百精锐可以一敌十。蒋庆之那里护卫不过五十余,三百精锐悍然一击,任他如何骁勇都无济于事。” 看着麾下精神一振,江策起身,“拿了蒋庆之的头颅便制造混乱,对了,让咱们在北门的人听令行事,随时准备打开城门,接应我等出城。” “领命。” 杀气骤然勃发。 江策走出房间,看着蒋庆之驻地方向,轻声道:“你蒋庆之来到宣府倒行逆施,引得军中将士怨声载道。江某忍无可忍,被迫出手,宣府因此大乱……” 他仿佛看到了夜空中无数火头在升腾。 “你不仁,就休怪老子不义!毁了这座城池,拿了你的脑袋……” 三百家丁集结。 江策走到阵列前方,指着边上几十口箱子,“这些都是我多年积攒的财物,今夜之后,它们就是你等的了。” 一双双眸子里多了贪婪。 “出发!” 一队队叛军潜入了夜色中。 巡夜的军士看到他们,竟然视若未见。 江策走在最后面,巡夜的军士们行礼。 “晚些发动,你等顺势大喊,就说总兵不堪蒋庆之逼迫,反了。” “是。” 江策阴恻恻的看着总兵府方向,“莫要怪我,要怪,就只怪你优柔寡断,不肯跟着我去投俺答。” 江策曾暗示过去投奔俺答,却被钱钧断然拒绝,并严厉呵斥。 夜色深沉,蒋庆之的驻地看着就像是一头怪兽,远远的,江策举起手。 三百家丁止步。 江策仔细倾听着,良久,他点头,“准备。” 家丁们悄然往前摸去。 到了大门外,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丁上墙。 稍后大门缓缓打开。 “事后重赏那几人。”江策大喜过望,举起手,“杀进去!” 家丁们冲了进去。 “杀了蒋庆之!” 突袭一个没有防备的驻地,对手只有五十人,这些家丁觉得此战会很轻松。 “点火!” 黑暗中,有人说道。 噗噗噗! 火光延绵,在前院渐渐密集起来。 百余军士顶盔带甲在前院列阵。 蒋庆之就在前面。 叛军们惊愕,有人尖叫。 “是蒋庆之!” 蒋庆之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叛军,叹道:“这是何苦来哉!” 他指着叛军。 “杀!” 身后,百余军士扑了上去。 大门外,江策面色惨淡,“他早有防备。” “参将,蒋庆之只有百余人!”一个将领回头狂喜喊道。 “竟只有百余人?”惊惧的江策一拍大腿,“杀进去!” 他下马拔刀,回身喊道:“跟着我,杀蒋庆之!” 只要杀了蒋庆之,无论今夜有什么变化,江策都有把握控制住局面。 他刚冲到大门内,就听街道一侧传来了脚步声。 江策猛地回身。 火把林立中,街道一侧出现了虎贲左卫的将士。 “撤!” 几乎没有思索,江策转身上马。 “撤!” 叛军转身就逃。 蒋庆之上马,对夏言说道:“城中和裕王就拜托夏公了。” 夏言点头,“你只管放心去。” 这话怎么不对呢……蒋庆之来不及多想,带着麾下便追了出去。 冲出这条街道后,江策心生疑问,“蒋庆之为何没在这边设置伏兵?” 没人知道答案,此刻所有人就一个念头,逃。 逃的远远的。 否则一旦被抓获,按照大明以往对叛军的态度,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去个人告知钱钧,就说蒋庆之要杀人了,若是他不想死就赶紧出手。” 钱钧是被叫醒的。 “总兵,外面乱糟糟的,有人说江参将反了,也有人说江参将……” “住口!” 钱钧冲出房间,见夜空中没有火头,心中一松,“召集众将,快!” …… 江策逃到了北门,喊道:“我的人何在?开门!” 城头数十军士冲下来,有人说道:“陈发记不见了。” “陈发记是谁?” “他拿着钥匙!” 黑暗中,一个军士在城头狂奔。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军士。 为首的小旗狞笑,“老子早就看出你不对劲,拿下!” 军士拔刀:“莫要逼我!” “为何背叛我!” 江策走上城头。 军士回身,摇头道:“小人没想过背叛参将,可在小人从军那一日,爹曾说,可战死,也可逃跑……就是不能做异族之奴!否则小人死后进不了祠堂。小人只是不想做孤魂野鬼……” “交出钥匙!”江策伸手。 军士摇头,缓缓后退。 他猛地拔刀,回身乱砍。 “放箭!” 箭矢把军士射成了刺猬。 他倒在地上,看着熟悉的同袍来搜钥匙,惨笑道:“钥匙……我扔出城了。” “狗贼!” 江策怒骂:“劈开。” “追兵该来了?”有人疑惑的道。 江策回身看着开始混乱的城中,“城中一旦大乱,蒋庆之那点人马压根不够看。他此刻顾此失彼,只能坐视老子远遁……哈哈哈哈!” “劈开了。”下面一阵欢呼。 江策下了城头。 城门大开。 他刚欢喜的准备冲出去,却突然勒住马缰。 “什么声音?” “是马蹄声!” 一阵马蹄声传来。 有人惊呼,“至少两千骑……是蒙人。” 江策不惊反喜,“昌辉果然是想乘火打劫,不过来得正好,去接应他。” 十余骑冲进了夜色中,很快,马蹄声朝着这边来了。 昌辉带着麾下赶到,见城门大开,江策和麾下狼狈猬集在一起,不禁大笑,“天赐良机。” 江策拱手,“今夜之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不过我要蒋庆之的人头。” 昌辉冷笑,“钱钧的人头给你,蒋庆之,我要了。” 这是争功。 江策咬牙低头,“也罢!” 昌辉看着混乱的城中,拔出长刀:“兄弟们,跟着我,马踏宣府!” “杀啊!” 两千余骑和江策的残兵聚集,冲进了城中。 “四处纵火,见人就杀,对了,蒋庆之在何处?带着我去,这头功谁特么都别想抢。”昌辉红着眼睛,仿佛回到了做马贼的时候。 “蒋庆之定然在城中镇压。”江策说道。 “他不会躲起来了吧?”副将冷笑。 前方的骑兵突然尖叫了起来。 “大呼小叫什么?”昌辉骂道。 他策马冲到了前方。 长街上,一队队步卒沉默列阵。 为首的少年微笑道:“我等了许久,你等终于来了。” 昌辉骂道:“江策狗贼,你竟然诈降!” 可当他看到身边的江策面色惨白,竟然不躲避自己时,心中一惊。 “你……” 江策惨笑道:“难怪我说他为何网开一面,这不是要镇压城中,他是用我为诱饵,要引出你这条大鱼。我江策自诩用兵了得,却被他玩弄与股掌之间……” 第185章 著名建筑 和文官的官衙一样,总兵府前面是办公地,后面是总兵的住所。 大堂里灯火通明。 众将云集,听着一个将领禀告。 “刚开始长威伯驻地那边传来厮杀声,没多久就转到了北城那边。下官令人去查探,却被人挡了回来。” “是什么人?”钱钧问道。 “虎贲左卫的,看着客气,可回禀的小旗说,那些人刀子都冲着兄弟们,一句话不对就能砍杀。” “虎贲左卫是在大同杀出来的威名,弟兄们有些……惧了。”将领羞愧的低下头。 “是有人突袭了长威伯驻地。”钱钧缓缓说道:“随后厮杀转到北城,多半是长威伯往北城逃……” 众人点头,有人嘀咕,“若是死了最好。” 谁突袭的谁倒霉,咱们反而解脱了。 “总兵。” 一个军士进来,“江参将令人传话,说长威伯要杀人了,若是总兵不想死,就赶紧动手。” 钱钧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是江策!”那个禀告的将领大惊,“竟是江参将突袭了长威伯驻地!” 可江策既然突袭了蒋庆之的驻地,为何又请钱钧动手? 而且还说什么蒋庆之要杀人了。 “去北城的……不是长威伯!”焦斌面色剧变,“是江策!” 江策败了,这是来求援的。 “天神!你等要叛乱!”一个将领踉踉跄跄走到大堂外,可外面都是钱钧的心腹家丁。 “王源法呢?”钱钧突然问道。 众人这才发现,副总兵没来。 总兵召集议事,过时不来就是误期。 若是战时,钱钧可令人斩杀王源法。 此刻城外有敌军,说是战时也能圆过去。 “总兵!” 焦斌不安的道:“我等当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了钱钧。一部分缓缓往大堂外退,一部分猬集在一起。 钱钧手按刀柄,脑海中天人交战…… …… 昌辉是马贼出身,占便宜是本能,遇到强敌避其锋芒同样是本能。 但前方蒋庆之就数百人马。 昌辉心动了。 江策却说道:“蒋庆之狡猾,弄不好有援军。” “我麾下皆是悍卒,就算是有援军,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也能击败蒋庆之。” 昌辉看着江策,“汉人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如今富贵就在眼前……拿下蒋庆之,或是杀了他,至少能官升五级。” 瞬间,昌辉在江策的眼中看到了野心和贪婪,可随即都化为怯意。 “蒋庆之前阵子曾三度出手,此刻想来便是逼迫我等行险。今夜更是网开一面,这是围三缺一,不,他在大同据闻便是如此用兵。抱歉,我此刻面对他竟无法生出厮杀的勇气,我要走了。” 江策摇头,昌辉骂道:“明人果然都是懦夫!” “懦夫也好,蠢货也罢,若是你经历了我这几日的境遇,相信你也好不到哪去,走了。” 江策毫不犹豫的策马掉头,“我们走!” 他带着残兵仓皇而逃。 昌辉犹豫了一瞬,终究不舍富贵,“杀了蒋庆之!” “杀!” 江策在疾驰中回头,见蒋庆之周围竟然没有伏兵,不禁懊恼,可此刻回头却不能了,麾下的士气经不起折腾。 “屋顶有人!”有人问道。 江策抬头,就见两侧屋顶出现了黑影,他们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让下砸。 呯! 江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火油!” 昌辉看到冲在最前方的一骑跌倒,战马长嘶声中,对面的蒋庆之叼着药烟,伸手接过孙重楼递来的火把,点燃药烟后,随手往前一扔。 火把转着圈飞了过去。 正落在冲来的敌骑中间,落地反弹了几下。 轰! 火焰猛地升腾,迅速朝着长街蔓延过去。 昌辉的麾下被笼罩在了火海之中。 那些火人和火马在惨嚎着,四处乱跑。 火光中,能看到长街两侧的后面一群群军士正在忙着拆屋子。 “快,把这一排尽数拆掉。” “有百姓不愿意走。” “架出来。” 看到麾下在火海中挣扎,昌辉目眦欲裂,“蒋庆之……” “撤!”不等他下令,副将在火头延伸过来之前,就下令撤退。 二人带着剩下的千余骑往城门方向撤,昌辉眼中落泪,“立功不成,反而折损了大半麾下,回去大汗饶不了我!” “咱们重新去做马贼就是!”副将却显得很是无所谓,“当下先逃出去再说。” “走!” 念及自己半生艰辛,最终化为灰烟。昌辉伏在马背上,张嘴就喷出一口血。 但他曾听一个大明走私商人说过一句话。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蒋庆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前方突然停住了。 “为何停住了?”副将骂道。 昌辉见前方麾下呆若木鸡。 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和副将策马上去。 北城城下。 一列列步卒严阵以待。 两侧的屋顶,乌压压的都是弓箭手。 拒马在两军中间布置的密密麻麻的。 后面同样是明军的弓箭手,正引弓待发。 一面大旗就在火光中朝着前方移动。 拒马的另一面,是绝望的江策。 “王源法,果真是你出卖了咱们。” 大旗下,王源法沉声道:“王某奉长威伯之命,等候你等多时了。弃刀跪地,可多活些时日。否则,今日便是你等的死期。” 江策惨笑道:“都谋反了,还活着作甚?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些家丁是他用钱粮喂出来的,竟然大半都愿意为他赴死。 “放箭!” 两侧屋顶上的弓箭手不断向下倾泻箭雨,拒马后,箭雨同样密集。 江策剩下的百余残兵,还未冲到大旗下,就只剩下了十余人。 江策带着他们冲进了左侧的民居中,正好昌辉带着麾下冲过来,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白。 “杀!” 昌辉举刀喊道:“不想变成京观上的尸骸,就杀出城去!” 王源法冷笑,“举火!” 城头突然火光大作。 一排排军士在城头向着城内列阵,随即走下来。 弓箭手一波波在城头云集。 那密集程度,让昌辉相信只需一波箭雨,就能让自己和麾下变成刺猬。 他调转马头。 “杀进城中,烧光见到的一切,杀光明人……” 就算是死,他也要发泄一番。 数百敌军跟着他掉头冲向城中。 “副总兵,可要出击?”有人问王源法。 王源法摇头,“那位伯爷给的指令是守住北城,剩下的和我无关。” 他看着夜空,突然苦笑,“此后宣府再无我的立足之地,那位伯爷,还真是……” 他想到了那一夜,蒋庆之和夏言来访,竟然不提军饷贪墨之事,而是让他听从调遣。王源法甚至还犹豫了一下。 直至跟着蒋庆之的那个随从走过来。 王源法还记得蒋庆之当时的神色,很是轻松的指着那个少年随从说道:“这是裕王殿下。” 除非想谋反,否则王源法只有听令的份儿。 王源法当即就跪了。 “下官领命!” …… 长街两侧的宅子还在燃烧,不过竟然没有蔓延开来。 甚至能透过火焰,看到后面有人在忙碌。 好像是在拆宅子。 街道上的火油燃烧的差不多了,那些人马的尸骸一团团的蜷缩着,马蹄踩上去皮肉炸裂,噼啪声不绝于耳。 前方,数百明军列阵。 马芳就在其中。 他被安排进了虎贲左卫,任职小旗。 此刻敌军正在疾驰而来。 马芳深吸一口气,刚想给麾下鼓劲,却发现麾下军士们都神色如常,呼吸如故。 这…… 若是宣府的将士面临敌军骑兵冲杀,早已怯了。 前方,蒋庆之举起手。 “放箭!” 箭雨飞过去。 战马飞扑倒地,人马惨叫声中,蒋庆之刀指前方。 “虎贲左卫!” 所有人都往前一步。 气势扑了出去,那火焰仿佛都为之震颤,不断闪烁着。 “出击!” 箭如雨下,把前方的敌军骑兵射翻。长街上无法施展大规模骑兵冲杀,后续的敌骑被迫减速。 而就在这个时候,明军步卒来了。 失去速度的骑兵对于手持长枪的步卒而言就是靶子。 一个个骑兵被捅下马来。 马芳带着麾下冲上去,他砍杀一人后,觉得长刀不过瘾,夺过一把长枪便冲在了最前面。 前方,一个小旗被两骑围困,眼瞅着就要不敌。 一杆长枪闪电般的刺了过去,一骑落马,小旗刚想回身,长枪再度袭来。 敌骑落马,小旗疾退,对救了自己的同袍喊道:“兄弟,多谢了,哎!你叫做什么?回头兄弟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马芳!” 长枪舞动出枪影,前方的敌骑无一人能挡。 小旗咋舌,“卧槽!这哪来的猛将,老子为何没听闻过!” 数百残敌很快就被清剿的只剩下了数十人。 中间便是昌辉和副将。 蒋庆之被簇拥着走过来。 “弃刀跪地,免死!” “和他拼了!”有人喊道,然后冲了出来。 刀光一闪,孙重楼提着人头咆哮,“不降的,都枭首筑京观!” 他觉得不够威武,“小爷还要站在最上面,一泡尿从上浇下来,哈哈哈哈!” “看来都是硬汉。”蒋庆之说道。 昌辉说道:“我受大汗之恩多年,一直以来都想着能跟着大汗南下牧马,重现当年大元盛世。可今夜之后我知晓,这只是个美梦。大汗没醒,我醒了。” 昌辉跪下。 “昌辉愿降。” 火把烈烈作响中,副将跪下。 一个个军士跪下。 蒋庆之眼前再无站立之人。 脑海中,古朴苍凉的气息越发浓郁,大鼎在加速…… 蒋庆之看着北方,说道: “俺答想南下牧马吗?我正想着北上修建一些建筑,巧了不是。” 昌辉抬头谄笑,“不知伯爷要修建什么建筑,昌辉愿意效劳。” 众人见少年权贵看着北方,用那清越的声音说道: “京观!” …… 还有月票的书友可以投了。 第186章 慈不掌兵,打回来 脑海中,大鼎停止了转动。 最终显示:283.14年。 竟然增加了0.3年之多。 为啥? 蒋庆之百思不得其解。 虚空中,一个虚影渐渐凝实。 “鼎爷,这是什么?” 蒋庆之看着那本书,“十万个为什么?” 我特么大把年纪了,你让我从头学这个? 蒋庆之腹诽着,突然想到了裕王。 “莫非是此行磨砺了裕王,这才增加了0.3年。是了,否则怎么会奖励十万个为什么。” 大鼎缓缓转动着,每一寸铜锈都在发光…… …… 总兵府前同样是火把林立。 数百将士把总兵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门外,须发斑白的夏言负手而立。 徐渭站在他的身侧,说道:“钱钧并未发动,可见正在犹豫。此人优柔寡断,我以为当震慑之。” 夏言看了他一眼,“此刻城中混乱,需要钱钧协助,否则你以为我会不敢杀人?” “乱不到哪去。”徐渭说道:“只需令人在城中喊话,天明前但凡出门的一律斩杀,除非是那等不怕死的,谁敢出来?” “你就没把人命当回事!”夏言摇头。 “夏公,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徐渭觉得老头子真是老了,没有了当年的果决。 “小子,我教你个乖。”夏言说道:“今夜之后,宣府就要地龙翻身了。钱钧至少发配,王源法明哲保身,虽说有些功劳,可也会调离,此生休想再获重用。下面的江策等人,不是死就是流放……” 徐渭若有所思。 “整个宣府文武将会来一场清洗,缘由是什么?贪墨军饷。可小子,整个九边,乃至于这个天下贪墨军饷,乃至于贪墨公帑的文武官员有多少?” “数之不尽。”徐渭说道。 一条线渐渐被连起来,徐渭身体一震。 “想到了?”夏言得意一笑,“钱钧今夜并未参与谋反,若是咱们行雷霆一击,天下多少将领会胆寒? 兔死狐悲之下,谁不担心早晚有一日会轮到自己。 你看看庆之,今夜他行的是霸道,可杀的是何人?是江策那等叛逆,死不足惜。 而他让我来此,便是行王道,一动一静,一严一松,便是大局…… 小子,你精于谋略,却在大局上差了些意思。” 徐渭干咳一声,“顾虑太多,终究不如斩草除根爽快。” 若是没有蒋庆之,多年后胡宗宪和徐渭在东南剿倭招降汪直,胡宗宪许汪直活命,这便是大局观。 但汪直最终却被诱捕斩杀,引发了东南倭寇卷土重来的危机。 徐渭此刻还嫩,嘴上虽然不服气,心中却颇为敬佩夏言的老辣。 至于蒋庆之…… “伯爷也该来了吧?”徐渭对这位东主的谋略真是无话可说,三次出手,一波接着一波,把钱钧一伙逼迫的方寸大乱,以至于江策今夜谋反。 “就在所有人以为庆之是在谋划清洗宣府将领时,他却以叛军为诱饵,一举把城外敌军拉了进来。这手段一个套着一个,小子,你若是庆之的对手,可能招架?” 老头儿得理不饶人,一波攻击输出后,抚须畅快大笑。 这里猖狂大笑,里面却愁云惨淡。 被召集的武将此刻一部分撤出了大堂,和外面钱钧的家丁对峙。 另一部分便是钱钧的心腹,都在大堂内。 “总兵,外面是夏言主持,此人并无从军经历,要不,杀出去吧!”有人建言。 钱钧眯着眼,一言不发。 焦斌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突然起身,“若是江策得手了呢?” 所有人都看白痴般的看着他。 “江策若是得手,此刻夏言早已逃了。” 这等蠢货,竟然能在军中混成将领,可想而知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为何如此孱弱。 “总兵,咱们都有家丁,聚拢起来也有两千余,尽数集结起来,杀出城去!” 有人目光闪烁,“总比被困在此处强。” “随后呢?”钱钧冷冷道,“投靠俺答?” “总比被流放好吧?”那将领说道。 钱钧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本犹豫不决,此刻却有了打算。” 众人走过来。 钱钧说道:“江策定然是败了,城中驻军此刻群龙无首,若是我等不露面,弄不好便会哗变。那么此刻我等能做的就两件事,要么趁乱出逃,要么……就低头请罪,配合长威伯整顿城中。” 众将面面相觑。 “出逃吧!” 焦斌说道:“总兵,咱们熟知宣府情况,俺答汗求才若渴……一去定然能得重用。” “谁赞同?”钱钧问道。 两个将领站出来。 钱钧点头。 突然拔刀。 刀光闪烁,两个将领猝不及防,中刀倒下。 焦斌腿一软,跪地颤声道:“总兵,你……” “我也怕死,可和死比起来,我更怕投靠俺答,丢了祖宗的脸,让祖宗在地底下不得安宁!” 刀光再度闪过。 钱钧看着众将,“开门。” 他自己却去了后院。 钱琴早已被惊醒了,见他进来便问道:“爹。外面是闹什么?” 钱钧定定看着她,突然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顶,“我儿,在你梳妆台的下面有个隔层,打开有份书信,记住,把它交给长威伯。” “哦!”钱琴点头。 等钱钧走后,钱琴在梳妆台下面果然找到了书信。 她本好奇心重,见封口不严,便嘀咕,“我就看一眼。” 这是一份认罪书。 ——臣在宣府为将多年,贪墨军饷无数。臣所贪墨之钱财尽数封存于库中,只求饶过臣的儿孙…… 下面都是宣府涉及贪墨军饷的将领名字。 以及贪墨的数目。 最后,钱钧写道:圣天子在上,臣辜负了陛下厚恩,万分惶恐,唯有以死谢罪。 “爹!” 总兵府大门外。 钱钧跪在地上。 仰头问道:“夏公,陛下会如何处置我?” 夏言淡淡的道:“你今夜极为配合,多半能免死,不过流放却少不了。” “我知。”钱钧突然笑了,“我辜负了陛下的厚恩,罪该万死。陛下仁慈,可我却无颜苟活世间……” “你!”夏言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徐渭喊道:“拦住他!” 钱钧拔刀,横刀在脖颈上,用力一拉。 “爹爹!” 钱钧倒在地上,极力回头,冲着依在大门门柱上的女儿,努力一笑…… …… 嘉靖帝好面子,钱钧临死前的一番话,会让皇权威严在九边将领的心中扎根。 这对于道爷来说是件好事儿。 道爷是个讲究人,钱钧用一死来为皇权威严铺路,那么道爷必然会宽宥他的儿孙。 “钱钧是个聪明人。”蒋庆之拿到了册子,看了几眼就递给徐渭。 “大明不缺聪明人,可这些聪明人大多把心思用在了自家身上。”徐渭说道:“对了,伯爷还滞留北城作甚?” 蒋庆之指着左侧的宅子,“里面还有个人要杀!” “谁?” “江策!” 宅子里,江策和残留的三个家丁在喘息着。 就在方才蒋庆之下令进攻,只是一波就让江策损失了大半家丁。 “他们退了。”一个家丁欢喜的道。 另一人低声道:“你还看不出吗?长威伯是要活擒参将,否则咱们哪里挡得住?” “活擒?” “你忘了蒋庆之那日发的誓言?” 必杀江策! 江策却在笑,“杀一个够本,老子看他蒋庆之有多少人来送死。” 两个家丁互相使个眼色。 猛地扑了过去。 “来人呐!抓到江策了。” 少顷,江策被拖了出来。 他笑道:“天下贪墨的武人多了去,你蒋庆之杀得完吗?” 蒋庆之下马过来,“是杀不完。我见到一个便杀一个,总归有一日,能杀的他们胆寒。” “可用不了多久,贪墨之风依旧会卷土重来,你不过是白费劲罢了,哈哈哈哈!”江策狂笑。 “无论是白费劲也好,无用功也罢,我只想让天下人知晓,谁在挖大明的根基,那么谁就该死!” 徐渭喊道:“江策刺杀伯爷!” “总不能让儿孙们以为贪墨乃是正经事吧!”蒋庆之拔刀,“这个天下总有人来做这些事,你不做,他不做,这才让贪墨之风卷土重来,这才让那些蠢货胆大妄为,视天下众生为刍狗。既然你等不敢杀,那么,我蒋庆之来!” 长刀举起。 挥落。 …… 城中大营。 主要将领大多不在,军中渐渐气氛不对。 有人鼓噪,说是出去看看。 “不可出营!”一个副千户厉喝。 “外面喊打喊杀半宿了,若是敌军进城,难道让咱们坐以待毙?”一个百户喊道:“出去看看。” 一股军士跟着他冲破了围堵,剩下的人也在蠢蠢欲动,副千户带着人拦截,可哪里挡得住。 “完了!”副千户绝望的道。 城中本就混乱,这些将士冲上街头,被血气一冲,弄不好就会去劫掠。 从古至今,兵乱之初就是劫掠,渐渐演变成杀戮…… 百户带着人冲出大营,此刻晨曦从东方蔓延开来,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些人。 “谁?” 百户厉喝。 身后那些冲出大营的将士止步。 数百人簇拥着一骑上前。 晨曦映照在了那一骑身上。 是个少年。 少年身后,孙不同厉喝。 “裕王殿下在此,谁敢谋逆?” 裕王举起手,指着大营,“退,或是进!” 进是叛逆! 退,既往不咎! 百户呼吸一紧。 裕王有些心虚,但想到表叔的交代,便深吸一口气,喝道:“你等敢谋反吗?” 百户腿一软,“小人不敢。” 东方一抹紫色穿过云霞,照在了营地之前。 少年皇子指着大营,眉间皆是威严。 “退!” 将士们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 京城的落叶在街道两侧堆积了不少,天气渐冷,乞丐们喜欢缩在避风的地方。 蒋家后面那条巷子风不大,几个乞丐缩在蒋家后门处,低声说着最近的八卦。 “那位崔驸马早就没了男人的本事,养着女人不过是做幌子。可怜那些女人守活寡……” “守个屁,外面都传遍了,崔驸马的小妾和管事私通呢!” “还是锦衣卫爆出来的消息。” “那位凶名赫赫的陆指挥使也好不到哪去,据闻他当年是靠着给夏言呵卵子,这才逃过一劫。” “嘿嘿!夏言也差点被他弄死不是。” 这些乞丐在市井中转悠,消息却灵通的令锦衣卫汗颜。 “说是有人弹劾隔壁那位。” “肖郎中?” “可不是。” “为何?” “还有啥为何,肖郎中是长威伯的人,那些人趁着长威伯出门在外,拿肖郎中开刀呢!” …… 肖卓被弹劾了。 罪名是渎职。 “……礼部有人建言,当按照惯例处死俺答使者陈品,传首九边。肖卓当即反对,说斩杀俺答使者固然解气,可却失于大气。既然是使者,便大大方方的送走,至于两边厮杀,那是武人们的事……” 严嵩干咳一声,看了面无表情的嘉靖帝一眼,“礼部群情激昂,当即有人动手殴打了肖卓。” “嗯!”嘉靖帝不置可否的问道:“动了手了?” “是。”严嵩说道:“那肖卓依旧不肯罢休,提及斩杀俺答使者七不妥,其中有一条,斩杀俺答使者,只会让俺答内部越发愤怒。” 嘉靖帝是个执拗的性子,不肯和俺答妥协。每次俺答派出使者,最终的结局都是死。而且死后脑袋还得传阅九边,以示嘉靖帝绝不妥协的态度。 肖卓这是犯了忌讳。 严嵩悄然退后一步。 等待嘉靖帝决断。 一个内侍进来,黄锦过去问话,回来禀告。 “陛下,长威伯回来了。” “哦!”嘉靖帝问道:“那瓜娃子在哪?” “说是去了礼部。” …… 礼部。 眼角乌青的肖卓冲着几个官员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等辩驳不过我便围殴,岂有此理。” 为首的官员狞笑道:“为俺答张目,我看你便是奸细。对付奸细,自该围殴。” 肖卓大怒,但双拳不敌四手,他瞥见赵法在右侧屋檐下笑的得意,心中一动,骂道:“狗贼,可是你在背后指使!” 赵法冷笑,“你且等着宫中震怒吧!” 一个小吏疾步走到了赵法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赵法面色大变。 随即,消息传到了和肖卓对峙的官员那里。 “他回来了?” “不是说他闹得宣府大军几乎哗变吗?怎地就回来了?撤!” 几个官员回身。 肖卓正在纳闷是谁回来了。 就听外面喧哗。 “闪开!” “这是礼部,不得擅闯!” “滚!” 几声惨叫传来。 接着,一个肖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挡住了那几个官员的去路。 “伯爷!” 肖卓热泪盈眶。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 劈手就给了身前官员一巴掌,一脚把他踹倒在肖卓身前。 “打回来!” 肖卓看了他一眼,那官员喊道:“你敢!” 肖卓抬起脚,用力踩了下去。 惨叫声中,礼部震动。 …… 月初,求保底月票。 第187章 帝党 一个内侍急匆匆进了礼部,“长威伯何在?” “晚了!”门子苦笑。 “什么?”内侍跺脚,“动手了?” 门子点头,“长威伯一来就动手,礼部上下怒不可遏,中贵人,陛下可是怒了?” “兴许吧!”内侍急匆匆进去,见地上躺着一个官员在惨叫,而蒋伯爷一人直面礼部数十官吏却怡然不惧,甚至还在嘲笑对方。 “趁着本伯不在就下黑手,本伯回来了却不敢吱声,这礼部我看干脆改个名字,叫做软蛋部罢了。” “长威伯,陛下召见。”内侍松了一口气,“还好,就一个。” 一个官员从侧面值房冲出来,“赵法的鼻梁骨断了,止不住血,快去请医者来。” …… “蒋庆之回来了。” 严嵩缓缓说道。 崔元看了陆炳一眼。 严世蕃放下奏疏,“你二人斗鸡眼般的斗了许久,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平白让人看笑话。” 陆炳冷笑,“这老狗不顾大局。” “你陆炳顾全大局。”崔元讥讽道:“关键时候一言不发,等尘埃落定后争功时却不落人后。” “老狗!”陆炳霍然起身,手按刀柄。 “你若是敢杀了我,我倒要赞你陆炳有胆气!”崔元起身,指着胸口,“来,冲着这来。” “好了。”严嵩一顿茶杯。 有人进来,“元辅,陛下召见。” 晚些,严嵩等人见到了正等着召见的蒋庆之。 “这不是崔驸马吗?”蒋庆之熟稔的打着招呼,“严首辅,陆指挥使,久违了,怎地,你盯着崔驸马的头顶作甚?” 绿帽子的典故源远流长,深入人心。 崔元下意识的摸摸头顶,想到了家中的丑事。 可陆炳却在盯着蒋庆之。 这个狗东西,一回来就令人焦头烂额……崔元暗恨。 黄锦出来,“诸位,跟着咱来。” 殿内,嘉靖帝手握道书,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过陛下。” 嘉靖帝放下道书,看了看蒋庆之。 “你在奏疏中说宣府糜烂,所谓糜烂,指的是什么?” 奏疏? 陆炳看了严嵩一眼。 严嵩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奏疏按理都该经过严嵩,定然是嘉靖帝给了蒋庆之直接上疏的权力。 这便避开了严嵩等人的耳目。 陛下这是要打造另一系人马吗……陆炳心中微寒。 “臣到了宣府之后,发现整个文武都烂透了。文官只管分润钱财,武将只管贪墨……下面的将士不但要操练,应对敌情,还得被征发做苦力,苦不堪言。” 蒋庆之说道:“军饷本就不多,可那些武将却上下其手,克扣半数,甚至有贪婪的,贪墨大半……” 道爷看着神色平静,但眼角却在微微抖动。 “臣这才知晓为何天下卫所将士逃亡者众多。”蒋庆之的怒火不由的再度升腾。 “总比前宋好吧!”崔元说道。 蒋庆之打个呵呵,“前宋武人地位低下,人称贼配军。地位是低下,可前宋武人装备精良,一套步人甲崔驸马可知多少钱? 而我在宣府看到的将士,大多穿的破破烂烂的,若是出门,弄不好便会被人视为乞丐。崔驸马可知他们吃的是什么?吃糠咽菜!” 蒋庆之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崔驸马觉着比之前宋更好,何不食肉糜吗?” “我何曾说过这话?”崔元也没想到军中竟然到了这等境地。 “上官苛待,军饷被贪墨,兵器甲衣破破烂烂。将领畏敌如虎,吃不饱,穿不暖,还得为文武官员干私活……这是保家卫国的武人?这是奴隶!换了我,我特么也会逃!” 崔元见嘉靖帝眉间猛地跳动,就冷笑道:“莫非长威伯觉得他们该造反不成?” 这是个讥讽的话,可蒋庆之却走到他的身前,“要么在军中为奴,被磋磨而死,要么逃亡进山做野人。换了我,我特么也得反了!” 陛下,您听听…… 崔元垂眸。 蒋庆之的怒火却越发高涨了,“今日只是逃亡,等哪日天下百姓活不下去了,有人扯起大旗,就靠着这等奴隶般的军队,可能敌?非但不能,弄不好那些积怨已深的将士会倒戈一击,弄死那些没把自己当人的蠢货。” 他看着严嵩等人,“那些蠢货不只是武将,文武官员,士大夫,乃至于地方藩王……” “够了!”嘉靖帝面色铁青。 “陛下!”蒋庆之却梗着脖子继续说:“此刻的大明就如同前汉,天下积怨渐深,如今就缺个引子。前汉是被一场旱灾引发天下动乱。黄巾军打烂了半壁江山……如今大明缺的便是一场天灾。” 蒋庆之指着外面,“而每逢两三百年,必然会有一场大灾。大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如今的大明,就是人祸……” “出去!” 嘉靖帝突然喝道。 “臣告退。” 蒋庆之发泄完怒火,只觉得神清气爽。 走到殿门,他回身。 我的爷,你消停些吧! 朱希忠心中苦笑,给蒋庆之使眼色。 “陛下,那一夜参将江策谋反,跟随他的家丁毫不犹豫。” “你想说什么?”嘉靖帝问道。 “臣担心的是,这大明军队究竟是陛下的,是大明的,还是……那些武将的。” 蒋庆之走了。 丢下几颗炸弹洒脱而去。 从左顺门事件后,这是第一次有臣子咆哮朝堂。 严嵩眼观鼻,鼻观心。 朱希忠有些不安,强笑道:“陛下,这天气干燥,长威伯怕是上火了。” 陛下哎!这厮快十六了还没娶妻,所谓独阳不生,火气太旺了。 崔元说道:“当年杨慎等人逼迫陛下,时至今日,左顺门外的嚎哭声仿佛依旧在耳畔回响。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跋扈臣子……” 朱希忠冷笑,“当年左顺门外,杨慎鼓动百官叩阙,他们撞击左顺门,高呼太祖皇帝,嚎哭声直冲云霄。可他们想要的什么?是权力。” 杨廷和、杨慎父子有志一同,借着大礼议事件想压制嘉靖帝。 “可长威伯为的是什么?宣府文武大半涉及贪墨,视他为死敌。长威伯处处危机。那一夜更是有人谋反,突袭他的驻地。但凡他警惕心少半分,此刻我等大概就得商议给他什么谥号了!” 朱希忠怒火勃发,“就这么一个对陛下忠心耿耿的臣子,对大明恨铁不成钢的臣子,你说他跋扈?难道坐视那一切不管,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忠心耿耿吗?” 崔元从未见过这等火力十足的成国公,刚想开口,朱希忠喷了他满脸口水,“我呸!正是你等坐视不管,这才导致了边军糜烂。” 崔元爱美,摸摸脸上的唾沫星子,大怒,“朱希忠!” “你要怎地?”朱希忠挽起袖子,狞笑道:“可是要与朱某论个高下?” 崔元的三角眼扭曲着,“我怕你不成?” 黄锦喊道:“这是御前!” 嘉靖帝冷冷看着众人。 “宣府兵变之事,要严惩!” 这是基调。 “宣府贪墨军饷的案子,要严审。” 来了! 崔元打起精神,陆炳暗自盘算,而严嵩捏捏袖口中的那张纸,那是儿子严世蕃刚拟定的名单,上面都是严党心腹。 这一波会倒下许多文武官员。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倒下,就有人接替。 这便是一次安排自己人的大好机会。 “这里面不只是宣府文武。” 这依旧是定调子。 “庆之那句话没说错,京师多少衙门都在看着那些钱粮,为何无人弹劾宣府文武?为何无人发现钱粮被贪墨。” 陛下这是要扩大化……崔元兴奋的舌头都在咽喉里跳舞。 “兵部!” 嘉靖帝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厨子,前面一番话让在场的人兴奋不已,接着就给了他们泼了一瓢冷水。 此事,就局限于宣府和兵部。 严世蕃若是在场,定然会大呼高明。 “此案……”嘉靖帝目光转动。 来了! 第二个机会来了。 陆炳在期待着。 谁来审案? “锦衣卫……” “臣在。”陆炳心中一松,严嵩等人也是如此。 权力到手,咱们排排坐,分果果。 “锦衣卫事多。”嘉靖帝看了朱希忠一眼,老纨绔心中一喜。 目光再度转动,看着严嵩。 严嵩若是掺合进来,陆炳想掌握主动权就难了。 四目相对,有些火花闪烁。 先帝在时,曾在豹房饲养了不少猛兽。 此刻嘉靖帝觉得自己就是饲养猛兽的那人,而这些臣子都是豺狼虎豹。 他手中拿着一块肥肉,看着这些猛兽垂涎欲滴,你争我夺。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就该继续在严嵩一党内部制造平衡,让陆炳和严嵩、崔元等人貌合神离…… 那瓜娃子啊! 嘉靖帝突然想到了蒋庆之的怒火。 那种恨其不争的愤怒,几乎实质化了。 …… “宣府离京师不远。夏言回来后尚且能呼朋唤友,饮酒作乐,你年纪轻轻就该多做些事。” 内侍转述着嘉靖帝的原话,“贪墨军饷这个案子,令锦衣卫与长威伯一起去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歇息,那便让你歇息两日。” 蒋庆之回到家中就上了奏疏,说此行宣府身心疲惫,要休养一阵子,谁知晓嘉靖帝却把审案子的权力递了过来。 送走内侍后,胡宗宪和徐渭相对一视。 “伯爷,这是陛下看重啊!” 徐渭说道:“此事可操作之处太多了。陆炳等人必然想借此打击对手,提拔心腹。伯爷掺合进去便是制衡。由此可见陛下对伯爷的看重和认可。” “陛下觉着伯爷有制衡严党的潜力,这也是陛下默许伯爷丰满羽翼之意。”胡宗宪轻声道:“这是陛下许可的结党……” “什么党?”孙重楼问道。 “帝党!”徐渭觉得心潮澎湃,“此后的朝堂之上,我辈也能指点江山了。” 众人看着平静的蒋庆之,心想伯爷果然是淡定从容。 “帝党吗?”蒋庆之看着自己的班底,突然觉得眼前的迷雾在渐渐散去。 一个个人鲜活的触手可及。 “这是第一战!”蒋庆之缓缓说道:“也是扬名立万,竖起大旗的一战。从此后,明枪暗箭会多不胜数。” 徐渭从容道:“徐某一直觉得活的太无趣了些。” 胡宗宪淡淡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士气如虹啊! 富城感受到了这股子昂扬的气息,对孙重楼说道:“我想到了周公。” “周公不是管睡觉的吗?”孙重楼问:“这大清早的,师父你就困了?” 富城咬牙切齿的道:“是那个千古名臣,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周公。” 第188章 谁能拯救这个王朝 多多收着指甲的爪子拍打在脸上,蒋庆之悠悠醒来。 “喵!” 多多不耐烦了。 “起了起了!”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养了个猫大爷。 “少爷!” “来了。” 哦! 外面还有一个。 蒋庆之推门出去,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个寒颤。 艹! 这身体还是有些弱啊! “练武!” 天边还挂着星辰,伯府的小教场上,蒋庆之挥汗如雨。 徐渭也在练武,这个白胖子笨拙的舞动着长刀,师父孙重楼早已忍无可忍,“你这悟性太差了。” “我靠这里杀敌。”徐渭指指脑子。 “呵呵!”孙重楼说道:“少爷说了,大明就是这等聪明人太多,以至于重蹈前宋覆辙。什么以文御武,自我阉割……” “自我阉割?”徐渭低头。 胡宗宪没练武,老胡跟着蒋庆之学了太极拳,每日早上悠哉悠哉的打一套,自觉神功大成。 “武人不可不打压。”胡宗宪收功。 “不是打压,而是制衡。”蒋庆之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失去制衡的武人很危险,但压制太过,便是自我阉割。” “武人跋扈的先例多如牛毛啊!”胡宗宪屁股坐在了文人这边。 “为何跋扈?”蒋庆之问道。 “失控。” “所以需要制衡。” 徐渭干咳一声,“伯爷,武人一旦失控,轻者为藩镇,前汉前唐这等先例数不胜数。就算是前宋也是如此。重者便会沦为叛逆,反戈一击。” 大明也是如此……用不了多久,以李成梁为代表的将门养寇自重,成了不是藩镇的藩镇。 “士大夫打压武人,可想过武人的反击?”蒋庆之反问。 徐渭说道:“故而钱粮要握在手中,一旦武人跋扈,断了钱粮……” “继续!”蒋庆之把布巾递给窦珈蓝,“怎么不说了?” 徐渭的才华堪称是大明最顶尖的那一批,可眼光却在有后世资讯加成的蒋庆之这里不够看。 胡宗宪已经醒悟了,“狗急跳墙。” 徐渭说道:“他们……会谋反,乃至于投敌。”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讲了个故事……” 蒋庆之坐下,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某个王朝末期,边军大多被将领掌控。边墙之外异族渐渐壮大,他们不断侵袭这个王朝,数次击败他们……” 胡宗宪和徐渭交换个眼色。 伯爷说的什么王朝,不会是大明吧? “于是朝中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边军身上。边军开口要钱要粮食,要各等资源,给不给?” 蒋庆之问道。 胡宗宪叹道:“必须给,不给便会有不忍言之事。” “可若是给了,便是养虎为患。”窦珈蓝看了胡宗宪一眼,“人心不足,今日索求钱粮得手,明日就会索要更多。” “朝中商议不给。”蒋庆之端坐着,“随后边军示警,说敌军大举来袭,朝中慌作一团,随后钱粮源源不断送到边塞。于是敌军退去。” “这是……勾搭上了?”徐渭的反应之快,令蒋庆之颇为欣慰。 “对,双方达成了默契。从此之后,朝中便知晓这些边将靠不住。可边军掌握在他们手中,若是他们放开口子,异族铁骑将会长驱直入。故而明知不妥,朝中依旧有求必应。” 蒋庆之的声音在这个清晨回荡着,除去孙重楼精力充沛的在练刀之外,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这必然是大明! 伯爷竟然以故事来推演大明的未来国祚。 胡宗宪暗自心惊。 “可此刻这个王朝因人口日增,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导致流民遍地都是。恰逢大旱……” “这不是前汉旧事吗?”徐渭看了胡宗宪一眼,心想蒋庆之难道认为大明会走前汉的老路? “听。”胡宗宪一个字给他。 “各地士大夫和豪绅们坐拥无数钱粮,却不肯施舍一分,于是快饿死的流民扯起大旗,反了!” 蒋庆之想到了那位驿卒,“朝中本以为是疥癣之疾,谁知流民大军迅速席卷天下。而塞外异族也趁势不断进攻……” “内外交迫,这是亡国景象!” 胡宗宪的眼光放到崇祯年间,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 “异族大军兵临城下,重演前宋故事罢!”徐渭叹息。 蒋庆之讥诮的道:“是流民大军攻破了京城。” “帝王南下,王朝迁都。”徐渭玩味的道,心想伯爷你这个套路史书上多了去。 “不。”蒋庆之眸色凛然,“流民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帝王令人敲响召集群臣的警钟,可无人入朝。” 亡国惨剧啊! 富城叹息。 “皇帝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内侍,他带着内侍爬到高处。” 蒋庆之想到了煤山,后世他看过图片,不打眼的的一个地方。 “皇帝自尽于一棵树上,留下遗言……” 蒋庆之想到了那位刚愎的崇祯帝,心头沉重。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 小教场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嘭!”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富城恨恨跺脚,声势骇人。 徐渭幽幽的道:“伯爷说的是大明吧?” 蒋庆之没回答他的问题,“当人口多到土地无法容纳时,当军队糜烂,成为私军时,当臣子蝇营狗苟,只知晓为自己划拉好处时,你等说说,谁能拯救这个王朝?” “少爷,吃早饭了。” 沉重的气氛被打破了。 蒋庆之也饿了,去了饭堂。 胡宗宪和徐渭一起。 “伯爷说的是大明。”胡宗宪说道:“若是错了,我愿挖了这双眸子去。” “就是大明。这是伯爷在按照历史先例来推演大明的国祚。”徐渭很感兴趣。 “武人尾大不掉是个问题。” “此次在宣府,我见那些将领在军中颐指气使,底层将士宛若他们的奴隶,正如伯爷所说的那样,再这般下去,军队将沦为将门的私军。” “家丁!” “没错。” 二人相对一视,惺惺相惜。 徐渭说道:“军中只知将领,不知朝中,不知帝王。” “伯爷慧眼如炬,看到了这个绝大的危机。可当如何化解?” 胡宗宪突然止步,“另外,伯爷说的异族大敌,指的是俺答!” “俺答如今兵强马壮,九边官兵畏敌如虎。伯爷的推演……老胡,我方才仔细寻了一番,竟寻不到大的错处。” 徐渭暗自心惊。 “若是有中兴之主,兴许能挽回颓势。” “可中兴之主在哪?” …… 天气干燥,厨子做了汤面,浇头是红烧牛肉。 “牛肉炖烂了,滋味尽数在肉中。这味道太浓郁了些……咦!坚韧的面条混合进来,相得益彰啊!” 胡宗宪吃的慢条斯理。 徐渭叹道:“说实话,但凡吃过伯府的饭菜,怕是都不想走了。” “喵!” 正在吃小鱼干的多多不屑一顾。 吃完饭,洗把脸,多多爬上蒋庆之的肩膀。 “伯爷,陛下让你歇息两日,要不去庄上?”富城笑道“这个时节庄上正是有趣的时候。” “我在想,陆炳在干什么?”蒋庆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 “一群蛀虫!” 嘉靖帝召开了一次扩大化的朝会,把宣府文武贪腐的证据丢在群臣身前,冷冰冰的道:“这便是朕倚为长城的九边文武,这便是戍守国门的忠臣良将?” 众人噤若寒蝉。 “查!” “领命!” 陆炳行礼,随即转身昂首而去。 锦衣卫出动了。 众人面面相觑,仿佛嗅到了血雨腥风。 当日上午,兵部被拿下十余人。 “尚书!” 一群兵部官员聚集在王以旂的值房内,气氛悲壮。 “陆炳的爪牙猖獗之极,有官员不肯走,竟被他们打折手臂,强行拖了出去!” “还有人被他们逼着下跪……” 王以旂闭着眼,仿佛在打盹。 侍郎兰寿轻声道:“尚书,这只是开始啊!” 王以旂缓缓说道:“让我说什么?求情?” 他睁开眼睛看着这些官员,“若是那些人持身正,锦衣卫但凡敢下毒手,我把官司打到御前,也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他问道:“可他们干净吗?不干净。满屁股都是屎!” 王以旂的怒火猛地勃发,“陆炳令锦衣卫强行动手,打的是我这个尚书的脸。” 陆炳多次想和王以旂接触,但都被王以旂拒绝。这位嘉靖帝的奶兄弟最记仇,直至此刻才发泄出来。 “我若是出手,陆炳便会顺势发难。”王以旂幽幽的道:“兵部不能乱。” 稍后众人告退。 “陆指挥使!” 外面有人打招呼。 接着陆炳走到门口。 把外面的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幽暗中,王以旂淡淡的道:“陆指挥使有何见教?” 陆炳大步进来,门外几个锦衣卫挡住了所有视线和窃听的可能。 陆炳坐下。 目光炯炯的看着王以旂,“宦海无情,陆某也曾几度沉浮。从此后便领悟了一个道理。” 王以旂说道:“我洗耳恭听。” “单枪匹马,迟早会淹死在宦海之中。” 陆炳盯着王以旂,“王尚书以为如何?” 这是要王以旂靠拢自己的意思。 “这是城下之盟!”王以旂冷笑。 何况他怎肯投靠严党和陆炳! “那十余人还没出兵部,就有人招供。”陆炳一字一吐,“说王尚书知情!” 你是靠拢我陆炳,还是等着进诏狱? 党内亦有党。陆炳隐隐是严党中的一员,但却处处显露出自立门户的味儿。 在严嵩出手之前,陆炳需要把最大一条鱼,兵部尚书王以旂拉到自己这边。 王以旂的手颤抖了一下。 陆炳嘴角微微翘起。 “老王!” 外面有人大喇喇的问道:“你们尚书躲哪了?” 王以旂只觉得眼前一亮。 “长威伯,我在此!” 第189章 我想杀人 蒋庆之今日不是在家吗? 嘉靖帝许了蒋庆之假期,这也是陆炳雷厉风行的原因……趁着蒋庆之在家,先拿下王以旂。 可蒋庆之来了! 陆炳扫了王以旂一眼。 “止步!” 外面几个锦衣卫阻拦。 “让他……”陆炳刚开口,就听外面有人咆哮,“谁敢对我家少爷无礼,滚!” 呛啷! 拔刀声中,就听到几声惨叫。 接着蒋庆之走了进来。 陆炳霍然起身,“你竟敢动手?” 锦衣卫是来查案,谁动手便是在打嘉靖帝的脸。 但蒋庆之不同。 负责此事的二人,有他一个。 所以进来后,蒋庆之大喇喇的坐下,“老王,茶水呢?” “有有有!”王以旂笑眯眯的起身,亲自为蒋庆之泡茶。 朱浩大步进来,一边看着蒋庆之,一边俯身附耳对陆炳说道:“三个兄弟,三刀,都伤到了手筋,出血却不多。不过手却废了。” 好狠! “寻机出手。” 那三人是陆炳的心腹好手,手筋被废,人也就废了,让他心疼不已。 “狗贼!” 外面有人喝骂。 “是丁青!”朱浩喜到:“这小子来了。” 丁青是锦衣卫中的新晋好手,刚进锦衣卫,刀法就得了陆炳的夸赞,如今只是在历练,缓一阵子,便会提拔为百户。 这些都是陆炳在锦衣卫的根基。 “孙重楼刚出手,看似迅捷,可气血损耗也不小,这是个机会。”朱浩转身出去。 陆炳看着蒋庆之,“这是比试。” 死伤莫怪! “当然,长威伯可拒绝。”陆炳说道。 蒋庆之点头,“也好。” 陆炳起身道:“出去看看。” 朱浩在门外喊道:“死活不论。” 刀光闪过。 孙重楼刚想出手,身后却冲出来一人。 蒋庆之三人刚好走出来。 就见两柄长刀交错而过。 对方是个锦衣卫总旗,而对手是蒋庆之的护卫。 “蒋庆之的护卫中有好手,不过不是丁青的对手。”朱浩低声对陆炳说道。 对于死敌,锦衣卫一旦下功夫去查探,没有查不到的消息。 陆炳斜睨着蒋庆之,“大清早就见血,长威伯觉着如何?” “老陆,知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蒋庆之懒洋洋的道:“你这人太阴,哪怕是崔元也能喜恶分明。而你却如同一条毒蛇,觉着躲在暗处,暗搓搓的冲着人喷吐毒液很爽,其实……很撒比!” 前方二人交错而过。 丁青背对众人站着。 那个护卫大步走过来,单膝跪下。 “伯爷,小人幸不辱命!” 噗! 丁青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身下鲜血缓缓流淌溢出…… 丁青刀法了得,竟然当不住蒋庆之护卫一刀? 蒋庆之的护卫来源锦衣卫知晓,都是嘉靖帝选拔侍卫时被淘汰的那些人。 这些人的大致底细都被查过,单打独斗没有谁是丁青的对手,不,除了孙重楼。 这时一个锦衣卫过来,低声道:“此人是新来的。” 朱浩眸子一缩,知晓自己失职了。 他走到陆炳身边,附耳低声道:“是新来的护卫。” 陆炳心中恼怒之极,却微笑道:“此人悍勇,刀法犀利,叫什么名字?” 护卫却只是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淡淡的道:“告诉他!” 护卫起身。 “在下莫展!” 锦衣卫中有人低呼,“是宣府第一刀!” …… “陛下,长威伯去了兵部,和锦衣卫大打出手,还出了人命。” 此案锦衣卫和蒋庆之负责,芮景贤的东厂在一旁监控。 嘉靖帝说道:“陆炳急切了,庆之那瓜娃子最喜在人得意之时泼冷水,想必是锦衣卫按捺不住先挑衅?” 这恍若亲眼所见的判断力,令芮景贤心悦诚服,“陛下神目如炬,正是如此。锦衣卫一个总旗被长威伯的护卫斩杀。” “如此也好。” 芮景贤悄然退了出去,黄锦紧随出来。 二人并肩而立。 “咱很好奇,你竟然不趁机给陆炳上眼药。”黄锦说道。 “咱也很好奇,你和陆炳是姻亲,竟然不为他说好话。”芮景贤反唇相讥。 “咱眼中只有陛下。”黄锦淡淡的道,“如今兵部成了锦衣卫与蒋庆之的沙场,小心别被伤到。” “咱知晓你这人心眼不大,虽说与陆炳看似疏离,实则内里还是藕断丝连。别否认!” 芮景贤侧身似笑非笑的对黄锦说道:“你在陛下身边多年,须知宠信总是一时,常走夜路,难免会撞见鬼。” 黄锦漠然。 “好自为之!” 芮景贤大步走下台阶,和几个手下会和。 “去兵部。” …… 兵部王以旂的值房外血腥味中人欲呕,哪怕冲洗了十余次依旧无法消散,按照孙重楼的说法,至少得半月。 “陆炳暗示让我投靠他,可那狗贼也不想想,自己也配?” 老王和蒋庆之在喝茶。 “老王,实话实说,你可干净?”蒋庆之却不吃他这一套。 王以旂不回避他的目光,坦诚的道:“我知晓不少这等事,但却从未参与。不说两袖清风……你也知晓,京官每年收受地方官员的好处是惯例。我若是不收便是异类。不过不多。” 蒋庆之摇摇头,王以旂叹道:“庆之老弟,我也做过地方官。也送过京官好处。你说我升迁可是来自于这些好处?非也。” 他苦笑道:“每年送礼,求的只是京官在平日里莫要为难咱们,该拨的钱粮少漂没一些。到了升迁时,莫要使绊子。” 蒋庆之说道:“这倒是让我想到一番话。” “我洗耳恭听。” “谁送礼我不知道,但谁没送,我却一清二楚。” “着啊!”王以旂一拍大腿,“老弟你是明白人,咱们送礼求的便是这个不知道,而不是求什么在朝中有奥援。 说实话,除非大手笔送礼,否则就每年送的那点冰敬炭敬,谁会为你出力?” 这便是潜规则。 从古至今都免不了的。 这和什么官场文化无关,只和人性有关。 王以旂喝了一口茶水,叫苦道:“庆之老弟,锦衣卫如狼似虎,一来就拿下了十余人,如今我兵部上下人心惶惶,这……” “老王你没去宣府。”蒋庆之说道:“那些底层将士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我见了只想杀人!” 他起身走出去,回身道:“老王,自查吧!” 这是唯一挽回影响的办法。 王以旂叹道:“若是自查,那便是割自己的肉。多少人要把我恨之入骨?” “做好官,而不是做好人。”蒋庆之颔首,随即走了。 “做好官,而不是做好人?”王以旂捂额,神色复杂。 “尚书。”侍郎吴华进来。 王以旂睁开眼睛,见他目光闪烁,就想到了上次他被蒋庆之收拾的事儿。 “有事?” 吴华笑眯眯的看着茶杯,但王以旂此刻却没有心思笼络人心,“说吧!” 吴华干咳一声,“先前有人看到长威伯在我兵部斜对面,他比锦衣卫还早到。尚书,此人早到,却坐视锦衣卫在我兵部肆虐……” 这货不地道啊! “尚书,被拿下的人中,就有上次听长威伯授课的官员。” 那也是你蒋庆之的半个弟子吧? 可你竟然坐视他们被锦衣卫带走,良心呢? “原来如此!” 王以旂回想起蒋庆之先前的话…… 见到宣府的那些底层将士,我想杀人! 可他终究不能杀。 但锦衣卫可以。 所以蒋庆之就坐视锦衣卫抓人。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在王以旂处于危机时出现,压下了陆炳的气焰。 这对时机的把握,令王以旂不禁赞道:“果然是用兵如神的长威伯!” 这是什么跟什么? 吴华以为王以旂走神了,“尚书,长威伯一直在外面,他坐视锦衣卫拿下我兵部官员……用心不良啊!” 王以旂护短,吴华觉得老王知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深恶蒋庆之。 王以旂缓缓看向他,“老吴!” “尚书。”吴华心中暗喜。 “你可知晓今日长威伯本可不来?” “你可知晓,他本可继续坐视锦衣卫肆虐兵部,更不会令护卫出手,打下了锦衣卫的嚣张气焰?” 王以旂指着外面,“出去!” “尚书!” 吴华起身。 “滚出去!” 吴华狼狈出来,正好几个官员在前方拦着蒋庆之在诉苦。 这些官员都曾听过他授课,此刻宛若找到了靠山。 “伯爷,锦衣卫跋扈,竟敢在我兵部大打出手。” “伯爷,听闻诏狱宛若地狱,弄不好便会屈打成招。” 蒋庆之皱眉,“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是可以为你等遮掩,可这是为了私心而遮掩。 扪心自问,那些底层将士如同奴隶般的在卫国戍边。而我却为了自己的私心,为那些贪墨将士们钱粮的人遮掩,我张不开这个口!” 他回身指着走出值房的王以旂,“去老王那吧!” “尚书!” 见蒋庆之不肯出手,这些官员把希望寄托在了王以旂这里。 可王以旂却冲着蒋庆之拱手。 “长威伯放心,我有数。” 蒋庆之的嘴角微微翘起。 这个大明,终究有这么一群人在维系着。 脑海中,大鼎缓缓转动。 斑驳的铜锈上,渐渐生光…… 第190章 抢先一步 “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天气渐冷,宫中人穿的也厚实了不少。 裕王颔首,随即加快脚步。 授课的地方到了。 “今日不是夏公吗?” 裕王见今日来授课的是个陌生官员,便问道。 官员看着二十余岁,微笑道:“夏公身子不适,今日由臣来授课。” 随即官员自我介绍,“臣是翰林院侍读周夏。” 二十余岁做到翰林院侍读,此人倒也了得……裕王点头,坐下后问道:“徐先生可好?” 徐先生,这里指的是执掌翰林院事的徐阶。 “颇好。” 周夏随即开始讲课。 他口齿清晰,且态度温润,学问扎实,可见翰林院此次是认真推荐。 这一课是关于礼的内容,一课讲完,周夏顺着举例,“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可大明却斩杀俺答使者……殿下以为妥当否?” 裕王摇头,“不妥。” 周夏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殿下定然以为斩杀俺答使者有失大明国体,可却不知在大明眼中,俺答压根就不是一国。而斩杀俺答的使者,便是在告之俺答,蒙元早已覆灭,不复存在!” 周夏目光炯炯的道:“这是国体。若与俺答的使者往来,便是承认俺答部接替了蒙元的地位。” “名正言顺吗?”裕王摇头。“我以为所谓名,必然是在实力的基础之上才能提及。 譬如说前宋。彼时辽国衰微,金国崛起,这才有了海上之盟。 金国彼时只是辽国内部的叛逆,可转瞬辽国就覆灭于金国之手。按理哪来的名? 接着金国大军南下,掠走了二帝……何为正统,不是靠着所谓的名,就真以为自己占理了,而是要看谁的实力更强。金国无正统之名,却灭辽国,攻下汴京,掠走二帝。” “殿下错了。治理天下当以德为先,德为名之基……” 二人开始辩驳。 最终谁也无法说服谁。 周夏回到了翰林院。 几个官员从值房里出来,周夏拱手,“徐侍郎可在?” “周侍读回来了?徐侍郎在值房。”一个官员笑吟吟问道:“第一日为皇子授课如何?” 周夏微笑道:“只是寻常罢了。” 他走到值房外,轻轻叩门。 “进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周夏推门,吏部左侍郎、兼掌翰林院事徐阶坐在对面。他抬眸看了周夏一眼,“且等等。” “是。” 周夏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那幅字。 那是徐阶给自己写下的座右铭。 ——咄!汝阶二十一而及第,四十三而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吁!可畏哉! 果然是刚直不阿的徐侍郎啊! 徐渭看完文书,收拾好了,这才温和说:“第一日去为裕王授课,如何?” 周夏微微蹙眉,“去之前下官听闻裕王被长威伯教导的有些偏,今日下官借着礼这一课试探了一番。下官以斩杀俺答使者为例子,以示朝中不认可俺答为蒙元接替者的身份。” “裕王如何说?”徐阶面色白皙,胡须不算浓密,但却格外清爽。 “裕王一番言论,总体便是说名需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之上,否则这个名毫无用处。下官还察觉裕王对当下士林有些不满。” 不过一个皇子的言论倒也无需上纲上线,在周夏看来,再过几年裕王便要就藩,从此沦为藩王,对朝政毫无影响力。 “哪里不满?”徐阶问道。 “裕王暗示当下士林只知晓高谈阔论,却不知脚踏实地去做事。” “名需实力为根基,士林华而不实。”徐阶总结道。 “是。” 徐阶捋捋胡须,温和的道:“翰林院乃是为国储才,为国磨砺人才之处。长威伯之名……我久有耳闻。 此人十三岁为秀才,一鸣惊人。不过身为赘婿之子,一身才干不得伸张。杀人后,竟然一朝为天子近臣……这等大起大落,有几人能平静承受?” 这话似乎在说蒋庆之在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后,有些张狂,目中无人。 周夏深以为然,说道:“裕王那番见解,显然便是长威伯的一贯主张。而长威伯所持的言论下官也有所耳闻,他认为一切虚名皆是华而不实……” 徐阶认真听着,良久点头,“你如今身为皇子的先生,看似春风得意,可要谨记……” 周夏束手而立。 徐阶温声道:“得志时当知节制,失意时当知坚忍。” 徐阶当年也曾是有志青年,可在出仕后屡遭打击。渐渐的学会了隐忍。 “是。”周夏恭谨受教。 “至于裕王的教导……”徐阶想了想,“按理皇子教导该由我翰林院主导,可陛下却让长威伯……若是别人也罢,长威伯和我等所持看法大相径庭,难免会有冲突。你……” 周夏眸子一亮,“徐侍郎放心,下官不会丢了翰林院的人。” “翰林院的人不是你想丢就能丢的。”徐阶笑了笑,温和的道:“不过却也无需避战。这样,此后你与裕王的争论可告之于我。” 周夏一怔,“您这是想……” 徐阶说道:“借此论道!” “是。” 周夏告退。 徐阶收回目光,眼中多了一抹坚韧之意。 “我蛰伏多年,便是为了一展所学。人人皆说庙堂高不可攀,徐某也该去看看究竟有多高。不过在此之前,便用那位天子近臣,少年权贵来试探一番……” …… 大清早裕王就来蹭饭,小姑娘没来,景王据闻是被卢靖妃安排了事儿。 “这番话是翰林院的新先生所说?” “是。他说什么斩杀俺答使者,是不承认俺答继承蒙元之意。” “名正言顺吗?” “是。表叔,这位周先生倒是不偏激,不过却隐约对表叔有些不满。” 憋屈的越久,小透明的越久,这人就会越敏感。 裕王就是如此,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夏对蒋庆之的不满。 “我倒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也没必要在乎。”蒋庆之莞尔,“不过我怎么从此人的身上,嗅到了些熟悉的味儿呢?” 他突然想起来了,“如今执掌翰林院的是谁?” “吏部侍郎徐阶。” “老徐啊!” 华亭徐阶,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勾践第二。 “表叔,我此后要不要装傻?”裕王问道。 娘的,小兔崽子越发聪明了。 不过,隔空和老徐交手的感觉也不错……蒋庆之摇头,“无需如此,此后周夏若是频繁引诱你辩驳,那也别客气,火力全开!有不敌的来问我。” …… 下午老头儿来蒋家蹭饭。 “庆之呢?” 富城说道:“伯爷在为多多沐浴。” 啧! 老头觉得蒋庆之在玩物丧志。 今日太阳不错,院子里的大树下铺着垫子,洗完澡后的多多四仰八叉的躺在垫子上,蒋庆之坐在一边,背靠树干。 “你这一人一猫倒也悠闲。”老头儿一屁股坐下。 “哎!夏公,正好问你个事儿。” “说。” 二人都闭着眼睛,感受着冷风吹过。 “徐阶算是您的学生吧?” “不算。”夏言说道:“不过当年我颇为欣赏此人。” 老头儿骄傲,不屑于提及自己当年提拔和栽培徐阶的事儿。 “小子,别看那徐阶低调,那是个能隐忍之人。要成大事,必须学会隐忍。”这是夏言此次死里逃生的感悟。 “嗯!” 蒋庆之比谁都清楚徐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且比徐阶自己都清楚,这个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这猫倒是有趣。”夏言见多多四仰八叉的躺着,不禁乐了。 “您别摸它!”多多可不是谁都能摸的。 “我今日带来了小鱼干,我就不信……” 夏言试探着伸手。 刚触碰到多多的腹部。 “喵!” “哎呀!” …… “说!兵部还有谁贪墨了钱粮?” 锦衣卫的刑房内,惨嚎声不断。 陆炳走进刑房,问道:“可开口了?” 朱浩得意的道:“三人开口了,剩下的在回想。” “蒋庆之那边要出手了。”陆炳沉声道,“在此之前,让这些人尽数开口,挖出兵部那些老鼠。” 朱浩笑道:“指挥使放心,论动手,咱们锦衣卫怕过谁来?就算是东厂那群王八蛋也是手下败将。” “好好干!”陆炳拍拍朱浩的肩膀。 刑房外,沈炼在等候。 “严世蕃那边遣人来传话,蒋庆之和王以旂有交情,要尽快把此事办妥,别给蒋庆之在兵部招揽人心的机会。再有……” 沈炼看着极为不满,“从宣府之行开始,陛下一步步让蒋庆之参与政事。宣府之事他办的漂亮。 老陆你可会用兵?我虽不会,却也知晓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要马上出手,利用此事打断他的势头!” 陆炳回身,“朱浩!” “在!”朱浩出来,“指挥使。” “下狠手!”陆炳的眼中多了狠意。 “是。” 朱浩进去,转瞬里面的惨叫声高了几个调门。 “我说,我说……” 没多久陆炳就拿到了口供,他交代道:“盯着蒋庆之,准备人手,等我出宫就出手抓人。” 看着他急匆匆而去,沈炼郁郁难言。 “怎地?看着我锦衣卫要压制蒋庆之一头,不高兴?”朱浩看不惯沈炼这等端着锦衣卫的碗,却觉得锦衣卫不地道的人。 “你以为蒋庆之那么好压制?”沈炼冷笑,“宣府许多文武涉及贪腐,对于蒋庆之而言便是一个狼窝。可他不但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顺带还把俺答的一支游骑给卷了进来。你觉着这样的一个人,他那么好压制?” 朱浩鄙夷的看着他,“他用兵是了得,可论查事儿,他差远了。” 沈炼侧身看着他的脸。 “你看我的脸作甚?”朱浩下意识的摸着脸。 “我在想,若是这张脸被蒋庆之狠抽一顿,会是什么模样。” …… 陆炳进了西苑,正好见到双手脏兮兮的蒋庆之。 “我的伯爷哎!这西苑的花草都要被你挖空了,给陛下留些吧!” 陪同蒋庆之的内侍苦笑。 “陛下整日修道,这些花草无人欣赏,白瞎了。我这是做好事。” 蒋庆之一脸正色,却看到了陆炳,“老陆,这是……护卫呢?” 陆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右侧专门给护卫们歇息的房间。 那日斩杀了丁青的护卫莫展就站在门外,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宣府第一刀! 事后有人给陆炳说了此人的情况,刀法了得,但却不会走关系,以至于无法升迁。 陆炳深深的看了此人一眼,“走。” 跟着内侍走了一段路,陆炳回头,见蒋庆之依旧在瞄着那些花草,心想此人竟然不去兵部查案…… 难道是胸有成竹? 可我口供在手,你蒋庆之如何翻盘! 嘉靖帝刚醒,见到陆炳时问了他家中的孩子近况。 “都很是乖巧听话,也肯读书上进。” 陆炳笑道。 “好好教导,此后……”嘉靖帝止住了话头,但谁都知晓他重情,不出意外的话,陆炳的子女将会富贵延绵。 “陛下,臣拿到了兵部上下贪腐的名册。”陆炳拿出了名册,“锦衣卫上下不眠不休数日,查出了……共计官吏五十余人,涉案九十余万贯……” 功劳到手! 陆炳抬眸,却发现嘉靖帝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九十余万贯吗?” “是。” 嘉靖帝拿出了另一份册子。 “朕手中的这份名册上,交代的却是一百三十余万贯。” 谁能查的那么快? 是谁?陆炳猛地抬头。 风从殿外吹进来,吹动了嘉靖帝手中的册子,封页翻过,第一页上写着:臣,蒋庆之禀告陛下…… …… 求票。 第191章 隔空交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炳告退。 嘉靖帝看着他出去,对黄锦说道:“黄伴,你说朕对臣子可刻薄?” 黄锦低头,“陛下仁厚。” 嘉靖帝对自己人重情,护短到了令后世臣子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地步,但对敌人是真刻薄。 “人心呐!” 嘉靖帝叹息。 “陛下,太子请见。” 嘉靖帝点头。 太子进来,行礼后问安。 随后父子二人说了些家常话。 “父皇,听闻兵部如今乱作一团……”太子有些担忧的道:“是不是太乱了些……我却不该说这些。” 太子不安看了嘉靖帝一眼,随即告退。 嘉靖帝默然许久。 “陛下,裕王和景王来了。” 两个皇子进来,景王提及自己最近在抄写经文,定然在年底大朝会之前抄完。 皇子抄写经文为帝王祈福,这是孝心。 嘉靖帝夸赞了几句,然后见裕王有些讪讪的,便问道:“兵部最近有些乱糟糟的,老三才将去宣府归来,也算是见识了一番,对此如何看?” 裕王没有犹豫,“父皇,乱只是一时罢。” 父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皇子这才告退。 嘉靖帝拿起道书,缓缓说道:“太子欲言又止,这是想为谁说话?” 黄锦不敢接茬,心想太子虽说不干涉政事,但站队东宫的官员却不少。这定然是有人涉案,求到了太子这里。 “老三也不知晓为自己吹嘘一番,蠢!”道爷不屑的道。 换个人,定然要说自己宣府之行学到了什么,见识了什么,可裕王倒好,只是安慰自家老爹。 果然是呆裕王……有内侍低头笑了。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道书,嘉靖帝轻柔按下书页。 “乱,只是一时罢!” 那目光中,竟多了些温情。 …… “殿下,有名则天下景从,行王道。无名则天下敢怒不敢言,只能行霸道。霸道不可久,前秦便是先例……” “非也,周先生,所谓王道霸道,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实力不济,王道就是个笑话。” “殿下这番话却是近乎于商贾。” “若是能为大明谋取好处,商贾又如何?” 一番论战后,双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周行王道,国祚延绵不断。前秦行霸道,二世而亡。”翰林院,论战的幕后大佬徐阶缓缓说道。 周夏点头,“是。” …… “所谓王道,必然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之上。周夏这是在狡辩,你莫要跟着他走。记住,实力不足而行所谓的王道,必然会被敌人把脸给打成猪头。”长威伯府,蒋庆之抱着多多,觉得老徐依旧是那个老徐。 “是。” …… 裕王走后,胡宗宪笑道:“伯爷这是隔空和那位徐侍郎论战?”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找个事做。” 蒋庆之没当回事。 “伯爷!” 徐渭进了书房,“锦衣卫那边送来了文书,那十余人尽数交代了,锦衣卫准备送交上去,问伯爷可有要交代的。” 蒋庆之摇头,“按律处置就是了。” “另外,兵部那边自首的官吏颇多,正在甄别。有人担心锦衣卫会出手扩大化……”徐渭说道:“剑指王以旂!” “老王不是傻子,若是陆炳敢利用此事拉他下水……”蒋庆之说道:“那我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当日下午,王以旂突然出现在西苑,免冠请罪。 “臣辜负了陛下厚望。” 王以旂把自己历年来收受的冰敬炭敬列成册子递上去。 嘉靖帝看了一眼。 “都是惯例有的?” “是。” “别的一点也无?” “若是有,臣甘愿受死!” 嘉靖帝看着王以旂,“朕最厌恶受贿,可却也知晓许多事拦不住。只收受了这些……” 他吩咐道:“令东厂查。” 芮景贤说道,“陛下,东厂今日刚去了王家。确实如此。” 啧! 这是个清官啊! 海瑞那等人是奇葩,所以无法融入官场。 王以旂这等人在当下真的算得上是清官,两袖清风。 关键是那些冰敬炭敬竟然没动用。 这节操当真是杠杠的。 “王卿!”嘉靖帝说道:“朕知晓了。” 一个王卿,就代表了嘉靖帝的态度。 王以旂却不肯告退,而是抬头说道:“臣听闻有人放话,要臣低头,否则便令臣身败名裂,臣……” “朕在!” 两个字,这便是嘉靖帝的态度。 随后黄锦去了锦衣卫。 “陛下说了,谁若是借此生事,重责!” 陆炳不知这话的意思,就问了黄锦。 两个姻亲站在值房外,黄锦淡淡的道:“王以旂去西苑请罪,历年来所收取的冰敬炭敬分文未动。陆指挥使,咱们是陛下的人,行事要秉承公心。” 陆炳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可见黄锦眼中似乎有讥诮之意,这才压住了火气。 回过头陆炳叫来心腹们,大发雷霆。 “兵部王以旂发动内部自首,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此次王以旂更是破釜沉舟,让我等前期谋划尽数废弃。” 陆炳骂道:“一群蠢货,竟探听不到一点消息。” 众人跪下请罪。 陆炳阴着脸,“蒋庆之不动声色就占据了上风,后续若是不扳回一局,我锦衣卫的脸都给你等丢尽了!” 他看着朱浩,“盯死蒋庆之,只要他走出家门,一言一行都要掌握。” 朱浩说道:“指挥使放心,下官在蒋家附近安插了眼线,万无一失。” …… 王以旂回到家中,妻子哭哭啼啼的说今日有人来家中查抄。 “别担心,为夫早有准备。” 王以旂坐下,疲惫涌起。 “当年家中经商挣的钱,有些是走了官道,容易被人诟病,若是被锦衣卫查出来,可大可小。夫君你如何知晓会有人来查?” 妻子第一次用崇敬的目光看着王以旂。 王以旂揉揉眉心,“多亏了一个人。” “谁?” 王以旂吩咐道:“此后送长威伯府的礼物,要第一批,上等。” “凭什么?”妻子娘家是典型的士大夫,平日里听家中人提及蒋庆之的态度颇为不善,各种嘲讽。 “愚妇。”王以旂看着她,“若无长威伯,为夫此刻已经进了诏狱!” …… 没有谁比蒋庆之更清楚嘉靖帝那颗敏感的心。 敏感会带来猜疑心。 蒋庆之给王以旂出了个主意。 去自首。 把冰敬炭敬丢出去,让外界看到在锦衣卫的逼迫下,你老王的窘迫。 先把众怒激起来。 但道爷必定会猜疑王以旂是在故作姿态,那么家中就得先清扫干净。 果然,东厂出手了。 只要王以旂大节不亏,芮景贤就会坐视不管,等着看陆炳的笑话。 兵部涉案数十人,案子震动京师,甚至连乞丐没事儿都会念叨几句,骂几句狗官。 “狗官……哎!是伯爷啊!小人没遮拦,污了伯爷的耳。”几个乞丐在蒋家斜对面骂兵部,见蒋庆之出门,都站了起来。 “没事,我也想骂几句狗官。”蒋庆之笑了笑。 别的权贵家门附近不许乞丐乞讨,就算是心善的,也只许乞丐去后门。 看着蒋庆之上马离去,一个新来的乞丐问道:“你等为何对他如此恭谨?” 一个老乞丐见蒋庆之走远了,这才坐下,他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当初咱们在此乞讨,本以为伯府会驱逐,谁曾想却每人给了几个大馒头。不是剩饭呐!” “长威伯不差钱吧?”新来的说道。 “差钱不差钱,那是两码事。贵人把咱们当做是野狗,你见谁喂野狗大馒头的?”老乞丐冷笑,“咱们吃了大馒头,本以为五城兵马司的人该来了,谁知晓打个盹,依旧没动静。后来我腆着脸问了门子,门子说……” 老乞丐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况,“伯爷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乞丐也是人,凭何不许他们在附近歇息?” “知晓伯爷出来咱们为何要起身吗?”另一个乞丐说道:“他老人家把咱们当做是人看。” “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前说骂狗官,伯爷也说了该骂,这哪像是一个权贵……”新来的乞丐叹息。 “哟!你觉着权贵啥样的?就该是端着架子,乞丐和他说话,他不屑一顾?”老乞丐伸手进怀里摸了几下,“那是假高贵。你看看伯爷,笑呵呵的,就如同是隔壁家的少年,可我等却发自肺腑的尊重他。换了别人家,就算是王公贵族,老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没多久日头渐高。 伯府的门开了,富城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仆役。 “一人两个。”仆役们过去,每个乞丐给了两个馒头。 “多谢伯爷。”老乞丐起身行礼,然后才接过馒头。 此刻该上衙的走了,该干活的也出门了,巷子里安静了下来。 太阳斜着照在巷子的一侧,几个乞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新来的乞丐昨晚没睡好,此刻睡的很香。 突然,他觉得脖子一紧,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抓脖子上的东西。 可双手被人按住了,乞丐睁开眼睛,猛地想弹起来。 脖子上的绳子猛地一拉,把他拉倒在地上。 几个乞丐分工合作,把他按倒。 老乞丐亲自拉着绳子,他见控制住了新乞丐,便放松了些,问:“说,哪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伯爷出门时,你这狗曰的两眼放光,还给巷子口那里的人使眼色。老子可没耐心,三息不说……这天见冷,每日冻死几个人不是事。一,二……” 没多久,有人敲响了伯府的门。 门子开门,老乞丐咧嘴一笑,“小人们刚遇到一个抢食的,说是什么锦衣卫,又是什么奉命盯着谁。小人想锦衣卫怎会来此地,此人定然是疯了。这不,就想偷个懒,把此人交给伯府处置……” 第192章 徐渭之狂 兵部。 “此次侥幸逃过一劫,多谢了。” 王以旂大恩不言谢,只是拱拱手。 “若非你持身正,我也无能为力。” 蒋庆之坐下,王以旂看了门外的莫展一眼,“此人刀法了得,没想过进军中效力?” 老王这是准备送礼……以兵部尚书的能力安插一个人进军中,至少得是百户起步吧!只要王以旂不倒,此人升迁的速度能让人瞠目结舌。 “此刻的军中宛若一个大染缸,这厮刀法是了得,不过不会做人,太直,进了军中迟早会被人坑死。” 蒋庆之摇头,“老王,少拿官场那一套来对付我。” 王以旂笑了笑,“那回头去家中喝酒。” 请客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在外面,一种是在家中。 对于高官来说,在外请客是应酬,而在家请客,那就代表着亲近之意。 “到时候再说。”蒋庆之说道:“老王,兵部涉案百万贯,可最高的只是个郎中,这不对吧?” “难道……” “别装傻。”蒋庆之冷笑,“百万贯,这里面至少一个侍郎。” “哎!”王以旂叹息,“可没人举报,且没有证据,难道你让我去问他们?” “陆炳铩羽而归,必然不甘心,老王,我敢打赌,他正蹲在暗处,手下爪牙倾巢出动……你好自为之。” 蒋庆之走出值房,问道:“莫展,我不让你去军中,你可有怨言?” 莫展说道:“小人知晓自己不会奉承上官,若无伯爷,此刻尸骨早寒。但凭伯爷吩咐。” …… 锦衣卫,陆炳冷冷的道:“先前在西苑,芮景贤嘲笑我锦衣卫白忙活,头功却被蒋庆之抢了。” 众人束手而立。 “东厂在看咱们的笑话,甚至暗中使绊子。蒋庆之看似悠闲,可暗地里徐渭等人在四处游走,为王以旂牵线……” 陆炳看了沈炼一眼,锦衣卫已经查明,徐渭和沈炼是亲戚,交情深厚。“王以旂那里搁置,不过兵部从郎中以上尽数盯死,我要拿一只大老鼠!” “是。” 众人应诺。 “都去吧!沈炼留下。” 众人告退。 沈炼默然站在那里,陆炳喝了一口茶水,问道:“徐渭和你交情如何?” “深厚。”沈炼淡淡的道。 他和徐渭的性子都有狂放不羁的一面,都推崇当年的魏晋名士风范。 “先前有人禀告,徐渭在兵部一番话,拉拢分化了不少人,为王以旂掌控兵部乱局立下大功。此人有才。” 陆炳玩味的道:“此等有才之人,当初为何不举荐?” 沈炼平静的道:“徐渭狂傲。” “能有你狂?”陆炳笑了。 他喜欢带着沈炼和严世蕃聚会,坐视沈炼对严世蕃冷嘲热讽,以此提醒严世蕃:你父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我门清。 严嵩秉政,严世蕃号称小阁老,当下谁敢这般嘲讽他? 也就是沈炼这个狂人。 沈炼点头,认真的道:“徐渭之狂,我不及。” ——你容不下他! 陆炳一哂,此事就此罢了。 …… 午后,徐渭急匆匆来到一家酒楼。 “文长,这里。” 二楼沈炼招手,徐渭上楼后,见就他一人,问道:“可是有事?” “无事。”沈炼叫了酒菜,二人对酌。 “陆炳今日提及了你。”沈炼说道。 “想招揽我?”徐渭冷笑,“那等狗东西,也配?” “我说徐渭狂傲,暗示他受不了你那等狂放。”沈炼举杯,“当初你入幕长威伯府我不赞同,其一,严党势大,长威伯单枪匹马,哪怕有陛下在身后支持,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不看好他。” 徐渭斜睨着这位族姐夫,“所以我如今在伯府如鱼得水,而你却在锦衣卫郁郁寡欢。” “其二,你那脾气太臭,当世能容纳的人罕有。”沈炼好奇问道:“我是真好奇,那位伯爷是如何忍得下去?” 徐渭冷笑,“我何曾脾气太臭?不过是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罢了。我来京师许久,也见了些所谓的大才和权贵,此辈在我眼中皆是蝼蚁!” “蒋庆之能让你高看一眼,看来此人不简单呐!”沈炼莞尔,“是了,能让陆炳吃亏的人不多,可见那位伯爷手段高明。对了,此次兵部之事,你干得漂亮,让陆炳都有些气恼。” 徐渭喝了一口酒水,“这只是小试牛刀。” “那什么才是大展身手?” “哪一日让严嵩父子跪在我的脚下,为我沐足,让陆炳为我牵马。”徐渭举杯,“还有,锦衣卫不是好地方。” “首辅为你洗脚,锦衣卫指挥使为你沐足,你这是狂妄到家了。”沈炼叹息,“我知锦衣卫不是好地方,可陆炳对我有知遇之恩。” “屁的知遇之恩!”徐渭冷笑,“那是在利用你!” 沈炼不想谈这个话题,“让兵部自首这一招极为出色,陆炳本以为胜券在握,被这一闷棍打的眼冒金星。文长,你长进了。” 沈炼喝了一口酒,见徐渭一脸纠结,心中就一震,“让兵部官吏自首难道不是你的谋划?” 徐渭挠挠头。 “是谁?”沈炼想到了胡宗宪,但胡宗宪并不以这等谋划著称。 “难道是……”沈炼一怔,“难道是蒋庆之?” 徐渭笑而不语。 这是机密,他自然不能泄露给沈炼。 “嘶!”他不说话,沈炼却断定就是蒋庆之,“此子果然是手段了得,陆炳选择他做对手,只能说是昏了头。” 二楼临街,二人低声说话,不时举杯畅饮。 “见过小阁老。” 外面街上有人说话,徐渭探头出窗,“是严世蕃。” 沈炼拿着酒杯过来,往外看了看。 严世蕃被几个随从簇拥着,对面是一个官员,正满脸堆笑奉承他。 严世蕃懒洋洋的应付着官员,突然眸子一缩。 “是蒋庆之!”沈炼低声道。 徐渭也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可这位伯爷此刻竟然拿着鸡腿边走边啃。 您就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吗? 徐渭翻个白眼。 沈炼却赞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 心学崇尚的是由心而发的生活方式,沈炼自己总结出了一套心法,一切皆有内而发,不假小我。 而蒋庆之这等不在乎身份地位,随心所欲的活法,让沈炼觉得和自己不谋而合。 “蒋庆之!” 虽说在西苑曾碰到十余次,但每次严世蕃和蒋庆之都隔着一些人,从未正面接触过。 “严世蕃!” 蒋庆之咽下鸡肉,严世蕃丢下官员。 “听闻长威伯在兵部威风八面,令人羡煞。”严世蕃的独眼中笑意盈盈。 “小阁老代父票拟,日理万机!”蒋庆之咬了一口鸡肉。 严世蕃代父票拟奏疏的事儿许多人都知晓,但从未有人当面点出来。 毕竟犯忌讳不是。 严世蕃哈哈一笑,“改日喝酒?” “不了。”蒋庆之摇头。 “怎地,就算是对手,也能坐而论道。”严世蕃身边的文人淡淡的道。 “我的道与你等不同。”蒋庆之说道。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道。”严世蕃粗短的脖子拧动了一下。 “我的道,在这。”蒋庆之指指街道两侧的店铺和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着他扬长而去,文人说道:“此子这是何意?” 严世蕃眯眼看着蒋庆之的背影,“他是想说,他的道,是正道。” 那么,作为对手,严世蕃等人的道,那便是邪道。 “兵部那边,锦衣卫……”严世蕃沉吟着,文人说道:“元辅不是说了,此事不掺合,看着陆炳和蒋庆之斗就是了。” “陆炳落于下风,蒋庆之春风得意……正道,何为正道?爱民如子吗?”严世蕃看着两侧街道的行人商贾,冷笑道:“让咱们在兵部的人配合锦衣卫。” “小阁老……”文人本想劝谏,严世蕃说道:“今日和蒋庆之一番话,你可知我觉知到了什么?” “傲气。”文人笑道:“此子看似不拘小节,可那眸子里看人却是居高临下,恍若俯瞰凡人。” “我见过许多权贵,但从未有一人让我觉着这般古怪。”严世蕃说道:“不知怎地,我觉知到了威胁。” “小阁老说笑了。”文人傲然道:“如今咱们秉政,人多势众,若非有陛下看顾,就蒋庆之……尸骨早寒。” “所以兵部贪腐案不能任由蒋庆之得手!否则兵部此后会成为他的助力。” …… 回到家中,徐渭在等候。 “先前我在临街二楼见到伯爷和严世蕃对峙,伯爷走后,严世蕃一直在盯着伯爷的背影。”徐渭说道:“此人狠毒,伯爷要小心。” “此刻说这个还早。”蒋庆之说道。 严世蕃此刻还算谨慎,历史上随着严党不断扩张势力,严世蕃的胆子也跟着越来越大,越发肆无忌惮。 而蒋庆之要做的便是针锋相对。 你扩张势力,我难道不会? 兵部便是双方的擂台。 “那只大老鼠究竟是谁?”徐渭挠挠头,“此人隐藏的够深。” “记住,只要做过,那么必然有迹可循。”蒋庆之说道。 “我和老胡琢磨了许久,觉着两个侍郎都有嫌疑。” 徐渭和胡宗宪倒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味儿,而且还是酒友。 “文长,若论智谋,你不输于任何人,但许多时候一叶障目,你换个角度去看此事……” 蒋庆之轻声道:“为何只盯着侍郎呢?” “伯爷的意思……”徐渭突然捂额,“往下!” 孺子可教也! “这不是你愚钝。”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人最容易被欲望驱使,所谓见利忘义,换个说法,在欲望驱使之下,人就会失去平常心。你不过是浮躁了罢!” 徐渭认真回想了一番,自己最近是有些浮躁了,想一步到位。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拱手,“谨受教。” 第193章 天魔,天仙 “指挥使,咱们在长威伯府附近的眼线损失了几个。” 大清早朱浩就带来了个坏消息。 “可是布置不妥?”陆炳问道。 “下官令他们扮作是乞丐,刚开始还颇为顺遂,不过后来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朱浩有些茫然。“下官令人去查,可那些乞丐一问三不知。” “再派人去,换个法子。” “是。” “等等。”陆炳叫住告退的朱浩,想了想,“兵部那两个侍郎,你以为谁的嫌疑最大?” 朱浩说道:“右侍郎兰寿刚直不阿,左侍郎吴华嫉贤妒能,是个小人。” “盯着兰寿,严查吴华!” “是。” 陆炳看着他出去,喃喃道:“要快!” 麾下见他和平时一般,可却不知陆炳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锦衣卫人多势众,而且是专业干这事儿的。 蒋庆之近乎于单枪匹马,是个外行。 可兵部贪墨一案中,人多势众的专业户竟然落於下风,这让陆炳如何能接受? 他随即去了西苑,准备陪嘉靖帝修道,顺带让自己有些浮躁的心静下来。 刚进西苑,就听前方有人说:“哟!陆指挥使来了。” 来人是东厂提督芮景贤,陆炳拱手。 “先前咱禀告陛下兵部之事,陛下夸赞了长威伯。锦衣卫人多势众……可咱怎地觉着就如同是一群豕,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嗬嗬嗬。” 芮景贤笑的很是尖利。 陆炳默然。 晚些,烟雾缭绕中,陆炳盘膝坐在蒲团上。 嘉靖帝坐在上首,神色平静的仿佛是一尊神像。 陆炳一直在按照道爷以前教导的法子去静坐……不用心思,就这么坐着。不去琢磨各种杂念…… “杂念便是天魔,你越是关注它,它便越猖狂。你视而不见,它自然消亡……” 嘉靖帝的声音悠远,仿佛从天外传来。 陆炳想不关注那些杂念,可越是如此想,就越忍不住跟随那些杂念,渐渐的陷了进去…… ——若是我输了,陛下会如何看? ——陛下定然觉得我无能,不能胜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 ——若是丢官去职,我如何面对妻儿? ——往日那些对我毕恭毕敬的人,定然会冷嘲热讽,在背后咒骂我,幸灾乐祸…… ——我会沦为过街老鼠,再无人问津。 ——我不能输! 陆炳的脸扭曲着,眉心紧皱。 他觉得心烦意乱,胸口闷热的难受,就睁开眼睛。 嘉靖帝正平静的看着他,“你的心乱了,莫要扰了朕的修行,自去吧!” “是。” 陆炳告退。 殿内,嘉靖帝说道:“朕本想点醒陆炳,可他却执迷不悟。庆之那瓜娃子却有闲暇来朕的西苑偷盗花木,两相对比,陆炳落了下乘。” 叮! 玉磬声清脆。 嘉靖帝闭上眼,呼吸渐渐悠长。 陆炳出了西苑,外面等候的手下禀告,“有兄弟发现吴华与人相约,看着鬼鬼祟祟的。” “在何处?”陆炳精神大振。 “在一家酒楼。” “盯着,莫要轻举妄动。对了,蒋庆之在何处?”陆炳问道。 “那厮……好像在青楼。” 特么的! 都什么时候了,这厮竟然还有心思去青楼? …… “我说老朱,你国公府女人不少了,怎地,这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白云楼外,蒋庆之看着前面的人群叹道:“那么多人,回去吧!” “白云楼老鸨去年就放话,说自己养了十年的头牌今日出阁,庆之,白云楼上一次出头牌还是二十年前呐!记得那一日也是人山人海,哥哥我跟着那些人混了进去,你猜怎么着?” “难道那头牌是男扮女装?” 蒋庆之故意恶心他。 朱希忠摇头,眼中有怅然之色,“仙气飘飘啊!庆之。可惜那时哥哥年少,没抢过他们。” 他精神一振,“今日定然不可错过。” 国公府和伯府的人在前面开道,二人施施然进了大堂。 “每人十贯钱!” 老鸨甩着手绢喊道:“不是奴贪财,这人太多,不弄个门槛,这大堂坐不下。” 艹! 蒋庆之怒了。“十贯钱,她怎么不去抢?” “庆之,哥哥为你出了。”老纨绔摆摆手,自然有随从去付钱。 “十贯钱,值当生气?”朱希忠斜睨着他。 “这不是钱的事儿!”蒋庆之正色道:“她这是割韭菜。” “割韭菜?” “没错,我特么最厌恶做韭菜。” 朱希忠刚想追问,却遇到了老熟人,大伙儿聚在一起聊骚,没多久打得火热。 这些都是权贵,有人笑道,“成国公怎地也来了?” “怎地,不能来?”老纨绔斜睨着此人。 “呵呵!上次白云楼头牌出阁,出钱最多的那位还得作画,今年怕是也少不得这等雅事,就你……” 妈的! 作画? 朱希忠心中犯嘀咕,但输人不输阵,他嘴硬的道:“老子这二十载苦修,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呵呵!”众人一阵哄笑。 朱希忠回去,气咻咻的道:“庆之,今日定然要争口气。” “争什么气?”蒋庆之正在靠在木柱边上嗑瓜子,他发现一个事儿,白云楼的瓜子竟然格外好吃。 前世在南美那地儿他没少去这等欢场,但无论是酒水还是小吃,大多不是好货。特别是水果,大多是打折货。把坏的部分切掉就送上来,价格是市价的五倍以上。 那些黑心肝的商家不但从女人身上挣皮肉钱,还特么在客人的吃食上大赚黑心钱,真是道德沦丧啊! 于是蒋某人对老鸨的看法好转了些。 这白云楼的食物至少能吃。 “喝酒喝酒。”朱希忠觉得自己想多了,“今日你就开开眼,女人啊!就特么是这么回事,别紧张。” “我不紧张啊!”蒋庆之心想我看着很紧张吗? “呵呵!”朱希忠打个哈哈,低声道:“十年养在深闺无人知,一朝出阁,整个京师权贵圈闻风而动,若是谁能拿下头筹,啧啧!名动京华。” 啪啪! 这时老鸨拍拍手,等众人安静下来后,她仰头看着二楼。 琴声起,悠扬飘逸。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少女,在二楼缓缓起舞。 腰若束素,脸若银盘……含羞带怯,令人忘餐。 “美人啊!”有人惊呼。 蒋庆之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吃喝。 朱希忠眼皮抽搐,希望小老弟这只雏鸟晚些依旧能如此淡定。 一曲罢,有人喊道:“我出一百贯!” “我出……” 众人纷纷出价,但蒋庆之发现都是年轻人,那些三十余岁以上的都不动如山。 少女突然侧身。 一阵清风般的箫声传来。 众人一怔。 箫声自然流畅,恍若流水潺潺……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停歇。 一个白衣少女缓缓走了出来。 眉黛青山,眼若点漆,肌肤宛若最精美的瓷器,每一寸都细嫩无比。双唇不点而红,娇嫩欲滴……只是一挑眉,竟令人生出了仙气飘飘的感觉。 “这才是宁玉!”朱希忠鄙夷的看着那些毛头小子。 然后唏嘘道:“二十年前,我也是和他们一般起哄出价,闹了大笑话。” “宁玉,见过诸位。” 少女福身。 “这特娘的……”朱希忠一拍大腿,“比二十年前的那位仙气更足。” “我出三百贯!”有人喊道。 “三百贯?”朱希忠鄙夷的道:“边你都挨不着。” 众人纷纷出价。 没一会儿最高报价就提到了一千贯。 “庆之你不出手?”朱希忠喊了三轮,满面红光。 “老朱。” “啥?” “你们这是在哄抬物价。”蒋庆之发现嗑瓜子会上瘾,竟然停不下来。 “且停停。”老鸨突然喊道。 等众人安静后,老鸨说道:“奴养了宁玉十载,花销不小,本想价高者得,好歹也赚些本钱。” 老鸨坦然,反而让这群有钱人高看了一眼。 “可宁玉却不肯,说钱财身外之物。”老鸨看了少女一眼,“她说,才高者得!” “艹!早说啊!”有人起身,“老子这里有了几首诗了。谁人能敌?” 见他得意洋洋,朱希忠冷笑,“此人是哥哥的死对头,家中养了不少文人,所谓的几首诗,多半是别人所作。他准备用来充门面,没想到今日却歪打正着了。” 蒋庆之嗑瓜子嗑的口干舌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水,越发觉得不解渴,便招手叫来伙计,“可有凉白开?” 正好大伙儿准备听那人的诗词,大堂内格外安静,蒋庆之的这句话被众人听的清清楚楚的。 “凉白开?” “来青楼喝凉白开,这是哪家少年,没开叫吧?”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蒋庆之坐在木柱侧面,另一侧被老纨绔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被哄笑也不恼,等凉白开送来后,一口气喝了几杯。 “爽!” 这时那人开始吟诗。 连续两首,在蒋庆之看来是中等之作,算是不俗。 “此人叫做彭立,家中颇有些钱财,侯爵出身,不过他妹子是先帝的嫔妃,故而前些年风光了一阵子。” 那边,彭立吟诵完毕,看了朱希忠一眼,拱手,“成国公,见笑了。” 老家伙,轮到你了。 “娘的,老子会吟什么诗!”朱希忠骂道:“二十年前白云楼头牌出阁,此人也在,和哥哥我争执,由此结仇。庆之……” “成国公?”彭立再度催促,“今日以成国公为尊,你若不开口,别人怎好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在,朱希忠暗骂:“我艹他十八辈子祖宗!” 但他还不得不准备出手,否则丢老朱家的人。 可他自忖脑子里琢磨出来的几首诗压根不是敌手,而最大的帮手还在嗑瓜子…… 朱希忠骂道:“急什么?老子还在酝酿。” “要多久?”彭立问道。 所有人都在盯着朱希忠。 麻痹! 这狗东西,回头老子找人套麻袋弄死他! 朱希忠暗自发狠。 那宁玉也看了过来。 就见朱希忠身边的少年把瓜子皮往案几上一丢,拍拍手。 那位位高权重的成国公见状,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两眼放光…… 这个少年。 是谁? 第194章 赌一把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可对于从小就锦衣玉食的权贵们来说,吃吃喝喝没法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吃喝不稀罕,那么还剩下嫖赌。 赌败家,这是许多人家的祖训。 你可以去嫖,可以吃喝玩乐,但不得沾赌,否则打断腿。 那么就嫖吧! 京师多权贵,二十年前白云楼头牌争夺战让许多老纨绔记忆犹新,今日重开战端,谁肯退让? 朱希忠是老牌权贵的代表,也是成祖一系权贵的代表。 而今日在场的却有不少太祖皇帝,乃至于建文帝一系残存的权贵。 这些人看到朱希忠被彭立挤兑,不禁暗喜。 “彭公大才,有些人怕是惧了。” “所谓诗词传家千古,富贵传家三代,彭公家族必然富贵延绵。” “成国公可有了?” “若是没有,我等可就上了啊!” 朱希忠眼瞅着被挤兑的无处可退,却突然笑了起来。 “谁要诗?” 朱希忠左侧有人问道,那声音听着颇为清越。 “我!”彭立心想那是谁家的少年? “诗词啊!”少年在木柱子侧面挠挠头,只因被木柱子遮着,众人只看到了他的手。彭立冷笑,“今日群贤毕集,莫要贻笑大方,滥竽充数。” 少年一拍大腿,“有了。” “你以为自己是曹植?”彭立嘲讽道:“曹植尚且走了七步,你这还没五步吧?” 那少年抓起一把瓜子又丢下,“娘的,不能再吃了,上火。” 彭立嘲笑道:“我再给你五十息!” “无需。” 少年清清嗓子,“什么题目?” 还能根据题目来做? 彭立面色微变,他的两首诗都和今日的环境不搭,若是出题,那可就露馅了。 “要什么题目,只管作来。” “少年莫要拖延。” 众人争执不下,老鸨看着宁玉,“女儿,此事麻烦了。” 宁玉轻声道:“今日我出阁,便是与过去道别。我听闻红尘如宦海,离别断人肠。女人如花,花落恩爱绝……便以此为题吧!” 彭立呆立原地。 “彭公,可有了?”有人问,然后被人捂嘴,“那就是个草包,你再问就是打脸。” 彭立干咳一声,“我年纪大些,便让你先来。” “不要脸的老狗!”朱希忠冷笑。 宁玉距离不远,见少年皱眉,便以为他找不到灵感,心想这可是你自找的。 不过,少年很是俊美,倒是在一干老纨绔中显得卓尔不群。 宁玉刚想退后,就听少年叹道:“要几步才好呢?” 就在宁玉不解这话时,少年叹道:“罢了,曹植是前辈,那我便等差不多八步吧!” 这少年大言不惭……宁玉心中一哂,却见少年伸手在案几上,用食中二指模拟走路。 “一、二……七、八!” 然后呢? 宁玉好笑的看着他,觉得像是个顽童。 少年清清嗓子,大堂安静了下来。 只有彭立站着,冷笑看着这边。 他身边的随从便是文人,此刻正在绞尽脑汁为他作诗,偶尔抬头抱怨,“这题目太大,又是宦海离别,又是花落凋零……如何做得出来?” “老子就要他做不出来。”彭立闻言不禁暗喜,心想大家都做不出来最好,如此老子不但不丢人,还能嘲笑朱希忠那条老狗。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少年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内。 彭立一怔,看了随从一眼。 随从缓缓抬头,“老爷,不妙!” 彭立强笑,“兴许只有两句。” 宁玉却讶然看着少年,心想后面两句若是也能如此,这便是名篇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少年吟诵完毕,抓起一把瓜子,叹道:“嗑瓜子真的上瘾啊!” 彭立虽然鉴别能力有限,但依旧从这两句中听出了端倪。 朱希忠大笑,“老狗,这是名篇,你可有了?” 彭立看了随从一眼,随从满头大汗,“老爷,这……这是名篇,不可敌,不可敌……” 彭立大怒,“狗东西,养你何用?” 随从说道:“这是大才,此等人怎会在京师籍籍无名?” 朱希忠一朝翻身不饶人,“老狗,可要老子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半日够不够,若是你敢,那便下注,老子出一万贯,赌你输,可敢?” 彭立却眼珠子一转,“成国公你这是请了谁来助拳?莫非是明年科举的士子?进京赶考本是佳话,科举出仕为国为民……可此人却先来了青楼,让我看看是谁。” 这番话歹毒,若作诗的真是士子,这名声就彻底毁掉了。 朱希忠后仰身体。 露出了身边正在愁眉苦脸嗑瓜子的少年。 宁玉发现大堂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少年是谁? 竟让这些权贵鸦雀无声? “长威伯!” 有人惊呼。 “是你?”彭立愕然片刻,转身就走。 别人他还能质疑刁难,蒋庆之两首诗珠玉在前,彭立哪敢开口? “是蒋庆之!” “我就说怎地能做出这等名篇的少年,竟是朱希忠的随从。” “好家伙,这顷刻间便是一首好诗,果真是才华如泉涌啊!” 老鸨没想到少年竟然是那位天子近臣。今日宁玉出阁,虽说是以才华取胜,但若对方是个丑男,或是身份普通,岂不白瞎了白云楼今日的布置? 蒋庆之! 正好! 老鸨上前,“见过长威伯,还请长威伯移步二楼。” 朱希忠艳羡的道:“庆之,只管去。” 蒋庆之颔首。 窦珈蓝进来,看了宁玉一眼,走到蒋庆之身边,附耳道:“伯爷,锦衣卫的人在盯着兵部侍郎吴华。” “这是想抢先手。”蒋庆之一哂,“陆炳按捺不住了,好事。” “那咱们……”宁玉在前方回身等待,那一身仙气让窦珈蓝也多看了几眼,不过是警惕的眼神。 “你回去告知徐渭,兰寿!” “兰寿?”窦珈蓝一怔,“此人有君子之名……” 兰寿为官多年,名声极好,人称君子如玉。 “你回去问石头,何为君子。”蒋庆之笑了笑,随即上了二楼。 窦珈蓝回到家中,“石头呢?” 仆从说道:“在给管家针灸呢!” “他哪会什么针灸,别闹出事来。” 孙重楼真的在针灸。 “对,上面一点,就这别动。” 富城上半身赤果着,孙重楼拿着艾柱正在他有些弯曲的脊背上艾灸。 “舒坦。”富城眯着眼。 “师父,我都说了你年纪大了少折腾,晚上没事别出来瞎转,这不就染上湿寒了。”孙重楼抱怨。 “你懂个屁。”富城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像你,一觉到天亮,没人叫起不来。到了年纪你就知晓,不用谁叫,到那个时辰就得醒。” “那继续睡啊!” “睡不着了。” 富城突然蹙眉,“谁?” 外面传来窦珈蓝的声音,“是我。” “何事?”富城摆摆手,然后穿衣。 窦珈蓝等了一会儿才进来,“我有句话问石头。” “什么话?”孙重楼问道。 “先前伯爷说何为君子……说你知晓。” “哦!”孙重楼说道:“当初在回京的路上少爷曾说过,世人总是缺什么就标榜什么。” “那君子岂不是……” …… “谁没事了标榜自己是君子?那人定然是个伪君子。” 徐渭不屑的道:“伯爷这话没错,是人都有贪欲,可兰寿此人却极为节制,两袖清风之名令人敬佩不已。” 胡宗宪说道:“据闻家中颇为节俭。” “节俭?” “没错。”胡宗宪说道:“孙不同去查的,说就差家徒四壁了。” “啧!”徐渭捂额,“那么……是吴华!” 胡宗宪说道:“伯爷的意思是查兰寿,再有,锦衣卫如今盯着吴华,占了先机,咱们不好下手。” “可以见缝插针,从吴华的下属那里下手。”徐渭眼中神采奕奕,“若吴华真是背后那只大老鼠,必然有下属代其收受钱财。查他们。” “这是一条路。”胡宗宪点头。“不过,伯爷的吩咐还是得照做。” “也好。” 孙不同来了,“锦衣卫那边的人去了吴华家。” “陆炳要动手了。”胡宗宪说道:“咱们也得……罢了,来不及了。” 徐渭说道:“当断则断,此刻不必和锦衣卫争锋,胡搅蛮缠反而丢了伯爷的人。” “兰寿?”胡宗宪问道。 “对,就拿兰寿下手,赌一把!”徐渭霍然起身,“马上就动手,迟则生变!” …… “蒋庆之在哪?” 吴华家外,陆炳问道。 “蒋庆之还在白云楼,先前他作诗一首,得了那头牌的青睐,如今怕是在温柔乡中。”朱浩知晓白云楼头牌的珍贵,不禁艳羡不已。 “那就去惊醒他的美梦。”陆炳指着吴家大门,“敲门。” 门开。 “锦衣卫查案!” 惊呼声中,锦衣卫涌了进去。 …… 箫声婉转,忽而悠扬…… 吹箫人看着那个单手支着下巴,靠着案几打盹的少年。 叩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蒋庆之,他睁开眼睛,看了宁玉一眼,“谁?” “伯爷,是我。” “进来。” 窦珈蓝进来,见蒋庆之和宁玉竟然衣裳完好,不禁讶然。 “何事?”蒋庆之问道。 窦珈蓝俯身,低声道:“锦衣卫去了吴华家,徐先生和胡先生来不及请示伯爷,就按照伯爷的交代去了兰家。” 这是一次赌博。 蒋庆之屈指轻叩案几,觉得神清气爽。 “走,去会会那位指挥使!” …… 月初,有保底月票的兄弟们,求票了。 第195章 圣女,三窟 蒋庆之起身就走,宁玉准备相送,“伯爷……” “这地儿……”蒋庆之回身看了一眼房间,“好睡觉。” “伯爷这便走了吗?”宁玉送他到门口。 “走了。” 蒋庆之打个哈欠,摆摆手,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窦珈蓝在下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仙气飘飘的女子,就站在门外,有些意外的模样。 老纨绔不知去了哪,蒋庆之走出白云楼,莫展在外面等候,“伯爷,先前发现有人在盯着咱们。” “陆炳担心我横插一手。”蒋庆之上马。 “长威伯!”来人是朱浩。 蒋庆之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指挥使说了,吴华那里我锦衣卫接已然出手。” “告诉陆炳,我没那心思和他争什么高下。”蒋庆之策马而去。 “呵呵!”朱浩在后面冷笑,“若是没有这个心思,你今日会走出白云楼老子就不信邪。” “时隔二十年,白云楼再出头牌啊!”一个路人看了一眼白云楼,“不知谁拔了头筹。” 换了别人胜出,此刻定然还留在宁玉的香闺之中努力,不舍离去。 “可惜,你晚到一步!”朱浩上马,“走。” 二楼一扇窗户打开,有少女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随即回去。 宁玉坐在床沿,手中把玩着玉箫。 “小姐,蒋庆之走了。” 青黛般的秀眉微微蹙着,“先是助眠的香,后面还有别的手段,我准备了许多,可这人竟对我不屑一顾……” “小姐,别说是男人,我见到小姐都心动。那蒋庆之多半是有事吧!对了,不是说他和陆炳最近为了兵部贪墨之事在争斗吗?估摸着在烦恼呢!” “鸳鸯。” “在。” 宁玉放下玉箫,“此子果真大才,若不折在严嵩、陆炳等人手中,十年之后当权倾朝野。要留意此人,寻机接近。” “小姐这般玉人儿,他难道舍得?”丫鬟叫做鸳鸯,捂嘴笑道:“他定然会回来。” 叩叩叩! “谁?”鸳鸯走到门后问道。 “我。” 门开,老鸨进来,蹲身道:“小姐,朱希忠此刻在二楼,可要……” 宁玉摇头,“朱希忠是天子近臣,可才干有限。此等人是靠帝王宠信维系富贵,不值当。” “是。”老鸨抬眸,“那个少年小姐怎么看?” “我亦看不透此人。” “他在大同杀了圣教好些人!”鸳鸯冷哼,“若非小姐要在京师布局,先前便可杀了他,为那些圣教的兄弟复仇。” “住口。”宁玉冷冷看着鸳鸯,“赵全躲在草原谋划大同,王猛有勇无谋,哪里是蒋庆之的对手?那些死难的教众,更多是死于赵全的无能。” “曹颖前阵子来信,说当下大同传教比以往更艰难了些。另外,赵全那边如今和俺答汗打得火热……” 老鸨轻声道:“就怕赵全蛊惑俺答南下。” “赵全自称教主,可我从未认可此人。”宁玉端坐着,微微敛去笑容。 一股圣洁之意令人不禁生出俯首的想法。 “告知曹颖,大同传教之事不可急切,宁慢,不可乱。” “是。” “对了,先前蒋庆之的两个护卫在门外,其中一人浑身锐气,只是看了奴一眼,那煞气便不加掩饰的涌来……”老鸨回想起那个一直手按刀柄的护卫,不禁暗赞。 “那先前却不好对蒋庆之下手。”鸳鸯吐吐舌头。 “蒋庆之那里……今日我却错估了此人,只顾着防备,没想到他却毫不留恋而去。此后要重新和此人搭上关系……记住,蒋庆之若再来,要主动些。” 老鸨和鸳鸯行礼。 “是,圣女。” …… 徐渭带着几个护卫到兰家门外。 “催促东厂的人。”徐渭吩咐道。 要想抄检一位侍郎家,私下动手自然不行。蒋庆之让人去请示宫中,嘉靖帝令东厂出人。 没多久,十余东厂的番子来了。 带队的是个内侍,拱手,“今日咱们来此,只动手,不动口。” 怎么做你吩咐,我照办。 出了什么事儿,对不住,和咱东厂无关。 官油子……徐渭却不怒反喜,“今日抄检,重在财物和书信。” “有数。”内侍点头,“这些人都是好手,只管吩咐。” ——全力配合! 这是出发前芮景贤的吩咐,这位东厂提督当时阴恻恻的道:“那位长威伯和陆炳争夺,咱们看热闹就是了。当然,若是他真能压制陆炳一头,那咱也不介意痛打落水狗,打打太平拳。” “敲门!” 大门开。 老仆揉揉眼睛,“你等是……” “奉命抄检。” 徐渭指着里面,东厂的番子一拥而入。 “这是,这是……”兰寿的妻子出来,见状苦笑,“这家中哪来值当抄检的东西!” 徐渭走了进来,“值不值当,查查就知晓了。” …… “指挥使。” 陆炳大马金刀的坐在吴家正堂中,有锦衣卫来禀告,“徐渭带着东厂的人去了兰寿家。” “吴家被我抢先一步,蒋庆之这是狗急跳墙了。”陆炳说道:“盯着就是。” “去年兰寿里衣破旧,竟然垂落出来,被御史弹劾失仪,可见穷到家了。”一个百户笑道:“这等人蒋庆之竟也敢去抄检,且看他能抄检出什么来。” “抓紧。”陆炳吩咐道。 “是。” …… 兰寿家。 番子们极有经验的在四处翻检着。 徐渭就站在屋檐下,孙不同低声道:“这些番子不错。伯爷曾说的什么……极为敬业。” “东厂和锦衣卫乃是制衡的关系,就算芮景贤和陆炳是亲兄弟,此刻也得针锋相对。”徐渭冷笑道:“两条狗罢了。” “不过兰家是真穷。”孙不同有些钦佩,“兰寿的床铺我看了一眼,至少用了十年以上。” 一刻钟后,内侍出来了,“初步抄检了一番,并未发现值当关注的财物,另外书信有不少,不过多是家信和友人往来,并无忌讳处。” “各处都搜捡过了?”徐渭见番子们和盯着的护卫出来,便问道。 “兰家本就狭小,十余番子用一刻钟搜捡,就算是寻一只苍蝇也该寻到了。”内侍叹息,“转告长威伯,此事咱们尽力了,抱歉。” 番子们集结,兰寿的妻子却怒道:“夫君两袖清风,这是谁在进谗言?回头定然要和他讨个说法。” 内侍轻笑道:“此事和咱无关,不过徐先生,兰寿名声极好,外界一旦得知此事,你们家伯爷大概要头痛一阵子了。” 徐渭环视周围,突然问道:“隔壁家谁住?” 内侍摇头,“还真不知。怎地?” 徐渭说道:“为何没有狗吠?” “狗吠?”内侍看了一眼围墙。 徐渭指着隔壁,“敲门!” 内侍叹道:“何必折腾,到时候隔壁那家人若是不满,便会四处传话,对你家伯爷名声也不好……” 徐渭却坚定的道:“查!” “罢了,最后一次。”内侍指指隔壁,番子们默然出了兰家。 叩叩叩! 敲门没人应。 “再敲!” 叩叩叩!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这是谁呀?” “开门,有事。” 门缓缓开了,一个老人茫然看着众人,“这是何事?” “你家主人是谁?”徐渭问道。 老人说道:“我便是主人,怎地?” 徐渭眸子一冷,“搜捡!” 番子们冲了进去。 老人跺脚,“这青天白日的,你等要做甚?来人呐!有贼人!” 徐渭冷笑,“奉旨办事,你叫谁来也无用。说,这家主人是谁?” 老人说道:“便是我。” 内侍说道:“你这何苦为难老人家呢!” “不见棺材不落泪!”徐渭冷冷的道:“必然是此处。” “难道你还能未卜先知?”内侍忍不住嘲讽道:“若是这里查出问题,咱便把那些银钱吃了。” “你说的!”徐渭指着里屋,“这个巷子中每户人家都养了狗,先前进来时狗吠声不断,可见治安不靖。进了兰家,左侧人家的狗吠声不绝于耳,而右侧这家却悄无声息。” “兴许没养狗。” “这是其一,其二,方才搜捡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换了谁都会出门看热闹。” 巷子里此刻至少有数十人在自家门口看热闹。 “而这户人家却毫无动静。” “一个老人在家,腿脚不便,耳朵不灵……” “他穿的一身衣裳至少值五百钱。”徐渭指着老人说道:“能穿五百钱衣裳的老人,且腿脚不便,耳朵不灵……京师请个仆役每月花销多少?难道他留着钱去见阎王爷?” 内侍一怔,“你这说的咱都开始怀疑他了。” 内侍缓缓看向老人。 老人在颤抖。 “找到了。”里面传来了番子们的欢呼。 噗通! 老人跪下,“小人只是看着这些东西,这一切和小人无关啊!” 几个番子抬出一个木箱子,打开…… 一串串铜钱在阳光下闪着黄色的光。 “这里是银子!” “还有几锭金子……这里还有……” 隔壁,传来了兰寿妻子的尖叫声,“那不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天老爷……” “这里有书信!” 一个番子找到了书信,递给徐渭。 徐渭接过看了一眼。 “是兰寿的亲笔。” 隔壁噗通一声。 “这女人晕过去了。” 内侍看着徐渭,“娘的,这是人才啊!” 徐渭扬扬手中书信,“去告知伯爷,徐某幸不辱命!” 第196章 举贤不避仇 兵部。 王以旂的值房内。 吴华一脸怒色,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兰寿却静静坐着。 王以旂看着文书,但三成注意力都在两个侍郎身上。 先前蒋庆之令人来传话:锦衣卫去了吴华家,我这里去了兰寿家。 王以旂当即把二人叫来,很是坦然的说出了此事。 “这是污蔑!”吴华怒不可遏。 兰寿平静的道:“清者自清,何须焦躁?” 兰寿人称君子,而吴华却被人诟病为心胸狭隘,二人天然就是死对头。 吴华冷笑道:“装模作样谁不会?可吴某却不屑于如此。” 兰寿微微蹙眉,“尚书在此,何必倾轧?”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等伪君子!”想到锦衣卫此刻正在家中抄检,吴华怒火蒸腾,“公事吴某没少做,也没做错,不说尽忠职守,也算是兢兢业业。 你兰寿看似君子如玉,可做事却四平八稳,难事躲,好事上。 娘的,做了难事的我被人说什么心胸狭隘,得了好事的你,却被人奉为君子如玉,狗屁的君子!” 值房门没关,彰显三人之间并无密谋之意。 那些官吏听到争吵声纷纷出来。 “是二位侍郎在争吵。” “是吴侍郎在撒泼。” “我刚听到什么……锦衣卫在他家抄检?” “多半是急了,可急有屁用,晚些锦衣卫来拿人,你再看他可还能咆哮。” “兰侍郎果然是君子如玉,被他这般羞辱依旧面不改色。” “兰侍郎两袖清风,岂能与吴侍郎这等……贪鄙的小人计较!” “你疯了,被吴侍郎知晓你说他贪鄙,小心被报复。” “锦衣卫都上门抄检了,你觉着吴华明日还能在此?多半是在诏狱。” 里面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却是吴华拍了桌子。 “吴某就看不惯你这等伪君子,怎地?” 兰寿悠悠的道:“长威伯也令人去抄检我家,你看我慌了吗?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吴侍郎,你惊什么?” “说得好!” 众人不禁为兰寿的反击叫好。 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长威伯来了。” 蒋庆之带着几个东厂的番子来了。 “为何不是锦衣卫?” 众人不解。 蒋庆之走到王以旂的值房外。 三人缓缓起身。 “兰寿。”蒋庆之没进去。 兰寿蹙眉,“何事?长威伯这般气势汹汹,莫非我兵部有人涉案?我时常说为官不可贪,在名利之前要把持住,初心不可忘。 不过终究是兵部的人,若是能……从轻处置,还请长威伯网开一面。罢了。” 兰寿苦笑,“你看我说这些作甚?国法如山,岂能徇私?” 王以旂觉得不对……蒋庆之一直在看着兰寿,仿佛是看一只猴儿在表演。 “兰寿。” 蒋庆之缓缓说道:“那么多钱财在手,你却一文不花,你贪腐来作甚?” 兰寿愕然,“长威伯你说什么贪腐?” “演技不错。”蒋庆之觉得这厮在后世至少能混个最佳配角,“自家住的破旧,穿的也破破烂烂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大明官员都是乞丐,腹诽陛下亏待了你等。可隔壁看守钱财的老头却穿着五百钱一件的衣裳……” 怎么可能是兰寿? 王以旂刚想问缘由,却见兰寿的腿一软,竟瘫坐在地上。 “你!” 王以旂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副手,“你……竟然是你?!” 蒋庆之走了进来。 “就在兰家的隔壁,抄检出了数十箱财物,价值二十余万贯。” “伯爷饶命。”兰寿突然抱住蒋庆之的腿,嚎叫道:“那些钱财,下官一文都没花,都没花呀!” “此人倒也是人才。”蒋庆之对王以旂说道:“谁能想到隔壁不是邻居,而是他买来放置钱财的地儿呢?” “下官一文都没花啊!”兰寿涕泪横流。 “你是一文没花,可那些将士却因你等而忍饥挨饿,因你等而甲衣不整,军无战心……” 蒋庆之一脚踹开他,“来人!” 几个番子进来。 蒋庆之指着兰寿,“此人就交给你等了,告诉你家厂督,别客气,该用刑别忍着。” 蒋庆之一直觉得杀头太野蛮了些,可此刻却第一次生出了杀头太轻的念头。 “下官一文都没花呀!” 兰寿的身体软的就如同烂泥,拖过这等烂泥的人都知晓,哪怕只有百来斤重,可却比几百件的死物还难挪动。 “下官一文都没花呀……” 兵部官吏默然看着这位君子被拖走。 “我就说此人是个伪君子!哈哈哈哈!” 吴华放声大笑,然后冲着蒋庆之拱手,“吴某往日对长威伯颇为不满,总觉得长威伯不过是幸臣,凭何能凌驾于吴某之上。可长威伯大同两战,宣府设下圈套引君入瓮……今日更是明察秋毫,识破了兰寿这个伪君子。” 吴华认真道:“从此后,谁敢在兵部说长威伯的坏话,吴某当掌掴之!” …… 吴家。 时光流逝,可依旧没有查到有价值的东西。 陆炳茶水已经喝了好几杯,面色和天色一般,渐渐阴沉。 “指挥使,并未查到东西。” 一个百户满头大汗的来禀告。 抄检是个体力活,比如说水缸你得挪走,大件家具也得搬开,看看后面或是地下是否有东西。 “吴华这等小人竟如此清廉?” 身边的文书有些惊讶。 判断失误了……陆炳神色如常,“蒋庆之那边如何?” “去问问。”有人吩咐道。 马蹄声在门外远去。 “兰寿乃是清官,蒋庆之那边定然无功而返,如此,咱们这里也不算丢人。”那个百户官抹了一把汗水,觉得这一趟白瞎了。 若是抄检贪官家,他们至少能拿到三成收获。 可吴华家并无贪墨而来的钱财,就算是查到了些财物,锦衣卫也不敢动。 否则以吴华那等心胸狭隘的性子,一旦发现家中少了财物,定然会弹劾陆炳。 心胸狭隘也有心胸狭隘的好处,那就是没事儿别人不敢招惹。 文书笑道:“那蒋庆之见咱们对吴家下手,别无选择,只能去抄检兰家,否则便有懈怠的嫌疑。如今他大概也在庆幸咱们这边并无收获吧!” 马蹄声再度传来。 由远及近。 一个锦衣卫小旗进了大门,单膝跪下。 “如何?”陆炳问道。 “是兰寿。” 轰隆! 天空中霹雳一声,接着乌云激荡,细雨飘落…… …… 细雨纷飞,令人觉得遍体生寒。 嘉靖帝在得到了禀告,当即召集群臣议事。 “这便是满朝文武交口称赞的君子?” “二十余万贯,这是多少将士的血?那个伪君子竟也喝的下去?” “陛下,那些钱财一文不少……” “把你的俸禄给我,我也一文不花,你觉着如何?” 朱希忠冷笑看着那个文官,“你莫非觉着,这位一文不花依旧是君子?” 那文官干咳一声。“下官并未这么说。” “那你说了半晌,究竟是想说什么?”朱希忠问道。 文官犹豫着,瞥了嘉靖帝一眼。 道爷冷冷坐在那里,看不出喜怒来。 崔元蠢蠢欲动,却被严嵩扫了一眼。 兰寿倒台,此刻出手痛打落水狗不好吗? 崔元不解。 严嵩依旧平静如故。 嘉靖帝缓缓开口,“朕当年从安陆进京,一路听闻朝中多君子。杨廷和父子便是其中楷模。” 当初君臣角力,臣子那边的领头大哥便是杨廷和,他的儿子杨慎四处串联,让人难免联想到了王安石之子王雱。 这话带着讥讽之意。 “杨慎蛊惑百官在左顺门叩门嚎哭,朕大怒,令人杖责。那些被杖责之人,时至今日依旧有人称之为君子!” 嘉靖帝的眼中有讥诮之意,“兰寿也是如此,宦海多年,博了个君子之名。可暗地里却贪鄙不堪!长威伯……” 道爷,你这把我扯出来作甚……蒋庆之出班。 “陛下。” 见他惫懒,嘉靖帝的眉心跳了一下,“你以为何为君子?” “陛下,这题目太大……” “你只管说。” “是。”蒋庆之看看众人,“真正的君子,行而不言。一切君子的美德由内而发,无需妆点,更无需修饰。 但臣以为,时移世易,人是善变的,今日的君子,明日可能变为小人。故而不应以一时言行定人品行。” 这还不够! 蒋庆之想到了明末的那些所谓君子。 所谓的众正盈朝。 “但臣觉着,一个人他越是缺什么,便会越想着去装饰什么,去补什么,去标榜什么。” 大明士大夫最喜标榜自己君子如玉。 这话太毒了,至少把在场五成官员的脸打成了猪头。 老弟啊! 你也不怕惹众怒……朱希忠也看不起那等伪君子,但这是潮流啊!出来混官场,不装君子的都是撒比。 比如说吴华那等,看似尖刻,实则在朱希忠等人眼中就是个蠢货。 你连装模作样都不会,还怎么混官场? 而且蒋庆之这番话不但打了士大夫们的脸,也揭穿了一个千年来的潜规则。 在普罗大众眼中威严无比的官员们,士大夫们,原来都是装的! 这就好比一个穿着一身叫做君子衣裳的士大夫,突然发现自己身处闹市,身无寸缕…… 卧槽尼玛蒋庆之! 嘉靖帝看了表弟一眼,“兰寿,严惩。” 这个没问题。 可兰寿的接任者呢? 兰寿可是左侍郎,王以旂之下的第一人。 严嵩早已准备好了人手。 陆炳同样如此,但很遗憾,此次出手失败…… 陆炳看了蒋庆之一眼,见此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凛。 若是他敢开口举荐人接替兰寿,蒋庆之这厮必然敢当朝把他的脸喷成猪头。 罢了! 陆炳看了严嵩一眼,心想既然如此,那便助严嵩一臂之力,留个人情。 可严嵩却不动窝。 站在那里恍若塑像。 老严竟然不争这个左侍郎? 就在众人诧异时,嘉靖帝问道:“兵部少了个左侍郎,庆之,你以为谁人能接任?” 陆炳心中一震,看了严嵩一眼。 老严依旧是那个模样。 这是嘉靖帝在酬功! 蒋庆之年少,若是骤然高位,必然会引发反弹。 但嘉靖帝却另辟蹊径,默许他扩张势力。 今日甚至主动为他铺路。 众人都以为蒋庆之会推举自己的人马。 比如说和王以旂做交易,把肖卓弄到兵部。 蒋庆之出班,“陛下,臣以为兵部右侍郎吴华勤勉,嫉恶如仇,可为左侍郎。” 吴华不是你的对头吗……朱希忠眼珠子都差点蹦出眼眶。 群臣都知晓吴华上次在兵部挤兑蒋庆之的事儿,所以此刻都不禁愕然。 嘉靖帝却颇为欣慰,“举贤不避仇。庆之有大臣体统。” 消息传到兵部,众人纷纷恭喜。 “陛下厚恩!”吴华哽咽道。 当日下衙后,长威伯府却迎来了一个客人。 “吴侍郎?”富城见到是吴华,不禁也有些意外。 “长威伯可在?吴某这个恶客来访,讨一杯酒水喝。” 第197章 为了升官发财 蒋庆之宁可和真小人打交道,也不乐意和伪君子朝夕相处。 和真小人打交道无需装模作样,而和伪君子相处,你必须也得跟着装。 当周围的伪君子越来越多时,你就会身不由己的跟着去装成君子模样。 “随后天下都是君子,可古怪的是,这个天下却越来越糟糕,直至亡国之前,那些所谓的君子依旧在纳闷,说当下众正盈朝,我等君子执掌朝政,为何国势却急转直下?” 蒋庆之和吴华在喝酒,夏言在侧,却一言不发。 蒋庆之举杯,吴华说道:“伪君子为害更烈。” “正是如此!”蒋庆之不觉得吴华是小人,只是心胸狭隘罢了,“伪君子越多,大明的未来越危险。” 严嵩父子人称奸佞,人人喊打。徐阶人称君子,接下来的什么东林党,更是以忧国忧民著称,以君子自诩。 可奸佞严嵩父子秉政期间,至少压制住了倭寇,至少没被俺答攻破京师。 而当一干君子充斥着朝堂时,大明国势却急转直下。 送走吴华,蒋庆之回来。 夏言依旧在喝酒,见他进来,说道:“吴华此人太过尖刻,心胸狭隘,此等人容易招惹对头,你今日却专门接待他……这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的秉性。” “夏公,严党渐渐势大,天下士大夫们把对陛下的怒火转向了我这里,故而陛下默许我扩张势力。” 蒋庆之坐下,有仆役送上茶水,他喝了一口,“一个势力中,什么人都会有。吴华是心胸狭隘,太过尖刻,可那些看似大气的难道真是好人? 那些人还有个名号,君子! 用人之道,不可非黑即白,而是要用监察为绳,以政绩为准。” “以实用为上?”夏言若有所思。 蒋庆之点头“无论是谁,只要大节不亏,能力出众,便是人才。” “你这是轻德重利呀!”夏言叹道。 “当下大明看似太平盛世,夏公秉政多年,当知晓这太平盛世下面暗流涌动。无数矛盾在积累。此刻大明需要的不是什么德,而是利!” 蒋庆之点燃药烟,吸了一口,“兵部贪腐案只是冰山一角。我曾听闻一句话。” 夏言放下酒杯,蒋庆之说道:“当你在家中发现了一只蟑螂时,说明暗处早已有了一千只蟑螂。” …… “一千只蟑螂……” 清晨,夏言在西苑散步,脑海中都是蒋庆之昨日的那句话。 他秉政多年,自然知晓蒋庆之这番话的含义。 ——这个大明,危在旦夕了! 夏公,若在此时还争论什么君子小人,那只会加重内耗! “见过陛下!”身后有人说道。 夏言回身,行礼。 “见过陛下。” 嘉靖帝穿着道袍缓缓走来。 “夏言。” “臣在。” 二人当初也曾君臣相得,没想到再见面时,却相对无言。 嘉靖帝负手看着夏言,“你对当下大明如何看?” “臣,不敢妄言。” 夏言平静的道。 朝阳洒落在君臣二人身上,侍卫们拉开距离,黄锦趁机打个盹……站着打盹也是他的强项。 “朕许你说。”嘉靖帝说道。 “臣以何身份说?”夏言反问。 黄锦的睡意一下消散了。 嘉靖帝冷冷道:“以死里逃生的臣子身份说。” 虽说蒋庆之出手救下了夏言,但若嘉靖帝一心要置夏言于死地,谁出手都没用。 朕可以饶你一死,但随时也能处死你! 夏言看着嘉靖帝。 嘉靖帝也在看着他。 一个是当年的孤傲首辅,目无余子,甚至连帝王都不放在眼里。 一个是久居深宫,看似万事不理的孤独帝王。 良久,夏言微微低头,“当下的大明……臣不知当如何说。不过臣昨日听到了一个妙论。当家中发现一只蟑螂时,暗处早已有了一千只蟑螂。” “你是想说,一个兰寿之下,有无数贪官污吏在侵蚀着大明!” “是。” “那么,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王安石变法想为前宋续命,可惜未果。至于大明……臣不敢妄言。” “今日你非首辅,可畅言。” 路旁有不少花树,此刻大多凋零。 “大明此刻就如同这些花树,有人说就差一场天灾,辅以人祸……就会重蹈前汉覆辙。臣不信。可宣府军饷贪腐案,兵部贪腐案一发,臣信了。” 夏言说道:“那人说暗处有一千只蟑螂,臣以为他说少了。当下的大明,军队糜烂,吏治糜烂,这些臣觉着都有挽回的机会,可最要命的是……” “士林!” “是!” 君臣相对一视。 夏言说道:“当下的士林,培育出来的都是那人说的什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束发受教那一日始,他们接受的便是利己的灌输。 读书为何?升官发财,抱着此等念头去读书……此后成为地方豪强,成为官员…… 天下便是被这些人掌控。那么,在这等人掌控下的大明会如何?” 嘉靖帝摆摆手,夏言告退。 嘉靖帝看着他远去,缓缓说道:“这个大明内忧外患,朕想重振旗鼓,可那些人却惦记着压制朕。” 这声音苍茫,黄锦听了觉得不吉利,“陛下,夏言口中的那人多半是狂士,这等话听听也就罢了。” “能说出这等话的,你觉着是狂士?” 嘉靖帝负手回身,突然眉头一皱,指着路旁的几个坑问道:“这里为何如此狼藉?” 随侍的内侍赶紧过来解释,“陛下,此处原先种有花树。” “花树呢?”嘉靖帝冷冷看着内侍。 这是要发作了。 内侍脊背汗湿,“陛下,昨日……昨日有人把它们挖走了。” “谁?”嘉靖帝喝问。 “长威伯。” 内侍低头。 所有人都知晓,嘉靖帝被夏言一番话弄的心情郁郁,此刻正想找个人来发泄怒火。 嘉靖帝看着那几个坑,突然说道:“夏言口中的那人,就是挖坑的那个瓜娃子!” …… 今天是吴华接任兵部左侍郎的日子,蒋庆之正在家中和胡宗宪、徐渭商议如何解决军中各种弊端。 “军中弊端一成,想变更非朝夕之功。”胡宗宪毕竟为官多年,知晓想彻底扭转军中风气很难。 “若想彻底改变这一切,必须在军中来一次刮骨。”徐渭却觉得该下重手,“从上到下清洗一遍。” “俺答在虎视眈眈。”胡宗宪反驳。 “可从京卫开始。”徐渭说道:“京卫变了,陛下心中就有了底气,谁若是敢乱来,京卫出动,正好练兵。” “军中牵涉到各方势力,别忘了,若是逼急了那些将领……”胡宗宪说道:“伯爷曾说过那个故事,朝中明知将门形同于藩镇,割据一方,也知晓他们在养寇自重,可却投鼠忌器……” “归根结底还是军队变成了将领的私军!”徐渭冷笑道:“该彻底清洗军中将领,不如此,不足以重振旗鼓!” “谁来换?”胡宗宪反驳道:“我在九边巡查数年,怎不知那些将领大多不称职。可那些人已然是军中最出色的一批。把他们清洗掉,谁来接任?” 二人争执不下,看向蒋庆之。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蒋庆之抖抖烟灰,拍拍膝上多多的脊背,“军中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北有俺答虎视眈眈,南有倭寇蠢蠢欲动。刮骨固然好,可不适合当下的局势。” 按照历史,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俺答大军就会南下。 在这个当口玩刮骨疗伤,那是自杀。 胡宗宪瞥了徐渭一眼,徐渭冷笑,“归根结底,还得要刮骨。” 没错,大明军队糜烂如此,要想彻底改变,必须要来一次大清洗。 但时机很重要。 “对了。”徐渭想起一事,“和府中做生意的那两个草原走私贩子消失了。” 蒋庆之一怔,“消失了?” “是。”富城被召来,他说道:“老奴让护卫去问过,说是有人透露消息给俺答那边,那两个商人被抓了。之后再无音讯。” 多半是死了。 “谁干的?”胡宗宪下意识问道。 “想为他们报仇?”徐渭斜睨着他,胡宗宪摇头,“太恶心人了。” 蒋庆之自然不会为了两个黑心肝的异族商人报仇,但这事儿干的确实是有些恶心人。 关键是,大明封锁了草原的同时,自己也被封锁住了。 蒋庆之想到了西北的那群商人,过个几十年,那些商人就堂而皇之的做起了带路党的买卖。 皇商,好大的名头。 边墙能挡住草原走私商人,却挡不住内部的蛀虫。 如此,消息就单方面对俺答和草原异族透明了。 这在博弈中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当下必须要改变这个局面。 蒋庆之想到了蝴蝶。 若是自己这只蝴蝶改变了历史……俺答提前南下怎么办? “必须要打探到草原消息!” 蒋庆之说道:“俺答的使者不能再杀了。且要放开一道口子,方便草原走私,也方便大明。” “陛下那里……”胡宗宪叹道:“从俺答开始派使者来开始,陛下就没放过一人,尽数斩杀。” “陈品还活着。”徐渭说道,“不过此事却难。且群臣多半不会赞同。” “总得要试试。” 蒋庆之越想越觉得不对。 历史上俺答部可没有大同两败,若是俺答抽了,决定提前南下。以大明此刻的情况…… 操蛋! 不能等了! 第198章 你捅了陛下的肺管子 西苑大门。 当看到蒋庆之时,侍卫们苦着脸,其中一人过来,“伯爷,那些花树不能再挖了!” “什么意思?”蒋庆之最近挖了不少花树回家,正准备改造一番家中的环境。 “您看。”侍卫指着里面,“昨日陛下看到那些坑洞,便问谁干的……” 道爷竟然关注起了环境? 侍卫见他神色不妥,陪笑道:“陛下得知是伯爷挖的……这可不是咱们兄弟说的,是内侍。不过陛下并未动怒。” “那就不挖了。”蒋庆之说道。 侍卫赞道:“伯爷深明大义。” “明年开春再来。” 侍卫差点一个踉跄。 “明年……” 西苑这边养着一群花匠,只因嘉靖帝整日都在殿内修炼,或是处置朝政,故而外面的花草树木也没人关注。时日长了,那些花匠无所事事。 道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拿了我的钱,就得为我办事。只拿钱不办事,对不住,朕不惯你毛病,滚蛋!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 想到明年春暖花开,这里又将是姹紫嫣红一片,蒋庆之不禁乐了。 “伯爷,是太子殿下。”前方内侍止步,避在道旁。 太子被人簇拥着走来,见到蒋庆之后,笑道:“表叔这是来见父皇?” “嗯!”蒋庆之颔首,秦利说道:“长威伯,当留心礼节。” “住口!”太子喝住了秦利,看似维护蒋庆之,却把蒋某人的跋扈衬托的格外醒目。 小子,段位提升了不少啊! 蒋庆之自然不在乎这个,只是想到太子命不久矣,就难免纠结片刻。 太子说道:“表叔可有闲暇?” 这是一个邀请。 蒋庆之摇头,“臣有事求见陛下。” 太子笑容可掬,“如此,表叔自便。” 看着蒋庆之的背影,太子笑容渐渐收敛,“他拒绝了。” “他拒绝了孤的好意!”太子眼中有怒色,“他宁可对老三老四和颜悦色,也不肯对孤给个笑脸。” 秦利一怔,这才发现蒋庆之每次见到太子都是一副很古怪的表情。 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纠结惋惜。 就是不笑。 “殿下,长威伯如今威权渐重,不拘言笑也是有的。”有人劝道。 而且太子和蒋庆之之间的气氛很尴尬,真要相对而坐,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如一别两宽。 …… “呵呵!小崽子!” 还没到无逸殿,蒋庆之正好见到裕王和景王斗鸡眼般的在对峙。 “表叔。” 二人行礼。 “闹什么呢?”蒋庆之问道。 景王指着裕王,“先前太子和咱们一起去求见父皇,太子暗自嘲讽我二人,我便反击,可三哥一言不发……坏人都让我做了,他却做好人。” 裕王说道:“我能说什么?你有个宠妃的娘,我就一个人。我若是说多了,回头被克扣钱粮,你补我?” 皇子在宫中的日子并非想象中的惬意,甚至不得宠的皇子境遇会很糟糕。 景王一怔。“谁敢克扣你的钱粮?” “你这是何不食肉糜。”裕王摇摇头,冲着蒋庆之行礼,随即走了。 景王反而有些讪讪的,“三哥不知被谁给欺负了,回头我帮他收拾人。”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裕王困窘到需要行贿严世蕃,才能拿到本该发给自己的钱粮的事儿。 这个小透明……可要帮一把? 蒋庆之刚生出念头,就觉得不妥。 许多时候,逆境更能磨砺人。 “对了。”景王想起了一件事儿,“母妃说,让表叔若是没事,便留心可有心仪的女子,若有便告知母妃,母妃出面去女方家说话。” 这是要为蒋庆之做媒的意思。 换个人能感激零涕,可蒋庆之想到卢珊儿那个傲娇女,什么心情都没了。 那些贵女,我受用不起。 他来自于后世,喜欢的也是那等平常的女子。至于屏幕上那些化着精致妆容的‘美女’,蒋庆之觉得不是自己的菜。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小市民,男人在外面无论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地位,回到家中,依旧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着急。”蒋庆之依旧用这句话来搪塞。 景王去见母妃,说了蒋庆之的回复。 “不着急?马上十六了,这个年纪成婚正好。”卢靖妃突然蹙眉看着景王,“听闻你那边最近有人再闹?” 景王冷笑道:“总有人想爬床。” “你没动刀子吧?”想到上次景王藏了一把刀子在被子里,差点吓疯那个爬床的宫女,卢靖妃就觉得自己命好苦,摊上这么个古怪性子的儿子。 外面如今有些传言,说景王好男风……便是因为这个事儿。 景王摇头,“表叔知道后说我蠢,我想了想,用刀子确实是蠢了些。此次我便弄了一条蛇。” 半夜三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缓缓进了寝宫。 “殿下!”她掀开被子,娇羞无限的扑上去…… 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一条蛇。 “出去!滚出去!” 卢靖妃的咆哮声传不到无逸殿,但帝王的厉喝却能令臣子胆寒。 “什么叫做钱粮不够?但凡少贪墨些,也不至于到了年底和朕哭穷!” 嘉靖帝面色铁青,朱希忠说到:“陛下,要不拿下严查吧!” 嘉靖帝却摇头,“拿下了此人倒是容易,可天下多少贪官污吏?一旦见到此人下场,此后所辖百姓遭遇天灾人祸,此辈为了自己的官帽,必然会选择隐瞒。朕不惜杀几个贪官,可却不忍见百姓因此受苦。” 严嵩干咳一声,“陛下,要不令御史下去监督,户部那边臣记得还有些可挪用的钱粮,有御史盯着,想来会好些。” 嘉靖帝挑眉,却突然摆摆手,“罢了。” 他能说什么? 难道说朝中不该为那些蠢货背锅? 可终究开不了这个口。 “朕此刻感受到了王荆公的艰难,也感受到了神宗的左右为难。”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动不行,动了也不行,最终还是安乐死。 “陛下,长威伯求见。” 蒋庆之进来,不等他行礼,嘉靖帝就抛出了这个问题。 “说实话,王荆公一心革除弊端的决心臣很是佩服。不过牵制太多,且他性子刚强,少了变通,故而新政惨败。” “神宗呢?”嘉靖帝问道。 “这个……”蒋庆之想了想,“帝王身处宫中,奈何!” “奈何!是啊!奈何,朕能奈何?!”嘉靖帝说道:“朕不能化身万千,故而只能坐视那些蟊贼横行。” 把官吏比作是蟊贼,道爷果然尖刻。 蒋庆之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来意,“陛下,臣以为,当许可俺答使者往来。” 嗯? 严嵩都为之一怔,心想蒋庆之莫名其妙提这个事儿作甚? 嘉靖帝也是如此,神色转为平静。 崔元却知晓嘉靖帝的脾气,最是执拗。这些年俺答的使者被杀了不少,突然有人说刀下留人,还哔哔个什么……此后别杀了。 这不是给嘉靖帝上眼药吗? 崔元心中一喜,义正辞严的道:“堂堂大明,岂可与蒙元余孽分主宾?” 大明一直不肯承认俺答是蒙元的继承人,而且双方多年仇怨,俺答念念不忘重现蒙元盛世,入主中原。而嘉靖帝一直不忘彻底剿灭这个死对头…… 双方都端着架子,所以使者就成了炮灰。 “什么主宾?”蒋庆之一脸懵逼。 “使者往来,不是主宾是什么?分庭抗礼了!”崔元冷笑。 老纨绔马上为兄弟送上助攻,“那些外藩使者来朝,难道也是分庭抗礼?记得前阵子来的什么……爪哇使者来朝,好像礼部上下待之如贵宾吧!” “那是朝贡。”崔元说道。 朱希忠想说俺答使者求的也是通贡,但想想这等借口说出来丢人,便罢了。 老朱的眼界还是狭窄了……蒋庆之说道:“俺答所部频繁侵袭九边,与此同时源源不断派出使者来给大明斩杀,我想问问崔驸马,俺答他是贱人吗?” 自然不是! 否则俺答何以成为一方霸主? “大明无所不有,俺答眼红。可无法攻破九边防御,便只好求通贡。” 崔元看来长进不小。 所谓通贡,就是变种的通商。在许多时候演变成为一种占便宜的行为。 外藩使团一来就是上千人,一路免费好吃好喝供着,土包子般的四处游荡,最终还得赏赐对方贡献礼物的数倍,乃至于更多的东西。 以至于到了后面,出使大明竟然成了外藩的一个肥差。 蒋庆之说道:“那么为何不能呢?” 崔岩看了嘉靖帝一眼,“汉贼不两立!” 这是后出师表里的话。 蒋庆之说道:“哪怕我等在此如何咒骂俺答,标榜大明如何如何,可依旧不能阻止俺答纵横草原,并对大明虎视眈眈。” 崔元冷笑,“如此,更应当隔绝使者往来。” “论武力,大明与俺答谁更强大?”蒋庆之问道。 崔元说道:“大明将士百万……” “老崔,别扯那些没用的,别让我看不起你。”蒋庆之甩出了小市民的激将法。 “大明当下是差些意思。”崔元说道,“正因为如此,更应当隔绝往来,以免虚实被俺答知晓。” “可斩杀使者,隔绝俺答刺探大明虚实的同时,也遮住了大明获知俺答部实力的可能。”蒋庆之说道:“若是俺答决心南下,而大明却因此而一无所知。当烽烟从北方传到京师时,俺答的大军,恐怕早已接近京畿。” 蒋庆之有些恼火这些人毫无战略眼光,“至于大明虚实,说实话,就九边官兵畏敌如虎的熊样,俺答何须打探?而大明却对俺答部的实情一无所知。” 蒋庆之行礼,“陛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两军对峙时,谁能获知对手的实情,而又能遮蔽对手的视线,谁必胜。而当下的大明就如同一个瞎子……” 历史上俺答大军直抵京畿,京师君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俺答部已经强大如此了吗? 一群睁眼瞎啊! 蒋庆之心中叹息。 崔元说道,“长威伯这是危言耸听……” 嘉靖帝默然片刻,“各自去吧!” 道爷竟然不表态? 蒋庆之说道:“陛下,此事……” “长威伯!”内侍上来,御史也在虎视眈眈,准备弹劾。 嘉靖帝起身,竟然率先走了出去。 崔元幸灾乐祸的道:“你捅了陛下的肺管子。” 蒋庆之回身看着他,“阴阳人。” 蒋庆之扬长而去。 严嵩缓缓走来。 “元辅方才为何一言不发?”崔元问道。 “此事不在于道理,而在于谁能说服陛下。”严嵩缓缓说道。 他要做的是顺从,是听话。 陛下说啥我做啥。 “蒋庆之此举何意?”崔元在琢磨。 严嵩淡淡的道:“功勋从何处来?” 他指指北方,“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封伯已然是顶点。可蒋庆之如今在朝中竖起大旗,就需要功勋来振作人心。功勋,从沙场上来。” 崔元恍然大悟,“他这是想寻求与俺答开战的机会!顺势在朝堂立旗。” 严嵩点头,“陛下那一关他过不去。” 嘉靖帝好面子,执拗的一塌糊涂。 “想在朝中立旗?”崔元冷笑,“那便把他的旗杆子给撇断了。” 第199章 杀气腾腾的少年啊 蒋庆之丢了一颗炸弹,本以为嘉靖帝会勃然大怒,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可没想到是,道爷竟然一言不发。 回到家中,裕王愁眉苦脸的等着他,小姑娘在追多多,整个书房内外乱作一团。 “喵!” 多多站在书柜上,见蒋庆之回来,便委屈的蹦了下来,却被朱寿媖抓个正着。 蒋庆之觉得这猫是故意的,目的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受的罪。 “怎么了,被谁煮了?”蒋庆之坐下。 “是周夏。”裕王看到多多在妹妹的魔爪下翻白眼,就觉得很解气……这猫压根不带搭理他的。 “哦!此次他又有什么新见解?”蒋庆之和徐阶借着裕王和周夏论战,正处于胶着状态。 “我说世间是个丛林,周夏说,若无礼,对外必然会以厮杀征服为主。可遍阅历史,以杀戮征服的,必然会带来反噬。表叔,这话没错。” 裕王看着有些沮丧,觉得自己丢人了。 “我没法辩驳。” “他们弄错了一个点。”蒋庆之拿出药烟,裕王刚想出手,小姑娘却乖巧的送上火媒……在表叔刚摸药烟时,她就在吹火媒了。 这么两个懂事的孩子,却学会了看人眼色度日,道爷,你这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对小姑娘笑了笑,裕王迫不及待的问道:“表叔,什么点?” “礼是必须的,这是维系……” 晚些,裕王兄妹准备回去,蒋庆之令人给小姑娘弄了些糖果。 “好多。”两个精美的漆盒,里面是各种糖,还有动物造型的,看着精美无比,令人不忍下嘴。小姑娘欢喜不已。 “莫要常吃,更不要一次吃许多,另外,吃了记得漱口……” 蒋庆之突然一怔,觉得自己有些父亲的心态。 我这是老了吗? 蒋庆之心中一哂,摸摸侄女儿的头顶,“记住,吃多了掉牙!没牙说话漏风,且丑。” 朱寿媖默然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是。” 走出伯府,裕王见妹子低着头,便问道:“可是不高兴?” “没。”朱寿媖抬头,小脸儿上都是泪水。 裕王手忙脚乱的摸出手绢,可嗅着一股子汗臭味。他又想用袖子为妹妹擦拭泪水,可朱寿媖吸吸鼻子,神奇的把泪水收了。 “不是。” “那为何落泪?” “三哥。” “嗯!” “他们说母妃当年想谋反。” “这是胡说。” “可……那为何他们敢在宫中胡说?” “大概是因为咱们都没了娘吧!” “三哥。” “嗯!” “我还听说,他们说你的母妃当年被父皇冷落。” “嗯!” “三哥。” “嗯!” “我想娘了。” 午后的阳光撒在巷子里,廋削的少年缓缓而行,身边同样廋削的妹妹仰头看着他。 阳光被少年遮住了,少女得以避开刺眼的阳光,双眸清澈。 少年止步。 嘴唇蠕动着。 “我……也想了。” …… “做人为官当读史,不读史,那书就算是白读了。” 徐阶温润的声音在值房里悠悠响起,“治国的根本为何?以孝治国是根本。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这是纲常。不如此,不足以维系天下稳固。有了孝,有了礼义廉耻,才有了规矩。而这个规矩,便是礼。” 周夏仔细倾听着。 徐阶喝了口茶水,“长威伯看重的是实利,这没错。可实利之前礼为先。以礼相待,先礼后兵……” “今日下官和裕王辩驳,便是如此说的,裕王语塞,看着脸红耳赤,下官心想这才是个少年,有些胜之不武。可转念一想,裕王背后是长威伯,这是隔空交手,这才坦然。” 周夏笑了。 “隔空交手,倒也有趣。”徐阶莞尔,温和笑道:“你莫要小觑了这等隔空论战。” “侍郎的意思……” “长威伯如今渐渐权重,此后在朝堂上发声对朝政影响也会越来越大。此次我与他隔空论战,实则便是提前交手,也是试探。” 周夏一怔,随即狂喜,“侍郎这是要高升了?” “此事不可说。”徐阶笑而摇头。 “恭喜侍郎。”周夏笑着恭贺道。 “严党势大。”徐阶沉声道:“我亦有些如履薄冰。长威伯此人我尚未揣摩透彻,故而借着此次论战想摸摸底细,其一提早接触,彼此了解。其次摸清他的立场,此后也好应对。其三,此次论战陛下迟早会觉察,这也是一次交代,让陛下知晓我的立场。” “侍郎高明。”周夏哪里想得到一次论战,竟然带着那么多蕴意。 等他走后,徐阶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郁郁,“严党势大,我明年若是入阁为辅臣,独木难支。唯一的变数就是蒋庆之。此子……究竟是何立场?” …… 第二日,周夏依旧去给裕王授课。 今日一进书房,周夏就察觉到了裕王斗志昂扬。 他暗笑,干咳一声,抓紧把正课上完,随后好整以暇的等着裕王发招。 “周先生。”裕王开口。 “殿下。”周夏含笑等着。 “昨日与先生就礼辩驳,我回去想了许久。” 真是许久,从伯府回来后,裕王把表叔教的尽数记录下来,随后还得融会贯通,否则便是鹦鹉学舌,丢表叔的人。 “臣,洗耳恭听。”周夏温文尔雅的颔首。 “周先生昨日说……” 外面,几个内侍正在打闹。 突然有人跪下,浑身颤栗。 其他人毫不犹豫的跪下。 嘉靖帝蹙眉看着这些人,“老三这里的规矩差了些。” 黄锦说道:“回头奴提醒裕王。” “嗯!” 嘉靖帝走到书房门口,摆摆手。 黄锦退后,随行的人退的更远。 许多话不能听,许多事儿,不能打听。 “……先生说礼在前,礼为天下规矩,可约束天下人。天下稳固,才好治理。” 这话没错。 礼是治国之基。 “周先生说以杀戮征服,终究会有反噬。” 这话依旧没错。 嘉靖帝微微点头,指指里面,黄锦低声道:“为裕王殿下授课的是翰林院侍读周夏。” “周先生一番言论,我觉着没错。” 这就认输了? 嘉靖帝本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否则也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群臣、和天下士大夫们争斗了数十年。 果然是那个木讷胆小的老三啊! 嘉靖帝微微摇头,准备回去。 “殿下知晓就好,礼,于个人而言是存身之基,治家之道。于国而言,便是利国之道,治国之道,不可不查。往后殿下当学会甄别才是。” 胜券在握后,周夏最后难免夹带私货,让裕王莫要什么都听蒋庆之的。 这是要和庆之那个瓜娃子隔空交战? 嘉靖帝脚步一滞,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干涉。 “可我有个看法。” “殿下只管说。”周夏轻松的道。 “先生说了许多关乎于礼的言论,可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 “俺答是何人?俺答部是何人?” “异族!” “大明的礼,当施于何人?” 少年的声音铿锵,而周夏却愣住了。 嘉靖帝止步。 侧耳。 “我以为大明的礼当施于内,施于百姓,施于甘愿臣服、认同大明之人。” 嘉靖帝微微蹙眉,觉得这番言论没错,但总觉得有些不妥之处。 那么,大明之外呢? “那大明之外呢?”周夏反问。 “大明之外,那些异族可曾缴纳赋税?” 少年的声音愈发激昂,“那些异族可曾为大明而战?未曾!” 嘉靖帝突然一怔。 “那么,大明的礼,凭何施于他们?” 周夏语塞,半晌说道:“以礼为先,可服人,再缓缓图之。” 裕王一笑,有些血丝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他彻底把表叔的那番话融会贯通了,只觉得眼前一亮。 “那些异族冲进中原烧杀抢掠,他们杀人放火,他们无恶不作。无数年来便是如此轮回往复。可曾有异族学会了以礼相待我中原?” “没有。他们依旧一次次用马蹄,用屠刀,用杀戮来征服中原。那么对付这等凶残的对手,我们为何要与他们说什么礼呢?为何要用礼来善待他们?” “那殿下以为当用什么?”周夏的声音中带着火气,他被裕王一番输出直接干懵了,此刻满脑子都是蒋庆之那笑眯眯的模样。 不能输! 他此刻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徐阶。 嘉靖帝眯着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里面停顿了一瞬,然后,那声音激越的让人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一幅画面。 身材瘦削的少年皇子昂首站着,铿锵有力的说: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 第200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初冬的京师天空中仿佛多了一层薄纱,看着有些灰蒙蒙的。 一只鸟儿站在宫殿的飞檐之上,歪着头,仿佛定住了。 保持着侧身姿态的嘉靖帝也是如此。 书房里仿佛一切都凝固住了。 周夏张开嘴,愕然的表情一直没动过。 唯有裕王,他在微微喘息着。 仿佛方才的那番话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精气神。 他从未觉得如此的酣畅淋漓过。 仿佛胸中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接着有什么涌进了心中。 他想到了。 那是光啊! 生母不得宠爱,死前也只是一个嫔。死的也悄无声息,无人关注。 而他这个儿子,也跟着无人在意。 他就像是一个小虫子,在宫中艰难的活着。 从小就学会了忍,憋,不可出头。 因为他只是一人。 在这个遍布花树的宫中,他就像是一株野草,在幽暗的缝隙中艰难存活着。 但今日。 他把那些顾忌尽数丢弃。 用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令周夏毫无还手之力。 娘,你看到了吗? 翰林院侍读哑口无言! “你……” 周夏被震撼住了。 而在书房外,嘉靖帝的眉心跳了一下。 转身回去。 隐隐传来声音…… “黄锦。” “奴婢在。” “下次老三去朕那里,藏书可任由他看。” “是。” “另外,庆之……你去一趟,问他,如何看华夷之防。” “是。” 黄锦回首看了一眼书房。 几个内侍见嘉靖帝走了,便旧态重萌,在那里嬉笑。 这位裕王,好像多了些什么! 黄锦随后出宫。 “黄太监出宫呢?” “嗯!” 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黄锦出宫的次数极少,故而一路好奇的目光伴随着他走出西苑。 初冬的京师,冷风中车水马龙,行人潮涌。 无数人在这里讨生活,无数人在这里寻觅机会。 一路到了蒋庆之家的那条巷子外。 巷子口有几个闲汉,黄锦问随行的内侍,“这些是什么人?” 随行的内侍是个包打听,“此事说来好笑。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责,可在这里安插的眼线却屡屡失踪,后来没辙了,干脆把暗线变为明线,就这么明晃晃的蹲在巷子口。” “哦!”黄锦见那几人盯着自己,便问道:“这消息谁说的?” “东厂那边的人。”内侍说道。 东厂和锦衣卫是死对头,那么此话应当不假。 进了巷子,马蹄敲打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音。 几个乞丐缩在转角处,闻声缓缓看过来。 那目光竟然是审视。 而不像是畏惧。 古怪! 黄锦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到了伯府门外,内侍上前敲开门。 “伯爷还没回来。” 门子请来了富城。 “是黄太监,稀客。”富城先是一惊,心想黄锦可不轻易出宫,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叫人去寻蒋庆之,又令人去弄茶水。 “不急。” 黄锦负手看着厅堂内挂着的字画。 内侍过来,低声道:“黄太监,长威伯家中的那些花树,看着有些眼熟。” “嗯?” “好像是咱们西苑的。” 黄锦想到了上次看到的那些坑。 蒋庆之回来了。 “老黄,稀客啊!” 黄锦此人虽然权重,但却低调稳沉,这一点和先帝身边所谓的八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此人和陆炳有相似之处,偶尔也会为臣子发声。 历史上海瑞批龙鳞,什么嘉靖嘉靖,家家皆尽而无财用。 道爷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要严惩海瑞。 最终还是黄锦相劝,让海瑞逃过一劫。 蒋庆之记得前世自己去洛阳旅游时,听闻黄锦曾主持重修白马寺。 “长威伯。”黄锦拱手。 “请。” 蒋庆之请他坐下,随口问道:“老黄是洛阳人?” 不是洛阳人,想来也不会主持重修什么白马寺。 此人查过咱? 黄锦挑眉,“是。” 果然。 蒋庆之笑道:“我对白马寺有些兴趣,故而曾问过。他们说洛阳人杰地灵,老黄你也是那里人。” “长威伯对白马寺有兴趣?”黄锦一下就被搔到痒处。 “那地儿的茶不错,只是破败了些。” 蒋庆之想到了那间茶室,去过一次后,焦虑严重的他念念不忘。至于茶水的味儿,他早就忘记了。 “石窟可看过?”黄锦被他这一番话引动了思乡情。想到白马寺,生出了到时候去看看的念头。而由此引出了重修白马寺的事儿。也不知是历史本身的惯性,还是蒋庆之的干扰。 “看过,看着那些石雕,便仿佛回到了梦中的那个盛唐。” 蒋庆之的脑海中,那首摇滚歌曲的前奏突然回响起来。 “是啊!恍若回到了盛唐。”黄锦悠悠的道,他故作不经意的看着蒋庆之,“长威伯对方外如何看?” 作为嘉靖帝身边的红人,黄锦颇为谨慎。对长威伯这位蹿红的近臣,他一直想了解一番。可却不得机会。 今日借着来蒋家的机会,他本以为会是客套局面。可没想到蒋庆之却态度随和,近乎于和老友打交道的姿态。 莫非是装的? 黄锦仔细观察,却发现蒋庆之一言一行,乃至于神色都从容自然。 “方外?”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拿出药烟,自己点燃了,吸一口,呼出烟雾。他透过烟雾看着黄锦,说道: “去方外作甚?”蒋庆之指指胸口,“有生皆苦,苦在心。红尘炼心,可大多人却熬不过这一关,为了名利欲望焦虑担忧,各种痛苦煎熬。于是便想借着方外之地来寻求解决之道。” 蒋庆之抖抖烟灰,“可方外并非清净地,亦有你争我夺,亦有贪嗔。所谓遁入方外,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那里也是个江湖。” 黄锦叹道:“方外乃是心灵寄托之地。” 蒋庆之莞尔,“心若能静,闹市也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若是不能静,就算是躲在方外,也会杂念不断。修行在人,不在地,不在法。” 黄锦对蒋庆之的看法不以为然,蒋庆之说道:“佛陀有云,法如筏,过河则弃。执着于法,或是方外,皆是我执。” 佛陀的意思是:法只是载着你渡过苦海的工具,你渡过苦海后,还要法来作甚?渡是目的,法只是术罢了。目的达到了,工具自然就可以扔了。 黄锦心中一震,颔首默然。 室内幽幽,虽无权贵圈流行的熏香,但实木家具散发出来的味儿也颇为清幽。 “先前陛下在裕王那里听闻了些辩驳,令咱来问长威伯,华夷之防。” 前面一句话是黄锦对蒋庆之今日态度的回报……陛下去了裕王那里,听到了裕王和周夏的辩驳,这才有了咱来问话之行。 如此,蒋庆之就能把这番问话的目的给串联起来,不至于想偏,应对出错。 蒋庆之看着他,笑道:“老黄是个讲究人。” 是了,能跟着道爷的人,必须讲究。 “长威伯也不俗,今日一番话,让咱颇有些破开云雾的豁然。”黄锦笑道。 二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蒋庆之想了想,能让道爷问华夷之防,必然是关于俺答部的事儿。 而昨日他教给裕王的那番言论,便是针对性的阐述了一番华夷之分。 但那番话对华夷之分剖析的不够透彻。 如此倒也是个机会。 蒋庆之沉吟着,黄锦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品着茶水。 门外两个护卫站着,并无侍女。 大厅是接待客人的地儿,大厅的装饰关乎到一家的门面。黄锦去过权贵家,大厅装饰的几乎都是一个路子:既要显得清雅,又要显得奢华。 可蒋庆之家的大厅颇为简单,不过是椅子,案几的组合,什么香炉,什么博古架都没有。甚至墙壁上的字画都不是名家手笔。 简陋的不像话。 蒋庆之缓缓开口,“当初老祖宗以中原一小块地方起家,一路披荆斩棘,一路筚路蓝缕。这一路也遭遇了无数敌人。那些敌人,便被称之为四夷。” 黄锦点头。 他不是那等大字不识的内侍,学识过人。 “战国时,群雄割据中原,可哪怕如此,异族依旧被压制的死死的。” “前汉时,哪怕汉末天下震荡,可仅凭公孙氏或是曹魏,便能镇压周边异族。” “到了前唐,看似辉煌,可此刻的异族渐渐壮大,故而整个前唐史,充斥着异族和前唐的恩怨情仇。天可汗……最终那些恭谨的异族人依旧成了中原的敌人。” 蒋庆之笑了笑,吸了一口药烟,缓缓呼出,“前宋时,异族成为中原大敌,整个前宋史,就是中原被毒打的历史。前宋虽然韧性十足,可最终还是灭于异族之手。” 蒋庆之的声音渐渐高了,“晋,司马氏无能,以至于衣冠南渡。我汉儿沦为异族人的军粮。人称两脚羊。” “蒙古攻打前宋,一路杀戮……” 黄锦说道:“长威伯的意思……” “所谓四夷,所谓蛮夷,战国时楚国被称为蛮夷,可后来楚国文明提升,便被诸国接纳为华……” 蒋庆之的观点猛地蹦了出来,黄锦倒吸一口凉气。 “以文明论华夷?” “不!” 蒋庆之摇摇头,“文明只是基础,我说的是,融入臣服!” “融入臣服?” “对,就是融入臣服!不是什么羁縻。”蒋庆之一字一吐道:“所谓华夷之分,华夷之防,我以为,认同中原,认同华夏,并愿意融入华夏的,便是华。” “若是认同中原文明,但不肯融入的……” “那也是夷,蛮夷!”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 “这也太尖锐了。”黄锦听出了煞气。 “交趾,朝鲜,哪一个不是深受中原文明影响?朝鲜甚至被称为小大明。你去倭国看看,遍地都是前唐的影子。” “可这没错啊!” “可我敢打赌,当中原衰微时,这个所谓的小大明,那个所谓的前唐继承者,便会投奔新主人,或是翻脸杀入中原。” 蒋庆之想到了棒子这个词,想到了那些冤魂。 “那么长威伯对华夷之防的看法是什么?”黄锦问道。 “愿意融入中原的,为华。不愿的,便是夷!”蒋庆之看着黄锦,目光炯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么咱多问一句,大明当如何对那些不服王化的夷?”黄锦盯着蒋庆之,知晓此人对整个天下的看法,就在这番话了。 蒋庆之坐的笔直,闭上眼。 无数历史在眼前闪过…… 屠杀,屠杀,屠杀…… 当中原衰微时,那些曾经的学生,被华夏文明滋养壮大的异族冲进中原。 文明在此刻成了笑话。 而屠杀成了主题。 利益啊! 才是历史长河的主宰。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或是曾亲密无间的关系,最终都在利益之前变色。 唯有利益永恒。 那么,当如何应对这等丛林法则? 他睁开眼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服王化者,诛!” 第201章 道与术,请你挨一巴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服王化者,诛!” 嘉靖帝闭上眼,良久说道:“那瓜娃子,好大的煞气。” 黄锦不知嘉靖帝如何看这番尖锐的言论,便退到一旁,心想若嘉靖帝赞同这个看法,那么大明和俺答部的往来方式将会改变。 由此,整个北方局势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而一切的引子,只是一个少年权贵。 陛下若是反对呢? 嘉靖帝执拗的斩杀俺答使者,便是一种不妥协的态度。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黄锦觉得够呛。 呯! 一声脆响,黄锦抬头,就见案几上的玉磬不见了,而地上多了几块碎屑。 嘉靖帝手中小巧的玉锥,也断裂开来,只余下手中的一小段。 这是……第二个了吧? 黄锦赶紧上前捡拾,“这些工匠越发敷衍了事了,回头奴婢定然要拿几个刺头开刀……”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道:“换一个即可。” “是。” 黄锦走出去,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直忍着的笑意终于在嘴角洋溢出来。 能让心如止水的嘉靖帝二度敲坏自己的玉磬,朝中也只有那个少年能做到吧? …… “礼只为大明而设,不当施于四夷。” 值房内,徐阶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是。”周夏看着有些悻悻然,“下官想反驳,可裕王说,那些异族可曾缴纳赋税?可曾为大明而战,不曾,那为何能享受大明的礼……下官竟为此语塞。” “要想享受大明的礼,就得为大明效力。也就是说,必须要成为大明一员。”徐阶敏锐的察觉到了蒋庆之对异族的态度。 “长威伯眼中只有利益,下官以为可去户部。”周夏忍不住嘲讽蒋庆之,暗示此人最好去做商人,做官不够格。 “你想说他利欲熏心?”徐阶摇头。“你可见他收受贿赂?可见他索要赏赐?” 周夏摇头,“据闻那位长威伯只好吃。” “他曾说,宅子再大,再奢华,可也只用得上卧室、饭堂、书房,其它地方大了何益?奢华看多了也只是寻常,不过是哄骗自己比世人高出一头,证明自己是个人上人,慰藉自己那脆弱的心罢了。” 徐阶目光幽幽,“此子……洒脱不羁,有名士风范。但却锱铢必争,少了心胸。” …… 景王来到蒋家,说了些裕王近况,其中提到裕王那里的用度被克扣的时候,颇为恨其不争。 “那些钱粮够吃了吗?”蒋庆之问道。 “够了。” “够穿了吗?” “够了。” “那还要奢求什么呢?”蒋庆之反问道:“一针一线,一钱一饭,皆是民脂民膏。身为皇子,享受天下人供养,可你二人为天下做了什么?回报了什么?” 景王说道:“表叔,这不是应当的吗?” “应你个头!”蒋庆之冷笑道:“天下人供养陛下,供养群臣,那是给他们治理天下的报酬。可你等为天下做了什么?天下人为何供养你等?” “这是……表叔,你这是利益至上的言论。” 景王觉得表叔的言论太过偏激。 “你以为,百姓眼中有什么?”蒋庆之淡淡的道。 “百姓供养皇室天经地义,我从未听闻谁有怨言。”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蒋庆之说道:“此刻看似毫无怨言,有朝一日翻天覆地,这些供养便会反噬……吃了百姓的,你就得吐出来。连本带利!” 明末时,各地藩王被杀的人头滚滚,这便是反噬。 那些往日惧怕、敬畏朱氏的百姓,一朝翻身做主人,便把世世代代的积郁尽数发泄出来。 “烹煮,分食。” “肚皮上戳个洞,弄根灯芯点燃……” “男的尽数杀了,女的抓去凌辱。老四,若知晓自己的儿孙会遭遇这些,你还想要这份供养吗?” 蒋庆之问道。 景王打个寒颤,“表叔你莫要吓唬我。” 呵呵! 蒋庆之打个呵呵。 景王莫名觉得脊背发寒,“表叔,可有吃的?” “饼干。” “什么饼干?”景王未曾听闻过。 蒋庆之随手摸出一个东西,剥去包装扔过去。 景王嗅了一下,“奶香味。” 他咬了一口,“有些硬。咦!甜咸口,奶香四溢,嗯!美味!” 一块压缩饼干吃的景王眉开眼笑,说是要在表叔家蹭饭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夏言来了。 “徐阶上了奏疏,反对与俺答部交往。” 夏言吸吸鼻子,“什么味儿?” 都是狗鼻子啊! 蒋庆之说道:“夏公你牙口不好,吃不动。” “吃了再说。”老夏瞪眼。“怎地,舍不得?” 蒋庆之给了他一块压缩饼干。 老头一咬…… “咦!” 老夫再咬! 松动的老牙终于咬了一块饼干进嘴里。 “嗯!美!” 景王看着手中仅存的小半块压缩饼干,“表叔不吃?” “吃腻味了。”前世在南美那地儿,蒋庆之偶尔会带着麾下打游击。刚开始吃的是本地的饼子作为干粮,后来蒋庆之实在是吃不惯,便在网上下单,买了国产的压缩饼干。 多种口味的压缩饼干吃的麾下那群土鳖眉开眼笑,吃多了直哼哼。还有人拉不出屎,依旧每顿吃几大包…… 夏言把一块饼干咽下去,喝几口茶水送送,抹抹胡须,“你何时招惹到了徐阶?” “我和他……”蒋庆之想了想,“也就是见过几次,还隔着老远,话都没说过一句。” “徐阶蛰伏多年,为何突然冒头?且一冒头竟然是冲着你而来。”夏言揉揉小腹,觉得那一小块饼干好像出乎预料的饱腹。 景王嘿嘿一笑,见蒋庆之蹙眉,知晓表叔最反感卖关子,他赶紧说道:“我上次无意间听说,徐阶大概要入阁了。” 啧! 夏言和蒋庆之交换个眼色。 “站队!” “没错。” 蒋庆之点头,“入阁之前,徐阶必须要阐明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施政之道。此次算是提前站队,也是一次试探。他在试探陛下与严嵩。” “当下朝中宰辅仅有严嵩二人,严嵩近乎于一人执掌权柄。陛下再放心这条老狗,也得令人去牵制。徐阶深沉,立场不明……” 夏言毕竟是前首辅,一番话便把徐阶的用意给分析的清清楚楚的。 “夏公,要不你来我这吧!”蒋庆之见猎心喜,恨不能把老夏拉到自家来当供奉。 “幕僚?”夏言斜睨着他。 “什么幕僚?”蒋某人一脸正色,“是一家子。” 夏言不说话。 老夏孤傲,哪怕如今落魄了,依旧不肯依靠别人。 “表叔。”裕王兄妹来了。 “多多呢?”朱寿媖进来就寻多多。 蒋庆之低头看了一眼听到声音后,就缩在自己脚后的多多,不动声色的道:“跑了。” “那我去找它。”小姑娘跑了出去,“多多,多多……” 裕王见老弟也在,“你母妃在寻你。” “寻我作甚?”景王满不在乎的道。 “说是什么有客人来了,让你去作陪。”裕王幸灾乐祸的道:“听闻今日来了几个贵女。” “我下次不放蛇了,放狗!”景王黑着脸走了。 “说吧!何事。”蒋庆之知晓裕王必然有事儿。 “表叔,先前周夏和我说,既然我认同四夷非华夏,那么斩杀俺答使者,不通往来正该如此。为何反对?” 裕王跟着表叔学了许久,对封锁俺答部的决定有些不以为然。 “我竟觉着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你上当了,那是术。”蒋庆之冷笑,“好一个徐阶,把诡辩术用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夏言笑的开怀,“能把徐阶逼到这等境地,你也可自傲了。” “让徐阶用上诡辩术,很稀奇吗?”蒋庆之淡淡的道。 “我反驳他,说放开与俺答部的联络,可获知许多消息,防患未然。可周夏说这只是臆测,俺答多年来所求不过是通贡罢了,哪有马踏中原的野心。” 这特么的还是诡辩。 “在华夷之分中,所谓道,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后大明与俺答部沟通与否,这只是术。老三。” 蒋庆之蹙眉,觉得裕王的领悟能力差些意思。 “表叔。”裕王有些紧张,担心表叔呵斥。 “我倒是忘记了教你术与道之分。”蒋庆之说道:“道为根基和出发点,而术,只是为道服务,也就是为了达成道而使用的各等手段。” 裕王若有所思。 “无论大明对俺答部的姿态如何,归根结底还是为大明的利益服务,明白了吗?” 裕王点头,眼睛发亮。“非我族类是道,而这个道也是为大明利益服务。为此,一切手段都只是为了达成这个道而施行的术。术为道服务,不可本末倒置。” 夏言赞道:“殿下聪慧。” 裕王羞赧一笑,问道:“周夏说徐阶已经上了奏疏反对表叔的建言,那咱们该怎么办?” 夏言说道:“徐阶虽说蛰伏多年,可这多年却也是在养望。他一出头反对,朝中反对你的人会越来越多。庆之,莫要轻敌。” “我不轻敌,只是老徐的那点眼光……恕我直言,我真瞧不上。” 蒋庆之挑眉,“让徐渭来。” 徐渭来了,浑身酒气,看着醺醺然,让夏言不禁心生不满,心想若是换了自己,定然要呵斥,再不改就赶出去。 可蒋庆之却视若未见,吩咐道:“去鸿胪寺交涉,就说我想见陈品。另外,让人去请徐阶,就说今日我请他看一出戏。” 徐渭打个酒嗝,“伯爷这是要作甚?” 蒋庆之说道:“本来他冒他的头,与我无关。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拿我来作伐。既然他出手了,我这人没有光挨打不还手的好性子,那么便请他挨一巴掌。” 第202章 犯蠢的人 “徐阶突然冒头,且是反对蒋庆之。元辅,我怎么觉着他这是在示好咱们?” 值房里,崔元喝着茶水,有些惬意的道。 严嵩正在批阅奏疏,严世蕃在逗弄着一只猫儿。 严嵩抬头,揉揉眼睛,说道:“徐阶此人低调,可咬人的狗,它不叫!” 严世蕃抱着猫儿,不屑的道:“老徐总以为低调便能通行无阻,可这几年爹没少盯着他。” “不过,我听闻陛下想增加宰辅人数。”崔元说道,看着有些悻悻然。 前汉的官场规矩就是没规矩,外戚也能秉政,也能宰执天下,以至于外戚为祸。前汉之后,前唐也是如此,于是政变就成了家常便饭。 到了前宋,帝王和臣子们达成了共识,防火防盗防外戚,于是外戚从政之路就彻底断掉了。 大明亦是如此,崔元能以驸马的身份参与朝政,但身份却很是尴尬……不是宰辅,不是重臣,只是值守西苑的近臣。 “徐阶有希望。”严世蕃抚摸着猫儿的脊背,猫儿的脊背顺滑的跟着他的手塌陷,挺起…… “徐阶若是入阁,元辅这边压制他不在话下。”崔元说道:“不过他此次反对蒋庆之,就不怕那个贱种和自己翻脸?” …… “你小觑了蒋庆之,这只是政见不同,他若因此和我翻脸,那在天下人的眼中便是跋扈。”徐阶温和的道。 “可此人难道不跋扈?”周夏通过论战窥知到了蒋庆之的一些观点,颇为不满。“此人尖锐且好杀,在大同之外筑京观骇人听闻。我敢打赌,他必然会因此对侍郎不满,从此敌视侍郎。” “侍郎。” 门子来了。 “何事?” 徐阶问道。 “长威伯府有人求见。” “请了来。” “是。” 门子走后,周夏冷笑,“看,这便来了。” 来人是个护卫,进来后说道:“我家伯爷请徐侍郎晚些去看一出戏。” “什么戏?” …… “这是在打脸!” 陈品坐在门槛上,对随从说道:“明皇不断斩杀大汗使者,便是想通过打脸大汗来彰显自己的无上威严。可看看明人九边面对大汗铁骑的无可奈何,就可知这是色厉内荏。” 随从蹲在侧面,“那明皇会如何处置咱们?” 陈品淡淡的道:“出使之前,我便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叩叩叩! 有人敲门,随从心中一紧,缓缓走过去,仿佛是去赴死。 门开,外面是个鸿胪寺的小吏,侧身指着里面,“伯爷,陈品便在里面。” 伯爷? 陈品眯眼看着门外,脑海中想到了大同总兵府外,射杀自己随从的那一箭。 “有劳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品缓缓起身。 蒋庆之走进来,见陈品清瘦了许多,便问道:“在此可还习惯?” “阶下囚,没什么不习惯的。” “大同一别,没想到再度相见却是这等场面。”蒋庆之摆摆手,“弄了酒菜来,今日我和陈先生痛饮。” 陈品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笑道:“断头酒?” 蒋庆之负手看着院子里,默然不语。 随从却腿软了,跪下嚎哭,“我就不该来,不该来啊!” …… “在何处?” 翰林院,徐阶问道。 “俺答使者幽禁地。” 护卫微笑道:“我家伯爷说了,徐侍郎可以不去。” ——不去,从此就不必去了。 这是一次选择。 你徐阶第一次冒头就给了我蒋庆之一闷棍,这是要站队严嵩吗? 若是,你自可不必来。 周夏冷笑,“这是逼迫!” 徐阶先出手,蒋庆之反手就是一招,接不接? 不接他人还未入阁,就多了一个对手。 徐阶淡淡的道:“正好,最近也想看看戏。” …… 酒菜就摆在院子里。 今日风小,桌子下面放了个炭盆,烤的人暖洋洋的。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陈品自觉这是断头酒,于是便酒到杯干。 而在大门外,一辆马车上,胡宗宪和徐渭也在喝酒。 “伯爷这一手极妙,那陈品以为是断头酒,酒到杯干。”胡宗宪举杯喝了一口,见徐渭已经连干了好几杯,不禁叹息,“你喝慢些。” “喝酒就要一个畅快。”徐渭大喇喇的拿起酒壶,仰头就灌。 这厮总是这般无礼……胡宗宪腹诽,却眯着眼,很是惬意。 宦海无情,步步惊心,胡宗宪早已习惯了提防外人,时日久了,神经紧绷太久,这人的精气神耗散太多,导致疲惫不堪。 而徐渭是唯一能令他彻底放松的人。 徐渭放下酒壶,肆意打个酒嗝,“许多时候人不惧死,不过,当死不死后,这人心思就变了。” “变得怕死了。”胡宗宪笑道。 “人善变。”徐渭说:“我敢打赌,若此刻陈品的妻儿在,他定然会跪地嚎哭,祈求活命。” “伯爷让咱们等着徐阶,可这人怎地还不来?”胡宗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巷子,只看到两个护卫。 他放下车帘,“徐阶这份奏疏上的时机不对,有些示好严嵩之意。” 徐渭冷笑,“他看似在阐述自己的立场,可他蛰伏多年,为何以前不动,却在伯爷建言放开与俺答部交往之时冒头? 什么立场?不过是担心自己入阁会被严嵩等人架空,乃至于压制,故而先做个反对伯爷的姿态罢了。小人!” “哎!徐阶此人可不是小人。”胡宗宪说道:“当年他也曾……” “继续!说啊!别停下。”徐渭嘲讽的道:“时移世易,何况是人。你只看到了他蛰伏多年,便以为他还是当年的那个徐阶。” “他这算是给了伯爷一闷棍。”胡宗宪淡淡的道,“伯爷可不是挨打不还手之人。不过伯爷可有把握?可别被徐阶看了笑话。” 徐渭夹了一片猪耳朵进嘴里,嚼的咯嘣响,用一口酒水咽下,“侯爷虽说年未弱冠,可对人心的揣摩,不是我说,老胡你远远不及。” “你一日不刺我就不舒坦?”胡宗宪不满的道。 “呵呵!那是我看得起你老胡。”徐渭打个哈哈,正色道:“伯爷一力主张与俺答部沟通,这是有大谋划。” “哦!”胡宗宪心中一凛,“你说说。” “没酒了。”徐渭看着空酒杯。 狗曰的! 胡宗宪恨恨的看着他,面对着这等损友,也只得屈尊为他斟酒。 “老胡斟的酒就是香。”徐渭笑呵呵的品着酒,直至胡宗宪作势要拿酒壶砸他,这才缓缓说道:“我进了伯府后,一直在冷眼旁观伯爷的言行。直至最近,我才发现伯爷的一些举动蕴含着深意。” “说来。” “先在大同两败俺答麾下大将,提振九边士气。接着在朝堂上与严党争锋,寸步不退。这一步步的,先武后文,你看出了什么?” 徐渭看着胡宗宪,不等他说话,便接着说道:“伯爷曾说,攘外……” “必先安内!”胡宗宪被他这么提醒,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伯爷时常说,大明所谓太平盛世的底下,不只是暗流涌动,而是有一股巨大的潜流在翻滚。” “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得下狠手。”徐渭说道:“可一旦下了狠手,那些人可会善罢甘休,束手就擒?” “他们会反扑!” “若外敌虎视眈眈,这便是内忧外患的局面。伯爷曾说,他从不高看士大夫们的节操,这话里我听出了些味儿。” 徐渭把玩着酒杯,眼神轻蔑,“若真要在国中下狠手改变那一切,俺答一旦蠢蠢欲动,你说说,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士大夫们,会不会……” 胡宗宪指着北方,“你是说……他们会勾结俺答?他们敢?” “老胡,你这人说实话真是没意思。”徐渭叹道:“这次我站伯爷,若真到了那等时候……可还记得前宋?金军抵达汴京城下,那些宰辅们干了什么?把帝王,帝姬……钱财,尽数送给了金军。老胡,在士大夫的眼中,有的只是自己。” “改朝换代对他们有何好处?”胡宗宪是标准的士大夫,但却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改朝换代?”徐渭冷笑,“还记得大明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求才若渴,可那些士大夫是如何说的?” 胡宗宪喃喃的道:“卑贱之人,也配我等效力?” “我等当奉正朔。他们口中的正朔为何?是蒙元人,是异族!”徐渭呵呵一笑,“一群贱人,谁给他们好处,他们便奉谁为主人。管他什么异族,什么蛮夷。”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护卫近前,“二位先生,徐阶来了。” 二人下车,迎到了徐阶。 “长威伯何在?”徐阶问道。 周夏说道:“他请了侍郎来看戏,看什么戏?” “就在里面,不过无需进去。”徐渭说道:“听即可。” “看戏改听戏?”徐阶颔首,“也好。” 胡宗宪看着徐阶,心想老徐此次反对和俺答沟通,最重要的论据便是斩杀俺答的使者,可提振民心士气。 而里面的谈话,便是反击。 伯爷,莫要失手啊! 里面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知晓为何不杀你吗?” 呯! 有瓷器落地的声音传来。 徐阶负手蹙眉,心想问这个作甚? “不……不杀我?”陈品的声音中带着巨大的惊喜。 所谓不怕死,也只是当时的一口气,当那口气泄掉后,谁不怕死? “你以为是断头酒?” 蒋庆之笑道。 外面徐阶蹙眉,“礼部还有公事,长威伯还要多久?” 这人颇为不客气……徐渭冷笑,“不会太久,更不会让徐侍郎失望。” 徐阶微微一笑,“好。” “你不过一使者,俺答的使者陛下杀了不少,不差你一个。”蒋庆之轻笑道:“此次不杀你,也是你的运气。” 陈品在喘息,死里逃生的狂喜让他忘乎所以,但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杀我?” “只因陛下接到消息,俺答利用大明斩杀使者之事,不断在聚拢麾下散乱的人心。杀的越多,俺答部就越是同仇敌忾。” “俺答这些年东征西讨,收拢了不少人马和部族,不过虽然那些人马部族并进来了,却各自为政,俺答部因此内忧重重。”蒋庆之笑道:“当内部有矛盾时,把矛盾转向外部,这等手法中原用了多年,没想到俺答倒也学了去。” 门外,徐阶眯着眼,周夏双拳紧握。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 若是陈品否认,那便是蒋庆之判断错误,什么放开和俺答部的沟通渠道,见鬼去吧! 严嵩等人必然会趁机攻讦他。 而徐阶也将借助此事成功在入阁前亮相,并暗中向严嵩示好。 外面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里面默然一瞬。 就听陈品苦笑几声,叹道: “明皇终于明白过来了吗?” 徐阶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周夏呆呆站在那里。 喃喃道:“原来,真是如此!” 第203章 我喜欢玩蛇,严嵩嗨到了 院子里,蒋庆之起身。 “虽说明皇明白了此事始末,可终究晚了。”陈品笑道:“这几年大汗利用使者被杀之事,在各部宣扬仇恨,并发誓迟早有一日会南下报复……” “马踏中原?” “不,是重现大元荣光!”陈品已经醉意醺然了,摆摆手,“明人所谓的九边防御,面对大汗铁骑不敢出战,就这等窝囊官兵,也想挡住大汗的大军?” 蒋庆之起身,陈品醉眼朦胧的斜睨着他,“等大汗南下时,我会为你求情,免你一死……” 蒋庆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莫展开门,蒋庆之走出去,和徐阶面对面。 “徐侍郎。” “长威伯。” 这是二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蒋庆之喝了不少酒,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徐阶嘴唇蠕动,“那份奏疏……” “何须解释?”蒋庆之笑的很是和气,“我知徐侍郎的心思,想蛰伏,想低头……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徐侍郎想用隐忍换来严嵩父子的轻视,想法不错。不过,将来之事谁能说得清呢?” 历史上徐阶一直在隐忍,也就是装孙子。但暗中却一直在等待时机对严嵩父子下手。 后来果真被他等到了。 但这一世却不同了。 蒋庆之看着徐阶,“许多事都会变。” 徐阶温和的一笑,拱手,“此次是我错了。” “侍郎!”周夏惊呼。 政治人物可以退让,可以默然,但不可认错。 认错有损威信! 徐阶在将要入阁之前对蒋庆之认错,此后二人在朝堂相见时,心理优势便在蒋庆之这边。 蒋庆之看着徐阶,心想果然是忍者神龟级别的人物,若非节操太差,说是名臣也不为过。 里面陈品兀自在大呼小叫,“陈某说话算数,到时候定然饶你蒋庆之一死!” 蒋庆之上马,“徐侍郎,后会有期。” 徐渭点头,随即上马离去。 “我会饶你一死……” 陈品踉踉跄跄的在院子里叫喊。 嘭! 门关上了。 “哎!不是说要放了我吗?开门,开门!” 门外,鸿胪寺的小吏骂道:“狗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长威伯何等人?你竟敢说饶他一死,等长威伯在陛下那里说句话,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陈品一怔,酒意大半化为冷汗流淌出来。 “对了,我先前都说了些什么?”陈品打个酒嗝,缓缓转身。先前被带去后面的随从同情的看着他,“您说了许多。” “不会是机密吧?” 陈品心存侥幸。 随从点头,然后缓缓后退,“你别想杀人灭口,真要动手,你不是我的对手。” “蒋庆之,你这个狗贼,竟然……他这是故意的。”陈品突然喊道:“长威伯,小人愿降啊!小人愿把俺答的虚实告知伯爷,长威伯,长威伯……” 门外,小吏冲着大门吐了口唾沫,“老子在鸿胪寺多年,见你等人见多了,以往是上官要求善待番外使者,倒是把你等的脾气给养出来了。 这越忍让你等就越嘚瑟。今日长威伯没把你等当回事,你等倒是软了?原来你等便是贱人,哈哈哈哈!” 世间许多道理人人都懂,但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比如说珍惜生命,远离夺嫡的皇子。 景王母子有夺嫡之心,这事儿瞒不过有心人。可愿意做景王丈人的人依旧不少。 宠妃之子,且打小就得嘉靖帝喜爱,聪明……一长串赞誉在殿内回荡着。 景王站在边上,感受着那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听着那些赞誉,不由的想到了表叔所说的…… ——许多时候,年轻人的婚姻大事,就如同是买卖。 现在景王想加一句:我们都是猪,等着论斤卖。 “不知殿下喜欢什么。”一个贵妇人捂嘴笑道。 卢靖妃似笑非笑的道:“这孩子喜欢读书,从小就喜欢。” 呵呵……景王无声冷笑,心想我何曾喜欢读书? “哟!这可是好习惯。”另一个贵妇说道:“这藩王喜欢读书可是好事儿,夫妻之间琴瑟相合,你读书来我弹琴,岂不妙哉?” 众人都笑了起来。 “殿下可有喜欢玩的?”那个贵妇看来对景王颇为满意,但景王记得她的女儿曾说:我要嫁便嫁给英雄豪杰。否则哪怕是什么皇子、王公贵族,我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这话是卢珊儿一次进宫时无意间说出来的。 景王抬头,微笑。 “我喜欢……” …… 再见到景王时,蒋庆之发现这厮眼角有些乌青,“被谁打了?” 不会是道爷吧? 不过道爷从未动过手,那么就是裕王? 景王摸摸眼角,“撞到了门框。” 呵呵! 蒋庆之也不揭穿,二人一起去见嘉靖帝。 “谁打的?”嘉靖帝看了一眼,并未发怒。 “是……母妃。” “为何?” “有妇人问我喜欢什么。” “那就直说无妨。”嘉靖帝觉得老娘们整日惦记着那点事儿很无聊。 “我说了,事后挨了母妃一扇子。”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喜欢玩蛇。” 艹! 该打! 蒋庆之都觉得打得好。 “我不喜被人品头论足,更不喜自己的亲事被人当做是买卖。”景王梗着脖子,颇有些叛逆少年的姿态。 “朕也不喜,不过女人才了解女人。去吧!”嘉靖帝摆摆手。 景王告退,黄锦进来,“陛下,时辰到了。” 嘉靖帝起身,蒋庆之问道:“今日这是……” “今日是朝议的日子。”黄锦说道。 蒋庆之纳闷,“怎地没人告诉我?” 黄锦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这是惯例,上次长威伯不是来了吗?” 蒋庆之讪讪告退。 这特么像是打卡般的朝会有什么意思? 蒋庆之笑着进了无逸殿。 数十重臣排好班次,蒋庆之觉得就像是排排坐,等着分果果的孩子。 大家长就是道爷。 “庆之。”老纨绔地位高,在前面招手。 蒋庆之过去,站在朱希忠身后的是文官,很识趣的退开。 “啥事?” “听闻徐阶给了你一个下马威?”朱希忠有些恼火,“那厮整日装低调,终究还是露出了真面目。不过别担心,哥哥我今日给他准备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蒋庆之刚问,嘉靖帝来了,他赶紧回班。 作为吏部左侍郎,今日徐渭也在。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想拿庆之当进身之阶?也得看老子答不答应。” 这等上规模的朝会举行的次数不多,一般来说,大明的事儿更多集中在直庐形成决议,抄送道爷,由他来最终拍板。 几件政事不冷不热的被群臣讨论,嘉靖帝或是许可,或是不许。 蒋庆之注意到道爷大多都赞同,唯一不许的那件事儿,竟是一件小事。 帝王心术? 他笑了笑。 笑容落在嘉靖帝眼中,他淡淡的道:“长威伯有话说?” 唰! 所有目光聚焦在蒋庆之身上。 蒋庆之不慌不忙出来,“是。陛下。” 他整理了一下头绪,“陛下,臣以为,俺答部乃是当下大明的心腹之患,一味封锁与俺答部往来,令大明对俺答部实情近乎于一无所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臣以为当解除封锁。至少暗地里打开一道口子。” 你果然来了! 崔元出班,“陛下,臣以为长威伯此言大谬,俺答部往往以蒙元余孽自居,大明若是敞开了口子,便是承认了此事。名为先,名正才能言顺,不可给俺答自抬身价的机会。” 赵文华也来了,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想到了在诏狱后期的境遇,若是眼神可杀人,此刻蒋庆之已死了无数次。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臣子出班,那怕是严嵩的对头也赞同崔元的意见。 蒋庆之知晓,这是中央之国的骄傲在作祟。 一个官员说道:“俺答,跳梁小丑也!也敢与大明相提并论?杀其使者,以彰显大明正朔。” 蒙元早已成了昨日黄花,可在这些人的眼中,依旧要和前元比较一个高下……蒙元乃是伪政权,大明才是正朔。 而弄死俺答的使者,便是这种心态的产物。 一阵附议声中,蒋庆之缓缓看向了徐阶。 老徐! 愿赌服输。 该你站队了! 崔元顺着蒋庆之的视线看去,不禁莞尔,心想你这是在暗恨徐阶的那份奏疏吗? 那么我便帮你一把。 崔元说道:“徐侍郎可赞同长威伯此议?” 来,给蒋庆之一记重击。 严嵩看了徐阶一眼,老眼中闪过讥诮之色,随即恢复平静。 论隐忍,他不比徐阶差。当年夏言秉政时,严嵩也为宰辅。但却被夏言打压的连看奏疏的权力都没有。 没有票拟权,甚至不能对奏疏发表看法的宰辅,就如同不带长的参谋,屁用没有。 严嵩装孙子装了多年,如今一朝翻身做主人,觉察到了徐阶的隐忍姿态,不禁暗自冷笑。 但看着一位即将入阁的重臣向自己低头,帮助自己攻击对手,哪怕知晓对方是违心的,那种感觉依旧令严嵩生出了些飘飘然的爽感。 他隐忍多年所为何来? 不就是为了这扬眉吐气,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吗? 这一刻。 严嵩爽到了! 徐阶干咳一声,出班。 温和的道:“长威伯所言甚是。” 第204章 包场的长威伯 当帝王隐入幕后时,朝堂就成了一个大戏台,臣子们粉墨登场,为了权力你争我夺,丑态百出。 夏言在时,为了独掌大权,便压制严嵩。 夏言垮台,严嵩登场,为了独掌大权,压制其他宰辅…… 这是一个怪圈,驱动这个怪圈的动力叫做欲望。 嘉靖帝就站在幕后,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严嵩父子形同于独裁后,嘉靖帝就准备出手制衡了。 徐阶! 老徐善隐忍。 所以,道爷准备把这位神龟扔到政事堂去。 目的便是牵制严嵩父子,也是一个预警器。 有一个看似恭谨的次辅在政事堂,严嵩父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膈应的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你还没办法驱逐他。 徐阶要入阁了,这股风隐隐在朝堂上吹着。 徐阶如何面对严嵩这位大佬? 是针锋相对,还是继续做自己的神龟? 当徐阶丢出了反对蒋庆之的奏疏时,所有人都会心一笑……老徐还是选择了向严嵩低头。 所以,当徐阶今日站出来,大伙儿都想看看这位会如何示好严嵩。 “长威伯所言甚是。” 徐阶温和的一句话,却宛若惊雷,一下炸的朝堂翻天了。 赵文华此次在诏狱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后期,不知谁给嘉靖帝打了小报告,说赵文华在诏狱中过的比家里还舒坦。 陆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把赵文华丢到普通囚室去。 那滋味儿,让赵文华至今不敢回忆。 他自然不敢冲着道爷发飙,但冲着徐阶却没问题。 “记得徐侍郎前次还说长威伯此议不妥,怎地,这才过了数日,徐侍郎就反口了?”赵文华讥诮的道:“是什么令徐侍郎前后不一,说出来大伙儿听听。” 质问的好! 崔元看了严嵩一眼,心想徐阶突然反水,你老严难道就不怒? 严嵩是有些怒火,但长久的宦海生涯,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分析徐阶突然反水的原因。 他缓缓看过去,目光在徐阶身上毫不停留。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得罪他严嵩! 徐阶亦不能!也不敢! 那么,是谁让徐阶改口了? 嘉靖帝? 不会,嘉靖帝若是要赞同此事,径直开口就是,难道他严嵩还敢反对? 那么是谁? 朱希忠。 朱希忠此刻也颇为愕然,更有些悻悻然,他准备让徐阶好看,可没想到徐阶突然反水。 严嵩的目光定在了蒋庆之那里。 蒋庆之感受到了他的关注,侧身微笑,“元辅有何吩咐?” 是他! 瞬间严嵩就做出了判断。 但蒋庆之是用了什么法子,令不敢得罪自己的徐阶冒险反水? 竖子! 严嵩微笑道:“今日长威伯看着颇为精神。” “是吗?”蒋庆之呵呵一笑,“元辅看着也颇为精神矍铄,倒是让我想到了一首歌。” “哦!什么歌?” “最美不过夕阳红。” 二人这里在打机锋,众人旁观,当听到最美不过夕阳红时,朱希忠突然就笑喷了。 “哈哈哈哈……,陛下,臣,臣失仪了。哈哈哈哈!” 最美不过夕阳红……群臣都楞了一下。 联想到蒋庆之前面说的精神矍铄,顿时都忍不住想笑。 这分明就是在讥讽严嵩年老体衰,眼瞅着就是秋后的蚂蚱,没几日好蹦跶的了。 此人还真是一个好盟友,只可惜彼此的道不同……蒋庆之为徐阶赢得了腾挪的空间,徐阶自然不会浪费,他缓缓说道:“臣本反对长威伯所议,可昨日长威伯邀请臣去了俺答使者的幽禁地,臣听到长威伯与使者饮酒说话。提及了俺答源源不断派来使者的缘由……” 严嵩看了蒋庆之一眼,专注听着。 老严担心的是什么? 是有人的威望和政绩超越自己。 蒋庆之此次建言放开和俺答部的沟通口子,便是一个大局,一旦这个口子敞开了,此后这个大局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各种变化。 变化就是机会。 机会能转化为政绩和威望。 这是严嵩所不愿看到的。 敌人赞同的事儿,对他们有好处的事儿,咱们要反对……所以严党有志一同,准备在今日拦截蒋庆之的提议。 此刻徐阶的话,将是决战的号角。 赵文华摩拳擦掌,崔元暗自准备,陆炳也在悄然酝酿着什么…… 徐阶说道:“长威伯问使者,你可知晓陛下为何不杀你?使者狂喜。” 也是个怕死的……众人一哂。 “长威伯说,只因陛下知晓了俺答不断派使者来送死的原因。” 徐阶看了严嵩一眼,暗示不是徐某人反水,而是蒋庆之此举让我无法回避。 “什么原因?”赵文华忍不住问道。 徐阶说道:“俺答通过使者被杀之事,不断鼓动麾下仇视大明,并发誓要南下复仇……以此聚拢人心,消弭内部矛盾。” “使者如何说?”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 “使者说,明皇终于明白过来了吗?” 徐阶回班。 朝堂中安静了下来。 赵文华嘴唇蠕动,看了蒋庆之一眼,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崔元双拳紧握,不断吸气来压制住心中的不甘。 陆炳站在一侧,飞快的看了嘉靖帝一眼。 嘉靖帝依旧神色平静。 仿佛说的是别人。 “哈哈哈哈!” 大笑声后,朱希忠走出来,说道:“恭喜陛下!” 嘉靖帝判断失误,威望受损,这也值当恭喜? 崔元阴恻恻的道:“成国公这话何意?” 老纨绔没搭理他,说道:“臣恭喜陛下得一大才。” 蒋庆之能判断出俺答的用意,这份才华令人忍不住击节叫好。 拥有一个大才槃槃的臣子,难道不值当欢喜? 再能干的臣子,也是帝王的臣子不是。 而且蒋庆之还是陛下的表弟。 亲亲的表兄弟。 嘉靖帝执拗,且好面子。 所以这也是蒋庆之在处置此事时颇为谨慎的原因,甚至把徐阶拉进来,便是为了曲线救国。 但此刻还得看嘉靖帝的反应。 不喜不怒,这是最有可能的反应。 臣子太聪明,不是好事啊! 崔元看了蒋庆之一眼,太聪明的臣子会平视帝王,比如说当年的夏言。 嘉靖帝缓缓开口。 “长威伯此举,令朕颇为欣慰。” 道爷看着愕然的臣子们,嘴角紧抿。 一群瓜皮,真以为朕会暗自恼火? 他见蒋庆之正冲着崔元无声的说着些什么,一看就不是好话。而崔元面色苍白,分明是被他气得够呛。 这瓜娃子……嘉靖帝嘴角微微翘起,“口子可以开。但如何开,谁来开……” 卧槽! 这是个机会啊! 众人摩拳擦掌,都等着博弈一把,把这个机会抢到手中。 嘉靖帝干咳一声,“长威伯。” ——阴阳人! 蒋庆之正无声和崔元互相攻击。 闻声赶紧出班,“陛下。” “回头你仔细斟酌,报与朕。” 艹! 这事儿竟然让蒋庆之掌总? 众人就像是一群急吼吼的嫖客,当冲进青楼,却发现姑娘都被蒋庆之这个人渣给包场了。 随后各自散去。 “干得漂亮!” 朱希忠勾着蒋庆之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徐阶这一下算是得罪了严嵩,回头进了政事堂,哥哥我敢打赌,有得他的小鞋穿。” 那关我屁事……蒋庆之看到了陆炳,微微颔首。 此事后续还有和锦衣卫合作的地方。 陆炳会是什么态度? 陆炳也是如此,颔首回礼。 赵文华靠近他,低声道:“我就想不明白,五军都督府多少所谓的宿将,兵部多少老于武事之人,为何都猜不到俺答的用意,反而被蒋庆之猜到了?” 陆炳默然。 赵文华见他不答,回身等崔元过来,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 崔元此刻看不到半点怒色,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前方的蒋庆之,说道:“我也不知,兴许是运气好。” “承认对手比自己厉害很难吗?” 二人回身,身后走来兵部尚书王以旂,老王冷笑道:“几个连俺答麾下都没见过的臣子,张口闭口就敢分析俺答的用意。这也就罢了,可竟然还敢冲着几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的长威伯提出质疑。” 王以旂提高了声音,“谁给二位的勇气?” “他在站队!” 严嵩无视了崔元和周文华二人难堪的处境,沉声道。 陆炳点头,“兵部此次翻天覆地,王以旂靠着蒋庆之度过了难关。此后王以旂将会成为蒋庆之的支持者。元辅,此子的羽翼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壮大了。” “我知。”严嵩点头,“不过还远远不够。” 严党的势力更为庞大! 而且在源源不断的扩张中。 “我很好奇,蒋庆之为何拉拢人如此谨慎。”陆炳说道。 …… “此刻咱们在打根基,宁缺毋滥。”蒋庆之走出西苑,对朱希忠说道。 “哥哥我给你拉一些勋戚如何?”朱希忠笑道。 蒋庆之摇头,“恕我直言,这群人打太平拳还行,真正涉及到大事,他们首先考量的不是什么大局,而是自家的利益。” 这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哎!要不……联姻吧!”朱希忠出了个主意,“庆之你长得如琳琅珠玉,看看陆炳,不断死娘子,死一个就换一个,换一个就多一门姻亲……” 蒋庆之突然默然。 “你说,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哥哥我在想,陆炳的那几个娘子,难道不是病故,这可就吓人了……” “咳咳!”蒋庆之干咳几声,看向他的身后。 朱希忠缓缓回身,身后,陆炳默然站着。 卧槽! …… 背后非议别人,正好被当事人听到,这事儿真的很尴尬。 正好有人来寻蒋庆之,说是裕王那里有急事儿,请他去一趟。 蒋庆之顺势溜了,留下了两个默然对峙的家伙。 第205章 在痛苦中醒悟的周夏 裕王还没到开府的年纪,故而还住在宫中。 但住的偏僻了些。 内侍很殷勤,“先前周侍读来了,授课半途和殿下争论,好像是发了火……说了些伯爷的不妥之处。”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想到裕王先前的反应,不禁暗自咂舌,“殿下也发了火,如今两边相持不下。” 蒋庆之走到书房之外,里面裕王和周夏相对站着。 内侍退了回去,有人靠近他,低声道:“这位来了,怕也浇不灭周先生的怒火。今日要热闹了。” 内侍摇头,“你等着瞧,周先生今日怕是要栽跟斗。” “不会吧?” “不会?你可知先前咱见到了什么?” “什么?说说,回头请你饮酒。” “长威伯能在朝中和严首辅他们争斗,那可是长袖善舞,手段了得的严首辅,辅以一干羽翼,长威伯依旧不落下风。”内侍压低声音,“一位侍读,难道还能在他的面前翻天不成?” …… “怎地,要动手?” 蒋庆之走了进去。 “表叔。”裕王行礼。 “见过长威伯。”周夏行礼,然后说道:“我对长威伯判断之精准很是钦佩,但下官以为,此等过于锋锐的治国之法不可取。” 周夏目光炯炯,“我大明以礼为先,而长威伯却处处言利。下官并非忌惮言利,可上位者若事必言利,上行下效,这个天下必然人人趋利。 时日久了,民风转为狡黠贪婪,当这个狡黠贪婪成为大明的礼时,长威伯,这个大明将会走向何方?”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 那就是一个处处言利的大环境。 周夏能看出这一点,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无数矛盾亟待解决,这个大明就如同坐在了柴火堆上,只差点把火。在这等时候,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利!” 蒋庆之说道:“国与国,势力与势力之间交往,何为先?利益!百姓嗷嗷待哺,要靠什么去拯救?利益!军队要靠什么来提振军心士气?利益!” 周夏说道:“可当整个大明都在追逐利益时,会导致什么结果?” “你担心的是什么,我清楚。不外乎便是民风不古,人心不古。可这个世间总是在不断前行,你们最大的毛病就是希望百姓如同傻子般的愚蠢,听话。” 蒋庆之摇头叹息,“让百姓变得愚钝,所谓愚钝,便是你等口中的淳朴。可我说过了,这是懒政。” “懒政?” …… “懒政?” 值房里,徐阶听到这话也为之一怔。 “是。”周夏说道:“长威伯说,治理能力不足,是我等……” “等等。”徐阶叫停了他,“他说的我等,指的是谁?” “下官以为,是……”周夏有些艰难的道:“是儒。” “他竟敢……”徐阶的城府多深,可也为蒋庆之的大胆而震惊,“他好大的胆子!” “他说。”周夏艰难的道:“我等治理天下的能力不足,不思进取,不思变革,却把希望寄托在了把百姓变蠢的邪路上,且还洋洋自得什么……民淳朴,则天下不治而大治。” 周夏抬头,“他问下官,不治,那要我等来作甚,混吃等死?” 徐阶的眼中温润如故,但却默然良久。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把希望寄托在百姓变蠢的邪路上,只会让大明走向深渊。要开启民智…… 下官问他,为何要开启民治。他说,是一个聪明人对大明的帮助大,还是无数聪明人帮助更大?” “下官便反驳,聪明人太多,这个天下就乱了。” “他说,那依旧是前面的话,治理能力不足,自己能力平庸,便想把天下人变成傻子,如此自己高枕无忧。可有个问题……” 周夏眼中闪过茫然之色,“长威伯说,就这么一代代延续下去,这个中原依旧是这个中原,恍若一次次轮回。这便是……你等口中的兴亡轮回,你等口口声声说要打破这个轮回,可看看你们做了什么?” 周夏的声音有些苦涩,“他说,所以你等修筑边墙,建立九边防御……想关起门来过着无忧无虑,又无需劳心劳力的小日子。可异族在不断壮大。 长威伯在此处反问下官,千年以降,异族可曾想过把百姓变成听话,柔软的懦夫?” “下官想了想,摇头,长威伯问,那么,异族靠什么来治理天下?下官说……下官想了许久,说,四处征服。” 徐阶说道,“靠杀戮,只会带来反噬,且与我中原立国之本相悖。” 他没注意到,周夏的眼中有些失望之色。 “是。” 徐阶突然莞尔,“这等尖锐的言论,也只有这等少年方能有。听了就是。” “是。”周夏告退。 “对了。”徐阶问道:“最后结果如何?” 周夏止步,停顿了一瞬,“下官……认输了。” 他走出值房,向右边而去。 “周侍读!” “周侍读这是要出去?” “是。” 周夏来到了翰林院的大堂外。 外面有石碑,石碑上刻有字。 那是历代先贤的警句。 值房里,徐阶对随从说道:“周夏锐气不足,被长威伯咄咄逼人的姿态给镇住了。不过此子资质不错,假以时日,定然能得我的衣钵。” 随从笑道:“周侍读还年轻不是。” “是啊!”徐阶想到自己在周夏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禁笑了。 大堂外,在先贤警句中苦苦寻觅答案的周夏突然止步。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简简单单的话,此刻却令周夏如醍醐灌顶。 他回想起和蒋庆之今日的论战过程。 “我不该认输,我这是昏头了。” “他那是离经叛道。” “他竟敢说儒不思进取!” “他满口胡言,说我等能力平庸。” “这不对!” “可究竟是谁不对?” 周夏捂着脑袋,初冬的寒风依旧压不住身体里的燥热。 他痛苦的看着那些警句,从束发受教以来便被自己奉为圭臬的一句句话,后面仿佛是一张张板着的面孔。 “我错了吗?” “可我,怎么觉着,长威伯说的……是对的?” …… 周夏病倒了。 裕王快活的获得了一个小假期。 “表叔。” 大清早就来蹭饭,也就是两个皇子。 “寿媖呢?”小姑娘没来,多多很是轻松。 “不知道。”皇子和皇女的住所隔得远,平日里几乎没有往来。 “吃饭吧!”蒋庆之饿的不行。 早饭是八宝粥,外加卤里脊肉。 八宝粥食材丰富,熬煮的粘稠,一口下去香香甜甜。 但吃多了难免腻味,那就来一块卤里脊肉,让肉香和卤味在味蕾上舞蹈。 裕王吃的酣畅淋漓。 “表叔。”景王来晚了。 “给他弄饭菜来。”蒋庆之吩咐道。 景王说道:“不急这个,有个事……” 蒋庆之看了一眼仆从,仆从告退。 景王上前,眼中多了怒色,“有人禀告母妃,寿媖被女官呵斥责罚了。” “为何?”蒋庆之不动声色的把剩下的八宝粥喝下去。 “说是什么快年底了,寿媖为父皇抄写经文祈福,写了半月,却只写了一篇。” “罚了什么?” “饿两日!” 裕王大怒,“岂有此理!” 景王也是怒不可遏,可二人却见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吃着最后的里脊肉。 吃完,擦擦手,蒋庆之起身,“走。” “去哪?”两个皇子问道。 “进宫!” …… 大明皇女的地位千差万别,其一要看她是否受被帝王宠爱。 其次便是看她母妃的地位。 朱寿媖在宫中近乎于一个小透明,母亲在多年前的宫变中,被忌惮她的皇后弄死了。剩下个小女娃,大概皇后也觉得弄死不祥,便留她在宫中和一个小透明般的活着。 皇后不管不问的皇女,实际上还比不上一个女官快活。 至于嘉靖帝,早些年和臣子们斗的不亦乐乎,没精力过问后宫事。等他退居西苑后,有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在,外加一心修道,故而儿女们各凭本事在宫中折腾。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不信看看景王,有个宠妃老娘在,不说横行宫中,但面对太子也底气十足。 “奴说过多少次,年底之前务必要把那几本经文抄写好,可经文何在?” 殿内,女官张静在呵斥。 “大娘子如今整日出入宫禁,越发没了规矩……” “我是去表叔家……” 皇长女弱弱的声音传来。 “哪有没事往表叔家跑的道理?不说宫中,正经人家的闺女也知晓在家学针线,学管家,大娘子却学了一身毛病。” 张静长得其实不错,肌肤细嫩,只是一双眼颇为凌厉,当初方皇后就是看中了这双凌厉的眼,这才把她安排在朱寿媖身边。 此刻这双凌厉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奴不管大娘子如何狡辩,经文没抄写,便饿两日。” “我抄写了。”朱寿媖抬头。 “在何处?”张静喝问。 “我不知道。”朱寿媖眼中多了水光,却极力忍着,“我放在箱子里。”她指着边上的木箱子。 “哪?”张静一脚踢翻箱子,空荡荡的。 “我也不知被谁拿了。” 朱寿媖的声音越发低微。 “狡辩!”张静喝道:“今日我责罚大娘子饿两日,大娘子可服气?” 说着,张静扫了边上的几个宫女一眼。 朱寿媖嘴唇蠕动。 然后低头。 “谁不服气?”张静喝问。 “我。” 第206章 毒打,皇室先生 张静在朱寿媖身边多年,早就拿捏住了这个小女孩的心思。从刚开始试探,到最后的掌控,让张静觉得自己活的比皇女还尊贵。 什么皇女,还不是任由老娘处置? 岁月流逝,张静越发肆无忌惮。 以至于在朱寿媖这里说一不二。 所以当听到一声我时,张静勃然大怒。 “谁?” 张静大怒,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 张静背对大门,见朱寿媖缓缓抬头看向门外,瘦弱的身体竟然在颤抖,嘴唇颤栗……那一直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张静此刻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回身,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她执掌朱寿媖这里大小事务,极少出宫,所以见到外男就下意识的喊道:“来人,拿下这个登徒子!” 这里是皇女居所,竟然任由外男出入,张静发誓要让那些惫懒的蠢货付出代价。 然后,她的身体一僵。 她竟在皇长女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就像是孩子被人欺负了,见到家长赶来时的模样。 孺慕,且带着依赖和委屈。 “表叔。” 外面,陈燕站在台阶上,冷笑看着几个闻声赶来的内侍,淡淡的道:“别怪我多嘴,今日谁敢干涉,小心伤到自己。” 几个内侍一怔,其中一人惊呼,“是长威伯,他怎地来了此处?” “神仙打架,咱们别掺合!” 一个年长内侍一脸笑容上前,“我等还不知此事究竟,若是不管,事后就怕被追究……” 陈燕负手而立,“娘娘说了,你等闹的太不像话,往日她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可如今这位闻讯而来,她也无可奈何。” “这是宫中事不是。” …… 小姑娘一头扎进了蒋庆之怀里,嚎哭了起来,“表叔……” 那声音带着的委屈,蒋庆之听了心酸。 “这是宫中事!” 张静这才知晓,眼前这个少年便是蒋庆之。但这里是宫中,别说是蒋庆之,就算是嘉靖帝也不管的地儿。 她怕了谁? 要想毁灭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能为所欲为。 时日久了,此人的性子就会无法无天,觉得天老大,我老二。 张静便是如此。 蒋庆之摸摸侄女儿的头顶,温声道:“被人欺负了为何不早说?” 朱寿媖抬头,泪眼朦胧的道:“我怕。” 怕什么……蒋庆之想问,但随即摇头。 深宫幽幽,一个没娘的小女孩如何不怕? 和女官较劲?别逗了,身后无人撑腰的结果是什么? 千年来,帝王后宫中多少皇子皇女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龙子龙孙,在有些内侍和宫女眼中,不过是任由自己宰割的羔羊罢了。 “那么,你想如何处置她?”蒋庆之问道。 随即,他感受到小姑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中有惊惧之色。 这得被人欺负了多久,才会条件反射般的如此恐惧啊! 一股怒火在升腾。 “令人去请示靖妃娘娘,有外男闯入大娘子宫殿……”张静的声音尖锐,“这是宫中事,伯爷这是要做什么?” 蒋庆之抬头,微笑道:“这是宫中事,可我……”他低头看着小姑娘,“她叫我什么?” “表叔。”小姑娘仰头,觉得心酸的厉害,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是啊!表叔!”蒋庆之微笑道:“听闻我侄女儿被家奴给欺负的没地儿躲,我便想来看看,是哪个刁奴如此大胆。原来是你吗?” “来人!”张静尖叫。 蒋庆之猛地挥手。 啪! 张静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狂妄已久的人,总是觉得一切都该顺着自己。 “你竟然动手?”张静面色张红。 “自己边上玩一会儿!”蒋庆之拍拍侄女儿的肩膀,等她乖巧离开后,上去就是一脚。 他虽然身体不算强健,可这一脚却是含怒而发,把张静踹倒在地上。 接着蒋庆之揪起张静,左右几耳光把她打成猪头,骂道:“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家仆,我从不喜对女人动手,可对你这等人,不动手亏心!动手,便是替天行道。” 一顿毒打后,蒋庆之气喘吁吁的站定。 朱寿媖呆呆的看着表叔,直至他拍拍手,回身看过来。 “怎地,害怕了?”蒋庆之问道。 朱寿媖摇头,“我……我好生欢喜。可是……” “可是什么?” 蒋庆之笑着问。 倒在地上的张静勉强抬头,恨恨的道:“陛下饶不了你!” 朱寿媖哆嗦了一下,“表叔,就说是我打的,是我打的张静。” 这个小姑娘啊! 蒋庆之笑了,“不必担心这个。对了,你这里可还有谁跋扈?嗯!就是谁欺负过你?” 蒋庆之目光转动,那些宫女和内侍赶紧低头。 没人敢和这位杀气腾腾的少年权贵对视。 早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卢靖妃那里。 “他不动手还好,动了手,我这里却麻烦了。”卢靖妃苦笑。 蒋庆之想进后宫,自然得卢靖妃点头。 卢靖妃本以为蒋庆之是去为侄女儿撑腰,大概也就是呵斥一番小姑娘身边的人。 “打的好惨,那张脸肿的就如同猪头,还有,张静挨了一脚,吐的满地都是……”陈燕想到张静的模样,不禁打个寒颤。 “此事压不住了。”卢靖妃果断说道:“去陛下那里。” 道爷正在修炼……不,是在睡觉。 也叫做睡功。 传闻陈抟老祖修炼的便是睡功,一觉睡下去,再醒来时,人间早已换了王朝。 “陛下。” “嗯!”被打扰清梦的嘉靖帝睁开眼睛,有些恼火,“何事?” “靖妃娘娘求见。” 卢靖妃很少来打扰嘉靖帝,故而嘉靖帝虽然不满,却也知晓必然有事儿,“让她来。” 卢靖妃进来,行礼后,见嘉靖帝神色还好,心中一松,说道:“臣妾来请罪。” “说事。”道爷不耐烦了。 “是。”卢靖妃说道:“臣妾不知宫中有人苛待皇长女,以至于闹出了大事。” “谁?”嘉靖帝的睡意消散,眼中冷意闪烁。 “是皇长女那里的女官。” 卢靖妃仔细想想,最终还是决定站在蒋庆之这边。就算是嘉靖帝因此而发怒,也不过是冷落她一阵子而已。 反正雨露几乎没有,冷落就冷落吧! “寿媖?” “是。”卢靖妃说道:“今日长威伯突然说是探视皇长女,且有些话要说。臣妾想虽说是外男,可也是亲戚不是。便令人陪着他去。没多久就听闻长威伯在皇长女那里发火,痛责了一个女官……” 她叹道:“直至有人禀告,臣妾这才知晓,原来皇长女被身边女官辖制多年。” “庆之。”嘉靖帝问道:“他为何动手?” “那女官让皇长女抄写经文,说是为陛下祈福。皇长女抄写的经文丢失,女官便据此责罚她,说是饿两日。长威伯闻讯大怒,便……痛殴了她一顿。” 虽说蒋庆之是为了侄女儿出手,可那是后宫啊! 卢靖妃不知嘉靖帝会如何看此事,但她已经做好了被呵斥的准备。 …… “这个女人,回头告之靖妃娘娘,当严惩,以儆效尤!” 蒋庆之收工了,见侄女儿依旧后怕,便安慰道:“此后谁若是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我。若是不方便,让你两个哥哥来转告也成。” 他冷笑看着那些内侍宫女,“下次再听闻此等事,断腿!” “长威伯。”一个内侍进来,“陛下召见。” “表叔!”朱寿媖拉着蒋庆之的衣袖,眼中有担忧之色。 道爷啊! 你生了儿女却不管,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蒋庆之无语,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别担心,道爷……陛下很是仁慈。” 虽说嘉靖帝重情,可后宫是他的后院儿,如今被蒋庆之大打出手,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道爷难得大清早还保持清醒状态,蒋庆之到时,他正在吃早饭。 “见过陛下。” “吃了吗?” 华夏文化源远流长,打招呼的方式多不胜数,但最自然和亲切的还是这一句:吃了吗? “吃了。” “吃了什么?” “八宝粥,卤肉,还有一碟子炒菜。” “饭量不小。” “臣刚开始也觉得吃多了,后来每日闻鸡起舞,渐渐的觉得胃口大开……” 嘉靖帝点头,“脾主肌肉,身子强健了,自然脾胃就好了。反过来,脾胃好了,身子骨自然也不会差。” 道爷果然有些东西。 “是。”蒋庆之觉得受益良多。 嘉靖帝放下筷子,“饭后散步,也是养身的好法子。” 二人出去,缓缓溜达。 “你定然觉着朕对子女不闻不问,不似人父。” “臣……” 嘉靖帝嘴角微微翘起,“你终究没说不敢二字,朕很是欣慰。” 他缓缓说道:“当年朕孩子不少,可多夭折,有人曾对朕说,二龙不相见。朕半信半疑,于是和子女们尽量少见面。果然,他们都活了下来,朕很是欢喜……” 这判语蒋庆之觉得不对,但却也无法反驳,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太子就要去了。 “当年在安陆时,朕时常去市井转悠,见到那些市井百姓的日常……哪怕穷了些,可一家子却时常相伴。” “朕也想儿孙绕膝,可终究……”嘉靖帝是个迷信的人,从小体弱,跟着老兴王信了道教,对这些因果报应的话深信不疑。 “今日得知寿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朕有些自责。想来想去,这不是常法。” 嘉靖帝止步,“朕在西苑,卢氏不是皇后,亦不是他们的生母。且女人管出来的孩子多半柔弱。朕不喜。” “朕最近在试着和孩子们相见,可心中终究不安。如此,得寻个法子,让他们不至于无人看护,无人管束……” 册立皇后! 蒋庆之记得嘉靖帝后期,后宫一直无主。 老子这是要改变历史了。 蒋庆之有种莫名的喜感。 “别人朕不放心,也没那个资格,想来想去,唯有你。” 嘉靖帝回身,“庆之,为朕看好那几个孩子!” 第207章 大明看门人 “母妃,父皇会如何处置此事?” 景王在等着消息。 回到后宫的卢靖妃道:“帝王威福自用,别去猜测。不过,此事你表叔那里最多是被呵斥。” “表叔的性子可不是那等甘于受气之人。”景王聪慧,老早就发现表叔对自家老爹并无对帝王的那等敬畏心。 “难道他还能翻天?”卢靖妃笑了,“你这孩子,少胡思乱想。” “寿媖呢?”景王问道。 …… 还是那个偏僻的地方,被废弃的偏殿一侧。 朱寿媖坐在台阶上,往常坐在这里的是景王。 “你就是个闷葫芦,既然被欺负了,便寻机告知父皇就是。父皇的性子你不知晓,一旦知道此事,定然会责罚张静……” 裕王坐在侧面。 “可是,我也怕父皇。”朱寿媖摇头,“我见到父皇不敢告状。” “你怕什么?” “可三哥你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呀!” 裕王语塞片刻,“我是男人。” “什么男人,你还没出宫建府呢!”朱寿媖做个鬼脸,“告状是一时痛快,可父皇不能时刻盯着咱们,此后那些人会越发隐蔽……给咱们穿小鞋。你怕了,我也怕了。所以就忍着。” “哎!”裕王叹息,“别人家就算是家贫些,可好歹有爹娘看护,咱们倒好……” “别说这些诶。”小姑娘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后对裕王说道:“要小心,当初我就是私下抱怨张静,后来被人告状,张静让我绣花……绣了半年,你看我的手,这里还有茧子。” 小姑娘的手看着清瘦,食指和拇指上还残留着茧子。 “刁奴!”裕王怒了,随即苦笑,“我想帮你,可却没这个本事,这兄长做到这等境地,我也很是羞愧。” “已经很好了。”小姑娘笑道:“我跟着三哥和四哥才能出宫,在表叔家中更是自由自在。我喜欢多多,也喜欢表叔。还有那个石头,时常给我带些草编的东西……” “三哥。” “嗯!” 小姑娘双手托腮,憧憬的道:“你说,若是此后张静能对我好些,那该多好?” 有脚步声传来,朱寿媖赶紧蹦起来往后面躲。皇女可不能在宫中四处乱跑,被看到了少不得被呵斥。 “别怕,是杨锡。” 来的是杨锡,他喜滋滋的道:“殿下,大娘子,长威伯出西苑了。” 二人眼前一亮。 “表叔可曾被责罚?” 杨锡摇头,“不知,不过长威伯方才令人去给卢靖妃传话……” …… “长威伯说,那等刁奴若是还留着便是祸害。不过罪不至死,却又不能白养活,丢去洗衣服的地方……” 传话的是个内侍。 卢靖妃一怔,虽然此事她站蒋庆之,但怎么处置张静,那是她和嘉靖帝的事儿啊! 蒋庆之越矩了。 “长威伯这是……”卢靖妃不解,可景王却眼前一亮。 “莫非父皇有所决定?” 内侍点头,“陛下说了,他分身乏术,又知晓娘娘不便伸手。可终究不能坐视刁奴作祟,便让长威伯看护一二。” 卢靖妃捂额,心中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有了一丝窃喜。 如此,她与蒋庆之便有了一种职权上的联系。 这对于夺嫡之事……大好啊! 景王却在笑,笑的幸灾乐祸的。 “你笑什么?”卢靖妃没好气问道。 “我笑三哥怕是要愁眉苦脸了。” …… 朱寿媖回到自己的地儿时,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正在等候,“就等大娘子了。” “这是……”朱寿媖有些怯意。 带队的女官笑吟吟的道:“长威伯说了,此等刁奴能为祸多年,固然有别的缘由,可大娘子性子太弱了些才是根本。今日便让大娘子看看当如何处置这等刁奴。来人,把那个贱婢拖出来!” 两个宫女从进去,很快就把张静拖了出来。 “谁敢?放开我!放开我!” 张静怒喝挣扎着,女官冷笑,“好教你得知,陛下刚说了,让长威伯此后看护皇子皇女,长威伯仁慈,让你这等刁奴作恶后依旧能活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后便去洗衣赎罪吧!” 洗衣是宫中最苦的活儿,夏季还好,只是辛苦,腰酸背痛。到了天冷的时候,比如说当下,那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整日不停的洗衣,双手在刺骨的冷水中浸泡,生冻疮只是基本功,接下来什么关节炎,什么…… 那里就是罪人的集中营。 “不!” 张静如遭雷击,她惶然目光转动,见到朱寿媖后就伸手,“大娘子救我,大娘子……” 那女官在观察着朱寿媖。 小姑娘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言不发。 还好,不是那等滥好人。 “大娘子!大娘子救我……” 女官福身,“奴李姝,见过大娘子。” “你是……”朱寿媖不蠢,觉得女官态度不对。 女官抬头,“此后奴便是大娘子这里的管事,还请大娘子看顾。” 朱寿媖看着温和的女官,突然想到了温和的表叔。 …… 而裕王得知蒋庆之的新职责后,备受煎熬。 他有寡人之疾,被蒋庆之讥讽为好色如命。 完了! 裕王看着眼前的宫女们,悲痛万分。 就在裕王觉得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之时,京师下了一场小雨。 孙不同今日轮休,准备去城中为家人买点东西。 伯府的待遇不错,吃穿用度都包了,每月薪俸也颇为优厚。 走出巷子,外面行人骤然多了起来。 快年底了,那些乡下百姓会带着些土特产来贩卖,得了些钱财,便为妻儿扯几尺布,做一身新衣裳,若是还有剩余,便买些饴糖,让儿孙甜甜嘴。 若是还能为自己打一壶酒,弄半斤猪头肉,对于他们而言便是盛世了。 孙不同买了几尺布,又买了父亲喜欢的酒水,不知母亲喜不喜欢的脂粉,还给妹妹买了个笑容可掬的陶罐子,用于存钱。 所有东西被打包放在包袱里。 孙不同家就在京师外二十多里,靠近山脚下,世代务农。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 不过最近外面有人放话,说是要弄死孙不同,起因是孙不同上次遇到锦衣卫的朱浩,一番话刺的朱浩几乎想当场拔刀。 孙不同担心有人截杀自己,便请了莫展随行。 “你走前面。”莫展话不多。 “有数。”孙不同笑吟吟的道:“到我家酒肉管够!这几个月攒下了不少钱,哎!还是伯爷宽厚,当初我果然没选错地方……” 看着欢喜的孙不同,莫展想到了自己的从军生涯。 到了宣府后,他本想凭着一身好刀法换取功名,谁曾想却因不肯低头奉承,不愿行贿上官而被打压。 想到这里,莫展那浓黑的眉就忍不住跳了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杀人。 出城后,孙不同加速,莫展遥遥跟着。 渐渐的道路两侧人烟越来越少。 前方能看到山脉,山脚下便是村子,而孙不同家就在村子里。 道路渐渐狭窄,前方两个男子在路旁坐着休息,听到马蹄声抬头,斗笠下的双眸猛地一亮。 边上两匹马。 路旁两个人。 莫展眸色微冷,右手按在刀柄上。 两个斗笠客起身,其中一人拱手,“可是莫展?” 莫展勒住马儿,“何事?” “兄弟刀法了得,为人看家护院岂不是浪费了一身所学?”男子笑吟吟的道:“我家主人愿为兄弟提供大展身手的地儿,钱财,宅子,女人……功成名就后才有的那一切,当下便能让莫兄弟拥有。” 另一个男子说道:“宣府第一刀,难道要为奴为婢不成?” 莫展在马背上,透过雨线看着二人,“锦衣卫!” “我家主人求才若渴!”男子不答。 莫展摇头,“抱歉。” “莫兄弟不再考虑一下?”男子的笑容渐渐冷却。 “不必。”莫展的浓眉渐渐挑起。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两个男子的手缓缓按在了刀柄上。 前方,孙不同转过了那个弯道,没看到后面的情况。再说锦衣卫放话要弄的是他,故而他压根不担心莫展。 马儿缓缓向前…… 两个男子一左一右站在道侧,五指猛地握紧刀柄。 双方不断接近。 马儿被煞气刺激,突然长声嘶鸣。 呛啷! 呛啷! 呛啷! 刀光几乎是伴随着拔刀声一起出现。 铛铛铛!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连续响起,火星四溅。 刀光极速闪烁,割裂雨雾…… 两个男子一人扑倒,一人单膝跪在道中。 莫展持刀在马背上,浓黑的眉缓缓放松。 “刀法不错!” 道中的男子微笑道:“指挥使那里,你难逃……” 莫展上马,说道:“告诉陆炳,伯爷要我杀谁,我便杀谁!” 马儿远去。 道中的男子扑倒。 右后侧的树上,一个男子顺着溜了下来。 他走到两个死者身边,看了一眼创口,便收拾了尸骸,随即往城中去了。 “莫展不肯?” “是。” 男子恭谨的道。 朱浩不满的道:“为人看家护院,难道还比得过在我锦衣卫扬眉吐气?那莫展莫非是蠢货?” 朱浩问:“弄死他时,可有人看见?” 男子低头。 朱浩一怔,“失手了?” 男子说道:“莫展拒绝后就动了手,不过十息,咱们的两个好手就死于刀下。他似乎发现有人藏于左近,故而说,蒋庆之让他杀谁,他便杀谁。” “草特娘的!”朱浩面色铁青,“两个用刀好手,竟十息被斩杀!我还是小觑了这位宣府第一刀!” …… 远离京师的小村颇为静谧。 “大郎回来了?” “娘。” 孙不同进了家,见父亲坐在屋里,妹妹在一旁拿着饴糖给他吃,父亲装作不喜的模样…… “大哥!”妹妹见到他就蹦了起来,随即就盯着包袱看。 “回来了?”父亲看着平静,但却情不自禁起身。 “是。” 妻子带着儿子出来相迎,笑意盈盈。 莫展来了,孙不同介绍了一番,莫展随即出去。 他不习惯这种气氛,宁可一人独自呆着。 里面孙不同把礼物一件件拿出来,儿子叫嚷,妹妹不时欢呼,母亲嗔怪他乱花钱…… 晚上一家子团聚,妻子做了他爱吃的菜,母亲笑眯眯的不断给他夹菜。 父亲喝了一口酒,“好酒,不便宜吧?” 孙不同咽下饭菜,“我在那伯府中不愁吃穿,每月的钱都没地儿用。” 父亲又喝了口酒,儿子回来了,且学会了孝顺自己,让他觉得醺醺然。 “你在伯府……”母亲担忧的道:“终究是为人看家护院,村里那家不也有个护院,看似威风凛凛,背后被村里的人说是看门犬呢!” “老娘们胡说什么?”父亲呵斥妻子,然后缓和语气,“男儿,终究要谋个出身才好。” 孙不同放下筷子,举杯敬了父亲,然后一饮而尽。 孙不同说道:“若无长威伯,此刻我还在京师厮混,就如同乞丐。知恩不报……那我成什么人了?” “哎!”父亲叹息,“应当的,应当的。” 母亲欲言又止,把一块肥肉夹给了儿子。 孙不同把肥肉吃了,说道:“长威伯曾说,他也是在看门。” “啊!为谁?”父母都颇为惊讶。 “为这个大明。” 第208章 武人的机会,小人之心 早上起来,张嘴呵一口气,看到有雾气,就说明很冷。 孩子总是喜欢在早上玩这种游戏,见到雾气后就不肯起床。 他们不知道的是,成年人也是如此。 “呵!” 是白气。 蒋庆之重新躺下。 被子拉上来一些,盖住半边脸,暖和极了。 继续刚才的那个梦……梦中好像是个女人。 迷迷糊糊的,蒋庆之看到那个女人冲着自己福身,然后牵着两个孩子过来。 “爹爹!” 孩子的叫声让蒋庆之的梦一下就醒了。 “少爷!” 孙重楼的喊声恰在此时传来。 直至练武时,蒋庆之依旧在回味着那个梦。 也在回味着早上的器宇轩昂。 娘的! 这具身体,好像是成熟了。 马上十六岁了。 后世早些年的时候,在某些地方,十六岁都能当爹了。 而在大明,十六岁背着手,身后跟着妻儿的男人不少。 “少爷心不在焉。”孙重楼发现了自家少爷的不对劲。 窦珈蓝说道:“少关注这些。” “为啥?”孙重楼问道。 “犯忌讳。”窦珈蓝低声道:“再过十年,你若是还能如此,我便佩服你。” “要不打个赌?”孙重楼说道。 “什么赌?” “十年后我还能如此,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给少年暖脚。” “孙重楼!” 随即就是追杀。 富城笑呵呵的看着二人你追我赶,等窦珈蓝气呼呼的回来,便说道:“石头没多少心机。” “就是不知轻重。”窦珈蓝没好气的道。 “石头和我说过,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念念不忘伯爷的婚事,说可惜没能给伯爷说一门好亲事……” “那和石头有何关系?” “石头对伯爷忠心耿耿。” “可他老是戏弄我!这也是忠心?” “公鸡大了会打鸣,人大了要成家。伯爷啊!成人了。” 窦珈蓝看着正在练刀的蒋庆之,突然间摸摸自己的屁股,然后瞪了不远处在嬉笑的孙重楼一眼。 天冷了,早饭竟然还有饼子,拿到手中时半冷,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天冷了,早饭弄些热乎的。”蒋庆之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最好是糍粑,用油烙了,烫的手拿不住,黏糊糊的,糯叽叽,一口下去油滋滋,还有糯米的香味……咽下去就觉得圆满了。” 徐渭一脸老饕的陶醉。 胡宗宪吃了一口饼,“太油,不如烤来吃。” “干巴巴的如何好吃?” “蘸酱啊!” “那不如蘸糖霜。” “糖霜太贵。” 糖霜这玩意儿是贵,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蒋庆之不禁想到了交趾那地儿。 种甘蔗的好地方。 整个东南亚都是好地儿,肥沃的土地,良好的气候,一年三熟…… 大明的危机,归根结底还是粮食危机。 土地兼并伴随着人口爆炸,粮食危机浮现,天灾一到,便是压倒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 “先生们都说,历朝衰亡的原因,一是君王昏聩,二是吏治糜烂。” 今日蒋庆之丢出了历朝历代衰亡这个题目。 裕王说完后,看了景王一眼。 最近小老弟看谁都不顺眼,脾气不好。 “老四。”蒋庆之如今得了一个管教、看护皇子皇女的职责,两个皇子来蒋家的频率更高了。 景王说道:“还有军队糜烂。另外,党争也是个原因。” 说着,景王斜睨了老哥一眼。 “党争这一条说得好。”蒋庆之夸赞了老四,裕王马上补充,“还有土地兼并。” “不错。” 蒋庆之鼓励的点点头,然后总结。 “你二人说的都不错,不过难免鹦鹉学舌,没有自己的见解。”蒋庆之见两个侄儿不服,便说道:“前汉之亡,始于黄巾之乱;前唐之亡,始于安史之乱。前宋之亡,始于天下此起彼伏的暴乱……” 实际上,前宋末年造反此起彼伏,就算金兵不南下,大宋也撑不了几年。 “三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饥饿!” “饥饿?” “对。”蒋庆之把题目丢出去,“今日之后,你二人有空闲便去查查当今大明的粮食供给如何。” “表叔,这个题目太宽泛了。”景王觉得不好着手。 “就是……换个词吧!大明的粮食安全!” 下课了,两个皇子却赖着不走。 “每年一到冬季,宫中的饭菜就没法吃了。”景王发牢骚。 “是啊!送到面前时,饭菜上面的油脂都凝固了。”裕王也很是不满。 “蹭饭直接说,不用找借口。”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不过,宫中的饭菜真的不咋地。 “吃了?” “没……吃了。” 午饭前,蒋庆之被召见。 嘉靖帝正在吃自己的‘早饭’,看着倒不是裕王口中的油脂凝固模样。 帝王的饭菜,和一个小透明皇子的自然不同。 “朕不差饿兵。” “那就……来点。羊肉多来点。” 道爷吃的太清淡了,蒋庆之的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缺不得油水。 羊排一份,是烤的。 蒋庆之一嘴就撕下了满口肉,吃的嘴角流油。 味道不错。 道爷一边看,一边吃,不知不觉吃完了自己的主食,抬眸看看黄锦。 “给陛下再上一张饼。”黄锦低声交代。 和年轻人在一起吃饭,总是能感染到他们身上的活力。 饭后,嘉靖帝一边散步,一边揉腹。 “打开和俺答部交往的口子,有利有弊。利就不说了。弊端在于军队。” “是。”蒋庆之说道:“许多人都有这个担心,觉着若是被俺答察觉到了大明军队糜烂……”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见道爷并未反对糜烂这个词,继续说道:“他们担心俺答会生出野心。其实,野心这东西时刻都在。与其把太平的希望寄托在对手身上,不如强大自身,令对手胆寒。” “若是如此,诸卫不动怕是不行了。”道爷幽幽的道:“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昨日一群鸭子在朕这里呱呱叫,让朕头疼不已。” 这个谜,蒋庆之猜不到,“鸭群?” “一群武人。”嘉靖帝看了表弟一眼,换个人,他哪里会揭开谜底。 “陛下这是……”蒋庆之突然心头一震,“陛下是要整顿京卫吗?” 嘉靖帝颔首,“虎贲左卫在大同两战告捷,可见京卫并非一无是处。不过得整顿,重新操练。” 于是一群武将便觉得机会来了,想主持此事。 一旦成功,此人对军队的影响力将会有质的飞跃。 蒋庆之默然。 在他改造虎贲左卫的过程中,外界不断有人质疑,说虎贲左卫再这般下去,就成了他蒋某人的私军了。 这是京卫啊! 若是哪日蒋某人生出了野心,会不会上演一出谋反大剧? 所以蒋庆之这阵子远离虎贲左卫,便是避嫌。 实际上从古至今,军队掌握在某个人手中都是犯忌讳的事儿。 哪怕是以后,依旧不时听闻某国军队造反,推翻现政权。 “虎贲左卫的操练之法……”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 “陛下只管令他们去学就是。”蒋庆之很豁达。 等蒋庆之告退后,嘉靖帝说道:“昨日那些人暗示朕,觉着庆之不肯把操练之法教授给他们。当让此辈来看看庆之的心胸。” 在这个时代,技艺是属于私人的,神圣不可侵犯。 所以如何操练,如何统军,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临阵指挥……这些技艺都在将门中传承着,帝王也不能伸手索要。 这便是将门的来由。 而蒋庆之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技艺丢出去,这份心胸令嘉靖帝难免生出了歉疚心。 于是,当将领们被召集到了兵部,有人发牢骚,说蒋庆之不肯露面,这是不愿传授兵法之意,可见暗藏野心时,被王以旂一茶杯砸的满脸开化。 “滚出去!” 王以旂指着外面,脑海中却回想着陛见时的场景。 “让他们去虎贲左卫学,学到多少都是他们的造化。”嘉靖帝冷冷的道:“庆之胸襟宽阔,可朕却不能坐视他吃亏。此后谁再说什么虎贲左卫是庆之的私军,兵部当出手。” 所以王以旂发飙了。 “滚出去!” 那将领捂着脸,踉踉跄跄的出去,回头道:“王尚书好暗器,咱们回头再理论。” 敢和兵部尚书叫板的武将,背后至少得有一个大佬。 吴华蹙眉,低声道:“尚书,此人执掌一卫,丈人乃是宗室长者。” 王以旂冷笑道:“这是看不惯长威伯?” 吴华摇头,“下官听闻,不少宗室说长威伯不过是沾了身份的光,却得了陛下看重,格外宠信。” “是了,陛下登基后,对宗室不冷不热,这些人是嫉妒上了。”王以旂说道:“告知长威伯,小心宗室。” 外戚和宗室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有时候亲密无间,但更多时候是死对头。 蒋庆之得知消息时,正准备去虎贲左卫。 “宗室?” 蒋庆之第一个念头就是一群猪……没办法,老朱家太能生了,到了此时,宗室人数多的令各地官府苦不堪言。 “伯爷,要小心这群人。”胡宗宪提醒道:“这群人成事兴许不足,不过坏事有余。” 虎贲左卫。 当见到蒋庆之时,守门的军士兴奋的脸都红了。 “见过伯爷!” 呼喊声格外精神,把寒气都驱散了。 蒋庆之颔首,“精神头不错,是我的兵!” 既然那些鸟人蹬鼻子上脸,他蒋某人干脆做个跋扈的姿态出来。 校场上,虎贲左卫在操练。台子上数十将领乱糟糟的,冲着在操练的虎贲左卫指手画脚,有人叫骂,有人发牢骚,有人…… “这便是长威伯操练之法?老子看你等是在糊弄咱们。” “是啊!长威伯若是不愿教授,那就直说,何必弄这些障眼法。” “我看呐!这便是他的操练之法。” “那他如何能两胜俺答麾下?” “走了狗屎运呗!” “哈哈哈哈……呃!” 一个将领捧腹大笑,然随即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缓缓回身。 高台下,蒋庆之负手而立。 第209章 可笑的虎狼之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和文武没关系,只和人有关系。 哪怕是后世那些躺平一族,扪心自问是否有过出人头地,让外界认可自己的欲望? 除去极少数之外,都有这种欲望。 周星星曾说过:人若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这里的梦想指的便是出人头地的欲望。 换个词儿,兴许大伙儿能听的更顺耳。 ——上进心! 不行? ——进取心! 每当看到别人成功时,心中那种蠢蠢欲动难免会翻涌上来。这时若是来一曲热血的bgm,瞬间就会生出骑上自己的电毛驴,和这该死的命运再战一回的冲动。 可一想到自己的能力和过往无数次失败的经历,随即又躺下了。 我不行的! 但当机会摆在眼前时,大部分人又会爬起来,说:我想,我还能再试一把。 京卫的领军将领都在这了,从土木堡之变开始,京卫就变成了看门狗。一代代将领选择了躺平。直至嘉靖帝想整顿京卫的消息传出去,这些人才懒洋洋的爬起来…… “这是个机会!” “是啊!” “若是能脱颖而出,咱们……” “弄不好能镇守一方,光宗耀祖!” “就怕战死沙场。” “怕什么?” “老子刚纳了两个小妾,还没玩够。” “躲着就是了,你看看当下九边,遇敌时就一个字,躲!避而不战就是了,俺答不蠢,不会消耗麾下来攻打坚城。” “你特么说那么多,好似对我不错。” “咱们谁跟谁啊!” “可老子怎地觉着,你是想劝我退出。” “看,你这不就是想多了。” “多尼玛!老子退出了,你的机会便多一分。” “就不怕战死?” “总得要赌一把不是。” “赌什么?” “赌老子能成为长威伯第二!” “呵呵!” “什么意思?笑什么?” “我笑你蠢。” “嗯!” “没听闻吗?府军前卫指挥使秦源放话,说蒋庆之那一套不管用。” “秦源?那个靠着女人上位的蠢货?” “看,那厮正盯着长威伯呢!” 秦源长的仪表堂堂,否则那位宗室长者当年也瞧不上他。 此刻秦源正和身边将领说道,“他这是担心被咱们学了精髓,故而亲自来了。什么敞开让咱们学,不过是故作大方罢了。” “老秦,兴许长威伯是来指点咱们的!”金吾后卫指挥使马冲和秦源多年交情。 “指点个屁。老子敢打赌,他定然会装模作样说一番勉励咱们的话,随后扬长而去。” 秦源冷笑道。 “见过伯爷!” 颜旭带着诸将迎接蒋庆之。 “继续操练。”蒋庆之颔首。 颜旭看了蒋庆之肩头的多多一眼,蒋庆之说道:“这厮抓着我的衣裳不放,只得一并带了来。” “喵!” 校场上,操练依旧。 整齐的阵列随着旗号和军令不断变化。 “杀!” “杀!” 高台上,从蒋庆之到来后的静默,变得嘈杂起来。 “就这?” “这样的操练,平庸之极。”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绝活,没想到……” “果然是藏私了。” “要不然就是徒有虚名。” 颜旭听到这些议论,不禁回头怒目而视。 “不必搭理。”蒋庆之淡淡的道。 “杀!” 操练结束。 但今日却没人喊解散。 于是阵列不动,静静的站着。 寒风从北面吹来,高台上的京卫诸将打个寒颤,有人说道:“娘的!不如回去烤火。” 可渐渐的,没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沉默的阵列。 北风吹拂,吹不动阵列丝毫。 没有人缩头缩脑。 站在右侧前方的陈堡,这位京师著名纨绔,此刻也是恍若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多多站在蒋庆之肩头,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子气氛,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高台上传来声音,“哎哟我的娘哎!腿麻了,哎哟!扶我一把,麻了麻了!” 瞬间,高台上的一群雕塑都动了。 或是蹦跶,或是活动手脚,或是活动脖颈…… 蒋庆之没动。 颜旭没动。 虎贲左卫的将士们一个没动。 只是,那眼神变得有些鄙夷。 和蔑视。 诸将觉着有些丢人。 不知谁说道:“娘的,傲什么傲?” 有人说道:“可我怎地觉着有些心慌,又有些惧怕。”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转身,一步步拾级而上。 那些将领纷纷退开,让出了最前面的地方。 蒋庆之走上来,背对阵列。 直面京卫诸将。 “陛下说要整顿京卫。我本想亲授你等操练之法,可却又觉着不妥。” 蒋庆之缓缓说道:“这是大明的京卫,陛下的京卫。” 这是基调。 “故而,陛下让你等来虎贲左卫学。学什么?学操练之法。可在我看来,你等要学的是如何重拾杀气!” 蒋庆之指着阵列,“觉着没用?” 诸将默然,但神色上能看出些许不以为然。 “何为名将?” 蒋庆之说道:“何为兵法?你等懂吗?” 他负手缓缓在高台上行走,“前唐时,李靖等人不以门户为界,把兵法传于弟子。一代代传承,这才有了唐初时的虎狼之师。从前宋开始,兵法就成了一家一姓的工具,谋求荣华富贵的工具。” “你等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蒋庆之看了诸将一眼,“你等心中定然不服气……” “是不服气!” 秦源忍不住说道:“我等只是未得出战的机会罢了。若是能出战,定然不落人后。” “你是想说,若是给你出战的机会,你定然能击败俺答部?”蒋庆之问道。 “是!”秦源仪表堂堂,加上声音洪亮,卖相真心不错。 “但在那之前,你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老子卧着!”蒋庆之眸色一冷,一股子气势令秦源不禁心中一凛,但旋即他冷笑道:“龙也得盘着?” “蠢货啊!连细柳营故事都不知晓。”一个文书在高台下叹息,越发觉得武人粗鄙不堪了。 军中自有规矩,帝王进营也得按照规矩行事,那可不是只能盘着?不过蒋庆之直言龙什么的,事后少不得有言官会弹劾。 “我在大同两败俺答麾下大将,问问张达,他可能如此?” 众人心想张达连出战都不敢,哪敢吹嘘自己能击败俺答大将。 “那么,你自信能击败张达?”蒋庆之问道。 秦源一怔。 这是推理法。 转换一个对象,就能得出答案。 高台下,颜旭朗声道:“七年前,五军都督府召集众将论兵,张总兵与秦指挥使对阵,一刻钟不到,秦指挥使大败。” 蒋庆之揶揄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达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秦源面色如故,蒋庆之说道:“张达尚且不敢出战,你一个手下败将,谁给你的自信?女人吗?” 对于挑衅自己的人,蒋庆之从不客气。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秦源终究忍不住了,厉声道:“我有家丁三十,可与你对决。” 身边马冲说:“老秦,我劝你莫冲动。这位伯爷在大同城外筑的京观可是实打实的。” “我那三十家丁皆是虎狼之士,乃是丈人的底气。”秦源自信的道:“今日蒋庆之若是敢应承下来,便是我一飞冲天的机会。老马,你且看好……” 蒋庆之正想找个机会教训一番这些眼高于顶的蠢货,他抖抖烟灰,“莫展!” “在!” 莫展从护卫中走出来。 “你带着十余兄弟,和他们玩玩。” 一打二! 蒋庆之没说什么蔑视,但用行动实打实的在告诉秦源,你那所谓的虎狼之士,在我眼中不过是垃圾。 “这是你自找的。” 秦源大喜。 随即,三十名浑身上下洋溢着彪悍气息的军士走到台下。 “拳脚吧!”蒋庆之说道。 “不敢用刀枪吗?”秦源觉得蒋庆之是怯了,越发得意。 “老子是怕你折损不起!”蒋庆之说道:“既然你要自找没趣,那本伯便成全你。颜旭!准备木刀木枪。” “领命!” 莫展带着十四名军士列阵。 三十家丁站在对面,神色轻松之极。 大多人拿着木刀。 静待命令。 “伯爷。”颜旭请示。 高台上,秦源低声道:“别担心陛下那里,晚些我自会告之丈人,让他上奏疏请罪。” “何意?”马冲问道。 “老子击败了蒋庆之,陛下信重此人,岂不恼火?” “娘的,你是想趁机炫耀,在陛下那里留名吧?狗东西,你何时这般阴险了?”马冲摇头,“不过我还是劝你打住吧!” “来不及了。”秦源自信的道:“今日当着一干人的面,我就要借着他蒋庆之的脸,一飞冲天!” 高台下,颜旭猛地挥手。 “杀!” 秦源身体前倾,恨不能跳下去,亲自指挥。 十四个军士以莫展为箭头,组成了一个锋矢阵。 对面则是阵列应战。 双方飞快撞在一起。 惨叫声骤然传来。 木屑纷飞中,莫展怒吼,“杀!” 当面之敌手臂挨了一木刀,竟然鲜血迸射。 接着刀背猛地挥舞,后面一个对手的面门挨了一下,顿时那张脸就没法看了。 后面的军士顺势扩大口子。 三十息。 莫展冲出了阵列。 身后倒下了一地所谓的虎狼之士。 蒋庆之缓缓走到高台最前端。 莫展侧身面对高台,单膝跪下。 “伯爷,幸不辱命!” 蒋庆之回身,直面诸将。 问道: “谁还想试试?” 无人应声。 肩头上,多多伸个懒腰。 “喵!” 第210章 为国不惜身的长威伯 高台上,安静的令人心慌。 蒋庆之环视一周,见没人敢开口,这才回身,“解散!” “解散!” 嘭! 阵列整齐跺脚,地面震动,诸将这才回魂。 “我的天,秦源那三十家丁,据闻乃是老丈人送的,为他从军保驾护航。往日这厮带着招摇,没想到竟然折在了此处。” “秦源那脸……” 秦源的脸没法看了,青一块红一块的。 “我说过,最好不好试。”马冲叹道。 秦源嘶声道:“他定然是挑选了最精锐的麾下。” “他方才是随手勾出了十四人,老秦,不要输不起。他来了。” 蒋庆之走了过来。 秦源警觉的后退一步,“你要作甚?” 蒋庆之看都不看他一眼,止步说道:“虎贲左卫乃是我一手操练出来的,你等能学多少那是自己的本事。但京卫整肃势在必行,若没本事,操练出来的麾下还是一坨屎,那么,此等人我会建言让他滚蛋。” 有人喊道:“你没这个本事!” 蒋庆之微笑道:“那么,说话这人可要试试?站出来,来,让我瞧瞧这位勇士是谁。” 众人回身,中间通道瞬间空无一人。 “胆小如鼠。”蒋庆之心中叹息,若是此人站出来,哪怕立场不同,他依旧要说此人勇气可嘉。 大明武人的血性哪去了? “我曾两败俺答麾下大将,什么时候你等有了这等战绩,再来与本伯平等说话。而在当下,我说,你等听!” 陈堡走上高台,身后执行军法的军士杀气腾腾。 “第一,认真学。”蒋庆之说道:“虎贲左卫不会长久敞开任由外人进出。在这段时日内,能学多少,便是你等的造化。另外,我有三个字送给你等。” 他摸摸肩头的多多,“精气神!” 蒋庆之转身走下高台。 随即上马,被簇拥而去。 这声势令人眼热。 “什么精气神,不过是幌子!”秦源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被蒋庆之下吓住了,不禁恼羞成怒。 能娶到宗室女的同时,还能执掌一卫,可见秦源长袖善舞。期间不是没人弹劾,说什么宗室女婿当避嫌,不该统军。但秦源的丈人交游广阔,秦源自己也颇会做人,这才避过了一劫。 如今,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就在秦源想一飞冲天时…… 挨了蒋庆之一巴掌。 从云霄跌落尘埃。 …… “蒋庆之虽然年少,却威望颇高。我在大同时曾听闻一句话,说,若有蒋氏郎,俺答来了也不慌。侯爷,此子在山西,已然有了根基。” 蛰伏许久的仇鸾端起茶杯,对面坐着的文士先说了仇鸾大敌蒋庆之的情况,举杯喝了一口,笑吟吟的道:“我家主人说了,侯爷乃是军中名将,若是能多多看顾我家姑爷……必有后报。” 文士的主人是一位郡王。 而他口中的姑爷,便是府军前卫指挥使秦源。 蒋庆之……仇鸾眸中多了冷意,但旋即平静了下来,“秦源是在想在此次整肃京卫中脱颖而出?” “是。”文士也不隐瞒,“我家主人说,往年京卫便是一滩烂泥,就算是想出头,也寻不到机会。今日便是时机。” “那来寻本侯作甚?” “侯爷在军中威望高,结识的将领多,且……”文士放低声音,“侯爷与元辅交好,我家主人也略有耳闻。若是侯爷出手,想来此事轻而易举。” 一旦能在此次重振京卫中脱颖而出,再下一步就是去九边,坐镇一方。 那将是武人一生的追求。 仇鸾喝了一口茶水,想到自己起复的事儿,那位宗室长者有些人脉,若是能借此结交一番,说不得能用上。他点头,“好说。” 文士心中一喜,仇鸾接着说道:“本侯可出手,不过,秦源须得展露一番本事,否则本侯有何颜面为他说话?” “姑爷那边有数,正准备寻机出手。” “如此,本侯应下了。” 仇鸾随即去求见严嵩,也借机想问问自己起复的事儿。 “秦源?”严嵩揉揉老眼。 “府军前卫指挥使,丈人乃是宗室长者。”仇鸾看了严世蕃一眼,严世蕃抬头,“秦源此人……本领如何?若是滥竽充数,被蒋庆之抓到把柄,连同咱们的脸面一同都没了。” “是个将才,不差。”仇鸾听闻过秦源的名声,加之有宗室长者作保,故而信心十足。 “爹。”严世蕃说道:“要不下次兵部禀告时,把秦源的名字提一提?” 这便是宰辅一张嘴,能抵千军万马……只需动个禀告的次序和方式,就能让人飞黄腾达。 但反过来,也能让人万劫不复。 当初一心要复套的曾铣便因此遭遇了杀身之祸。 严嵩沉吟着,想着此事的利弊…… “元辅。” 一个小吏进来。 “何事?”严嵩问道。 小吏说道:“就在方才,长威伯在虎贲左卫与京卫诸将观看操练,有将领挑衅,以三十家丁对阵长威伯虎贲左卫十五名军士……” “如何?”严世蕃问道。 “三十息,对方惨败。” 严嵩轻声道:“此子用兵,果然犀利。” “兴许是遇到了个蠢货。”仇鸾笑道:“那将领是谁?” 小吏说道:“府军前卫指挥使,秦源。” 仇鸾:“……” …… “十五名虎贲左卫的军士,三十息击败秦源三十名家丁。” 王以旂得知消息后,笑道:“果然是长威伯,如今那些将领算是被镇住了。转告长威伯,那些武人跋扈,我这里还需借助他的虎威来镇压一番。” 吴华说道:“在长威伯那番话里,我听到了些不满之意。” “那些将领良莠不齐。”王以旂说道:“自家没本事还不肯学。长威伯这等名将在,也不知请教,总觉着老子天下第一。” “京卫坐井观天许久了。”吴华说道:“不过下官以为这不是坏事。” “嗯?”王以旂看着他。 “要想在军中立稳脚跟,什么名声都靠不住,唯有一个法子。”吴华举起手,猛地挥舞了一下。 “抽!” …… “把他们的脸抽疼了,他们自然知晓该向伯爷低头。” 徐渭对蒋庆之对付京卫诸将的手段赞不绝口,而胡宗宪却觉得太犀利了些,“就怕结怨。” “老胡,记住,老好人在军中没前途!”蒋庆之说道。 回到家中,多多终于肯下地了,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再回来时叼着一只大老鼠,不知是显摆还是想送给蒋庆之。 “扔了!”蒋庆之摆摆手,多多叼着老鼠就跑。 快年底了,富城来请示家中过年事宜。 “就这么些人,要不就弄两桌?”富城说道:“徐先生他们也不知是否要回去……” “徐渭没地儿去。老胡那边问问他。” 徐渭从小孤苦,同父异母的兄长和他颇为疏离,否则当年也不会坐视他做了上门女婿。 胡宗宪来了。 “今年我便不回去了。” “把家人接来吧!”蒋庆之说道。 “要不,明年开春再说……”胡宗宪犹豫了一下。 “怎么,想下去为官?”蒋庆之问道,“若是愿意,我可以安排。” “此刻却不妥。”胡宗宪的大局观发挥了作用,“当下局势对于伯爷来说颇为不利,严嵩正得势,伯爷势单力孤,多个人也多个主意不是。” 老胡这人,值得交往。 历史上他上位的手段并不光彩,可目的却很崇高。 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胡宗宪,嘉靖年间的倭寇之乱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最终他也败在了这个不光彩的手段上。 “伯爷这是……”胡宗宪被老板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 “没事。”蒋庆之笑了笑。 “对了,陛下让伯爷掌总与俺答部联系之事,先前礼部有人来过,问伯爷可有空闲,若是有,礼部那边会有人来拜访。” 拜访是客气话,这是公事,按理该在衙门商议,而不是家中。 蒋庆之准备下午去,但午后就有人来拜访。 “徐侍郎。” 来人竟然是徐阶,倒是让蒋庆之有些意外。 “不速之客,莫怪。”徐阶温和一笑。 宾主坐下,徐阶开口道:“陛下令我来,是想问问长威伯关于与俺答部交往事宜。” 按理徐阶是吏部侍郎,兼掌翰林院事,和此事不搭干。但今日他被召见,临走前嘉靖帝让他来寻蒋庆之,谈谈此事。 这是实习? 蒋庆之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嘉靖帝大概是想看看徐阶办事的能力。 蒋庆之上次逼得徐阶无路可退,被迫当朝冒着得罪严嵩的危险站队蒋庆之。 所以道爷让他来和蒋庆之交涉,看看此人的应对如何。 道爷啊! 您这随时随地出招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蒋庆之暗自腹诽。 但却微笑如故,“徐侍郎是个什么想法?” “上次听长威伯说,与俺答部交往,首要是趁机打探俺答部动向以及实情。此事是兵部负责,还是锦衣卫?” 蒋庆之思忖片刻,“兵部有自己的一套密谍人马,不过荒废多年。” 大明文恬武嬉多年,不但军队糜烂,兵部的密谍系统也跟着废了。 “那么让谁来……”徐阶目视蒋庆之,心想,你可会举荐死对头…… “锦衣卫的密谍不错。”蒋庆之说道。 此人的心胸,不俗啊! 徐阶暗自赞许。 “此事我自会去处置。”蒋庆之说道。 徐阶起身,“那我就等着长威伯的佳音。” 陆炳可是你的死对头,这一去,你就不怕自取其辱? 徐阶回到值房,周夏知晓他的用意,便问了蒋庆之的态度。 “他说,会去和陆炳交涉。” 周夏默然良久,再度去了大堂,看着先贤警句,轻声道:“为国而不惜身,这方是豪杰。可陆炳小人也!长威伯此行就不怕受辱……” …… 求票啊兄弟们,推荐票,月票,什么票都要。 第211章 我赌你善良 大清早,朱寿媖就跟着两个哥哥来到了蒋家的那条巷子外。 “我要下车。”小姑娘忍不住想下车看看。 随行宫女目视二位皇子。 “下来下来。” 这是裕王。 “被冷着了别哭。”景王虎着脸。 “我才不会哭。”朱寿媖下了马车,冲着哥哥扮个鬼脸,看着巷子外面的小摊小贩,很是欢喜,“好些人。” 巷子外有个妇人,见她欢喜,就说道:“小娘子,此处以前可没有这些。” 他们兄妹都是普通人打扮,妇人多看了几眼,“那时候巷子里有户人家,家中有个九品官,就说巷子口摆摊子扰人清梦,便让五城兵马司的人给赶走了。” “那怎么又给了?”朱寿媖问道。 小姑娘长得颇为可人,脸蛋被冷的红彤彤的,妇人见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把,可才将伸手,景王和裕王齐齐走过来,站在妹妹两边。 就像是门神。 妇人讪讪缩手,“长威伯搬进来后没多久,就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驱赶那些小商人,便喝问为何。那些军士说了缘由,长威伯说,老天爷既然让这人生于世间,就必然有给他的谋生之道。摆个摊怎么了?是碍着谁的眼了?让他来寻我,我这人最讲道理……” 朱寿媖听的有趣,“那人可去寻了吗?” 妇人摇头又点头,“去了,不过听闻一见到长威伯就点头哈腰,说每日听着那些摊贩吆喝,就觉着喜庆……” 到了蒋家,朱寿媖问及蒋庆之此事。 “若是不缺一口吃的,寿媖可愿大冷天在巷子口摆摊子?”蒋庆之笑眯眯的问。 朱寿媖摇头,“不愿。” “那么,他们为何愿意吃这份苦头呢?”蒋庆之怀里的多多看到小姑娘就有些不安。 “那是……”朱寿媖久居深宫,对市井的事儿知之不多,“要挣钱。” “对喽!”蒋庆之说道:“不干活,一家子就没饭吃。” “那……为何不去做别的呢?”朱寿媖问道。 蒋庆之干脆给他们上一节民生课,“可知晓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朱寿媖点头,蒋庆之说道:“对于贵人而言,吃饱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吃的让自己心满意足。这是贵人。可天下贵人有多少?” “嗯……那些官员,权贵,有钱人……”小姑娘说道。 “这些人多吗?” “不多。” “也就是说,大部分天下人都得吃苦头挣钱。小摊小贩吃苦挣钱,却被贵人说太吵,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驱逐,你觉着对吗?” 裕王若有所思。 景王负手而立,想到了表叔的经历,心想表叔从小就备受叶氏族人欺凌,想来对那些普通人的遭遇是感同身受吧! “不该!”朱寿媖说道。 “若是真的太吵,那自然该干涉。可这里是巷子口,声音传进去颇为微弱。且这里只是上午摆摊……谁家上午不做事?”蒋庆之问两个侄儿,“此事你等如何看?” 景王说,“该约束摊贩,不可太吵。其次,那位官员随意调动五城兵马司之事,当查。” “老三呢?”蒋庆之不置可否的道。 “我在想,这个天下有多少人如这些商贩般可怜。”裕王说道:“先前我见一个卖羊汤的妇人,那双手粗糙肿胀,看着难受。”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吃饭!” 吃完早饭,两个皇子跟着去了书房。 今日朱寿媖也要去。 说是跟着哥哥们读书。 “也好。” 蒋庆之不介意多收一个弟子。 蒋庆之今日丢开教材,顺着今日的事儿发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每当王朝末年时,贵人们骄奢淫逸,而底层百姓在天灾人祸之下嗷嗷待哺。这是亡国的征兆。” 蒋庆之觉得小姑娘应当不爱听这些,就忽略了她。 可朱寿媖却在认真的听着。 “当权者知晓不知晓?知晓。可为何会漠视?”蒋庆之丢出这个问题,两个皇子卡住了,没有答案。 “人都会有侥幸心,觉着不至于。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人面对这等局面时毫无办法,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裕王举手,蒋庆之点头,裕王起身说道:“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不想解决,只是找不到解决的法子。” “对。”蒋庆之说道:“毕竟这个王朝延续下去,他们的儿孙才能继续富贵不是。没有谁会和自己家族的未来过不去。故而他们漠视王朝危机,最大的原因便是无能!” 课间休息,朱寿媖去追多多,蒋庆之叫来了她随行的宫女问话。 “如今寿媖如何?” 宫女偷瞥了蒋庆之一眼,“大娘子如今……刚开始还是如过往一般,谨小慎微。不过最近颇有改观,也愿意出去走走,偶尔见到鸟儿甚至会大呼小叫……” 可怜的娃,以往过的如同坐监。 “她身边的人如何?”蒋庆之微一挑眉。 宫女等了一会儿才说:“如今没人敢冒犯大娘子。” “好。”蒋庆之摆摆手,宫女告退。 出去后,门外的同伴和她并肩而行,低声道:“先前你抖什么抖?” “上次长威伯进宫,毒打了张静,我没敢看他。今日趁机看了一眼,呀!真的如她们所说的俊美如珠玉。” “那你后来又抖什么?” “后来……长威伯一挑眉,我就有些莫名怕。” “你怕什么?” “别说了,我得去更衣。” 课业结束了,兄妹三人出了蒋家,一路回宫。 还未到宫中,就有内侍来召唤。 “陛下召见。” “有我吗?”朱寿媖问道。 内侍笑道:“陛下说让他们都来。” 朱寿媖很是欢喜。 嘉靖帝刚起来没多久,正在和几个道人说话。 “父皇。” 嘉靖帝回头,见是三个孩子,便对道人们说道:“年底了,各等祭祀都要抓紧准备。” 一个道人看了三个皇子皇女一眼,“陛下,此事和谁对接?” “朱希忠和崔元。” 这是一对老搭档,也是老冤家,时常代替嘉靖帝去祭祀。 “是。” 几个道人告退,隐约听到有人说:“……看着精气神不同……” “……皇女……脱胎换骨……” 嘉靖帝负手看着三个孩子近前行礼,问道:“外面天冷,出去可见到什么有趣的?” 他久居西苑,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靠着近侍和锦衣卫的禀告,才有所了解。 “父皇,早上我见到那些小商贩很是可怜,可五城兵马司的人却要驱逐他们,幸而表叔出手,否则他们还没地方挣钱吃饭。” 朱寿媖趁机告状。 “哦!”嘉靖帝只是哦了一声。 “表叔以此给咱们上了一课。”景王说道。 “说说。” 景王开始复述,不过有些断断续续的,嘉靖帝听懂了意思,但却有些不满。 “四哥,这里表叔不是这么说的。”朱寿媖说道。 “你记得?”景王问道。 “嗯!”朱寿媖说到:“表叔说,毕竟,这个王朝延续下去,他们的儿孙才能继续富贵不是。没有谁会和自己的家族未来过不去。故而他们漠视王朝危机,最大的原因便是无能!” 朱寿媖说的很是流畅,仿佛背诵过无数次。 一字不差! 甚至连停顿处都分毫不差。 嘉靖帝轻咦一声,黄锦来请示是否开饭。 “用膳吧!” 四人一起用饭,饭后看着孩子们告退,嘉靖帝问:“徐阶那边如何?” “说是在长威伯那里直言不讳。” “徐阶是个聪明人,知晓庆之不会因恩怨而耽误公事。聪明人……”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眸色莫名幽暗,“聪明了好。” “另外,长威伯在说此事时提及锦衣卫,说此事必须锦衣卫配合,他准备去和陆炳商议。” “密谍之事吗?” “是。” “陆炳。”嘉靖帝眯着眼,良久说:“朕这个奶兄弟也是个聪明人,朕看,徐阶都不一定有他聪明。只是聪明莫要被聪明误。” 道爷看了黄锦一眼,黄锦脊背发热,低下头,知晓这番话必须要守密。 “对了,陛下,今日有人挑衅长威伯,长威伯令虎贲左卫军士出手,十五人,三十息击破那人家丁三十人。” 嘉靖帝默然良久。 “想做点事,总是会触动别人的利益,于是处处艰难。朕难了数十年,执拗不肯低头。庆之这娃可撑得住?” 黄锦低头,“想来,是能的吧!” 嘉靖帝想到了陆炳,自己的这位奶兄弟忠心没问题,但却油滑。 …… “指挥使,蒋庆之那边遣人来了。说有事商议。” 陆炳把玩着扳指,“让他来。” 莫展大步走进大堂,两侧的锦衣卫官员们纷纷冷笑。 “见过陆指挥使。”莫展行礼,“我家伯爷说,有机密事请指挥使一晤。” “你便是莫展?”陆炳问道。 “是。”莫展抬头,漠然看着陆炳。 “你便是宣府第一刀,折损了我锦衣卫三个好手。”有人狞笑道:“你就不怕自己折在此处?” 莫展看了那人一眼,“我若是折在此处,少不得要几个陪葬。” 那人一怔,陆炳淡淡的道:“告诉你家伯爷,陆某准时赴约。” 莫展临走前看了先前放狠话的那人一眼,浓黑的眉毛下,双眸中迸发出了杀机。 想杀我? 等他走后,有人说道:“指挥使,此事是蒋庆之求咱们,该吊着他才是。” “是啊!难得有拿捏此人的机会,不可放过。” 听着麾下七嘴八舌,陆炳沉默着。 是夜,城东的一家酒肆内,蒋庆之安坐。 陆炳来了。 只带了两个随从。 “你以为我不会来?”陆炳见蒋庆之已经开吃了,便嘲讽道。 “我只是不习惯等人吃饭。”前世今生都是单身狗的蒋庆之是真的没这个习惯。 陆炳坐下,“你手下那个莫展杀了我三个好手,凭何你觉着我会来?” “人都有两个面孔,一个恶,一个善。”蒋庆之说道:“此事我赌你,善!” 陆炳挑眉,双眸在烛光中闪烁着火。 第212章 热血之处有冷水 “这家酒肆不好找。”陆炳坐下。 “这家酒肆在小巷深处,前阵子我听家中护卫提及,说是不错。”蒋庆之拿起酒壶,为他斟酒,抬眸说:“许多时候人喜欢走捷径,恨不能一朝一夕就能功成名就。为此不惜剑走偏锋。” 陆炳接过酒水,仰头喝了,低头看看酒杯,“不错。” “酒不能喝急。”蒋庆之再为他斟满酒,随后把酒壶推过去,“若是酒好,巷子再深,也挡不住口碑。” “我跟随陛下多年,陛下在潜邸时,我鞍前马后。那时候颇为快活。”陆炳目露回忆之色,“后来进京,那一路憧憬……可惜,杨廷和与太后联手,想逼迫陛下低头。” “我很好奇,杨廷和凭什么觉着自己能让一位帝王低头?”蒋庆之喝了一口酒。 “先帝驾崩,太后身处宫中,外面……彼时的大明,几乎就是杨廷和一手遮天。”陆炳为蒋庆之斟酒,在蒋庆之意外的眼神下,突然莞尔,“你为我斟酒,我自然会为你斟酒。” “有来有往。”蒋庆之笑了笑。 “我在锦衣卫便是一手遮天。”陆炳不避讳这个话题,“尝过一人独大的滋味后,谁愿意被人分去权柄?我不能,杨廷和亦不能。” 蒋庆之一直不明白杨廷和为何孜孜不倦的和嘉靖帝较劲,刚开始定然是为了权力,但后来被年轻的嘉靖帝连番硬扛后,他依旧执迷不悟…… 现在他明白了。 “欲望。” “对。你若是尝过那等一人独大的滋味,你也会不舍。杨廷和尝过,故而这里……”陆炳指指心口,“就觉着陛下是夺了自己权力的敌人。” 蒋庆之执掌那支反政府武装时,麾下也有人在觊觎他的位置。至于什么一人独大,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在那等复杂的环境下存活,没那功夫去享受什么权力。 “太后呢?”蒋庆之想到了张太后。 “太后?”陆炳咀嚼着一片牛肉,咽下后说道:“一个死了儿子的女人,被迫把儿子的家业交给一个外人。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兴许太残忍了些。可她忘了,这份家业不是一人的。” 蒋庆之眸子一亮。 “是,这份家业不是一人的。” 陆炳再为他斟满酒,“俺答那边,你真确定野心勃勃?” “你觉着我平白无故为大明树一个强敌,有何好处?”蒋庆之说道:“朝中衮衮诸公都说俺答只求通贡,却忘了自己从小就读的史书。 看看史书,千年以降,草原异族但凡觉着自己强大了,他们第一件事是作甚?” 陆炳眸子一缩,“南下!” “没错,秦汉唐,前宋,谁不是如此?一群猪脑壳,读书读到了牛皮眼,还自诩目光如炬。” “你这话把我也骂了进去。” “对事不对人。” 蒋庆之举杯,陆炳举杯。 “为了这份所有人的家业,我需要最出色的密谍。” 蒋庆之一饮而尽,看着陆炳。 “锦衣卫会安排最出色的密谍深入草原。”陆炳一饮而尽。 “会有不少损失。”蒋庆之为他斟满酒。 “损失多少,我锦衣卫补多少。”陆炳拿起酒杯,眸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若是死光了,我陆炳来!” “这一杯酒,敬这个大明!” “敬大明!” 两只酒杯轻轻碰撞。 呯! 一只酒杯摔在地上,酒肆外,莫展按刀而入,死死地盯着起身的陆炳。 陆炳看着蒋庆之,“这是公。” “是。”蒋庆之点头。 “除此之外。”陆炳说道:“你我依旧是对手。若是能寻到让你身败名裂的机会,陆某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是。”蒋庆之笑道。 陆炳大步走了出去。 酒肆内只剩下了蒋庆之一人。 他拿着酒杯,轻声道:“这个狗曰的世道,总是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却又把你的热血给按下去。特娘的,就不能纯粹一点吗?” 冷风吹入酒肆,烛光摇曳。 蒋庆之把剩下的酒喝了,说道:“可惜了。” …… 锦衣卫那边没问题,接下来就得等礼部和俺答的沟通。 “礼部这边派了人去放话,大概要些时日。”肖卓下衙后来到了蒋家,“那些人大概是觉得丢人,没人愿去,后来尚书说算是政绩,人潮汹涌啊!” “正常。”蒋庆之觉得以利诱之不是坏事儿。 “表叔。”朱寿媖来了,肖卓赶紧告退。 小姑娘今日穿了翠绿色的衣裳,看着颇为精神,“表叔,先前我见到太子了。” “哦!”蒋庆之摸摸不安的多多。 “太子在父皇那里很是恭谨,可我觉着,表叔,我总是觉着太子很累。”朱寿媖从小就被身边人压制,所以对这种气氛很敏感。 “那是他的事。”蒋庆之笑眯眯的把多多递过去,小姑娘顿时就忘掉了什么太子,抱着多多就跑。 “喵!” 多多努力抬头,越过朱寿媖的肩头,哀怨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呵呵一笑。 徐渭这才进来。 “太子那边对伯爷颇有些敌意。”徐渭说道。 “我教导两位皇子,在东宫眼中便是敌人。”蒋庆之说道。 “伯爷,这条路一旦走上了……不能回头。”徐渭说道。 夺嫡之事,历来都是不成即死,哪怕是亲兄弟也是如此,何况蒋庆之只是太子的表叔。 “担心了?”蒋庆之问道。 徐渭摇头,“人活得太平庸了也无趣。” 蒋庆之伸个懒腰,“虎贲左卫那边如何?” “那些将领刚开始还很是认真,到了昨日有三人告假,在场的也心不在焉。” …… “就这?” “是啊!整日就操练这些。” “这等阵列转换有些意思,很是简单。” “练完了还得站阵列,这是图个什么?” “我觉着没什么好学的了。” “我也是。” “哎哟!肚子疼。” 一个将领捂着肚子,悄然消失。 “杀!” 马芳在阵列中手持长枪,奋力刺杀。 操练结束,将士们纷纷散去,马芳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大通铺的布置,马芳作为小旗官,铺位最舒坦。 他盘腿坐在铺位上,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今日的感悟。 ——阵型变换时,旗号要及时,交叉错过的阵列之间要多番操演…… 刚开始,马芳对蒋庆之把操练的重点放在了阵型转换上有些不解,如今却渐渐明悟了些道理。 “伯爷来了。”外面传来了喊声,接着是行礼问好的声音。 马芳一骨碌下地,急匆匆跑出去。 蒋庆之被颜旭等人簇拥着走向大堂。 马芳只是小旗,没资格靠拢那个圈子。 “那些将领大多三心二意。”颜旭冷笑,“以后有他们的苦头吃。” “那谁……马芳!”蒋庆之看到了马芳,招手,“过来。” 在想着如何接近的马芳过来,行礼,“见过伯爷。” “在虎贲左卫觉着如何?”蒋庆之问道。 “一切皆好。”马芳看着蒋庆之,鼓起勇气说道:“伯爷,小人有些不解之处……小人该死,冒昧了。” “有上进心不是坏事,什么冒昧。”蒋庆之说道:“老严,你等先进去。” “是。”颜旭多看了马芳一眼,进去后,问道:“此人是谁?” 有人说道:“此人是伯爷当初在宣府时亲手安排进来的,原先是个总旗,进了咱们这只是小旗。” 大堂外,马芳问道:“伯爷,阵型变幻时,与周围阵列交叉错过……” 蒋庆之微微颔首,一一解答他的疑惑。 “若是敌军在前方宿营,何时突袭最好?” “寅时。” 马芳犹豫了一下,“小人大胆,敢问为何?” 蒋庆之说道:“人在此时睡的最死。明白了吗?” “是。”马芳最后问道:“伯爷,若是遭遇优势敌军,是分兵袭扰牵制,伺机而动,还是……” “这是兵法。”见马芳惶恐,蒋庆之笑道:“无需如此。说到遭遇优势敌军,其一,两军相逢勇者胜,要有敢于拔刀直面强敌的勇气。” “是。” 历史上马芳就是一个勇气十足的猛将,但却也不乏计谋。 可以这么说,眼前这位便是有勇有谋的名将种子。不过按照历史走向,他应当还得蛰伏许久。 而蒋庆之要做的便是提早让这颗将星闪光。 “其次要灵活多变。所谓兵法,听着似乎莫测高深。可两军交战,双方将领各自出招,应对……这是什么?” 马芳若有所思。 蒋庆之说道:“不就是两个人在玩心眼吗?” 马芳豁然大悟,“是了,无论是遭遇什么敌军,归根结底还是揣摩对手的用意,并做出最好的选择。揣摩,选择……” 果然是名将种子啊! 蒋庆之心中欢喜。 马芳只觉得许多疑惑尽数消散,他低头,“多谢伯爷。” 许多人越是得了别人的大恩,表现的越淡然。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好生揣摩,若是有不明白之处,休沐时可来伯府。” 这是弟子的待遇。 马芳缓缓跪下。“马芳当不负伯爷大恩!” “好!”蒋庆之颔首。 没有什么师父弟子的自称。 但二人之间却有了师徒之实。 蒋庆之走进大堂。 “伯爷。”颜旭说道:“那马芳原先是总旗,进了虎贲左卫降为小旗,要不……还是升为总旗?” “我说过,不用特别对待。”蒋庆之希望马芳能在虎贲左卫一步步成长起来,而不是揠苗助长。 “是。”颜旭说道:“下官听人说,秦源最近和仇鸾等人走得很近。” “我知道了。” 第二日,孙不同禀告,“仇鸾最近邀请了些所谓的宿将喝酒,不知说了些什么。秦源也在,看着颇为得意。” 蒋庆之眯着眼,“宿将,秦源……” 徐渭说道:“秦源看了虎贲左卫操练,定然觉着学到了伯爷统军的法子,仇鸾人脉广,请几位宿将针对伯爷的统军法子弄些应对之法。” “随后便要寻机出手,踩着我上位?”蒋庆之笑了。 门外孙重楼眼中闪过杀机,“此人该死!” 窦珈蓝本想规劝他,可莫展却点头,很是认同的道:“要不,弄死他!” 孙重楼眼前一亮,勾着莫展的肩头,“老莫,你也觉着那人该死?” 莫展漠然道:“伯爷的敌人,都该死。” 第213章 权力是魔鬼 “虎贲左卫阵型转换颇有些独到之处,可见蒋庆之并非浪得虚名。” 府军前卫的校场上,几个老将正在商议。 仇鸾站在最前方,看着校场上的操练,身边秦源说:“虎贲左卫的阵型转换自然流畅,和他们勤于操练分不开。不过下官以为,两军相逢,勇者胜。” “这话本侯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是蒋庆之说的。” “两军相逢勇者胜。”仇鸾低声吟诵着,眸子里闪过恨意。 他本有起复的机会,可却被蒋庆之给打断了。要想再次起复的难度颇大。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 “下官的好兄弟如今就在虎贲左卫观摩,下官每日都会去向他请教。” “你这傲气倒不弱。”仇鸾淡淡的道。 “若是能击败蒋庆之,下官愿意低头。”秦源微笑道。 “本侯喜欢直截了当的人。”仇鸾说道:“你想踩着蒋庆之上位,本侯不介意帮你一把。那几位宿将久经沙场,你又能观摩学到蒋庆之的统军之法。” 仇鸾的目光突然冷厉,“你若是能在蒋庆之最得意之处让他无地自容……办不到的话,本侯不管你是什么宗室女婿……” “侯爷放心!”秦源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知蒋庆之,而他不知我。只等我府军前卫整顿结束,便是让蒋庆之名将之名跌落之时。” “然后你秦源取而代之?”仇鸾看了他一眼,“本侯给你一个忠告。” “下官洗耳恭听。” “草原铁骑之强大,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关起门来在京卫中说说自己是名将还好。若想着自己真是名将,想着统军与草原铁骑一决雌雄,本侯劝你熄了这个心思。免得你那宗室娘子做了寡妇!” “哈哈哈哈!” 仇鸾见秦源惊愕,不禁大笑。 历史上俺答南下时,仇鸾被吓坏了,赶紧遣人去沟通。 ——大佬,你不走我的防区,我也视而不见,可好? 于是俺答大军错开仇鸾的防区,走了另一条线路。 秦源目送着仇鸾离去,脸上微笑依旧,“我娶了宗室女,靠着丈人上位。多少人说我靠着女人才有了今日。这些人也不想想,若是我没有本事,就算是尚了公主也无济于事。 可直至今日,你等依旧觉着我是个废物,家中的女人也颇为不屑于我……我是男人,谁特么愿意每日带着温润的笑意…… 我温润你老娘!谁特么愿意陪着笑脸?老子不愿意!” 英俊的脸上多了狰狞,“可老子怎么办?一个普通出身的武人,想在军中出人头地何其艰难! 真以为我愿意娶一个矜持的近乎于傲慢的宗室女为妻?我宁可娶一个农家女子为妻,每日回家至少有人嘘寒问暖,而不是那个没事就显摆自家的蠢货!” 秦源喘息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我并非是靠着女人才能有所作为!” 他走到了几个宿将边上,陪笑道:“诸位,如今府军前卫可还有改进之处?” “小子,多了去!” “还请指教。” 秦源笑的很是亲切,还带着些许讨好之意…… …… “亲事?” “是。伯爷可想过自己的亲事?”胡宗宪今日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按理此等事不该我等置喙。不过伯爷并无亲人在侧,宫中那位……说实话,陛下眼中的好女子,大概伯爷也消受不起。” 这话倒是没错,每次听到嘉靖帝问自己是否有了心仪的女子,蒋庆之就胆战心惊,生怕道爷来个盲婚哑嫁。 “如今伯爷也算是初步有了根基,可男儿不成婚,在世人眼中终究还是少年。” 胡宗宪说的隐晦,但蒋庆之却听明白了。 后世早些时候,男人成熟的标志也是成婚生子。直至到了躺平时代,在巨大的内卷压力之下,更多人选择了不婚。 于是,成婚与否终于不再成为衡量一个人是否成熟的标志。 而在此刻的大明,不成婚,要么年少,要么……有毛病。 “老胡,你那什么眼神?还有徐渭。” 两个老男人嘿嘿一笑。 “伯爷不会……”徐渭狂放的挑眉,“许多时候,男人需要的只是开个门,尝试一次之后,保管伯爷忘不掉。食髓知味。” 蒋庆之呵呵一笑,心想老子前世在灯红酒绿处的经历说出来,能让你两个土包子目瞪口呆。 但这确实是个问题。 胡宗宪正色道:“伯爷,卢珊儿看似不错,可终究是外戚之女。伯爷若是娶个外戚,本想站队伯爷的人,许多会选择观望,甚至是远离伯爷。毕竟,外戚的路多半不长,所谓宠爱,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史书上记着呢! 前汉、前唐的外戚,几乎就等同于作死敢死队的代名词。 蒋庆之不置可否。 “那位沐氏女,说实话是不错,不过身上麻烦事太多。伯爷既然有建功立业之心,就不该卷进去。” 胡宗宪的大局观是徐渭所欠缺的,老徐一边听,一边喝酒,一边翻白眼儿。 “我冒昧。”胡宗宪说道:“对于伯爷而言,要么就选择一个能帮衬自己的……贵女。要么,就选择一个贤内助。” 胡宗宪起身行礼告退。 徐渭懒洋洋的道:“伯爷这般俊美,开口就有女子送上门来,担心什么?隔壁我那位女弟子,一提及伯爷那两眼就放光,声音都变了。哎!少女思春,最是动人呐!可惜妾有意来郎无心。” 蒋庆之看着徐渭。 “老徐,你光棍多久了?” 徐渭:“……” 直至到了前院,蒋庆之依旧记得徐渭当时的表情。 错愕中带着恼火。 和两个智囊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渐渐的有些家人的味儿了。可惜夏言了,蒋庆之一直在觊觎这位经历丰富的老将,想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中。 “夏公。” 正念叨着夏言,老夏就来了。 “弄了热茶来。”夏言进家就迫不及待的道。 一杯热茶飞快下肚,又倒了第二杯,蒋庆之看得纠结,担心老头烫坏了咽喉,“您慢些喝!” “哎!”夏言放缓了速度,抱怨道:“半道遇到一个老友和我寒暄,那么冷的天气,一边哆嗦一边嘘寒问暖,就在我感动之时,这厮却开口问了你的婚事。” 蒋庆之愕然。 “他家中有个孙女儿,说是长的不错,性子也好。”夏言看了蒋庆之一眼,“只是有些笨拙,不过老友说,娶妻当娶贤不是。” 笨拙便是贤惠? 蒋庆之不知为何,最近关注自己亲事的人越来越多。 “年底了,有钱无钱,讨个媳妇来过年。”老纨绔也带着任务来到了蒋家。 “别说你也是来说亲的。”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你何时学的算卦?”朱希忠故作惊讶,然后笑道:“你嫂子最近帮你物色了几个女子,说实话,哥哥我看了都觉得不错,别说是嫁给你,做王妃也使得。” “你说做皇后也不差得了。”蒋庆之翻个白眼。 “别胡说。”朱希忠蹙眉,“最近宫中有传言,说陛下有立后之心。这时候传出这等话,小心有人寻你麻烦。” “陛下有立后之心?”蒋庆之是真的被震惊了。 道爷何等聪明的一个人,隐入西苑后,担心后宫有人坐大,干脆连皇后都不立了。一群得不到雨露的女人,再闹腾也有限不是。 “说是那位贤妃……大概有戏。” …… “扯特娘的淡!” 后宫中传来了卢靖妃的叫骂。 “娘娘,兴许陛下有这个心思呢?”陈燕等人喜上眉梢。 卢靖妃冷笑,别人不知晓,她却因为和道爷相处的时日长,隐约猜到了些许道爷的想法。 立后? 立后作甚? 立后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块绣品的样品,定定的发呆。 “做不成皇后,那,做太后也不错不是。”卢靖妃看着绣品上的鸳鸯,轻轻挑眉。 “陛下来了。” 道爷被人簇拥着来了,进殿后,蹙眉道:“最近少让那些女人进宫。” “陛下……”刚盼着死老公的卢靖妃有些心虚的迎上去,“这是为何?” “说亲事都说到了朕那里,不知情的还以为朕修的是月老之道。”嘉靖帝满腹牢骚。 “谁的亲事?” “还能有谁?”嘉靖帝坐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过了今年庆之就十六了。那瓜娃子长的俊美,本事又大。引得多少小娘子心动。” 先前一个权贵请见,告退时就提及了自家女儿待字闺中。 “朕本以为此人要把女儿献给朕,刚想喝骂无耻,却听他说……听闻长威伯家中无人主持中馈,臣女从小就学主持家事,正是良配。你听听,这眼巴巴的就想做那瓜娃子的丈人。” 卢靖妃含笑听着,突然发现道爷一边发牢骚,一边好似在享受。 啧! 卢靖妃有些牙痛的想到了侄女儿卢珊儿。 虽然多番指点和催促,但蒋庆之那边却毫不动容。 “你这边……若是有合适的……” 卢靖妃清醒过来,“陛下。” 道爷有些别扭的别过脸去,“要贤惠的,没有就罢了。当朕没说。” 想他堂堂帝王至尊,何等傲气的性子,却要求女人办事儿,丢份! 卢靖妃正色道:“陛下放心,臣妾这边定然仔细寻摸。” “朕还有事。”嘉靖帝起身,快到门口时止步,没回头说道:“你没事……天冷了,走走能活血。” “是。” 等道爷一走,卢靖妃突然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谁见过这等模样的嘉靖帝? 也就是她了。 笑一笑的,那眼眸中就渐渐多了温情。 “其实,不做皇后也好。至少不会和你生分了。” 第214章 尔虞我诈,婚嫁 “过今年就十六了。” 蒋庆之看了一眼黄历。 十六,在大明就算是正儿八经的成人了。 至于女子更早一步,十五及笄,表明可以成婚了。 早饭时,蒋庆之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孙重楼破天荒的吃的很慢,不时看自己一眼,再看窦珈蓝一眼。 胡宗宪和徐渭二人悠闲的吃着,徐渭也破天荒的寡言少语。 富城的目光不时在孙重楼那里转动,看着很是慈爱。 老父亲的那种眼神。 娘的! 这一家子都不对劲。 吃完饭,蒋庆之便出门了。 家里闷得慌,出门冷风一吹,还不算强健的身子骨哆嗦一下,蒋庆之有些后悔了。 艹! 早知道就该穿大氅的。 擤一下鼻涕,蒋庆之骂道:“该,叫你装比!” 他牵着马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 身后,孙重楼凑到莫展身边,低声道:“他们说少爷要成婚了。” 莫展冷冷的道:“那和咱们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孙重楼说道:“若是娶的娘子太凶,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只管杀人。” “老莫,你这性子得改改,不然娶不到老婆。” “一个人也不错。” “师父说一个人晚上会做噩梦。我没做,不过看来他做了。” “你如何知晓的?” “那天晚上我吃多了宵夜,半夜起来拉屎,听到师父在房里喊什么……爹娘。早上我问他,挨了两巴掌。” “该!” 一个护卫过来,和孙不同低声说了几句,孙不同追上蒋庆之,低声道:“府军前卫操练的颇狠。秦源下狠手,驱逐了数十人……” 数十人,这可是大手笔。 但还不够! “没骚动?”军中若是发生这等事儿,骚动的概率太大了。 “秦源请了仇鸾坐镇,还有几员宿将帮衬,镇压住了。”孙不同眼中闪过狠色,“小人在府军前卫中认识人,若是……小人能鼓动他带头闹事。” “犯不着。”蒋庆之摇头。 “伯爷,那些人手段不光彩,咱们何必……”见蒋庆之看过来,孙不同一脸谄笑。 “我并没有什么洁癖,不过我想秦源此刻定然希望有人闹事。” “伯爷是说……” …… “小人一直盯着军中,那人和蒋庆之的护卫头领孙不同暗自联络,兄弟们没动手,等着指挥使吩咐。” 府军前卫,秦源听着心腹禀告,冷笑道,“虽说清理了数十人,可依旧还不够。盯着此人就是。若是他要闹事不必管,只等闹腾起来,再听我吩咐拿下此人,据此弹劾蒋庆之……” 心腹眼前一亮,“妙啊!” “尘埃落定后,再顺势清洗一遍府军前卫,彻底掌控住!” 秦源摆摆手,心腹告退。 大堂内,秦源幽幽的道:“我若是有此机会,定然不会错过。长威伯,你还在等什么?” …… “用兵之道,正奇相合。令人从中蛊惑闹事,手段是不错。可府军前卫整肃至今,秦源依旧要靠仇鸾等人才能压住阵脚,可见他的威望不足以掌控全军。在这等时候要做什么?” 蒋庆之看了孙不同一眼,“换了你,如何做?” 他的手下不多,每个人都得有独当一面的准备。孙不同不错,蒋庆之准备观察一下此人的能力,再量才使用。 孙不同谄笑,“换了小人,伯爷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 “滚!” “是。小人这便滚。” 孙不同止步,等那个护卫过来后,低声吩咐:“告诉那人,不动!” “是。” 孙不同眼中多了狠辣之意,“伯爷的意思是,秦源弄不好便会以此为借口清洗军中,狗东西,够阴的啊!别给爷们寻到机会,否则弄死你没商量。” 蒋庆之身边两个姓孙的,一个孙重楼,杀神。 一个孙不同,暗地里也不是善茬,没把人命当回事。 加上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莫展。 一个宫中老怪物富城。 蒋庆之有时候想着这个格局也难免头痛。 老纨绔说过,家里的事儿男人少掺合,让女人头疼去。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男主外,女主内。 可这个时代同样有个问题:盲婚哑嫁。 对于蒋庆之来说,婚前对妻子不了解,他宁可不婚。 不说美丑……当然,美丑也很重要,否则只好吹灯拔蜡,再行男女之事。 若是性子不合,难道要忍大半生? 所以道爷几番试探,蒋庆之都装作不知。 哥宁可做一辈子单身狗,也绝不屈从这个时代! 蒋庆之暗自发誓。 “我说你这人,这脂粉本就是满的,你看过之后才少了许多。” “我就打开看了一眼,若是我动了脂粉,那在何处?” “你脸上……” “我脸是天生白净,怎地,不服气?” 有前方是一家脂粉店,一个少女正在和掌柜争执。 “我这小本买卖……大伙儿看看哎!这人把一盒子脂粉弄了三成,这就准备走了,这合适吗?” 女掌柜是个老油条,看到外面来人,便吆喝起来。 少女都怕抛头露面不是,吆喝几声,她自然就服软了。 换了后世那个时代,年轻女子被商家欺负得不敢防抗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蒋庆之正无所事事,便好奇的看八卦。 前世他曾失业过一阵子,百无聊赖的叼着烟蹲在街头,一场吵架能让他消磨半日时光。 抖抖烟灰,蒋庆之问道:“老孙,你说这事儿谁的错?” 孙不同窥探了一下老板的神色,试探道:“多半是那个少女吧!” “为何?” “若是有理,她此刻便该寻了家人来帮衬。” 少女穿着比普通人家的好些,身边还有个侍女,可见出身并非普通。 在遇到这等争执时,若是有理便该遣人回家,请父母长辈来主持公道。 这才是这个时代少女的处事方式。 少女说道:“我只问你,既然你说我拿了你的脂粉,那么脂粉何在?” 女掌柜看了蒋庆之一眼,“自然在你身上,不然搜身。” 艹! 本来想看热闹的蒋庆之不禁想起了后世的某个事儿,怒了。 少女平静的道:“若是如此,我不动,烟儿,去看看门外可有妇人,如有,请几位进来。今日当着她们的面儿,咱们把店门关上,我解衣,可有句话我要和你说。” “你说啊!”女掌柜依旧气势嚣张。 “若是有,该我的,我受。” 若是没有要如何,少女没说。 核弹只在发射架上才有威慑力。 这少女有些意思啊! 蒋庆之笑了笑。 那侍女转身出去,女掌柜眼珠子一转,“她把脂粉带出去了。” 卧槽! 这是滚刀肉! 少女冷笑,“我说过,可搜身。” 女掌柜突然撒泼,“看呐!有人偷了我的脂粉不认账,还倒打一耙……” 先是示弱,等女掌柜得意忘形时,再给她致命一击。 蒋庆之亲眼看着少女一步步把女掌柜带进了沟里,不禁赞赏不已。 人才啊! “大哥,有人打上门来了啊!” 女掌柜喊道。 “谁?” 一个大汉从后面冲进来,看着凶神恶煞的,指着少女喝道:“可是你?” 少女退后一步,“这是京师,你若是敢动手,我保证你十年之内都只能在那等蛮荒之地度过。” 这话说的不错,可少女却忽视了大汉满面潮红的模样。 这特么是喝多了吧? 大汉冲上来,举起拳头…… 少女想退,可哪里来得及。 呯! 少女闭上眼睛,就听大汉惨叫一声。 她缓缓睁开眼,见一个少年一只脚踩在大汉的脸上,一只手揪着女掌柜的后襟,干咳一声,“你没事吧?” 眼前的少女楞了一下。明净的额头,扑闪着的眼睛不算很大,但很有神韵。鼻子小巧,嘴儿抿着,下巴最下面那里肉略多,看着有几分可爱。 “多谢公子。”少女蹲身。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蒋庆之问道:“可要报官?” 少女摇头,“他们这般显然并非第一次,可依旧能横行,可见背后有人照看。报官无用。还不如……” “不如什么?”蒋庆之越发觉得少女有趣了。 “不如,打一顿!”少女握拳,拳头看着小了些,不过却很是认真。 砰砰砰砰砰砰! 晚些,二人走出脂粉店。 “痛快!”蒋庆之觉得这两日的郁气都消散了。 “多谢公子。”少女再度蹲身。 “客气了。”蒋庆之拱手。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少女解释,“回头让家父上门道谢。” “我?叶庆。”蒋庆之用了母姓。 他突然生出了戏弄的心思,反问,“小娘子贵姓?” 贸然问女子姓名犯忌讳。 少女却很是大方,“我姓李。” 至于小名或是名,自然是不能告诉外男的。 “李小娘子。”蒋庆之拱手。 “公子……” “我不是什么公子。” “可先前我好似看到了随从。” “哪呢?”蒋庆之回身,知趣的孙不同等人早就溜了,“那些是看热闹的。” “哦!” 侍女过来,“二娘子,该回家了。” “告辞。”李恬第三次福身。 “好说。” 少女登车,随即远去。 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城南的一个宅子里。 “二娘子,娘子让你去见客。”一个丫鬟等着她。 “知道了。” 少女到了待客的厅堂之外。 里面,母亲常氏笑吟吟的和一个妇人在说话,见她来了,招手道:“二娘子来见礼。” 少女恬静的进去行礼,毫无差池。 妇人仔细看着她,赞道:“恬静的小娘子总是让人欢喜。至少让人放心不是?” “可不是?”常氏笑道:“不是我吹,二娘子打小就是个宁静的性子,不喜与人争执。” 妇人眼前一亮,“我那边那个少年郎是个有出息的,家中不差钱粮,如今他在国子监读书,说是准备科举出仕……” “哦!那家中如何?” “就是祖父母,父母,还有两个兄弟,三个妹妹。不过放心,三个妹妹都是庶出,两个兄弟,一个是庶出,一个是亲的,不过,那个亲兄弟才五岁。嫁过去……” 妇人靠近常氏,放低声音,“五岁的孩子,过几年熟悉了,那不就是长嫂如母吗?到时候,那个家什么都是二娘子的。” 常氏心中微动,妇人继续说道:“你家夫君身为太常寺丞,虽然不在朝堂,可好歹也是个能稳步升迁的地方。找个这等能助力他仕途的人家,岂不是两全其美?” 等妇人走后,常氏把女儿叫来,“你眼看着就十五了,女子十五及笄,也就是该出嫁了。你爹说了,不求什么富贵人家,但求那人待你好。不过,若是能寻个才貌双全的女婿,这女子一生才不算虚度。” 少女恬静的坐在那里,常氏身后的仆妇笑道:“二娘子从小就这般恬静,这是天生的贵人品格呢!奴看啊!定然要寻个好人家才是。” 少女莫名的想到了那个少年。 我竟然忘了问他住在哪里。 想来是真没缘分…… 第215章 帅,发作 从成祖朝开始,历代成国公大多都是帝王的心腹。 朱希忠如此,小国公朱时泰自然也会如此。 年底贵人事儿多,且应酬也多。 “庆之,一起?”朱希忠今夜去白云楼,“那个宁玉……话说上次之后你就再没去见过她?” “没。”蒋庆之搓搓手,身体弱了,气血就差。一到冬季不是手脚生冻疮,便是耳朵红肿。 “食髓知味啊!少年!”朱希忠怪笑一声,“对了,你嫂子准备了些东西,明日让老大送来。顺带你给我开导开导他一番。” “那孩子怎么了?” “哎!别提了。”朱希忠头痛,“那孩子这几日蹬鼻子上脸,对我和他娘的话爱理不理。我想抽他,又下不去手。要不……庆之你帮我抽他一巴掌?” “好说。” 朱希忠去了白云楼,当即有人禀告给宁玉。 “小姐,朱希忠来了。”鸳鸯进了房间。 “蒋庆之呢?”宁玉盘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在看。 “没来。” 宁玉蹙眉,“此人竟不贪色?” 鸳鸯嘀咕,“兴许是别的原因。” “什么缘故?” “我听有的人说,有男人不行呢!” 宁玉冷着脸,鸳鸯讪讪告退。 门关上后,屋里慢慢暖和了起来。 宁玉放下书卷,到了书桌前坐下,自己研墨。 玉手拿着笔,一挥而就。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宁玉仔细看着这首诗,“此诗多情。” 她再度一挥而就。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宁玉搁笔,轻声道:“多情又坚韧,此人倒是多才,不过,当如何接近为好呢?” “小姐。” 鸳鸯和老鸨一起进来。 老鸨说道:“刚得了消息,礼部派人往大同那边去了,据闻是去放风。” “这是准备和俺答部沟通?”宁玉问道。 “是。”老鸨说道:“赵全他们和俺答勾结,一旦放开口子,他们不知该如何自处。小姐,此举对咱们大好啊!” 宁玉轻轻摇头,“该有的野心依旧会有。赵全一心想颠覆江山,他会不断撺掇俺答南下。” “对了,此事乃是蒋庆之力主,据闻也是他在主持此事。” 宁玉想了想,“要想法子和他接触。” 老鸨说道:“可蒋庆之竟不来了。” 她偷瞥了宁玉一眼,心想这等美人儿我见犹怜,那位长威伯竟然不动心? 宁玉眸色冷清的看着她,“那就在朱希忠那里下功夫。” “是。” 晚些,白云楼名妓苍玉竟主动去了朱希忠那里,让老纨绔在朋友面前出了一番风头。 回到家中后,妻子见他醺醺然,便说了几句。 “你知道什么?应酬罢了。”朱希忠坐在床沿,接过妻子递来的解酒茶喝了一口。 “庆之可没去。” 朱希忠乐了,“那老鸨竟然派了人来试探我,问庆之之事,哈哈哈哈!” “可见洁身自好者,女妓也爱。”妻子突然问道:“庆之要十六了吧?” “翻年就是十六了。”朱希忠躺下,觉得疲惫,昏昏沉沉的道:“到时候咱们作为兄嫂都得去帮衬,不可让他的及冠礼冷冷清清的。” “那是。”妻子躺下,突然用肩头撞撞他,“哎!” 朱希忠此刻浑身酥软,被撞一下不禁胆寒,心想再来一次老子怕是要成人干,赶紧装睡。 “庆之的娘子可有眉目了?” “哎!问你呢?” “没。” “那要不,回头我给他看看?” “你是他嫂子应当的,不过,莫要带着私心杂念。” “我能有什么私心杂念?” “那你家那表妹为何最近老往咱们家跑?” “这不是……我表妹也不错不是。” “就那蒜头鼻的模样,能配得上庆之?” “蒜头鼻怎么了?” “没怎么。” “回头我给庆之寻个贤惠的。” “你记着就好,睡了。” “睡什么,我堂叔家有个小娘子……哎!哎!” “你这娘们要作甚?” “不做甚,与其让你被那些女人榨干,不如我来。” “老子……哎哟!” “别叫唤!” “……” …… 第二日,朱时泰来了。 “二叔。” 挺乖的孩子。 “这是娘让我带来的礼物,说是年底了,没事儿让二叔也去国公府走走,看中什么,缺什么只管拿就是。” “嗯!” 蒋庆之想到昨日朱希忠的话,见朱时泰神色还算是正常,便问道:“最近可觉得不对劲?” 朱时泰挠挠头,“没呢!” “觉着哪不舒服?”老纨绔两口子对蒋庆之真心不错,看着那礼单的丰厚程度,蒋庆之就忍不住想象了一番国公府的富庶。 “都舒服,就是……偶尔晚上会觉着胸口发闷。” 历代成国公多是帝王近臣,赏赐丰厚的令人眼红,加之家业庞大,每年的收益多的让人不敢相信。 “等等!”蒋庆之突然举起手,朱时泰不知是哪说错了,低着头,看着有些不安。 “你说,夜里会觉着胸口发闷?” “是。”朱时泰看似恭谨。 “还有什么症状?”蒋庆之问道。 “是病?” “你只管说。” “胸口会觉着烦闷,焦躁不安。” “可有发热?” “有,烦闷之极,冬季都不能盖被子,否则会焦躁不安,无法入睡。” “就这么只盖半截被子?” “是。” “还有呢?” “有时候会……生气发怒。” “是什么缘由?” “……” 朱时泰不答。 蒋庆之也不问,正好裕王兄弟来了,便开始上课。 “粮食安全问题这个题目,你二人还得要去做。”下课后,蒋庆之提醒道。 “表叔,年底了宫中要宴请在京的亲戚,你可会去?”裕王眼巴巴的看着他。 “大概会的吧!”蒋庆之说道。 “寿媖念叨着呢!说表叔不来就没意思了。”景王说道。 “哈!”想到小姑娘,蒋庆之不禁乐了。 “二叔,我回去了。”朱时泰告辞。 “其实,父母许多时候是急切了些,不过你要谅解,虽说他们教导的法子对你这等年纪的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也是一番好意不是。” 朱时泰抬头,讶然看着蒋庆之,“二叔……” “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呢!”蒋庆之莞尔。 “是。” 朱时泰应了,却没看到蒋庆之眼中的一抹探究之色。 年底了,宫中送来了赏赐,这是道爷给的。竟然有道书三卷,送礼的内侍说道:“陛下说了,让伯爷没事儿看看道书,修身养性。” 呵呵! 蒋庆之打个哈哈,我特么就是个凡夫俗子,最喜人间烟火气。修道,还是免了吧! 接着是卢靖妃给的,颇多一些精巧之物。 “娘娘说了,让伯爷没事了也进宫说说话,至于什么外男,都是一家子,没得那么多忌讳。”陈燕瞥了一眼蒋庆之,发现这位伯爷长高了一些,越发玉树临风了。 蒋庆之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咱们家该回礼了。”富城说道。 如今蒋家虽说条件改善了,但还是没法和那些老牌权贵比,在礼物的准备上有些为难。 “送些自家做的。”蒋庆之吩咐道。 “会不会有些寒碜?”富城犹豫了一下。 “对于他们来说,诚心比什么都重要。若是不行,就把东家的礼送西家,西家的礼送东家……” “还是送自家的吧!”富城一听赶紧跑了,再待下去,看自家伯爷的模样,弄不好真会这么干。 蒋庆之哈哈一笑。 厨房这几日都在准备过年的食材,油炸丸子,以及各种美食弄了许多。蒋庆之亲自督促,甚至上手指导厨子。完毕后,每家都准备了一车,外加自己弄的一坛子霉豆腐,算是齐活了。 “好吃!” 孙重楼这货最近在厨房扎根了,说是帮厨,实则是不停的偷吃。 礼物送到国公府,正好有人来走亲戚,见状就笑道:“这是谁家的礼,竟然都是吃的。” 朱希忠的妻子含笑不语,令人在午饭时拿了些蒋家送的吃食上桌。 只是一口,那妇人就赞道:“府上何时弄的新菜品?这味道,绝了。” 朱希忠的妻子淡淡的道:“他二叔没事喜欢弄些吃食,不过不是自家人,想吃还得看缘分。” 妇人讪讪的,但忍不住又夹了几筷子。 晚上朱希忠回来时,妻子把这事儿当做是笑话说了。 “那等妇人眼皮子浅。老大回来都说了,庆之亲自在厨房上手做的吃食,说难听些,宫中那些人都吃不上。对了,这几日若是有人上门送礼,但凡问提及庆之之事,小心些。” “怎么了?” “娘的,今日遇到了仇鸾,那厮竟然破天荒的讥讽我。他正和那谁,秦源勾搭在一起,这是准备让庆之好看,顺带下我的脸子。” “大过年的,难道他们还敢弄出什么动静来?” “过完年,大朝会之后就是好机会。整顿京卫也有些时日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得交差?趁着校阅的机会出手,若是能击败虎贲左卫,不但能让庆之灰头土脸,仇鸾那狗东西还能顺势起复……这事儿明日记得提醒我,要告知庆之。” “那仇鸾为何不自己出手?” 朱希忠讥笑道:“他上次被庆之收拾,结仇颇深。此人睚眦必报,老早就放话要庆之好看。可等庆之在大同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的捷报传来,这厮竟然缩了。” “昨日还有人上门,提及仇鸾时说是名将。这名将竟怕了庆之?” “名将?”朱希忠双手枕着后脑,“你且等着看,再过些年,我敢说,再无人敢在庆之面前说自己是名将。” “那……那庆之是什么?” “帅!” 朱希忠悠悠的道:“大明名帅!” 半夜,朱希忠被妻子推醒。 “何事?”朱希忠喝问。 “大郎那边闹起来了。” “这大半夜的!”朱希忠一边起床穿衣,一边问道:“谁惹到大郎了?” “说是没人,半夜突然就发作了。”夫妻二人穿好衣裳,赶紧过去。 呯! 还未到朱时泰的小院,就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 “哈哈哈哈!” 朱时泰的狂笑声在深夜里传出老远。 “都是假的!假的!” 嘭! 有重物被推倒。 “大郎!” “儿啊!你这是闹什么呢?” 两口子进了院子,就见朱时泰举着一个墩子,用力砸向窗户。 呯! “逆子,你要作甚?”朱希忠喝道。 朱时泰回身,看着父母,突然狂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身手矫健的爬上了屋顶。 “逆子!”朱希忠骂道,“被御史参一本,你此后还如何做人?堂堂国公府嫡长子,是特娘的一个疯子,你让老子如何做人?” “下来!”妻子也忍不住呵斥,“被人看到了,你此后还如何继承国公府!” “假的,都是假的啊!”朱时泰咆哮道。 朱时泰突然走到了屋顶边缘,伸开双手…… “你……你要作甚?大郎,下来!” 两口子被吓住了,可无论怎么劝说,朱时泰都站在那里不动。 跟着朱时泰的小厮大胆过来,“国公,小人有个法子。” “说。” 这时候只要有法子,就算是去宫中请道爷出手,朱希忠都敢去。 “上次小国公也是发作了,是二老爷治好的。” 咦! 朱希忠一怔。 “速去,快马去二老爷那里,请了他来。” …… 蒋庆之被叫醒。 “伯爷,说是国公府那边小国公有些不适,请伯爷去一趟。” 侍女说道。 艹! 这是朱时泰那娃犯病了! 蒋庆之眯着眼,等片刻后,脑子彻底清醒了。 “准备马,另外,准备棍子!” “啥?” “棍子!” 第216章 继承人,还是儿子,这是个问题 “抓贼啊!” 一个黑影在街上狂奔,身后几个军士紧追不舍。 “抓住他!” 贼人回头看了一眼,骂道:“老子追风腿……”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贼人回头,就见数骑从前方街角转弯,马背上的骑士随着马儿的急速转弯而自然倾斜,骑术了得。 “止步!” 几个军士喝道。 “夜间不许打马疾驰,下马!”几个军士拔刀。 哒哒哒! 马背上的骑士恍若未闻,贼人大喜,知晓这是有急事儿的人,他顺势就想脱身。 有急事儿的人,谁会帮官兵抓贼? 中间的骑士指指贼人,一骑冲了出来,俯身,手中的木棍子猛地拦腰砸去。 嘭! 贼人扑倒。 数骑依旧往前疾驰。 “止步!” 几个军士持刀而立。 当先的骑士喝道:“长威伯有急事,让路!” “不许……”一个军士刚扯着嗓子厉喝,带队老卒骂道:“避开!” 几个军士避开,看着数骑疾驰而过,年轻军士问道:“王头,不是说夜里不许打马疾驰吗?” 老卒说道:“那是长威伯。能让长威伯夜里疾驰的事儿,你觉着咱们能挡得住?小子,教你个乖,规矩是死的,可人却是活的。” 年轻军士茫然,老卒拍拍他的肩膀,“别人也就罢了,长威伯从未为难过咱们这等苦哈哈,可见今夜确有急事。对了,拿下那个苟日的,竟敢去侯府中偷东西……” “这是功劳啊!” “可不是。” 老卒说道:“换了别的权贵,哪会管什么贼人。也只有长威伯了。小子,这等权贵,别说是犯禁,就算是他要毒打谁,老子都愿为他把风。去,看看那贼子偷了什么。” 几个军士过去按住了惨嚎的贼人,一人拿起包袱,突然一怔。 “不对。” 老卒问道:“什么不对?” 军士手一抖,包袱打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跌落下来。 “王头!” 尖叫声中,王头冲了过来。 “灯笼!” 王头接过灯笼,光晕散开…… 一颗龇牙咧嘴的人头在冲着他狞笑。 “出事了!” “出大事了!” …… 蒋庆之一路疾驰到了国公府,管家和一个侍女在大门外等候。 寒风凛冽,蒋庆之带着几个护卫下马,看着他脸颊通红,管家说道:“赶紧给二老爷上姜茶。” “先忙正事。”蒋庆之干咳几声,觉得肺腑里发痒。 他急忙点了一支药烟,深吸一口,又咳嗽了几下,“带路。” 还没到地儿,就听到里面朱希忠在喝骂:“老子堂堂成国公,怎地有你这等逆子?从小读书就偷奸耍滑,让你背书你糊弄老子,让你写文章你敷衍了事……就你这等蠢货,承袭了国公府,也只会给列祖列宗丢人!” “大郎,下来吧!被人知晓了你还做不做人了?丢人啊!” 朱希忠的妻子嗓子都沙哑了。 蒋庆之走进院子,朱希忠闻声回头,“庆之。” 朱希忠的妻子苦笑,“叫庆之看笑话了。” “今夜为何发作?”蒋庆之问道。 “不知。”一个侍女说道。 蒋庆之见侍女眉眼灵活,便蹙眉问道:“谁值夜?” 富贵人家的孩子,晚上睡觉时,卧室里有专人值守,以防各种意外。 一个仆妇上前,“二老爷。” 竟然是个丑妇人。 蒋庆之嘴角抽搐,心想这两口子是担心朱时泰提早吃禁果,故而弄了个让他下不去手的女人值夜。 “说。” “昨夜小国公睡的不大安稳,老是掀被子,半夜时奴听到他把被子尽数掀开了,便想劝,可刚开口,小国公就发作了。” “这是孽障啊!”朱希忠叹道。 “家门不幸!”朱希忠的妻子恼火的道。 “孽障也是你们生的。”蒋庆之说道。 “庆之。”朱希忠看着屋顶的儿子,“大郎从未这般疯癫过,就怕他往下跳。” “庆之上次是用什么法子治好了大郎?”朱希忠的妻子问道。 “给了他一巴掌。” “要不……”朱希忠说道:“再给他一巴掌。” 朱希忠的妻子有些纠结,但在挨一巴掌和跳下来跌断腿之间,选择了让儿子挨一巴掌。 “你们觉着,那孩子能让我慢慢爬上去?” 蒋庆之说道。 “那怎么办?” “凉拌!” 蒋庆之叼着药烟,拒绝了孙不同递来的棍子。他本以为吓唬一番就能解决问题。可如今看来,这孩子今夜是来了个总爆发。 屋顶飞檐的后面些,朱时泰静静的站在那里,昏暗中看着恍若一尊雕塑。 “庆之,咱们说了许久,没用!”朱希忠苦笑,先前两口子苦口婆心的劝说,威胁……一应手段都用上了,可毛用没有。 “你们身在局中,哪里知晓这小子在想什么!” 蒋庆之没好气的道,然后抬头说道:“小子,想不开了?” 雕塑动了一下。 蒋庆之微微一笑,“我这里有个故事。” 大爷,大哥,都啥时候了,你还讲故事……朱希忠无奈捂额。 “要不,请几个高僧来?”朱希忠的妻子低声道:“大郎这分明是中邪了。对,定然是中邪了。” “让人悄然去,莫要声张。”朱希忠没办法了,也只好病急乱投医。 “话说从前有个富贵人家,家业大的吓人,还有个爵位……” 朱希忠苦笑,心想你直接说是哥哥我就得了。 “这家子嗣艰难,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两口子恨不能把他捧在手里。等孩子大些后,两口子请了大儒授课,请了有名的武人传授武艺,又有什么琴棋书画……” 朱希忠的妻子说道,“庆之说的不就是咱们和老大吗?” “这孩子整日不得安歇,从早上睁开眼就得学,到临睡前方能歇息。即便如此,每日父母和身边人依旧在不停挑刺,乃至于呵斥。” 蒋庆之呼出一口烟,干咳一下,“父母总是说,你是这偌大家业的唯一继承人,不努力学,以后如何承袭家业?出去只会丢人。” 屋顶的雕塑身体一颤。 蒋庆之看在眼里,叹道:“这两口子恨铁不成钢,每日不停挑刺呵斥,觉着这是为了孩子好。” 雕塑双拳紧握。 “这孩子每日功课不断,本就备受煎熬,加上每日父母呵斥,身边人不断催促……这样的日子,其实换了我,也会觉着度日如年。”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鸡娃,内卷,“本该玩耍的年纪,却要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如此也就罢了,每日还得被呵斥……在父母的呵斥中,孩子觉着自己一无是处。而这偌大的家业,在孩子眼中,渐渐就成了负累。” 朱希忠愕然,“这……难道不对?” “他累了,可却不得解脱。每次开口说自己想歇息,父母总是各种呵斥。这孩子痛苦不堪,却无人慰藉。每当夜里,他想到那些呵斥,想到明日依旧是满满当当的功课,就觉着活着毫无意义。” “于是,他就焦躁不安,浑身发热……” 几个侍女惊呼。 “这不是小国公吗?” “住口!”朱希忠的妻子喝住了几个侍女,然后摆摆手,有人带走了她们。 蒋庆之看着她,微微摇头,“日复一日,每当受不住这等煎熬时,这孩子就会胸腹发闷,一股子煎熬化为火焰在那里烧灼。他恨不能脱掉衣裳,让冷风吹拂……把那些焦躁和痛苦尽数吹散……” “庆之!”朱希忠觉得这有些荒谬。 可屋顶上的朱时泰却身体巨震,“他们……” “他们在犯蠢!”蒋庆之冲着朱希忠瞪了一眼,然后说道:“他们总以为这孩子是一块稀泥,可以任由自己揉捏成想要的形状。他们以为这份家业必须得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才能传承的更久远。可他们就是没想到这个孩子的感受。” 那个雕塑在摇晃。 “大郎。” 朱希忠的妻子抓住他的手臂,“咱们不都是为了大郎好吗?” “这孩子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他开始对父母的话阳奉阴违,开始学会了顶嘴,学会了沉默以对。直至被多次镇压后,他选择了发狂……” 蒋庆之回身看着朱希忠两口子,“这孩子想用这等法子来告知自己的父母,别再逼我!” “哈哈哈哈!” 雕塑狂笑了一阵,缓缓坐下,双手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可怜的娃!” 蒋庆之老早就发现朱时泰不对劲,后来问了一下他的随从,心中就有些猜测。今夜测试了一下,果然就是他想的那样。 “庆之,这孩子若是放纵不管……” 蒋庆之问道:“你是想要一个继承人,还是要一个儿子?” 说完,蒋庆之冲着屋顶的雕塑说道:“若是你父母依旧如此,便来二叔家。” 这是威胁……你们特娘的再这么逼迫孩子,这孩子我来养。 蒋庆之扬长而去。 “这……”朱希忠的妻子说道:“大郎还是那样啊!” “庆之,庆之!”朱希忠喊道,可蒋庆之脚下不停,“此事还得你两口子去解开。我困了,回去还赶得上一个回笼觉。” “要不,等高僧来吧?”妻子说道。 “也好。”朱希忠有些失望。 管家试探着说道:“二老爷不是说此事还得要国公和夫人解开,要不……试试?” “也好。”朱希忠带着些侥幸心,想着先前蒋庆之的那些话,便试探道:“大郎,为父错了,此后……为父不再逼迫你,可好?” 雕塑没反应。 “哎!果然。”朱希忠叹息。 “这可是你说的?!”雕塑突然问道。 朱希忠:“……” 朱希忠的妻子喜极而泣,“大郎,你果然是好了?” “你们再逼我,我便去二叔家!” 雕塑活过来了。 “小崽子!你特娘的还学会了装疯!”朱希忠大怒。 这时,看着朱时泰长大的管家忍不住说道:“二老爷先前说,国公是想要一个继承人,还是要一个儿子。” 朱希忠如遭雷击。 瞬间,朱时泰从小到大的经历就在脑海中闪过。 读书,学习,读书,学习…… 呵斥,责骂…… 无休无止…… 朱希忠追了出去。 蒋庆之站在内院之外,叼着烟,看着天边的晨曦,“娘的!回笼觉没了。” “庆之。” 蒋庆之回身。 朱希忠止步,“我就老大一个儿子。” “这闹腾了一夜,你想如何处置此事?” “回头哥哥我就抽他一顿。” “抽吧!”蒋庆之抽了一口药烟,“不过,有个事儿。” “你说。”朱希忠对老弟感激不尽。 “这孩子如今是装疯。”蒋庆之看着他,嘴角的药烟抖动几下,烟灰跌落,“可他会真疯!” 历史上朱时泰就真的疯了。 朱希忠呆立原地。 “你是要一个继承人,还是要一个儿子?”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 晨曦在天边缓缓扩散。 朱希忠的妻子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袖,浑身紧绷。 朱希忠嘴唇蠕动。 “我要……儿子!” 那只手一松。 蹲身。 “庆之,请受我一礼!” 妇人郑重行礼。 晨曦中,少年微笑道:“嫂子,多礼了。” 第217章 大事件 “陛下,诸卫有奏疏,说整肃太狠,军中皆有些怨言,更有军士逃亡……内部也颇为紧张,矛盾不少啊!” “陛下,整肃京卫是好事,可臣以为不可太急切,当徐徐图之。” “臣附议。” 马上年底了,事儿多,许多事儿需要道爷拍板。所以,朝会还得开起来。 今日朝会上,先是讨论了年底各种收尾的事儿,以及明年年初的事。 大多是一些仪式。 蒋庆之听的瞌睡来,干脆低头打盹。 可没多久,话题就变了。 “臣听闻有人放话,说再这般下去,京卫会哗变。”一个文官忧心忡忡的道:“陛下,武人桀骜,不可逼迫太过啊!” “须知狗急跳墙!”一个文官的话惹来武人们的怒视。 朱希忠出班,“陛下,京卫糜烂多年,非下重药不可。至于哗变,有虎贲左卫在,那些烂泥哪敢!” 众人不禁看向了那位少年权贵。 蒋庆之站在那里,双手拢在袖子中,脑袋一点一点的。 卧槽! 在朝会上打盹! 你有种! 众人看向道爷。 道爷眼皮子跳了一下。 外面来了个内侍,看着急匆匆的。有人过去问话,回来的脚步很急。 这瓜娃子身子骨不好,暂且让你打个盹……道爷蹙眉看着内侍走来。 “陛下,五城兵马司来报,昨夜兵马司的军士擒住了一个贼人,那贼人随身竟然带着一颗人头。” “谁的?”有人问道。 “羽林左卫指挥使,谭晓。” 大殿内一下就炸了。 “什么?竟然是谭晓?” “一军指挥使竟被人割了头颅,这……” “肃静!”黄锦喝道。 严嵩也颇为愕然,“此等事,是大明立国至今第一起吧?陛下,此事不可轻忽,这年底了,臣担心会引发人心惶然。” 嘉靖帝也颇为震惊,“说清楚。” 一个兵马司的将领被带进来。 “昨日半夜,兵马司的军士在街上巡查,听到谭晓家中传来尖叫声,有人喊抓贼,接着有贼人越墙而出,于是便紧追不舍。” 将领目光在殿内寻索,御史见了喝道:“大胆!” “此事与长威伯有关。” 将领低头。 众人缓缓看去,蒋庆之那厮竟然还在打盹。 这得多困啊! “哎!庆之!”朱希忠见蒋庆之叫不醒,就过来踹了他一脚。 “老朱你特娘的……”蒋庆之被踹醒了大怒,刚想发飙,朱希忠给他使眼色。 老弟,这是朝堂! 蒋庆之吸溜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干咳一声,“陛下,臣正思索京卫整肃之事。” 你这是在糊弄谁呢! 按理众人该笑,可竟然都板着脸。 “说。”严嵩喝道。 将领说道:“当时贼人夺路而逃,正好遇到了有人打马疾驰,被那人的随从拦截。” “那人是谁?”严嵩问道。 将领看着蒋庆之,“是……长威伯!” 艹! 蒋庆之满头雾水,“这是发生了何事?” 前方是文官,回头道:“羽林左卫指挥使谭晓昨夜被杀,杀他那人被你被拦截了。” “那个贼人?”蒋庆之想起来了。 群臣目光古怪的看着他。 ——贼人杀了谭晓,若是遁逃成功,此事就成了无头案。可蒋庆之却恰好出现…… 这里面,会不会有些猫腻? 崔元刚想攻讦,朱希忠说道:“陛下,昨晚长威伯夜出,是臣有事求他相助。” 崔元赶紧缩回那只脚。 谭晓死了? 蒋庆之一怔。 五城兵马司的将领接着说道:“咱们的人去了谭家,发现财物一文不少,凶手也没翻动任何东西。” “这便是去杀人的。”严嵩说道:“陛下,兴许是因仇杀人。” 有人阴恻恻的道:“京卫整肃,不知多少人为此焦头烂额,兴许,是为此杀人呢?” 京卫整肃是蒋庆之开的头,这便是把锅丢给了他。 “着锦衣卫彻查此事!”嘉靖帝看了说话的臣子一眼,眸色冷清。 那臣子赶紧缩了回去。 “陛下,臣……”作为侯爵,仇鸾今日也来了。 “朕,乏了!”道爷这些年在朝堂上越发话少了,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晓,他这是在护着蒋庆之。 仇鸾回班,随即各自散去。 “庆之!”朱希忠追上了蒋庆之,这厮看着眼珠子里血丝密布,但精气神却很是旺盛。 “精神头不错。”蒋庆之说道。 “昨夜和老大说了许久,都说开了。” “真释然了?” “不释然又能如何?难道真要把孩子逼得和我夫妇翻脸不成?”朱希忠苦笑。 “不只是翻脸。”蒋庆之想起了一件事儿。 “啥意思?难道老大还会……” “这里。”蒋庆之指指脑袋,“这里的毛病会传下去,和你国公的爵位一样,一代代往下传。” “你昨夜说会真疯……” “对,是真疯!” 仇鸾就在前面,止步等着谁。 “长威伯。”仇鸾拱手。 蒋庆之无视了他。 仇鸾眼中冷意闪过,“听闻长威伯自诩兵法无双,更是有人说长威伯乃是我大明后起名将种子,正好本侯听闻府军前卫操练的不错。过了年兵部要校阅京卫,长威伯可敢与府军前卫一决雌雄?” 他身边的男子笑吟吟的道:“那秦源倒也有志气,竟然不去虎贲左卫观摩长威伯的统军之法。” ——这不是你左右互搏,而是另一种操练之法向你邀战! “长威伯,不敢吗?” 仇鸾冷笑。 周围的官员纷纷止步旁观。 蒋庆之蹙眉看着仇鸾,“上次挨了一拳,不过瘾?” 这话是一语双关,仇鸾的脸青了一下。 一个内侍急匆匆跑来,见到蒋庆之便喊道:“长威伯,长威伯!” “何事?”蒋庆之刚想喷仇鸾一波,遗憾不已。 “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谭晓的家人,披麻戴孝在嚎哭。” “嗯!”蒋庆之不解,“这和我有关系?” “他们说是长威伯提议整肃京卫,这才导致谭晓被杀。” “卧槽尼玛!” 蒋庆之骂道:“这也能扯上我?” 仇鸾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蒋庆之看着他,想到了历史上此人的下场,不禁冷笑,“这话,原话奉还。” “长威伯可躲在宫中。”仇鸾不怒反笑。 “做个缩头乌龟也不错。” 几个仇鸾的好友都笑了起来。 蒋庆之却也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仇鸾在历史上的表演。 ——俺答老兄,只要你不从俺的防区过,俺发誓不出兵。 这特娘的把缩头乌龟演绎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明竟要靠着这些所谓的名将、宿将来守御国门,这国祚如何能长久? 蒋庆之转身大步而去。 “此子被激了。” 众人哄笑。 “这不是被激。” “那是什么?” “这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谁在放屁!” 众人回身。 兵部尚书王以旂负手而立。 “见过王尚书。” 虽然这些都是武勋,但许多时候还得仰仗兵部。 “王尚书,这京卫多年来都是如此,就他蒋某人多事,如今弄的怨声载道。” “王尚书可知京卫逃亡多少人了?” “我不知,但我知晓一事。”王以旂说:“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人冷笑,“王尚书就不怕反噬吗?一旦京卫忍无可忍,发生些不忍言之事,王尚书也逃不过连带追责。” 比如说哗变。 你王以旂少不得要被贬官,甚至是发配。 王以旂沉声道:“京卫不整肃,何以整肃天下卫所?前方哪怕是深渊,王某依旧会前行。” 众人默然。 有人嘀咕,“你王以旂图个什么?” 王以旂说道:“本官不图什么,就图一个太平盛世。图一个朗朗乾坤!” 他看着这些人,突然觉得蒋庆之有些话说的没错。 这个大明啊! 不能靠着这些人来护卫。 …… 皇城外,数十男女正在嚎哭。 “还我夫君的命来!”一个妇人一身白衣,举手喊道。 其后,有百余男子猬集,正在窃窃私语。 “蒋庆之出来了。” 嚎哭声停顿了一瞬,接着大作。 那些猬集的男子缓缓围过来。 “伯爷。”孙不同过来,低声道:“那是谭晓的家眷,他们说是伯爷提议整肃京卫……谭晓只是依令行事,却惹恼了羽林左卫上下,这才有了杀身之祸。” 艹! 蒋庆之眯着眼,指着那些男人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读书人。”孙不同说道,“不知谁找来的,先前小人令人乔装混进去,听他们说什么……” “说。”见孙不同纠结,蒋庆之知晓不是什么好话。 “他们说伯爷助纣为虐。” “蒋庆之!”这时那群人中有人喊道:“自从你到了京师后,上蹿下跳,搅乱朝堂,堪称奸佞。” 一个男子站出来,指着蒋庆之喊道:“今日我等当为大明除此奸佞。” 不该是先互相喷一番吗? 竟然直接要动手? 这一下变生肘腋,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蒋庆之听到身后有人颤声道:“这是……这是左顺门之事重演啊!” 当年的左顺门外,杨慎带着百官嚎哭。而今日只是换了个对象,换了一种方式…… 百余士子,狂奔而来。 “庆之,退!” 老纨绔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长威伯,速退!” 这是肖卓。 蒋庆之拿出药烟,孙重楼为他点烟。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本伯一直很好奇,自从到了京师后,本伯所作所为都在戳士大夫们的肺管子。这些人为何没动静呢?原来他们在等!” 蒋庆之指着那些士子。 “长威伯,退回来!” 正指挥麾下准备拦截的皇城值守将领厉喝,“快!” 那只夹着药烟的手点了点。 “孙不同!” “在!” “打!” 第218章 快意恩仇的蒋庆之,再现锋芒的道爷 “陛下,皇城外有谭晓家眷嚎哭,说此事乃是长威伯撺掇。另外,有百余士子猬集,正准备攻讦长威伯。” 还没回到自己修道地儿的嘉靖帝一怔,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 在嘉靖帝眼中,这不是左顺门。左顺门事件是官员闹事,而此次是士子。 官员闹事,嘉靖帝可以用廷杖来处置。 但士子闹事却不同,明初科举考试,大半名额被南方士子拿下,北方士子因此闹事。太祖皇帝为了收拢天下士子的心,不但弄死了考官,更是来了个南北榜。 廷杖官员是内部事务。而士子却是天下事。 “这是蓄意一击!” 嘉靖帝何等聪明,“令庆之马上回来,速去!” 黄锦撒腿就跑。 嘉靖帝负手看着他远去,眸色阴郁。 “朕令整肃京卫,那些蠢货嗅到了不安的气息。这是试探。” …… 对面是百余士子,而蒋庆之这边只有九个护卫,按理该是一边倒。 “打折他的腿!”有人狂喜喊道。 斜对面,严世蕃和陆炳站在一起。 “谁的主意?”陆炳问道。 “谁都不是。”严世蕃揉揉独眼的眼角,“你锦衣卫竟然也不知情吗?” 陆炳摇头,“那么这便是自发的。不对。我说那些人怎地这般安静,任由蒋庆之在京师横行。原来这是麻痹。他们就等着此刻。” “围殴蒋庆之,让他身败名裂。”严世蕃摇摇头,“那些动手的蠢货……” “他们图个什么?”有人问道。 “名!” “名!” 严世蕃和陆炳相对一视。 “当年左顺门事件,多少人被杖责?可那些人却引以为荣。此后成为士林楷模。读书为何?求名求利。世人皆好名啊!” 严世蕃冷笑,“都想着青史留名,可却免不得先挨一顿毒打。” 双方甫一接触,惨嚎声不绝于耳。 接着只见一个个士子扑倒,在地上翻滚惨叫。 冲在最前方的是莫展和孙重楼。 莫展拿着刀鞘,孙重楼靠的是拳脚,二人组成了箭头,当者辟易。 “卧槽!” 一个官员看的目瞪口呆,“这……竟真的动手了?” “一打十啊!” “这一脚撩阴腿好狠!” 朱希忠来了,“庆之,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啥意思?”蒋庆之斜睨着他。 “这些士子牵连着天下士林,今日动手倒是痛快,可后果……不堪设想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蒋庆之说道:“我从不惯人这等毛病。” “可他们势大不是,连哥哥我都不敢惹!”朱希忠自曝其短,“别看哥哥我是国公,可若是惹恼了这些人,此后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且最要命的是,舆论掌控在此辈手中,百年后哥哥我可就成奸佞了。” “伯爷,不可啊!”肖卓来了,急切的劝道。 窦珈蓝回身看着蒋庆之。 “伯爷!” 她也觉得这般下去不妥。 蒋庆之却冷冷的道:“我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打!” 这一声令下,让护卫们彻底放开了手脚,不过是片刻后,第一个逃跑的士子出现了。 “救命啊!” 孙重楼追上去,一脚踹倒此人,一边踩踏,一边骂道:“敢围殴我家少爷?今日叫你看看孙爷爷的厉害!” 他一脚踩在了士子双腿之间,旁观者们齐齐夹紧双腿。 莫展最是冷静,效率最高。一刀鞘下去,必然有人扑倒。 “长威伯。” 黄锦气喘吁吁的跑出来,“住手,都住手!” 最后一个士子正好被孙不同踹倒。 护卫们回身。 一地的士子在惨嚎。 黄锦喃喃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 …… “蒋庆之动手了?” 仇鸾正在府军前卫的校场,闻讯对秦源说道:“士子喜成群结队闹事,一般人哪敢得罪他们?蒋庆之此举固然痛快,可也算是捅了马蜂窝。” 秦源眼中闪过喜色,“那么……” “趁他病,要他命!” …… “为何动手?” 嘉靖帝在殿外来回踱步,越走越急,“朕不信那些士子能追上你这瓜娃子!” 蒋庆之无辜的道:“陛下,他们苦心孤诣把臣堵在皇城外,若是臣不战而退,他们会造舆论,说臣怕了……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如此,奸佞之名便能栽在臣的头上。” 这个道理嘉靖帝当然知晓。 “不战而退,你以为这是沙场征战吗?” “陛下,臣以为,这比沙场征战更为凶险。” 嘉靖帝默然良久,“那些人最是疯狂,无处不在,你就不怕?” “臣更怕这个大明成为历史!” “大胆!”嘉靖帝的脸黑了。 蒋庆之却继续说道:“这只是整肃京卫,便引来了如此反弹。陛下,若是要整顿这个大明,会如何?” 会引发天下士大夫们群起反对。 “前宋时,范仲淹、王安石父子因此黯然隐退。前宋随后坠入深渊。陛下刚有整顿天下之心,这群人便嗅着味儿来了。他们想做什么?” 蒋庆之目光炯炯的道:“他们知晓,这个大明的危机十有八九都和自己有关。若想改变这一切,就必须触动他们的利益。” “触动他们的利益,便是割他们的肉。引发的反噬……朕只是想想,就为之头疼不已。你……” 嘉靖帝继位后,也曾雄心勃勃的向重振大明,各种革新措施不断施行。 随后的大礼议之争让君臣离心。没有臣子们的配合,什么革新都是扯淡。于是嘉靖新政不了了之。 蒋庆之突然身体一震。 他抬眸看着嘉靖帝。 道爷淡淡的道:“想到了?” “那些人!”蒋庆之不敢置信的道:“他们借着大礼议之事,是想断了陛下的新政!” 嘉靖帝负手看着雾蒙蒙的天空,“他们担心朕会重启新政,于是,便借着大礼议之事,想把朕压制住。” 蒋庆之想到了宋神宗。 嘉靖帝登基之初的那些革新措施,无不是大刀阔斧。 “许多事并非外界所想。”嘉靖帝说道:“朕感受到了一股庞大之力,在这个大明之下涌动。朕知晓,若再这般下去,不但朕有危险,这个大明,怕是也会有倾覆之祸。” “当自己的利益被触动时,他们不惜葬送这个大明。”蒋庆之说道。 “今日你本可暂避锋芒。”嘉靖帝说道。 “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对手,那么,早些动手不是坏事。”蒋庆之说道。 “为何?” “早些动手,便是告知他们。敢冲着臣来,就得做好被打的满地找牙的准备。” 蒋庆之的身后便是鼎爷准备的万丈深渊——但凡他敢躺平,鼎爷绝壁会让他消失。 所以哪怕前方是令帝王都为之退避三舍的士大夫,蒋庆之依旧只能往前。 嘉靖帝不禁动容,“庆之,你……” “为了大明!”蒋庆之说道:“臣,无所畏惧!” 脑海中,那斑驳的铜锈上,辉光闪烁…… …… 看着蒋庆之远去,嘉靖帝良久不动。 “陛下,天冷,进殿吧!”黄锦劝道。 “有人说,庆之有野心,有野心之人可会为自己树敌无数?” “有人说,庆之所作所为只为功名利禄。可他甘愿得罪天下士大夫,只为大明和……朕!” “他为了大明而无所畏惧,那么朕……” “陛下。”陆炳来了。 “皇城外来了不少士子,都在喊着要拿长威伯。”陆炳低头。 该如何应对? 陆炳想到了严世蕃先前的话。 ——蒋庆之此举让人不解,按理他可暂避锋芒,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大打出手。好似故意在激怒天下士林。 嘉靖帝如此聪明,定然能想到这一点。 那么,他会如何处置给自己带来大麻烦的蒋庆之? 道爷负手看着远方,“北有俺答,南有倭寇。天下卫所逃卒日增,流民也越来越多。内部矛盾重重……这个大明该何去何从?” 陆炳看了黄锦一眼,黄锦垂眸,连暗示的眼神都不给一个。 若非蒋庆之作梗,陆炳此刻就是朱时泰的未来丈人。 想到这个,陆炳不禁暗怒。 “那瓜娃子有进取之心,义无反顾,映衬着朕这个帝王有些胆怯。陆炳,朕可曾怯了吗?” 嘉靖帝看着陆炳,那双眸中迸射出利芒来,让陆炳想到了刚登基时的嘉靖帝。 他垂首,“陛下从未畏惧。” “不,朕畏惧了!” 嘉靖帝冷冷的道:“当年群臣与朕离心,天下士林与朕离心。多少人在盼着朕死。朕的政令难出京师,下面官员阳奉阴违…… 朕若是不把朝政丢给夏言,丢给严嵩,这个天下,顷刻间便会有不忍言之事!” 陆炳浑身巨震,“陛下!” “把权柄交给宰辅,自己隐入西苑修道,看似万事不挂心。你以为,朕昏聩如此吗?”嘉靖帝嘲讽的道。 陆炳抬头,泪流满面,“陛下啊!” “这是朕第二次见到你陆炳落泪,记得第一次是在安陆,朕突然病倒,你在侧侍奉。”嘉靖帝幽幽的道:“这过多少年了,许多人都忘了朕曾杖责百官。” “陆炳!” “臣在!” “告知那些人,半个时辰后不退。”嘉靖帝眼中闪过厉色,“革除功名!流放千里!” “领命!” …… 求票。 第219章 雨夜杀人 百余锦衣卫出现在皇城外时,那些闻讯聚集来的士子们沉默了。 嚎哭的谭晓一家子觉得不对劲,有人说道:“嫂子,这看着像是要拿人呢!” 谭晓的妻子红着眼,“拿就拿,有本事便弄死我!” 两个锦衣卫走过来。 “一刻钟内不走,那就不用走了。” 谭晓的妻子一怔,“你等难道敢把我抓进诏狱?” 一个锦衣卫按着刀柄,微笑道:“别担心,诏狱你还不够格。不过,流放千里也不错不是。” 嗖! 转瞬眼前就没人了,只余下几根香,一堆烧纸钱留下的灰烬。 陆炳走出皇城。 眼中含煞,“一刻钟后,滞留此地的尽数流放……” “我等死都不惧,难道害怕什么流放?” “笑话!” 陆炳冷冷的道:“革除功名!” 蒋庆之走了出来,上马。 护卫们紧随其后。 “蒋庆之在那!” 有人喊道。 可队伍的最后面,有人悄然溜了。 “马兄,马兄!” 有人发现了,便喊了起来。 那人回头强笑道:“这不你嫂子让我顺路买菜回家,我先去菜场看看,回头再来,回头再来。” “流放千里,到了当地还有士子照拂,可若是革除了功名……” “小弟还有事。” “王兄,小弟先走一步!” 蒋庆之策马从侧面缓缓而过,双方仿佛互不相识。 “软蛋!”孙重楼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窦珈蓝说道:“一旦被革除功名,此后就得缴纳赋税,还得服役。且有事儿再想倚仗官府,那就难了。” “伯爷!” 徐渭和胡宗宪闻讯赶来了。 二人拿着棍子,胡宗宪还好,白胖的徐渭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富城也来了,一直在看着那些士子。 他佝偻着腰,目光阴冷。 孙重楼瞥见了师父在袖口里半露的爪子,嘀咕道:“师父不是说这鹰爪手太狠毒,有损阴德,此后不用了吗?” “伯爷!”富城行礼,“老奴来晚了。” “不晚!”蒋庆之笑道:“来了就好。” 他回身准备叫老纨绔一起回家喝酒,却见朱希忠正和一个文人模样的男子争执。 “好好好!”男子退后一步,“国公既然要一意孤行,那就当老夫什么都没说。” 朱希忠默然看着对方远去。 “什么意思?”蒋庆之问道。 朱希忠回身,“此人当初教授过老大,方才只是问了一番老大的功课。” 男子突然回身,说道:“国公,许多事走错了一步,便是步步错。” 他看似和朱希忠说话,可却在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没说话。 朱希忠干笑道:“怎地,你我兄弟寻个地方喝酒去?” “去我家!” “最好的酒水!”肖卓不知何时也摸过来了,手中竟然拿着一块板砖。 “最好的菜!”王以旂迈着官步过来,“不好便砸了锅灶!” 蒋庆之看着这些人,回身,“走,回家!” 富城说道:“伯爷,老奴先去店铺那边看看。” 蒋庆之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蒋家的巷子口,就见几个孩子探头探脑的往外窥探,见到蒋庆之后,有孩子转身就跑。 这是防贼呢? 孙重楼认得其中几个孩子,刚想喝问,就听到巷子里一阵嘈杂。 “伯爷小心!”孙不同挡在蒋庆之身前,可孙重楼早已就位。 一个老人走出来,见到蒋庆之后松了一口气,回头喊道:“伯爷无事!” 随即,一群街坊涌了出来。 七嘴八舌说的不停。 “住口住口!”老人喝住了他们,然后拱手,“咱们听说有人准备围殴伯爷,街坊们就想着去接应一番。” 蒋庆之看到街坊们有的拿着铲子,有的拿着菜刀,还有拿着擀面杖的…… 他有些莫名的心酸,“那些是读书人……” “读书人又怎地?先前咱们都听说了,伯爷建言整肃京卫,被那些读书人说成是奸佞。咱们虽说没读过书,可也知晓京卫越好,咱们就越安全不是。” “以前京卫什么模样谁不知晓?说是看门狗都羞辱了狗。如今却大变样了。” “上次兵马司的人来驱逐巷子口的小贩,我家小子就在里面,是伯爷出面。奴还记得伯爷当时说……” 一个妇人装作当时蒋庆之的神色,“百姓但凡能有活命的法子,至于大冷天在此吃苦摆摊吗?是百姓活命要紧,还是你等的脸面要紧?” 妇人蹲身,“伯爷,奴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晓一件事,谁对咱们好,咱们都记着呢!” 胡宗宪和徐渭若有所思。 今日蒋庆之亲自下厨。 红烧肉,腐乳排骨,炒肥肠,爆炒腰花…… “菜齐了。” 蒋庆之把最后一道汤做好,把围裙解下来,“开饭!” “开饭喽!”孙重楼喊道。 酒是从道爷那里搬来的,打开封口,徐渭和胡宗宪吸吸鼻子,就差流口水了。 蒋庆之举杯,看着众人,有些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他带着孙重楼在流放路上苦思脱身之计。 如今,却有了这些志同道合者。 “表叔!” 两个皇子,外加一个皇长女也来了。 “年底不是不出宫了吗?”蒋庆之问道。 小姑娘说道:“先前听闻表叔和那些读书人打架,我们便去父皇那里。”她看着两个哥哥,“是我去央求的父皇,这才能出宫。” “你为何不说没等你开口,父皇就让咱们滚出宫去?”景王坐下,自己拿起酒壶斟酒。 “我也要喝酒!”朱寿媖嚷道。 “给她倒一点。”蒋庆之笑道,然后再度举杯。 “这一杯,为了……情义!” “干杯!” …… 嘉靖帝此刻在卢靖妃那里。 菜很清淡,酒水也淡。 但这是道爷最近几年第一次在卢靖妃这里用饭。 “今日臣妾听闻了皇城外之事,就想到了左顺门,好在陛下威武,镇住了那些士子。”卢靖妃一手压着袖口,一手给道爷布菜。 嘉靖帝吃了一口菜,问道:“怕了?” “是。”卢靖妃给他夹了一块豆腐,“臣妾就怕那些人再度逼迫陛下。” “他们不敢。”嘉靖帝看着这个女人,眸中多了一抹温和,指指菜肴,“趁热吃。” “好,陛下也吃!” “嗯!” “陛下,他们说……陛下怯了,故而让那些士子全身而退。” 卢靖妃不忍相瞒,“那人被臣妾令人拿下,正在拷问,看看是谁在后宫传谣。” “嗯!” 嘉靖帝平静的吃着,甚至又喝了一杯酒。 “陛下今日兴致倒是好。”卢靖妃笑着为他斟酒。 “谁说他们能全身而退?” 嘉靖帝抬眸。 “朕的手中,从未有全身而退的贼子!” …… 商林是今日带头的士子之一,回到家中后就急匆匆打包,带着洗漱的东西和干粮,对家人说自己要出去游学。 “路引呢?”妻子问道。 “早就办好了。”商林说道。 包袱里,两个银锭很是沉重。 “那何时回来?” “大约在夏季吧!” 商林把斗笠戴上,迎着寒风冲出家门。 他专走小巷子,走没多久,就到了一户人家后门外。他刚想叩门,身后有人轻声道:“商林?” 商林浑身僵硬,缓缓举起双手,“是我。” “谁的指使?”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不,是魏晃,是他!” “你这是要去何处?”身后的声音有些阴柔。 “去……去避祸。”商林颤声道:“小人发誓,此去再也不回京了。小人用爹娘发誓,若是小人回京,便死爹死娘……” “哦!悔了?” “是。” “可咱从不信什么誓言。” “宫中人,不!” 商林缓缓倒下,透过冻雨,看到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只是,此人目光转动,看着巷子口。 巷子口,同样有个斗笠男子,不过看着腰有些佝偻。 “何事?”消瘦男子问道。 斗笠男看了倒下的商林一眼,“没事了。” “看到了杀人还想走?”消瘦男子尖利笑道。 “哦!你要留下咱?”斗笠男问道。 “你……” “当年咱在宫中时,你汪泽刚出师吧!” “你是……”消瘦男子看着斗笠男,突然惊呼,“你是郭骁!” “还好,有故人还记得咱。” “当年咱就想试试杨白头的弟子是有何本事,让他一改不收徒的誓言,谁曾想你却趁着宫变后宫中混乱之机,跟着出了宫。” “人间早已没了郭骁,咱叫富城。” 声音还在回荡,人却不见了。 汪泽拍拍手,几个男子从另一侧出来。 “带走此人。”汪泽指指商林,“寻个地方埋了。” “那您……” “还有个贼子要处置,今夜适合见血。”汪泽笑的尖锐,“燕骑这些年没见着血,小崽子们,莫要丢了咱们的脸。” 富城背着手,出现在了一户人家的外面。 没多久,门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背着包袱出来。 他悄然关门,转身准备下台阶。 一只干瘦的手捏住了他的咽喉。 “呃!”男子用双手握住那干瘦的手臂,奋力挣扎着。 “知晓那少年叫咱什么吗?老富!” 那只手一提,男子缓缓被悬空提了起来。 “咱在宫中侍候贵人,从来都是站着。可在伯府,咱站着不成。知道为何吗?那少年说,老富,你站着我头晕,坐下,一起吃。” 男子双脚颤抖。 “咱在宫中见多了人心鬼蜮,却从那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真诚。他是真把咱当做是一家人。” 男子面色发青,舌头缓缓伸出来。 “咱在出宫前对和师父发过誓,出宫后不再用他教的武艺杀人。” 男子眼中多了狂喜之色。 “可咱却自行领悟了一些杀人的法子,正好,今日开张。” 那只干瘦的手发力,咔嚓一声。 手松,男子瘫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被捏碎的喉结,身体弹动着…… 富城背着手,佝偻着腰,缓缓往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汪泽出现在男子尸骸之前。 “这里有脚印!”一个随行男子说道。 两行脚印在泥泞的巷道里,缓缓延伸,远去…… “是郭骁!” 第220章 颜控的世界总是不讲道理的 蒋庆之很神奇的发现,最近来说媒的人少了许多。 “他们说,谁若是把女儿嫁给少爷,谁便会被读书人孤立。”孙重楼出去一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还有呢?”富城冷着脸。 “师父,你生气了?” “本以为年底之前伯爷能把亲事定下来,可如今看来,这个年依旧没有女主人。” “那些人说了,断了和文人联姻这条路,少爷就只能和武人联姻,武人卑贱,什么一家子贱人……” “你如何打听的这般清楚?”窦珈蓝问道。 “简单啊!”孙重楼说道:“那些人什么都知道。” “谁?”窦珈蓝说道:“比我从锦衣卫打探到的消息更多。” “乞丐!” 丐帮是个神秘的词,蒋庆之特地把孙重楼叫来。 “可有丐帮?” “没听说过。倒是听说过漕帮。” 富城进了书房,“伯爷,宫中来人,今日陛下设宴,请了在京的国亲。” “又能混一顿了。”宫中的食物虽然不怎地惊艳,但食材却令蒋庆之颇为眼馋。 “少爷……”孙重楼眼巴巴的。 “回头给你打包些。”蒋庆之说道。 富城眼皮跳了一下,“伯爷,宫中宴请,从未有人打包。” “浪费是最大的原罪。”蒋庆之说道。 前世还穷的那段岁月,吃酒席的时候,剩下的菜会打包带走。第二天热一下,家里的孩子们吃的格外香甜。 后来不稀罕了,于是酒宴后剩下的大量饭菜尽数卖给那些养猪的,倒是让二师兄吃了个脑满肠肥。 这时外面一阵爆竹声响,孙重楼抓耳挠腮的待不住了。 “去吧去吧!” 蒋庆之笑道。 孙重楼欢喜的跑了,富城说道:“伯爷,石头这孩子……还得教教规矩。” 咱教了他规矩,可伯爷你总是纵容他。 “什么是规矩?只要不影响他人,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蒋庆之可不是那等循规蹈矩的人。 晚些,富城拿着礼单来寻蒋庆之商议。 “少爷出门了。” 侍女说道。 “没说去哪?” “说是散心。” 富城捂额,“都年底了,这些事伯爷就这么撒手不管?” “老富。”徐渭拿着酒葫芦过来,“伯爷的性子你难道不知晓?他这是把事儿丢给你,自家出去逍遥了。” “也不怕出错……”富城嘟囔着,“年底了,哪家家主不在家中校对礼单?唯恐送错了礼,得罪了亲戚朋友。” 早些年蒋庆之一直觉得送礼是个很亲切的事儿,但送多了之后,就演变成了一种仪式。 他是最不喜欢仪式的人,所以把事儿丢给富城后,便只带着莫展悄然出门。 年底了,许多人家也歇下来了,街上行人也多了不少,两侧的店铺顾客盈门,生意好的不得了。 “我要饴糖!”一个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嚷道。 “吃吃吃,那么贵。”妇人嗔怪,但还是问了价钱,买了一块饴糖,请小贩敲碎,拿了一小块塞进儿子嘴里,顺手抹去快流到他嘴唇的鼻涕,反手把鼻涕抹在鞋底。 “好甜。”孩子抬头,“娘,你也吃。” “娘吃过了。”妇人看了蒋庆之一眼。 “这人好生古怪,盯着我看。”妇人摸摸脸蛋,想到自己当年也曾是巷子里有名的美人儿,不禁觉得阳光都明媚了许多。 人总是需要赞美和认可的,前世蒋庆之有些焦虑症,在琢磨这个病的时候,也曾在网上和人论战,什么向内求,不要向外求…… 知易行难,蒋庆之发现好像没有谁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后来他琢磨出了些适合自己的的法子,便是出来溜达,在市井中游荡,脑子里时而杂念不断,时而空空如也。 越是那等烟火气浓郁的地方,蒋庆之越喜欢。 马上要过年了,家家户户看着都多了些喜庆。 孩子们在小巷子里到处乱跑,不时传来惊呼和大笑声。 “把这排骨炖了,回头弄个锅子吃。” 男人的声音很大,更像是在炫耀。 有人在家门口杀鸡,不时看看左右邻居家,就等着邻居出门问一句:吃鸡呢? 有钱无钱,都要过年。 叫花子都有个三十夜。 这是一年中最为期待的时刻。 炊烟在屋顶上袅袅,人声犬吠,嘈杂而热烈。 蒋庆之脑子彻底放空了,就这么信步而行。 前方转角,蒋庆之有些饿了,准备去觅食。 呯! 蒋庆之刚转过去就撞到了人,他捂着眼睛,觉得要炸裂了。 “你这人……” “是你?” 对面转角处,捂着额头的少女也愕然,“是你?” “李……李小娘子。”眼前的金星消散,蒋庆之记起来了,少女是上次和脂粉铺女老板斗智斗勇的那个。 “叶……”李恬想了想,“叶庆。”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地来这里?”蒋庆之吓唬她,“这地儿说不定有拍花子,拍一下就把你拐走了。” 小巧的鼻子皱了皱,李恬说道:“京城大街小巷我转了不少,你别吓唬人。” “哎!你这是……”蒋庆之见她身后竟然没跟着人,“走亲戚?” “四处转转。”李恬手中拿着几串糖葫芦,随手递给蒋庆之一串,“酸酸甜甜的还不错。” 蒋庆之接过一串,拉了一颗,顿时酸的满嘴生津。 拐角处,一男一女吃着糖葫芦,说着自己对钻巷子的心得。 “看到狗不要跑,也不要看它。你越看它,它就越觉着你是来找茬的。”李恬拉了一颗糖葫芦,腮帮子鼓起,奋力咀嚼着,看着有几分可爱。 “嗯!不过若是遇到了疯狗,就要做好打狗的准备。”蒋庆之越吃越饿,有些后悔出门没带几包压缩饼干。 “不用怕,你喊几嗓子,左右人家都会有人出来帮忙。”李恬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 “哎!”蒋庆之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咽下,“你为何钻巷子?” 那双明眸中多了些神彩,“从小爹娘就教导女孩子家家的,要贞静,要稳重,仿佛循规蹈矩就能找个好婆家。后来我觉得闷得慌,便寻了个法子能时常出门。刚开始我就在家附近的巷子里转悠……” 蒋庆之背靠围墙,双手抱胸,“新人选在自家附近的巷子开始最好,慢慢探索。” “是呀!”李恬用力点头,“不知怎地,我在那些巷子里转啊转,看着那些被贵人们看不起的市井百姓,就觉着……” 李恬想了想用词,蹙着眉,觉得好似都不合适。 “人间烟火。” “对!就是人间烟火!” “仿佛巷子里是一个世界,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对呀!” 莫展在一户人家门外,看着自家伯爷和那个少女仿佛是多年老友般的在那里说话。 “我要走了。”李恬觉得这个少年挺有趣的,“若是回家晚了,我娘定然会盘问。哎!很烦的。” “是啊!”蒋庆之想到自己年少时被管束的经历,难免有些同感。 “对了,叶公子。” “叫叶庆吧!什么公子公子的,听着就让人觉着假。” “叶庆……”李恬笑意盈盈的拱手,“江湖再会。” 江湖这个词出现的比较早,早期指的是水,后来延伸到了不受官府管束的区域。 啧! 这姑娘,有些野啊! 蒋庆之拱手,“有缘再会。” 蒋庆之饿的不行,准备去觅食。 李恬走出几步,突然回身。 我还没问他家住哪呢! 怎么去道谢? “哎!” 李恬举起手,可又放下。 “都说了有缘再会了。” …… 午后,蒋庆之穿着隆重的伯爵套装出现在了宫中。 “伯爷,这边、” 内侍把蒋庆之带到了大殿外,蒋庆之见里面有十余人,便在外面溜达消磨时光。 前世他年少时有些自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没。比如说去吃酒,一旦走进大厅,他仿佛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哪怕是走在大街上也是如此,他唯恐自己走的每一步出偏差,被人暗自讥笑,就努力维持着步履端正。 但越是如此,浑身越是僵硬。 后来在踏入社会后,不知不觉这个毛病就没了。 可习惯依旧还在。 他在台阶上看着周围的宫殿,莫名想到了那个少女。 糖葫芦不错。 “长威伯在看什么?” 身后有人问道。 “看人间百态。” 蒋庆之回身。 身后,永安郡主和几个宗室少女、 “他就是蒋庆之?” “是呀!” “看着不像是外面传的那么凶神恶煞呀!” “很好看。” “辈分还高。” 几个少女在后面嘀咕。 藩王不能自由走动,晋王便让永安郡主等人来京,恭贺皇帝新年。 蒋庆之没看到朱怡,便想进去。 “听闻长威伯前阵子威风八面,在皇城外毒打士子。我在晋地时也曾读书,先生说过,士子乃大明根基,长威伯把大明根基当做是贼人毒打,很是威武啊!” 蒋庆之笑了笑,“大明根基?” “难道不是?”永安郡主说:“大明地大物博,没有这些士子维系,地方早已乱作一团。” “那么,你为何不说这些所谓的大明根基做了些什么,盘剥地方,包揽诉讼,兼并田地,收藏人口,逃避赋税……你可知大明如今多少人不缴纳赋税?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蒋庆之一口气说完,惊喜的发现肺腑没有了往日的不适。 “你所谓的大明根基,实则是一群挖着大明根基的窃贼!” 蒋庆之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见永安郡主面色冷肃,继续喷道:“你一个女人,没事儿在家做做针线不好吗?非得要出来掺合男人的事儿。对了,我劝你一件事。” “何事?”永安郡主想发飙,可这时来了个宗室长者,她只好忍着,装作贤淑的模样。 蒋庆之说道:“教你的那位先生,大概是个滥竽充数之辈。我劝你重新寻个名师……” “庆之!”老纨绔来了。 “老朱!” 蒋庆之走了。 永安郡主听到身后有人嘀咕,“他这话什么意思?” “长威伯的意思是说,永安该重新做人。” 永安郡主猛地回身,几个少女一脸无辜。 “殴打百余士子,难道不该指责?” “可……”一个少女想了想,“可他长得好看呀!”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 “长得好看,就是好人啊!” 第221章 不尊老的长威伯,玩蛇的皇子 俗话说亲戚也得分个三六九等。 每当亲戚大聚会时,按照权势、钱财的多寡,亲戚们会自动划分出等级来。 该坐在一起的,自然会聚在一起。 前世蒋庆之早年家境不好,每当亲戚聚会时,他一家子都在外围。 而坐在核心区域的那几家子亲戚,要么是做官的,要么是经商的。 等他从南美归来后,明明拥有的钱财能碾压那些亲戚,但他就穿着一身不超过三百元的衣裳鞋子,不吭不哈的在外围吃喝。 什么衣锦还乡,那得看对方是谁不是。 我不在乎的人,我冲着他显摆炫耀个什么? 我有病? 蒋庆之就是这尿性。 所以进了大殿后,他没去寻找自己的座位,而是和朱希忠寻个靠近柱子的地儿坐下。 这里清静,还能避开嘉靖帝的视线。 “有人放话,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老纨绔有些忧心忡忡,见蒋庆之依旧没心没肺的,不禁叹道:“你就不怕上街被人捅腰子?” “我怕个屁!” 蒋庆之不屑的道。 “对不住!哎哟!” 这时有人从蒋庆之身后经过,为了避开柱子,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后腰。 二人回头,见是个年轻姑娘。 “你腰……”少女捂着膝盖,浑身打颤,“你腰好硬。” 朱希忠随手戳了一下蒋庆之的后腰。 铛! 朱希忠低头看着开始肿胀的手指头…… 蒋庆之神色如常,“作为一个仇家无数的男人,弄一块铁板在后腰,这很正常吧!” “你是……长威伯?”少女好奇的看着他,“他们说你胆子贼大,敢和天下人为敌。”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 少女说道:“我听他们说,有人要在今日给你好看。对了,说什么……明明咱们才姓朱,可陛下却偏爱那个外姓的小子。” “三娘子!”那边有人招呼,少女急促说道:“今日会不会动手?能打折几个人的腿?” 见蒋庆之不答,少女失望而去。 “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这个女人不简单。”朱希忠说道。 “是来试探的。”蒋庆之若是看不出来,前世在南美早就被人灭了。 嘉靖帝来了,随行的是太子和卢靖妃。 “今日家宴。”道爷平静的道:“这一年天下太平,你等也算是太平。明年,希望继续太平。” 开吃! 蒋庆之先来了一块不知是熊掌还是什么玩意儿,软糯,鲜美…… 再来一口美酒送下去。 酒过三巡,一个老人起身敬酒。 喝完酒,老人回身,“听闻最近宗室中的年轻人颇为有出息,那个叫……什么,蒋庆之的,可在?” 前面说宗室,后面提蒋庆之,可蒋庆之不算宗室。 所以,他继续猛吃。 “叫你呢!”朱希忠说道。 “我是宗室吗?”蒋庆之吃了一片鹿肉,觉得不怎地,而且有些膻味。 光禄寺全杀了可能有错,但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这话说光禄寺是个油水充足之地,也是对光禄寺弄的饭菜深恶痛绝。 “此人没来吗?”老人身边便是先前和蒋庆之搭话的少女,她端庄坐着,仿佛不知晓先前自己撞到的人是蒋庆之。 “他来了。”永安郡主笑道,看了蒋庆之一眼,那眼神中都是幸灾乐祸。 “年轻人,不尊老。”老人淡淡的道。 蒋庆之再不冒泡就真的是不尊老了。 他起身拱手。“方才听您说什么宗室,我姓蒋,不是宗室。我还以为您这里……” 蒋庆之指指脑子。 你脑子有毛病! 卧槽! 这厮竟然火药味十足! 殿内气氛一下就炸了。 “表叔果然是牛!”裕王赞道。 景王不动声色的道:“这是故意找茬的,换了我便会糊弄过去。不过看来表叔是准备针尖对麦芒。” 老人面色微变,“老夫为宗室长者……” “我不是宗室中人。”蒋庆之再度强调。 ——你那一套管不着我蒋庆之! 老人呵呵一笑,“听闻最近京师中,长威伯最为春风得意,老夫老了,没什么本事,也拿不动刀枪。不过陛下。” 老人冲着嘉靖帝拱手,“这个天下,最是忠心耿耿的便是宗室。这些年宗室中也有不少有才干的。老夫知晓宗室不可干政,可帮衬着陛下总是好的。” 这便是朱希忠和崔元这等地位……不是重臣的身份,是近臣。 如此,可以规避宗室干政的嫌疑。 “另外,老夫听闻长威伯颇为多才?”老人慈爱的看着裕王和景王,“还记得去年老夫带着二郎进京,记得也是在这个时候,二郎作诗一首,引得二位殿下击节叫好。今年二郎也来了。二郎。”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起身,行礼。 “见过陛下。” 老人说道:“二郎别的不行,读书倒是有些天赋。陛下,可否让二郎留下,陪侍二位殿下?” 少女飞快看了蒋庆之一眼,眼神狡黠。 “这是借着贬低你,为自家儿孙谋好处!”朱希忠骂道:“老东西。” “呵呵!”蒋庆之吃了个半饱,靠着柱子说道:“看就是了。” 嘉靖帝不置可否,仿佛在沉思。 老人目视二位皇子,“二位殿下……” “这是陪读?年岁大了些,不过也还好。”裕王一本正经的道。 这是睁眼说瞎话。 老人干笑道:“自然是……侍读。” 是做先生。 这时卢靖妃举杯,邀请女眷饮酒,老人悻悻坐下。 “这厮叫做朱秉辰,秦王那一脉的,封爵镇国将军。”朱希忠见妻子举杯看过来,便摇摇头,示意无需管。 可他的妻子却起身道:“娘娘,臣妾无礼。” 卢靖妃微笑,“请说。” “臣妾在娘家时也曾读过几卷书本,不求甚解,正好有个词不解,还请娘娘和诸位为臣妾解惑。” “哦!你且说来。”卢靖妃不知她这是要作甚,但成国公一系历来都是皇室最坚定的盟友,所以也无需担心。 朱希忠的妻子微笑道:“毛遂自荐。这个词,不知何解。” 毛遂自荐……众人不禁看向了朱秉辰。 毛遂自荐算是个褒义词,说明一个人有才,但没人发掘,那就自我举荐。 可结合先前的暗流来看,朱希忠的妻子分明就是在讥讽朱秉辰不要脸。 卧槽! 历来参加活动都颇为低调的成国公夫人,竟然发飙了? 永安郡主也为之一惊,急忙起身缓颊,“夫人,这不过是宗室内部之事……” “那么,我也是外人。”朱希忠的妻子冷冷的道。 朱希忠严格意义上来说真是外人,比蒋庆之还外,压根和皇亲不搭干。不过作为皇室最忠实的盟友,这等场合怎么少得了他。 当一个得势的国公夫人和你翻脸时,你最好保持沉默。 永安郡主默然坐下。 再纠缠下去,看样子成国公夫人不介意亲自打她的脸。 一个贵妇冷冷的道:“怎地,都是一家子,难道不能自荐?” “自然可以。不过别拿人来作伐。” “作了又如何?” 贵妇冷笑,缓缓起身。 蒋庆之想起来帮忙,朱希忠把他按下去,“特娘的,敢欺负我娘子,哥哥我来。” 就在朱希忠担心妻子吃亏,准备去帮忙时,只见她劈手就扔了一个暗器过去。 咻! 呯! 贵妇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希忠的妻子。 暗器是酒杯,贵妇满脸酒水,且鼻子那里肿起一块,看着格外好笑。 “娘娘!”贵妇向卢靖妃求援。 卢靖妃淡淡的道:“今日天气不错呀!” 外面一个内侍缩缩脖子,“这天越发阴沉了,多半是要下雪。” 殿内,贵妇偃旗息鼓,朱希忠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坐下,又恢复了娴静的模样。 “这还是那个老娘们?” “女人都有另一面。”蒋庆之劝道。 这时朱秉辰起身,他的儿子,也就是那位准备去做皇子老师的男子扶着他出去。 没多久,永安郡主也说去更衣。 景王觉得无聊,给了裕王一个眼色,兄弟二人悄然溜了。 而一直在嘉靖帝身边坐着当雕塑的太子微微蹙眉,“父皇,老三老四有些跳脱。” 当哥的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许多时候,朕倒是希望你也能跳脱一些。” 太子一怔,随即低下头,掩饰心中的茫然。 从小他就在各种规矩中活着,他本以为这便是太子应当承受的一切,谁知嘉靖帝竟说希望他能跳脱一些。 …… 朱秉辰和儿子悄然商议了一番,给儿子鼓劲打气。 “晚些把你做的文章念诵一番,记住,别作诗,那蒋庆之诗才了得。” “是。” 二人缓缓回去。 台阶下,永安郡主故作歇息的模样。 “郡主……”朱秉辰止步。 永安郡主低声道:“您是长辈,今日是家宴,长辈为尊呐!陛下孝顺之名天下皆知,怎会拒绝呢?” 朱秉辰眼前一亮,“老夫久在封地,二位皇子那……” “难道陛下开口了,他们还能如何?有个皇子师的名儿挂着,此后可腾挪的地方多了去不是。” “郡主聪慧!”朱秉辰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在封地,对皇室成员的性子不大了解。但永安郡主不同,时常代表晋王来京。 三人前后缓行。 顺着廊下轻声说话。 “……那朱秉辰一看就是个倚老卖老的。” 右侧偏殿内有人说话,三人止步。 “他那儿子看着有才的样子。” 朱秉辰看了儿子一眼,眼中有喜悦之色。 永安郡主挑眉,轻声道:“是二位皇子。” “你觉着和表叔相比如何?” 朱秉辰屏住呼吸,儿子双拳紧握。 “一个天上的星宿,一个地上的蛤蟆。” “谁是蛤蟆?” “表叔文能令士林不敢言诗,武能两败俺答麾下大将,他那儿子一看就是个废材……说他是蛤蟆都算是抬举了他。” 朱秉辰面色惨淡,他的儿子身体摇晃了几下,刚想呵斥。 朱秉辰是嘉靖帝的叔辈,他的儿子,便是裕王兄弟的叔辈。 “可他们父子看着是脸皮厚的,若是强行留下不走呢?” “他若是强行留下,回头就令人在他的饭菜中放泻药,在他的床上放蛇。说到蛇,我那里还养了几条,回头送你一条……” 朱秉辰回身,只见儿子面色惨白。 父子二人缓缓看向永安郡主。 这便是你说的尊老的皇子? 第222章 护短的道爷,力大的石头 成国公夫人一战成名。 殿内那些贵妇莫名对她生出了亲切感,频频举杯。 “嫂子威武!”蒋庆之举杯笑道。 “你嫂子是威武了,可哥哥我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朱希忠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反手捶捶后腰。 太子看了蒋庆之一眼,突然举杯,“表叔。” 蒋庆之举杯,有些意外他的相邀。 “明年表叔若是有暇,可去我那坐坐。”太子说完,看了嘉靖帝一眼。 道爷眼中多了一抹欣慰之色。 父皇还是希望我和表叔往来的。 但太子担心蒋庆之会故意刁难自己。 蒋庆之心中一叹,仰头干了。 好! 太子心中暗喜,举杯为嘉靖帝道贺。 这时朱秉辰父子回来了,朱希忠讶然,“怎地像是死了爹娘般的模样?” 朱秉辰看了蒋庆之一眼,冷笑,“好啊!好!” 卧槽! 你这是莫名敌意啊! 蒋某人不惯他这个毛病,斜睨着他,“你有病不成?” “老夫宗室长者……” “你白活了数十年,还没两个年轻人知礼。”蒋庆之指指进来的二位皇子。 可朱秉辰却放过了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裕王二人。 嘉靖帝平静看着这一切,有个内侍过来,俯身附耳和他说了些什么。 永安郡主回来了,看着神色如常。 “这个女人不简单。”朱希忠说道:“晋王时常令她来京师走动,长袖善舞啊!” “她舞她的,只是莫要把我给拉扯上,否则……”蒋庆之看着永安郡主,正好这女人冲着她微微一笑,于是,蒋庆之也回以一笑。 狰狞的一笑。 酒宴结束,众人告退。 一个内侍追上蒋庆之。 “陛下说,新年后,总是会有些妖魔鬼怪生事,该拿稳刀枪,莫要松懈。” 卧槽! 道爷,你就不能正经说话吗? 蒋庆之不知晓这已经是道爷的大白话了,换了严嵩等人,就是一句话,一句诗打发了。 猜不透,后果自负。 不提蒋庆之回家猜谜,宴后,裕王二人被叫了去。 嘉靖帝换了道袍,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一卷道书。 “见过父皇。” 裕王二人行礼。 “你二人对那朱秉辰父子不满?” 道爷淡淡问道。 裕王和景王相对一视,都知晓事儿暴露了。 “是。” “为何?” “那人不要脸。” “倚老卖老,令人恶心。” “他还……” 嘉靖帝冷哼一声,见二人束手而立,有些怯意,这才说道:“身为皇子,行事鬼鬼祟祟,这是谁教的?庆之?” “不是,是……我等自行主张。” 两个皇子跪下。 嘉靖帝最是孝顺,当年蒋太后在时,每到宫中宴席,嘉靖帝总是把母亲奉在上首,斟酒布菜从不假他人之手。 今日两个皇子讥讽嘲笑宗室长者,堪称是不孝。 裕王看了景王一眼:都是你的馊主意,这下要完。 景王回了他一眼:最多挨一顿呵斥罢。 二人用眼神对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不对。 身前一双鞋子。 这不是父皇的脚吗? 二人抬头。 “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何须用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 嘉靖帝说道:“当着众人的面,吟诵你表叔的几首诗即可。那人自惭形秽,哪还会纠缠?” 啊! 原来父皇也是赞同的? 裕王大喜,“父皇,可我们担心那父子二人脸皮厚。” “那就不是你二人的事了。” “那是谁的事?” “朕!” 护短的道爷一旦火力全开,朱秉辰能把肠子悔青了。 裕王欢喜的道:“多谢父皇指点。” 道爷回身,“你二人今日之举,虽说只是小恶,却不可纵容。来人。” “陛下!”黄锦上前。 “一人十杖。” “父皇!” “拉下去!” 道爷摆摆手。 两个皇子挨了十杖,一瘸一拐的进来谢恩。 “二位殿下回吧!”黄锦说道:“陛下在修炼。” 两个皇子互相搀扶着离去。 “父皇好狠!” “嗯!” 二人龇牙咧嘴的各自回去,裕王没人安慰,卢靖妃得知后便去了他那里。 “父皇下狠手了!”景王抱怨,这是他第一次挨打。 “蠢!”卢靖妃用玉指戳戳他的额头,见他依旧不解,便说道:“今日虽说你二人是好意,可手段却落了下乘。若此后有人借此生事,败坏你二人的名声……” 景王一怔,“父皇这是……” “自家的娃错了,当爹的责罚过了,谁还敢在事后抓住不放,休怪陛下出手!” …… 有爹的孩子是块宝,孙重楼虽然没爹了,但每日都在享受着富城无微不至的关爱。 早上刚起床,富城一块姜片就塞进来了他的嘴里。 “辣!”孙重楼不愿吃。 “你吐一个试试?”富城瞪眼,见孙重楼扁着嘴,便温声道:“早上一片姜,一年四季不用开药方。” “师父你吃了吗?”孙重楼问道。 这孩子孝顺……富城欢喜,捋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吃了,吃了两片。” “那你上次还请了郎中看腰。” 呯! “嗷!” 嘉靖二十八年。 大年初一。 也就是元日。 就在一声惨叫声中开始了。 蒋庆之起床,沐浴更衣,随后去了祠堂。 今日祭祖。 蒋庆之上香,低声祷告。 “一路走好。” 随后便是发红包。 蒋庆之坐在大厅内,富城第一个进来。 红包一个。 富城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枚金钱。 上面有字。 “吉祥如意。” 富城心中一暖,“多谢伯爷。” 发完红包后聚餐。 早饭后,蒋庆之要去参加大朝会。 “新年好!” “新年好!” 巷子里的街坊们纷纷拱手问好。 蒋庆之笑着回礼。 到了皇城外,依旧如此。 此刻还不到时辰,群臣都在皇城外三五成群,或是溜达,或是瞎扯淡。 老纨绔昨日大概是喝多了,此刻打着嗝,正和几个武勋吹牛。 蒋庆之看到了仇鸾,他的身边聚着一群勋戚,正好,兴许是感受到了蒋庆之的视线,仇鸾偏头看过来。 “这厮来了。”仇鸾说道:“府军前卫已然脱胎换骨,就怕他晚些不肯答应。” “激怒他?”一个勋戚笑道。 仇鸾点头,“蒋庆之体弱……” “我这里有个家丁力大无穷。”一个勋戚回身招手,叫来一个身材雄壮的护卫,“秦爽,曾力博野牛。” “哦!倒是一条好汉。”仇鸾眼前一亮,“寻机激怒蒋庆之,他的护卫必然会出手。记住,元日不可出人命,不过断手断脚却是无碍。” “刀法你不擅长,那就避开莫展,窦珈蓝是女人,不好出手。那就是……看到蒋庆之身边那个少年了吗?” 仇鸾用下巴点了一下正眉飞色舞和孙不同说话的孙重楼,“那人叫做孙重楼,你寻机和他冲突,别怪本侯没提醒你,一击得手就速退,否则蒋庆之会毫不犹豫令护卫们一起出手。” “多谢侯爷指点。”秦爽眼中露出了仇鸾熟悉的光芒,他呵呵笑道:“有野心的人本侯喜欢,放手去做,事后想去哪,只管开口。” 勋戚本就想和仇鸾拉近关系,闻言笑道:“还不多谢侯爷?” “多谢侯爷!” 秦爽行礼。 随后,他绕了个圈子,从左侧绕到蒋庆之等人侧后方。 他故意脚步匆匆的走过去。 “好!”勋戚见秦爽脚下似乎拌蒜,往孙重楼身上撞去,不禁叫好。 “石头。”可孙不同却眼疾手快拉了孙重楼一把,避开了秦爽。 秦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装作踉跄的模样扑过去。 “他是故意的!”孙不同最是奸猾……这是蒋庆之的评价 听到他这么说,孙重楼咆哮,“滚!” 秦爽也不装了,喊道:“你特娘的先动的手。” 这是倒打一耙。 也是开战的借口。 秦爽伸出能和野牛相搏的双手,抓住了孙重楼的双肩,猛地发力。 孙重楼矮身,一下脱离了他的控制。 “别跑!” 秦爽伸手只是虚晃一招,随后顺势沉肩。 这蓄势已久的一击,若是被撞到,胸骨都得断几根。 “好身手!”仇鸾也赞道。 只见孙重楼大吼一声,同样是沉肩,猛地发力撞去。 嘭! 只见一人腾空而起。 随即重重倒下。 孙重楼拍拍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土,“少爷,这人力气好小啊!” 努力想坐起来的秦爽闻言,张开嘴。 噗! 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至少断了三到五根胸骨,这人废掉了。”一个勋戚说道。 蒋庆之走过去,“咸宁侯,十处打锣九处在,说的便是你这等人。” “长威伯。”仇鸾皮笑肉不笑,“听闻你得罪了天下士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吗?”蒋庆之笑道:“麻雀站在枝头嘲笑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雄鹰会得罪老天爷,至为可笑。” “蒋庆之……”仇鸾想动手。 蒋庆之率先一脚踹去。 仇鸾避开,刚想反击。 莫展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右手按着刀柄,拇指按下机簧。 噌! 长刀探出来一段。 那冷漠的目光锁定了仇鸾。 “你敢在此动刀吗?”仇鸾的护卫喝道。 莫展冷冷的道:“要不,试试?” “开门了。”有人喊道。 “莫展!”蒋庆之召回了莫展。 仇鸾眯着眼,眼中的利芒越发凌厉,轻声道:“不压下你蒋庆之,我仇鸾如何出头?小子,你如今仇敌遍天下,如同落水狗……本侯,最喜痛打落水狗!” 严嵩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对崔元说道:“仇鸾此人可用。” 崔元点头,“新年新气象,仇鸾那边谋划了些事儿,想来会给蒋庆之一个惊喜。” 严嵩淡淡的道:“我老了,什么惊喜都无法让我惊讶。” 这是暗示崔元,事情要办稳妥。 “元辅放心。”崔元说道。 蒋庆之那边正和朱希忠说着晚些两家人聚聚,随即为了去哪家起了争执。 嘉靖二十八年的大朝会,开始了…… …… 求票啊! 第223章 豪赌,死战 所谓大朝会,实际上就是一次大聚会。 仪式很隆重,蒋庆之百无聊赖的看着,和记忆中后世的电视剧对比了一下,觉得电视剧弱爆了。 他发现个事儿,道爷坐在那里,好像有些不耐烦。 严嵩出班了。 开始念诵准备好的文章。 文章里,他总结了过去一年。 在伟大的皇帝陛下的带领下,过去一年大明取得了令人惊喜的成就。 随后开始展望今年…… 巴拉巴拉…… 难为严嵩了,那么长的文章得不喘气念出来。 蒋庆之发现老严嘴角都泛白沫了。 终于念诵完毕。 接下来该伟大的皇帝陛下讲话。 大家欢迎…… 道爷的讲话言简意赅。 过去一年,大伙儿都不错。 今年是个好年景,都好好的…… 结束! “据说前面几位在大朝会上至少得说半个时辰。” “不止。” “还是咱陛下好。” 接下来的颂圣,蒋庆之觉得群臣是真心实意的。 老纨绔代表勋戚出班颂圣,看着仪表堂堂,声音洪亮。 接下来就该是宗室代表了。 宗室代表是朱秉辰。 老家伙看了蒋庆之一眼,出班开始颂圣。 念诵完事先做好的文章,朱秉辰说道:“去岁年底臣从封地来京师,这一路上看着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令臣感慨万千。 可臣却听闻塞外有胡人不时袭扰九边。臣不胜激愤。臣不才,本想持刀赴戎机,可却年岁见长……” 朱秉辰一脸唏嘘,仿佛只要年轻十岁,就敢持刀杀向草原。 “臣听闻京卫正在整肃,不胜欢喜。臣还能在京师滞留数日,不知可否一窥我大明虎贲的英姿,归去后也好向儿孙夸耀。” 一番话说的动了感情,朱秉辰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老家伙这演技! 蒋庆之和朱希忠相对一视。 我等不如也! 可老家伙这是要作甚? 许多人还在迷惑不解。 只见秦源在后面出班。 “陛下,我府军前卫愿一展身手!” 前有宗室长者开口央求,后有悍将主动请缨。 这谁能拒绝? 一个武勋出班,“陛下,臣觉着只是演武怕是假了些,看不出成色。” 另一个武勋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两军对垒!” “啧!这个倒是真了,可难免有损伤。” “既然从军,死都不怕,害怕什么损伤?” “那倒也是……” 这二人一唱一和,随即不少人附和。 朱希忠发现附和的人中,文官不少。 除非和自己相关,否则武人的事儿,文官历来不屑于搭理。 这是蒋庆之殴打士子的后遗症发作了。 朱希忠面色严峻,可却发现蒋庆之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 “陛下,臣请命!” 秦源跪下。 嘉靖帝淡淡的道:“谁与谁?” 秦源看着左前方。 蒋庆之笑了笑,不等他点名,“陛下,臣以为,虎贲左卫可以出战。” 颜旭见老大点名,便出班道:“陛下,臣请命!” 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图谋。 武勋和武将联手,不少文官在推波助澜。 目的便是要让蒋庆之无法拒绝。 嘉靖帝眸色阴郁,见蒋庆之依旧是从容模样,甚至有些轻蔑。 “可!” 帝王无法拒绝这种请命,否则不但虎贲左卫士气大跌,而且会造成逼宫成功的坏影响。 随后是外藩使者颂圣。 最后是大宴群臣。 蒋庆之寻了一张桌子坐下,随即王以旂,肖卓,颜旭等人纷纷过来。 朱希忠在那边应酬人,加上他,这一桌就齐活了。 王以旂拿着精心准备的颂圣文章扇风,看着有些焦躁,“仇鸾等人近日就泡在府军前卫,每日送进营中的猪羊多不胜数。” 肖卓说道:“他哪来那么多钱?” 王以旂冷笑,“仇鸾等人家资丰厚。” “那些人都在支持秦源。”朱希忠回来了,“方才我问了几个老友,暗中不少人给了秦源好处,一句话,就要让庆之大败而归。” 朱希忠有些无奈的摊手,看,你毒打士子的副作用来了。 “好靶子!”蒋庆之从容的道:“我一直担心虎贲左卫在京师寻不到对手,这样颇好。颜旭,可有信心。” 颜旭起身,“请伯爷放心!” 他这么一站起来,引得仇鸾那边冷笑不已。 每个部门都聚在一起,太常寺也是如此。 太常寺丞李焕抚须,感慨道:“这位长威伯果然是好胆色。不过,前次他殴打士子,却是太胆大了些。” 太常寺卿陈末也在看热闹,“咱们太常寺谁家的孩子可有这等胆色?” 李焕两眼放光,“不是下官吹嘘,我家大郎读书最是勤奋,且有长兄风范,放眼整个京师,再无大郎这等出色的年轻人。下官的长女贤良淑德,以至于早早就被人定下了……” 太常寺的人仿佛对此司空见惯了,有人问道:“李寺丞,你那未来女婿是谁?” “户部检校向承,那也是个有出息的,不是我吹嘘……” 陈末一脸纠结,举起手想堵住耳朵,可却觉得不雅,有失身份。 “下官家中还有一女,最是贞静,不是下官吹嘘,就算是王妃也做得。小女贤良淑德,贞静大方,小小年纪时,就知晓和她母亲要了个小店铺,下官问她为何要店铺,小女说,挣钱给爹娘买糖吃。听听,听听,这多懂事,多孝顺的孩子。” 李焕说到兴奋处,顾盼自雄,有人笑道:“那李寺丞这是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婿?至少得是个镇国将军吧?” “呵呵!”李焕红光满面的道:“先要疼爱妻子,其次要有出息,这男人若是没出息,女人就得跟着受气不是?” 这话倒是没错。 “李寺丞家的小女儿……”顶头上司陈末低声问道:“今年多大了?” 李焕低声道:“今年及笄。” “十五了。”陈末点头,“长得如何……罢了,定然美,美……” 可他说晚了。 “不是下官吹嘘,小女长得不说沉鱼落雁,却也不差。”随后就是一番吹嘘。 这时仇鸾那边有人起身走向蒋庆之。 “这是要挑衅。”陈末说道:“战前先叫阵,倒也符合兵法。” 李焕有些悻悻然的停止了吹嘘。 那人走到了蒋庆之右侧,坐下举杯,“长威伯,我敬你一杯,三日后一战,可敢与我赌一把?” “你是谁?”蒋庆之偏头看着此人,随手拿起酒壶。 “我……” 蒋庆之抓起酒壶,猛地拍在男子脸上。 呯! 男子仰头就倒。 蒋庆之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你是谁?” “显章侯杜贺!”男子满脸是血,鼻梁塌陷,“你竟然动手,好得很,好得很!” “我只是习惯挥挥手,谁知晓你竟坐在我的身侧。”蒋庆之一脸无辜。 武勋那边有人骂道:“这人竟然学会了文官的无耻。” “对了,你来寻我作甚?”蒋庆之松开手,杜贺再度倒下,后脑勺撞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杜贺眼冒金星,缓了缓,咬牙切齿的道:“本侯来寻你打赌,可敢?” 几个武勋起身过来,一边走一边挽袖子。 朱希忠站起来,提起凳子。 他冷笑道:“要动手吗?朱某兄弟何曾怕过谁?” 蒋庆之和老纨绔并肩,问道:“赌多少?” “三千贯,可敢?”杜贺爬起来,踉踉跄跄的站稳,觉得头晕的厉害。 “三千贯?” “不敢吗?”杜贺讥诮的道。 “最低五万贯。”蒋庆之想到了富城在昨夜的唠叨,什么成亲花销不小,家里的钱财虽说有一些,但总得给未来的女主人准备多些不是。 “五万贯……”五万贯以杜家的情况能拿出来,但要当东西。杜贺想到了仇鸾的必胜分析,“本侯和你赌了!”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只手拍在一起。 杜贺走了几步,突然回身,“本侯还没和你算那一酒壶的帐!” 蒋庆之拿起一碟菜,狞笑道:“要不,再加点?” 杜贺指指他,冷笑道:“三日后,本侯要看着你欲哭无泪!” 他回去后,寻人向嘉靖帝告状。 没多久,那人回来了。 “陛下如何说?”杜贺摸摸鼻子,只是轻轻触碰,就痛的他眼泪汪汪的。 “陛下说,新年第一日见红,兆头不错。” 杜贺:“……” …… 李焕吃了个半饱,回到家中后,妻子常氏来迎。 “夫君,今日大朝会如何?” “热闹。”李焕说道:“那位长威伯威风八面,一酒壶就把显章侯杜贺的脸差点拍扁了。” “是陛下的那位表弟?” “是啊!” “据闻长得如琳琅珠玉,可是如此?” “女人就爱关注这些。” “那去关注什么?” “是,是长得很是俊美。” “此人若是做了咱们家女婿……”常氏想到了小女儿李恬。 “此人得罪了天下士大夫,且和严党势若水火,嫁给他,就怕恬儿不得安生,对了,恬儿呢?” “早上说是去自己的店铺看看,不是回来了吗?” “爹,娘!” 一个贞静的少女进来,蹲身问好。 “最近少乱跑。”李焕告诫道:“初四京卫要演武,小心些。” “演武?”李恬问道:“爹,谁演武?” “那位长威伯,对方是……那个什么来着,为父忘了。”李焕喝了些酒,此刻觉得疲惫不堪,喃喃道:“那少年倒是不错,可惜了,可惜了……” 少年? 李恬莫名想到了那个叶庆。 蒋庆之此刻在虎贲左卫。 校场上,刚吃完饭的虎贲左卫将士沉默着。 “秦源那个狗娘养的和仇鸾等人联手,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蒋庆之说道:“这一战,不只是关系到我与你等的荣辱。这一战,关系到谁在这场京卫整肃中占据主导。咱们败了,京卫依旧会沦为看门狗。” 仇鸾等人的眼中只有自家利益,一旦取胜,整个京卫系统,包括武勋等,在士大夫们的帮助下都会翻盘。 但凡对手支持的,我们都反对。这是士大夫们的传统。从前宋开始就是如此,哪怕知晓许多国策利国利民,但只要是对手推出来的,一律废止。 甚至某位砸缸的名人,老眼昏花的指着地图,“那地儿是王安石弄回来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位名人说道:“还回去,还给西夏人!” 正如历史上的那样,随后的大明官兵,真的连看门狗都不如。 在北方,他们畏敌如虎。 在南方,那些刚洗脚上岸的农户,跟着几个真倭冲杀,竟然能以一敌十,打的大明官兵狼狈不堪。 这个大明……不能再这样了! 蒋庆之眼中仿佛燃烧着火,他第一次忘了大鼎,也第一次忘了国祚。 这阵子府军前卫的待遇传的沸沸扬扬的,每日肉食不断,而且有多名宿将在为他们出谋划策。 这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 “可敢跟随本伯,让那些蠢货看看,何为我大明虎贲?!”蒋庆之双拳紧握。 阵列沉默了一瞬。 马芳举起右臂。 “死战!” 无数手臂高举。 如林! “死战!” “死战!” “死战!” 第224章 病入膏肓的大明 蒋庆之走出大营,回身对颜旭等人说道:“这两日油水要够。” “是。”颜旭犹豫了一下。 “什么时候学会了文官的那一套?有话就说!” “是。伯爷明知秦源等人蓄意已久,为何直至今日才给我虎贲左卫上下鼓劲?”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蒋庆之负手看着营中,感受着升腾的士气。 “要读书!”看着颜旭等人懵逼的模样,蒋庆之说道:“不但要读,还得要能融为己用。” “是。”颜旭恭送,等蒋庆之走后,他骂道:“伯爷老早就说了要读书要读书,可一旦提及读书,你等皆愁眉苦脸,不是要拉屎,便是要撒尿,今日可好,被伯爷当众抽了一巴掌。” 一个将领挠头,见陈堡笑的幸灾乐祸,便喝道:“陈堡,说说伯爷那话里之意。” 陈堡毕竟出身权贵之家,虽然纨绔了点,但还是读了不少书。他说道:“这话的意思是,两军厮杀,靠的是勇气。若是早早的就把士气给提起来,等到开战时士气衰竭,必败。” “为何会衰竭?”有人问道。 颜旭过去就是一脚,骂道:“狗东西!你十日后去青楼,今日就开始泄,你觉着泄到那日还有几分火气?” 那将领一怔,“娘的,怕是早就萎了。” 一群大老粗恍然大悟。 “原来,激发士气也得看时机。不可太早。” “又跟着伯爷学了一招。” 众将欢喜不已。 校场上,马芳默默念诵着老师给的功课。 ——将帅者,心也;群下者,支节也。其心动以诚,则支节必力;其心动以疑,则支节必背。夫将不心制,卒不节动,虽胜,幸胜也,非攻权也。 那双虎目追随着蒋庆之,直至看不见了,这才收回来。 “马小旗。”有人问道:“三日后咱们能胜吗?” 马芳沉声道:“跟着伯爷,我从未想过此事。” “那小旗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大胜还是小胜!” 那是我的老师啊! 马芳双拳紧握,“那一日,我等当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是夜,朱希忠一家子来到了蒋家。 朱时泰看着多了几分少年的活力,被孙重楼拽着去看烟火。朱希忠和蒋庆之兄弟二人喝酒,妻子让富城带着自己把蒋家转了一圈。 “乱糟糟,乱糟糟!” “这是伯府?我还以为是懒汉家!” “规矩呢?” “这布置,一看就是随手为之。” “看看这卧室弄的,刀子能挂在那里?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艾玛!这弄的什么?” “伯爷说是哑铃。” “这铁疙瘩能放这吗?” 富城尴尬一笑。 见到兄弟二人时,朱希忠的妻子说道:“这家不能这么弄。” “啥意思?”朱希忠问道。 “乱糟糟的,看着就是单身汉的味儿。”朱希忠的妻子说道:“这家,得有个女主人。” 朱希忠说道:“也是,庆之,你也十六了,此事该着手了。” “还早吧!”蒋庆之只想混到二十岁再说。 “你别忘了,天下士子大多是你的仇人。那些人最擅长的便是抹黑对手。十六不成婚,他们会把你编排成……” 朱希忠看了眼巴巴等着自己分析的妻子一眼,“那些话不好听。”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那些书中的记录。 明中期后,特别是嘉靖朝开始,言路大开,士大夫们肆无忌惮的写着带色的,肆无忌惮的开着皇帝的带色笑话…… 他们敢拿皇帝的私生活来编排成各种故事,何况一个蒋庆之。 什么有病,不能人道。 什么好断袖,不喜女子。 什么无力疲软…… 天下士子发力,他蒋某人的名声就要臭大街了。 见蒋庆之面色阴晴不定,朱希忠补了一刀:“为了政事攻讦造谣,可天下人不是傻子。若是利用个人私事来编排你,百姓却喜闻乐见。哪怕知晓是假的……不信你问你嫂子。” 美妇人点头,“深闺女子也喜这等传闻,庆之,拖不得了。正好嫂子这里有几个女子,回头你看看可合适。若好,暮春之前就成婚。” 卧槽! 你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吧! 在这个时代,堪称是闪婚了。 蒋庆之说道:“此事,容我再斟酌一番。” 朱希忠夫妇交换个眼色,知晓老弟心动了,但此刻不好逼他太过,便举杯邀饮。 吃完饭,朱时泰也回来了。 “二叔。”朱时泰伸手。 朱希忠骂道:“这是要作甚?” “石头说他们都有红包。”朱时泰梗着脖子道。 “我倒是忘记了。”蒋庆之莞尔,亲自去拿了红包来。 “是什么?”孙重楼窜出来,催促打开。 朱时泰打开红包,里面是一枚金钱。 “这一面是阖家欢乐。” “反面呢?” “国泰民安。” 噼噼啪啪! 外面鞭炮声不绝于耳。 蒋庆之举杯,朱希忠夫妇笑吟吟的一饮而尽。 这等家宴自然不需要什么规矩,朱希忠自斟自饮,没多久醺醺然把儿子叫过来。 “你二叔十五岁就能在朝中与严党抗衡,领军亦能击败俺答大将,你这小子莫要懈怠,好生跟着你二叔学。” 朱时泰点头,“爹。有个事儿我有些疑惑。” “说。” “爹,你十五岁时在作甚?”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喝酒!” 蒋庆之笑道。 “小崽子!”朱希忠指指儿子,笑骂道:“老子十五岁时……喝酒喝酒。” 是夜,朱希忠大醉。 家宴才结束。蒋庆之把朱希忠一家子送走,却不回去,而是在街上缓缓而行。 四处不时传来鞭炮声。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透过几家打开的大门,能看到里面人影闪动。 穿着新衣裳的孩子们在家门口、在街巷中奔跑。大人们喝多了,便出来透个气,见到有人经过,都笑着拱手,“新年好。” “新年好!” 蒋庆之拱手。 每个人都是如此鲜活,仿佛相识了许多年。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一见如故。” 不对。 “一家……是了,一家人。” 有人说,一个汉人是一条龙,一群汉人是一条虫。 蒋庆之前世也曾深以为然,可此刻却有了些新的见解。 在汉唐时,汉儿纵横天下,无论是一人还是一群人,无论他们身处何处,都能令异族丧胆。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汉家男儿就成了虫子? 是从…… 前宋吧! 重文轻武的开端。 鄙夷武人,把武人当做是贱人的起始…… 当武勇成为下贱的代名词时,这个民族就病了。 所以,前宋哪怕韧性十足,依旧被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 到了大明,开国时的骄兵悍将被太祖皇帝和建文帝一步步弄成了软脚蟹。 成祖短暂复兴了武勇,但在他之后,士大夫们反攻倒算,成功掌控了局势。 由此,武人再度沉沦。成了文官,权贵们的奴隶。 而且缺衣短食,少操练……比之前宋时的官兵还不如。 “我要读书。” 右侧一户人家中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夜深了呢!大郎!”有妇人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个男子的声音,“让他读,这年头不读书哪来的出路?” “他们说可以从军。京卫不是……” “贱人才从军!”少年不屑的道:“书中自有我要的一切,若是能科举出仕,爹,娘,那些从军的武人,此后见到孩儿都得跪着。” “好好好,那爹娘就等着享福了。” 蒋庆之负手听着。 这个民族,真的病了。 这个大明病了。 病入膏肓! “新年好!”门开,男子见到蒋庆之,笑吟吟的拱手。 “新年好。” 蒋庆之看到了那个手拿书卷的少年。 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读书人最喜这等造型,说是仙风道骨,洒脱飘逸。 蒋庆之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下,守城将领下来,“伯爷。” “我想上去看看。”蒋庆之指指城头。 “伯爷请。”将领把什么规矩抛之脑后,只想奉承这位少年权贵。 蒋庆之走上城头。 “伯爷请看。”将领指着城中炫耀道:“站在城头便能看到整个京师,万家灯火啊!看着……真是震撼人心。” 无数家灯火连接在一起,无数声音混合在一起…… 天上的星辰仿佛都为之在闪烁。 这便是人间。 可这样的好日子不多了。 草原上正酝酿着杀机,再过数十年,他们将会杀入中原,毁灭眼前的这一切。 蒋庆之突然问道:“你可见过那等发式……”,他比划了一下鞭子。“细细长长的,能从钱眼里穿过去,就挂在脑后面。” 将领笑道:“那不是鼠尾吗?” 蒋庆之认真问道:“你可愿披着这么一根鼠尾?” 将领毫不犹豫的道:“爹娘会打死下官。” “你自己呢?” “下官宁死,也不肯披着这么一条鼠尾!” 可用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将会披着一条鼠尾。 留发不留头! 为了毁灭这汉家衣冠,屠刀下又多了许多亡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们,此刻还在高呼盛世太平。他们一边板着脸,吟诵着道德文章,言必称先贤的警句。一边疯狂的兼并田地,收纳人口,挖着大明的墙角…… “我要改变这一切!” 蒋庆之点燃了药烟。 “伯爷说什么?”将领赔笑问道。 蒋庆之微笑道:“我说,以后不会有什么鼠尾了。” 第225章 胜者为王 同一个夜晚,仇鸾家。 秦源等人都在,众人围坐喝酒。 气氛很热烈。 一个宿将说道:“如今每日肉食不断,府军前卫的将士身子骨越发强壮了,士气高昂。最后再来一下……” 他看着仇鸾,笑而不语。 “临战之前再说。”仇鸾笑道:“那些钱财早已准备就绪,三日后,出发之前再告知将士们,必然士气高昂。” 秦源知晓这个计划,故而信心十足。 他举杯。“多谢各位相助。” 仇鸾拿起酒杯,目光睥睨的扫过众人,“为了我等的荣华富贵!” “干杯!” 烛光摇曳,把这一张张欢喜的脸映照的红彤彤的。 …… 宫中,裕王在自己的住处转来转去,把杨锡转的头晕,“殿下哎!别转了,有事您就说吧!” 裕王止步,“此刻外面热闹非凡,宫中却冷冷清清的。按理宫中就该与民同乐不是?” “可陛下喜清静。”此刻道爷在修炼,杨锡觉得若是去打扰他,弄不好会被杖责。 “可这死气沉沉的不对,且我觉着,父皇定然不是不喜欢热闹。”裕王挠挠头,“我也担心被责罚,可表叔说过,孝心……” 孝心是有内而发,没有任何目的和期待! 裕王一跺脚,“去个人,问问寿媖在作甚,若是有空就请她来。” 晚些,朱寿媖来了。 “三哥。” “想不想看烟火?”裕王诱惑道。 “想。”小姑娘用力点头,“好冷清的。” “那咱们就去父皇那里央求……”裕王觉得自己的孝心真是发自内心,但要想成功率更高些,最好多些人,“可惜老四不在。” “你没叫我。” 裕王回身,就见景王站在殿外。 “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便到处走走。”景王说道。 “一起?” “走啊!” …… 道爷盘坐在蒲团上,心却静不下来。 许多年前,他也曾对新年颇为期待,期待着一家子团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但很快,随着君臣蜜月期的结束,双方冲突不断。 蒋太后仙去,让嘉靖帝痛彻心扉。孩子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夭折,让嘉靖帝觉得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的命。 他也喜欢热闹,但更害怕热闹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陛下,皇子……去了! ——陛下,皇子病重! ——陛下…… 这该死的命运啊! “父皇……父……” 嘉靖帝呼吸急促,猛地睁开眼睛。 “朕好像听到有人喊朕?” 黄锦站在侧面,低眉顺眼的,闻言看向殿外。 嘉靖帝抬眸,就见自己的长女正鬼鬼祟祟的扒在门边,小声呼唤着。 “父皇……” 嘉靖帝深吸一口气,把那激愤情绪压下去,“寿媖!” 朱寿媖被吓了一跳,踮脚见道爷醒着,便小心翼翼的进来行礼, “怎地不睡?”道爷问道。 朱寿媖说道:“我……我……父皇,我担心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不知多少年了,好像是……自从母亲蒋太后仙去后,就再无人这般关怀过道爷。 他一怔,朱寿媖见他不怒,胆子便大了些,“父皇,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他们说此刻百姓家都在合家团聚呢!” 说着,小姑娘拿出油纸包,“这是我下午偷偷扣下的烤羊肉,呀!冷了。” 她抬头,有些忐忑,却迎上了一双温和的眸子。 “合家团聚吗?”道爷说道:“黄锦,去看看老三老四他们在哪。” 黄锦没动,只是笑吟吟的,嘉靖帝刚想发怒,却见殿外进来两个笑容可掬的少年。 “父皇,新年好!” 嘉靖帝愕然,随后,轻声道:“新年好。” 黄锦使个眼色,有人点燃了更多蜡烛。 幽暗的殿内,大放光明。 …… 初三,整个虎贲左卫封闭。 府军前卫也是如此。 今日不操练,最忙碌的地方是厨房。 一头头猪羊被宰杀,大块大块的肉热气腾腾的被装进桶里,随即送到各处。 “敞开吃!” 将领们在来回巡视。 “明日!” 每个人都知晓明日代表着什么。 颜旭负手看着麾下大口吃肉,轻声道:“仇鸾没有这等威望能聚拢那么多宿将。伯爷两战告捷后,就有人拉拢他,可伯爷却弃之不顾。这些人便知晓,伯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凭何让你在这个饭碗里吃饭? “所以,仇鸾只是利用了这些武勋想排挤伯爷的心思罢了。”颜旭说道,“在我眼中,那些所谓的宿将代表着过去,腐臭不堪。” 有人问,“那伯爷是什么?” …… “这是未来。” 蒋庆之看着自己花费了数日初步拟定的稿子,满意的道。 这是一份对大明军事现状的分析书,若是能按照这份分析书对大明军队进行革新,蒋庆之敢打包票,什么猪尾巴,什么倭寇,都会被焕然一新的明军打出屎来。 当这个民族重拾信心和勇气时,没有谁能阻拦他们的前进。 但外部不能,内部却有无数人想拽住他们。 明日一战,那些人将会翘首以盼,等待着蒋庆之惨败的消息。 “明日!” 蒋庆之当晚早早就睡下了。 徐渭和胡宗宪却在一起喝酒,直至深夜。 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早上聚齐吃早饭时,胡宗宪说:“伯爷,拙荆来信,说是开春道路泥泞,且等晚些再进京。” 这是不看好少爷? 孙重楼大怒,“老胡你……” “住口。”富城喝住了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胡宗宪,“这等时候,能同舟共济的才是一家人。” 胡宗宪让家眷晚些来,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若局势不利,他便孤身陪着蒋庆之直面一切艰难。 徐渭吃了一口嫩滑的豆腐脑,“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有酒,我能闭关一年。” 蒋庆之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外面寒风呼啸,可每个人都觉得热血奔涌。 吃完饭。 天依旧没亮。 但蒋庆之该出发了。 富城带着家仆们送到门外。 “祝伯爷旗开得胜!” 蒋庆之颔首,策马而去。 新年的喜庆依旧随处可见,但到了军营后,一股子肃杀的气息就迎面而来。 虎贲左卫在吃早饭。 “见过伯爷。”颜旭等人出迎。 “今日早饭按照伯爷的吩咐,多肉食,每人再发一个发面饼子,半个时辰后觉着饿的便吃了。” 这是蒋庆之的安排。 早饭能量密度高一些,少吃一些,这样肠胃负担轻,便于厮杀。 若是有那等大肚汉觉得饿了,在演武之前可以补充一些干粮。 “虎贲左卫,出发。” 晨曦中,虎贲左卫沉默着,鱼贯而出。 今日演武的地方在武学校场。 一路缓行。 还沉浸在新年气氛中的百姓依旧沉睡着,却不知一支军队正担负着大明军队革新的重任在前行。 当太阳在天边冒出头来,武学就在前方。 “止步!” 虎贲左卫止步。 远方,脚步声轰隆。 府军前卫来了。 双方在这条宽敞的街道上相遇。 “止步!” 秦源喊道。 两军沉默以对。 对面突然有人喊道:“虎贲左卫的孬种,可敢和爷爷决一雌雄?” 这是想激怒虎贲左卫将士。 陈堡骂道:“草泥马!你爹在此,有种便出来。” 对面依旧在叫骂。 这种古老的骂阵让蒋庆之觉得有些好奇。 兵部的人来了,赶紧两边劝阻,随后带着双方进去。 “陛下驾到。” 谁也没想到嘉靖帝会亲临。 所以,当看到嘉靖帝被群臣簇拥着进了武学校场时,秦源眼珠子都红了。 “这便是时机。”一个宿将低声道:“速速告之众将士,重赏!” 秦源回身,“此战若大胜,每人五百钱!” 今日府军前卫来了一千人,每人五百钱,对于这些原先近乎于奴隶般的底层将士来说便是一笔巨款。 瞬间,整个府军前卫士气炸裂。 “伯爷,对方好像是用了什么手段,士气骤升。”颜旭说道。 “不外乎重赏。”蒋庆之对这一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当年他也没少用这等手段,否则队伍早就散了。 颜旭说道:“要不,咱们也……” 蒋庆之摇头,“重赏之下是有勇夫,可是老颜,当一支军队需要用金钱来刺激,方能鼓起勇气与对手厮杀时,你觉着他们能走多远?” 颜旭哑然。 嘉靖帝带着人上了高台。 “见过陛下!” 众人行礼。 蒋庆之看到了两个皇子,意外的是,竟然也看到了穿着男装,扮作是内侍的侄女儿朱寿媖。 嘉靖帝缓缓环视一周,“多年前,大明虎贲也曾追亡逐北,可如今却沦落为众人口中的看门狗。朕不甘,你等如何?” “愿为陛下效死!” 两千人狂呼。 嘉靖帝颔首,“今日便用一场演武,来让那些人看看,我大明勇士,依旧能令异族丧胆!” 他目光转动,“今日一战,朕也给个彩头。秦源。” “臣在。” “府军前卫若胜,朕便许了你在军中……无所顾忌。” 外戚一旦在军中升到某个位置,就不能再动了,否则言官会把他喷成董卓第二,吕布重生。 秦源一直担心这事儿,闻声大喜,“多谢陛下!” 嘉靖帝看着颜旭,“你便是颜旭?” “是。”颜旭低头,他如今依旧是代理指挥使。 “此战虎贲左卫若胜,你便是指挥使。” 颜旭沉声道:“臣,当竭尽全力。” 所有人都知晓,这一切不重要。 重要的是。 此战之后,谁能在军中占据主导地位! 胜者为王,败者寇! 而武人! 当以战绩说话! 一双双含义不同的目光锁定了蒋庆之。 那些士大夫们眼中含恨。 那些武人目光复杂…… 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如此……便开始吧!” 第226章 是时候登场了 两支队伍在校场上被拉开距离。 木刀木枪分发下来。 “并未包裹石灰?”有人讶然,“这如何判断胜负?” 按照往常演武的规矩,刀枪上就该沾染石灰,根据石灰痕迹来判定死伤损耗。 杜贺的鼻子依旧肿胀,瓮声瓮气的道:“什么狗屁石灰,要么跪下请降,要么溃逃,要么……被活活打死!” 问话的文官看着那些狞笑的武人,不禁打个寒颤,低声道:“果然要以文制武,否则这些武夫无法无天。” 两军沉默着。 两位主将上来听令。 “此战……”王以旂主持此次演武,他看了嘉靖帝一眼,道爷垂眸,仿佛在修炼。 “你二人当竭尽全力,去吧!” “领命!” 二人起身。 相对一视。 冷笑着,竟然从左右分开下了台阶。 气氛由此骤然一紧。 严世蕃对崔元问道:“仇鸾那边怎么说?” 崔元说道:“仇鸾说,此次集结了京师最出色的宿将,此战必胜!” 严世蕃看了蒋庆之一眼,“从蒋庆之为皇子师开始,陛下在慢慢把他推出来,作为制衡咱们的存在。咱们不好出手太过,那么,让仇鸾等人出头……胜了,咱们也无需痛打落水狗,记住,要稳。” 崔元狞笑道:“东楼你看看这周围的人,一旦虎贲左卫落败,还没等到咱们出手,这些人就能把蒋庆之给批驳的体无完肤。” “那些武勋也会顺势出手,压制蒋庆之在军中的出路。断他一臂。”陆炳轻声道。 “武事这一臂断掉,政事这一块,士大夫们正寻机报复……”崔元阴笑道:“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蒋庆之走投无路的模样了。” “要开始了。” 下面,兵部官员问了秦源和颜旭,二人都说准备好了。 沐舒也在,不过离的比较远。而沐朝弼派来参加大朝会的代表,她的一位堂兄沐熙,此刻就在她的侧后方,那凌厉的视线不时扫过,杀机俨然。 “听闻你认识长威伯?”沐献的声音让沐舒想到了毒蛇。 她默然。 粘稠的声音继续说道:“京师武勋至少七成支持秦源,知晓这代表着什么吗?” “那又如何?” “这代表着,蒋庆之在军中之路会异常艰难。你一直想着借助他的力量可对?可如今他自身难保。我劝你聪明些,回去请罪。否则……” 沐舒的心中掠过阴云。 看向蒋庆之。 “淡定!”蒋庆之在安慰朱希忠。 “哥哥我没法淡定。” “那就蛋疼!” 朱希忠:“……” 高台上,有人举旗。 众人噤声。 旗帜猛地挥舞。 “杀!” 秦源用木刀指着对面。 十余悍卒冲在最前方,这是锋矢阵。 “陛下,锋矢阵利于突击,若是前方悍卒打开了口子,后续将士便可趁势扩大口子,随后切割开敌军。至此,此战可大胜。” 一个武将在给嘉靖帝分析。 朱寿媖有些紧张,“表叔他……会不会……” 裕王说道:“这对表叔只是小意思。” 景王冷冷的道:“那你握着拳作甚?” “有吗?”某个少年松开拳头。 “稳住!” 对面,颜旭厉喝道:“前排……” 长枪放平,一个个将士瞪大眼睛,看着对手开始加速。 马芳就在第三排。 他手握木刀,呼吸悠长。 师父说过:一个能放松的将领,能击败十个不会放松的对手。 放松极为重要。 其次,便是如何激发士气。 ——用名利钱财是能激发士气,可这等手段反噬极重,必须速战速决。 这便是师父教给他的第一课。 那是在伯府的一个午后,师父随口就是令马芳震动的兵法要诀,结合着历史战例,以及各种推演,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进步飞快。 对手用锋矢阵,说明秦源非常清楚此刻府军前卫的士气更多是靠着名利驱动,不可久也! 师父果然是神目如电! 马芳目光扫过高台,看到了蒋庆之。 “接敌……” 一声大喊,前方传来了惨嚎声。 长枪密集刺杀,而对手破开了一个小口子,也在拼命往里冲杀。 双方一个想拦截,一个想打开口子…… “杀!” 马芳看到两个对手悍卒破开了口子,正在狂喜高呼。 “驱赶他们!”前方指挥的百户喊道。 几个军士冲了过去,双方绞杀在一起。 但对方显然不是善茬,那刀法看着格外犀利,没几下,竟然又往前突破了一些。 颜旭目光一凝,百户提着木刀冲上去了。 艰难的把对手驱逐出去,百户也挨了几下,小腹那里在流血。 “杀!” 左侧,对手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被刺翻十余人的同时,后续却顺势涌了进来。 这士气之高昂,以颜旭从军多年来看,堪称是从未有过。 “预备队!” 一支预备队顶了上去。 高台上,仇鸾轻笑道:“这才刚开始,颜旭就被迫用上了预备队。可后面还长啊!” 连严世蕃这等不懂战阵的人都看出来了,“爹,虎贲左卫看来不妙。” “莫要乱说。”严嵩看了不远处的嘉靖帝一眼。 其实最盼着蒋庆之倒台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严嵩。 夏言不死,就如同悬挂在严嵩头顶的一柄利剑。 谁也不知道道爷会不会第三次起复夏言。 若是夏言第三次为首辅,严嵩觉得自己的死期大概就不远了……以夏言的睚眦必报,一旦再度执掌权柄,必然会全力报复。 经过这些年的争斗,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嘉靖帝也很是暧昧的把夏言留在京师,担任裕王的老师。 这是一手妙棋,让严嵩如芒在背。 他想过暗中出手,可蒋庆之却有意无意的挡在了夏言身前。 蒋庆之也是裕王的老师。 所以要想剪除夏言,必先弄掉蒋庆之! 我严嵩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为何依旧被猜忌如此? 凭什么? 就凭着那人会投胎,是陛下的表弟吗? 我不服! 盯着蒋庆之的那双老眼中迸发着杀机,恍若实质。 蒋庆之并未察觉到这道狠辣的眼神。 他在看着战局。 “不好,被突破了!”朱希忠紧张不已。 “好,挡住了。” 裕王也紧张的不行。 “淡定。”蒋庆之说道。 “庆之,你说说,来了,你看……” 正说话间,对方数十人藏在冲阵的同袍身后,突然顺着前方敞开的口子冲了上去。 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只是一瞬,就把虎贲左卫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若是真正的两军对垒,虎贲左卫可以用弓箭来拦截,可这是演武,只能短兵相接。 高台上,一个宿将抚须微笑,“老夫得知虎贲左卫的箭阵颇为犀利,不过,这是演武不是。弓箭用不上。” 众人阴笑。 嘉靖帝也看出了虎贲左卫不妙。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拿出药烟。 “这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就见虎贲左卫后面涌出一波悍卒。 双方迎头撞上。 “是陈集!”朱希忠见过陈集。 “是夜不收!”蒋庆之淡淡的道:“秦源等人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得意洋洋。看看那群蠢货的下巴掉了没?” 裕王看了一眼,看到仇鸾等人神色如常。 “表叔,他们没什么异样。” “哦!那么这场戏还有得瞧,至少没让我失望。” 不过是十息,对手的气焰就被夜不收给打下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反扑。 “以夜不收为箭头,反击!”颜旭喊道。 “反击!” 陈集咆哮着。 这位差点为麾下背锅而死的百户,眼中都是煞气。 他此刻就一个念头,为了伯爷,赢下这场该死的演武。 “兄弟们,杀!” “杀!” 这些夜不收都是蒋庆之亲手教导出来的,对他敬若神明。 就算是前方来了鬼神,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弑神! “指挥使!”对面诸将面色大变。 “是他们的夜不收!” “不能压制住他们的势头!” 秦源冷笑,“安心。” 他举起手。 身后那数十沉默的军士缓缓上前。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那不是府军前卫的人!”高台上,有人说道。 “谁说不是?”仇鸾冷笑,“府军前卫整肃时清理了数十人,这些便是补充。” 一个武勋悄然走到了朱希忠身后,“成国公,那数十人乃是各家的精锐家丁。” 朱希忠没回头,“朱某领情了。” “好说。”武勋看了蒋庆之一眼,悄然回去。 “这是杀手锏!”朱希忠面色凝重,“此刻双方胶着,这数十人杀出来……庆之。” 蒋庆之默然。 “杀!” 那数十人开始加速了。 “陛下……”东厂提督芮景贤走到嘉靖帝身边,低声说道:“那数十人乃是各家武勋宿将的精锐家丁。” “知道了。”嘉靖帝眸色平静,但熟悉他的人知晓,道爷怒了。 你等集结在一起为秦源出谋划策,甚至出钱出力,朕,可以视而不见。 可竟然暗自出动自家的精锐家丁…… 芮景贤悄然回去,一个手下说道:“提督,这只是演武啊!” 芮景贤嗬嗬笑道:“演武?今日他们能把家丁送进府军前卫,明日是否能把府军前卫变成他们的私军?你等看看虎贲左卫,可有长威伯的一个家人?” 这里的家人指的是护卫等人。 芮景贤笑的得意,“这映衬着长威伯一心为公。” “提督,你看!” “小崽子,看什么?”芮景贤顺着手下视线看去,就见蒋庆之点燃了药烟,从容的道:“是时候了。” “这是何意?”芮景贤顺着看去。 接到指令的颜旭举刀高呼,“变阵!” 瞬间,列阵的虎贲左卫变阵了。 一个个将士按照古怪的顺序,组成了一个个小阵。 若有后世的历史军事爱好者见到了,定然会惊呼。 “鸳鸯阵!” 小规模厮杀中最为犀利的阵法! 登场了! …… 求票。 第227章 大胜,晕倒 “这是什么?” 高台上,仇鸾讶然问道。 一个宿将眯着眼,“老夫从军多年……这等阵法也从未见过。” “看着颇为古怪。” “可兵力却分散了。” “这是自曝其短啊!” “此战必胜!” 众人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仇鸾看了严嵩一眼,按照双方的约定,此战获胜,严嵩必须要为仇鸾起复全力以赴。 在蛰伏期间,仇鸾也做了不少事儿,比如说时常去五军都督府给那些将领授课,施粥舍药也不落人后,积累了不少好名声。 这只是蓄势和养望,最重要的还是在严嵩那里。 见严嵩轻松的和儿子严世蕃说话,仇鸾轻声道:“老子又回来了。” 那双眼中,野心勃发! 马芳带着麾下组成了鸳鸯阵。 前方那数十对手正加速冲来。 接近了。 前方的鸳鸯阵在对手的冲击下,硬挺了二十息,干翻了十余人。 这可是那些武勋武将的精锐家丁啊! 竟然被虎贲左卫一个小旗部给干翻了十余人。 高台上,仇鸾眼中的野心变成了惊讶。 正在暗怒的嘉靖帝也为之一怔。 这…… 就在对手击溃了这个小旗部,准备冲进来时,马芳带着麾下出现了。 前方格挡,后面长枪刺杀。 马芳带着两个麾下从左侧绕过去,给了对手一下。 这是超纲的一招。 正在观战的颜旭骂道:“乱来,呃!” 他看到马芳带着人从对手腰部那里杀了进去。 把对手拦腰截断。 马芳手持长刀,竟然无一人能敌。 卧槽尼玛! 颜旭眼珠子都差点跌落了,“此人竟悍勇如此?” 马芳脸上挨了一刀,血流满面。就在对手以为他会退却时,马芳却大吼一声,不退反进。 只是一刀就把对手的脖颈那里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刀口。 虽然是木刀,但当砍在柔弱的部位时,一样会死人。 马芳满脸是血,猛地抬头。 怒目而视。 剩下的对手竟然齐齐后退一步。 嘉靖帝见了,不禁赞道:“好一个勇士!庆之。” 蒋庆之被叫来。 “此人是谁?”嘉靖帝指着马芳问道。 “陛下,此人叫做马芳,原先在宣府是个总旗。” “此等猛将宣府为何不留着,反而进了虎贲左卫?”有人不怀好意的问道。 难道是你蒋庆之利用陛下的威权,强行索要了马芳? 蒋庆之看了此人一眼,“彼时十余敌军斥候在城外叫阵,守将不敢出战,马芳见士气低迷,气不过,便缒城而下,带着麾下斩杀敌军……” “果然是猛将。”嘉靖帝点头。 “可回来后,却被守将以抗令之名,准备斩杀。” 嘉靖帝一怔,旋即震怒,“那守将是谁?朕当诛之!” “那守将后来叛乱,被臣斩杀。”蒋庆之回答的很是平静。 但周围的人却默然了。 嘉靖帝依旧怒意难消,“难怪朕听闻诸卫都成了看门狗,九边都成了守户之犬。是了,悍勇之士被打压,无能之辈却飞黄腾达!” 众人心中凛然。 而在下方,马芳带着麾下,竟然击溃了那股由精锐家丁组成的对手。 他举起木刀,被染红的脸上多了狂热之色,看向高台。 这一瞬,蒋庆之没有思索,便举起手。 握拳! 马芳目眦欲裂,热血在胸中奔涌。 据明史记载:其人大小百十接,身被数十创,以少击众,未尝不大捷。擒部长数十人,斩馘无算,威名震边陲,为一时将帅冠。 时人惊呼:勇不过马芳! 这是我的弟子! 蒋庆之心中骄傲。 而马芳将会在他的麾下不断成长,远比历史上更为出色。 马芳握紧木刀,咆哮道:“跟着我,锋矢阵!” 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手士气跌落。 鸳鸯阵用在混战时堪称大杀器,但用在冲阵上却不适合。 冲阵时,最适合的阵型是锋矢阵! “杀!” 箭头不断在突进,前方无一人是马芳的对手。 他不断中刀,或是被木枪捅伤,但却寸步不退。 以他为箭头,虎贲左卫的将士顺势掩杀。 “指挥使!”对手慌了。 在诸将的注视下,秦源喊道:“全数出击,反击,反击!” 最后的十余人出击了。 剩下的就是秦源和几个将领。 他看了高台一眼。 仇鸾此刻面色剧变,“怎会如此?” “这个怪阵有些不对……”一个宿将蹙眉,“有人格挡扰敌,有人顺势掩杀,有人在侧伺机而动。这是……这是极妙的阵法啊!” “蒋庆之!”仇鸾回头,见蒋庆之叼着药烟,正冲着这边看过来。 他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 然后,缓缓倒转右手。 大拇指朝下。 这是羞辱他仇鸾! “反击!”仇鸾面色涨红。 他无法接受再度起复失败的命运。 “秦源,狗东西还等什么?”仇鸾骂道:“他为何不上?” 关键时刻,武将要亲临一线冲杀。 可秦源去呆立原地。 早上出门时,他的妻子,也就是那位宗室女矜持的道:“爹爹说了,此战若是获胜,回头咱们得去感谢一番那些亲戚……” 可府军前卫是我辛辛苦苦操练出来的,就算是仇鸾等人的相助,也是预支了胜利作为酬谢。 和你家那些亲戚有何关系? 那一刻秦源咬碎钢牙,恨不能摔门而出。 但最终化为温和的一笑,“好。” 他需要用这一场大胜来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击败虎贲左卫,便是击败了蒋庆之,那些士大夫们会对他赞赏有加,会为了打脸蒋庆之而为他提供各种资源。 他将会青云直上。 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不是一个宗室能驾驭的,更不是一个宗室女能随意轻视的! 我要翻身! 秦源在那一刻暗自发誓。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他目瞪口呆,心中宛若被浇了一盆冰水。 秦源怒吼,“为何?” “指挥使,怎么办?”有人急切问道。 高台上,朱秉辰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秦源上了。”有人喊道。 朱秉辰看去,只见秦源持刀正冲向对手。 但很快,他就撞上了马芳。 双方你来我往。 “击败他,士气便能提振起来!”仇鸾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二人。 马芳看着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可几次往来后,他劈开了秦源的木刀,猛地跃起,膝盖重重的顶在秦源的胸口。 秦源扑倒。 这是被斩杀的标志。 马芳一脚踩在秦源的胸口上,举刀高呼。 “万胜!” “万胜!” 主将被‘斩杀’,府军前卫被悬赏激发的士气荡然无存。 随即溃败。 就如同是放羊般的,跑的到处都是。 “兵败如山倒啊!”有人叹道。 可虎贲左卫的人杀红眼了,竟然紧追不舍。 “止步!” 兵部主持的人伸手拦截,被撞飞。 “王尚书。”有人喊道:“这是违规。” 王以旂掏掏耳朵,“这人老了,娘的,耳朵不灵了。你说啥?” “我说,府军前卫,败了!” “败了?” “败了!” “鸣金!” 铛铛铛! 军令如山。 虎贲左卫全军止步。 这令行禁止的一幕,令众人印象深刻。 嘉靖帝坐在那里,看着平静如故,可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特别是蒋庆之过来时,他更是眯着眼,好似很惬意的样子。 所有人都知晓。 道爷这是龙颜大悦啊! “陛下,臣幸不辱命!”蒋庆之说道。 这一战,他胜了。 由此,再无人能质疑整肃京卫的必要性,以及主导权归属。 “京卫整肃后如何操练,你等如何看?” 嘉靖帝问道。 众人默然。 朱希忠干咳一声。“陛下,此战后,难道还有谁不明白吗?” 他指着蒋庆之,“长威伯亲手操练的虎贲左卫一战击败了暗中舞弊的府军前卫,京卫自然该按照长威伯的那套法子操练。” 一个武勋面色惨白,“若是如此,不出十年,我等将门再无用武之地。” 操练和厮杀的法子变了,而且是对手掌控,此后军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将领,天然便是帝党一系的人马。 “此事还有余地……”一个武勋低声道:“蒋庆之因此势大,犯忌讳了不是?” “蠢货!他的仇人满天下皆是。”武勋骂道:“这等人哪敢谋反?” 这时,虎贲左卫集结完毕。 在颜旭的带领下单膝跪下。 “誓死效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提出质疑的武勋愕然,“这……” 颜旭上台,秦源不知是真昏还是无颜见人,依旧躺在那里。 “将士们为何高呼?”嘉靖帝问道。 颜旭说道:“长威伯说过,军队必须有魂魄。而忠君,保家卫国,便是我大明将士的魂。故而每日操练后,都要高呼陛下万岁。” 嘉靖帝看了芮景贤一眼,芮景贤点头,表示没错。 龙颜,这一次是大……大大大悦。 道爷看了蒋庆之一眼,那眉眼中都是慈祥。 “马芳何在?” 马芳上来,浑身浴血的模样吓住了朱寿媖,赶紧缩在两个哥哥身后。 但却忍不住探头出来,偷看此人一眼。 “见过陛下!” “这般勇士,可懂兵法?”嘉靖帝的话,让众人听出了栽培之意。 马芳说道:“臣正在学兵法。” “哦!”嘉靖帝问道:“老师是谁?” 马芳看着蒋庆之,“恩师乃是长威伯。” 原来是蒋庆之的弟子! 几个眼神灼热盯着马芳,脑海中转动着利用联姻等手段把此人收为自家人的武勋,顿时心冷了半截。 噗通! 有人一头栽倒。 “显章侯晕倒了。” 嘉靖帝蹙眉,“这没日头,风也不大,怎地晕了?” 这等孱弱的身子,比之庆之这娃还不如。 此刻道爷怎么看表弟就怎么顺眼。 有人说道:“陛下,显章侯和长威伯用此次演武打赌。” 嘉靖帝问道:“赌了多少?” 在他看来,也就是几千贯罢了。 “五万贯!” 第228章 赚大发了,芝麻开门 沐熙到了京师后,不知怎地和仇鸾等人搭上了线,没事儿喝顿酒,或是去青楼捧个场。 今日这一战,沐熙一直在冷嘲热讽,把仇鸾等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把府军前卫准备工作说的天花乱坠…… 可当府军前卫溃败的一幕出现时,一直在忍着的沐舒回头问:“这便是你口中的名将?” 沐氏久居云南,偶有征战,对手不过是当地的土人罢了。如此多年下来,沐氏掌控的军队实力也就那样。 当观摩了几次府军前卫的操练后,沐熙惊为天人。 可就是他眼中的无敌之师,却被对手打的满地找牙。 这特娘的! 沐熙双眸中惊疑不定,“怎会如此?” “沐氏坐井观天多年,沐朝弼自以为强大的军队,一旦遇到这等虎贲,你觉着可能抵御?”沐舒突然冒出个念头:若是虎贲左卫在蒋庆之的率领下直扑云南,沐朝弼会如何? 可云南是沐氏的地儿,这是太祖皇帝的祖训,除非沐朝弼谋反,否则朝中大军不可能南下。 可惜了。 “那蒋庆之年未弱冠,竟能操练出这等虎贲出来。莫非有人帮衬?”沐熙不敢置信的问道。 “呵呵!”沐舒冷笑。 “都督从小便有用兵天赋,也不敢说自己率军能击败府军前卫,蒋庆之……” 沐氏,真是在云南坐井观天……沐舒心中悲哀,她问道,“沐朝弼可敢领军北上,与俺答麾下铁骑一决高下?” 沐熙下意识的摇头,“那是草原铁骑,除非是开国时或是成祖麾下的雄师,否则……” 他猛地一震。 “长威伯能两度击败俺答麾下,沐朝弼那点所谓的用兵天赋,在他面前不过是笑话罢了。”沐舒突然莞尔,“是了,我突然有些好奇,仇鸾等人哪来的信心?” “秦源无能!”仇鸾面色铁青,眸中多了怒意。 起复之事麻烦了……仇鸾见严嵩在奉承嘉靖帝,便想去弥补一二。 “侯爷,此刻去不妥吧?”有人劝道。 “府军前卫虽说败了,可前面却展露了锋芒。趁着陛下还记得……严嵩不是蠢货,知晓本侯起复对他的好处……” 仇鸾冷笑,心想严嵩一心想在军中栽培心腹,可如今蒋庆之掌控了整肃主动权,击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如此,扶持盟友上位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只需在嘉靖帝那里暗示一番府军前卫先前的悍勇,严嵩必然会帮衬…… 这是唯一的机会! “……臣虽说未曾亲临战阵,不过今日这场演武却令臣一窥战阵之血腥。”严嵩感慨万千,他看到了走来的仇鸾,便顺嘴说道:“陛下,今日府军前卫虽败了,可那凶悍之气啊!令臣至今不忘……” 仇鸾止步,心中暗喜,就等着嘉靖帝接话。 道爷淡淡的道:“对了,朕记得有人上了奏疏,说可起复仇鸾这等大将?” “是。”严嵩给了仇鸾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 仇鸾心中狂喜,刚想过去,就见道爷挑眉。 “十余宿将,加上一个仇鸾,苦练了许久,竟不如庆之临阵磨枪。” 道爷见到女儿拉着表叔的袖子,仰头不知在说些什么,那眼中都是依赖,眸色不禁温和了许多。 “告知仇鸾,让他寻庆之学学用兵之法。” 仇鸾:“……” …… 道爷心情大好,起驾回宫。 严嵩看了仇鸾一眼,故意放慢脚步,等仇鸾过来时说道:“陛下护短,你等此次弄的声势太大了。成也就罢了,偏生惨败。记得你前日信誓旦旦说秦源了得,此战必胜……” 严嵩看看仇鸾。“莫要轻浮。” 仇鸾羞愤欲死。 嘉靖帝起驾回宫,显章侯杜贺的家人闻讯赶来,准备架着他回去,却被孙重楼拦住了,“别想跑!” “你要作甚?”杜贺的儿子杜保怒道。 “欠债还钱!”孙重楼伸手。 “什么债?”杜贺和蒋庆之打赌后,觉得自己必胜,便想等拿到赌注后给家人一个惊喜,故而没说出来。 “赌债!”孙重楼说道,“杜贺和我家少爷当众打赌,怎地,不认账?” “多少钱?”杜贺的儿子见众人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心想不就是一个赌债吗?几百贯,最多上千贯,老杜家又不是拿不出来。 “果然是暴发户,急不可耐。”杜贺的儿子讥讽道。 “五万贯!” 杜保惊愕。 “你……你说什么?” “五万贯!”孙重楼得意洋洋的道,在心中盘算着有了这五万贯,少爷再不会嫌弃我是个吃货了吧? 王以旂急匆匆来寻蒋庆之,问后续整肃的事儿。 “此事不急。”蒋庆之说道,“今日之战后,京卫需要时日来琢磨局势。老王,咱们要积蓄大势。” “你是说给诸卫缓缓。” “集诸多资源于一身的府军前卫败给了虎贲左卫,说明什么?说明老一套的统军之法行不通了。可新旧观念令人矛盾,此刻咱们出手,便会引发反弹……” “啧!长威伯你这脑子是如何长的?按理揣摩人心需阅历深厚,可你年未弱冠……” “这是天赋。”蒋庆之淡淡的道。 蒋庆之就站在高台边缘,看着京卫诸将三五成群回去。 “往日那些宿将咱们请都请不来,前阵子却都聚在府军前卫帮衬,老子还说此战若是秦源不胜,便挖了眼珠子去。没想到真的败了。” “诸位,此后当怎么办?” “老子不知。” “京卫整肃……看陛下之意,势在必行。” “秦源一败,原先那一套怕是就行不通了。” “那就只能走长威伯的路子。” “上次他让咱们进虎贲左卫观摩学习,可咱们都没当回事。” “是啊!接下来兵部还得检阅诸卫,若是发现咱们还是老一套……” “娘的!那一套都操练多年了,一朝一夕怎么改?” “那是刮骨呢!” “将士们会抱怨。” “他们抱怨还能用军纪镇压,可咱们不懂不会啊!” “啧!” “从头学。” “学?蒋庆之上次说了,虎贲左卫的大门不可能长久敞开,此次咱们能学多少,就是咱们的造化。如今谁还能进虎贲左卫?” “艹!那怎么办?” …… 蒋庆之急匆匆回到了家中。 “石头看好门户。” “少爷放心!” 蒋庆之坐下,闭上眼。 脑海中,大鼎在加速…… 有些事儿蒋庆之觉得对国祚有帮助,可鼎爷却视而不见。此次演武,蒋庆之都麻了,觉得鼎爷依旧如故。 可没想到啊! 竟然有奖励。 大鼎不断加速,辉光往四面挥洒,恍若星海。 蒋庆之屏住呼吸,看着大鼎开始减速…… 数字如同翻牌子般的在翻动。 1月,2月……半年。 卧槽! “多谢鼎爷……还有?” 蒋庆之乐了。 7,8…… “一年!”这是意外之喜啊! 蒋庆之恨不能亲大鼎一口,“鼎爷威武霸气!” 可数字依旧在翻滚。 “卧槽!” 蒋庆之大喜。 当数字缓缓停住时,蒋庆之看了一眼前面的记录。 “原先是283.14年。” 他闭上眼,意识进入那个空间中,心想若是能弄个全息投影多省事,哪怕弄个带显示屏的操作手机也好啊! “这是……285.14年。两年,卧槽!” 蒋庆之狂喜过望,“鼎爷大气!” 斑驳的铜绿偶尔泛起辉光,仿佛在嘲笑蒋庆之没见过世面。 蒋庆之点燃药烟,蹙眉琢磨,“竟然增加了两年的国祚,可见此次演武获胜在鼎爷眼中无比重要。” “此次获胜后,整肃京卫势在必行。京卫整顿……是了,历史上明年俺答大军南下,兵临京师。彼时朝中君臣却愕然发现,京卫不但吃空饷严重,老弱病残众多,且操练稀松,压根没法出战。” “记得当时君臣急吼吼的令各地军队勤王。” “那一战之后,对大明军心和民心造成了巨大打击。” “是了,土木堡之变乃是大明国运的转折点。从此后,有识之士就知晓,大明从优势转为劣势,从攻势转为守势。而俺答南下之后,大明从守势就转为了败势……” 京卫整肃完毕后,若是俺答南下,蒋庆之觉得京卫完全有能力和他一战。 若是能战而胜之,对大明的国运,对天下民心和士气的提振作用不可估量。 结合历史来看,此次演武获胜,蕴含着改变大明国运的契机…… “我特娘的果然是个天才!” 蒋庆之觉得自己的这番分析绝壁没错。 两年国祚,真是赚大发了。 奖励呢? 蒋庆之一怔,“鼎爷,奖励呢?” 辉光闪耀了一下。 一个虚影在空间里渐渐凝实…… “这……” 蒋庆之看着渐渐凝实的奖励,“鼎爷,我特娘的在哪骑这玩意儿啊!” 呯! 一辆自行车掉在书桌上,把文房四宝砸了个稀巴烂。 孙重楼在外面好奇的道:“少爷在里面弄什么呢?” 蒋庆之看着自行车,捂额道:“那么大的东西你让我放哪去?回去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眼前一花。 自行车不见了。 而在那个空间中,最边上的地方,自行车静静的立着。 卧槽! 蒋庆之一怔,“鼎爷,你不会要收回去吧!” 他翻个白眼,叹道:“虽说平日里没啥大用,可真遇到紧急事儿,骑着也能赶时间不是。” 他无奈摊手,“出来吧!” 没动静。 “芝麻开门。”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卧槽,你特娘的……”蒋庆之放弃了,闭上眼,想着自己骑着自行车在官道上狂飙的爽感,不禁有些遗憾。 呯! 书桌再度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蒋庆之睁开眼睛,见自行车把本就稀烂的文房四宝砸的没样子了。 “出来了?” 他瞪大眼睛,再度测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法子。 只要想着自行车即可。 这么说来,此后的奖励都能放在这里! 卧槽! 赚大发了! 第229章 女人的直觉,唯长威伯马首是瞻, 显章侯家中此刻乱作一团。 “五万贯!”马氏跺脚,“咱们家哪来那么多钱?” 杜贺脑袋上捂着布巾,一脸虚弱在装死。 侯夫人马氏把他的随从叫来,“侯爷何时与蒋庆之打的赌?” 随从说道:“元日。” “大朝会上?” “是。” “可有赌约?” “并无。” “哈哈哈哈!”马氏得意大笑,“没有赌约,那他蒋庆之算个屁,咱们不给,有本事就告去。” 随从一脸纠结,“许多人都看到了。” “看到又如何?”马氏骂道:“五万贯,把家卖了都凑不齐。别说是看到了,就算是有人作证又如何?老娘不认!” “夫人。”有人来禀告:“长威伯府来人了,说是……”,仆役看了一眼装死的杜贺,“说是来收债。他们还说,若是不给……” “告诉他们,老娘就不给。”马氏跺脚,“看他们敢如何!” 仆役说道:“那些人说了,若是咱们不给,便请陛下做主。” “陛下?”马氏冷笑,“朝中哪年不说禁赌?陛下怎会打自己的脸?” 长威伯府的人走了。 而且竟然没放狠话。 侯府上下大喜。 下午,宫中来了个内侍。 杜贺装死,他的儿子杜保接待的内侍。 “中贵人……”杜保笑吟吟的。 “侯爷不在?”内侍冷冷问道。 “家父……身子不适。”一个锦囊悄然递过去。 这是潜规则,按理内侍该笑着的收下。 “你这是想作甚?”内侍板着脸,义正辞严的道:“咱不吃这一套。” 这不对啊! 杜保心中一凛,以为内侍贪婪,便把腰间玉佩解下来,可内侍却退后一步,说:“咱奉命传话!” 杜保拿着玉佩很是尴尬,赶紧站好。 不知怎地,他觉得内侍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些怜悯之意。 “诺!” 内侍走了。 杜保呆立原地,直至马氏久不见人,令人来询问,他这才一跺脚回去。 “诺?”马氏懵逼。 “是,就是一个诺。”杜保说道:“也不知这是何意。” “他们说陛下喜欢让臣子猜测。”马氏蹙眉,看向了装死的杜贺,却发现杜贺睁开了眼睛,如丧考妣。 “侯爷醒来?” 众人大喜。 可杜贺却突然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侯爷!” “快去请医者来。” “不用去!不可去!”杜贺喘息着,抓住妻子的手,死死地盯着她,“给钱!” “什么钱?” “五万贯。”杜贺嘴角还挂着血迹,“越快越好。” “凭什么?”马氏尖叫道。 杜贺骂道:“蠢娘们,就凭那个诺字!” “你是说……” “诺,诺言!一诺千金。陛下亲自为蒋庆之讨债来了。”杜贺嘴角溢出血来,马氏却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马氏一屁股坐在地上,“五万贯,把这家卖了都不值。破家了,破家了!” 她盯着杜贺,咬牙切齿的道:“侯爷倒是好大方,和人赌钱开口便是五万贯,如今破家了,侯爷可还高兴?” 杜贺闭上眼,“蠢娘们,本侯……仇鸾等人把府军前卫说的天花乱坠,本侯也曾去看过虎贲左卫操练,觉着也就是那样。本侯想着此战必胜……五万贯赢过来,咱们府上十年都有富裕。可……” “你是犯蠢!”马氏终究忍不住了,指着杜贺骂道:“那是蒋庆之,文能令京师士林不敢作诗,武能击败令九边做缩头乌龟的俺答铁骑的存在。 就你这等自诩武勋出身的蠢货,也敢和人打赌? 你是猪油吃多了,迷了心。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也配和那等少年英杰打赌?老娘呸!” …… 显章侯府乱套了。 “说是两口子打了起来,杜贺竟然不敌妻子,脸被抓了个稀巴烂。随后马氏就令人收拢了钱财,变卖家产……据说差不多了。” 景王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着自己刚得知的消息。 卢靖妃蹙眉看着他,走过去把他歪斜的衣领纠正,“也没个正形。” “母妃,五万贯啊!”哪怕是景王,也觉得这个赌注太大了。 “马氏倒是果断,否则……”卢靖妃笑了笑,熟悉自家老娘的景王嗅到了一股子犀利的气息,“娘,否则什么?” “没什么。”卢靖妃催促道:“赶紧读书去。” 陈燕送走景王回来,见卢靖妃坐在那里发怔,便问道:“娘娘可是担心殿下?” “我此刻担心的是,陛下对长威伯越发看重了。” “那不是好事吗?”陈燕问道。 “是好事,可太子在,一旦太子感受到了威胁,他身边那些人便会出谋划策,从此宫中不得安宁。这也就罢了,陛下的性子我知晓,平日里无所谓,但凡触碰到太子的根本……” 卢靖妃抬眸,“别看陛下宠爱老四,可太子才是他的心尖尖。” 陈燕低头,“长威伯那里好歹也能帮衬一把。” “你可见到长威伯主动出手对付太子?” “并无。” “这便是我欣赏他之处,有分寸。”卢靖妃叹道:“陛下重亲情,有这么一个表弟在,老四的路虽说艰难,可好歹还能走下去。” “是啊!陛下都亲自为长威伯讨债,这份宠信可是前所未有。”陈燕笑道:“若是显章侯府不给会如何?” “不给?”卢靖妃掸掸袖子,轻描淡写的道:“那么,大明从此便少了一个侯!” …… 不得不说,许多时候女人比男人更为果决,判断力更为精准。 第二日,显章侯府的人就来了,一辆辆马车进了巷子,停在伯府外。 “还请查收。”带队的管事很是客气。 “打开。”富城点头,有仆役打开箱子。 全是铜钱。 一车车铜钱被弄进家中,库房全数打开,空荡荡的地儿,没多久堆的满满当当的。 到了后面竟然是金银。 “一时间无法调动那么多铜钱,便用金银替代,不知可否?”管事问道。 富城点头,“伯爷不是那等刻薄人,咱们按照官面的兑换价钱,给你涨一成。” 官面金银兑换铜钱的比例太低,所以富城此举让看似平静的管事,一下热泪盈眶。 晚些回去后,他禀告了此事。 马氏冲着依旧装死的杜贺说道:“长威伯就算是按照官面价格结算金银,咱们难道还能说什么?可人就这么讲究,开口就降了一成。” 见杜贺撇撇嘴,牵动了脸上的抓痕不禁倒吸凉气,马氏冷笑道:“有了这一成,至少这阵子的开销有了,不至于全府上下吃糠咽菜!” 杜贺冷冷的道:“蠢货,本侯已经遣人去向老友们求援,一成……本侯稀罕吗?” 没多久,仆役们回来了。 “侯爷,咸宁侯家管事说了,去年地里收成不好,这不,也没多少。” “仇鸾给了多少?”杜贺问道。 仆役低头,“五十贯。” 杜贺抬头,指着仆役想叫骂,可随即重重倒下去。 “看看,老娘就说了,长威伯这等年少英杰你不去结交,却偏偏去捧仇鸾那等蠢货的臭脚,五十贯,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马氏起身,“把侯爷架起来。” “你这个泼妇要作甚?” “作甚?”马氏柳眉倒竖,“去伯府!” “什么?”杜贺一听大怒,“谁敢?” “嗯!” 马氏环视一周。 仆役看看夫妇二人。 “架走!” “谁敢?放开本侯,放开本侯……” …… 蒋庆之正在玩自行车进出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伯爷,有客人来访。” 客人自称王希,在京师有几分薄名。 “有何见教?”蒋庆之淡淡问道。 王希微笑道:“老夫在京师久闻长威伯大名,几首诗令人击节叫好啊!” “有话直说吧!” 蒋庆之想回去继续探索空间的秘密,没工夫搭理这些人。 王希眸子一冷,“长威伯得罪天下士林,大概是从此想行武事。不过,此次演武长威伯却让一干武勋灰头土脸,且长威伯主导整肃京卫之事,便是断了他们的活路。文路断,武路也断……” “那么,你想说什么?”蒋庆之问道。 王希眸子微温,“武勋们一旦抱团反击,长威伯危矣!” 蒋庆之讥诮的道:“所以你是来做说客的?” 王希点头,“有人托王某转告长威伯。” “说。” “低头,或是……” 一个仆役进来,“伯爷,有客人来访。” “谁?”蒋庆之问道。 “别挡道,我家侯爷有急事儿。” 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 接着,蒋庆之就见到满脸是抓痕的杜贺,被自己的妻子马氏‘扶着’进来。 “说话!”马氏喝道。 杜贺抬头看着蒋庆之,眼中都是不甘,但腰间剧痛一下,他低下头。 “杜某自不量力,得罪了长威伯,特来请罪。” “你!”王希霍然起身。 马氏蹲身,“我家侯爷被人蛊惑,鬼迷心窍和长威伯作对,如今幡然醒悟。不是来求那五万贯。长威伯安心,奴就一句话……” 马氏抬头,“从此后,我显章侯府唯长威伯马首是瞻。” 这是追随之意。 “你疯了?”王希不敢置信的看着杜贺,希望他能呵斥,至少出言反对。 杜贺认得王希,嘴唇蠕动了一下。 “杜某,唯长威伯马首是瞻。” 第230章 翻身做主人,马无夜草 “王希回来了,却怒不可遏,说咱们把事儿搞砸了。” 一个武勋恼火的问道:“为何?” 说话的幕僚叹道:“杜贺和蒋庆之打赌,输了五万贯,他令人来求助,据闻各家出的钱加起来不足两百贯,五万贯,两百贯……人心冷了,自然就散了。” “回头本侯自然会安抚他。”仇鸾正在恼火自己起复之事遥遥无期,哪里顾得上杜贺。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放眼古今中外都适用。 幕僚苦笑,“就在先前,杜贺夫妇亲去伯府请罪。” “哪个伯府……咦!”仇鸾一怔,“杜贺他竟去向蒋庆之请罪?” 呯! 仇鸾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一个侯爵向伯爵低头,他杜贺还要不要脸?” 幕僚叹道:“五万贯,显章侯府几乎破家才能拿出来。杜贺怕是心灰意冷了,否则一个女人再厉害,难道还能强过当家男人?” 他见仇鸾面色阴晴不定,便劝道:“侯爷,杜贺处境艰难之际,咱们袖手旁观,不少人都离心了。” 仇鸾咬牙暗恨,但知晓自己必须要出手,否认人心散了,此后再想求人帮忙难上加难,“准备些钱财。” “侯爷英明。”幕僚心中一松,“不过,陛下插手了此事,却不好堂而皇之的送去。” “夜里。” “是。” …… 蒋庆之和杜贺夫妇交谈良久,等二人走后,作陪的胡宗宪说道:“这马氏若是男儿身,定然有一番作为。” “杜贺也不错。”徐渭却发现了杜贺的优点,“此人一旦决心依附谁,那话一出口,令人如沐春风,心中熨帖之极。” 此等人最适合做说客。 “不过,那五万贯是不是返还一些?”胡宗宪看了老板一眼,发现老板一脸纠结,心想这事儿确实是有些为难。 蒋庆之对物欲的要求并不高,最大的快乐来自于美食。 至于什么华服,按照蒋庆之的说法,衣裳遮体,不丢人就够了。 当下权贵的标配除去这些还有豪宅和奴仆,蒋庆之对此嗤之以鼻,说奴仆太多,不是侍候自己,而是养大爷。 至于豪宅,伯府占地面积广大,当下就蒋庆之一个主人,弄那么奢华作甚? 以后人口多了,再一步步兴建也不迟。 按照徐渭的说法,蒋庆之其实就是懒得去挣钱而已。 可即便如此,伯府的花销依旧不小。 五万贯啊! 难怪蒋庆之纠结。 “给他一万贯。”蒋庆之说道。 胡宗宪笑道:“五万贯尽数返还,会养大了杜贺的心。再有,他一家子也会不自在。一万贯正好。” 一万贯啊! 蒋庆之心疼不已。 心想别的穿越者挣钱和玩儿似的。 比如说方醒,随手就弄了个大型超市,日进斗金。 沈安一冒泡就把州桥夜市的小贩们集结起来,靠着收专利费,和妹妹在汴梁过上了小康生活。 艹! 难道我蒋某人就不成? 蒋庆之暗自发狠,决定挣钱。 “伯爷。” 孙不同来了。 “伯爷,咱们盯着仇鸾的人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何事?” 孙不同说到:“仇鸾家中的管事在四处筹借钱财。” 蒋庆之看了胡宗宪一眼,这等情报收集和分析一直是他和徐渭在做。 胡宗宪说道:“仇鸾家资丰厚,田产颇多。府上至少两三千贯现钱是有的。且最近没听闻他有什么大事用钱。” “那他这是何意?”蒋庆之一怔。 “伯爷担心……不对。”胡宗宪猛地醒悟过来。 春寒料峭,徐渭依旧摇着折扇,“杜贺来投,让京师武勋们看到了仇鸾等人的小人嘴脸。能用你时便称兄道弟。等你倒霉时,无人伸手。” “定然是有人提醒了仇鸾,他这是想弥补。”胡宗宪冷笑,“这是要用钱去堵杜贺的嘴。” 有智囊的感觉真好,不用自己动脑子,结论就出来了。 “伯爷,咱们先把那一万贯送去,仇鸾再送,那便是东施效颦。”胡宗宪朗声道:“再有,咱们白天送,让京师的武勋们看看伯爷的胸襟。” “杜贺先前不是说了,今日有内侍去了侯府,陛下都亲自为伯爷讨债,仇鸾岂敢公然和陛下作对?我断定,他只敢在夜里把钱送去。如此,便是锦衣夜行。”徐渭笑道。 “不过,事后得在杜贺那里在下功夫,免得此人游移不定,首鼠两端。” “有马氏在,无需担心。”徐渭不知是否想到了亡故的妻子,唏嘘道:“家有贤妻夫祸少啊!” 蒋庆之淡淡的道:“夜里吗?” “定然是。”徐渭傲然道:“除非不想起复,否则仇鸾只能夜里送去。” 蒋庆之拿出药烟,胡宗宪看了徐渭一眼,老徐斜睨着他:我这番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该你了。 胡宗宪拿出火媒,蒋庆之摆摆手,自己点燃了药烟。 吸一口,呼出。 蒋庆之轻声道:“天气不错,不是吗?” …… 一万贯送回了侯府,马氏大赞蒋庆之是个讲究人。 “那是咱们的钱。”杜贺依旧有些不满。 “你说什么?”马氏怒了,“你一个过气的侯爵,长威伯深得陛下信重,别说侯爵,我听闻成国公与他兄弟相称。你可及成国公?” 杜贺嘟囔,“你个娘们,讥讽自家夫君有趣?” “今日我不开口,明日你便依旧会跟着仇鸾那等人厮混。”马氏恨铁不成钢的道:“仇鸾此人我见过一次,一看便是翻脸不认人的那等小人。” “那也是名将。” “名将?老娘一看他此后就没好下场。” “你何时学会了看相?” “你不懂,女人……我从小就会看人。” “那你当初看本侯如何?” “当初我看你就是个混日子的,只要不作死,大概便能太平一生。” “你!当初本侯看你贤良淑德,这才点头答应娶你。没想到竟是装的。” “若非你自己作死,老娘一辈子装贤良淑德倒也罢了。可你不成,这个家还得我来当!” 一个仆役进来,“侯爷……夫人,有人来寻侯爷喝酒。” “告诉他,就说侯爷最近身子不适,不出门。”马氏说道。 “你这娘们,凭何为我做主?” “嗯!” 夫妻对视。 剑拔弩张。 杜贺看看左右。 几个仆役和侍女相对一视,缓缓走到了马氏身后。 杜贺闭上眼,摆摆手。 “告诉他,本侯,没空!” …… 京师是大明的政治中心,也是商业中心之一。 当然,在后续开了海贸后,京师商业中心的地位迅速被削弱。 海贸兴起,沿海地区近水楼台先得月,迅速发展了起来。 蒋庆之此刻就在京师的一条巷子里,想着隆庆开关后南北发展差异带来的政治危机。 当南方通过海贸发展起来后,便把北方视为乡下穷亲戚。 可大明的政治中心和权力却在京师,这让南方士大夫和豪商们颇为不满,他们觉得自己羽翼已丰,该当家做主了。 于是,每当朝中传来收商税的消息后,南方便骂声一片。 朝中的宰辅重臣们的身后都有支持者……士大夫们不是亲自经商,便是家族中有人经商。 通过商业利益,士大夫们成功组成了一个联盟。 这个联盟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却发现自己前方有个敌人。 这个敌人叫做:皇帝。 从此,压制帝王,乃至于让帝王的政令成为废纸,便成了南方士大夫们的终极目标。 万历还算清醒,故而局面还能稳住。可等他死后,儿孙被士大夫们忽悠瘸了,最终沦为亡国之君。 要想解决这个矛盾,就必须掌握贸易的主动权……也就是说,必须把海贸的主动权掌控在手中! “伯爷,来了。” 孙不同轻声道。 蒋庆之收回思绪,听到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几辆马车正在前方缓缓驶来。 押车的是管事梁钱,他坐在车辕上,嘴里哼着小曲儿,美滋滋的。 按照惯例,这一万贯送去,杜贺就该感激零涕,随后得包一个大红包给他梁钱。 少于五十贯便是羞辱。 五十贯啊! 晚些便能去青楼和我的小心肝儿明月耍一宿。 想到这里,梁钱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里面是他花重金买的药,据闻吃一颗能顶一个时辰。 明月那个小蹄子,上次说什么不上不下的,此次定然要让她喊哥哥…… 不。 亲大大! 梁钱吃了一丸药,用酒水服下。 卖药的说了,事前一个时辰服用,静等就是了。 时间刚好。 咻! 暗夜中,突然传来了呼啸声。 屋檐下的孙重楼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 一根铁棍子呼啸着飞过去,重重的砸在一个护卫的胸口上。 护卫跌落马车,仿佛是个信号,四周冲出了十余蒙面人。 梁钱从美梦中惊醒,“这是……来人……” 呯! 梁钱被一棍子打晕,几个护卫咆哮着拔出长刀反击,没几下就被对手或是打晕,或是打断手脚。 车夫们很乖巧的蹲在地上。 一个蒙面人走过来,“自己晕,还是……” 一个车夫用头撞了一下车辕,脑袋上包都没起,于是苦着脸,“还请好汉动手。” 呯! 车夫们被打晕。 随后,马车被驱赶着消失在京师的夜色之中。 …… 仇鸾正在请严世蕃喝酒。 “杜贺那边回头再安抚一番,务必要拉回人心。”严世蕃告诫道。 “东楼放心。”仇鸾心疼那一万贯,但想着这番作为让严嵩父子对自己刮目相看,倒也值得。 “侯爷!” 有人敲门。 “何事?”仇鸾问道。 门开,随从进来。 “侯爷,咱们的车队被劫了。” “什么?”仇鸾问道:“什么截了?” “有人抢了咱们的车队,那一万贯……没了。” 呯! 酒杯落地。 …… 求票。 第231章 天下第一神相,宜家宜室 一万贯大部分是铜钱,其中一个箱子里是金银,蒋庆之拿起一锭金子把玩着,“仇鸾倒也体贴,这一箱子金银省去了兑换的麻烦。” 小额交易用铜钱,大额交易用金银,这是当下流行的做法。 若非大明缺金银,那些权贵和豪商恨不能一切都用金银来交易。 等到隆庆开关后,这个星球上出产的金银大多到了大明,可却变成了权贵、士大夫、豪商们家中库房的吉祥物。 金钱不流通,那就是废纸。 但彼时的大明财富空前集中,底层百姓嗷嗷待哺,无人问津。肉食者们骄奢淫逸,花销无度…… 想到这里,蒋庆之吩咐道:“给老胡家眷准备的院子差些意思,再整修一番。” 胡宗宪心中感激,“我觉着挺好。” “男人努力为何?不就是为了让妻儿能享福吗?只管整修,差什么不必禀告,问富城拿就是。” 哪怕是知根知底的,但该收买人心你还得要出手。 这不是功利心,而是一种微妙的关系平衡。 人都需要被外界认可和赞许,名利便是满足这种需求的工具。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蒋庆之淡淡的道。 第二日上午,有人来访。 “侯爷说了,昨夜之事定然是长威伯所为。此事侯爷记下了。”来人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长威伯……” 蒋庆之和仇鸾现在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故而压根不客气,摆摆手,“打出去!” “狗贼!”来人猛地扑向蒋庆之,可蒋庆之身侧窜出来一个少年,抬臂挡住了对手一拳,随后挥拳。 呯! 孙重楼回到原位,看了窦珈蓝一眼,“你慢了一步。” 窦珈蓝冷笑,“我若是也跟着冲过去,谁来护卫伯爷?” 门外的莫展看了二人一眼。 渣! 孙重楼和窦珈蓝簇拥着蒋庆之出去,就见外面倒着两个来人的同伴。 而莫展看着云淡风轻。 孙重楼低声道:“老窦,咱们得努力了。” 窦珈蓝说道:“他是外围,咱们才是核心。” 蒋庆之说道:“告知富城,我出门一趟。” “是。” 孙重楼眼巴巴的看着少爷。 “莫展跟着。” 不是不信任孙重楼,而是这货嘴巴大,蒋庆之担心他四处张扬,把自己的那点小乐趣给弄没了。 …… 还是在那个熟悉的转角处,蒋庆之先到,没多久,李恬拿着几串烤肉出现了。 “吃了吗?” “没。” “我带了烤羊肉。” “我这里有饼子。” “那正好。” 春光不怎么明媚,但好处是冷风吹不进来。 “你这是没人管束?”蒋庆之有些好奇。 “有。”李恬吃了一口饼子,见蒋庆之用饼子夹着烤肉,一口咬下去很满足的样子,便跟着学。 “嗯!”李恬眯着眼,眉眼弯弯的用力点头:“好吃。” 这姑娘不笨啊! 顺势把蒋庆之的问题化解了。 吃完各自带来的食物,李恬用手绢擦擦手,“上次央求爹爹带我去看演武,可爹爹却说女子不能去。我说男扮女装也不行。 哎!听说打的很精彩,那长威伯和仇鸾当着陛下的面儿大战三百回合,最终长威伯技高一筹,把仇鸾压在身下毒打……” 蒋庆之:“……” 李恬看着他,“不是吗?” “不……是啊!”蒋庆之笑道:“我也没去,不过却听闻就是如此。” “他们说长威伯很是年轻,且长的俊美。”李恬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叶庆也颇为俊美,想来那位长威伯要比他差一些吧。 “对了,最近几日没法出门了。”临走前,李恬叹道。 “哦!为何?” “爹爹说要给我说亲事,还有,若是说了亲事,我此后便不来了。” 没说亲事前是自由的,说了就是人家的。 这姑娘的立场还挺坚定的。 “亲事啊!”蒋庆之也苦笑道:“我也是为此头疼不已。” “你家里人也在为你说亲事了?”李恬问道。 “催促不休。”蒋庆之叹道:“说是今年务必要定下来。” “我也是。” “可我不想盲婚哑嫁。” “那是赌运气,我一向运气不好。”李恬苦着脸。 “是啊!” 李恬摆摆手,“那我先回去了。” 蒋庆之点头。 “下次见。” 李恬低声道:“下次,怕是来不了了。” 她莫名心情郁郁。 蒋庆之回身,莫展低声道:“今日一直有人在跟着咱们。” “娘的,找出来,毒打!”蒋庆之心情也不好。 莫展摇头,“小人若是去了,就怕调虎离山。” 所以,多带几个护卫就显得无比重要。 蒋庆之心情黯然,出了巷子后,便寻了家酒肆喝闷酒。 他看着酒肆门外,心中知晓,那个少女此后不会再来了。 一种莫名的忧伤,让这个初春的午后有些失色。 …… 李恬回到家中,恢复了贞静的模样。 “最近莫要乱跑。”母亲常氏说道:“下午说亲的就来了,得看看你的模样。” “是。”李恬没法反抗这个事儿。 “你爹都告假了,就是准备此事。别说你爹总是板着脸,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嘀咕着什么……那么好的闺女,不给她寻个后半生的依靠,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李恬低下头,眼中有些水汽。 “你娘不是傻子,你这几年不时出门,我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可一旦说了亲事,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待嫁。别怪娘,这女人啊!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 “对了,今日来的那个媒人,据说手中握着不少年轻俊彦,到时候你躲在后面听。”常氏笑的很是得意,“别出声就是了。” “娘,这不贞静。” “贞静什么的,等到了夫家再说。在娘家的最后一阵子,让你自在些。” 李恬回到自己的地方,想到了那个叶庆。 常氏在她走后就长吁短叹,仿佛女儿今日就要出嫁,再也不回来了。 李焕告假回来了,进家就问:“媒人可来了?” “看时辰应当差不多了。”常氏打起精神,“夫君,那媒人口中的少年如何?” “说读书很是厉害,去岁虽然没考过,不过事后默写出来的文章被几位大儒看好。都说下一科必中。” 夫妻二人静静等待着媒人登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 门开,仆役问道:“何事?”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道袍,看着仙风道骨,微笑道:“此处可是太常寺丞李家?” “您是……” “就说有一门亲事相求。” 仆役迟疑了一下,“贵姓?” “姓蒋。” 仆役回禀,“老爷,外面来个看着像是道人的男子,说是姓蒋。此人说有一门亲事相求。不过看着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常氏问道。 “那笑容,看着像是挤出来的,很是僵硬。” “请了来。”李焕笑道:“多半是哪家的知晓此事,便来毛遂自荐。” 仆役再度回来,“我家老爷有请。” 男子进来,身后跟着个皮肤白皙的随从,看着颇为恭谨。 “哎!你就在此吃茶。”仆役指指边上的门房。 随从看了男子一眼,这才止步。 “一家有女百家求啊!恬儿这般美貌,怕是王妃都做得。只是你说宗室不能嫁,嫁过去便是坐牢,还不如嫁个普通人。可若是嫁个普通人,你让我如何心甘,夫君,那人来了。” 常氏看到自家丈夫霍然起身。 “蒋某乃是不速之客,打扰了。”男子拱手。 李焕止步,脸颊颤抖,“是。” 他猛地回头,“上茶去!” 不是有仆役吗? 死老头子,凶什么凶? 常氏腹诽着,令人去泡茶。 “您请坐。”李焕说。 男子坐下,缓缓看了一眼布置,“倒也普通。” 你这人……这不是在讥讽我家寒酸吗? 常氏暗怒,却见李焕笑的很是欢喜。 “富贵耀人眼,可晃多了眼花不是。”李焕说道。 “我来,是有件事相求。”男子缓缓说道。 “您说。”李焕笑道。 茶水来了,男子接过,随手放在案几上,目光在常氏那里多停留了一瞬。 “我家中幼弟今年十六,长的也算是周正。” “是。”李焕点头。 死人,你都没见过人,就知道点头……常氏暗怒,突然问道:“说媒不该是女眷上门吗?” 你特娘的多嘴……李焕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 “那孩子的娘,没了。”男子平静的道,“我家中倒是有女人,不过,让她们来我不放心。” 倒是个讲究人……常氏情绪好了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得知贵府有待嫁女,我这便来了。”男子说话的节奏很慢,有些淡淡的疏离感,仿佛久居世外的孤寂。 “是,那是我家二女儿,今年及笄。”李焕的笑容越发僵硬了。 “他们说那小女子有些精灵古怪,看似……不过当下女子皆以贞静为准,让人厌恶。” 啥? 权贵家的女儿,哪怕是翻江倒海,上房揭瓦,可对外宣传时必须是贞静,必须是贤淑,必须是宜家宜室。 你这不是毁我家恬儿的名声吗? 常氏几乎想令人把这人打出去。 还有,什么叫做精灵古怪? “小女很是贞静。”常氏反驳。 “嗯!”男子也不和她争执,“我本想再多看看,多斟酌,可下人回禀,说这小子在以酒浇愁。我从未见他如此黯然神伤过。担心这小子会怪责我这个兄长没为他做主,这不,便来看看。” 他眯眼看着常氏,就在常氏忍不住想刺几句时,说道:“人说女肖母,想知晓女儿如何,看看她的母亲即可。 你,不错。” 呵呵! 我需要你评价吗? 常氏心中冷笑。 男子起身,“此事就此定下来……可好?” 前面半句他说的仿佛天经地义,然后觉得好像太不客气了,便补充了一句可好。 李焕起身,“好。” 男子伸手,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胖子,白胖子进来,拿了一块玉佩给男子。 男子把玉佩递给李焕。 “这便是定物。” 李焕接过,常氏忍不住说道:“夫君,咱们还没见过人呢?” “闭嘴。”李焕瞪了妻子一眼,然后说道:“让恬儿来,” “你!” 常氏大怒,可却见李焕在悄然给自己使眼色。 李恬出来了。 男子看了她一眼,颔首,“是个宜家宜室的小娘子!” 男子走了。 他前脚一走,常氏就忍不住发火,“人都没看到就接定物,若是个废物呢?再有,这人神神叨叨的,看了恬儿一眼,便老神在在的说什么……是个宜家宜室的小娘子,弄的他像是修过道,会看相一般。夫君……” 李焕点头。“他是修过道。” “他是……夫君认识此人?” “认识,只不过没说过话。” “那你还许了婚事!” “你不是念叨过京师最配恬儿的是谁?” “长威伯。” “那便是他口中的幼弟。” “哎呀!长威伯的兄长,他是做什么的?” “当今……陛下。” 第232章 唠叨的道爷 常氏当即晕坐在椅子上。 李恬见母亲晕了过去,下意识的过去扶着她,伸手在她的人中那里掐了一下。 “哎哟!” 常氏悠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玉佩呢?” 玉佩在李焕手中,常氏一把抢过来,喜上眉梢,可接着又愁眉苦脸。 “陛下亲自上门说亲,恬儿这面子无人能及。可……” “有的话,晚些再说。”李焕沉声道。 常氏看了李恬一眼,“恬儿,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此后你在家待嫁……” “等等。”李恬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袭来,第一个念头便是叶庆,“娘,我想问问……那人是谁?” 常氏说道:“那人无可挑剔,唯一的麻烦……” “恬儿先去后面。”李焕板着脸。 李恬告退,但脚步越发沉重,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见父母面面相觑的模样,仿佛这门亲事带着巨大的隐患。 “若论人,这门亲事真真是上上之选,可……”李焕眼中有些黯然之色,“那人与严党势若水火,又与天下士大夫为敌,仇人遍天下。” “呯!”常氏突然一拍案几。 “你这个女人!”李焕被吓了一跳。 “夫君,此事可能改变?”常氏问道。 “不能。” “那么,既然已成定局,咱们在此长吁短叹可有用?” “……” “既然无用,那何不想些好的?” “那人俊美。” “诗才了得,满腹才华。” “武能令草原铁骑丧胆。” “前途无量。” 常氏斩钉截铁的道:“既然注定是咱们家姑爷,那就同舟共济就是了。夫君你……” 李焕苦笑,“为夫在太常寺,怕是帮不了他什么?” “谁说帮不了?就算是帮着吆喝也成。”常氏说道:“严党了不起吗?严嵩不过是靠着陛下宠信,这才能执掌权柄。可那人是陛下的亲人,你可见陛下给严嵩家人说亲?” 两口子越说越兴奋,而李恬却在闺房中黯然神伤。 “小姐,那是陛下哎!他们说陛下修道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就像是神仙般的……” 李恬无动于衷。 她突然起身,“我出去走走。” 这一次,她没有禀告父母。 她独自来到了那个转角处。 就蹲在那里,双手托腮,想着那个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李恬起身,深吸一口气,“我要走了。” “去哪?” 李恬猛地回身。 不远处,那个少年看着有些醺醺然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几串烤肉。 他走过来,“你叫做什么?家住何处?” “李恬,家住城南……” “好。” “以后再也不见了。”李恬退后几步。 “会见的。” “真的没法再见了。” “你等着。” 蒋庆之把烤肉递给她,转身就走。 他亲自去寻了一个金牌媒人,许以重利。 “伯爷这等人才人品,哪怕是尚公主也使得,此事定然妥当。”媒人把不平坦的胸脯拍的呯呯作响。 “夜长梦多,速去。” 媒人到了李家,进门就挨了一闷棍。 “我家小娘子的亲事已经定了。”开门的仆役说道。 “啥?”失落的媒人想到了蒋庆之许的报酬,“你家老爷夫人可在?就说我有急事相见。” 晚些,她被带进去。 “敢问李寺丞,贵府小娘子的亲事可曾交换了帖子?” 所谓帖子,便是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一旦交换,占卜并无冲突,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就算是帝王来了也没法拆散。 这是最后的希望。 李焕摇头,“还未交换帖子,不过此事板上钉钉。” 媒人心中一喜,“李寺丞,奴要说的这个年轻人,在京师你再寻不到第二个。”媒人傲然道:“此人文武双全,更是陛下信重的臣子……” “等等。”常氏叫住了她,“此事已然成了定局,你说再多也是枉然。” 媒人不死心,“那可是京师最出色的少年,多少人家想和他联姻,贵府就不动心吗?” 夫妻齐齐摇头。 媒人绝望了,蹲身告辞。 然后,有些心不甘的问道:“敢问那人是谁。” “长威伯,蒋庆之。” 常氏说道。 然后夫妻二人就见媒人呆了一瞬。 啪! 媒人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哎!” 夫妻面面相觑,“你说什么一家人?” 媒人笑道:“奴便是受了长威伯委托前来求亲的,哈哈哈哈!” 常氏心中一喜,“这是那位交代的?不对。” 嘉靖帝都给了信物,下一步自然也该宫中出手,不可能半途交给蒋庆之。 家中幼弟! 那么,说亲自然是兄长的事儿。 常氏笑吟吟的把媒人糊弄走,回来后,板着脸道:“去看看恬儿在哪。” “夫人,二娘子出门了。” 等李恬回来时,发现父母都在等着自己。 “爹,娘。” “说吧!”常氏平静的道:“你在外面认识了谁?” “没有谁。” “还没有谁?”常氏咬牙切齿的道:“人家都上门提亲来了。” “哦!” 贞静装不下去了,李恬想到了那个少年当时的话。 ——会见的。 可你来晚了呀! 李恬低下头。 “那个少年叫做什么?”李焕问道。 “叶庆。” “叶庆?” “嗯!” “不对。那媒人不是说,那人是长威伯吗?” “叶庆,蒋庆之……来人。”李焕叫来仆役,“我记得外面盛传长威伯与母族不睦,他的母族姓氏是什么来着……” 仆役没去,“老爷,此事外面传了不少,小人也知晓,姓叶。” 蒋庆之声名鹊起后,有好事者便把他的出身四处传。 “叶庆,他就是蒋庆之。”常氏突然一笑,“定然是他!” 这个未来女婿,竟然老早就在觊觎老夫种了十余年的花……李焕板着脸,“从今日起,不许出门。” …… “你说什么?” “伯爷哎!有人为您说了亲了,就是那家小娘子。” 媒人一脸悻悻然,觉得错过了厚礼。 蒋庆之大喜,但随即心生疑惑。 是谁? 这一夜蒋庆之辗转难眠。 而在宫中,道爷叫来了黄锦。 “后续该如何做,按着规矩来,记住,莫要以势压人,否则以后夫妻不睦。” “是。” 第二日,蒋庆之进宫求见。 “哎哟!长威伯这是一夜未睡呢?”黄锦见到他眼中密布血丝,不禁乐了。 他知晓,蒋庆之绝壁是为了婚事而辗转难眠。 蒋庆之进去,道爷刚好起来没多久,正在吃早饭。 “吃了吗?” “没。” “那就用饭吧。” 有人送来碗筷,蒋庆之接过就吃。 二人默默吃着,一人狼吞虎咽,一人慢条斯理,但却格外协调。 “家中没个女人,衣食住行都乱套了。看看你,但凡有个女人照顾着,何至于衣裳不整,再看看你的吃相,恍若饿了数日。” “臣原先担心那些贵女麻烦。” “有什么麻烦?麻烦的不搭理就是。”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人。” “哎!瓜娃子,女人如何,那还不得看你如何调教?” “调教?” “男人若是能立起来,难道她还能翻天去?” 嘉靖帝放下筷子,“你继续吃。” 蒋庆之一顿狂造,晚些神清气爽的拍拍小腹,“饱了。” “出去走走。” 二人在外面缓缓踱步。 春寒料峭的季节,道爷却格外洒脱,长袍飘逸。 而蒋庆之却打个哆嗦,觉得穿少了。 道爷看了他一眼,“男人不成亲,看似无牵无挂,行事洒脱。可无牵无挂也是没着没落,孤苦伶仃。以后要学会照顾妻儿,行事再不可莽撞。” “是。” “再有,丈人那边敬着就是了。那家子本分,丈人丈母都不错。长兄资质不算太好,不过正好。还有个长姐,泼辣些也不错,那个女婿却有些轻浮,不过那是别人家的日子,与你无关……” 蒋庆之默然。 “女儿便是娇花,丈人丈母辛苦养大,一朝被人连盆挖走,恍若心头被割了一块肉。此后若是有什么,你也忍忍,莫要跋扈。” 蒋庆之低头。 “此事后续……朕让黄锦去交涉,你就把家中拾掇拾掇,尽早成婚。” 蒋庆之点头行礼,默然告退。 “对了。”嘉靖帝叫住他,“俺答那边应当接到了朕令人放出去的消息,使者何时到还不得而知,不过你既然掌总此事,该早做准备。” “是。” “另外,京卫整肃之事也得抓紧。” “是。” 蒋庆之深深看了道爷一眼,告退。 “这瓜娃子!”嘉靖帝微笑着,“当年母亲为我说亲,想来也是这等感觉吧!” 他回身,“这感觉,不错。” 蒋庆之回到家中,叫来富城,“亲事定下了。” 富城一怔,欢喜的道:“恕老奴无礼,不知是……” “太常寺丞家的二女儿。” “李焕?”富城回想了一下,“那人为官四平八稳,这门亲事极好。对了,媒人何在?老奴这便去和她交涉。” “此事宫中会接手。”蒋庆之含糊以对。 “陛下厚恩呐!”富城叹道。 长威伯的亲事定下来了。 “是太常寺丞李焕家的二女儿。” 陆炳接到了消息。 “倒也普通。” 按理蒋庆之这等身份,娶个国公的女儿也不算高攀。 太常寺丞,呵呵! 陆炳说道:“这是避嫌。” 严世蕃也是这般想的,“娶个身份了得的贵女,有些太张扬。太常寺丞正好。” 一个锦衣卫进来,“指挥使,长威伯那边令人来传话,说与俺答部沟通之事该着手了,锦衣卫这边的人手可准备好了?另外,那边准备招募些商人,和草原贸易……” 严世蕃说道:“这是个机会。” 陆炳微微摇头,“此次我锦衣卫……不掺合!” 严世蕃斜睨着他,“今日朝东,明日朝西。今日只为自己牟利,明日大义凛然,一心为公……你可知晓,越是如此,越让人看不起。” 陆炳淡淡的道:“我答应过蒋庆之,此事我锦衣卫全力以赴。” “你还守诺?”严世蕃指着他,突然捧腹大笑。 回到家中后,严世蕃令人把消息传给崔元等人。 “告诉他们,蒋庆之如今手握与俺答部沟通之事,另外还有整肃京卫之事,此子羽翼渐丰,若是任由其这般发展下去……迟早会成为大患。” 没多久,赵文华那边令人传话。 “小阁老放心。” 崔元那边的人最后到。 “驸马说了,战阵厮杀蒋庆之是了得,可论做生意,咱们能玩死他!” 第233章 一杯敬情义,一杯敬兄弟 黄锦亲自登门,和蒋庆之沟通说亲的事儿。随行的还有媒人。 什么生辰八字,什么父祖名讳…… “幸亏这位叶老太爷!”媒人知晓蒋庆之的出身,感慨的道。 若非叶玄当年把蒋庆之改回原姓,此刻蒋庆之就只能顶着叶庆之的姓名谈婚论嫁。 赘婿之子,有这个名头压着,以后蒋庆之的妻儿也会被人歧视。 那位老人在女儿去后,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偶尔看顾外孙,但更多时间是在自娱自乐。 诸事谈妥了,蒋庆之给了媒人谢礼,黄锦也有一份。 “这是喜事儿。”蒋庆之说道。 黄锦一想也是,这才收了。 临走前,蒋庆之有些好奇,“上次陛下派了谁去李家提亲?回头我还得去感谢一番。” 难道是卢靖妃? 或是某位贵妇人。 无论是谁,蒋庆之都得去感谢一番。 黄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是陛下。” 蒋庆之:“是道爷?” 道爷……黄锦眼皮跳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整日,蒋庆之有些浑浑噩噩的。 “少爷这是欢喜。” 孙重楼打赌,自家少爷是因为要娶娘子了,有些欢喜傻了。 富城却凭着经验觉得不对,“伯爷怕是有些心事。” 窦珈蓝说道:“伯爷看着有些惆怅。” “你怎么知道?”孙重楼反问。 “感觉。” “呵!” 伯府后门。 “还是这里好啊!”徐渭坐下,拿出了酒葫芦。 胡宗宪先用袖子拂去台阶上的灰尘,这才缓缓坐下,他拿出了小菜。 酒杯两只,小菜一纸。 “干。” “干。” 滋的一声,徐渭喝了一口酒水,“伯爷的婚事关系重大。” “许多人说,从伯爷的婚事上,便能看出陛下未来倚重谁,以及看重谁。”胡宗宪用手指拈起一枚蚕豆。 蚕豆是去年的,蒋庆之让厨子用卤法腌制了一批,密封好后,年底时开了一坛子,味道美的令徐渭和胡宗宪两个酒鬼欢喜不已。 “我却不这么看。”徐渭缓缓咀嚼着,蚕豆越嚼越香,让他想起了家乡绍兴。 “从整肃京卫开始,不少人看出了苗头。”胡宗宪咽下蚕豆,觉得此刻没一口酒水,真白瞎了这美味的下酒菜,他干了杯中残酒,“武勋分为几队,各自为了利益而纷争。文官不必说,严嵩执政,只要陛下能掌控住他们,便掌控住了大局。可剩下的那些官员怎么办?” “你以为,陛下通过伯爷和李焕的联姻,向那些没站队的臣子示好?” “陛下蛰伏多年,一朝抬头,那些士大夫们不由会想起左顺门之事。此时最要紧的是什么?” “老胡,我最不喜卖关子。” “最重要的是拉拢人!谁的人多,谁就势大。” “呵呵!这话我不敢苟同。” “为何?” “陛下乃是天子,除非那些人想谋反,否则陛下天然就高他们一等。是,朝野没站队的官员和士大夫们不少,甚至也有不少人赞同伯爷的主张。可是老胡,你别忘了,那是帝王!” “帝王又如何?” “帝王,他不能低头!” 胡宗宪如遭雷击。 徐渭抿了一口酒水,“当帝王低头时,他便把自己和臣子,和天下人摆在了一块。高高在上,自称天子的帝王挽起袖子,和对手一起拉人……威严何在?荡然无存!” “威严便是帝王的命!”胡宗宪捂额,然后一怔,“如此说来,这门亲事,还真是没有任何考量?” “有。”徐渭指指空酒杯。 胡宗宪为他斟酒,“若是说不出个道道来……” 徐渭拿起酒杯,“你忘了一点,帝王,同样是人。” “住口。”胡宗宪看看左右。 徐渭神态自若,“装神弄鬼的不是帝王,是权力。老胡,帝王他同样是人。他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 胡宗宪压低声音,“那是天子!” “天子?你让天子冲着老天喊一嗓子,看看他老子应不应声?”徐渭不屑的道:“每逢王朝末年,所谓的天子沦为权臣的玩物,他老子在哪?狗屁天子!” “你特娘的,我真想寻了针线来缝住你这张没遮拦的嘴。” “一切都是欲望驱使罢了。”徐渭冷笑道:“我说了,帝王也是凡人,凡人就有七情六欲。陛下,他重情!” “你的意思……” “这门亲事,在陛下眼中,只是自己为家中幼弟寻了一门亲事。” “兄弟吗?” “你以为伯爷为何怅然?是因为陛下此举为他挡住了许多明枪暗箭。帝王能为臣子如此?不能,你看夏言,陛下三度把他压下去,第三次更是差点弄死他。 你看严嵩,看似得意,可谁都知晓,那是陛下养的狗。若是严嵩倒霉,陛下不会动容。甚至当这条狗再无利用价值时,陛下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可你再看看伯爷。” 徐渭给自己斟满酒,唏嘘道:“陛下亲自为他说亲,这不是对臣子,而是亲人!” 徐渭有些怅然,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亲人,“能这般不顾帝王之尊,亲自去臣子家说亲,换了我也会动容,伯爷岂能不感动? 可伯爷自从走上了这条路,便做好了周遭皆是敌人,甚至做好了随时被陛下抛弃的准备。可陛下这么一来,便是在告诉伯爷:小子,别慌,朕在呢!” “你这张嘴……小心惹祸。” “呵呵!你还看不出来吗?自从得罪了天下士子之后,伯爷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徐渭滋的一声,喝了一口酒水,吃了一颗蚕豆,“这条路崎岖不平,一路敌人众多。这条路两侧皆是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胡宗宪说道:“而陛下本可选择旁观,利用。” “可他却亲自出马,用这门亲事昭告天下……” “他不会袖手。” 两只酒杯举起。 “这一杯总得有个由头吧?” “敬,情义!” “敬情义!” …… 大同。 西北的风依旧凛冽,小旗官邓胜带着麾下斥候在等着开城门。 今日值守的军士在城头上懒洋洋的看着他们。 “邓小子,你小子运气好啊!两边终于谈和了,恰好轮到了你小子出去打探消息。 总旗官王大楼,外号王胖子在城头笑嘻嘻的道。 邓胜抬头骂道:“这天这般冷,要不你去试试?老子来守城。” “呸!” 这时城门开了,王大楼摆摆手,“我昨日得了一壶好酒,等你回来。” “好说,我那有肉干,正好。” 斥候出发了。 “娘哎!这风吹的人脸都开裂了。” 陈小三把羃往下拉了些。 邓胜目光转动,见麾下大多懒洋洋的,便骂道:“冬季的斥候兄弟更惨,都特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小旗,有敌军斥候。” 远处,十余骑也发现了他们。 双方都在减速。 “小旗,可要退回去?”陈小三有些不安。 “退你娘!”邓胜骂道:“长威伯说过,咱汉儿千年以来一直在毒打四夷,只是从特娘的前宋开始,士大夫们阉割了汉儿的卵蛋,让咱们从此变得和娘们一样柔弱。这才被四夷占了便宜。只要不怕,那话怎么说的,狭路相逢……” “勇者胜!”一个军士目光炯炯,“小旗,他们来了。” “对,狭路相逢勇者胜!”邓胜说道:“上面说了,朝中派了人来,那人不还在城中吗?就是等着俺答那边来议和,弄不好就不打了。” 那十余敌军逼近,为首的掀开羃,冷冷的道:“缩头的乌龟终于敢出头了?” “放你娘的屁!”陈小三骂道:“谁是缩头乌龟?” “往日我军百余骑,便能令你等不敢出战,今日却胆大如斯……” 十余敌军一边嘲讽,一边往两侧迂回。 邓胜目光转动,“你等要作甚?不是说暂且不厮杀了吗?” 那个敌军突然狞笑,“可大汗的使者还没到啊!屠光他们!” 十余敌军突然发难。 可邓胜却早有准备,弓箭在手,连续两箭射杀两人。麾下另一个箭手也射杀一人。 而己方也有四人被射落马下。 “不可退却,杀透出去!”敌军已经包抄到位,若是撤退,必然会被围住。 邓胜带着麾下拼死冲杀。 身后不断传来麾下的惨嚎声。 这些都是朝夕相处的同袍,可以托福生死的兄弟……邓胜咬碎钢牙,回头看了一眼,只有陈小三跟着自己,两个兄弟落后,他们喊道:“小旗,速去!” 喊完,二人掉头和敌军缠斗,拼死想拖住对手。 邓胜二人拼命打马,没多久,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五名敌军或是带伤,或是浴血紧追不舍。 双方距离不断拉近。 邓胜突然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原地转过去。 “陈小三!” “小旗!” “告诉总兵,使者不至,两军依旧是敌人,小心敌军来袭。” “是,小旗你……” “速去!” 马蹄落地,邓胜狂笑,“爷爷邓胜在此!” 他张弓搭箭,射杀一人后,敌军都缩在战马身侧,越来越近。 邓胜丢弃骑弓,拔出长刀。 打马疾驰中的陈小三回头,就见邓胜被围在中间。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 豪迈的歌声戛然而止。 一匹伤痕累累的战马冲出来,跑了一阵子后回头,冲着那边咴儿咴儿的哀鸣…… “小旗!” 大同迅速戒备,当日下午,敌军五千骑突袭大同城,被准备就绪的守军击退。 城头换防。 总旗官王大楼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拿出一壶酒,两只酒杯。 斟满两杯酒。 “邓小子,你常说喝酒要有由头,否则便是酗酒。这一杯……” 他举起酒杯,和另一只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敬兄弟!” 第234章 胜者为王,败者寇 “这是议和前的疯狂。” 礼部官员得知敌军突袭大同后,不忧反喜。 “这么说,使者要来了?”张达问道。 “正是。” “那就好。” 张达心中一松,端着茶杯,缓缓品茶。这时外面有人经过。 “……一个小旗部大多战死,只回来了一人。” “照常抚恤罢了。” “也是,哪年不死人。” “说不准啥时候就轮到咱们了。” “听闻京卫在整肃,也不知如何了。” “哎!这股风,怎地有些暖意?” “春天了嘛!” …… 当春风吹的人脸发麻时,婚事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春季,也是商人们蠢蠢欲动的季节。 “掌柜,这天气还没转暖,路上泥泞,要不,缓一阵子再发货吧!” “放屁,早一日发货,早一日挣钱,赶紧去!” 三十余岁的郭峰呵斥着管事,等管事走后,他定定站在那里。 “老郭,想什么呢?”堂内是郭峰的好友李思。 “咱们做毛皮生意多年,老李,你可察觉到了,最近这风它不对。” “你是说……有人开始降价之事?” “对,以往毛皮紧缺,靠近年底的时候更是有价无市。去年年底却不同,好多家都敞开了卖。” “此事我倒也知晓些。” “是为何?”郭峰回身进去。 李思端坐着喝茶,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果脯,用侍女递来的布巾擦拭了手,说道:“前日我和人喝酒,那人家中姐夫乃是权贵家的管事,他喝多了说……” 李思放低声音,“他喝多了咒骂长威伯。” “骂长威伯的人多了去。”郭峰不以为然。 “骂一骂的,那人就说了一件事。朝中如今准备和俺答部联络,若是成功,恐怕那些皮毛将会潮水般的涌入。老郭,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那些商人嗅到了味道,便把囤积的皮毛抛售……” “没错,我今日来便是提醒你,别囤了,赶紧卖掉。” “此事谁主持?”郭峰下意识的准备走门路,“若是能走通关系,拿到和草原贸易的资格……老李,那可是一注大财啊!” “是那位。” “谁?” “长威伯,蒋庆之!” “啧!此人啊!摸不透。不过谁不爱钱呢?” 是日下午,便有人求见蒋庆之。 “说是久慕伯爷大名,得知伯爷要主持与俺答部沟通事宜,便来请见。” 富城鄙夷的道:“这些商人如同蛆虫,见缝就钻。” “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强。”胡宗宪笑道。 蒋庆之摇头,“这是想来走门路的,暂时不见。就说过几日自有消息。” 蒋庆之随后进宫。 半道他遇到了陆炳。 陆炳带着几个锦衣卫,看着威风凛凛。 “那事你锦衣卫可以着手了。”蒋庆之说道。 “人手早已准备就绪,若是因你这边延误……” “那是我的事。” “放客气些!”朱浩冷笑道,“此事是你蒋庆之求着指挥使,别不识好歹。” “住口!”陆炳喝住了朱浩,说道:“此事我以为当由礼部与户部合办,不过既然陛下属意你,那么我锦衣卫自当全力配合。可若你办事不妥,休怪我弹劾。” “我说了,那是我的事。”蒋庆之淡淡的道。 见到道爷时,他难得的在欣赏字画。 “看看。”道爷招手,蒋庆之和陆炳一起走过去。 画是前宋名家的,一只雀儿站在枝头,歪着脑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好画。”蒋庆之随口道。 “此画……”陆炳却就技法侃侃而谈,看样子是搔到了道爷的痒处。 蒋庆之闲极无聊,随手拿起一卷道书翻看。 时至今日,他依旧对竖版和繁体字有些不适应,看了一页便搁下了。 案几上有奏疏,正好摊开,蒋庆之瞥了一眼。 是徐阶的奏疏,竟然提及了些礼部的事儿。 老徐不是礼部左侍郎,兼职翰林院掌事吗? 怎地玩起了礼部。 画作欣赏完毕,道爷坐下。 “俺答那边的使者来了。”嘉靖帝讥诮的道:“在来之前,俺答还令精锐突袭大同,可张达早有准备,击退了敌军。” “庆之。” “臣在。” “张达在奏疏上提及了你,说有那两战告捷在前,大同将士直面敌军时,士气已然不同。此战将士们高呼酣战,士气高昂啊!” 道爷看来情绪不错,“俺答的使者在进京的路上,朕令礼部寻你商议,看看如何应对。就一条,不可落了大明颜面。” “陛下放心。”蒋庆之看到了陆炳眼中闪过的异色,显然道爷把此事交给蒋庆之,这厮也有些有意外。 二人告退。 走出殿外,陆炳说道:“许多时候,权力不是越多越好。毕竟一人势单力孤,担不起那么多重任。” “你嫉妒了?”蒋庆之问道。 “你!”陆炳眼中闪过厉色,“我当年陪着陛下时,你尚未出世。” “老陆,你别和说什么资格。”蒋庆之说道:“人当知足。别跟着严嵩他们厮混,小心身败名裂。” 陆炳冷笑,“你可知天下舆论掌握在谁的手中?那些士大夫此刻正在炮制你的各等故事。百年后,你必将遗臭万年。”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轻蔑的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咱们且看谁会身败名裂。” 二人之间的争吵被人传到了嘉靖帝那里,黄锦陪笑道:“奴婢觉着长威伯倒是低估了那些人的手段,不过,勇气可嘉不是。” “史书……倒也不是不可改。”嘉靖帝悠悠的道。 “史书还能改?”黄锦有些讶然,心想舆论便掌握在士大夫手中,他们想如何就如何。嘉靖帝上次还提及了资治通鉴,认为司马光在其中掺杂了不少私货。 “胜者为王,败者寇!” …… 书写史书,历来都是胜利者的专利。 而生意场上,则是以渠道为王。 蒋庆之令人放出消息,有志于和塞外通商的豪商,可去户部报名,三日后集合商议此事,价高者得。 一时间,京城豪商们闻风而动。 “小阁老,此事……” 几个豪商求到了严世蕃这里,向请他开个后门。 严世蕃令人传话:“许多事,少掺合!” 这是何意? 几个豪商私下商议,最后有人出了个注意,“赵文华贪婪,送些好处探探口风。” 果然,好处送上后,赵文华令人传话。 “此事乃是蒋庆之主持,做人呢!最要紧的是别站错地方,否则有钱挣,小心没命花。大伙儿去凑个热闹就是了,少折腾。” 于是,当户部把名册送去伯府时,胡宗宪看了一眼,不禁惊讶的道:“人不少啊!” 户部送名册的小吏苦笑,“人是不少,不过有人暗中下绊子,让那些豪商站队……说是三日后谁敢报高价,小心有钱没命花销。” “其实撇开他们也好,咱们自己做。”徐渭说道:“既然有权在手,不用便是浪费。” 蒋庆之摇头。“官商一体,不妥。” “伯爷难道担心被人弹劾?多少权贵都在经商呢!”徐渭笑道。 “不是担心弹劾,而是这事儿我不好带头。” 这个带头大哥一做,就会被无数人盯着。 很麻烦。 …… “有十余商人放话,说做生意挣钱不寒碜,若是谁要阻拦,他们大不了撕破脸。这些人背后都有靠山。” 赵文华听着消息,冷笑道:“他们不知晓此事背后是谁主持,驸马……” 崔元干咳一声,“告诉他们,别给自家惹祸。” 郭峰出门喝酒谈事儿,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许多事,做错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来人狞笑道:“别给自己和背后的人招祸。” 郭峰冷笑,“你家主人是谁?” 来人说道:“驸马,崔!” 严党! 郭峰眸子一缩。 来人说道:“此事可参与,但谁若是踊跃报价,小心……” …… “那些豪商都被人警告了。有人令人来传话,说对不住伯爷,那日必然会来给伯爷捧场,不过出价……就免了。” 胡宗宪骂道:“若是针尖对麦芒也就罢了,竟然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脸都不要了吗?” “此事必然不是严氏父子主持。”徐渭玩味的道:“那父子二人倨傲,好面子。那么,不是崔元,便是赵文华。” “他们背后有严党背书。”胡宗宪苦笑,“此事文长可有办法?” 徐渭沉吟良久。“还是那个法子,他们不做,咱们做。” “这事儿,没你们想的那么艰难。” 蒋庆之点燃药烟,轻笑道:“一群土鳖,三日后见分晓。” 三日后,郭峰在家长吁短叹,觉得错过了这个机会,真的太痛苦了。 家中小厮飞也似的冲进来,“老爷老爷,那边传话了。” “什么话?”郭峰没精打采的道。 “此事由长威伯领头,有人出了大头,剩下的股本今日售卖,价高者得。” “咦!这倒是可以操作啊!”郭峰大喜,李思来了,显然也接到了消息,不过他却不看好,“今日去的商人中,必然有赵文华他们的眼线,一旦我等踊跃报价,事后的报复……” 郭峰倒吸一口凉气。 …… “此事不可太过,否则陛下那里不好遮掩。” 赵文华和崔元在商议。 “我早有准备。”崔元笑道:“有三个商人是我的人,到时候让他们以低价出手。” “妙啊!”赵文华眯着眼,“如此,生意咱们拿到手,钱挣到了,若是觅到机会,反手便能坑蒋庆之一把。不过,独食不肥!” 赵文华目光炯炯的盯着崔元。 崔元伸出三根手指头。 “不,五成。” “此事我来主持。” “四成!” “三成半!” “成交!” 第235章 和神灵做生意的蒋庆之 媒人今日正好要去李家,来问蒋庆之可有话要带去。 “就说……”蒋庆之有些犹豫。 “奴懂。”媒人一脸暧昧,“小夫妻之间婚前通通气,不是坏事,伯爷只管说。” “告诉她,许多事呢!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生硬,另外,这宅子要整修成什么模样……” “我的伯爷哟!女家会来看卧室,量尺寸准备摆放嫁妆,到时候请他们顺道看就是了。” “她们不是她!” 蒋庆之不知晓自己这番话能否安抚那个待嫁少女的心。 他总觉得,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儿,而且也是两个人此生最重要的时刻。 前世他在国内四处转悠,在某个小巷子中歇息,和一个老人闲聊。 老人说:“那些人整日琢磨什么……人活着有啥意义。扯淡的意义,这人他活着啥意义都没有,就这么回事。 啥是婚姻?这人生来就是受罪的,活着没意思,许多人熬不住,便想寻个伴。两个人互相陪伴,总比一个人强是不? 你别把妻子当做是什么生儿育女的工具,那是你的伙伴。” 人生如地狱,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横渡这个地狱的伙伴。 蒋庆之如是想。 他也曾想过孩子,前世时,他总觉得自己过的这般痛苦,那么,何必让自己的孩子也跟着遭罪呢? 所以,他打定主意不婚。 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多一个妻子。 此刻蒋庆之的情绪很复杂。 有期待,也有忐忑,甚至还有一丝丝懊悔。 他胆怯了。 “伯爷。” 孙不同出现在外面,“时辰差不多了。” 蒋庆之起身,“走,去会会那些所谓的豪商。” …… “那边要开始了。” 直庐,崔元得到了消息。 “赵文华怎么说?” 赵文华贪婪,开口就要三成半好处,崔元暗中嗤之以鼻,但当下却不得不给这位严嵩的义子面子。 “赵文华说,谁敢出高价,回头寻个由头破家。” “这厮太过肆无忌惮了。”崔元叹息,但旋即轻笑道:“不过,陛下既要他们听话,又要他们一尘不染,那也不现实不是? 所以,许多事儿只要不谋反,陛下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去了个严嵩,一时间陛下可寻不到如此听话,又能厘清政事的狗了。” 崔元把随从叫进来,吩咐道:“盯着,让咱们的人出低价,必然无人敢跟。得手后,记住,要当众致谢,坐实了此事,让蒋庆之有苦难言。” “是。” 随从走后,严嵩那边来人叫他过去。 “元辅。” 严嵩戴着玳瑁,正在看奏疏,而严世蕃不在。 “那件事,你等不要弄的太过火。”严嵩告诫道:“许多事可以撕破脸,但此事却不好太过。” “元辅放心。”崔元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严嵩听了满意的点头,“生意的事儿,用生意的手段来应对,谁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妥。” 等崔元走后,严世蕃从屏风后走出来,“爹,崔元此人贪婪,大事上靠不住。” “东楼,你要记住,陛下看似万事不管,可万事都在他的眼中……就算是他不知晓,咱们也得当他知情。”严嵩蹙眉,可却不忍呵斥儿子。 “爹,陛下这人孤傲,这些年他和臣子斗惯了,只要咱们不谋反,陛下定然会睁只眼闭只眼。” “小心驶得万年船。”严嵩叹道。 “爹,这小心来那谨慎,如此手握权柄有何用?白来这世间走一遭。”严世蕃觉得老爹越老越胆小。 “陛下如今用蒋庆之来制衡咱们……” “可蒋庆之如今身边就礼部郎中肖卓等人,不足为虑。” “为父是担心陛下……”严嵩对嘉靖帝的惧意根深蒂固。 “当年夏言没少给陛下添堵,可陛下说什么了?直至夏言再无利用价值,这才被陛下抛弃。爹,陛下可不年轻了。咱们父子这般贴合他的心思,难道他舍得?就算是他舍得,可舍弃了咱们父子,何人能为首辅?”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阴冷之色,“那人可会对他忠心不二?若是不能,难道陛下还能亲力亲为?别忘了,左顺门之事后,陛下与士大夫们势若水火。而执掌权柄的首辅,便是陛下和士大夫之间的一堵墙。 没有这堵墙,陛下便会与士大夫们径直对上,那会死人的,爹!” 严嵩叹道:“这堵墙,必须是陛下信任之人。” “可朝中当下有这本事的,谁值得陛下信任?”严世蕃独眼中闪过得意之色,“爹,若是咱们不贪腐,你信不信,用不了几年,陛下便会毫不犹豫的把咱们处置了,就如同是夏言那样。” 严嵩幽幽的道:“只有主动将把柄递给陛下,咱们父子方能高枕无忧。否则,说不定某个夜里,陆炳便会带着锦衣卫冲进家中……” “既然不贪不行,那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严世蕃笑道,“这做人,要畅快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不是。” “为父就担心有朝一日……” “爹。”严世蕃摇头,换个人,他能喷的对方体无完肤,“这人活着就是奔着死去的,既然不能流芳千古……” 严嵩一怔,问道:“那你要如何?” “何妨,遗臭万年!” …… 酒楼里,此刻人声鼎沸。 数十自认为有资格的豪商聚在大堂里,三五成群在说话,恍若一大群蚊子在聚会。 郭峰和李思也在。 “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李思说。 “看热闹?”郭峰冷笑道:“你看那人……” 李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王夏,他不是崔驸马家的人吗?” “王夏来了,还有那人,赵文华家中管着店铺之事的管事,潘恩。”郭峰放低声音,“他们来了,这事儿可就热闹了。” “其一盯着咱们,看谁敢报高价。其次……” “其次弄不好会出手,他们若是报个极低的价钱,咱们难道还敢高过他们不成?” 李思倒吸口凉气,“长威伯亲口说的价高者得,他们报个低价无人敢跟,众目睽睽之下,长威伯也只好认账,可这么一笔大生意,就这么落入对手的手中,长威伯回头能吐血!好狠的手段。” “别忘了,这事儿一旦由他们经手,这里面可用的手段多了去。到时候他们挖个坑,长威伯连躲都没机会躲,就得跳进去。” “果然是老谋深算,今日算是见识了。”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许多人都看出了这事儿背后的猫腻。 但事不关己,大伙儿都等着看热闹。 “长威伯来了。” 蒋庆之走进大堂,嗡嗡嗡的声音渐渐消失。 所有人都散乱站着,看着这位少年权贵。 蒋庆之走到最前方,回身看着众人。 “废话我也不多说,一句话,今日你等可都是诚心而来?” “我等都是诚心前来。” 蒋庆之满意的点头,“既然都是诚心的,那么,我就这么认为……若是有人报价后不认账,他便是在欺骗本伯。” 欺骗一个受帝王信重的伯爵,后果很严重。 众人纷纷赔笑,各种拍胸口碎大石。 “那么,准备吧!” 人群中,王夏和潘恩聚在一起。 “按照咱们两家商议好的,我家六成半,到时候报上价钱,此后就按照这个分润。”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长威伯稍后的脸色了,想来会很精彩。” 这时进来几个护卫,每人手中按着一叠纸,纸张不大。 “每人一份。” 每人发了一张纸,一支炭笔。 这是要干啥? 众人不解。 蒋庆之说:“此次和俺答部沟通之后,虽说不能放开通商,可许多事……也不需要放开。” 只要官方睁只眼闭只眼,剩下的事儿豪商们自然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就如同数十年后,西北那地儿的商人轻而易举的越过边墙,带去了蛮清急需的各种物资,而且还做起了带路党。 他看着这些豪商,仿佛看到了无数刀光剑影。 艹! 走神了! 蒋庆之缓缓说道:“我知晓,今日许多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而来。我也知晓,有几个蠢货在暗中准备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王夏冷笑,低声道“知晓又如何,他难道还能护着这些豪商一辈子不成?” 蒋庆之淡淡的道:“孙不同。” “伯爷!” 孙不同历来最会鼓动气氛,单膝跪下,那头微微低着,左手按着刀柄,一股子犀利的气息令人心悸。 “拿人!”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 孙不同起身,回身看着豪商们。 “王夏!” 王夏眸子一缩,急忙往后退去,“他真敢动手?” 孙不同冲进人群中,一把揪住王夏,一脚就把他踹的夹紧双腿,随后拖出人群。 “潘恩!” 潘恩举着手,“小人是正经商人,来报价的,正当生意,你等不能……嗷!” 孙不同一刀鞘把他的半边脸抽的高肿,狞笑道:“伯爷说你不正经,你特娘的敢正经一个给老子看看!” 两个内线被拖了出去,惨嚎声中,豪商们缩缩脖子,都怕了。 蒋庆之抖抖烟灰,“看着手中的纸笔。” 众人低头。 “你等的报价就写在上面,后面留下姓名,晚些价高者留下。就这样,谁有意见?” 这手段……郭峰眼睛发亮。 李思已经要喜翻了,“谁知晓老子报了什么价?妙啊!” “长威伯,果然是个妙人啊!” 门外,被丢在街上的潘恩尖叫道:“老子还在这,我看谁敢报价,谁敢?” “多谢伯爷!” 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 “伯爷英明!” 随着欢呼声,蒋庆之被簇拥着出来。 他吸了一口药烟,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淡淡的道:“这叫做暗标,记住了。” “是。”蒋庆之身边是负责走私生意的贾潜,他抬着头,“伯爷若是去经商,小人敢打赌,定然能傲视群侪。” “我也在经商。不过做的生意太大,你等掺合不起。” 蒋庆之笑了笑,看了一眼苍穹。 老子是和神灵做生意! 做的是,国祚买卖! …… 求票。 第236章 碰瓷?成全你 在这个缺乏娱乐手段的时代,有钱人和权贵的消遣有限。 喝酒,把自己弄的醺醺然,用兴奋来填满麻木空虚的内心世界,这是他们最喜的一种消遣。 其次便是青楼,不过腰子毕竟有限不是。 “大明要与俺答部和谈,俺答的使者距离京师还有几日路程。此后,我辈怕是在也寻不到征战的机会了。” “可惜我浑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 “我家传兵法蒙尘,真是遗憾。” 几个武勋在发牢骚。 仇鸾喝着酒,身边的女人不时为他布菜,偶尔也送几个皮杯儿。 “说起来,与俺答部和谈是蒋庆之一力主张。”一个武勋捏了一把身边的女人,在娇笑声中骂道:“狗曰的,断了咱们的出路。” “别说了。”有人低声道,冲着仇鸾努努嘴。 仇鸾眸子里的阴郁之色,几乎实质化了。 他两度准备起复,一切就绪,只待东风,可两度都被蒋庆之一巴掌拍落。 断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啊! 仇鸾半醉,心中郁气勃发,猛地拿起酒杯掷了出去。 呯!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笑道:“本侯发誓,要让蒋庆之付出代价,要让他悔不当初,你等可信?” 众人点头。 “侯爷!” 一个随从探头探脑的在外面。 “滚进来!” 仇鸾骂道。 随从进来,低着头,“那边出结果了。” “蒋庆之可是焦头烂额了?”仇鸾笑道,“崔元等人联手,便是要给蒋庆之当头一棍。” “蒋庆之驱逐了崔元等人的眼线……” “那又如何?”仇鸾扶着女妓,打个酒嗝,“谁敢报高价,回头……本侯弄死他!” “蒋庆之令人发了纸张,豪商们把价钱写在纸上,价高者得。”随从哆嗦了一下。 一个武勋楞了一下,“如此,谁也不知晓他们报价的高低,妙啊!呃!” 仇鸾的脸猛地涨红,他从腰间拿出皮鞭,没头没脑的抽去。 “啊!” 随从捂着脸,却不敢躲避。 “滚!都滚!” …… “悄然报价?” “是,驸马,驸马……” 王夏和潘恩看着沉郁的崔元,再看看神色平静,可却把手中毛笔撇成两段的赵文华…… 这事儿,搞砸了! …… “此子不俗!” 严世蕃轻声道,“原先我觉着蒋庆之对于陛下的作用是制衡咱们,如今我却有了些新的揣度。” 严嵩翻看着奏疏,“说说。” 严世蕃把毛笔陛下,“陛下若是有奋起之心,必然就得有中坚之臣。” “你是说王安石与神宗。” “对,不过……不可能,不可能!”严世蕃摇头,莞尔道:“我想多了。” “陛下隐入西苑多年,哪还有什么雄心壮志。”严嵩也笑了。 …… “……商人最擅长的是利益交换,若是明着报价,他们便会各种串联。如此,臣便令人弄了纸张,让他们各自写下报价,由主持者审核,价高者得。” “你这叫做什么?” “招标,暗标。” “暗标。” 嘉靖帝颔首,“你果然机敏。不过,俺答的使者马上进京,有人建言与俺答通商,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蒋庆之说道:“陛下,任何事,咱们都得给自己留一手。” “通贡?”嘉靖帝说道。 通贡是不公平的一种贸易方式,大明吃亏。 蒋庆之蹙眉,“陛下,大明是该给臣服于大明的外藩一些好处,可俺答是什么人?大明死敌。给他们好处能换来什么?换来的只是轻蔑。” 嘉靖帝沉声道:“礼部对此事颇为热衷,说若是能让俺答低头,便能告慰祖宗。” 艹! 蒋庆之说道:“这伙人就喜欢弄些八方来朝的花架子,华而不实。” “此事需各部联手,你把自己的想法上一份奏疏,让朝中论论。” 蒋庆之应了,突然干笑,嘉靖帝蹙眉,“怎地?” “陛下,上次臣在宫中吃了一道菜,和牛肉一起炖煮的,美味之极,这不,臣最近身子骨亏虚,想着能否弄些补补……” 黄锦瞪大眼睛,心想这厮竟敢向陛下索要食材,这把宫中当做是哪了? 当做是自家了! 嘉靖帝也为之一怔,指指蒋庆之,“瓜娃子,给他!” 黄锦低头,压下心中的震惊。他此刻心中有一种模糊的感觉,道爷对蒋庆之……不是那等普通的表兄弟,更不是普通的亲人。 “陛下,提督东厂芮景贤求见。” 芮景贤进来了,正好看到蒋庆之笑吟吟的,皇帝指着他,像是想呵斥,而黄锦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竟然对蒋庆之微微一笑。 很是亲切。 黄锦是谁? 嘉靖帝身边的老人,从潜邸时就是心腹中的心腹。 此人没事儿都是冷着脸,能让他这等示好微笑的,这个天下能有几人? 芮景贤和黄锦也算是老对头,东厂提督虽然权势不小,但哪里比得过在嘉靖帝身边的黄锦? 他几度谋划想取而代之,可都被黄锦一一化解,随后黄锦的反击令他颇为狼狈,差点栽跟斗。 黄锦若是和蒋庆之联手…… 芮景贤低下头,“陛下,俺答使者的随从在通州惊马,撞伤了几个百姓。” 黄锦看了他一眼,心道这等小事儿哪里需要禀告给嘉靖帝,芮景贤这是借机面圣。 嘉靖帝眼角的笑意还未消散,骂道:“拿了朕的美食,此事你便解决了。若是不妥当,朕便连本带利收回。” 蒋庆之笑了笑,“小事。” 有人送来了食盒,蒋庆之笑着告退。 “表叔。” 景王来了。 “见陛下?”蒋庆之问道。 景王点头,“对了,方才我看到陆炳了,看着脸黑黑的。”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没走多远,果然看到了陆炳。 陆炳的脸色不好看,见到蒋庆之后,淡淡颔首。 二人之间虽说在俺答部之事上达成了共识,但利益的截然不同,让他们只能成为对手。 “你那手段确实是不错。”陆炳眼中有惋惜之色,心道若是蒋庆之成为自己的盟友,二人联手,甚至可以与严党分庭抗礼。 如此,他也不必左右逢源。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 后面远处,芮景贤止步,轻声道:“蒋庆之和陆炳之间……” “说是有些默契。”身边内侍说道。 “此子与黄锦关系不错,与陆炳关系也开始缓和……” 可黄锦和陆炳都是芮景贤的对头! 陆炳深深看了蒋庆之一眼,“道不同,可惜了。” “我走我的阳关大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蒋庆之淡淡的道。 二人都知晓,若是有机会弄死对方,谁都不会心慈手软。 蒋庆之提着食盒去了直庐。 “正好,礼部的人寻你。”老纨绔令人去寻礼部官员,又问道:“你提着食盒作甚?咦!这恍惚是宫中的东西。” “穷啊!这不,来宫中打秋风。”蒋庆之懒洋洋的坐下。 “打秋风?”老纨绔瞪大眼睛,“陛下没把你赶出来?” 蒋庆之指指食盒,“宫中就这么几个贵人,吃不了那么多。” “长威伯。” 来的是礼部右侍郎张固,他一进来就气咻咻的道:“那肖卓可是长威伯的人?” “是我的人,怎地?”张固不客气,蒋庆之也冷冷回应。 “俺答使者的随从在通州惊马,不过撞伤了几个百姓,肖卓竟说不该轻纵,要责罚。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人话!”蒋庆之拿出药烟,淡淡的道。 “长威伯,这是使团,惹恼了俺答部,那你当初何必又弄什么和谈?” “谁说这是和谈?”蒋庆之冷冷的道。 “难道不是?”张固怒火依旧。 “不过是暂且休兵。”蒋庆之知晓俺答的野心。 “岂有此理!”张固说道:“彻底休兵难道不好?非得要喊打喊杀,杀来杀去固然有人能借此功成名就,可天下人何辜?那耗费的无数钱粮还不是他们来承担。 长威伯往日口口声声怜悯百姓,没想到却是惠而不实……”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本伯怎么觉着,你今日是故意来找茬的?” 张固冷笑,“本官实话实说罢了。对了,那肖卓顶撞上官,被本官责罚……” 蒋庆之劈手就把茶杯砸了过去。 呯的一声,张固惨叫一声,伸手摸脸,火辣辣的痛。他指着蒋庆之,气急败坏的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官定然要去陛下那里讨个公道。” 他转身就走。 “庆之,不对。”老纨绔冷冷的道。 “他这是故意的。”蒋庆之抖抖烟灰,“如此我成全他。” “不过你不该动手。” “我还嫌下手轻了。” “对了。”门外,张固再度出现,他指着蒋庆之,“长威伯,本官知晓肖卓那番话定然是你的授意。我礼部……” 咻! 这次是茶壶。 呯! 张固被泼了一身热茶,惨叫着退出去。 “碰瓷?那我成全你。”蒋庆之冷笑,“滚!” “你,你等着!” 张固急匆匆求见嘉靖帝。 没多久,蒋庆之就接到了消息。 ——张固被嘉靖帝呵斥,狼狈出了西苑。 宫中。 黄锦幽幽的道:“玩这个,陛下十余岁就玩腻了。” 第237章 嫁鸡随鸡,得道多助 “张固是想通过得罪长威伯,向严嵩一党示好。” 最近徐阶大多时间都待在翰林院,不知潜心在鼓捣什么,很少出面。 周夏说道:“侍郎的意思是说,张固想投靠严党?” 徐阶放下文书,温声道:“礼部不是少了个尚书吗?” 周夏一怔,“张固是右侍郎……轮不到他吧?” 礼部还有个左侍郎陈河! “许多事,事在人为。”徐阶笑的很是温和。 周夏没发现徐阶眼底的讥讽之意,晚些告退。出去后,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块石碑前。 先贤的警句在心中默念着,周夏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那长威伯果然霸道,竟公然殴打礼部侍郎。” “恃宠而骄,此人还是幸臣的性子,此后定然没有好下场!” 两个官员一路讥讽着蒋庆之,刚想绕过石碑,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周侍读?” 周夏冷冷的道:“许多事你等不知详情,莫要在背后非议他人。” “周侍读是说长威伯?那人本就是幸臣……” “否则谁敢殴打重臣?” 周夏说道:“长威伯两败俺答部大将,镇压宣府白莲教,敢问,这等功勋可能封爵否?” 二人愕然,本想反驳,却发现蒋庆之的功劳封伯绰绰有余。 “何为幸臣?侥幸之臣。长威伯的功勋可是侥幸?”周夏不知自己怎么了,胸中那股子不平气越来越强烈,“张固挑衅长威伯,难道给人打了左脸,长威伯还得把右脸凑过去?” “周侍读这是要为长威伯说话吗?”有人冷笑。 翰林院是士大夫的大本营,蒋庆之是士大夫的死敌。 你周夏可敢点头? 两个官员冷笑不已。 旁边几个官员也在笑。 然后,笑容凝固。 周夏缓缓点头,“对!” 他转身就走。 我错了吗? 没错!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越走越坚定。 下午,当他再度去请见徐阶时,却被婉拒。 “侍郎有事。” 小吏笑的矜持。 但周夏却嗅到了些不对劲的味儿。 “那我晚些再来。” “晚些……侍郎今日会一直很忙。”小吏笑的越发的矜持了。 周夏呆了一瞬,“知道了。” 看着他离去,小吏进去。 徐阶正在看一本游记,小吏行礼,“周侍读回去了。” 徐阶默然,等小吏走后,他的眸子里多了些冷意。 “与俺答部使者会商,此乃礼部之事,陛下啊!您这是要给蒋庆之加多少筹码……才肯罢休?” 门外,小吏对同伴说道:“徐侍郎把周侍读视为弟子,没想到他却为蒋庆之不惜得罪同僚。可惜了。” “据说侍郎要去礼部?” “礼部不是正好尚书出缺……难说。” “这可是一步登天了。” “侍郎蛰伏多年,这哪是一步登天,分明就是蓄势已久。” “礼部正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周夏回到了值房中。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侍郎不是那等人,绝不是!” …… 在宫中的催促下,婚事开始加速了。 “也不知急什么。”常氏发着牢骚,和人商议嫁妆的事儿。 “如何了。” 大冷天的,李焕却满头大汗进来,常氏一怔,“夫君你这是……” “今日遇到礼部右侍郎张固,本想打个招呼,没想到此人竟然冷笑而去。我这一愣神,马儿就跑了。这不,差点把为夫累趴下才追上。” “张固?” “不提他,对了,嫁妆可理清了?” “夫君看看。”常氏把单子递给李焕。 “爹,娘!” 长女李萱来了。 “你来的正好。”李焕说道:“男方那边并未反对,如此,下个月就成亲。” 李萱愕然,“不是说三月吗?” “哎!你妹妹……”李焕摆摆手,“宫中催促急啊!总不能妹妹先嫁吧?” “可……” 李萱越想越委屈,一跺脚走了。 “哎!这养儿养女养成仇了。”李焕叹道:“罢了罢了,都嫁出去,省心!” “到时候怕夫君又会不舍。”常氏笑道。 李萱没多久又回来了,倚在门边,看着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爹,他们说妹夫殴打朝中重臣呢!那个谁……吏部侍郎张固。” 常氏一惊,“啊!他竟这般大胆?夫君。” 李焕说道:“此事我本想告诉你。不过又怕你担忧。” “那女婿那边可会被责罚?”常氏担心问道。 李焕说道:“张固去西苑请陛下做主,结果……”,他看了长女一眼,“被陛下呵斥,狼狈而归。” 李萱:“……” 她恼火的回到了后面。 李恬站在院子里,正专心听着树上鸟儿鸣叫。 “恬儿你倒是悠闲。”李萱走了过来,鸟儿受惊,振翅高飞。 “哎!”李恬有些遗憾回身。 “你那未来夫婿今日毒打了礼部右侍郎张固,太跋扈,我倒有些担心你嫁过去……听说有的男人会打自己的妻子。”李萱想到自己被迫改婚期,不禁恼火不已,差点就忍不住发泄出来。 李恬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这样啊!” “你不担心?” “我为何要担心呢?”李恬淡淡的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我既然注定要嫁给他,那么……” 李恬眼中多了些神彩,“若是他要打谁,我便给他递棍子。” “若是他要杀人呢?”李萱越发愤怒了。 “那我,帮他递刀子!” …… 伯府最近事儿不少,首要任务是翻修宅子,以及装修新房。 蒋庆之为此搬到了另一个小院去住,原先的卧室那边变成了工地。 “俺答的使者王申明日进京。”夏言喝着羊汤,眯着眼,“你昨日打了张固,今日张固便在礼部四处宣扬,把自己说成了委曲求全的勇士,而你便是跋扈嚣张的奸佞。” 蒋庆之说道:“他说的他的,我做我的。” “你……我当年若是有你这等万事不上心的心境,也不至于有此境遇。”夏言有些黯然。 他太过孤傲,为自己树敌无数,甚至连嘉靖帝都不待见他。 做人如此没问题,但做首辅如此,那便是众叛亲离的下场。 “我这阵子时常回想当年,觉着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夏公何必瞒我?”蒋庆之笑了笑,“夏公为首辅,若是长袖善舞,广结人缘,用不了多久,想来就会大权独揽。如此,离死也就不远了。” 若是夏言如此,不用什么三度被打倒,第一次被打倒估摸着就没戏了。 “你啊你!”夏言苦笑,“天下人大多说我夏言孤傲,你却看出了我的苦衷。” “陛下与群臣对立,您为首辅,若是与群臣太过和睦……”蒋庆之坏笑道:“您这想法没错,只是手段太生硬了些。” “我也知晓手段太生硬,可天性使然,没法子啊!”夏言笑道。 “正因为这个性子,您才留下了性命。”蒋庆之笑道。 “时也命也!”夏言唏嘘不已,然后想起一事,“张固说你杀气腾腾,担心你坏了大局。” “他这是装腔作势,故作为礼部谋利益的姿态。”蒋庆之笑了笑,“看来,此人确实是在碰瓷。” “碰瓷?” 蒋庆之把之前的事儿告知了夏言。 老头一听就怒了,“这分明是他主动送上门来求羞辱,只是没想到你会动手罢了。打得好!” “此事您知晓就好。”蒋庆之淡淡的道,“我这里不是谁都能碰瓷的。” 礼部尚书? 蒋庆之想到了那份奏疏,不禁冷笑,“我看他是在做黄粱美梦!” “那个……腌肉可还有?”夏言问道。 “有啊!”蒋庆之才将指挥厨子做了几百斤腌肉。 “哦!” 老头儿起身,“走了。” 没多久,厨子苦着脸来禀告,“夏公去了厨房,令小人弄了十余条腌肉带走了。” 卧槽! 老夏你可真是不客气啊! 可十多条腌肉有几十斤,你一老头竟然也能带得动? 蒋庆之幻想着一个小老头儿吃力的背着十余条腌肉蹒跚而行,不禁乐了。 可没多久,朱希忠就来了。 “庆之,庆之!” “啥事?天塌了?” 开春了,天还冷,蒋庆之缩在书房里烤炭火。 朱希忠进来,眉飞色舞的道:“夏言疯了。” “什么?”蒋庆之第一个念头是抓住厨子,第二个念头是不可能。 “就在先前,夏言去了礼部,指着礼部右侍郎张固呵斥,说他想谋求尚书之职也就罢了,却想踩着别人上位,无耻之尤……” 朱希忠想到了当年夏言为首辅时的威风八面,“张固刚为自己辩解,便被那老头儿喷了一脸口水。他说,有本事便去跪严嵩,严嵩香的臭的都敢收,别特娘的去算计别人。” “庆之?”见蒋庆之一脸呆滞,朱希忠伸手在他的眼前摆动。 “哦,你继续。”蒋庆之轻声道。 他的眼中,莫名多了些情绪。 “夏言扬长而去,张固闭门至今。礼部上下都沸反盈天了,都在猜测……庆之。” “啊!” “怎地老是走神?” “没什么。” 蒋庆之突然笑了起来,“老朱,其实,得道多助从不是一句假话。” 朱希忠狐疑的道:“你没昏头吧?” 老头儿是不忿他被张固碰瓷,蒋庆之出过手,不好再度动手。老头儿便亲自上阵为他讨个公道。 “我从未如此清醒……” 蒋庆之轻声道。 第238章 加盟仪式,以牙还牙 “李家的大女儿马上出嫁,随后便是伯爷了。” 媒人看着蒋庆之,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眼睛都看不见了。 宫中也得有御用的媒人,这等人平日里不动窝,权贵们上门邀请也不动容,一句话,逼格要稳住。 “有劳了。”蒋庆之没在意这个,给了媒人红包,媒人笑道:“就没见过这么客气大方的主家。” “陛下很抠门?”蒋庆之问道。 媒人:“……” 蒋庆之莞尔,“那个,若是去李家,麻烦问问那小娘子……就说,有事儿就说话。” 随着亲事不断推进,蒋庆之越发有些忐忑,又担心李恬能否适应妻子的角色转变。 他是一个不喜欢麻烦人的性子,但凡能自己解决的,绝不求人。若是不能解决,事儿不是非做不可,他也宁可搁置此事。 有人说他这是社交恐惧症,蒋庆之嗤之以鼻。 后来他剖析过自己的这种性子,觉得是因为父母闹腾,导致他打小有些自卑,总觉得求人会被拒绝……而他担心被人拒绝的同时,会被人看不起。 后来哪怕是能俯瞰当年的那些亲戚街坊,蒋庆之依旧没法改变自己的性子。 媒人笑道:“您放心,上次奴去了李家,小娘子正在做衣裳呢!伯爷就等着穿新衣吧!” “庆之。” 夏言和蒋庆之太熟了,径直进来。 “夏……夏公。”媒人认识夏言。 “哦!”夏言颔首,“那事儿抓紧吧!说实话,这小子再不成亲,多少人都会说他有断袖之癖。” “那是,那是……”媒人出了蒋家,对等候的内侍说道:“天爷,以前奴在宫中见到夏公,那板着脸的模样,不怒自威,吓死人了。今日见到他,哎哟!就如同是来串门的邻居老头儿,那个亲切哟!” …… “腌肉味儿不错,那个啥……辣椒下次多放些。”夏言回味着腌肉,也就是腊肉的味儿,“老腌肉下饭最好,咸鲜。新腌肉下酒最美,不咸不淡,就着那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对了,放了什么?” “果皮,松柏枝……还有不少好东西。”蒋庆之弄的是西南口味的腌肉,平日里就挂在厨房熏蒸,半年后就包浆了,“先煮一下,再用淘米水清洗……最好是炒来吃,不过蒸来吃也不错……煲仔饭可吃过?” “没。” “来一份?” “必须的。” “对了,您牙口如何?” “好得很。” “您看,您这岁数还能有这等牙口,可见未来的日子长着呢!” “那是。” 蒋庆之亲自下厨做了两份煲仔饭,徐渭和胡宗宪眼巴巴的看着。徐渭眼珠子一转,便撺掇孙重楼去央求蒋庆之多做几份。 孙重楼遗憾说道:“我也想吃,可少爷这是做正事呢!” “正事?” 孙重楼认真点头,“老徐,就像是你和老胡为少爷第一次点烟那样,是正事。正事不能打扰,否则少爷会生气,真的生气。” “那不是伯爷说的什么加盟仪式吗?夏公……”胡宗宪凛然,徐渭却一拍手,“好!” 一份煲仔饭,吃的夏言眉开眼笑。 吃完饭,一人一杯茶,书房里,蒋庆之还弄了熏香,觉得仪式感满满。 “别人结党都有个名字,譬如说什么书院,什么学社,不过是假托罢了。你这个可有名字?”夏言问道。 “我从未结党。” “呵呵!” “我这叫做团队。” 蒋庆之振振有词的道。 “你这是担心结党的后患?”夏言叹道:“没必要。” “前宋王安石黯然下台,后续依旧有章惇等人接着干,可干了些什么?事不可为依旧强行干,那不是一心为公,而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恩怨。” “你担心了?”夏言喝了一口茶水。 “我不担心。” “那你怕什么?”夏言鄙夷的道:“口是心非的小子,别忘了,当年我被打入诏狱时,为我说话的人寥寥无几。可见这人啊!还得拉些帮手。” 二人沉默了一瞬。 “到了如今,你该告诉我,你对这个大明的真正看法。” “这个大明啊!”蒋庆之捂额,“若是一切不变,不到百年,必然轰然倒塌。” “你觉着会是内乱?” 果然是前首辅,蒋庆之颔首,“内乱,外敌顺势动手。” 先是李自成攻破京师,接着吴三桂倒戈,蛮清趁机入关…… “果然,我就说你如此热衷于对付俺答,必然有些图谋。”夏言笑了笑。 “俺答不是最大的祸害。” “那是谁?” “一个……被大明拯救过的部族。” “说的和真的一样。” “是啊!就是真的。”蒋庆之笑道。 当年女真如丧家之犬,是成祖皇帝接收了他们,给了他们安顿之地。 但事实证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多久,他们就露出了不安分的一面,被大明毒打一顿,老实了许久。 直至努尔哈赤给李成梁做总代理,李成梁养寇自重,养肥了女真。 再后来,翻身的奴隶把歌唱,蛮清成功逆袭。 “我会去看看。” 蒋庆之看着远方说道。 “俺答使者王申来了。”礼部那边来了个小吏,“不知伯爷这边是个什么章程?” “在何处?” “在城外候着。” 这事儿得禀告嘉靖帝,看是用什么规格接待。 礼部小吏看似恭谨的等候着。 这时孙不同进来,悄然告知,“肖卓令人传话,张固在礼部说,当谨慎对待王申,但不可失礼。” 这是隐晦表态,要郑重接待王申。 蒋庆之对小吏说道:“你回去,就说,我去迎接王申。” “可我礼部……”小吏觉得蒋庆之把礼部撇下不地道。 “嗯!”徐渭冷哼一声,“谁给你的胆子质疑伯爷?” 蒋庆之身为伯爵,位不高,但权重。 小吏低头,“小人失言了。” 等他走后,胡宗宪问道:“伯爷这是要单独和王申谈谈?” “对,是得谈谈。” 蒋庆之起身,“孙不同。” “小人在!” “带齐护卫。莫展。” “在!” “石头。” “在!” “走。” 窦珈蓝一怔,徐渭笑道:“家里总得要留人。” 但转过头,他对胡宗宪说道:“伯爷看似平静,可我却觉得好似怒不可遏。” …… 王申带着使团在城外等候。 随着京城人口日增,城中的地儿不够了,于是百姓纷纷在城外修建屋宇,渐渐有了规模。 街道两侧都是店铺,行人如织。商家的吆喝热情似火,为这个春寒料峭的上午,增添了几分暖意。 王申三十余岁,父亲是被掠到草原的奴隶,因为读过书,故而被提拔为官员。到了王申这一代,已是根正苗红的俺答心腹。 但俺答内部矛盾重重,争权夺利的事儿层出不穷。王申能力不错,但有个汉儿的身份,时常被人以此抨击。 此次让王申出使,便是俺答给他的机会。 ——要扬威! 俺答意味深长的说道。 话里的未尽之意王申知晓,此刻正是俺答整顿内部的关键时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翻脸。 不过明人内部也不消停,据闻严党和新晋的权贵蒋庆之斗得不亦乐乎。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明人在整肃京卫,因为消息不够多,不知具体情况。 只知晓主持者是蒋庆之。 副使黄和抚须看着京城的城墙,不禁惊艳,“果然雄伟。” “大明文恬武嬉,九边官兵形同奴隶,而大汗却英姿勃发,麾下铁骑不断磨砺,已然雄壮。如今就等着时机……一朝南下,把这一切变成咱们的草场。” 王申看着那些行人,轻笑道:“这些人可不正是上好的奴隶吗?” “那是,还有明人的女子,最是娇柔。” 二人轻松说着,随从们都用惊奇和贪婪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有人甚至说道:“恨不能此刻便拔刀出来,抢光这一切!” “有人来了。” 十余骑出城,守门的军士指着这边,随即一个骑士看过来。 “是个少年。”黄和说道,“看样子是哪家纨绔。” 王申想到了俺答部中的那些贵族子弟,轻蔑的道:“大汗麾下的权贵子弟从小就学骑射,而明人的权贵子弟,从小学的却是如何争权夺利,仅此就能看出此消彼长……” 那十余骑簇拥着少年来了。 直至使团之前。 一骑问道,“可是俺答使者?” 王申淡淡的道:“正是王某。” 他看到那个少年挑眉,策马过来。 …… “蒋庆之这是要抢功!” 礼部,张固冷笑,“先抢过接待使者之权,再排挤我礼部……好手段。” 肖卓沉声道:“长威伯不是那等人!” 有人质疑,“那他去作甚?” …… “那日在通州驱马撞伤百姓的是谁?” 蒋庆之问道。 礼部陪同的官员方才去边上弄茶水喝,顺带烤火取暖,见这边有人来了,急忙喝干了茶水,被烫的喷了出来,干咳不已。 “是我,怎地?” 一个随从策马出来,一脸无辜,“你们的人都见证了是惊马。” 蒋庆之看着他,突然笑了。 而礼部官员此刻从后面急匆匆赶来,“是惊马,是惊马……” 蒋庆之笑道:“惊马?” 他突然一挥鞭子,重重抽在随从的脸上。 惨叫声中,蒋庆之拔刀。 刀光闪过。 马头掉落地上。 马身还立了一瞬,这才轰然倒下。 随从跟着一头栽倒。 蒋庆之拉起马缰,马儿人立而起。 咿律律! 嘶鸣声中,马蹄重重落下。 踩在了随从的腿上。 “你敢?” 咔嚓! 随从的小腿变成了九十度角。 王申大怒,厉喝,“你是何人?” 礼部官员这时才冲过来,一怔,然后说道,“他是长威伯!” “在下蒋庆之。”蒋庆之颔首,“我的马,也惊了。” …… 求票。 第239章 刺破阴霾的热血 “肖卓,你是我礼部的郎中,不是他蒋庆之的门客。” “你为谁说话?” “蒋庆之卑鄙无耻,撇开我礼部独自去迎使者。” 肖卓在礼部被群起而攻之。 张固冷笑旁观,催促心腹赶紧去打探消息。而他知晓此刻去迎接王申也晚了,干脆不去。 “侍郎,咱们也得去吧?”有人说道。 “他蒋庆之想抢功,那就让他去抢。”张固说道:“回头本官上一本,弹劾这等不顾大局的小人!” “正该如此!” “我礼部虽说没了尚书,可却依旧不容外人欺凌!” 张固笑着进了值房,令人准备笔墨,开始写弹章。 外面,众人依旧对肖卓叱责不断,把对蒋庆之的不满都尽数发泄在他的身上。 肖卓据理力争,可没多久就没淹没在口水中。 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众人这才暂停。 “蒋庆之可是劫走了使者?” 礼部许久未曾接过这等大单了,就等着此事之后论功行赏。谁曾想蒋庆之竟然横插一杠子,这让他们如何不怒? 去打探消息的小吏看了肖卓一眼。 说实话,当初蒋庆之问过肖卓,是否愿意调离礼部,肖卓却断然拒绝,说自己想在礼部磨砺一番。 他知晓自己若是离开礼部,就有当逃兵的嫌疑,此后有机会,蒋庆之也绝不敢重用自己。 但此刻肖卓摸摸脸上的口水,不禁苦笑。 早知道会成为众矢之的,哪怕是去兵部也好啊! 这时左侍郎陈河走出值房,“吵什么?” “陈侍郎,蒋庆之抢走了咱们礼部的活!”礼部主事,也是陈河的心腹赵法扯着嗓子喊道。 他得意的看了肖卓一眼,心想你肖卓也有今日? 陈河淡淡的道:“那是不该。” 他不负责此事,但发表一下看法没问题。而且如今他和张固都在争夺礼部尚书一职,算是对手,所以不肯帮衬张固说话。 那个小吏干咳一声,说道:“就在先前,长威伯去了城外,当众纵马踩断了使团随从的腿。” 所有人猛地看向小吏。 礼部安静的令人心悸。 仿佛先前的嘈杂是幻觉。 转身的陈河猛地回头,“你说什么?为何?” “那人在通州撞伤了百姓。”小吏觉得胸中有一股子热流在奔涌,他忍不住抬起头,挺直腰,“小人觉着……” 他嘴唇蠕动,在这个阶层森严的时代,他知晓自己的表态会带来什么,可…… 老子就是忍不住啊! 小吏忍不住提高嗓门,“小人正好看到长威伯用马鞭指着使者,说。” 小吏极力模仿着蒋庆之当时的轻蔑模样,“我的马,也惊了。” 周遭很是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官员走到了肖卓的身前,拱手,默然离开。 另一个官员走过来,轻声道:“是本官错怪了长威伯,对……对不住了。” 小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说道:“就在此后,使团怒不可遏,长威伯说了……大同城外的京观,许久未曾增添头颅,若你等不介意,本伯可在京城外为你等修建一座!” 众人悚然动容。 小吏嘶声道:“小人不懂什么礼部的好处,那一刻小人恨不能去从军,持刀跟着长威伯去塞外,去杀敌!” …… “陛下,俺答使者到了城外,长威伯纵马踩断了使团随从的腿。” 芮景贤亲自来禀告这个消息,黄锦眸子一冷,然后恢复了平静。 帝王身边的内侍,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内侍,依旧是宫中人趋之若鹜的美差。 在帝王身边做事,出头的几率太高了。 就说黄锦自己,当初只是个伴读,但就因为道爷重情,故而一路青云直上。 如今在宫中,谁敢冲着他黄锦使脸色? 哪怕卢靖妃也不能。 做人,特别是做一个没了家伙事的男人,到此等境地,方能扬眉吐气。 芮景贤执掌东厂,可执掌锦衣卫的陆炳是道爷的奶兄弟,让芮景贤找不到出头的机会。 芮景贤自然不甘心,他死死地盯着黄锦,就等着黄锦犯错,自己好取而代之。 但咱怎会给你机会! 黄锦心中冷笑,但有这么一个人盯着自己,那滋味儿也不好受。 嘉靖帝蹙眉,“为何?” 芮景贤恭谨的道:“长威伯说,他的马也惊了。” “也字用得极好!”道爷淡淡的道,然后把道书丢在案几上,骂道:“瓜娃子,这便是他和朕说的能处置好此事?” 芮景贤心中一喜,低头道:“王申大怒,使团沸腾,双方险些大打出手。” “为何没动手?”嘉靖帝问道。 陛下这是要追责吗? 芮景贤故作犹豫,“奴婢……长威伯说,大同城外的京观,许久未曾增加头颅,若你等愿意,本伯可在京城外为你等修建一座。” 说完,芮景贤觉得周遭很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嘉靖帝平静的声音。 “去!” “是。” 芮景贤告退,但却不知嘉靖帝的态度,于是在转身的瞬间,飞快瞥了一眼。 嘉靖帝坐在那里,手中握着敲打玉磬的玉锥,仿佛在出神。 他走出殿外,就听呯的一声,似乎打碎了什么。 “工部的工匠越发不着调了,这玉磬竟如此……如此易碎。奴婢回头就令人去呵斥……” 玉磬,先前不是好好的吗? 芮景贤不解,越发想到嘉靖帝身边当差。 殿内,嘉靖帝看着黄锦蹲在那里收拾碎屑,起身走了出去。 “当年太祖皇帝在时,雄兵悍将横扫草原。彼时,域外谁敢冲着大明龇牙?谁敢冲撞大明百姓?” 徐达,蓝玉,常遇春…… 那些曾令异族丧胆的名字在嘉靖帝脑海中闪过,“惊马撞伤了百姓,这是欺朕昏聩吗?可朕还得忍着,不为别的……京卫正在整肃,若九边烽火,此事必然不了了之。 且朕更担心那些人会借机闹事。就如同当年的左顺门。朕当时若不果决弹压,从此君不君,臣不臣,大明……哪还有什么大明!” 嘉靖帝看着远方,冷风吹过,却令他心旷神怡。 这时严嵩来了。 “陛下,有俺答使者在礼部申述,说长威伯无礼殴打使团随从。” 这事儿严世蕃闻讯后,说打得好,但却不屑的说,“既然进了庙堂,就不该有这等血勇。热血上头,便要为几个百姓出头。这不是庙堂中人该干的事儿。蒋庆之还嫩着呢!”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首辅以为当如何处置此事?” “此事务必……”严嵩本想说务必要给个交代,但突然发现不对。 他侍奉嘉靖帝时日长了,机缘巧合发现,每当嘉靖帝心情极好时,那左腿总是会一颤一颤的。 也就是抖腿。 正是靠着这个发现,严嵩才能一跃从被夏言按在身下毒打的次辅,变成了执掌大明权柄的首辅。 陛下为何高兴? 难道是有何喜事? 不对,最近没听闻有什么……若有,必然瞒不过老夫! 严嵩试探道:“臣以为,此事可令礼部与长威伯商议。陛下,京卫整肃到了这等时候,万万不可挑起边衅呐!” 那条腿停止了抖动,道爷说道:“你严嵩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不错。此事依旧让长威伯牵头处置。” 还……还让蒋庆之牵头? 严嵩想到了严世蕃的分析:张固这是想通过攻讦蒋庆之来向咱们示好,目的不外乎便是谋求礼部尚书之职。此事最好能让张固占据主动,如此,也可彰显咱们的能力不是。 “怎地,首辅有人选?说来朕听听。”嘉靖帝说道。 严嵩脊背一紧,“臣,并无人选。” 严嵩随即告退。 没走多远,就听身后嘉靖帝说道:“当年的汉武……” 后面的话,他再也没听到,满头雾水回到直庐。 “陛下念旧,重情。不过张固那边不可放手。”严世蕃得知嘉靖帝的反应后,说道:“此事咱们不能插手,告诉张固,想谋求尚书之位,就得拿出尚书的本事来。平庸之辈,咱们连提都没脸提名!” “礼部那边,徐阶有可能。”严嵩说道。 “这关咱们何事?”严世蕃冷笑道:“徐阶依旧是陛下用来牵制咱们的棋子,说实话,换个臣子,还真经不住陛下这般揉捏。不过,我严世蕃却倍感期待。” …… “表叔,你真是这个……” 第二日早上,三人组来到了表叔家,路上得知此事的小侄女儿冲着表叔竖起大拇指。 “早饭是什么?”裕王自来熟的问道。 “问石头。”蒋庆之刚操练完毕,正在散步活动。 景王跟着他,轻声道:“礼部至少三成官吏昨日选择了向肖卓致歉。表叔,公道自在人心。” “这不是公道。” “那是什么?” 蒋庆之负手缓行,“前汉时,先有白登山之围,后有单于书信羞辱吕后,可谓奇耻大辱,前汉用什么来回应?” “文景之治。” “文景之治休养生息,积蓄钱粮人口。到了武帝时,这才有了霍卫出塞击胡。冠军侯名垂青史,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 蒋庆之回身。 “没有汉儿的热血,武帝再多谋划也是徒劳!” “那三成官吏……是了。”景王一怔,“他们依旧有热血。若是父皇一声令下,他们定然愿意提刀上马,为大明而战!” 蒋庆之点点头,“而我们要做的便是,让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当这些人的呼喊声能刺破笼罩在大明上空的阴霾时……” 蒋庆之负手看着苍穹,“这个大明,必将能纵横天下!” 第240章 给礼部上课 李恬的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 蒋庆之还令人去送了一份礼。 “见过李公。”胡宗宪微笑着拱手。 “请坐。”李焕看了礼单,不是贪图什么便宜,而是从中看到了未来女婿的诚意。 宾主二人坐下,随意聊了些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蒋庆之身上。 “俺答使者吃了亏,庆之可曾被呵斥?”老丈人一直在但心这个事儿。 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李恬在陪着姐姐李萱,二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 “小姐,小姐。”黄烟儿跑进来,“姑爷那边来人了。说是送礼。” 李萱霍然起身,“去看看。” 李恬落在后面,姐妹二人到了门外一侧。 “何必呢?”李恬知晓姐姐心中不忿,这是来找茬的。否则这等听墙角的事儿,她也干不出来。 “……伯爷让李公放心,此事陛下那边有了定论,伯爷无碍。” “毕竟是俺答的使者,凶悍呐!” “李公多虑了。”里面胡宗宪微笑,“大同两战,伯爷把俺答的所谓铁骑打的满地找牙。什么凶悍?在伯爷面前也只能趴着。” “那就好。对了,那个……”李焕一脸犹豫。 胡宗宪喝着茶水,李焕犹豫再三,“庆之在家中……可会责罚下人?” 李萱看了妹妹一眼,低声道:“我和爹说了,担心蒋庆之在家中也会如此暴戾,动手打你。” 想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李恬翻个白眼,心道他哪里会打人。 胡宗宪一怔,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又气又笑,但还是很认真的道:“伯爷对身边人宽厚,从未动过手,此后也不会动手。” 无论是富城还是孙重楼,或是徐渭、胡宗宪,都觉得蒋庆之待人宽厚。 门外李萱低声道:“虽说我很生气,但……挺为你高兴的。” 胡宗宪回到伯府,把这事儿告知了蒋庆之。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蒋庆之真没想到老丈人会担心这个。 他一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散伙就是。动手算是几个意思? 动手的起因是既舍不得分开,在一起又十分不满。 这不是毛病吗? 夏言来了。 “王申闹腾了一阵子,竟然偃旗息鼓了。”夏言说道:“看来,俺答并未做好南下的准备。” 果然是前首辅,蒋庆之说道:“俺答最大的问题就是威望不足。否则……” 俺答的威望若是能压制内部一切杂音,此刻大军应当在南下的路上了。 “你这一下说实话,大涨士气。”老头很是兴奋,“宫中如今都在传着此事,大多都说解气。庆之。” 老头儿眸色温和的看着蒋庆之,“我也曾回想过当年太祖皇帝时的金戈铁马,也曾想过可能恢复那旧日荣光,不过站在庙堂之高,看着这个暗流涌动的大明,再看看糜烂不堪的官兵,我只能视而不见。 不是没有奋起的勇气,而是力有未逮。你,很好!” 老头是动感情了,拉着蒋庆之巴拉巴拉说了一通,都是针对当下局势的看法。 前首辅的看法自然有用,二人越说越投机,大清早夏言就让人拿酒来。 蒋庆之没法,只好舍命陪君子。 就在他喝酒时,王申和副使黄和在商议事儿。 “蒋庆之此举是试探,他想试探大汗的底线。”王申也在喝酒。 “好酒啊!据闻这等好酒只有大汗能喝到。”黄和抿了一口酒水,“蒋庆之此举看似突兀,可却令咱们进退两难。不出手报复,显得咱们色厉内荏。出手……当下时机不对。” 自从隔绝了贸易之后,偶尔有胆大的商人把货物走私到草原,可那点物资还不够俺答等权贵享受的。 “身为使者,受辱而不报复,那是失职。”王申喝了一口美酒,觉得草原上的奶酒和马尿一样难喝,“若就这么唾面自干,回到王庭你我难逃追责。” “你我都是汉儿后裔,说实话,论本事咱们算是上上,可却屡屡被排挤,真特娘的!”黄和有些微醺,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什么汉儿后裔?”王申冷笑,“我母亲是草原人,我自然也是草原人。再有,即便我是汉儿,身在草原,那便是草原人!” “这话我爱听!”黄和举杯,“为了草原人!” 二人喝了一杯酒,王申说:“此事必须要着手。” “晚些求见明皇,哪怕是死,也得让明人知晓,大汗不可辱!”黄和毅然道。 “不必如此。” 王申突然神秘一笑,“此次使团出行,有人跟着悄然潜入了大明。” “你是说……” “大汗身边的精锐,打探消息的好手。” “这些人在何处?” “就在暗处,我知晓如何联络。” “好!可令他们动手。” “我正有此意。” “弄死那个狗娘养的!” “不着急,缓两日。” …… 第二日,蒋庆之令人通知礼部,今日和王申等人碰面,试探一番。 地方选在了礼部,大清早小吏们就在清扫大堂,这里将作为双方谈判的地儿。 张固和几个官员在商议。 “此次谈判,朝中要求俺答部此后不得侵袭九边,此事不易。料想王申会提出条件。至于通商……陛下那边态度含糊。” 帝王态度含糊,臣子就得头痛。 “侍郎,此事是蒋庆之牵头,让他烦恼去。” “你以为本官不想?可在礼部的地方,让一个外人喧宾夺主,我礼部上下的脸面要不要了?” “长威伯来了。” 蒋庆之带着几个护卫进了礼部。 “伯爷。”肖卓来迎。 “如何?”蒋庆之问道。 “礼部不少人说伯爷此举大快人心。”肖卓压低声音,“左侍郎陈河这几日不管事,张固四处串联……” “知道了。” 蒋庆之问道:“老肖,可想离开礼部?” 我当然想……肖卓想点头,可却见蒋庆之眸色深邃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跳,下意识的道:“礼部紧要之地,总得有个伯爷的人盯着。”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好!” 张固走了过来,冷冷道:“不知长威伯今日是个什么章程?” 你蒋庆之是牵头人,那么谈判的调子也该由你来定。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该你蒋庆之去顶锅。 “没什么章程。”蒋庆之淡淡的道:“不辱大明。” 张固哈哈一笑,“若长威伯依旧是那等动辄恐吓,乃至于动手,本官觉着,此次谈判结果堪忧。” 蒋庆之呵呵一笑,“谈判的目的是什么?你可知晓?” 张固随即说了一通大道理。 蒋庆之摆摆手,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说这些都是表面文章。” 张固微笑,“还请长威伯指教。” 来,有本事你就说出个新意来。 蒋庆之无视了他,看着那些官吏,说道:“两国相争为何?利益。当在沙场上无法争取到利益时,便会在谈判桌上去争取。而谈判为何?一言以蔽之……” 陈河走出值房,不少官吏也闻声出来。 蒋庆之语气铿锵,“为大明谋取利益,这便是谈判唯一的目的!舍此之外,都是空谈!” 礼部主事方哲上次跟随蒋庆之去大同,那一次,他算是见识了这位少年权贵的果决。听到这番话,他忍不住说道:“此言当为我礼部官吏之座右铭!” 有人说道:“难道谈判就是挽起袖子去和对方锱铢必争?我大明地大物博,哪里就差那点赏赐异族的钱财了。何必为了些许阿堵物有损我天朝上国的颜面?” “那些钱财从何而来?” 方哲走了出来,说道:“那是民脂民膏,我等嘴皮子一动,就把百姓的血汗送给了异族,难道那些异族比大明百姓更重要?” “些许百姓……”官员见方哲握拳,退后一步道;“你要作甚?” 方哲鄙夷的道:“你这等人食古不化,我羞于与你为伍。” 他走过去,行礼,“礼部主事方哲,见过伯爷。不知伯爷可还记得下官?” 蒋庆之点头,“上次去大同的便是你吧!” 方哲欢喜的道:“正是下官。那次下官见识了伯爷的杀伐果断,不过还有些疑惑,还请伯爷指点。” 蒋庆之颔首,方哲说道:“大明周边有不少小国,这些小国时而依附大明,时而反叛。大明当如何应对?” 这是个难题。 陈河轻笑道:“这方哲是给蒋庆之难堪吗?” 心腹赵法冷笑,“方哲是个痴人,痴迷于琢磨这些,下官觉着他不是给蒋庆之难堪,而是真的遇到了难题。” “这个难题,谁都解不开。”陈河说道,“时而依附,时而反叛……上千年来皆是如此。蒋庆之难道还能找到破解之道?” 蒋庆之听完后,说道:“这是个好题目,也是外交的核心。” 方哲眸色灼热,“下官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他看着那些官吏,“礼部不少人也在琢磨此事,可都不得良法。伯爷……” “我说过,两国之交,首重利益。”蒋庆之缓缓说道,见众人聚精会神的倾听,不禁莞尔。 不远处,主动请缨来旁听谈判的太子被人簇拥着走来,见状摆摆手,示意众人止步。他自己上前几步,想听听这位表叔对这个难题的破解思路。 蒋庆之找到了在小渔村给武将们授课的感觉,有些时空颠倒的味儿。 “这个问题无需去故纸堆中找寻答案。更不用在表面做文章。破解难题,要做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礼部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少年权贵。 “外交的本质是什么?为国争取利益。那么,小国为何时而依附,时而反叛?依旧是为了利益。我是否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蒋庆之拿着没点燃的药烟,微笑道:“两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情义,只有永恒的利益。” 说完,窦珈蓝把弄燃的火媒递过来,蒋庆之低头…… 整个礼部静谧无声。 第241章 大明的回应 新年之后,太子身边的官员们聚会,总结了一番去年的得失。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去年是太子最为艰难的一年。 而原因便是多了个表叔。 夺嫡历来残酷,父子之间也会反目。 商议了一番后,最终给了太子一个建议。 ——此后东宫需要拉拢长威伯! 秦利极力反对,但有人说:“长威伯与严党势若水火,与士大夫翻脸,可陛下却愈发看重此子。由此可见,至少十年,乃至于二十年之内,此子必然是朝堂中不可忽略的一股势力。等他羽翼丰满后,咱们再去亲近,晚了!” 一番争执后,最终团结派占据上风。 于是才有了太子主动请缨来参加谈判的事儿。 ——殿下,无论是否有二位皇子,您都需要和长威伯亲近。 这是一个老臣的话,语重心长。 ——那是陛下的近臣,许多时候,此人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便能改变陛下的态度。殿下,把那些猜忌,把那些不屑都舍弃了,为了大局,该去走走亲戚了。 于是太子来了。 可没想到,一来礼部,就听到了这番话。 “没有永远的情义,只有永恒的利益!”身后,一个东宫官员低声道:“此话可为外交宗旨。长威伯此人……殿下,不该舍弃他!” 太子走过去,“表叔。” 蒋庆之回身,“殿下怎地来了?” 自从成为两个皇子的老师后,蒋庆之和太子之间就不咸不淡的。太子疏离,蒋庆之也不烧热灶,两边渐渐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味儿。 这大侄儿今日吃错药了? 笑的这般亲切。 “表叔一番话令孤恍然大悟,受益匪浅。” 太子这话倒也不是虚言,一句永恒的利益就把外交核心给剖析了淋漓尽致。这位表叔,果然是不俗啊! “殿下过奖了。”蒋庆之不喜欢这种客套,刚想寻个借口遁去,王申等人来了。 “见过殿下。”王申和黄和见到太子后,都暗喜不已。 明皇让太子来,可见对此次谈判的重视。 对手越重视,那么王申等人可以坐地起价的可能性就越大。 二人相对一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之色。 大事定矣! …… 朝阳把整个西苑的宫殿群映照的金碧辉煌,宫人们忙碌不停,为贵人,也为自己。 永寿宫内,道爷准备睡觉了。 盖上被子,道爷闭上眼睛。 黄锦悄然出去,反手准备关门。 “黄锦。”道爷突然开口。 “陛下。”哪怕道爷闭着眼,黄锦依旧欠身,恭谨回应。 “俺答的使者见到太子时,定然会觉着朕太过关注此事,你说,他是会狂喜还是什么?” “定然会是狂喜吧!” “朕最喜看到那些蠢货从狂喜变为沮丧。有结果了记得告知朕。” “是。”黄锦轻轻关上门,身边内侍问道:“黄太监,俺答的使者为何会沮丧?” “太子此去不为谈判。” 寝宫内,半睡半醒的道爷喃喃的道:“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 …… 双方在大堂分宾主坐下。 作为主人,张固代表礼部发表了讲话,他回顾了大明和俺答部的长久‘友谊’,并对此后的双边关系做了乐观的展望。 张固讲话完毕。 王申微微颔首,“此次出发前,大汗有过交代,双方之间的矛盾起源于大明斩杀大汗的使者,断绝通贡。” 他看着太子,“责任在大明。” 这话火药味很浓。 而且充斥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王申看了太子一眼,见他蹙眉,心中不禁冷笑,“此次前来商谈,按照大汗的吩咐,大明应当敞开贸易,另外,还需赔偿十万贯!” 他在说话,黄和在盯着对方的几个首脑。 重点是太子。 太子愠怒,干咳了一声。 就等你愤怒……王申说道:“若是不然,大汗便会自取。” 这是威胁! 不打开贸易通道,不赔偿十万贯,俺答的铁骑就要南下了。 按照王申和黄和的商议,先激怒对方的首脑,一番争执后,再慢慢退让。 王申说,这是和商人学的手段,叫做漫天要价。 比如说一头牛在卖家眼中只值一千钱,但卖家叫价两千。买家觉得有些离谱,于是便还价。 等价格艰难被砍到一千五百钱时,再不退让。 而对方却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从两千钱砍到一千五百钱,这不是胜利是什么? 而在卖家的心中,这头牛的底线不过一千二百钱罢了。 利用对方的这种心态,那个商人赚的盆满钵满。 今日他把这种手段用在了谈判上,就期待着对方上钩。 太子干咳一声后,竟然看向了别处。 王申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蒋庆之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抹讥诮之意。 “贸易之事可以商榷。”蒋庆之笑的很和气,熟悉他的人但凡见到这等笑容,定然会说长威伯是在挖坑,也不知谁会跳进去。 他服软了! 王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 “十万贯……”蒋庆之叹道:“我最厌恶的便是威胁。大明亦是如此。” 这厮要翻脸吗? 张固咬牙,刚想开口,蒋庆之坐直了身体。 “当年蒙元残余威胁大明,太祖皇帝是如何回应的?” 他指着北方,“太祖的回应是,令麾下大将率军出塞,把那些狗娘养的余孽打的满地找牙!” 太子只觉得心口一热,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 “长威伯……”王申准备拍桌子,可蒋庆之却接着说道:“当年蒙元残余威胁大明,成祖皇帝是如何回应的?” 蒋庆之冷冷看着对方,“成祖皇帝的回应是,五次北征,把那些余孽打的丢盔弃甲!” “长威伯是要代表大明和大汗翻脸吗?”使团中有人喊道。 蒋庆之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盯着王申说道:“今日你等前来,依旧发出了威胁。十万贯,不给就大军南下自取。这话让本伯想到了前宋。可这是大明!” 蒋庆之说道:“从立国至今,大明从未向异族低头。哪怕帝王被俘,哪怕京城危在旦夕,但大明的回应永远就一个!” 他双手按在桌子上,俯瞰着王申,“告诉俺答,大明的回应是,十万贯没有,可大明有十万虎贲正枕戈待旦,灭此朝食!” …… 东宫。 太子坐在上首,看着几位辅臣,微笑道:“孤此刻依旧在想着长威伯那番话,十万贯没有,唯有十万虎贲正枕戈待旦,壮哉斯言。” 几个臣子默然。 太子赞道:“几位先生虽不喜长威伯,却不肯出言贬低他,孤很是欢喜。” 秦利压下心中的情绪,“殿下,先前王申想与殿下沟通,殿下却并未回应,臣以为,这不妥。” 太子说道:“孤知晓你的意思,若是孤开口,凭着太子之尊,便能夺过主导权。可这是国事。” 太子温和的道:“国事为重。” 辅臣们相对一视,欣慰之极。 晚些,辅臣们告退。 太子揉着眉心,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之色。 奶兄弟黄维给他奉上茶水,察言观色后,说道:“殿下,今日殿下可先拿到主导权,再放给长威伯,如此,收放自如……” “你以为孤没想过?”太子眼中有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可孤那位表叔的性子你等却不知,不是孤不想拿捏他,而是……孤担心拿捏不成,反而让老三老四坐收渔利。” 黄威欲言又止,太子喝了一口茶水,“开春后,父皇的精神就有些不济。在这个时候,孤不忍让父皇操心。” 黄威看了他一眼,压住心中不甘,“是。” 太子摆摆手,黄威告退。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呆立的内侍。 “哎!” 太子的叹息回荡在殿内,他捂着胸口,苦笑道:“我宁愿生于普通人家,至少,一家子能朝夕相处。而不是什么二龙不相见……” …… “十万虎贲!” 起床后,嘉靖帝闻讯说道:“对付那等化外之民,就该用这等强硬手段。你越软和,他们就越得意。庆之此言,深得朕意。” “陛下,太子求见。” 嘉靖帝犹豫了一下,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再度回想起来。 “太子说,久未见陛下,心中挂念。” “痴儿!”嘉靖帝起身,“让他进来……罢了,朕出去。” “父皇。”殿外,太子本以为今日还得隔门说话,没想到竟然能见面,不禁欢喜不已。 嘉靖帝眸色温和,“最近如何?” 太子说了些近况,又问候了嘉靖帝的身体。 嘉靖帝默然,太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父子二人有些尴尬的站着。 “虽说开春,可……”嘉靖帝蹙眉,“看看你,穿的这般少,若是受寒了,不小心便会延绵不休。” “是。”太子心中温暖,“父皇你也是。” “朕的身子骨好着呢!” “可我记得父皇曾说自己小时候身子骨不好。” “朕何时说过?” “好久以前了。” “那是你听岔了。” “是吗?” “对了,今日跟着你表叔去谈判,可有受益?” “父皇,你莫要岔开话题。” “竖子!想羞辱老父吗?” “孩儿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来人!” “在!” “罚太子今日与朕一起用饭。” “领命!” “陛下令,摆饭了!” 春风中,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并肩站在台阶上。 黄锦揉了一下眼睛,有人问:“黄太监这是怎么了?” 黄锦摇头,“风大的,吹的眼睛发酸。” 第242章 批龙鳞 使团驻地爆发了一次争吵。 “那蒋庆之在大同两度击败大汗麾下铁骑,我早说过了此人不可小觑,宁可缓缓试探,也不可贸然激怒他。如今可好,十万虎贲枕戈待旦,咱们如何回应?翻脸回去?大汗能弄死咱们。” 黄和在室内转来转去。 王申冷冷道:“当时你并未反对。” “你是正使,我如何反对?”黄和止步,“如今局面僵持,下一步当如何?” 这人狡猾,先把锅丢过来,再缓和气氛。 “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把文官互相推诿的那一套收起来。眼下唯有同舟共济,方能渡过难关!” 黄和坐下,“接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就好,不过,主导权却被明人拿了去。” “我并未小觑蒋庆之。”王申屈指轻轻叩击桌子,嘴角带着笑意,“你以为我那话是虚言?” “哪句话?”黄和眸子一缩。 “明人若是不给,大汗的大军便会南下自取。” “可大汗不是说……不对!” “大汗可说了何时南下?” “咦!这是借口!”黄和眼中闪过异彩,“此刻先放话,等大汗率军南下时,这便是现成的出兵借口。” 黄和突然一怔,“如此说来,你是故意在激怒蒋庆之?” 王申点头,“我本不想在今日激怒他,可王庭那边有消息,明人皇室内部有些争斗,据闻是夺嫡,蒋庆之也掺合了。 今日太子在,蒋庆之在,我便想试探一番。不过今日看来,二人之间很是亲切,并无传闻中的互不搭理。” “下一步当如何?”黄和想到自己先前甩锅的事儿,便主动请缨,“要不,我去和蒋庆之沟通。” “不着急。”王申指指外面,黄和出去看了看,令人守着,不许人接近。 等他回来后,王申放低声音,“多年来,大汗的铁骑哪怕是数百骑,都能令明军胆寒。哪怕坐拥数万大军,守将依旧不敢出击。这是大汗敢于谋划南下的缘由之一。” 黄和坐下,“如今多了个蒋庆之。” “对,此子两度击败大汗麾下。宣府白莲教暴动,本是个机会,没想到蒋庆之却顺势把咱们的人拉了进来,一股脑儿埋了。 王庭那边有公论,明人这边用兵,以蒋庆之威胁最大。”王申眸色阴冷,“在此人之前,我军无往而不利。” 黄和低声道:“要动手?” “我此行还有个任务,便是……”王申点头,并指如刀,用力挥下。 …… 蒋庆之当场反击了王申的威胁,礼部除去极少数人不满之外,并无意见。甚至叫好者众多。 “礼部有小吏当众呵斥上官,说他胆小如鼠,上官震怒,准备收拾这厮,可转瞬这厮竟说自己去从军。” 翰林院,周夏负手站在石碑之前,他仿佛是个求道的苦修士,在先辈的警句中苦苦寻觅契机。 声音渐渐靠近。 “那官员不满?” “可不是?那官员说以和为贵,太太平平的岂不更好?长威伯那话虽说解气,可于大局无益。” “那你以为如何?” “我……” “莫要虚言。” “昨夜我喝的烂醉如泥。” “你不是不饮酒的吗?” “可昨日却忍不住了,胸中这里有一股子气憋着。我每饮一口,便想着十万虎贲出塞击胡的壮美……王兄,多少年了,大明憋屈多少年了!” “可蒋庆之是我等的公敌!” “公敌,为何是公敌?就因蒋庆之反对我等吗?” “我等君子……” “别扯淡了,君子君子,蒋庆之何曾反对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反对的是对士大夫的优待。” “你!你这是要为他说话不成?” “我胆小,不敢公开为他说话,不过私下喝酒,为他击节叫好,成不成?” “你特娘的……” “你骂谁?” “老子骂你!” 两个官员在不远处扭打在一起。 周夏默然看着那些警句。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何为天下之道?”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个官员各自分开,那个昨夜喝的烂醉的官员整理了一下衣冠,说道:“公道自在人心。” “那些百姓愚昧无知,知晓什么是公道?什么是大道?”另一个官员抹去鼻血,驳斥道。 官员认真的道:“无论他们是否知晓,我们必须当作他们知晓。如此,才会心怀敬畏。” “敬畏什么?” “百姓!” “哈哈哈哈!你疯了!哈哈哈哈!” 官员拱手,“从此后,你我各自保重。” 那官员依旧在笑,“你这个疯子!你和那蒋庆之都是疯子,与天下人为敌的疯子,哈哈哈哈!” 周夏缓缓走了过去。 认真的说道:“他没疯,是你疯了。” …… “有人说这个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这话其实没错。” 蒋庆之在给三个弟子上课。 自从装疯被揭穿后,朱时泰便恢复了功课,但裕王兄弟俩依旧和他保持距离。 朱时泰举手,得到同意后说道:“二叔,帝王一怒,士大夫也得低头不是。当年左顺门便是如此。” 老朱特娘的怎么教的孩子? 蒋庆之蹙眉,“你要记住,左顺门之事时,陛下尚年轻,故而采取了硬碰硬的手法。痛快是痛快了,可却埋下了帝王与士大夫为敌的种子。” 裕王举手,“表叔是担心离了士大夫,这个天下会混乱吗?” 蒋庆之点头,“帝王手中必须有足以支撑自己权力的武器,要么是这个大明的中坚力量,要么便是军队。” 景王幽幽的道:“可大明军队烂泥一摊,不足以重用。所谓的中坚力量,便是士大夫。这伙人要逼迫父皇低头……这个局面,父皇左右为难。” “所以,左顺门之事,陛下……陛下……” 朱时泰突然行礼,“见过陛下!” “继续!” 道爷缓缓走进来。 他缓缓坐下,“嗯!为何不继续?” 卧槽! 您坐在这,谁敢继续? 蒋庆之说道:“臣等这是学术讨论。” “朕没说这是诽谤。”道爷云淡风轻。 可谁不知道您小气? 若是得罪了您,回头给我穿个小鞋,比如说拖延婚期什么的…… 不对,我不是不想成婚的吗? 怎地担心婚期延后了? 蒋庆之愕然。 “朕想听听你等的看法,只管说。”道爷接过富城奉上的茶水。 两个皇子没敢说,朱时泰这个装疯的憨憨却胆子大,“陛下,您当时就不怕得罪那些人吗?” “怕。”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看着蒋庆之,“瓜娃子,怎么,不敢说?” 蒋庆之这才回神,“臣以为,当时陛下拿下为首的杨慎几人即可。” “把冲突延缓?” “是,毕竟那时候您势单力孤,这不是私仇,而是关系到大明国运的大事。” “可那些人依旧会对朕不满。” “可培养新人替代。” “新人依旧会被这个官场所腐蚀。” “臣说的新人,不是指当下这些通过各级学堂,私塾,国子监出来为官的学生。” “难道还能凭空变出……”嘉靖帝突然眸子一缩,“朕,知道了。” 蒋庆之笑了笑,“臣妄言了。” 嘉靖帝起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继续。” 嘉靖帝走了没多久,厨子屁颠屁颠的来了,满面红光,兴奋不已,“伯爷,陛下身边的人方才冲进厨房,卷走了一半腊肉。” 艹! 蒋庆之怒了,“这下手也太狠了些!” 回到宫中。 嘉靖帝一人静坐着。 黄锦陪着他,直至肚子饥饿,“陛下,用饭吧!” 嘉靖帝睁开眼睛,“另起炉灶吗?那瓜娃子倒是好大的气魄。” 黄锦不敢接茬,默默听着。 “当年左顺门之事,朕是操切了些!” 黄锦身体一震,心想嘉靖帝如此孤傲,竟愿意认错? “那一次之后,朕便与士大夫们彻底决裂了。庆之不提,朕也故作不知。其实,偶尔午夜梦回,朕也在担忧。” “陛下,那就……谈和吧!”黄锦觉得只要帝王示好,士大夫们必然会响应如潮。 “你以为朕在担心自己?你以为庆之这番话是在担心朕?” 嘉靖帝微微挑眉,久违的凌厉气息令黄锦束手而立,“奴不敢。” “准备饭菜吧!” “是。” 黄锦松了一口气,“陛下午饭想用什么?” 嘉靖帝想了想,“夏言老贼上次夸赞蒋家的腊肉天下无双,令他们做来。” “是。” …… “陛下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后面的帝王。” 蒋庆之和徐渭饭后出去散步。 午后的春日醺醺,偶尔冷风吹过,让人觉得精神一振。 “伯爷担心士大夫们与帝王持续为敌?”徐渭打个嗝,“给些好处,那些人自然就会低头。” “你低估了他们,不,你低估了人的欲望。”蒋庆之说道:“陛下当初要做的是革新大明,可此举必然会剥夺士大夫们的利益,那时候利益还不算大。当这份利益大到令人不舍时,老徐,这个天下就要震荡了。” “不就是兼并田地,收纳人口吗?”徐渭笑道:“我在江南长大,知晓那些人的想法。若是要抑制土地兼并,可徐徐图之……” “不只是土地兼并。” “哪还有什么利益能让他们发狂?” “商税!” 徐渭闻之变色,“伯爷,南方士大夫多经商,这是他们的根本,是个马蜂窝!谁捅谁倒霉。” 可当大明开关,海贸兴盛后,带来的商税之巨大,涉及利益之广,只是想想,就令人心颤。 那不是马蜂窝。 而是核弹! 路边二楼,一个男子靠在窗边,看着蒋庆之二人缓缓走来。 他深吸一口气。 猛地跃下去。 “杀!” …… 求票。 第243章 这娃,像朕 历史上隆庆开关后,一下就释放了整个大明的商业潜力。 无数货物出海,带回来无数货物,以及无数白银。 这个星球为了大明的商品而疯狂。 而大明士大夫和商人们则是为了那滚滚而来的回报而疯狂。 一个人,一个群体,当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时,便会下意识的挑战威权,想翻身做主人。 历史上的南方士大夫和豪商们便是如此。 他们通过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大部分官员变成了自己的代言人,从而架空了帝王。 收税? 陛下与民争利! 商税收不到,帝王大怒,就派人下去查收,结果被毒打。 这便是有名的抗税事件,但在南方,却被称之为反抗昏君的义举。 当户部的仓库空空如也,而士大夫和豪商们钱多得不知该如何花销,以至于挥金如土,以至于什么扬州瘦马,什么家里养戏班子等风气流行时,这个大明,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所以,那些穿越者一开始就想放开海贸,在他看来便是作死。 当利益足够大,而主持者又没有能足以平衡局势的筹码,那么被架空是必然的。 历史上隆庆开关之后没多久,帝王就渐渐成了花架子。 万历皇帝多年不上朝,但把着银子不放手,所以能维系局面。 他死之后,儿孙就被忽悠瘸了。 而大明也就玩完了。 蒋庆之想到这里,不禁冷笑。 “杀!” 头顶上空突然传来厉喝。 “石头!” 莫展一声厉喝。 呛啷! 拔刀声中,莫展跃起,迎上了刺客。 孙重楼挡在蒋庆之身前,徐渭下意识的想寻地方躲,可转念一想,就挡在了蒋庆之右侧,但身体在发抖。 “抖什么?”蒋庆之问道。 “我……我抖了吗?”徐渭哆嗦道。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生死。 铛铛铛! 长刀交锋声不断入耳。 莫展人刀合一,刀光不断向前,身材壮硕的刺客节节后退…… “杀!” 莫展一刀劈开刺客的防御。 “好!”徐渭浑身一松。 然后,就听到铛的一声。他回头一看,一个妇人手持短刀,站在蒋庆之身后,而短刀却被窦珈蓝手中的小巧盾牌挡住。 妇人尖叫,“出手!” 轰! 左侧一家半掩着门的店铺突然传来巨响,一根铁棍子穿门而出。 木屑纷飞中,路人纷纷尖叫闪避。 所有人都在抱头逃窜,没人注意到蒋庆之冷冷的在看着屋顶。 “伯爷闪开!” 徐渭涨红着脸,奋力冲向蒋庆之左侧。 “闪开!” 他刚冲到蒋庆之身前,就被一股巨力撞飞,半空中徐渭看到孙重楼咆哮着挥刀。 那柄长刀是蒋庆之特地令工匠打造而成,比普通长刀要厚重一倍有余。 徐渭还曾嘲笑孙重楼是莽夫,可此刻他看到了这个莽夫在做什么…… 那厚重的长刀横空劈在飞来的铁棍中段,铛的一声,铁棍斜飞过去,擦着一个男子的眼前飞过,咄的一声,插在了右侧的店铺门板上。 就在铁棍的尾部还在颤动时,店铺里一声喊,一个身材巨大的男子冲了出来。 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案几,几步越过,迎头就砸。 孙重楼不退反进,长刀迎着案几砍去。 呯的一声,案几碎裂。巨汉手中握着两部分,劈手就砸向蒋庆之。 窦珈蓝挥刀劈散木块,喊道:“石头小心!” 虽然孙重楼手中有刀,但女人的直觉让窦珈蓝脊背发寒。 “杀!” 孙重楼飞跃而起,凌空一斩。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悄无声息的从他的右侧飞来。 “有弓箭手!” 窦珈蓝喊道。 前方巨汉咆哮一声,竟然不管不顾,伸手去抱孙重楼。 就算是挨一刀,只要抱出孙重楼,就能把他射杀当场。 孙重楼劈手扔出手中的长刀,右脚猛地踢出去。 身体后仰。 一个后空翻。 那一脚正好踢在箭矢上,箭矢从他的身体上空掠过。 巨汉避开那一刀,冲了过来。 孙重楼落地,巨汉正好冲到身前,刚想一膝顶去,孙重楼的拳头就来了。 “杀!” 巨汉依旧保持着顶膝,他在赌,赌孙重楼会后撤,否则这一膝盖就让他从此变成太监。 可孙重楼眼皮都不眨一下。 呯! 巨汉面门挨了一拳,顿时那张脸就平了三分。 惨嚎声中,孙重楼猛地跃起,右腿从空中猛地砸下去。 这一脚重重的砸在了巨汉的头顶,他摇摇晃晃的退后几步,脑袋竟然九十度后仰着,眼神呆滞,轰然倒下。 这一系列变化不过是转瞬之间,孙重楼落地,那边的箭手已经发出第二箭,此次目标依旧是他。 “老窦,看好少爷!”孙重楼猛虎般的冲了过去,身体闪动,避开了箭矢。 箭手的腰间插着两支箭矢,他拔出一支箭矢,从容张弓搭箭,释放弓弦…… 急奔中的孙重楼猛地一个滚地,箭矢落空。 箭手再度拔箭,这一次,他准备了提前量。 但孙重楼却在不可能中突然扭转身体,落地后,单手在地上一撑,人就飞了起来。 他合身扑倒箭手,双腿绞住对方,双手抱着他的脑袋,浑身一发力。 就如同是巨蟒捕食般的,当孙重楼站起来时,浑身不知断了多少骨头的箭手已经没了进气。 “好一条凶悍的汉子!”几个胆大的男子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观看了全程。 就在此时,左侧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此人刚一冒头,手中长弓就连续放箭。 箭矢仿佛是有了生命般的在你追我赶。 可当箭手抬眸,看到蒋庆之正冷冷的看着自己时,心中一凛,转身就跑。 瓦片纷飞中,一面盾牌被挡在蒋庆之身前。 莫展,这位宣府第一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蒋庆之的身前。 箭矢撞在了盾牌上叮当作响。 莫展说道:“护着伯爷后撤!” “不必!”蒋庆之摇头,“这些人技止此耳吗?” 屋顶的刺客在不断飞奔,他纵身飞跃过一条小巷子,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顺势踩破屋顶,落了下去。 这户人家正在吃饭,一家子呆呆的看着刺客落在饭桌前,随之而来的灰尘弄的满桌子都是。 刺客落地就往外跑。 他冲向后门,一脚踹开门板,刚想出去,却止步。 门外,孙重楼单手持刀,眸色平静的看着他。 刺客看着三十余岁,他一边喘息,一边笑道:“我从未见过你这等力大无穷,又特娘的灵活的令人绝望的家伙。小子,你叫什么?” “孙重楼。” “你以后一定会很有名。” “少爷老早就说过了。” “那么,你……” “你想问我为啥和你废话,让你趁机休息可对?” “是啊!” “因为我要抓活口啊!蠢货!” 刀光闪过。 随后消散。 五城兵马司的人总是在最后时刻才来。 带队的将领喊道:“谁特娘的在闹事?” “是刺客!” 有人喊道。 当看到地上尸骸时,将领浑身一紧。 “谁遇刺了?” 他看到了蒋庆之。 顿时脚就软了,幸而麾下及时扶住了他。 天神! 若是蒋庆之有个三长两短,将领觉得自己抹脖子更痛快些。 “伯爷可无恙?” 蒋庆之摇摇头。 将领大喜,顿时就呼喊起来,“围住这一片,清剿刺客。” “不用了。” 随着这个声音,孙重楼单手拎着刺客回来了。 “是什么人?”将领凑过来,却被窦珈蓝挡住了,“此事无需兵马司的人帮衬。” 将领刚想据理力争,数骑赶到,为首的霍然是显章侯杜贺。 “我正好在边上喝酒,听闻有人遇刺,便来看看,没想到是长威伯!” 杜贺下马就踹了刺客一脚,他一看刺客的模样,便说道:“是北边的。” “您如何知晓的?”将领想恭维几句。 杜贺亲手扒了刺客的裤子,看看大腿,“娘的,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蠢货。” 这是祖传的知识点。 “是俺答的人!”蒋庆之吩咐道,“把尸骸丢城外喂野狗,这个俘虏带回去拷问。” 刚回到家,礼部来人了。 “此事礼部可上门质问。” “不必了。” 蒋庆之拒绝了礼部的好意。 来人是蒋庆之的拥趸方哲,“伯爷,难道要隐忍吗?” “许多时候,质疑一万句,不如动一下刀子。” …… “陛下,长威伯遇刺,刺客是北边的人。” 芮景贤抢先一步获知消息,几乎是一路小跑进宫禀告。 “长威伯如何?”嘉靖帝挑眉,杀机一闪而逝。 “长威伯无恙,不过却拒绝了礼部质询俺答使者的好意。” 嘉靖帝握紧道书的手缓缓松开,“……朕知道了。” “是。” 芮景贤有些失望的告退,出殿后,才看到不远处急匆匆赶来的陆炳。 他微笑道:“陆指挥使走慢些,小心跌跤。” 陆炳看到他,就知晓自己来晚了。 但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禀告。 他走到殿外,就听里面嘉靖帝淡淡的道:“吃亏了不是说去告状诉苦,而是打回去,这娃,像朕!” …… 王申一直在等消息。 黄和却有些焦躁不安,早些时候说出去转转,实则是想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王申叫人弄了一壶茶水,缓缓的品着。 在王庭他可喝不到这等好茶,而在大明京师,别的没有,吃的敞开供应,让使团成员们大快朵颐的同时,也生出了许多野心来。 “这一切原先乃是我们的。”王申想到了大元,不禁有些迷醉。 脚步声急促传来。 王申抬眸,一个随从走到门外。 “他们失手了。” 王申举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吩咐道:“去看看礼部的官员何时来。若是来了,让黄和接待。对了,黄和出门了,去找他回来。” 作为正使,他需要一个缓冲双方矛盾的工具人,黄和这个副使就是干这等脏活的。 随从去问了,没多久回来。 “礼部那边没动静。” “没动静?就算是泥人也得有三分火气,他们怎地……不好!” 王申面色剧变,“黄和可回来了?” “副使还没回来。” “快去找他,速去!” 第244章 当街枭首 大明刚开国时,京师萧条,为了尽快恢复元气,太祖皇帝令人搭棚子为市场,鼓励商人经商。 百余年过去了,京师的变化宛若沧海桑田。 “大元撤离之时,带走了京师许多人口,毁了不少东西。当时有人说,一把火把京师全数烧了,让明人接手一座废墟。可惜没弄成。” 黄和带着两个随从,唏嘘看着眼前的繁华。 行人如织,商业繁茂,和王庭相比,这里便是天堂。 虽说春寒料峭,可那些年轻男女依旧穿着单薄,在微寒的春风中微笑着。 一辆辆大车带着货物或是进城,或是出城,为这个庞大的帝国带来无数财富。 “羊肉干,羊肉干喽!” 有酒肆的伙计在吆喝,黄和说道:“走,喝一杯。” 自从到了大明后,吃就成了使团成员每日最期待的事儿。 进了酒肆,伙计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有什么?”黄和问道。 “羊肉、猪肉、鱼肉……菜干,豆腐,蘑菇……这些菜煎炒烹炸,我这给您报个名,红烧羊肉……” 一连串的菜名儿,听的两个随从垂涎欲滴。 “来个红烧羊肉,菜干什么的弄些来,那个羊肉干来些下酒。对了,酒要好酒。” 三人坐下,酒肆里此刻坐了五成人,那些酒客大声说话,大口喝酒,红光满面。 酒菜上来了,红烧羊肉味儿真是不错,菜干和豆腐蘑菇一起炖煮,很是鲜美。 黄和吃了一条肉干,眉心一跳,“是牛肉干!” “明人哪来的牛肉?” “是啊!明人这边不许宰杀耕牛!” 这时伙计过来,听到这话就呵呵一笑,“三位是北边来的?” 黄和点头,微笑道:“敢问,这牛肉从何处来?” 伙计用布巾擦着隔壁桌子,说道:“自然是从北边来。” “北边……不是禁止贸易吗?那些商人不怕被抓住杀了?”随从问道。 “呵呵!”伙计笑的鄙夷,“俺答那边的商人,但凡给个口子,便是自家老娘都敢卖。” 黄和心中阴郁了几分,随即试探道:“可北边的官兵却畏敌如虎,一旦被俺答打破九边杀进来,京师可就危险了。咱们就不怕?” “怕!怎么不怕?”一个酒客举起酒杯冲着黄和说道:“怕他个鸟。” 黄和给随从使个眼色,随从故意讥讽道:“难道如今就不怕了?” “大同两战,俺答的所谓大将被打的满地找牙。是谁怕?”酒客越说脸越红,“宣府那边白莲妖人作乱,听闻俺答的人也掺合了,被卷进来全军覆没,谁怕?” 酒客看着随从,“老子一看你等便是北边来的,可是跟着俺答使者的随从?” 随从冷笑道:“大同两战不过是偏师,更不是精锐,若是大汗率精锐南下,别说是大同,你等的京师都将在铁蹄之下颤栗。” “呵呵呵呵!”酒客不禁大笑。 其他人也在笑着,黄和不动声色的喝着酒,分析着这些话。 “以前京卫连看门狗都不如,可如今的京卫……” “王老六,不可说。”有个酒客喝道。 酒客捂着嘴,“看我,一喝酒就把不住门。”他冲着随从狞笑道:“狗曰的想套话?做梦。” 他虽然没说出后续的话,但仅凭着前面的只言片语,黄和已经得到了结论。 ——明人的京卫,可能有了变化。 他看了一眼酒肆角落的两个小吏……这是礼部派来盯梢的人,严防他们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个消息要及时回禀大汗。 但黄和还想弄些更详细的消息,比如说京卫是如何整顿的,整顿了多少,效果如何…… 以往大明也曾整顿过多次京卫,但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此次兴许不同? 从那些酒客看向自己等人的眼神中,黄和觉得此次定然不同。 他缓缓说道:“大汗的铁骑每年都在征伐,那是虎狼之师。而所谓京卫,哪怕是操练的再好,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那个酒客忍不住反驳,“大同之战咱们也是京卫,也是操练后就出兵。怎地?败的不服气?” “我说过那只是偏师,不是精锐。”黄和使出了激将法。 酒客面红耳赤的道:“我曾听过一段话,说,数千年来,咱们一直在毒打四夷。可为何到了王朝末年便掉了个个?不是汉儿衰微了,而是他们胆小了!” 酒客拍着胸脯,红彤彤的眼睛里都是狂野之色,“只要咱们能挺直腰,只要咱们敢面对强敌亮出刀子,这个天下,没有人是咱们汉儿的对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好!” “说得好!” 这还是那些孱弱的汉儿?黄和眸子一缩。 一个随从忍不住起身道:“这话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大明人就喜欢吹嘘。” 那酒客冷笑道:“你可知说这话的人是谁?也敢说什么吹嘘。” 随从呵呵笑道:“难道是蒋庆之?” 酒客认真点头,“正是长威伯他老人家的话。” 他看着那些酒客,“我有个兄弟在军中效力,归家时曾提及了这番话,说长威伯当着全军的面儿说出这番话后,全军奋勇争先,一战击败敌军。” “可是大同之战?” “正是。” “他们说长威伯指挥若定,亲冒矢石……” 酒客盯着随从,“你方才那番话可敢当着长威伯的面儿说?” 随从嘴唇蠕动。 “可敢?”酒客咄咄逼人,见他不敢说,不禁笑道:“原来喜欢吹嘘的是你等,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酒肆里充满着快活的空气,令黄和觉得有些闷。 黄和起身,“走了。” 他走出酒肆,只觉得心中越发郁闷。 “明人好似有些不同了。”随从轻声道。 黄和眉间多了杀机,“回去后我会禀告大汗,极力劝说大汗,尽快起兵南下。” “可当下大汗还在整肃内部,不好出兵。” “明人也是如此。而且我觉得明人仿佛是在进行着什么变革……王安石?还是商鞅。”黄和喃喃的道:“必须要打断他们,要尽快打断他们。” 随从笑道:“副使何须担心那些孱弱的明人,看看九边那些废物……” “你不懂。”黄和摇头,“读过史书的人都知晓,秦汉唐时,汉儿凶悍的令周边丧胆,但凡汉家大旗所到之处,异族无不俯首。直至到了宋,这才变得软弱了起来。” “是啊!前宋就是软弱无能。” “那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以文制武,把武人变成了奴隶,这是自毁长城。明人开国时的骄兵悍将,也是如此毁在了那些士大夫的手中。九边九边,养了一群奴隶。” 黄和突然咬牙切齿的道:“可最近这一切都变了,上次五千骑突袭大同,张达竟然主动出击。此次能主动出击,下次,他们是否就敢深入草原?” “方才那些百姓,提及大汉铁骑竟然不怕了,这不个好兆头。”黄河打个寒颤,“必须要打断他们。走,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该如何进言,让俺答汗出兵南下。 “这是一场革新!” 黄和抬头,眼中有亮色,“若此刻有外敌威胁,那些士大夫定然会反手给明皇一击,就如同前宋一般。对,就是这样,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是得意。 他看着眼前的繁华,轻蔑说道:“下一次,我们将带着无数铁骑而来,让这座繁华的京师为之颤栗!” “哎!让路让路,说你呢!” 前方,两个男子抬着一张桌子过来。 “滚!”心情不好的黄和下意识的把这里当做是王庭。 “你骂谁?” 前面的是个看着有些猥琐的男子,他把桌子放下,就扑了过来。 黄和冷笑,身后随从冲了过去。 两个随从都是俺答身边的精锐护卫,对付两个明人百姓,那纯属欺负人。 后面冲过来一个少年,四人捉对扭打在一起。 “也不知那边如何了,若是能刺杀成功,对明军士气便是一次打击……” 黄和在惦记着刺杀蒋庆之之事。 “别打了,别打了。” 一个男子急匆匆过来劝架,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的撞向了黄和。 “副使!” 黄和听到了呼喊,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使团随从正在前方,面色焦急。 “小心!”随从喊道。 “什么?”黄和不解,这时男子正好撞过来,黄和随手去推。 他只觉得小腹一凉,接着什么东西从那里源源不断的往外流淌。 黄和低头,见小腹那里多了个口子,献血不断流淌出来。 男子按着他的肩头,轻声道:“我家伯爷向你问好。” 黄和缓缓跪下。 两个随从就倒在不远处。 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俺答汗的精锐护卫啊! 竟被两个普通人打死了。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 “这是……报复!”黄和苦笑着,看到前方跑来的随从面色剧变。 接着,黄和就觉得脖颈那里失去了什么,视线就飞了起来。 他看到身后一个手持长刀的少年,少年冲着跑来的随从在狞笑。 当街杀人。 而且是故意斩首。 这不是软弱的明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要阻止他们! 这是黄和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 随即无尽黑暗涌来。 …… 王申在焦急的等待着。 一个礼部的官员来了,“本官礼部郎中肖卓,奉命送些礼物给贵使。” 他摆摆手,两个小吏提着两个包袱进来。 “打开。” 包袱打开,几颗头颅掉在地上。 是那几个刺客的头颅! 王申愕然,“这是……” “有人让我告知贵使!” 肖卓神色肃然,“敢在大明京师动手,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大明将在京师准备一场盛大的酒宴,就差一位客人……” “谁?”王申依旧在装傻,这是外交人员的必备素质:哪怕被人当众拿出证据,依旧能厚颜否认。 “舞蹈佐酒的客人。”肖卓盯着他,“他说,此生当让异族再度能歌善舞!俺答可为领舞!” 王申读过史书,下意识的想起了汉唐,每当俘获了异族首领时,帝国皇帝便令他们在宴会上舞蹈助兴。 这是战争的叫嚣……王申心中冷笑,“敢问那位贵人是谁?” “长威伯!” “大言不惭!”王申冷笑。 一个随从冲了进来,面色煞白,“使者,他们当街杀了副使。” 终究晚了一步吗?王申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谁干的?” “那人报名了,说是……蒋庆之!” 第245章 春风暖人心 山中无甲子,宫中无岁月。 一个干瘦的内侍缓缓走在西苑中,看着形容枯槁,恍若风中之烛。 身后传来脚步声,内侍止步,“可有消息?” 来人便是上次和富城遭遇的汪泽,他恭谨的低头,“指挥使,他们追索到了当年的一个宫女,那宫女熬不住刑,说当初先帝在清江时,有人曾请见,至于说了什么不知道,不过,之后陛下就令开船……随后就传来先帝落水的消息。” 内侍抬眸,幽幽的双眸中,恍若有刀光闪过,“找到那人!掘地三尺!也给咱找到他!” “是。”汪泽恭谨行礼。 一个内侍急匆匆走来,“燕指挥使,陛下召见。” 内侍点头,冷漠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过,那内侍不禁觉得遍体生寒,仿佛是被刀光洗过了一遍。 嘉靖帝站在殿外,负手而立。 内侍疾步走上台阶,行礼,“奴婢燕三,见过陛下。” 嘉靖帝负手看着他,“当年燕骑追随成祖皇帝纵横一时,靖难之役,挡住了南京多次刺杀。大军兵临南京,燕骑潜入城中,说动将领打开城门,一战成名。” 内侍燕三低头,双拳紧握,“可先帝死的不明不白,后有壬寅宫变,燕骑无能,奴婢……罪该万死!” “就在今日,长威伯当街遇刺。”嘉靖帝冷冷的道:“刺客来自于北方俺答部,可若无人配合,安能顺利潜入京师?” “有人在试探朕,不,他们在挑衅朕!”嘉靖帝的声音恍若来自于九霄,“找到他们。” 燕三抬眸,“奴婢领命!” 他回身大步而去。 陆炳和他擦肩而过,但却目不斜视。 他知晓宫中有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只服从于帝王。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当年嘉靖帝孤身进京,若非这股力量,早已死的不明不白。 “长威伯当街遇刺,锦衣卫在作甚?” 嘉靖帝的声音很轻,甚至是很温和,可陆炳却跪下,低头,“臣方才得知了消息,已令人去追索此事。臣,无能!” “锦衣卫是无能,为何无能?”嘉靖帝冷冷的看着奶兄弟,“整日心思用在了何处?嗯!” 陆炳低头,脊背那里能看到在颤栗,“臣万死!” “去查!” “是!” 陆炳起身,“陛下,臣来之前得知了一个消息。长威伯令人当街斩杀了俺答使团副使黄和。” 嘉靖帝平静看着他,“枭首?” “是。”陆炳说道:“动手的乃是长威伯身边护卫孙重楼。” “头颅何在?”嘉靖帝问道。 “那孙重楼把头颅扔了,被野狗叼走,不知所踪。”陆炳不知他的意思。 “可惜了。”嘉靖帝淡淡的道:“大好头颅,当传首九边!” 嘉靖帝看着陆炳远去,冷冷的道:“朕并非独夫,见不得臣子谋身。陆炳……” 声音渐渐低沉。 …… 朱希忠平日里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侍嘉靖帝,若是嘉靖帝无事,他便可以自行安排。 而严嵩不同,作为首辅,他必须每日坐镇直庐,处理各方事务。 “国公,徐阶最近有些异动,这位蛰伏多年,看来是不甘寂寞了。”幕僚黄辽举杯。 “陛下需要人来牵制严嵩父子。”朱希忠随手把酒杯搁在桌子上。 “国公为何不主动请缨呢?”黄辽微笑道:“毕竟,成国公一系历来都是帝王信重的臣子,总比徐阶那等强吧?” “权力是很甘美,一朝大权在握,指点江山,想想便令人迷醉。可你看看那些曾执掌权柄之人的下场……” 朱希忠冷笑,“从大明开国至今,胡惟庸等人,有几个得了善终?夏言若非庆之相救,此刻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黄辽叹息。 “你等读书人有个毛病!”朱希忠毫不客气的道:“只要能执掌权柄,就算是遗臭万年,死于非命也心甘情愿。还美其名曰一展所学,一展抱负,青史留名。实则便是利欲熏心。” 黄辽苦笑,却无法辩驳。 “我身为成国公,陛下近臣,荣华富贵一生谁也无法撼动。只要不出岔子,我的儿孙也会如此。这人啊!他要知足,不知足,迟早会被自己的欲望淹死。” 这是老成国公临终之前的话。 “我本想谨慎度日,可祖宗有交代,坦然侍君。”朱希忠笑的很得意,“所以,我便随心而为,活的畅快肆意。” 陆炳那等蝇营狗苟的谋身手段,朱希忠压根看不起。 “国公,国公!” 一个仆役急匆匆进来。 “谁死了?”朱希忠随口问道。 黄辽早已习惯了老纨绔的作风,故而一点都不惊讶。 “国公,二老爷当街遇刺!” 呯! 轰! 酒杯落地,桌子被猛然起身的朱希忠带倒,碟子粉碎,酒菜飞溅。 黄辽还在消化这个消息,朱希忠人已经不见了。 “备马!府中护卫都集结起来。” “国公,去何处?” “杀人!” 等黄辽反应过来,追出去时,朱希忠已经带着护卫们冲出了家门。 “国公,二老爷没死,呸!看我说了什么。二老爷没事!” 风中只有马儿的长嘶,以及惊雷般的马蹄声。 蒋庆之正在弄火锅。 他去年弄了些泡菜,一直等到今年才开封。 干辣椒用水浸泡发软,再捶打,千万不要捶成茸状,就要小块小块的。 这便是糍粑辣椒。 起油锅,放姜片大蒜。 唰! 爆香后,加入大量油脂,再加入糍粑辣椒翻炒。 随后就是熬。 咕噜咕噜,锅里的油渐渐变成了红色,水汽也越来越少。 把泡菜的酸汤倒进去。 顿时,一股子香味直窜脑门。 红彤彤的酸汤哟! 久违了。 蒋庆之陶醉的眯着眼。 “庆之何在?” “伯爷在厨房。” “娘的,可有事?” 朱希忠冲进了厨房。 “老朱。”蒋庆之回身。 “娘的,吓死老子了。”朱希忠走过来,一拳捶在蒋庆之肩头。 蒋庆之干咳一声,指指他腰间的佩刀,“你这全副武装的要作甚?” 朱希忠见他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好香啊!什么美食?” “酸汤。” “啧!红彤彤的,看着卖相不错。” “喝一杯?” “最好的酒,搬出来。”朱希忠回身,和主人般的吩咐道:“另外弄个上次庆之弄的蘸水,还有,豆花可有?那个啥,辣椒油单独弄一碟子,记得加陈醋……啧啧!老子想这一口许久了。” 蒋庆之没问他的来意,朱希忠也没说。 许多时候,温暖就如同春风,让它悄无声息的最好。 “庆之!” 夏言进了厨房,见蒋庆之无恙,双手撑着大腿,喘息声就和拉了半天大车的老马似的。 “夏公有口福了。”蒋庆之赶紧过去扶住老爷子,“您别急啊!我这不好好的吗?” “他们说那刺客恍若魔神,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我正在……哎哟!”夏言突然惊呼,蒋庆之赶紧扶着他坐下,“可是抽筋了?” “没给钱!”夏言一拍大腿,蒋庆之抽搐了一下,“您别拍我的腿啊!什么没给钱?” “我正喝酒呢!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撒腿就跑,忘给钱了。” 夏言可不是那等赖账的人,蒋庆之随即令人去帮他结账。 “表叔!” 两个皇子也来了。 “我就说表叔无事。”景王看似不屑的对裕王说道。 “可方才是谁跑的鞋子都掉了?”裕王反击。 “呵呵!”景王冷笑,“先前谁撞到了门柱?” 裕王伸手摸摸脑门,那里肿起了一个包。 “都是有口福的。”蒋庆之笑眯眯的道,“准备开饭。” 硕大的锅架着,大家围锅而坐。 都在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指指边上堆叠在一起的配菜,“自己夹了下去煮,嫩的东西快些就是了。” 他自己夹了几片羊肉进去,心中默数…… “差不多了。” 蒋庆之尝了一下。 酸! 香! 中间带着辣。 “如何?”夏言迫不及待了。 “美!”蒋庆之咽下羊肉,“就是这个味儿!” 众人轰然开动。 蒋庆之还在回味酸汤的滋味儿,等回过神来…… 十余份配菜,只剩下了两成不到。 朱希忠运筷如飞。 裕王和景王吃的酣畅淋漓,皇家礼仪都不顾了。 老夏言正奋力和嘴里的牛肚较劲…… 蒋庆之傻眼了。 他楞了一下。 然后,什么都没了。 蒋庆之见几个傻蛋挺着肚子难受的模样,令人赶紧熬煮山楂水。 “至于吗?”蒋庆之叹道,然后令人弄了面条,加些蘑菇和肉片,就着剩下的酸汤,来了一锅酸汤面。 “你是故意的!”几个吃撑的傻蛋又馋了,朱希忠嗅着香味蠢蠢欲动,可食物都顶到了嗓子眼,实在是没地儿装了。 吃完饭,众人去了书房。 夏言喝了一口山楂水,干咳一声。 老头儿把首辅的气势摆出来,“嘉靖二十五年,曾铣建言收复河套。” 想到曾铣,夏言眸中多了感伤,“随后有河套异族的密谍在京师打探消息,被人撞到,当即遁逃。事后陛下震怒,五城兵马司被拿下多人,陆炳那次……被陛下呵斥的面无人色。” 他喝了一口山楂水,“你等可明白了吗?” 朱希忠点头,“曾铣建言复套,对于许多人而言,复套不是事,事儿在于……夏公能借此威望剧增。” 景王说道:“于是有人开了道口子,放了河套异族的密谍进来。” 裕王叹道:“那么,此次俺答密谍能顺利抵达京师……”,他看着表叔,“虎贲左卫一战令京卫俯首,此后表叔便能主导京卫整肃之事。有人忌惮了,于是,又开了一道口子。” “那人是谁?”夏言看着众人。 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说道:“最好的回应便是人头!” 朱希忠起身,“京师勋戚圈消息灵通,此事我去办。” “我虽说曾举目皆敌,可叫花子也有几个朋友不是。回头我去寻他们喝酒。”夏言抚须,看似云淡风轻,可眼中却闪过久违的厉色。 两个皇子有些尴尬。 裕王问道:“表叔,我们能做啥?” “你们吃就够了。”蒋庆之莞尔,然后起身,气势突然一变。 “孙不同。” “伯爷!” 孙不同进来。 “找到那些地老鼠。我要亲手吊死他们。” “领命!” 第246章 割袍断义,倾我所有 朱希忠交游广阔,按照黄辽的说法,街上扔一块砖头,不小心就会扔到国公的朋友。 话很夸张,由此可见老纨绔从不得罪人,四处示好的处世风格。 “国公,就在这里。” 护卫回身说道。 朱希忠看了一眼酒楼的招牌,“黄鹤楼,这特娘的不是庆之说的什么……侵权吗?” 二楼,朱希忠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喧嚣,示意随从去敲门。 “谁?” “我!” 门开,一个中年男子见到朱希忠,有些愕然,然后下意识的回首看了一眼室内。 “谁在里面,让你这老狗如此忌惮?”朱希忠笑吟吟的推开老友。 坐在里面的仇鸾拿着酒杯微笑,“成国公,许久不见。择日不如撞日,来喝一杯。” 二人之间并无直接恩怨,于是有人帮腔道:“国公,今日有缘,何不如与我等一醉方休?” 若是能和朱希忠缓和关系,对仇鸾帮助极大。而且,还能间接膈应蒋庆之。 朱希忠不得罪人的处世风格众人都知晓,故而纷纷起身,准备重新排座次。 名正言顺,这里面就包含着尊卑高下之分。 谁该坐哪,这里面都有讲究。 朱希忠看了仇鸾一眼,对老友说道:“我就寻你问个事。” 老友见他不给面子,便劝道:“进去喝一杯,咱们慢慢说。” 朱希忠看着他,认真的道:“我就寻你问个事!可方便?” 仇鸾听出了些味儿,便做最后的努力。“成国公何苦为了别人得罪世人?” 蒋庆之得罪了天下士大夫,举目皆敌,你朱希忠从不得罪人……难道就不怕因此被带累? “不方便?”朱希忠深深的看了老友一眼,“如此,打扰了。” 老友心中一震,“国公,你听我说……” 朱希忠转身就走。 仇鸾恼火的道:“敬酒不吃……” 朱希忠止步回身,老纨绔指着仇鸾,一字一吐的骂道:“狗东西,你说什么?” 仇鸾面色铁青,却不敢再说。 朱希忠不是蒋庆之,成国公府的底蕴不是他仇鸾能比的。 彻底得罪朱希忠,仇鸾没这个胆。 朱希忠骂道:“没卵子的货色!” 他转身而去。 老友急忙追过去,“国公,有话好说,有事你只管说,我帮忙,我定然帮忙……” 朱希忠走到楼梯口,止步说道:“若是换个人,我会与他虚与委蛇,可你这条老狗和我交往多年。” 老友心中一喜,“那是,咱们什么交情。” 朱希忠回身,摸出一把小刀。 老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朱希忠用小刀割掉一截衣袖,扔在地上。 “此后莫要说老子无情无义!” 朱希忠大步走下楼梯。 老友呆立着。 第二日,京师就流传着朱希忠为了蒋庆之和多年老友割袍断义的八卦。 “国公,有人递话,问咱们家和庆之那边可是联手了。” 吃完早饭,朱希忠的妻子提及了此事。 “你如何回答的?”朱希忠问道。 妻子冷笑道:“我回复她:那是我家兄弟!” 朱希忠默然良久。 直至朱时泰端着一杯茶递给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多年未有的温情。 朱希忠喝了一口茶,“老子娶了个贤妻!” …… “夏公打听此事为何?” 一家酒楼中,夏言和老友相聚。 夏言举杯喝了一口酒,“你只管说就是了。” “夏公和那人的关系……”老友轻笑道:“我倒是问多了。” “那孩子……”夏言眸色温和,“那是个好孩子。” “你果然是老了,换了以前,可没有那么多温情。”老友叹息。 “不,我只是幡然醒悟了。”夏言说道。 “此事我会令人去查问,有消息知会你。” “多谢。” “客气什么,当年你可曾救了我一家子。” “我救过的人多了,可还记得的却寥寥无几。” “你别怪我冷情。交情归交情,用一次便薄一分。恩情亦是如此,那人,值当你夏公动用所剩不多的关系吗?” 夏言默然片刻。 “我说过,那是个好孩子!” 夏言想到了小河边的那个少年,他对自己笑着说:咱们京师再见。 他想到了诏狱中的煎熬。 想到了重见光明那一刻的狂喜…… “为了那个孩子……”夏言仰头喝了杯中酒。 “倾我所有!” …… “指挥使。” 燕三在西苑有自己的房间,此刻正在默念着经文。 “说!” 门外内侍垂手,“刺客应当是跟随着使团一起进的京师。” “藏在何处?”燕三抬头,眸中的慈悲瞬间消散。 “礼部此次前去相迎的官吏十余人应当脱不开干系,咱们的人正在排查。” “要快!” “是。” …… “沿途巡检司和驿站都未曾发现可疑人等。” 朱希忠带来了一个消息。 “国公可能确定?”胡宗宪问道。 朱希忠点头,“那些勋戚的路子野,这等事若是有心去查,绝无差池。” “刺客中有个身材高大的巨汉,此等人若是按照寻常法子进入大明,便躲不开沿途的巡检司的耳目。”徐渭冷笑道:“那么,会是谁?” 夏言来了。 “礼部随行官吏!” 夏言坐下,便要茶水。 “是了。”徐渭说道:“那刺客身材高大,唯有躲在礼部随行的大车之上,方能避开沿途耳目。好胆!” 朱希忠问道:“夏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夏言接过窦珈蓝递来的茶水,先喝了几口,说道:“一个老友寻了管着驿站的官员,顺着查下去,得知礼部此次从北边来的大车颇为诡秘,不许人触碰。后来又查到礼部那十余官吏食肠宽大,每日吃的不少,比之那些军中大肚汉也不差……” “胃口不错。”蒋庆之微笑道,但眸中却多了杀机。 “那些刺客躲在大车里,每日要吃多少才够?遮掩此事并不容易。”徐渭说道:“伯爷,此人地位必然不低。” “此行带头的是主客司主事,王驰。”夏言说道。 “盯着他!”蒋庆之吩咐道。 …… 关于礼部谁来接任尚书的话题已经持续了许久。 甚至礼部内部为此开了赌局,主要人选便是两个侍郎,外加一些有可能的重臣。 “我看,陈侍郎有可能!” 主客司主事王驰也跟着下注,高达十贯,操盘的官员苦笑,“都是玩儿,王主事你这个……” 王驰好赌,闻言问道:“不敢接?” “怎地不敢?” 官员说道。 “那就好。” 王驰回到了自己的值房。 坐下后,浑身瘫软。 室内有些幽暗,他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失手了,该死的,为何失手?” “那蒋庆之乃是陛下的表弟,一朝失手,他定然会疯狂寻找可疑之处……”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 王驰走到门后,“谁?” 他没发现自己浑身紧绷,紧张的在颤栗。 仿佛下一刻冲进来的便是蒋庆之。 “有人在查你等,另外,驿站也被查了一通,巡检司被人问话……” 门外那人停顿了一瞬,“好自为之,你的妻儿……一定会好好的。” 门内,王驰扶着门板,缓缓坐下。 他背靠着房门,轻声啜泣着。 …… “是礼部主客司主事王驰!” 孙不同回禀。 蒋庆之起身,“走,咱们去会会这位王主事!” 当到了礼部时,门子见到蒋庆之,下意识的避开,赔笑伸手,就如同是迎接贵宾般的客气和谄媚,“伯爷只管进。” 艹! 我有那么不讲道理吗? 蒋庆之莞尔。 进去后,肖卓被叫来。 “王驰的值房在哪。” “就在斜对面。” 蒋庆之跟着走到了王驰的值房外。 他指指房门,侧身避开。 孙不同过来,一脚踹去。 嘭! 这一脚力量太大,整扇门都被踹飞了进去。 “下次用力轻些!”蒋庆之伸手扇扇眼前的飞尘,然后,眸子一缩。 值房的大梁下,一根绳子吊着一个官员。 官员的舌头吐在外面,脑袋歪斜,诡异的看着众人。身体方才被门板撞到,此刻在来回摇摆。 吱呀! 吱呀! …… 王驰自尽了。 “陛下,奴婢无能。” 燕三请罪。 “你是第三任燕骑指挥使,见证了先帝驾崩,也见证了宫中多年暗流涌动。朕在宫中差点被人勒死,今日有官员自尽于值房……朕想问问。这个大明究竟是谁的?” 嘉靖帝幽幽的道:“朕在想,若是朕哪日泛舟湖海,那些人可敢再度出手?” “奴婢……万死!”燕三跪下,羞愤难言。 “当年宫变,那几个动手想勒死朕的宫人背后到底是谁。”嘉靖帝眸色深邃,“他们和让先帝落水后染病驾崩的那伙人,以及此次给刺客开了口子的这批人,可是一伙的?这,才是朕关注的要点!” “奴婢这便去查!” “你已查了二十余年,依旧无果。”嘉靖帝突然暴怒,“那些人恍若无处不在,又恍若远遁千里之外……令朕无可奈何。朕贵为天子,可天子却要躲在西苑中,以避开那些人的利爪,这真是个笑话!” …… “继续查,马上去!” 主辱臣死,燕三回去后,就令燕骑大举出动。 陆炳接到消息,对朱浩说道:“莫要插手。” “是。对了指挥使,那些人是……” “许多时候,好奇心会害死人。”陆炳看着他,“我不想亲手弄死你,所以,收起你的好奇心。” 朱浩浑身一紧,“是。” …… “伯爷!” 正在给三个弟子授课的蒋庆之抬头,见是孙不同,便让三人自习。 走出书房,孙不同轻声道:“咱们顺着摸了过去,查到了一个地方,如今兄弟们正在追索。” “是谁?”蒋庆之冷冷问道。 “应当是刺客余孽,俺答的人。” 孙不同最会察言观色,“伯爷,如何处置那些人?” “我说过了,吊死他们!” 蒋庆之说道。 …… 中旬了兄弟们,有票的给几张啊! 第247章 青出于蓝,少了一位舞者 安言达的身材不算高大,但脑袋却不小。 在七岁之前,他被继父丢在帐篷里不见天日,每日吃的和猪差不多。 七岁那一年,嗜酒如命的继父酒后落水,被淹死在一条小水沟中。 安言达这才重获自由。 安言达有个天赋,对杀机特别敏感……后来有个僧人路过王庭,见到他时,说这个少年有佛性。 安言达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知晓僧人所说的佛性是什么。 在被关在帐篷不见天日的那段时日里,他是靠着母亲每日傍晚在帐篷外念诵经文才能安静下来。 后来会背诵经文了,母亲也就再没来过。 人一旦能彻底安静下来,五感就会特别敏锐,能察觉到常人忽略的一些气息。 “不对!” 城北的一处废弃的宅子内,正在闭目养神的安信达霍然起身。 他闭上眼,再度感受了一番。 然后叫来随从。 “你从后门出去,去看看能否和王驰联络上,问问他,咱们何时能回去。” 随从悄然从后门出去。 而安信达在他走后,收拾了一些干粮和钱财,悄然翻墙而出。 他走的是隔壁! 再出现时,安信达已经换了个模样。 从外观上看去,他就像是个中年男子,还扛着扁担。 他绕到城南,甚至还捧场看了一会儿杂耍,给了赏钱。 顺利出城,一出去,安信达就加快了脚步。 他穿过官道,越过密林,也不去寻小道,就在林子里穿行。 下午,安信达回望了一眼京师方向,冷笑道:“后会有期!” 哒哒! 林子外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安信达眸子一缩,转身就跑。 他在林子里飞快奔跑,轻松的越过那些杂木。 马蹄声不紧不慢的在外围的小道上传来。 如影随形。 当前方林子到了尽头时,安信达止步。 他喘息着,迅速调整呼吸。 他摸出了短刀,“谁?” 哒哒! 马蹄声绕到了前方。 也挡住了夕阳。 阴影中,一骑缓缓进来。 “你跑的有些慢。” “蒋庆之!”安信达眸子一缩,“你……不对,你为何不在城中动手?” “我本想用你来做诱饵,没想到的是,背后那些人竟然无动于衷。” 蒋庆之拍拍有些不安分的战马脖子。 身后,孙重楼和莫展按住刀柄,孙重楼喝道:“弃刀跪下!” “不说免死吗?”安信达笑道:“看来,伯爷的报复心颇重。这对于一个用兵了得的人而言,也是个弱点。” “我和你扯了半天淡,你可歇息好了吗?”蒋庆之有些不耐烦的道。 “你要亲自动手?”安信达的眸中多狂喜之色。 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取蒋庆之的重创,消息传到王庭,他的妻儿将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他的儿子将会继承他的职权,甚至更上一层楼。 “我是珠玉,而你是瓦砾,你见过珠玉主动和瓦砾碰撞吗?撒比!”蒋庆之指指他,“抓活的。” “伯爷放心,他想死都难!” 莫展拔刀冲了过去。 刀光闪烁中,孙重楼耳朵动动,“少爷,有人来了。听着……” 孙不同下马趴下,耳朵贴在地面上,抬头道:“伯爷,三骑!” 孙重楼策马掉头。 孙不同和几个护卫随即挡在蒋庆之身前。 三个男子策马出现。 “吁!” 为首的男子面色白皙,他勒住马儿,眯眼看着蒋庆之,“长威伯……” “杀!” 孙重楼已经冲了过去,宽厚的长刀呼啸而至。 男子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半空中拔刀。 铛! 男子倒飞落地,讶然道:“好大的力气,再来!” 二人再度交手,令两个男子下马,缓缓过来。 “止步!”孙不同厉喝。 “咱若说不呢?”一个男子阴柔笑道。 然后,他面色剧变,“你们特娘的竟然带着弩弓?” 孙不同和几个护卫的手中都端着不大的弩弓,他狞笑道:“来啊!” 那一侧,刀光猛地闪烁了一下,接着收敛。 莫展单手提着断了一臂的安信达过来,“伯爷。” 蒋庆之看了安信达一眼,“准备绳子。” 安信达大笑,“别想着能从我口中获知任何消息,那些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 “本想直接吊死你,可你这话却让我有些好奇,想看看你所谓的手段!”蒋庆之淡淡的道。 呯! 孙重楼一刀劈砍,男子的长刀经过了这番蹂躏,突然崩碎。他身形疾退,喊道:“住手!” 孙重楼却充耳不闻,挥刀追杀。 “伯爷,长威伯……” 另一个男子拱手,“咱是宫中人。” “早就看出来了。”蒋庆之冷冷的道:“你等来了之后不表露身份,意欲何为?” 男子苦笑,“这不……您那位忠仆也没给咱们机会不是。” 孙重楼把对手追的叫苦不迭,连声高呼住手。 “石头!” 孙重楼收刀,骂道:“装神弄鬼之辈,少爷说了,对付你这等人,瞎逼逼没用,动刀子才能让你们唱什么……征服!” 蒋庆之满头黑线,那个被孙重楼追杀的男子过来,说道:“咱叫汪泽,此行是也是在追索此人。” 汪泽有些恼火,他们发现了那废宅中有人从后门出来,便紧追不舍。跟了半晌,发现对方竟然是在王驰家外围等候时,便动手抓捕,拷打后才得知正主是安信达。 现在人在蒋庆之的手中,汪泽没脸开口要,“若是有口供,可否给咱一份?” “你等受谁的指派?芮景贤?”蒋庆之问道。 他以为汪泽是东厂的人。 汪泽轻蔑的道:“东厂算个什么玩意儿!” “那便是道爷的人。” “道爷……”汪泽想翻个白眼,但随即就抓住了孙重楼不放,“你这忠仆的武艺咱觉着眼熟,像是故人一脉相承。” “你说的故人是谁?”蒋庆之心中一动。 他一直在猜测富城的真实身份,能有这等出色的武艺,在宫中绝非泛泛之辈。 可富城却甘愿在苏州府蛰居,这不像是正常人的选择。 “郭骁!” “富城?” “你认识我师父?”孙重楼问道。 “果然是他。”汪泽感慨的道:“当年在宫中我和他不相伯仲,没想到他的弟子竟然……” “你都打不过我,说什么和我师父不相伯仲。”孙重楼挽起袖子,“不服气?那咱们再来比划一番,这次用拳脚。” “是吗?”汪泽笑的阴险,“伤到了哪,可别回去和你师父哭诉!” “我师父只会让我苦练,再打回来!” “那就试试?” 没多久,灰头土脸的汪泽揉着右肩,面色铁青,“富城这老家伙,这些年究竟是悟出了什么东西?娘的!” 他只是和孙重楼对了几拳,觉得右臂就要散架了,肩头关节处剧痛难忍。 蒋庆之已经开始用刑了。 他只是拿了一把小刀,这里人烟稀少,也不必堵嘴。 惨叫声令人脊背发寒,一个男子面色苍白过来,汪泽问道:“怎地?” 男子摇头,“长威伯用刑的手段……别出一格。” “不能吧!” 汪泽去观摩了一番,心头巨震。 只是一把小刀,那个少年权贵也未曾凶神恶煞,甚至是笑眯眯的,仿佛是邻家少年般的和气。 但那把小刀所到之处,让安信达浑身颤抖,尖叫声比女人还锐利。 “我说,我说……” 蒋庆之依旧不停。 汪泽忍不住道:“长威伯,他招供了。” “技痒难耐,再熬熬。” 汪泽一个激灵,退到了林子外,对随行的同伴说道:“咱有个感觉,这位伯爷杀的人,怕是不比咱少。” 安信达招供了。 当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时,安信达竟然觉得自己解脱了,甚至渴望赶紧弄死自己。 一个内侍低声道:“咱从未见过这般狠辣的贵人。” 汪泽站在林子外面,看着蒋庆之点头,孙不同等人奋力一拉绳子,把安信达拉了上去。 他说道:“能让郭骁甘为管家的少年,你以为真是靠着陛下表弟的身份?谁这般看他,谁就离死不远了。” 晚些,蒋庆之进宫求见嘉靖帝。 “俺答内部有几个大部族一直对俺答汗阳奉阴违,甚至还发生了几次冲突。” “朕看你有些遗憾之意。”嘉靖帝放下道书,觉得每次见到蒋庆之,自己的道心就绷不住了。 “若大明此刻有三万,不,只需一万经过整顿,且见过血的精锐,臣便能带着他们杀出九边。” 那得多少国祚? “你有这等心思,朕很是欣慰。”嘉靖帝说道:“俺答在磨刀霍霍,大明也在枕戈待旦。朕本以为这个天下大概会太平数十年,看来这是奢望。” “陛下,太平来自于刀枪。”蒋庆之说道:“用武力保障的太平方能长久。” “大明不是前宋,朕亦不是前宋那等甘愿被士大夫掌控的帝王。若是有机会,朕……”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马踏塞外……庆之。” “陛下。” “每年大朝会后,朕都会宴请群臣和外藩使者。酒菜自然美味,无可挑剔,可每次饮酒,朕都觉着少了些什么。” 嘉靖帝看着表弟,“少了汉唐时的歌舞!” 蒋庆之挑眉,“臣会请了俺答来为陛下献舞。” “朕,拭目以待!” 第248章 被话术控制的王申 对于中原帝王来说,扫灭不臣,擒获对方帝王,令其为酒宴伴舞,这是一项传统。 这个传统在前宋时断掉了,不,是反过来了。 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获后,带回了草原,那一路舞蹈助兴自不待言,各种羞辱更是不堪入目。 最惨的还是女眷,那些女子一路被蹂躏,惨的令史官都不忍下笔。 到了大明,太祖皇帝对歌舞没什么兴趣,他更喜欢看到对手的头颅。 而成祖皇帝萧规曹随,在二位帝王的眼中,唯有死去的对手,才是好对手。 随后的帝王大多碌碌,武宗,也就是先帝一直想重现祖辈武勇,可惜各种阴差阳错,最终沦为了士大夫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在宋、明士大夫们的眼中,和平才是永恒的主题。 “挨了对手一巴掌,他们会把另一侧脸送上去,恳请对手再抽一巴掌。” “为何?” “长威伯说,如此两颊肿胀的才均衡些。” “哈哈哈哈!” 宫女们捧腹大笑,但卢靖妃没笑。 这是蒋庆之给景王和裕王在宫中授课的内容,并未避开宫人。 “殿下问长威伯,如何避免被斥之为穷兵黩武。” 那个宫女绘声绘色的道:“长威伯说,所谓穷兵黩武,一是少了规划,不恤民力。其次便是没有统筹,只知厮杀,不知厮杀也能挣钱。” “厮杀也能挣钱?”陈燕说道:“我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晓厮杀就是杀银子呢!” 宫女笑道:“长威伯说,不知挣钱的将领,不是好将领。若是有机会,他会让那些蠢货看看,征战原来也是能挣钱的。” 众人都不信。 “娘。” 景王来了。 “看你,满头大汗的,这是去做贼了?”卢靖妃赶紧令人去弄热水来。 景王说道:“先前表叔问我二人这阵子可曾操练,我说操练了,表叔便让我二人绕着西苑跑。” “谁跑赢了?”卢靖妃接过布巾,为景王擦拭脸上的汗水。 景王默然。 卢靖妃说道:“裕王看着干瘦干瘦的,竟然比你还能跑?” “嗯!”景王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不屑于撒谎和掩饰,但也因此不肯接受失败。 …… 裕王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先看一会书,又温习了一番功课,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出来跑步。 他脚步轻盈,呼吸平稳。 杨锡跟在后面,没几下就喘不过气来,止步扶着大腿说道:“殿下慢些。” 裕王充耳未闻,一直跑到了晚饭前。 擦拭一下汗水,裕王静坐在那里,缓缓调匀呼吸。 表叔说过,若是剧烈运动后,要等一刻钟之后才能进食。 ——没有蠢笨的人,只有懒惰的人。 表叔用这句话来鼓励彼时沮丧而茫然的他。 吃完饭,裕王拿着书卷,在寝宫外就着夕阳看书。 想到今日跑赢了景王,他嘴角微微翘起。 景王事后有些不服气,说过一阵子再战。 “可我今日,已经故意放缓了步伐啊!” 少年的眼睛在夕阳辉映下闪闪发光。 …… 王申在屋里待了两日,第一次走出了房间。 同一片夕阳下,他眯着眼,伸手挡了一下阳光。 “明人怎么说?”王申问道。 “明人什么都没说。”随从说道。 “那么,就是在告诉咱们,他们不准备争口舌之利,而是以牙还牙。这不是明人礼部的性子。” 王申想到了蒋庆之,“通商之事不可失败!” 通商之事若是不成,他此次出使就成了白跑一趟。 “准备礼物。” “是,对了,去何处?小人好和礼部报备。” “新安巷。” …… 新安巷便是伯府所在地。 第二日清晨,王申便带着随从,由两个礼部小吏带着到了这里。 一进巷子,就见两侧人家房门开着,老人们坐在家门口,手中捧着大碗,吸溜着转圈喝粥;或是拿着饼子,就着水吃的香甜,偶尔给小孙儿掰一块,逗弄一番。 几只狗在周围转来转去,就等着主人大发慈悲,给自己一些食物。 各种食物的味儿混在在一起,让王申想到了王庭的清晨。 不一样的地儿,人也不同。 这里更平静,少了许多纷争。 但也少了许多野性。 而野性,在此时便是武力的保障。 到了伯府外面,正好遇到媒人登门。 “贵使还请等等。”小吏叫住了王申。 门子好奇问道:“这是来作甚?” 小吏笑道:“小事儿,先忙,咱们晚些无碍。” “那就喝杯茶吧!”门子热情邀请。 这是小事儿? 王申的随从想发火,王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媒人见到蒋庆之就道贺。 “婚期女方并无异议,恭喜伯爷。” “什么婚期?”蒋庆之诧异,“怎地没问过我?” 媒人一怔,“宫中没和伯爷说吗?” 得! 蒋庆之摇摇头,示意这事儿不用争执了。 媒人一拍手,“哎哟,恭喜伯爷!” 我特么…… 蒋庆之无语,“你这又恭喜什么?” “这婚期当时宫中人和奴说时,特地提到了陛下,说是陛下亲自算的日子。奴还以为伯爷知晓呢!” 想到道爷翻看着老黄历,掐指计算黄道吉日,蒋庆之就觉得很喜庆。 “婚期在二月末。”媒人说道。 “太急了吧?” 可日子是道爷看的,金口玉言,谁也没法更改。 蒋庆之叫来富城,说了此事,“……宅子差不多就行了,别折腾了。” 从说亲成功开始,富城就迸发出了空前热情,每日除去管家之外,便泡在工地上,盯着那些工匠干活。每个地方都仔细检查,让工头每天最头痛的不是工期,而是被他挑毛病。 “好啊!”富城满面红光,仿佛成亲的是自己,“老奴这便去寻工头,多给些钱,让他多弄些人手来,保证不耽误伯爷亲事。” “少爷要娶娘子了!” 连孙重楼都欢喜不已。 “伯爷,礼部来人,说俺答使者求见。” “王申?”蒋庆之冷笑道:“这个蠢货搞砸了差事,回去定然会被俺答处罚。” 徐渭闻讯而来,“伯爷这几日也不去见他,这厮急了。” 胡宗宪也来了,“要不,再吊着他一阵子?” 蒋庆之说道:“真正的对头是俺答,王申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王申被带了进来。 蒋庆之坐在上首,肩头一只橘猫,手中夹着药烟,一言不发。 胡宗宪和徐渭坐在左右两侧。 那我坐哪? 王申自然不可能坐在蒋庆之幕僚的下首。 那么就只能站着。 这是故意在羞辱我! 王申沉声道:“这不是待客之道。” “对不速之客,便是这等待客之道。贵使若是觉着不妥……” 蒋庆之指着门外。 ——滚! 王申哪怕脸皮修炼的颇厚,依旧面色铁青。 “喵!”肩头的多多舔舔爪子。 王申深吸一口气。“我此来大明,为的是两国友好。” “友好这个词,在你的嘴里就变了味儿。”蒋庆之讥诮的道:“我没工夫和你扯淡,有事说事。” 礼部两个小吏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低声道:“长威伯看来压根就没准备给王申脸。” “都动手了,还给什么脸?” 王申知晓自己今日是来自取其辱,但他必须来,否则回去俺答饶不了他。 “两国通商之事,不知大明这边可有结论?” “通商,想都别想!”蒋庆之冷冷的道。 “那么……”王申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大汗的怒火将会……” “滚!” 蒋庆之喝道。 忍住,忍住!王申深吸一口气,“我失态了。” 他行礼致歉。 “通商之事于两国并无冲突,草原上……” 一番口舌后,王申发现蒋庆之竟然在逗猫。 这人果真是无礼到了极致。 在王申过往的出使经历中,哪怕是去死敌那里,最多是冷淡一些。但绝没有蒋庆之这等羞辱使者的无礼。 “说完了?” 蒋庆之抬眸,王申下意识的点头。 徐渭给了胡宗宪一个眼色。 胡宗宪表示知晓。 从一进门开始,蒋庆之就掌握了主动权,轻松就激怒了对手。 这特娘的才是最顶级的谈判术啊! 前世时,蒋庆之在南美曾和政府方面多番和谈,从一个菜鸟,渐渐变成了老油条。 从王申进门开始,蒋庆之就通过话术成功控制了局面,让王申进退失据。 “通商,想都不用想!”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 王申觉得自己不能再忍了,既然一无所获,那么就翻脸吧! 就在他想翻脸时,蒋庆之淡淡的道:“许多事,可做,不可说。” 王申一怔,旋即知晓了蒋庆之的意思。那涨红的脸一下白了,他觉得有些头晕,捂额摇晃了一下。 ——通商是不可能通商的,但若是私底下有人走私,那谁也管不着不是。 也就是把明着的事儿放在暗处做。 这是一种控制方法,一番发现不对劲,随时都可以中断贸易。 王申暗喜不已,拱手,“如此,就这么说定了。” “贵使请回吧!我这里还有要事。”蒋庆之仿佛多看他一眼就会恶心,开口送客。 王申的面色一会儿红的吓人,一会儿白的令人担心他下一刻便会倒毙……莫非是高血压?蒋庆之本想让王申再来一波情绪过山车,却担心这货死在自己家中晦气。 毕竟要成亲了不是。 咱讨个吉利。 一个侍女进来,“伯爷,热水好了。” “走,给你洗澡去!”蒋庆之抱着多多,笑呵呵的出去。 “喵!喵!”多多奋力挣扎着。 这便是你口中的要事? 王申走出新安巷,发现自己从进门开始,情绪就失控了。他回想了一番先前的交谈,突然回身看着伯府,呆滞了一瞬后,捧腹大笑。 “贵使!”小吏蹙眉,不知他发什么神经。 王申笑的前仰后合,突然落泪。 “此次回去,怕是难逃大汗责罚了!” 第249章 灵魂不能卖 清晨,嘉靖帝把最后一份奏疏放在桌子上,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黄锦把奏疏收拢,准备送去直庐。 “问问严嵩,与俺答部通商由明转暗,大明这边可好操弄?” “是!” 嘉靖帝走到殿外,缓缓打了一套拳。 说是拳,若是蒋庆之看到了,定然会说是养生操。 没有什么劲风,有的只是舒缓大方。 黄锦到了直庐,严嵩看着精神不错……就在先前,他刚打了个盹。 “黄太监。” “元辅。” 黄锦把奏疏放在桌子上,严嵩笑眯眯的等着他开口。 奏疏先在下面过一道手,那是赵文华等人的事儿。随后送到严嵩这里,由严嵩票拟,也就是给出初步处置意见,最终送到嘉靖帝那里裁定。 若是嘉靖帝觉得满意,便会一字不改的送回来。若是不满意……不满意的地方越多,就说明他对严嵩越不满。 那么严嵩就该准备滚蛋了。 所以,从一个票拟的结果,就能窥探到君臣之间的关系。 “陛下问,与俺答部通商由明转暗,咱们这边可好操弄?” 严嵩见他开口就有些紧张,听到是这个,心中一松,说道:“此事倒也好弄。不过,终究有损颜面。” 正大光明的通商,也就是俺答口中的通贡,竟然变成了走私,这对于好面子的大明君臣而言有些丢人。 黄锦点头,随即回去。 半道他遇到了一个御医。 “见过黄太监。” “谁的身子不适?”黄锦问道。 “太子半夜又醒了,醒来后便难以入眠。” 黄锦回去后禀告了此事。 “太子半夜醒来,再难入眠。” 嘉靖帝捂额,“多久了?” 黄锦说道:“御医说有一阵子了。” 嘉靖帝转身就进了自己藏书的偏殿。 “陛下,该歇息了。”黄锦劝道。 嘉靖帝摆摆手,“弄杯茶来,浓茶。” 蒋庆之吃了早饭,慢悠悠的进宫复命。 “伯爷,您这猫……又不肯走了?”西苑守门的侍卫见到蒋庆之肩头的多多,不禁苦笑。 “没办法。”蒋庆之也很无奈,摸摸多多的脑袋,“蹲我肩头半个时辰了,抓着衣裳不放。” 有内侍来迎,蒋庆之随口问,“陛下昨夜可好?” 别人问就有刺探帝王消息的嫌疑,但蒋庆之却不同,内侍笑道:“陛下精神抖擞。” 蒋庆之看看天色,还没到中午,他觉得自己来早了。 “陛下在找书。”黄锦在偏殿外冲着蒋庆之点头。 “什么书?”蒋庆之往前几步。 殿内有几大排书架,嘉靖帝就坐在地上,周围堆满了书卷。 他左手持书卷,右手翻页,那眉头紧蹙着,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室内的光线被蒋庆之挡住大半,嘉靖帝随手摆摆。 蒋庆之走了进来,“陛下。” 按照嘉靖帝的作息安排,此刻他早就该梦周公去了。 这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嘉靖帝抬头,脖子那里发出了摩擦声,他艰难的转动脖子,“庆之啊!” 蒋庆之蹲下,拿起一卷书翻看,是医书。 “陛下可是身子不适?”蒋庆之心想我可别把道爷给蝴蝶了。 嘉靖帝眸色微暖,“朕安好。” 蒋庆之心中一松,一屁股坐下。 “臣失礼了。” “坐吧!”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吃了?” “吃了。” “你那腊肉倒是不错,下饭,就是油了些。”嘉靖帝放下书卷,揉揉眼睛,“黄锦,让他们弄些腊肉,再来一张饼。” “是。”黄锦飞也似的去了。 “太子最近总是半夜醒来,再难入眠。少年人最怕的便是这个,熬心血。”嘉靖帝眸色忧虑。 “那您可找到法子了?”蒋庆之觉得道爷不做皇帝,凭着看相和医术也能养活自己。 嘉靖帝摇头,“那些药大多不善。太子年少……能不用药最好。” 腊肉和饼子送来了。 蒋庆之建议道:“您要不试试把腊肉卷在饼子里。” 嘉靖帝从善如流,卷好后,一口下去,满嘴咸鲜。 果然是会吃的! 吃了‘早饭’,嘉靖帝问道:“昨日有人说,煌煌大明,却要与俺答部偷偷摸摸的经商,颜面全无。不过朕既然许了你主持此事,自然不会驳回。” 事儿是让你做主了,但你为何这般决策? 蒋庆之说道:“臣担心的不是通商,毕竟大明商品更为丰富,臣有无数法子能让俺答那边吃个大亏。” 这一点蒋庆之有绝对自信。 “可臣却担心一件事。” “说。”嘉靖帝拿起布巾擦擦手。 “臣担心,一旦放开和俺答部通商的口子,那些商人贩卖的不只是货物。” 嘉靖帝一怔,“他们还能贩卖什么?” 蒋庆之拿出药烟,平静的道:“消息,铁器……什么不许卖,他们就卖什么。包括给俺答部带路。” 嘉靖帝的眉心皱出了三条竖纹,“铁器等乃是禁物,贩卖消息?那便是密谍。带路……” 嘉靖帝看着表弟。“那些商人怎敢?”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敢贩卖绞杀自己的绳索。陛下,莫要高看了他们。” 蒋庆之想到了几十年后的那群商人,他们把一切能卖的都卖给了蛮清,包括灵魂。 嘉靖帝沉吟着。 良久,他说道:“于是你便想着断掉明路,走暗中通商的路子。若是发现有人敢于贩卖不该卖的……” “杀无赦,斩立决!”蒋庆之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之色。“全家流放。臣知晓如此也震慑不住那些鬼迷心窍的商人。但要让天下人知晓,人什么都能卖,这里……” 蒋庆之指指心口,“这里不能卖。” 嘉靖帝看着他,仿佛是想看出他这番话的真假。 蒋庆之坦然和他对视。 “黄锦!” “奴婢在。” 嘉靖帝吩咐道:“告诉严嵩,令九边盯着那些商人。” “是。” 嘉靖帝起身,“朕准备去太子那里看看,庆之……你也去。” 我去干啥? 蒋庆之记得太子好像就在今年去了。 但不知死因。 …… 太子上午有些精神不济,只是一堂课后就告假回去。 他回到寝宫中,躺在床上,可却无法入睡。 秦利请了御医来,御医进来,见状也只能苦笑,“殿下还是睡不着?” 太子点头,有些疲惫的道:“孤觉着疲惫欲死,可却又睡不着” 御医说道:“如此,那药再加三分。” “不必了。” “谁呢?”御医不满的道,回身一看,是嘉靖帝和蒋庆之,急忙行礼。 “父皇!”太子连滚带爬的下床来。 不是惶然,而是意外之极。 多少年了,自从二龙不相见的判语之后,嘉靖帝再没来过这里。 “父皇!”太子跪下,无声哽咽着。 嘉靖帝摆摆手,御医告退。 “瓜娃子。”嘉靖帝抚摸着太子的头顶,感慨的道:“一晃眼就那么大了,却令老父担忧。” “孩儿不孝。”太子抬头,目光孺慕。 “坐好。”嘉靖帝亲自为太子把脉,又问了些情况。 “给表叔弄了墩子来。”太子还有空招呼蒋庆之。 “不必了。”蒋庆之更喜欢站着。 “你二人闭嘴!”正在把脉的嘉靖帝喝道。 蒋庆之和太子面面相觑。 一番诊断后,嘉靖帝有些头痛,“你这个……” 蒋庆之拿起边上一卷书,却是游记,上面有批注。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他心中微动。 “道……陛下,可能让臣试试?” 嘉靖帝狐疑的看着他,门外御医探头道:“陛下,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试。长威伯,下官得罪了……这术业有专攻,您未曾学过医术,贸然为殿下诊治,弄不好……” 您要是把太子弄出个三长两短来算谁的? 蒋庆之说道:“我也看过医书。” 御医说道:“自学成才的下官也见过,可更多是自学医术后,自开方子弄死了自己。” “我的兵法也是自学的。”蒋庆之看着御医。 “呃!” 蒋庆之两败俺答部,被称为名将种子。 我能自学兵法,医术算个什么? 嘉靖帝点头,“朕会看着。” 有道爷把关,御医也就放心了。 “您……”蒋庆之干咳一声,“要不,您先出去一下?” 嘉靖帝轻哼一声,“怎地,你那医术了得,惊天地泣鬼神,怕朕偷学了去?” 蒋庆之干笑道:“不是怕您偷学,而是担心太子不适。” 嗯? 嘉靖帝看了太子一眼,起身出去。 啧! 御医心想您这也太信任长威伯了吧? 也不怕太子被他弄出个什么毛病来。 蒋庆之看看留下的几个内侍,还有太子的奶兄弟黄威。 “我也得出去?”黄威和太子亲密无间,觉得自己应该在边上监督。 蒋庆之觉得这人没眼力见,太子感受到了表叔的不耐烦,便摆摆手。 等人都走了,太子笑道:“最近我时常彻夜难眠,白天照常读书做事,苦不堪言,疲惫欲死,表叔可有法子?” 他觉得蒋庆之是想通过此事来示好自己,姿态难免就有些高。 眼中甚至有些矜持之意。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的太子几乎是暴毙般的去了。 是什么导致的? 该不该出手? 太子和士大夫们关系不错,他的存在对蒋庆之是一个威胁。 蒋庆之目光复杂的看了太子一眼。 突然就笑了。 道爷的寿数还长,十多年下来,我蒋庆之若是还不能抗衡那些士大夫,那么真是死得其所! 如此,当秉承本心而行。 太子看着蒋庆之,心想表叔这番装模作样,难道是真的想示好孤? 蒋庆之看出了他的矜持,淡淡的道:“你在害怕什么?” 太子愕然,“孤何曾害怕什么,表叔这话何意?” “你在害怕那两个兄弟。”蒋庆之负手看着太子,“你在害怕陛下。” 太子身体一震。 “帝王活的越长,太子被废的可能就越大。是谁在给你灌输这些念头?” 最后一句,蒋庆之几乎是厉喝。 寝宫内,死寂。 第250章 我竟然会当头棒喝 殿外,嘉靖帝负手看着春光,说道:“当年太子还小,有一次朕抱着他逗弄,这娃一边笑着,一泡尿就撒在了朕的身上……” 黄锦低头忍笑。 “那时太后还在,看着这个嫩娃娃很是欢喜,每日无事便亲自看护,唯恐……” 想到母亲,嘉靖帝揉揉眼角,“朕本以为自己无儿孙福,怕是要走先帝的老路,没曾想这娃竟然越来越壮实,令朕欢喜不胜。” 两年后,蒋太后仙去,嘉靖帝悲痛欲绝。 “这宫中啊!太冷清,不如市井人家。” 嘉靖帝眸色微暗。 他重情,为了二龙不相见的判语,便远离了太子。 “是朕疏忽了。”嘉靖帝有些心痛的想着这些年太子和两个皇子孤零零在宫中活着的茫然。还有皇长女,看着就像是没爹没娘般的惶然不安。 黄锦劝道,“陛下也是为了殿下他们好。” 嘉靖帝摇摇头,有些散乱的头发在春风中飘荡,那声音细不可闻,“朕曾向苍天祈祷,愿用自己的寿数,来换取儿孙的康健。可这老天啊!它不许!” 嘉靖帝把太子身边近侍叫来,呵斥为何不禀告太子的病情。 “是殿下不许!” “为何?” “殿下说,陛下每日辛劳,若是得知病情,定然会牵挂……” “痴儿!”嘉靖帝摇摇头。 “让御医们都来。”嘉靖帝回身,目光炯炯,“都叫来。” 御医嘟囔,“早就该如此了。” …… 殿内,太子抬着头。 嘴微微张开,眼中有惊惶之色一闪而逝,“孤何曾猜忌这些?!” 特么的! 瓜娃子! 蒋庆之指指自己的双眸,“你的出生对于陛下而言是一个惊喜,对于整个大明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帝王无子,国无储君,会引发许多变故。 “太后仙去前想来也是颇为欣慰,而这对于孝顺的陛下而言,更是莫大的慰藉。故而陛下早早就把你立为太子。” “表叔……” “打住,听我说。”蒋庆之点燃药烟,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看着神色渐渐平静的太子,“从小你便是天之骄子,可该死的陶仲文,却早早留下了那句判语……” “二龙不相见。”太子说道:“孤的兄长两岁就夭折了。” “陛下悲痛万分,陶仲文趁虚而入,以真龙与潜龙不能相见为由,下了那个判语。等你出生后,陛下便想到了这句话。哎!小子!” 蒋庆之挑眉问道,“你何时知晓了这句话?” “九岁。” “谁告诉你的?” “怎么,表叔觉着那人居心叵测?” “不,他在救你!” 蒋庆之想抖抖烟灰,尴尬发现没有烟灰缸,便任由那烟灰积累着,“唯一的问题是,他告诉你太晚了。” “表叔这话什么意思?”太子愈发不解了。 “所谓三岁看大,说的便是一个孩子的性格在孩童时便定型了。在你出生之后,因为那句判语,陛下便故意疏离了你。” 蒋庆之盯着太子,缓缓说道:“于是你便觉着孤苦无依,觉着陛下对你没有丝毫父子情。这一切都可以补救。可要命的是,你身边的那群人,那群居心叵测的狗东西。 告诉我,是谁告诉你陛下会猜忌太子?是谁告诉你陛下疏离你便是因为猜忌?” 太子面色惨白。 “不会,不会……后来我知晓了那句判语……” “小子,你的表演瞒不过我!”蒋庆之身体前俯,一把揪住太子的衣襟,“告诉我,那该死的蠢货是谁?” “张香玉!”太子茫然看着蒋庆之。 “他是谁?”蒋庆之喝问。 “女……女官!” 太子突然爆发了,他抓住蒋庆之的手,说道:“可孤失眠与这何干?你这是糊弄孤!” “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很复杂,也很简单。你在九岁之前一直以为陛下对你毫无父子情义,在此期间你会不断加强这个念头。数年后,在你这里……” 蒋庆之指指心口,“就会有个念头根深蒂固……陛下对你无情无义。这个念头经过多年加固,很难撼动。故而哪怕你听闻了二龙不相见的判语,依旧会不知不觉的坚持那个念头……” 就如同焦虑症,明明知道那些焦虑的事儿不会发生,可却会身不由己的陷进去。 太子面色惨白,“不会,孤并未……” “有人趁虚而入,不断在给你灌输那些例子……看看史书吧殿下,猜忌便是帝王的亲兄弟,什么父子情义,都敌不过那一切……权力和至高无上的帝位。你要小心来自于帝王的明枪暗箭,你要小心……” 太子哆嗦了一下。 “可是我说对了?”蒋庆之讥诮的道:“他们会说,要小心你那两个兄弟,他们会成为陛下制衡你的工具。于是,你整日惶惶,整日提心吊胆……” 蒋庆之见烟灰太长,便抖了一下,长长的灰烬掉在太子的鞋面上,随即鞋面冒起了青烟。 卧槽! 蒋庆之赶紧踩了一脚,把刚冒起的火星踩灭。 他抬头见太子呆滞,便知晓自己一番话击中了这娃的灵魂。 “一个少年,不,你那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被人这么一吓唬,整日便活得提心吊胆的。几年下来,这人没疯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蒋庆之松开手,“你的运气不错,仅仅是失眠。” 太子的眼眸突然活了过来,他一把抓住蒋庆之的手腕,“表叔,我时常做噩梦。” “可是梦到陛下要杀你?或是你那两个兄弟对你不善?” “是。”太子此刻看着格外虚弱,眼神中都是哀伤,“我做了许久的噩梦。” “想解脱吗?” “做梦都想。” “那么,放松下来,想一下整个腹部极度松弛的感觉,放松,对……听我说。” 蒋庆之坐下,缓缓说道:“陛下重情,陛下从未有过猜忌你的念头。说实话,你自认为比夏言、严嵩如何?我说的是智慧和手段。” 太子摇头,“远远不及。” “可陛下敢于把权柄交给他们,自己隐于西苑。定然有人对你说过这是太阿倒持,可对?” 太子点头,“是。” “听我说,其一,陛下自信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自己的权力,这一点自信,他会延续到最后一刻。” 太子的身体松弛了些。 “其次,陛下重情,别说是猜忌,你可知我来之前陛下在作甚?”蒋庆之唏嘘道:“陛下在翻找医书,想从中寻到治疗你失眠之症的法子。他坐在那里焦虑不安,你可知那一刻我想到了什么?舐犊情深。” “对于陛下而言,亲情便是自己的根,是自己活着的唯一念想。小子,你想想陆炳,这等墙头草,两面派,明哲保身的精致利己者,却能活到今日,你觉着是什么让他如此幸运?” 陆炳通过联姻和各种手段,为自己和家族拉起了一道庞大的关系网。这没事儿,但关键是,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换个帝王,他这等骑墙、拉帮结派的帝王鹰犬,早已死了无数次。 “无他,陛下重情。可陆炳只是奶兄弟,而你却是陛下的亲子。小子,你想多了,糊涂了,犯浑了!” 蒋庆之一巴掌拍在太子的头顶,“还不醒来?” 呯! 太子浑身一松,肩膀也垮了下去。 他缓缓抬头,眼神渐渐澄净。 起身,拱手,“多谢表叔。” 蒋庆之是下意识的拍了太子一巴掌,没想到太子真的清醒了。 卧槽! 难道我还会当头棒喝的技能? 蒋庆之幻想了一下自己当街卖棒喝的场景,呵呵一笑,“醒了?” “醒了。”太子微笑看着周遭的一切,“我从未觉着眼前的一切如此明亮过。” 他看着蒋庆之,“表叔家的腊肉,我也想吃。” “娘的,陛下抢走了大半,夏言拿了不少,你小子又想趁火打劫……” …… 殿外,御医们来了。 给太子诊治的御医说了情况,为首的御医白发苍苍,他颤颤巍巍的道:“那你为何在此?” 御医看了嘉靖帝一眼, “长威伯在里面给殿下诊治。” “糊涂!” 老医官跺脚,也不顾忌嘉靖帝,“一个少年懂什么医术?殿下乃国本,岂能轻率?若是出了篓子……开门!赶紧开门!” 老医官资格老,太子当年出生后都是他在看顾,故而颇得嘉靖帝信重。 嘉靖帝回身,就见老医官走到寝宫门前,毫不客气的推开大门。 “老夫……呃!” 老医官呆立在那里。 嘉靖帝只觉得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疾步冲了过来。 寝宫内,蒋庆之坐在墩子上,嘴里叼着药烟,仰头看着上方投射进来的春光,眸色平静。 “太子!” 嘉靖帝心中焦急,目光转动,然后定住了。 太子就趴在蒋庆之的腿上,酣然入睡。 蒋庆之看着道爷,苦笑摇头。 …… 嘉靖帝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指指太子,蒋庆之点头。 二人合力,把太子扶上床。 嘉靖帝为太子盖上被子,摆摆手。 众人告退。 蒋庆之出去,反手关门。 他对太子近侍说道:“没大事,谁都别打扰陛下。” 他回身,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太子躺在床上依旧酣睡。 嘉靖帝就坐在床边,伸手出去……看着犹豫了一下,然后笨拙的轻轻拍打着太子的脊背。 嘴里喃喃有词…… “小燕子,吱吱吱,面对房主窃细语:“不吃你谷子,不吃你糜子,在你房檐下抱一窝儿子……” …… 求票,月票,推荐票。 第251章 嘉靖帝封赏,老丈人发飙 天下什么最尊贵? 帝王。 偏生越尊贵的东西就越容易坏。从古至今,身体一直康健的帝王少之又少。所以天下最出色的医者大多都在宫中。 老医官呆呆站在那里,众御医围过来。 “林医官,怎地不诊治?” 老医官抬头,嘴唇蠕动,“太子……睡了。” 他看着那个御医,“你不是说太子白日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吗?” “是啊!”御医诅咒发誓,“若是有假,下官甘愿被人参毒死。” 万药都有药性,也有毒性。人参亦是如此。被人参毒杀,那至少得啃几根百年老参,喷个几斤鼻血。 这个誓言很毒,林医官信了,他挠挠白发,“可他就睡了,老夫听那酣声,分明就是心神极度松弛。娘的!这是为何?” 众人缓缓看向蒋庆之。 太子就是个悲剧,从小少父爱,换个皇子,比如说景王,大概会孤傲的说:你不关注我,我很稀罕吗? 太子敏感而有些自卑,这是蒋庆之今日的发现。 少了父母的陪伴和引导的孩子就这尿性。 而在太子成长过程中,最至关重要的是,太子身边那些人给他灌输的概念。 一个打小就在不断喝毒鸡汤的娃,他能不长歪吗? “长威伯。” 蒋庆之回身,林医官拱手,“敢问长威伯,太子这病可是好了?” “还得慢慢调养,不过失眠会好转。”蒋庆之知晓这等心病不可能一朝除去。但他帮太子打开了心结,此后自然会越来越好。 “老夫……”林医官挠挠头,“老夫冒昧,敢问长威伯,这是何等病症?怎么不用药石便能奏效。” “是啊!” “莫非是针灸?可针灸也不能立竿见影啊!” “住口!”林医官喝住众人,然后正色拱手,“还请长威伯赐教。” “这是心病。”蒋庆之随即再度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 “他这是故弄玄虚呢!” 众御医不满,林医官骂道:“弄个屁的玄虚。心病还得心来医。善战者无赫赫战功,这医者也是如此。” 众人不解,纷纷请教。 “七情伤人,六欲损人。百病皆由心病始。治病如厮杀,寻到对手的根源,把它连根拔除,这便是医者的最高境界……想来亦是用兵的最高境界啊!” 众人默然。 目光复杂的看着沉思中的蒋庆之。 蒋庆之突然抬头,“老黄!” 在宫中没谁敢这么叫咱……黄锦满头黑线,“何事?” 蒋庆之又叫来一个太子身边的内侍,问道:“张香玉你可认识?” 内侍点头,“是殿下这边的女官。” “她在何处?”蒋庆之眯着眼,黄锦下意识的心中一凛。 “她在那边……”内侍指着右侧远处,“在教训人呢!” “走,去看看。” 蒋庆之看了黄锦一眼,黄锦心领神会,叫了几个内侍跟着。 众人拾级而下,顺着右侧绕了过去。 前方偏殿前有数十内侍宫女束手而立,一个宫人被绑在长凳上,下裳被剥下,露出了臀。 两个内侍举着板子,正看着一个女官。 “……贱人,整日只知晓搔首弄姿,竟敢顶撞贵人,今日便当着众人的面,让你知晓上下尊卑。” 女官刚想喝令责打,身边有人说道:“黄太监和长威伯来了。” 女官回身,蹲身,“见过黄太监,见过长威伯。” 黄锦止步,蒋庆之缓缓走过来。 “你便是张香玉?” “是。”女官看了黄锦一眼,“黄太监,这是……” 宫中和外臣是两套系统,宫中人,特别是贵人的身边人,完全可以不鸟外臣。 “拿下!” 蒋庆之回身就走。 张香玉一怔,黄锦看了蒋庆之一眼,喝道:“拿人!” 两个内侍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张香玉。 黄锦走到蒋庆之身侧,“这是为何?” “老黄,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我这是为你好。对了,这事儿我建议交给东厂。”蒋庆之轻轻说了一个字,“张。” 黄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咱领情了。” 蒋庆之打个哈欠,“得,我也困了,回家吃了午饭打个盹。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看着他悠哉悠哉的远去,黄锦回身,张香玉喊道:“奴冤枉啊!黄太监,长威伯乃外臣,奴是太子身边人,他僭越了!” “堵住她的嘴,让芮景贤来领人。” 蒋庆之回到家中,媒人正在等他,“我的伯爷哎!这眼瞅着就要成亲了,您可别乱跑。” “啥意思?”蒋庆之不解。 “女方家今日就来人了。” “不是丈量过卧室尺寸了吗?” “说是来看看。”媒人陪笑道:“那家子实在,说伯爷家中无长辈,好歹看看……” 媒人剩下的话没说,但蒋庆之知晓大致内容。 不外乎便是担心没有长辈看顾,伯府会养出刁奴。新娘子嫁过来不知底细,容易被坑。 于是蒋庆之的午睡计划泡汤了。 午饭后,女方来了几个人,富城作陪,窦珈蓝也随同一起视察。 “她们看了布置,说郎君好眼光。又说郎君文武双全,此后夫妻琴瑟相合,令人羡煞什么的……” 富城送走客人,回来给蒋庆之说了情况。 蒋庆之打个哈欠,真的有些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不是。”富城笑道:“换个人,老奴有的是法子让她们铩羽而归。” 几个妇人回到李家,给常氏说了一番伯府的情况。 “下人们看着还好,只是不够恭谨。” “那个管家我看着不对劲,像是内侍。” “呀!是内侍?”常氏惊讶,“臣子哪能用内侍管家?” “你家二娘子有福了,嫂子。”一个妇人笑道:“由此可见陛下对二姑爷的信重。” “哎!”常氏心中一松,但旋即苦笑道:“往日常说什么,女儿留来留去留成仇,如今快嫁人了,我这心里却空的发慌。” …… 太子一觉睡到了傍晚,他悠悠醒来,见一个人坐在床边,单手托腮,脑袋不时一点一点的。 这人,怎地眼熟? 太子许久未曾放松的神经,此刻极度松弛,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无比新鲜。 之前的记忆涌来。 “父皇。” 那人的脑袋猛地往下滑去,身体跟着前扑。太子赶紧坐起来拉了他一把。 嘉靖帝坐直了身体,茫然看着周围,见到太子后,眸色一紧,“我儿如何?” 太子微笑道:“儿从未睡的如此舒坦过。” “嗯嗯嗯!”嘉靖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饿了吗?” “嗯!” “那就用饭吧!” “父皇,你也没吃呢!” “朕……朕辟谷数日不食也是有的。” 嘉靖帝站起来,伸手想摸摸太子的脑袋,又缩了回来,“你先吃饭,朕回去了。” 走到门边,推开门,嘉靖帝想到了什么,回身道:“下次……记得告诉朕。” “是。” 嘉靖帝走出太子的寝宫,黄锦迎上来,低声道:“先前长威伯让奴婢拿下了太子这里的女官张香玉,奴婢把人交给了东厂那边。” “可有结果了?”先前有些笨拙的帝王眼中闪过厉色。 “奴婢并未过问。”黄锦垂眸,想到了蒋庆之的告诫。 嘉靖帝目光转动,等待着的芮景贤赶紧过来。 黄锦退后,直至确保自己听不到那边交谈的声音为止。 “陛下,张香玉乃是张太后的人,此人蓄谋已久,寻机到了太子身边,在太子还小时,便不断告知太子,陛下会猜忌太子,故而从不亲近他……” 芮景贤抬头,见嘉靖帝面色铁青,“她就这么一直给太子灌输这些,以至于太子时常做噩梦。” “朕很是奇怪,太子这些年看似中规中矩,可偶尔和朕相见,却不见亲切,颇为疏离戒备,原来是这个贱人在作祟。” 芮景贤说道:“张香玉还说,她会……她会在地底下等着看陛下父子相残。那女人疯了。” “处死!” “是!” 帝王威严在此刻迸发。 随后,嘉靖帝大步走下台阶,突然止步,“黄锦。” “陛下。”黄锦上前。 “你明日去一趟太常寺。”嘉靖帝眯着眼。 …… 太常寺,最近李焕的境遇不大好。 “你老兄马上就是长威伯的丈人了,咱们太常寺不少人都把你家姑爷视为敌人,你这是池鱼之殃啊!” 多年交好的同僚好友秦越叹道。 值房里,李焕说道:“儿女都是债,不过既然此事板上钉钉,那要敌视便敌视吧!”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李焕起身送秦越出去。 几个官吏正在外面说话,见到他们后,都闭口不言。 气氛有些尴尬。 秦越见了冷笑。“李寺丞可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令你等莫名敌意。” 一个官员干咳一声,“我等只是在说长威伯之事。” 李焕上前一步,“我那女婿有何事值当你等在此无事生非?” 李焕是老好人作风,可老好人发飙,最令人措手不及。 那官员干笑道:“这不,咱们就是闲谈。” “和老娘们似的。”李焕冷笑道。 “李寺卿这话说谁呢?”官员背后有靠山,听到这话就怒了,“你那女婿得罪了天下士大夫,怎地,咱们就说不得?” 李焕问道:“他何处得罪了士大夫?说出个道道来,我为他谢罪!” 官员嘴唇蠕动,李焕骂道:“一心为国的被斥之为国贼,蝇营狗苟;一心挖大明墙角的蛀虫,却被赞誉为君子,狗东西,也配说我那女婿?” 官员恼羞成怒,“李寺丞这话可敢冲着太常寺所有同僚说?” 双方争吵已经惊动了不少官吏,众人纷纷走出值房。 官员冷笑道:“来,下官洗耳恭听。” 此人背后是某位权贵,在太常寺颇为吃香。 李焕走下台阶,站在中间。 多年不得罪人的处事方式早已根深蒂固,李焕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了女儿。 若是任由这帮人非议下去,女儿还没嫁人,就会背上一个叛逆者之妻的名头,臭名远扬。 ——蒋庆之是秀才出身,后来被士大夫们冠以儒门叛逆的名号。 李焕深吸一口气,“谁特娘的敢在太常寺非议本官女婿,我……” 李焕环视一周。 “我彼其娘之!” 他举起拳头,“不服,那便来战!” 众人眨巴着眼睛。 这是那个炫子狂魔李焕? “哟!热闹呢!” 众人缓缓看去。 黄锦带着几个内侍走过来,笑吟吟的道:“李寺丞。” 李焕的勇气在叫骂之后消散大半,心虚的拱手,“黄太监。” 黄锦为了亲事去过李家,二人算是熟识。 “陛下吩咐!” 黄锦板着脸。 众人赶紧束手而立。 “太常寺丞李焕,为官多年,两袖清风……” 一连串夸赞之词后,黄锦最后说道:“……朕闻其女贤淑,今临婚期,特册封为华亭县主。” 这是……那官员瞪大眼睛,心想即便是要册封李焕的女儿为县主,也该是去李家啊!为何来太常寺? 等等! 李焕的女儿被封为县主? 卧槽! 那是郡王之女的封号! 而李焕不过是太常丞而已! 哪怕李焕的女儿要嫁的是蒋庆之,可最多也就是嫁过去后,给个淑人就顶天了! 太常寺里,鸦雀无声。 第252章 掌心雷,汉家虎贲 公主,郡主,县主……这是大明宗室女的册封等级。 县主,必须是郡王之女。 普通女子想要博得一个封号,唯一的途径就是嫁得好。比如说嫁给一个官员或是权贵,根据官员的品级可以获封。权贵之妻,只要权贵不作死,帝王也不会吝啬一个封号。 别小看这个封号,有了这个封号,出门的车驾和仪仗都不同,且去做客,座次也不同。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脸不就跟着封号来了吗? 可臣子之女竟然能获封县主? 太常寺的官吏们第一个念头是道爷疯了。 陛下难道是最近嗑丹药嗑多了,以至于神志不清吗? 但看黄锦那微笑和善的模样,分明不是。 李焕缓缓看向秦越,“我这是……听岔了?” 秦越脸颊颤抖,“老李,你……你家二闺女,是你家二闺女。” 卧槽! 县主啊! 李焕哆嗦了一下,“没弄错吧?” 黄锦满面黑线,“去册封的人,此刻大概也到你家了。” “小女……县主……” 李焕一拍大腿,“糟糕,家中怕是……” 嗖! 李焕一溜烟就消失了。 “哎!老李,你特娘的没告假呢!”秦越喊道。 太常寺卿陈末此刻也才将从懵逼中清醒,“不碍事,不碍事,只管去!” 常氏最近有变成怨妇的趋势,时常坐下就开始唠叨,从自己怀着李恬开始的那一刻起,一直说到李恬此后成亲生子。 李焕实在是受不了,一回家就躲在书房里。 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李恬在待嫁,整日做不完的绣品。 至于儿子,一见到她就面色剧变,撒腿就跑。 儿媳妇事儿多,没工夫听。 幸而家中有仆妇,常氏一边看着自己看了几百遍的嫁妆单子,一边说着…… “……别看恬儿是个文文静静的性子,那年她姐姐欺负她,她看着傻乎乎的只知道落泪,等我出门一趟,回来就看到大娘子在嚎哭,一问就说是被妹妹打了。” 这事儿仆妇已经听了好几遍,耳朵都起了老茧,但依旧有些悠然神往,“二娘子果然是厉害!” “是厉害,不吭不哈的,要收拾谁也不会咋呼,不像大娘子,还没动手就先叫嚷,结果又被二娘子打了一顿……” 仆妇忍不住笑了,“二娘子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的一个,没想到却这般凶悍。” “越是看着凶悍的,越是孱弱。”常氏叹息,“为何?他们缺凶悍,便装作凶悍的模样来吓唬别人。” 仆妇笑道:“那些泼皮难道也是如此?” “大多如此。”常氏说道:“这人真正有了什么,岂会轻易示人?就如同帝王尊严,没事儿帝王会满世界咋呼,我这满腹威严呢!” 仆妇忍不住捧腹。 “不过二姑爷想来不差这个。” “他啊!”常氏有些惆怅,“本事是有,可本事太大了,也容易招祸。” 仆妇安慰她,“定然是招福。”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扯着嗓子喊,“你等找错地方了吧?我家老爷不在家,什么册封……我家没贵女。” “乱七八糟的,这是作甚?去看看。” 常氏带着仆妇一路去了前面。 就见两个官员站在院子里,开门的仆役一脸懵逼。 门外竟然还有些人,好像是小吏。 “这是作甚?”儿子不在家,来的又是官员,常氏只能亲自出马。 “可是常夫人?” 李焕是太常寺丞,正六品,常氏距离正二品的夫人还差得远。但这只是一种称呼,就如同后世有阵子男的叫先生,女的叫女士。 “正是我。”常氏微微垂眸,“何事?” 官员微笑道:“你家二娘子可在?” “在,不过恕我无礼,敢问……”常氏看似如常,心中却有些焦虑,恨不能马上把丈夫拽回来。 “还请小娘子出来。”官员微笑,但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去,让二娘子换了衣裳出来。”常氏吩咐道。 等李恬到时,只见官员把脸一板,“有旨意!” 香案早已摆好,常氏和女儿候着。 一番文绉绉的修饰赞美,听的常氏晕晕乎乎的。 “……为华庭县主。县主,四拜。” 什么? 县主? 常氏彻底晕乎了。 一个内侍在旁观这一切。 李恬却平静的行礼,四拜后,又是一番礼仪。 结束后,李恬走到母亲身前,“娘。” 常氏木然看着她,“女儿啊!” “嗯!” “你掐娘一把。” “真掐?” “真掐!” “哎哟!” 李焕进了家门,刚好看到妻子惨叫一声,然后一拍手,“恬儿竟然是县主?” 外面有街坊在窥探,常氏笑吟吟的道:“改日再请街坊们喝酒,今日得罪了。” 大门关上,两口子紧张兮兮的凑在一起嘀咕。 什么为何会册封恬儿为县主,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陛下欢喜的事儿。 “压根没有!”李焕发誓自己最近活的和鹌鹑般的安静,和牛羊一般平庸。 “那是为何?” 夫妻二人隐隐有个念头。 李恬在那里发呆了一会儿,说道:“爹娘,定然是他。” “谁?” “叶庆……不,蒋庆之。” 这时有人叩门,仆役开门,来人笑道:“在下胡宗宪,长威伯府的闲人,有事求见夫人。” 李焕见过胡宗宪,“可是女婿有话交代?” “李公也在?”胡宗宪行礼,“伯爷令我来传话,县主之事只管接着,别的不论。” “那是为何?”李焕心中不安,“若是弄不清恬儿为何得了这等好处,我夫妻晚上都无法安枕。” 胡宗宪笑了笑,“伯爷还年轻,陛下看重,却不好加封。” 李焕明白了,胡宗宪随即告辞。 “是爱屋及乌!”常氏也难免雀跃。 “不,是赏无可赏。”李焕却比她清醒。 “你是说……女婿立下了什么大功?” 李焕点头。 常氏叹息,把女儿叫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这还没嫁过去就是县君,你姐姐怕是要眼红了。” 但这等喜事是必须要通知出嫁女的。 等李萱得知消息后,呆若木鸡。 直至丈夫向承回家,见妻子也不来迎,便进去寻她。 “发什么呆呢?” 向承是户部检校,整日事儿繁多,回到家中已然疲惫不堪,见妻子不闻不问,难免不满。 李萱抬头,呆滞的眼中多了神彩。她一把抓住向承的手腕。 “你这是作甚?”向承蹙眉,“对了,后日休沐,有几个同僚会带着家眷来家中做客。那些妇人最会看人下菜碟,踩低就高,你谨慎些。” “我那妹妹……她……她竟然是县主了。” “什么?”向承愕然。 “恬儿是县主了。” 那个从小和她斗到大的妹妹,如今已然成了金凤凰,而她,却依旧是那只乌鸡。 …… 道爷就是道爷,哪怕是施恩,也是悄无声息的。 李恬封县主的消息是朱希忠那边令人来通的气。 来人是朱时泰,跑的气喘吁吁的,蒋庆之赶紧让人给这娃弄一碗山楂水。 “消食化气,回头带几碗扣肉回去。”蒋庆之最近有些馋,让厨房做了不少扣肉,想吃就来一碗。 等过一阵子这法子就不成了,放两日就会变质。 蒋庆之本以为是为了自己治好太子的心病的酬功,朱希忠下衙后专门来了一趟。 “那些去李家的人回禀时哥哥我正好在场,听陛下的意思,不是酬功,而是为了让新娘子什么……” 朱希忠回想了一下道爷当时的话。 “陛下说,别人让小觑了我家。” 至于什么县主和帝王的表弟成亲是否违和,那不搭噶,半分血脉关系都没有。若是有人敢诟病,道爷能一记掌心雷劈死他。 蒋庆之愕然。 朱希忠拍拍他的肩膀,“这是陛下在为你的亲事做脸呢!庆之,陛下对你……说实话,哥哥真是嫉妒了。” 蒋庆之明白了,原来自己为太子治好心病的所谓功劳,在道爷眼中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心中不能确定,却又极为想确定。随后才让胡宗宪去李家告知丈人一家子此事的来由,免得他们惶然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蒋庆之久久不能入眠。 他本孑然一身,和这个世界还有些格格不入。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孙重楼。 他觉得自己会长久孤独下去,直至有了自己的孩子。 “家人吗?”黑暗中,蒋庆之轻声道。 …… 第二日清晨,估摸着道爷还没睡,蒋庆之早饭都没吃就进宫了。 “你是他表叔,还想要报酬?”道爷看样子准备一巴掌拍死他。 蒋庆之挠挠头,“是应当的,可县主……” “可还有事?”道爷问道。 蒋庆之摇头,道爷骂道:“瓜娃子,就为了此事还跑一趟?” “这不是……”蒋庆之见道爷面色不善,赶紧溜了。 蒋庆之走出去,突然回身,“陛下。” “说!” “臣还没吃早饭。” 蒋庆之在宫中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剔着牙出了西苑。 刚到家没多久,就有人来禀告。 “陛下召见。” 我这才刚回来啊! 蒋庆之满头黑线再度回到西苑。 道爷的脾气更大,正在用安陆话骂人。 见到蒋庆之进来,他指指严嵩。” 严嵩干咳一声,“俺答那边派来信使,说是既然两边修好,为了消弭往日隔阂,俺答准备了请大明这边……去狩猎。” “这是试探,也是一种威慑。”蒋庆之下意识的道:“俺答定然会出动精锐,他这是想挽回大同两次败北的负面影响。” 嘉靖帝嘴角微微翘起。 好似一个得意的老父亲。 看,这娃多聪明。 先前几个近臣商议了半晌,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其实不是他们不够聪明,而是他们没有蒋庆之前世的阅历。 前世政府军为了震慑反政府军,什么阅兵式,什么演习,以及先进武器展示,都通过电视传至四方,用于震慑蒋庆之等反政府武装力量。 这事儿蒋某人门清啊! “朝中的意思,此次不能低头。”严嵩说道。 “这是气势之争,谁低头谁是软蛋,对民心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蒋庆之目光转动,“朝中准备派谁去?” 没人说话。 都在看着他。 可我不是要准备成亲的人吗? 严嵩沉声道:“我等商议,最好的人选还是你。” “黄锦已经去了李家,带去朕的歉意。”道爷说道:“亲事,提前吧!” 道爷看着蒋庆之,想看到牢骚或是不满。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 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臣当让俺答见识,何为汉家虎贲!” 第253章 客气的道爷,恼火的丈母 县主的父亲是什么滋味儿? 李焕算是体会到了。 交好的官员没事儿就来窜门,言语间艳羡之情让李焕暗爽不已。 “李寺丞,陛下召见。” 一个小吏进来禀告,那眼神,赤果果的表达了震惊之情。 道爷隐于西苑多年,平常见的都是几个近臣。见臣子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且多半是重臣。 说句不好听的,太常寺就是个油水足,但无足轻重的衙门。别说是他李焕,就算是太常寺卿陈末,这几年都没单独见过嘉靖帝。 “这人莫非要飞黄腾达了?” 陈末若有所思。 “李寺丞若是走了,咱们耳根也会清静些。”另一个寺丞杨鞠笑道。 那个炫子狂魔啊! 陈末问道:“太常寺如今多少人敌视李焕?” 杨鞠说道:“不好说,不过不反感,乃至于支持李焕的也有。” 陈末点头,“如此就好。” 杨鞠问道:“寺卿是担心太常寺内部因此分化?” 陈末说道:“本官担心的是这股子风气。” 杨鞠一怔,“……” 陈末喝了一口茶水,屈指轻轻叩击了一下桌子,“平心而论,长威伯如何?” 杨鞠说道:“可谓少年英才,名将种子。” “他可曾祸国殃民?” “未曾。” “那为何士大夫们皆把他视为敌人?” 杨鞠默然。 陈末说道:“这些人习惯了顺昌逆亡,但凡不肯附从他们的,便会嗤之以鼻。你可知晓那些人为何要对长威伯喊打喊杀?” 杨鞠说道:“长威伯乃是儒门弟子,却跟着陛下……” 嘉靖帝是士大夫们的死敌,蒋庆之是他的表弟,在士大夫们的眼中自然是一伙儿的。 “非也!”陈末摇头,嘴角翘起,讥诮的道:“他们对长威伯喊打喊杀,格外凶狠。不是因为这个,而是……” 陈末抬眸,“九边多年未曾有过的两次大捷,皆出自长威伯之手。几首诗令士林为之鸦雀无声…… 他们嫉妒了!” 嫉妒心人皆有之,恰到好处的嫉妒心,能激发人的斗志。但过头了,便会成为心魔。 “寺卿,有人求见。” 杨鞠起身告辞,出去时,见来人竟然认识。 记得这位是京师士林中的某位前辈吧! 二人互相颔首。 杨鞠止步,听着里面寒暄。 来人须发斑白,笑意盈盈,“陈寺卿执掌太常寺数年,老夫听闻有些人颇为不满?不是老夫说,对那等人就该下狠手。对了,倒是忘了一件事。有人让老夫转告陈寺卿……” “哦!什么话?”陈末问道。 来人说道:“听闻陈寺卿有意谋求升迁,此事也不难。不过,要担心一事……” 陈末只是喝茶,来人见他不接茬,就微笑道:“这等时候,就担心下面有人作梗。陈寺卿,要警觉。对付这等人,要先下手为强才是……你看老夫说这些作甚,哈哈哈哈!” 来人看着陈末,显然是要等一个答复。 陈末默然片刻,“李焕在太常寺多年,勤勤恳恳,对本官也颇为尊重。” “陈寺卿!”来人微微蹙眉,显然陈末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 “本官并无什么雄心壮志,谋求升迁没错,但!”陈末指指心口,一字一吐,“本官却不想为了那些人的蝇营狗苟而昧着良心!” 来人霍然起身,“陈寺卿莫要自误!” “告诉他们。”陈末冷冷的道:“儒,用于公则无往而不利。那些人开口君子,闭口天下,实则皆是为了私利。这是毛病!” …… “见过陛下。” 李焕见到道爷时,常年穿着道袍的道爷竟然换了一身锦袍。 “奉茶!” 道爷的客气让李焕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陛下。”李焕飞快看了嘉靖帝一眼,发现那笑容有些僵硬,仿佛是挤出来的。 “让你来,是有件事商议。” “您说了算。”李焕下意识的道。 “咳咳!”道爷干咳,“这门亲事……北边有事,需庆之去一趟。亲事可否提前?若是不能……” “好说,好说……” “那就……多谢了。” “您客气,客气了。” 李焕走出西苑时,浑身一松,才发现满身是汗。 他急匆匆回到家中,把事儿告知了妻子。 “又提前?”常氏怒了,“为了这门亲事,大娘子的亲事被迫提前,如今又要提前,这是哪家的道理?” “皇家的道理。”李焕苦笑,“陛下就如同亲家一般,好言好语和为夫商议。这是给咱们的脸面。若是不给,难道咱们还敢不答应?” 常氏坐下,恼火的道:“话是这么说,可这般变来变去的,可曾给了咱们尊重?” “女婿去北边是公事,别说是亲事,就算是丧事,他也得去。再说了,若是……呸呸呸!”李焕轻轻抽了一下嘴角,“坏的不灵好的灵。” “女婿去北边,难道是厮杀?”常氏心中一紧,“为何让他去?朝中的名将多了去。” “那些所谓的名将,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李焕叹道。 “不是说九边牢不可破吗?” “狗屁!”李焕冷笑道:“你可知九边多少年没有过大捷了?” 常氏摇头,李焕说道:“最近的大捷,便是女婿所为。” 常氏叹息,“这女婿太能干了,也愁人啊!” 李焕说道:“赶紧准备吧!” …… 就在李家上下为了提前的亲事鸡飞狗跳时,伯府也为此焦头烂额。 “赶紧收工。”富城催促着工头,赶紧收尾。 胡宗宪也被迫当上了管事,总管一切事务。 徐渭不喜这等细致的俗务,见家中人人忙碌,就在廊下喝酒作诗,孙重楼路过,怒目而视,“都在忙呢!就你逍遥。信不信我砸了你的酒葫芦?!” “老徐,赶紧帮忙。”没等徐渭回应,胡宗宪焦头烂额的过来,拉着他就走。 “采买的东西马上到,你亲自盯着查验,这可不能出篓子。” 徐渭怒了,“想我徐渭大才斑斑,岂能做这等刀笔吏之事?” “嗯?” 身后传来了孙重楼的威胁冷哼。 徐渭干咳一声,“最近闲的心慌,找个事儿做做,也算是舒经活血。来啊!把清单拿来。就这……这也算事?” 胡宗宪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啊你,就该让石头这等人来收拾你。” 蒋庆之已经到了虎贲左卫。 “见过伯爷。” 颜旭等人还不知情。 “让兄弟们歇几日。”蒋庆之校阅了虎贲左卫后,吩咐道。 “伯爷,可是有事?”颜旭问道。 蒋庆之点头,“朝中与俺答那边达成了一致,双方会暂时休兵。不过俺答那边吃了我两次亏,想扳回颜面。便弄了个狩猎的由头,想展示一番草原铁骑。” 陈堡说道:“伯爷,这春天狩猎,有伤天和啊!” 春天万物复苏,是孕育生命的时节。在这个时候杀生,有违天道。 这是中原人的看法。 蒋庆之说道:“俺答乃枭雄,此等人的眼中哪有什么不杀生的慈悲。” 他回身看着诸将,“此次我将带一千五百人北上。” “伯爷,俺答若是主持此事,一千五百人怕是少了,不够威武。”颜旭说道。 “我知。”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故而我和陛下说了,从府军前卫抽调一千人跟随出发。” “府军前卫?那不是咱们的死对头吗?”陈堡说道:“伯爷,就怕那些狗贼使绊子。” 蒋庆之摇头,“虽说此行不是厮杀,可却比厮杀更为凶险。府军前卫那些将士如何抉择……” 他负手看着府军前卫的驻地方向。 “世间蠢人不少,但我看秦源却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莫要让我失望!” …… 自从演武败给了虎贲左卫后,府军前卫的士气就一直低迷着。 而指挥使秦源也有些颓废,把事儿交给副手,自己整日躲在值房里不知在干啥。 “那个贱人!” 秦源在喝酒。 以酒浇愁的人一般不需要下酒菜,他们喜欢那种酒水刺激咽喉和食道的感觉。 秦源胡须杂乱,脸上有些浮肿。 自从演武败了之后,家中的妻子,也就是那位宗室女对他越发看不上了,整日不是讥讽就是嘲笑。 秦源也想一振夫纲,可刚开口,妻子就嘲讽道:“若无家父,你今日可能执掌一军?” 呵呵! “老子也不想走捷径,更不想靠着女人上位,可特娘的……这个操蛋的大明啊!没有靠山,你一辈子就只能憋着。” 秦源仰头一杯酒下肚,眼珠子都红了。 “指挥使!” 有人敲门。 “滚!” “指挥使,有军令。” 秦源猛地跳起来,飞快把剩下的半壶酒和酒杯收好,又举手扇了几下,这才开门。 门外是一个兵部的官员。 “令府军前卫抽调一千精锐,跟随长威伯北上!” 秦源一怔。 官员走后,诸将聚集。 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这是蒋庆之要报复我等。 “要小心啊!指挥使。” 秦源闭上眼,“抽调最精锐的一千人。” “指挥使。” “速去!” “领命!” 秦源回到家中,妻子正在看书,见他进来也不说帮忙换衣裳,而是冷冷道:“颓废不堪!” 秦源平静的换了衣裳,平静的道:“过几日我将北上。” “嗯?” “领军的乃是长威伯!” “是他?” 看到妻子变色,秦源突然就笑了,“原来,也有你忌惮之人?哈哈哈哈!” 这一刻,秦源觉得这段时日被妻子冷嘲热讽带来的郁闷消散大半。 对蒋庆之竟然多了几分感激。 祝书友们:阖家团聚,中秋快乐。 第254章 那就亮刀子 对于成亲这件事,活了两世的蒋庆之还是第一次。 按照传统,婚礼的过程很繁琐,延续时间长。 但北上在即,只能一切从简……但女方家竟然没有怨言。 “丈人丈母宽厚。”蒋庆之很是感动。 朱希忠上门帮忙,还带来了数十仆役,“只管使唤,只要不死就成。” 蒋庆之这阵子忙的不行,没工夫招待他。朱希忠自己弄了茶水,凑过来见他在看宴客的清单,便一把夺过来,“这个哥哥比你在行,忙别的去。” 朱希忠是老牌勋戚,自然知晓蒋庆之这等新贵,以及士大夫的死敌成亲应当请哪些人。 蒋庆之把必须请的打勾,剩下的便交给他了。 “伯爷,宫中来人了。” 此次宫中竟然是黄锦带队,数十内侍和宫女随行。 “陛下说此次太过仓促,怕是忙不过来,这不,让咱带了些人来。” 蒋庆之把富城叫来,富城大喜,当即带着这些人去安排。 “对了。”临走前黄锦私下和蒋庆之说:“那日陛下召见了你那岳丈,商议改婚期之事……”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蒋庆之,“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这是家长该做的事儿。 蒋庆之父母双亡,长辈倒是有,但蒋家那边一直没和蒋庆之联络。至于母族那边,叶氏此刻大概恨不能弄死他。 上次嘉靖帝令黄锦去苏州祭祀舅父蒋干,黄锦发现有人在蒋干的墓碑上涂鸦,写了些羞辱性的文字。 黄锦当即令人去府衙,牌子丢过去,苏州府上下乱作一团,随即最好的捕快出动,乡兵出动,很快抓住了嫌疑人。 干这事儿的叶氏的一个年轻人,按照辈分和蒋庆之是表兄弟。 一顿棍棒打了个半死,随后发配充军。 叶氏一族噤若寒蝉。 从此蒋庆之这个名字就成了苏州叶氏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所以蒋庆之少了许多麻烦的同时,许多事儿也无人主持。 道爷出面,以家长的身份和李氏商议修改婚期的事儿。只是想想平日里冷清的如同神像,看臣子宛若看蝼蚁般的道爷,竟然要努力挤出笑脸,蒋庆之就觉得很是违和。 人一旦开心,胃口就会好。 没到饭点,蒋庆之就觉得饿了,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鱼,令孙重楼送进宫去。 孙重楼飞也似的到了西苑,“赶紧,赶紧。” “啥东西?”侍卫问道。 “我家少爷给陛下做的菜,再晚就不新鲜了。” 简单检查后,孙重楼上马就冲进去。 ——道爷的规矩,严禁臣子乘坐轿子进西苑,要么骑马,要么你就步行。 道爷当时是这么说的:没事儿多骑骑马,省的浪费了药钱。 这话是讥讽当下士林以柔弱为美,以文弱为标配的荒谬。 孙重楼下马,远远就喊道:“弄个火,弄点油。” 内侍们听他说的急切,还以为是什么急事儿,就弄了个炭火。 “架锅架锅!” …… 架锅,烧油。 放点儿葱花在鱼身上,浇点酱油。 油烧热了,蒋庆之拿起铁锅,把油浇在蒸好的鱼身上。 嗤啦! 葱花的香味被激发出来,混着酱油和鱼香,顿时胃口大开。 …… “味儿不错。” 道爷干咳一声,“弄饼来。” “陛下。”孙重楼觉得嘉靖帝有些土包子,“这鱼配米饭最好。” “哦!试试。”道爷从善如流。 “鱼肉夹一块,先别吃啊!在汤汁里蘸蘸。对,试试……”孙重楼一脸期冀的看着嘉靖帝。 嘉靖帝吃了一口鱼,只觉得满口鲜香。 那味儿,竟然简单而清怡。 酱油的咸香突然涌上来,让道爷忍不住刨了一口米饭。 米饭混合进去,顿时嘴里就开了一次大杂烩。 “咋样?”孙重楼问道。一个内侍忍不住干咳一声,暗示孙重楼收敛些。道爷看了此人一眼,眸子里冷冰冰的。 那内侍赶紧低头,黄锦干咳一声,“去倒茶。” 此人杵在这里,只会影响嘉靖帝的胃口。 “美味。”嘉靖帝点头。 “我就说吧!” 孙重楼笑的像是个孩子,连带着道爷也跟着笑了起来。 道爷喝了一口酒,“你家少爷怎地有空下厨?” 孙重楼脱口而出,“我在厨房听少爷嘀咕,说什么……” “怎地,不好说?”道爷笑道。 孙重楼叹息,“少爷说,道爷这人孤傲,从不肯和人赔笑脸。我那丈人倒是有福气,普天之下第一人。” 道爷脸黑了。 黄锦捂嘴偷笑。 孙重楼装作蒋庆之当时的模样,“得!道爷在宫中吃的所谓美食,在我看来和牛马吃的差不多。弄条鱼去,让他开开眼……不,开开胃。” 许久后,西苑传来了道爷的骂声。 “瓜皮!” …… 每个人都想回到童年,有人是对当下不满,梦想重生。但有人却是怀念着童年的无忧无虑。 “欲望就是苦海,可每个人都脱离不了这个苦海,我亦不能。” 做清蒸鱼,鱼不能太大,大了鱼肉老,且不容易进味。 一条一斤多两斤不到的清蒸鱼,被夏言一人吃掉了,蒋庆之就捞着鱼头。 夏言喝了一杯酒,老眼中都是唏嘘,“陛下留我在京师,一是给天下士大夫打个样。就如同鞭尸。” 夏言就是那具尸骸,只要他在京师一天,就得挨一天鞭子。 “我可以装病遁去,但却没有,骨子里何尝不是在期待着某日陛下回心转意,能第三度起复。这便是欲望。我深陷其中,苦不堪言。而你小子……” 夏言看着蒋庆之,看看盘子里的配菜,夹了一块五花肉,细细品着。 “你什么都不求,却什么都往这涌。差什么就有什么。让我想到了什么……水!” 水利万物而不争。 蒋庆之一直不喜鱼头,看着别人喝酒就冲着鱼头使劲,觉得很奇怪。几次尝试之后,发现了奥妙。 “这鱼头里有几种滋味,外面的肉细嫩,眼睛下面的肉更是美味。这里水晶般的吸一口,啧!美!还有这里……” 蒋庆之擦擦嘴角,说道:“许多时候,以心换心罢了。” 夏言斜睨着他,“若是帝王本能发作呢?”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 “回了。”夏言起身,双手扶着膝盖,“老了,老了。不过还能给你这等聪明的让人头疼的小子一番建言。” “您说。”蒋庆之知晓今日夏言来必然有事。 夏言说道:“商鞅怎么死的知道吗?” “知道,死后被车裂。” 车裂,也就是传闻中的五马分尸。 “王安石什么下场?” “爱子早逝,黯然下野。” “陛下和你在弄什么,我从未过问,但你等瞒得过那些蠢货,却瞒不过我这双眼。”夏言指着双眸说道:“商鞅变法,奠定了大秦一统六国的基础,功莫大焉。可最终难逃一死。王安石变法一心为国,依旧成为过街老鼠。庆之。” 老头儿拍拍蒋庆之的肩膀,“你可有身败名裂,或是横死街头的准备?” 蒋庆之把鱼头靠近脖子那里的部分吃了,“看,这里肉最多,可刺也最多。有人喜欢慢慢把刺拔掉,享受大口吃肉的畅快。而我却喜欢把肉和刺一起在嘴里咀嚼。” “不怕刺痛?” “这等大事,从不是请客吃饭。”蒋庆之缓缓咀嚼着,那些细刺渐渐的被嚼碎了。 “大势如潮,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蒋庆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夏言走了,老头一路唏嘘,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当年的雄心壮志。 可他当年只是小敲小打,从未跳出儒门给他设定的囚笼。 而蒋庆之从未被所谓的规矩约束过,所以士大夫们每每觉得这厮不按常理出牌,于是给他安上了一个儒门叛逆的名头。 “儒门叛逆吗?”蒋庆之干咳几声,吐出了几根鱼刺。 门外,莫展仗刀而立,冷冷看着那些来帮忙的仆役和宫人。 蒋庆之走出去,莫展突然问道:“伯爷,小人冒昧……” “说。” “那日小人听胡先生和徐先生谈话,说伯爷行非常事,可终究得罪人太多。此刻那些人尚且顾忌一二,故而下手温和。一旦双方矛盾加深,必然会不择手段。小人敢问伯爷,当如何?” 莫展补充道:“小人并未畏惧,而是……” “士大夫嘛!对你等而言近乎于神灵。”蒋庆之笑了笑,觉得那些蠢货实则都是棒槌,“他们若是不择手段……” 蒋庆之的眸子深邃,“那就亮刀子,杀出一个朗朗乾坤!杀出一个煌煌大明!” …… 婚礼这一天,富城早早起来,一直在看着东方。 “师父,你在等神仙呢?”孙重楼问道。 “别吵。”富城嘟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啊!” 天公作美,早上没云霞。 富城欢喜的去禀告。 “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恭喜表叔!”裕王兄弟二人来了。 “太子呢?”蒋庆之随口问道。 从那一日打开了太子心结后,东宫那边就没少送东西来,每次来都会带来太子的问候。 景王别过脸去,裕王说道:“太子那边今日有讲经。” 所谓讲经,是宫中人的说法,也就是一次小型学术讲座。 朱时泰来了,“我爹说进宫打个照面就来。” 黄锦也来了,带着人帮衬。 朱希忠急匆匆赶来,夏言今日主持婚事,见他来了就骂道:“再晚些就误时辰了。” “这不来了吗?”朱希忠嘟囔,然后问了时辰,便喊道:“庆之,赶紧出来,接亲了。” “表叔,快些,我准备了催妆诗!”裕王第一次参加婚礼,很是快活。 蒋庆之走出家门,看着一条巷子里都是去迎亲的人,突然有些时空颠倒的晕沉。 他摇摇头。 看看明媚的天色,低声道: “老爹,老娘,我要结婚了。” …… 求票啊! 第255章 有天赋的新娘子,拜师 前首辅为总管,成国公为外总管,两个皇子为傧相,这个豪华阵容震动了京师。 当蒋庆之到了李家时,常氏正拉着他娘子的手哭。 她已经哭了半个时辰,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哭下去。 “爹,接亲的来了。”儿子李盾进来,见母亲还在哭,不禁满头黑线。 “夫人,赶紧收了神通吧!”李焕苦笑,常氏这才松开手,有人带着李恬去后面做准备。 “要为难他!”常氏近乎于咬牙切齿的道。 别想轻松带走老娘的小棉袄! “娘放心!”李盾嘿嘿笑道:“今日我那些同窗来了不少,都是会刁难人的。” 可没多久,李盾就面如土色回来了,“他们来了。” “没出息!”想到女儿即将离去,常氏心痛如绞。 “娘,妹夫的傧相是……是两位皇子,主持的是成国公,他们哪敢为难啊!”李盾苦笑道。 妹夫在作弊! 蒋庆之顺利进来。 一干礼仪下来,蒋庆之觉得浑身酸痛。 李焕又告诫了一番女儿,什么遵妇德,守礼仪,勤俭持家…… 说到后面,蒋庆之发现老岳父在哽咽,忍着泪水,摆摆手,“去吧!莫忘了回门,你娘……念着你呢!” 养了十余年的娇花,一朝被人连带着花盆给带走了。 …… “陛下,那边已经接到了新娘子,如今正在回去的路上。” 芮景贤满头大汗,一脸勤勉模样。 用东厂来打探婚礼消息,这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嘉靖帝默然看着墙壁上的画像。 芮景贤看了一眼,赶紧低头告退。 画像上的女子便是蒋太后,看着她,嘉靖帝恍若回到了当年。 “娘,我找到了舅父一家子,今日便是庆之成亲的日子,您可高兴?” 那只清瘦的手,缓缓触摸着画像。 画像上的蒋太后眉眼温柔,仿佛在点头。 …… 接到新娘子,后续的事儿就和蒋庆之没关系了。 此刻的话事人是朱希忠,他大马金刀坐在主人家那一桌,举杯道:“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举杯,“不醉不归!” 刚喝了几杯酒,外面有人进来,“太子来了。” 卧槽! 正抓住显章侯杜贺灌酒的老纨绔,差点把酒杯塞进了他的咽喉里,赶紧站好,“见过殿下!” 太子进了大堂,问道:“孤没来晚吧?” 朱希忠笑道:“才将开吃,不晚不晚。” 太子亲自送上了贺礼,问了婚礼的情况,然后喝了三杯酒,这才回宫。 这面子给得老大了。 蒋庆之此刻不知外面的情况,他正和衣裳作斗争。 “你这怎么解开啊!” “……” “哎!你倒是说话啊!” “她们说,不许说话。” “我这娘子竟然是个贞静的?”蒋庆之逗弄她。 可当他千辛万苦,爬山渡海达成目的后,贞静的李恬开口道:“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什么意思?”蒋庆之满头大汗。 “她们说会很疼。” “这不是没开始吗?” “啊!还没开始?” “你等等,我这……” “……” 被翻红浪,男欢女爱…… 生物钟依旧很准时的唤醒了蒋庆之。 他睁开眼睛,伸手就触碰到了什么。 “卧槽!什么东西?”蒋庆之坐起来,看着依旧在燃烧的残烛,再看看身边露出被子的长发,“我特么结婚了?” 我有老婆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别折腾了。” “大好春光,莫要辜负了。” “那就去春游。” “我说的是……娘子你的春光啊!” “可疼了,我可咬了啊!” “哎哟!你这属猫的?” “喵!” 交叠在一起的二人缓缓抬头看去。 多多就蹲坐在边上的墩子上,好奇的看着两个饮食男女。 “呀!” 一只玉手伸出来,把被子猛地往上拉,遮住了脸。 被子里有些闷的声音传来: “那是多多。” “被看到了。” “被一只猫看到怕什么?来,娘子,叫声相公,呸!相公这词不好,叫声老公……这不是太监吗?” “那叫什么?” “那就叫……夫君吧!” “夫君。” “娘子!” 日上三竿,蒋庆之和新娘子这才起床。 夏言昨夜被灌多了酒,富城担心他回去没人照顾,便留在伯府住了一宿,此刻正在喝粥。 “这新婚第二日要拜见公婆,告诉庆之,他这情况特殊,就拜牌位吧!” 蒋庆之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在祭拜的时候,心中默念了一番那个时空的父母。 “希望你们各自安好!” 接下来该敬茶。 总不能给牌位敬茶吧? 就在蒋庆之挠头时,富城来了,“陛下来了。” 卧槽! 蒋庆之赶紧去了前面。 “朕有些渴!”道爷言简意赅,但今日却破例又穿了锦袍。 蒋庆之一怔,夏言在侧面给他使眼色。 猜谜活动又开始了吗? 嘉靖帝看了夏言一眼,“听闻你最近很是逍遥?” “臣无忧无虑,自然逍遥。”夏言平静的道,就在道爷回身时,赶紧做个敬茶的动作。 蒋庆之明白了,吩咐道:“让娘子来一趟,另外,准备茶水。” 李恬正在歇息,黄烟儿急吼吼的要去新房查验,被李恬喝住,“不用去了。” 黄烟儿愕然,“这是娘子的交代呢!” 李恬玉脸儿上多了一抹红晕,“昨夜就被他给烧了,说纯属是一个什么器皿来着……什么菌,什么培养……的器皿。” “娘子。”一个侍女在门外禀告:“伯爷请娘子去前面一趟。” 李恬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暗自唾弃清晨某人的疯狂。 到了前面,当看到嘉靖帝时,李恬愣了一下。 “见过……” “表兄。”蒋庆之猜到了道爷的谜底。 “见过表兄。”李恬蹲身。 “嗯!” 夫妻二人奉茶,道爷接过,说道:“这男人成婚,方能称为成人。为何这般说?男人有了要养活之人,在意之人,才有牵挂。有了牵挂,行事方能深思熟虑,而不是轻率。故而从今日起,庆之就算是成人了。” “是。”蒋庆之低眉顺眼。 但道爷知晓这厮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他看着李恬,语气温和了些,“伯府之事,该管就要管起来。” “是。”李恬却大胆的看了道爷一眼。 道爷喝了茶水,回到了宫中。 他径直去了卢靖妃那里。 “陛下,那新娘子如何?”卢靖妃这几日一直在恼火,把兄长卢伟叫进宫中,劈头盖脸的呵斥了一番,说他当初不知珍惜,如今金龟婿被人抢走了。 “朕看了看,是个能持家的,正适合庆之。”嘉靖帝笑道,“男人没个女人在身边拾掇,就会顾此失彼。” 卢靖妃默然。 嘉靖帝看着她,突然握着她的手。 卢靖妃的脸红了些,“陛下……” “你……拾掇的不错。” …… 伯府,富城带着一家子仆役行礼。 “见过娘子。” 李恬坐在大厅里,点头,“你等辛苦了。” “不敢!” 李恬说道:“我刚进门,许多事也没理顺,当下依旧萧规曹随。我先看看。” 富城的眼皮一跳。 他本做好了把一切权力上交的准备,可新娘子这是啥意思? 徐渭得知后笑道:“这是观其言,查其行。” 有人去求见蒋庆之,蒋庆之说道:“该如何做,我不管,一句话,按照娘子的规矩来。” 等人走了后,富城来了,“伯爷,老奴在宫中时,有贵人一升位便杀鸡儆猴,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热闹是热闹了,可没多久,一切照旧。 有人上位后,不动声色,看似平庸。可过了一阵子后突然出手,以雷霆手段拿下最奸猾的那几人,其他人无不服气。” 蒋庆之没想到那位和自己一样喜欢钻小巷子的小娇妻,竟然有此等天赋。 晚上,当他气喘吁吁的提出疑问时,李恬却说:“夫君莫要管后宅事,只管去做大事。” “什么大事都没家事重要。”蒋庆之依旧是后世那个小市民心态。 “夫君的雄心壮志呢?”李恬讶然。 “被你化为绕指柔了。”蒋庆之调笑道。 可再多的柔情,也拦不住时光流逝。 三日回门后,蒋庆之就准备出发了。 令蒋庆之意外的是翰林院侍读周夏竟然来了,送上贺礼后,问了蒋庆之一个问题。 “敢问长威伯,道与物欲,孰轻孰重?” 啧! 这是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十个人里面,不,一万个人里面,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都会回复:“道最重要。” 但实际上这些人的心中答案是物欲。 蒋庆之沉吟着。 良久,他说道:“极简物欲。” 能无视物欲的人,大概也和行尸走肉差不多。 “也就是不要太过于非黑即白吗?” 蒋庆之点头,“这个世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黑与白,对与错。” 周夏一怔,蒋庆之说道:“黑与白,对与错是谁定下的标准?谁敢说这个标准是对的?” 这是一个囚笼。 囚禁了绝大部分世人。 周夏的眼睛渐渐发亮,“极简欲望,坚守自己的道,而不是被外界所谓的对与错,黑与白困扰。” “孺子可教。”蒋庆之忙的不可开交,随口就占便宜。 可周夏却行礼,“谨受教!” 周夏回到了翰林院。 他走过那块石碑,看了一眼那些先贤的警句,随即走了。 他来求见徐阶。 “先生即将去礼部,而我也将离开先生。”周夏行礼。 “哦!你要去何处?”徐阶去礼部的事儿基本上定下来了,只是没公开。 周夏说道:“下官一直以来都很是困惑,一直在琢磨自己的道是什么,今日突然醒悟。从此,下官将舍弃以往学的那些,从头来过。” 徐阶温和道:“是谁让你幡然醒悟?” “长威伯!” 周夏郑重行礼,“拜别先生。” 徐阶温和颔首,他和周夏说是师徒,实则只是名义上的而已。 可就在周夏走出值房的那一瞬,徐阶的眸中多了一抹阴郁。 …… “什么?拜师?” 周夏随即再度登门,一见到蒋庆之就跪下拜师。 周夏说道:“下官一直在追寻心中的道,为此在先贤警句中徘徊。直至回想起了与伯爷当初的论战,那些话令下官震动不已。下官此生……愿追随伯爷。” 蒋庆之一怔,然后问道:“你就不怕被士大夫口诛笔伐,被斥之为儒门叛逆?” 周夏抬头。“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徐渭给蒋庆之使眼色,暗示这是好事儿。 在举目皆敌的困境中,周夏的拜师便是一道光,它劈开了那些士大夫们制造的迷雾,让更多人能看到,道,并非只有儒门一条! 蒋庆之当然知晓这个道理,但还是问道:“你可愿意颠覆过往所学?” 周夏点头,“愿意!” “我年岁不大,你就不觉得羞耻?” “在下官心中,学识高低比之年岁更为重要。”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进去。 周夏茫然,不知这是答应了还是什么。 徐渭笑道:“还不很赶紧去敬茶?” 嘉靖二十七年,春。 翰林院侍读周夏叛出徐阶门下,拜师蒋庆之。 震动京师士林。 第256章 收拢人心的伯爷,雄姿英发的大汗 烟雾缭绕的大殿内,嘉靖帝正在看奏疏。神像仿佛在旁观。 “走了?” “走了。” “走了好,闹腾的让朕头疼。” 徐阶的弟子叛出师门,拜师蒋庆之,这事儿震动京师士林的同时,也令徐阶陷入了舆论风波中。 “徐阶如何?”嘉靖帝问道。 陆炳说道:“依旧如故。” “能忍,不是坏事。”嘉靖帝悠悠的道:“和你差不多。” 陆炳低头,脊背发热,“臣,不敢比徐阶。” “哦!是吗?”嘉靖帝淡淡的道:“徐阶是不忍不成。不忍,就得和严嵩针尖对麦芒,他不是对手。而你,在为何而忍?” 前一个忍,嘉靖帝说的很轻松,后一个忍,却意味深长。 陆炳说道:“臣……有些惧意。” “害怕那些士大夫了?害怕被他们口诛笔伐,害怕自己的儿孙被他们报复,以至于无法延续荣华富贵?” 陆炳的头垂着,缓缓跪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浑身紧绷到无法支持的时候,嘉靖帝轻声道:“去吧!” “是!” 嘉靖帝看着他出去,问道:“庆之出京,京师如何?” 黄锦说道:“许多人说瘟神走了,有人说长威伯此去必然造下无边杀孽,迟早会有报应……还有人诅咒,说李氏大概是要做寡妇了。” “恶毒的人,剖开心肝,多是嫉贤妒能之辈。”嘉靖帝冷冷的道:“朕知晓许多人都在盼着庆之倒台,甚至盼着他早死。不过,朕却不担忧这个。” 黄锦笑道:“有陛下看顾,神灵也会网开一面。” “不是神灵。”嘉靖帝拿起道书,“朕看过庆之的面相,乃是绝境重生之相。道之尽头,绝处重生。” …… “二娘子。” 黄烟儿进屋,正在看家中账簿的李恬抬头,“又怎么了?” 自从跟着自家小姐嫁过来之后,黄烟儿就像是个挖宝的老鼠,今日这里打探消息,明日那里探寻究竟,很是欢乐。 “方才我在前院听人说,外面有人太坏了,竟然诅咒二娘子成寡妇。”黄烟儿鼓着腮帮子,“这群人该打。” 李恬柳眉倒竖,但随即呵呵一笑,“没本事的人,才敢在夫君走后又是诅咒,又是威胁。那些也是男人?呵呵!” “二娘子……” “叫我娘子!” “是,娘子。”黄烟儿低眉顺眼,“二……娘子,那咱们该怎么办?就这么活活受气不成?” “我倒是有个法子。”,李恬看着黄烟儿,“要不,给你一把刀,你去把那些人杀了!” “我?”黄烟儿摆摆手,“我不成的,我连鸡都没杀过。再说了,此等事不是男人去做吗?” “是啊!”李恬放下账簿,“所以,我们看着就好了。不过,看着会很无聊哎!” “那怎么办?和他们争执?” “你觉着我有那么蠢吗?” 说是看着,下午伯府就放出消息。 “那位华庭县主说,自家夫君为国出征,可人还没出京畿,就有人在背后捅刀子。特别是那等居心叵测之人,竟诅咒长威伯和华庭县主。偌大的京师,却看不到一个正人君子为国发声。” 这番话宛若一巴掌,抽的京师许多人脸痛。 “是个聪明的女子,看来,朕当初说的宜家宜室没错。”西苑传来了道爷欣慰的声音,接着咆哮也接踵而至。 锦衣卫出动,东厂也闻讯而来。 十余散播谣言的蠢货被抓捕,锦衣卫和东厂的刑房里惨嚎声不绝,令人胆寒。 没多久,十几个蠢货就往南方去了,据闻是发配台州府,也就是当初长威伯被发配的地儿。 那地方,据闻最近倭寇又在蠢蠢欲动了。 此事后,那位令人好奇的县主就再没冒过泡。 不过据闻伯府的下人们有些战战兢兢的,在等着那三把火烧起来。 可李恬就是不点火…… …… 灵丘过去的一片荒原上,篝火延绵不绝,帐篷聚在一起,看着恍若密集的小土堆,很是有趣。 蒋庆之负手站在边上的小山上,身后是胡宗宪和徐渭。 “府军前卫这一路还不错,可见秦源此人有些本事。”胡宗宪说道。 风吹来,蒋庆之把披风裹紧,听着身后徐渭那尖刻的声音,“他最大的本事便是舌头。” 艹! 这个老流氓,在京师时没事儿便去青楼捧场,凭着才华竟能白嫖。这不,出京后少了滋润,开口就喷毒液,被秦源听到了,哪怕蒋庆之在,也会弄死这货。 “他来了。”胡宗宪低声道。 徐渭看着步行到小山下的秦源,“此行若是不能同舟共济,宁可把他们丢在大同。”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智囊该做的事儿。 蒋庆之点头,这个准备他有。 秦源上来,“见过伯爷。” “说吧!” 蒋庆之淡淡的道。 “我军距离大同不远,可否先派斥候前出,查探俺答部的动向?” 蒋庆之摇头,“快马已经带去了本伯的书信,张达会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 “九边的兵……恕下官直言,怕是靠不住。” “是吗?”蒋庆之说道:“许多时候,眼见为实。” 这话意味深长,秦源犹豫了一下,“下官敢问,伯爷为何点了府军前卫的将?” “没想过我是为了报复?”蒋庆之笑道。 “刚开始下官有些担心,不过后来就释然了。下官想,若是伯爷要报复下官,何须借着北上的由头……下官。” 秦源苦笑,“自从演武败给了虎贲左卫之后,下官就成了被遗弃的野狗。伯爷若是要报复,只需抬个手的事儿,何须这般麻烦。” “你至少比仇鸾聪明。”蒋庆之有些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我此次点了你和府军前卫的将,不是为了私仇,也不是为了拉拢什么。” 他回身,看着远方晚霞漫天,不禁心旷神怡,“大明当下这个局面,不站在庙堂之高,很难一览无余。当下各方暗流涌动,要想扭转颓势,唯有革新。可外敌虎视眈眈……攘内必先安外!” 这是反着来的策略。 “要安定外部,必先整顿大明官兵。而京卫首当其冲。在这个整顿中,我不会看什么立场,也不会锱铢必争谁是谁的人,我只看一个东西!” 蒋庆之指指秦源,“我只看此人是否有公心!有公心,不管他是谁,哪怕是陆炳,我也能与他暂且联手。若是没有公心……” 那岂不是说,我是逃过了一劫?想到这位伯爷和崔元之间的争夺,那手段之狠辣,秦源脊背发寒,“下官大胆……不知伯爷是如何看出小人有公心?” “只因你还要脸!而许多人,特娘的脸都不要了!” 演武失败后,那些所谓的名将,宿将,过一阵子依旧出来吹嘘自己用兵了得。 蒋庆之说道,“演武之后我便令人盯着你,从未见你去哀求,也未曾去请罪,就这么以酒浇愁。可即便如此,也未曾责罚将士来发泄怒火……哪怕是面对那个宗室女的羞辱,不曾低头,但也不曾恶语相向。” 人的本性可以隐瞒一时,但无法作假一世。 “伯爷!”秦源低头,哽咽道:“下官成了落水狗,多少人想痛打下官,下官也曾想过有人伸出援手,可没想到竟然是伯爷。” “我不想说什么看好你之类的话,不过此行关系重大,我要看到一支精神抖擞,能让俺答部为之震撼的劲旅,可能做到?” 蒋庆之目光炯炯的看着秦源。 秦源抬头,“下官告退!” 他大步走下小山,很快,府军前卫那边就传来了他的咆哮。 “狗娘养的,打起精神来,从今日起,本官与你等同吃同住,一同操练。在出塞之前,都做好脱一层皮的准备。” 徐渭说道:“此人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没有谁愿意去走夫人路线。”蒋庆之说道:“此人能把府军前卫操练成这等模样,可见能力不俗。老徐,所谓做事,便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俺答那边,怕也是在磨刀霍霍。”胡宗宪看着北方。 “俺答想利用此次机会来近距离观摩大明官兵实力,这也是我把府军前卫带来的缘故。否则俺答一看又是虎贲左卫,定然会猜测京卫能拿得出手的不多。” 蒋庆之伸个懒腰,“天气不错,希望今夜俺答也能做个好梦。” 俺答也在看着同一片晚霞。 正处于人生巅峰状态的他,此刻负手站在大营之外,身后是十余侍卫,身边是义子脱脱,也就是恰台吉。 面色微黑,短须,目光敏锐的俺答看了义子一眼,“赵全等人来了吗?” “差不多了。”脱脱很年轻,看着英姿勃发,他微微低头,“大汗,那些汉人靠不住。” “本汗知晓,不过权宜之计罢了。”俺答说道:“你要记住,唯有无视那些野心勃勃者,才能统领一方。” “可终究是祸患。”脱脱说道。 “狼王在最强大时,群狼不敢挑衅,唯有俯首帖耳。” “可狼王终究有虚弱之时……” “那便该死。”俺答眼中都是坦然和自信,“本汗不会做被新王逐出狼群的狼王,本王要做的是蒙古的大汗,重现成吉思汗的荣光!” “大汗,赵全来了。” 十余汉人下马过来,为首便是白莲教所谓的教主赵全。 赵全看着颇为魁梧,近前行礼,“见过大汗。” “嗯!”俺答说道:“明人那边会派人来参与狩猎,据闻领头的便是在宣府镇压白莲教的蒋庆之。” 他负手看着赵全等人,恍若看着蝼蚁。 “那个贼子!”赵全咬牙,“大汗,等蒋庆之进了咱们的地方,我愿带着人设套弄死他,为大汗除此大患。” “蒋庆之在大同两败本汗麾下,可那不是本汗的精锐。” 俺答微笑指着大营,“雄鹰从不去抢夺发臭的腐肉,只会自去猎取新鲜的血食。” 赵全眼中有遗憾之色,旋即低头,心想蒋庆之到了地方,多的是机会出手。到时候谁知晓是我们做的? 俺答上马,说道:“本汗的无敌铁骑在此,等那些汉人来了,当让他们胆寒,哈哈哈哈!” 他策马冲进大营,随即无数人高呼。 “大汗万岁!” “万岁!” 欢呼声中,一只雄鹰在高空展翅翱翔。 鸣叫声划过长空。 第257章 毒舌,不俗 大同城。 “斥候可回来了?” 张达走上城头问道。 “尚未回来。” “伯爷到了何处?”张达回身。 “距此五里。” 张达叹息,对诸将说道:“大同有赖于伯爷,这才能在两度厮杀中占据上风。今日本想给伯爷一个惊喜,没想到……” 大同两次大捷,让张达顺利洗去了身上避而不战的负面名声,也洗去了上次出战败北的罪责。这些将领也或多或少的得了不少好处。 所以得知此次是蒋庆之亲自率军出塞和俺答会面后,大同诸将就憋着一股子劲,想给这位伯爷看看如今大同边军的风采。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 数十骑正疾驰而来。 他们冲进城中,为首的总旗也不勒马,就从马背上的飞跃下来。他在地上一个翻滚,顺势起身,冲上了城头。 “好身手,不愧是我大同健儿。” 张达赞道。 总旗行礼,“禀总兵,俺答率一万骑抵达官山。” “官山?”张达闭上眼睛,看了无数遍的地图在脑海中渐渐浮现。 “九十九泉!”张达睁开眼睛,“准备迎伯爷!” …… “这便是大同城吗?” 周夏此次随行,他看着那雄壮的城池,不禁悠然道:“竟比京师更为雄伟。” “京师年久失修,就如同那些人的脑子一般。”徐渭的毒舌开启了。 周夏问道:“那么徐先生以为当如何修?” “用斧子劈开他们的脑袋,用钩子把他们脑子里的私心杂念,蝇营狗苟,贪嗔和不要脸勾出来。” 周夏笑了笑,“我却以为,应当以清水反复冲洗,直至那些脏污的东西尽数被清洗干净。” “你说的清水为何物?”徐渭问道。 “新的学识。”周夏说道。 徐渭啧的一声,胡宗宪笑道:“这一路你和周夏争论多次,虽说你占据上风,可周夏也进步飞快。对了,知晓伯爷为何从不干涉吗?” 徐渭叹道:“伯爷是把我当做是磨刀石,磨砺这唯一的弟子。” “唯一的弟子?”周夏一怔,“裕王等人不是吗?” “他们传承不了伯爷学识的衣钵,勉强算是,但你看伯爷对他们的态度,更多是对晚辈。”徐渭说道:“你的运气不错,不过此后要小心。” “那些士大夫们的报复,我一直在等着。” “不怕死?” “呵呵!” “既然不怕死,可敢跟着斥候去一趟塞外?”徐渭坏笑道。 一队斥候整装待发,正在等待命令。 “固所愿也!”周夏嘴里说没问题,可心中却有些忐忑。 “大同守将来了。”胡宗宪说道。 张达为首的诸将,还有几个文官走出大同城。 蒋庆之隔着数十步下马。 “见过伯爷!” 众人行礼。 “免礼!”蒋庆之走过来,微笑看着众人。 “我军斥候打探到了消息。”张达说道:“俺答率一万骑刚抵达官山。” “官山……”蒋庆之想了一下那地儿,“能在俺答的精锐之前打探到消息,是谁?” 张达与有荣焉,回身招手,一个总旗过来,见到蒋庆之后,他兴奋的脸都涨红了,“见过伯爷!” “见过我?”蒋庆之问道。 “上次与敌军大战时,小人便在军中。”总旗看着有些兴奋过头了,身体轻颤。 “家哪的?” “就是大同的。” “此次可曾遭遇俺答麾下精锐?” “遭遇了对方一队游骑,小人带着麾下先装作是逃窜,夜里掉头绕过了对方的营地,直达官山……” “就不担心被对方包抄了后路?”蒋庆之笑着问道。 一旦被敌军发现,那队游骑把他们后路断掉,这些斥候一个都回不来。 “以前小人定然会怕。不过上次跟着伯爷击败了敌军后,小人觉着……他们也是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也会犯错。小人想,既然都是人,那凭啥要怕他们?” 总旗越说越自信,蒋庆之心中欢喜,拍拍他的肩膀,“好一个凭啥要怕他们。” 他对张达说道:“由此可见,军心士气的提升,靠什么犒赏只能一时,唯有不断的胜利。” “是。” 随即众人进城。 刚歇息了一日,俺答的使者就来了。 “大汗在官山等待贵使。” 使者看着蒋庆之,眸色深邃。 “知道了。”蒋庆之说道:“还请告知俺答,三日后,我将抵达官山,看一看九十九泉!” 使者笑了笑,“贵使……长威伯就不怕去了回不来吗?” “狼王从不屑于用卑劣的手段来获得麾下的尊崇。”蒋庆之淡淡的道:“另外,你这人的眼睛不干净,我从中看到了野心。一个有野心的使者,想来身份不寻常。” 使者呵呵一笑,“我更好奇的是,长威伯为何甘愿得罪天下士大夫?代价越大,所谋必然越大。那么,长威伯所谋为何?是权臣?还是……大概只有长威伯自己知晓。” 这番话堪称是尖锐。 一针见血。 “伯爷心中想的是家国天下,而你……让徐某看看。”徐渭眯着眼,突然叹息,“徐某学了些相术,看你面相清奇,竟然有王者之相。不过……” 艹! 蒋庆之看到使者的面色变了,随即拱手,“三日后,官山,恭候长威伯。” “好说。”蒋庆之说道:“老徐送客。” “好说。”徐渭走过来,“贵使贵庚?我看贵使山根高耸,这是贵不可言的面相……” 使者仿佛是听到了大逆不道的话,脚下加快往外走。 “贵使脊背微隆,这是真龙之像!” 徐渭落后几步,随即又开始喷吐毒液。 使者见鬼般的出了蒋庆之的驻地,回头骂道:“那个姓徐的,回头定然弄死他!” “老徐这张嘴……”胡宗宪苦笑。 徐渭的那张嘴能出谋划策,也能喷吐毒液。在原先的历史上,也只有胡宗宪能忍受和接纳。胡宗宪死后,徐渭换了几个东家,但没有一人能忍受这厮。 “不是坏事儿。” 蒋庆之琢磨了一下使者的可能身份,“贵族不可能,那么便是俺答亲近之人。” 第二日,蒋庆之就带队出发了。 “伯爷保重!” 张达送他出城,说道:“事有不谐,我当领军出击。” “不怕了?”蒋庆之调侃道。 张达老脸一红。 蒋庆之轻声道:“那是心魔,我说过,每一次取胜都是一次抚慰,实则也是一次祛除心魔的过程。当胜利越来越多时,异族在将士们的眼中就成了土鸡瓦狗。” “是。” 蒋庆之策马而去,周夏跟在身边,“老师说过攘内必先安外,那么为何不先整肃边军呢?” “边军啊!”蒋庆之幽幽的道:“边军糜烂多年,黑幕重重,若骤然出手……” 他看着周夏,想考考这位学生。 “俺答……俺答会伺机而动。”周夏突然身体一震,“老师当初力主与俺答部沟通,打开商道,不只是为了获取俺答部的虚实……”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那么,还有什么?” 周夏捂额,突然说道:“弟子想到了,整顿虎贲左卫时老师下了狠手,边军看到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将领定然担心这股整顿风潮席卷到自己的头上,弄不好他们便会做些震动天下之事,比如说反叛…… 所以老师便建言打开与俺答部的商道。商道一开,整肃边军就难了……只要一动手,俺答那边就会蠢蠢欲动,边军再哗变,顷刻间大明就有倾覆之祸。这是先安其心的手段!” 蒋庆之问徐渭,“如何?” 徐渭淡淡的道:“有些意思。” 能让徐渭说有些意思的周夏,此刻彻底想通了此事,“先整顿京卫,以京卫为根基,再徐徐图之,这才是老成谋国!” 周夏一拍手,“那些人说老师行事跋扈冲动,整顿京卫便是明证。可若知晓老师这番考量,怕是没脸见人了。” 回过头,徐渭对胡宗宪说道:“此子不俗。” “为何不直接夸赞他?”胡宗宪问道。 “我若是夸赞谁,老胡,那便说明我要准备挖坑埋人了。”徐渭说道。 “我怎么记得你夸赞过伯爷?” “艹!” 当日下午,一队斥候遭遇了敌军游骑。 百余敌军游骑呼喊着,从两侧绕过来。 明军斥候不过二十一骑,却安之若素。 “下马弃刀!”敌将喊道。 “否则弄死你等!” 对面的明军小旗官冷冷的道:“既然要挑衅,为何不敢下马?” 敌将冷笑下马。 小旗官同样如此。 外围敌军完成了包围圈,马儿嘶鸣,长刀在手,杀气腾腾的盯着明军斥候。 敌将缓缓走过来,“明狗,可敢与我一战?” 小旗官冷冷的道:“拳脚,刀枪,任由你选!” “杀了他!百户,杀了他!”外围敌军叫嚣。 敌将把长刀解下来,“大汗说要以礼相待,那么,拳脚!” 小旗官把长刀解下来,同样赤手空拳。 “明军来了。”外围有人喊道:“百户,是蒋庆之来了。” 敌将抬头,看到了越来越近的蒋字旗,心想在此给蒋庆之一个下马威也不错。 他虎吼一声冲了过去。 二人拳脚相加,不过十息,小旗官突然后退,敌将狞笑追来,双手抓住小旗官的肩头,“跪下!” 大旗正在向这边移动,外围的包围敌军只得后撤。 于是,正在缠斗的二人便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小旗官身体下沉,脱离了对方的双手,接着双手闪电般的抓住了对手的腰间皮甲系带,猛地发力。 “哦!” 周夏看到那个小旗官把敌将举了起来,不禁惊呼。 嘭! 小旗官把敌将丢在地上,单膝跪下,“马芳恭迎伯爷!前方并无敌军潜伏。” 大旗下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继续哨探!” “领命!” 骑兵过后,便是大队步卒。 脚步声轰然而至,一双双冷漠的目光盯着那些敌军。 百余敌军无人说话。 仿佛都成了雕塑。 第258章 挫败,友谊 官山。 官山周围山脉连绵,大青山就在左近。此刻初春,嫩草青青,羊群在周围觅食,看着恍若一片片白云。 多年前这里曾有火山喷发。沧海桑田,火山喷发的口子变成了湖泊,也就是当地人口中的九十九泉。 山谷,平原,山脉,水系……让官山美不胜收。 就在山脚下,俺答的大营一眼看不到头。 一队骑兵进了营地,随即去见俺答。 “大汗,明军马上就到。另外,咱们的游骑半道遇到了明军斥候,双方发生了些冲突……” 俺答正在和人商议事儿,闻讯说道:“脱脱,去迎一下。” “是。”一个年轻人恭谨道。 若是蒋庆之在的话,定然会认出此人便是那日自己见到的俺答使者。 “冲突结果如何?”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贵族男子问道。 禀告的将领说道:“咱们这边的百户……被击败。” “吉能,你如何看?”俺答问道。 贵族男子便是俺答的侄儿诺延达喇,封号为吉能。他恭谨的道:“大汗,若明军生出怯意,面对挑衅定然会选择隐忍。而对方选择了针锋相对,由此可见明皇的心思……” “针锋相对吗?”俺答笑道:“当年中原曾有会猎天下一说,此次狩猎,便是一探明军虚实的机会。若是他们隐忍,本汗反而会失望。” “大汗英明!” 俺答的胸怀令众人叹服。 “脱脱怕是会忍不住出手试探。”吉能轻声道。 “让孩儿们和他们玩玩。”俺答随口道。 脱脱是俺答的义子,他带着数十俺答的侍卫到了大营外。 “他们来了。”身边的谋士低声说道。 远处,大旗缓缓从地平线一头升起。 “蒋庆之在大同两度击败大汗麾下,此次明皇令他率军前来,这便是不甘示弱之意。”脱脱说道:“沙场上失去的,必须在沙场上拿回来。不过当下两边休战,那么……” 脱脱摆摆手,一个侍卫头领过来,脱脱交代道:“晚些试探一番,记住,不可出人命,不过断手断脚最好。” 侍卫头领自信的道:“今日这里将会多不少瘸子!” 噗噗噗! 远处,震动声隐隐传来。 脱脱蹙眉,“什么声音?” 他身边的谋士抬眸,微笑道:“兴许是……” 他看到了一条黑线在天边出现。 紧紧跟随着大旗,向这边移动。 那黑线渐渐延绵,一条条整齐跳出地平线。 噗噗噗! 震动声越来越大。 侍卫头领的猛地回头。“告诉大汗,明军来了!” “这肃杀的气息……是精锐中的精锐,必须马上做出回应!”谋士咒骂道:“蠢货,还等什么?赶紧去禀告大汗,集结我们的精锐,列阵!都列阵!” 俺答已经被惊动了。 他在一群贵族的簇拥下走出大帐。 “大汗,是明军!”有人来禀告。 俺答的大帐就立在这片草原的最高点,能居高临下俯瞰到周围的情况。 他看到了那些正在朝着大营移动的黑线。 “是明军!”吉能说道:“大汗,定然是虎贲左卫。” “他们没那么多人!”有人驳斥。 “大汗,三千不到。” “列阵!”俺答指着前方,“让勇士们列阵。” 一队队骑兵闻讯集结,马蹄声中,他们从两侧不断冲向大营之外。路过大帐时,那些骑兵纷纷拔刀,向自己的大汗致敬。 数千骑兵迅速在大帐外集结完毕,吉能说道:“明人看到这一幕,懂行的定然会心生惧意。” 集结效率是一支军队的基本素养,越快,越高效,就说明这支军队的实力越强大。 噗噗噗! 脚步声越来越重。 距离拉近了。 一个个明军手持长枪,排着整齐的整列,踩着轰隆的脚步,昂首挺胸而来。 嘭嘭嘭! 脚步声变了,就如同惊雷,一只狐狸在右侧不远处的草丛中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飞也似的跑了。 这边的战马有些不安,马背上的精锐骑兵们纷纷安抚自己的战友,眼中也多了凝重之色。 距离越来越近。 当双方相距百余步时,对方有人喊道:“止步!” 所有人重重踩下去! 轰! 咿律律! 一匹战马被惊,人立而起,反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马背上的骑兵被战马压断了什么,惨嚎了起来。 脱脱伸出食指指指那边,一个侍卫过去,拔刀。 人头落。 惨嚎声终结。 战马努力爬起来。 刀光再度闪烁,硕大的马头掉在地上。 对面,明军不动如山。 一双双冷漠的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骑兵。 骑兵们也在极力控制战马和自己的身体,努力保持不动。 双方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匹战马长嘶,打破了寂静。 随即那些骑兵们纷纷活动身体,有人甚至抓耳挠腮。 而对面的明军依旧不动。 但冷漠的眼中,多了一抹不屑之意。 陈堡甚至想带着执法队出来,给对面的敌军好好上一课。 “是精锐。”谋士轻声道。 高处的俺答也抚须颔首,“明皇没有让我失望,果然派来了精锐。脱脱,我的义子,你将如何应对?” 脱脱看着大旗下的蒋庆之,拱手,“长威伯,久违了。” 那日的使者便是他,蒋庆之下马,阵列裂开一条缝隙,他被人簇拥着走出来。 “脱脱?”蒋庆之问道。 他竟然知晓我?脱脱心中一凛,“正是我。” 蒋庆之想到了一本兵书中的记载,那是关于脱脱和三娘子之间的一战。 “看着不错。”蒋庆之点评了对方的骑兵,“就是有些不安。可是我麾下儿郎所致?颜旭!” “伯爷!”颜旭上前,蒋庆之佯怒,指着那些骑兵说道:“我为了友谊而来,怎地吓到了友军?” 颜旭心领神会,拱手道:“得罪了。” “开始了。”徐渭轻声道,周夏发现这厮颇为兴奋,仿佛期待已久。 这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周夏暗自下了一个定义。 脱脱面色不变,微笑道:“大元有个习俗,每逢尊贵的客人到来,我们总是要准备美酒和美食,以及……” 他拍拍手,两个身材敦实的大汉走了过来。 脱脱说道:“以及摔角助兴。长威伯麾下可有勇士能一展身手?” 那两个大汉看着目光锐利,露出的两条手臂上,那肉看似线条不够分明,可却令人觉得其中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这是最好的摔跤手! 脱脱微笑道:“长威伯不敢吗?是了,这些年我们的勇士时常南下去串门,可九边守将却颇为无礼,竟然躲在城中不见客!今日看来也不例外吗?”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狂笑。 蒋庆之微微蹙眉,“石头!” 他指着那两个大汉,抬眸看到了走来的俺答,说道:“给俺答打个样!” 一股风般的,孙重楼就冲了过去。 蒋庆之随即走向了俺答。 他无视了脱脱。 两个大汉怒吼一声,从左右合击孙重楼。 什么单打独斗,不存在的。 蒋庆之走向俺答,微笑着举起手,就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呯! 伴随着惨叫声,一个黑影从左侧飞了过去。 重重落在地上。 右手手肘下面的骨头断的很彻底,就如同是麻花。 “啊!” 第二声惨叫传来,接着另一个大汉飞了过来,重重的砸在了先前大汉的身上。 这一次断的是腿,断茬刺穿小腿肌肉,红白色的骨头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之下。 蒋庆之止步,伸手,“俺答汗,我带着友谊而来。” 身后,孙重楼保持着投掷东西的姿势。 随即走到了自家少爷身侧,虎视眈眈的盯着俺答。 两个侍卫赶紧上前,俺答摆摆手,然后伸出手。 “本汗的友谊多年未变。” 两只手握在一起。 轻轻摇动。 二人都在微笑。 两个侍卫过去,蹲身,伸手在两个大汉的脖子那里猛地发力。 惨嚎声结束了。 一个大汉走来,“可敢一试刀法?” “我来。” 蒋庆之身后,一个护卫上前。 “呛啷!” 拔刀声几乎不分先后。 俺答说道:“明皇这是怕了吗?竟然派出了最精锐的麾下。” “那么,俺答汗为何要带着最精锐的铁骑来此?”蒋庆之不甘示弱。 铛铛铛! 刀锋交错。 护卫后退,大汉长刀落地,捂着右手急速后退。 刀光收敛,护卫退下,但目光锐利的盯着蒋庆之周围。 “是个勇士。”俺答微笑道:“本汗麾下无数勇士,却最喜用汉人。汉人聪慧,无需本汗开口,便知晓当如何做。譬如说……赵全!” “在!”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上前。 俺答介绍道:“此人乃是明人,早些时候来投。本汗用人不拘一格,此人颇有些谋略,便为本汗智囊之一。” 吉能盯着蒋庆之,就等着他面露冷意,可蒋庆之却微微一笑。 吉能说道:“他乡遇故知,长威伯不寒暄一番吗?” 赵全拱手,“白莲教赵全,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指指高处的大帐,“本伯口渴了,俺答汗难道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俺答哂然一笑,“请!” “请!” 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代表,和俺答并肩而行。 赵全好歹也是白莲教的教主,见自己被无视,面色微青。 俺答问道:“在大明那边,如何评价赵全?” 蒋庆之淡淡的道:“哪里都有败类,在大明,此等人被称之为,汉奸!” “汉奸?” “对,汉儿的汉,奸人的奸。其,本伯觉着,该是贱人的贱。” 身后,赵全的那张脸终于绷不住了。 他刚想追上来,后面的莫展止步,长刀出鞘半截,杀机锁定了赵全。 “莫展。” “在!” “莫要脏了自己的刀。” “是!” 长刀入鞘。 所有人都在看着赵全。 一个词涌上心头。 杀人诛心! …… 求票。 第259章 送人头 蒋庆之此行不但担负着扬威塞外的重任,还有谈判之责。 大帐内,双方分宾主坐下,有侍女送上了奶酒和羊肉。 一把小刀,一碟子羊肉,还有一小碟泛黄的碎盐,这便是全部。 蒋庆之也不客气,拿起小刀割了一块羊肉,尝了一下,蹙眉道:“恕我直言,这羊肉……不成。” 一个贵族冷笑,“草原羊肉最为肥美,明人的远远不及。” 呵呵! 蒋庆之呵呵一笑,“石头。” “少爷。”孙重楼把一直背着的包袱打开,里面有许多东西。他拿出一个瓷瓶,把那小碟子里的泛黄食盐丢掉,倒了些酱料进去。 一股子香味顿时袭来。 接着是另一个瓷瓶,孙重楼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盛放羊肉的大碟子边缘。 蒋庆之再割了一片羊肉,先蘸了那个红色的酱料,尝了一下。 “果然美味。” 众人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第二块羊肉蘸了大碟子里的青色酱料,有人说道:“这不是韭花酱吗?” 蒋庆之不动声色吃了,摇头。“口味太单一。” 他把韭花酱和辣椒酱混合搅拌,再次尝试。 “嗯!”蒋庆之眯着眼,“可惜不在京师,否则配上些芝麻更好。” 他放下小刀,“石头,给俺答汗也来一份。” 同样的酱料送到俺答那边,他用羊肉蘸了一下,送进嘴里。 辣! 俺答面色微变,但旋即被刺激开的味蕾疯狂吸收羊肉的香味,此刻韭花酱的味儿也紧随而至…… 哦! 原来,本汗往日吃的都是猪食吗? 俺答眯着眼。 “这是草原的韭花酱。”脱脱说道。 蒋庆之微笑道:“你可知中原吃这玩意儿有多少年历史吗?” 脱脱不知。 一群土包子……蒋庆之淡淡的道:“上千年!” 那时候这群人的祖宗不知在哪,就算是有了,定然也是茹毛饮血,近乎于野人。 “韭乃七菹之一。七菹指韭、菁、茆、葵、芹、菭、笋七种腌菜。《周礼·天官·醢人》:“凡祭祀……以五齐七醢七菹三臡实之。”徐渭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和记忆力。 “知道周礼吗?”蒋庆之再问。 没人回答。 当一个悠久文明,且没中断过的文明被拿来显摆时,一种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 脱脱看着蒋庆之身后的几个明人,他们眼中都有傲然之色。 那是他们的祖先! 曾无数次令异族俯首称臣的中央王朝。 “不知道啊!” 蒋庆之叹息,俺答淡淡的道:“如今本汗的铁骑就在帐外,贵使,可要一试锋芒?” 这是威胁! 蒋庆之淡淡的道:“本伯在大同试过了两次,还留下了一座京观,俺答汗可曾见过?手艺不精,倒是见笑了。” 呛啷! 一个贵族拔刀。 怒不可遏的冲过来。 蒋庆之割着羊肉,含笑道:“我最喜的便是羊肉烤饼,外面焦黄,里面羊肉细嫩……” 莫展缓缓走上前,右手按着刀柄。 宣府第一刀眯着眼,杀机毕露。 “退下!”俺答摆摆手,贵族止步,欲言又止。 果然,俺答内部不安分的人挺多。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沉凝,蒋庆之起身,“本伯累了。” 随即有人领着蒋庆之等人去安置。而随行的将士在距离大营三里的地方扎营。 “我的身边,必须有三百人。”蒋庆之对脱脱说道。 “这是大汗的大营。”脱脱摇头。 “一万铁骑也惧怕本伯麾下三百勇士吗?”蒋庆之笑的轻蔑,“另外,这是本伯的仪仗!” 脱脱令人去请示俺答,得到了许可。 “三百人,让他们进来。” 俺答摆摆手,等脱脱走后,他冷冷的道:“蠢货!” 先前的贵族说道:“大汗,蒋庆之从一开始就在羞辱我等。什么千年之前就有的韭花酱,他这是在讥讽咱们茹毛饮血…… 再有,那厮竟在大汗的帐中提及了大同之外的京观,他在羞辱大汗!” 俺答平静的看着他,“得知京观之事后,本汗本想令人去摧毁了它。后来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何?” 他放下小刀,用布巾缓缓擦手,“本汗想留着它,留着让你等看看,看看内讧的结果。” 吉能放下酒杯,“沙亦不那个蠢货,临战犹豫再三,分兵十路,想保存实力,以至于被蒋庆之各个击破。大汗仁慈,只是鞭责了一顿,贬为千户。”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俺答说道:“蒋庆之有句话说对了,那个中央王朝在数千年以来,就一直是草原的梦魇。如今本汗麾下兵强马壮,为何不长驱南下,重现大元统御中原的盛况?” 俺答起身,“只因有人在拖着本汗的腿,让本汗不得不停下征伐的脚步。” 他双手按着案几,俯瞰着众人。 “明人在整顿官兵,此次本汗邀请他们来狩猎,为的便是一观其实力。若是不足,那么今年本汗将在秋高马肥之际,带着你等南下,牧马明人京师!” 众人精神一振。 “而明人也会伺机窥探本汗虚实。”俺答想到了先前的那个雄壮阵列,“明皇躲在西苑中多年,如今看来他醒了。但凡中央王朝的帝王一旦清醒,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北望!” “北望这里!”俺答指指脚下,怒吼道:“多年前,一个叫做霍去病的少年领军践踏王庭。多年后,那个中央王朝又来了一个少年,而在今日,他当众羞辱本汗,你等可感到羞耻吗?” 帐内,鼻息咻咻。 恍若一群猛兽在发怒。 “那就打起精神来,让明人看看我草原勇士的勇悍不可敌!震慑住他们!” “领命!” 众人轰然应诺。 俺答坐下,微笑道:“都去准备吧!吉能留下。” 众人告退。 最后一人出去,帘布掉下来,大帐内陷入了昏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吉能听俺答说道:“蒋庆之是故意为之。” “大汗的意思……” “他故意激怒了那些蠢货,目的便是想看看本汗麾下的人是否齐心。就在方才,二十余人中十一人怒不可遏,一人拔刀动手……剩下的那一半蠢货还在得意洋洋。汉人有句话,叫做唇亡齿寒。” 吉能说道:“要不,留下蒋庆之?” “你以为留下蒋庆之就能一劳永逸?”俺答笑了笑,“这些年本汗不断让使者南下,不断接到他们被明皇令人斩首,传首九边的消息,那时候本汗在笑……一个内部矛盾重重的部族,渐渐拧成一股绳,说来本汗还得要多谢明皇。” 吉能说道:“是了,若是留下蒋庆之,明人那边也会同仇敌忾……” “明皇以此为激励,重振军队。以明人的人力物力,百万大军也唾手可得。百万大军……只需有今日来的精锐一半,不,只需有他们三成实力,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有多远,跑多远!” 俺答的眸子在昏暗中闪闪发亮,“我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在明皇完成军队整肃之前,大举南下!但在此之前,本汗必须要让内部团结一致。否则,一支内部矛盾重重,诸将各怀心思的大军,一旦遭遇强敌,必败无疑!” 吉能拜服。“大汗远见。” “你是本汗的侄儿,兄长去后,你便一直跟着本汗。吉能,去告诉他们,南方有无数财富,无数人口,那便是我们取之不尽的聚宝盆。不要让眼前利益迷惑了神魂,因小失大。” “是。” 吉能的父亲是俺答的兄长,兄长去后,所部被俺答兼并.而吉能领着所剩不多的部族,平日里就在河套一带放牧,时常侵袭大明。 吉能出了大帐,他的心腹谋士,明人马天禄走过来,轻声道:“大汗说了什么?” “今日蒋庆之一番话成功让那些蠢货现出原形,咱们内部的矛盾无所遁形。大汗很是不满……让我去劝说一番。” “吉能,这是得罪人的差事。” “是。” “咱们本该领着三万户,可您麾下仅有鄂尔多斯万户。吉能,大汗在防备您!”马天禄一边看着周围,一边低声道:“我们要有所准备。借此机会,可以拉拢那些不满大汗的势力……” “闭嘴!” 吉能眼中闪过厉色,“你想死吗?” 马天禄一怔,吉能说道:“大汗如今控制近半势力,能不断让自己心腹南下送死的他,你以为会对我毫无防备吗? 我此次去劝说那些势力,左近定然有人在窥视。一旦发现我别有心思,第二日你我的脑袋将悬挂在大帐之外!” 马天禄跺脚,“哎!” 吉能冷冷的道:“先前看着赵全等人,似乎是怒不可遏?” 马天禄闻言知晓了他的用意,说道:“如此,我去试探一番,兴许那些人会忍不住动手。” 赵全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他带着人在蒋庆之驻地的左近,低声吩咐了一番。 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悄然过去。 蒋庆之洗漱完毕,出来准备转转。脱脱作陪。 附近景色不错,蒋庆之放空大脑,感受着这一切。 脱脱在微笑着,他知晓赵全麾下有些奇人异事,曾当众表演过刀枪不入之类的秘技。此次出手,若是能弄死蒋庆之,那和俺答部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是白莲教干的。 那个矮小的女子拿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当初从大同带出来的弩弓,能工巧匠制作,精准无比!” 赵全身边的李自馨咬牙切齿的道:“宣府举旗本大有希望,却被蒋庆之破坏。此次他既然来了,那便留下来做客吧!” “此处风水不错!”赵全眸色冷意,“该动手了!” 女子在灌木丛中藏着,她缓缓抬头,拿起弩弓瞄准。 “就这一下!” 赵全等人紧握双拳,屏息等待。 “这地儿据闻是个避暑胜地。”徐渭开始显摆自己的见识。 蒋庆之说道:“哪年纳入大明版图,修葺一番,弄个门票什么的收费。” 脱脱微笑道:“大汗定然愿意把官山赏赐给长威伯。” ——投奔大汗,马上就有封赏! 二人在打着机锋。 “有刺客!” 孙重楼突然厉喝。 与此同时,一面盾牌挡在蒋庆之的身后。 孙不同张弓搭箭,反身就是一箭。 弩弓同时发射。 半空箭矢交错而过。 女子中箭,捂着咽喉,依旧定定的看着蒋庆之那边。 弩箭被盾牌挡下。 孙重楼如同是豹子般的冲了过来,长刀掠过。 一颗人头飞起! 蒋庆之没回头,对脱脱笑道:“这是什么?送人头? 转告俺答汗,他太客气了。” 第260章 再见,再也不见 “赵全就是个蠢货。” 俺答接到消息后,冷冷的道:“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装神弄鬼,若真有什么刀枪不入,他早已杀入了大同城。” 脱脱说道:“大汗,必须要给明人一个教训,否则那些蠢货会不安。” 那些蠢货指的是不满俺答的部族。 “吉能会去做此事。” “是。” 俺答叹息,“那是本汗的侄儿,而你是本汗的义子。你二人都是本汗的心腹,要齐心协力才是。” “是。” 脱脱走出大帐,问了吉能所在,便去寻他。 吉能在喝酒,马天禄作陪。 “赵全方才来求见我,说准备夜袭蒋庆之,我拒绝了。”吉能拿着羊腿撕咬了一口。 “他这是试探。”马天禄说道:“若夜袭失败,总得有人来背锅。” “明人都是这等狡猾之辈吗?”吉能问道。 马天禄说道:“蠢货也多。” “那么,如蒋庆之这等人有多少?” 马天禄默然良久,“不多。” “我喜欢说实话的人,你很好。”吉能突然喝问:“谁?” 帐外有人进来,是脱脱。 “脱脱。”吉能笑道:“若是不怕我下毒,那便喝一杯。” “正好口渴。”脱脱坐下,自己给自己倒酒,然后举杯,“大汗的意思,给明人一个教训。提振一番心气。” “可能死人?”吉能问道。 “只要不是我们动手就好。” 马天禄抚须微笑,“记得附近有个绝地?” “那里能做什么?”脱脱问道。 马天禄说道:“狩猎之前,双方会令人去查探猎场,到时候……” 脱脱眸子一亮,一饮而尽。 吉能微笑道:“我的谋士如何?” 脱脱放下酒杯,看着矜持的马天禄,说道:“汉儿总是背弃了自己的母族,才会变得厉害。” 马天禄笑容不变。 “城府不错。”脱脱有些意外,“你就不觉着羞耻?” 马天禄微笑道:“谁能让我一展所学,谁便是我的主人。” 脱脱哈哈一笑,起身道:“我明白了,唯有不要脸,才能肆无忌惮的出谋划策……比那等瞻前顾后的蠢货强多了。” “正是如此。”马天禄点头。 脱脱看着他,“不过,我依旧看不起你这等人。” 马天禄笑道:“我是吉能的人,无需别人认可。” 脱脱掀起帘子,回身道:“对了,看着蒋庆之,你可曾觉着嫉妒?” 马天禄的脸终于绷不住了。 “住口!”吉能冷笑,“你若是来挑衅的,那么,我可以与你一战。”,他按着刀柄作势起身。 脱脱大笑而去。 …… “伯爷,那边问咱们何时去查看猎场。” 有人来禀告。 蒋庆之说道:“让颜旭和秦源抽调些人手去看看。” 狩猎结果关系到此次出使的成败,不容有失。 可去的人直至晚上都没回来。 颜旭和秦源来请示蒋庆之。 “定然是俺答下了黑手!”有人怒道。 蒋庆之却摇头。“俺答是个骄傲的人,若是要动手,他不会等到现在。” “那他们去了何处?” 第二日,蒋庆之让人告知脱脱,说自己要去寻找失踪的将士。 “贵使只管去。”脱脱很爽快。 回过头,他对身边的人说道:“那个马天禄手段不错,吉能那个蠢货却没用好他!” “赵全那里汉人不少,要不招揽一些过来?”有人建议。 “且再看看。”脱脱说道。 那边,蒋庆之等人按照猎场路线进山。 “小心!”有人指着右侧山坡说道:“这里有些滑坡的迹象。” 蒋庆之见前方一片山坡都有些悬空,树根甚至都空悬在外。 地面有些淤积,可见这里曾发生过泥石流或是塌方。 “他们会留下记号。在这里!” 顺着记号,众人一路进了山谷。 山谷两侧怪石嶙峋,偶有植被,也是奇形怪状的。那些石柱圆润发黄,像是放置久了的萝卜。 地面铺满鹅卵石,莫展突然蹲下,“伯爷!” 蒋庆之过去,莫展说道:“这是狼的粪便。” 蒋庆之看到了,他抬头,目光延伸…… “有血迹!” 孙重楼跑过去,捡起了一片布料。 “是咱们的东西。”陈堡面色凝重。 再往前,前方突然逼仄。 “有尸骸!” 前方散落着一些尸骸,皆是明军甲衣。 “这里有狼尸!”陈堡跑了过去,突然喊道:“是马老五!” 蒋庆之止步。 陈堡缓缓回头看着他,眼神悲恸,“伯爷,是咱们的兄弟!” 蒋庆之目光转动。 周围狼尸三十余,而明军尸骸二十余,大多被啃噬,许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 “伯爷。”莫展过来。“这些兄弟……” “有人引着他们来了这里,随后引来了狼群。马老五他们想逃,可跑进来却发现此处乃是绝地。他们并未放弃抵抗,不愧是我大明勇士。” 蒋庆之走到马老五身前。 马老五的脸被撕咬的一片狼藉,眼珠子也掉在了一边。 “我不知是谁做的这一切,但我会把这一切归咎于俺答部。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转身就走,“收拢兄弟们的骸骨,烧了带回去。” 大营西面三里,便是明军的营地。 一堆堆篝火燃烧着,尸骸在火焰中渐渐融化…… 蒋庆之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帐篷。 徐渭和胡宗宪相对一视。 “老师这是怎么了?”周夏问道。 “不知。”徐渭摇头。 胡宗宪走到帐篷外,轻声道:“伯爷。” “老胡啊!” 胡宗宪掀开帘子进去。 地上有个蒲团,蒋庆之就坐在蒲团上,看着神色平静。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今日我才知晓,我错了。”蒋庆之缓缓说道:“长久的顺风顺水,令我失去了警觉,有些自大。否则我就该让人在后面跟着那些兄弟,或是要求对方多提供些人手陪同。” “人总是会犯错的。”胡宗宪坐下,“比如说我,当初一心想谋取要职,可却不得其门。后来心一横,觉着只要目的高尚,那么过程脏污些也无所谓。于是我便投靠了严党…… 后来的一切都是报应。若非伯爷,我此刻大概还在大同城中被张达羞辱。” “可我犯错的代价却是那二十多兄弟的性命。” 蒋庆之说道:“我需要静静。” 胡宗宪起身,“是。” 他走出帐篷,徐渭指指里面,胡宗宪过来低声道:“伯爷在自责。” 周夏一怔,“老师为何自责?” 胡宗宪摇头,“我也不知。” 徐渭一脸古怪之色,“人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伯爷也是经历过几次厮杀的人,怎地……” …… “我一来便反客为主,令俺答麾下灰头土脸。我志得意满,所以,我轻敌了。” “在大明,我也是顺风顺水,于是我敢冲着天下士大夫挑衅,敢群嘲严党,可却忘了,若非道爷在……” 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的坟头草怕是有三尺高了。” 蒋庆之觉得这是上天的提示。 “鼎爷,这是你的安排吗?”蒋庆之一直觉得这一切好似有迹可循。 那斑驳的铜绿依旧如故。 蒋庆之突然苦笑,“好吧!我不想找借口,没错,我有些慌了。” 昏暗中,烟头闪了一下。 “就在看到那些尸骸的时候,我怒不可遏,那一刻,若是俺答在侧,我恐怕会忍不住拔刀。可……这不像我啊!” “在南美的时候,我能冷静看着麾下战死而毫不动容。哪怕来到了这里,三度经历厮杀,我也能看着那一排排将士前仆后继倒在敌军马蹄之下而冷静依旧。可今日,我却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了。” “我有些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总觉着……看着徐渭他们,会有些心虚。” “鼎爷,我觉着自己就像是一个怪物,潜入到了这个世界。我一直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而就在先前,我却忘记了那种排斥感,那一刻……” 昏暗中的烟头猛地闪亮。 “那一刻,我觉着自己便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我不是,我一心就想回去,鼎爷,你可以证明我一心就想回去!” 昏暗中,烟头不停的闪亮着。 “我有了妻子。” “还会有孩子。” “我若是回去了,他们怎么办?” “那个世界我还留恋什么?” “爹娘?他们如今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对于我的失踪,他们会有些伤感。不过也就是一阵风。他们并非只有我一个孩子,不是吗?” “那么,我回去干啥?为了wifi,还是为了外卖?” “可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下来?” 烟头猛地闪亮。 “有道爷,有狡猾却重情的景王,有小闷骚的裕王,还有那个憨憨的小侄女女。还有……老纨绔。 以及夏言那个老头儿,还有张达,肖卓,周夏……当然,最要紧的是,还有那个女人,和我一样喜欢钻小巷子的女人。” “说来鼎爷你不信,我想哭。” “也不知为啥,就是鼻头反酸,像个娘们般的脆弱,很丢人。” “我想,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大鼎缓缓转动着。 “那么,留下来?” “可我活不到三百岁,看不到大明国祚被我延续到五百年的盛况。” “我只能蹲在坟头上,看着那万家灯火,看着那些人来扫墓。 我的墓碑上会写着什么? 这里是大明中兴的奠基人,大明长威伯蒋庆之之墓? 娘的!我突然发现,这份事业,好像挺牛笔的啊!” 蒋庆之起身,走到帐篷布帘那里。 他缓缓回头,“我竟然忘记了道别,真是失礼了。” 他微微颔首。 “再见!” 他人停顿了一下。 “再也不见!” 掀开布帘,阳光一下涌入。 蒋庆之看着那些神色焦虑,在等待着自己的人们,露出了笑意。 胡宗宪,徐渭,周夏,颜旭,秦源,陈堡…… 左右呢? 孙重楼,莫展…… 蒋庆之无声的道: “你好,大明!” 第261章 心软,赌注 “明人死了二十余人。”吉能禀告道。 俺答在一份文书上签名,递给一个文官,“告诉他们,本汗也想建城,可当下财力物力皆不济。” “是。”文官欲言又止。 “可是有人不满?”俺答问道。 文官说道:“有人说……若是不建城,便形同于流寇一般。” 俺答看了吉能一眼,“吉能,你以为如何?” 吉能说道:“若此刻建城,耗费的钱粮不少。且需要许多工匠。” “不够吗?”文官问。 “差得远。”吉能毫不客气的道:“那些蠢货只看到了住在城中的好处,却看不到因此带来的坏处。若是定居下来,不出二十年,勇士们便会忘记如何骑射。” 俺答摆摆手,文官告退。 “其实,本汗是想建城。”俺答眸色幽幽,“那位大汗虽说向本汗示好,可骨子里却看不起本汗,说本汗窃据汗位……那个蠢货,难道本汗的汗位不是他赐予的吗?” “那就是个被架空的蠢货。”吉能毫不客气的嘲笑着那位过世了一年多的蒙古大汗。 “建城是一个象征,吉能。”俺答说道:“我们需要一个象征来凝聚那些部族。四处游牧是更符合我们的传统,但许多时候,我们必须做出妥协。” “可缺了许多东西!” “白莲教那些人说会帮忙,另外,赵全等人一直在本汗的耳边嘀咕,说建城所缺之物,在大明那边应有尽有。” “可惜了。”吉能说道,“我们此刻需要休兵。” “是啊!”俺答喝了一口茶水,蹙眉不满的道:“这茶很苦涩。” “南边有好茶。” “所以,通商之后,用牛羊和毛皮能换取许多我们紧缺之物。”俺答说道:“这也是本汗愿意休兵的缘由之一。” “可气的是,明人竟然不许明着通商。”吉能冷笑,“说是暗中各自输送货物,欲盖弥彰。” “不,这是可攻可守。”俺答轻声道:“吉能,不要小看我们的敌人。暗中输送货物,一旦有不妥,明人随时都能切断贸易。” “可明着通商也能!” “所谓的中央之国,最要紧的是面子,也就是堂堂正正。”俺答笑道:“不过当今明皇却不同。俗话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明皇却毫不在意这个,不但斩杀本汗的使者,还令传首九边。” “明皇执拗。”吉能笑吟吟的道:“且和臣子们闹的不可开交,干脆躲进西苑不出头。” “我们应当庆幸明皇和臣子们闹翻了,否则两者联手,吉能,一个对我们仇视,且执拗的帝王,他会一直盯着我们,倾力对付我们。所以,我们应当感激那些臣子。” “那些明人的士大夫吗?赵全说大多是些不要脸,且贪婪的蠢货。” “对手的蠢货越多,对我们越好。”俺答说道:“那个蒋庆之就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聪明人吃了亏,他第一件事想着的必然是报复。” “是狼群围杀了他的麾下,有本事他便去寻狼群复仇。”吉能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以为应当安慰他。” “请他来。”俺答拿起一份文书,吉能起身告退。 他去了蒋庆之驻地。 “伯爷,吉能来了。” 徐渭进来,便看到蒋庆之在帐篷里……好像在玩泥巴。 黑色的,黄色的…… 蒋庆之抬头,“我这便来。” 他拍拍手,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堆‘泥巴’装在坛子里。 而这些泥巴的原材料,便是他出京前采买的,装了几大车。 “吉能!” “长威伯!” 二人笑吟吟的拱手。 “大汗听闻了那件事,很是遗憾。”吉能说道。 “多谢。”蒋庆之含笑道。 周夏在看着老师,耳畔徐渭在喷吐毒液,“记住了,无论你与谁有仇,无论多大的仇,一旦涉及到正事,你都得把那些心思收起来,甚至忘掉仇恨。否则你走不远。” “我知。”周夏以前一直是个传统的读书人,出仕后也一直在翰林院,不是读书便是给裕王授课,可以说阅历这一块是最弱的。 徐渭说道:“你的老师此刻恨不能宰了吉能,可你看,他笑的多开心!” 蒋庆之笑的不但开心,而且真诚。 “如此,便唠叨了。” 蒋庆之愉快的接受了俺答的要求,准备去赴宴。 接近大营时,一队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奴隶缓缓走来。 蒋庆之止步。 前面的奴隶抬头,看到蒋庆之等人的衣裳和甲衣后,有人尖叫,“是朝中来人了,是来赎我们的吗?” 那些奴隶抬头,数骑疾驰而来,一顿皮鞭抽的那些奴隶纷纷躲避嚎哭。 但一双双带着期冀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蒋庆之微笑道:“是明人?” “是。”吉能笑的更开心:“大汗的使者被传首九边,大汗说,这是他派出去的人,自取其辱他认了。 而这些奴隶虽说要做苦力,却能活下来,可见大汗仁慈,长威伯以为呢?” 蒋庆之微笑着。 吉能一边窥看他,一边说道:“这些年我们带来了不少俘虏,听话的都分给田地,为大汗耕种,长威伯看到的这些都是不听话的。他们会做苦力……大约五六年,再往后便瘦骨嶙峋,不堪用了。” 蒋庆之看着他,“多谢解说。” 前方一个中年奴隶跪下,“大明边军陈校,拜见贵人。” 一个骑兵冲过来,举起皮鞭想抽打。 “住手!”吉能喝住了骑兵,然后,他缓缓退后一步。 蒋庆之站在那里。 一个个奴隶跪倒。 “大同李九,见过贵人。” “宣府王虎,见过贵人……” 一个个奴隶生涩的说着久违的籍贯和姓名。 陈校抬头,“敢问贵人,可是来赎回我等的吗?” 蒋庆之默然。 身后不远处陈堡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道:“我恨啊!恨自己无能!恨大明无能!” 莫展闭上眼睛,“我们该救他们。” “可如何救?”陈堡说道:“难道抢?这里一万精锐骑兵,咱们才两千五,一旦合围,别说是救他们,咱们也会全军覆没。” “伯爷……看看伯爷可有法子。” 蒋庆之走到了陈校身前,“本伯回去后,会禀告陛下,为你等筹谋。” “竟然不是吗?”陈校垂首,“是了,小人被俘罪该万死,本不该还有活命的念头。”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他看到了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就走过去。 妇人抬头,“贵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孩子看着三四岁,饿的不行,嘴里含着的好像是草根。 “石头。”蒋庆之回身,孙重楼把包袱拿来,蒋庆之拿出了干粮,一半给了妇人,剩下一半,都分给了些看着身体虚弱的奴隶。 “此刻吃完。”蒋庆之说道。 他就站在那里,一个骑兵过来,几个奴隶惶然躲避。 “卧槽尼玛!”蒋庆之突然暴怒,他抢过徐渭手中当做是拐杖和护身兵器的棍子,一棍子就把骑兵抽落马下。 惨嚎声中,蒋庆之把棍子递给徐渭。 然后笑道:“我若是打折他的腿,俺答汗可会抱怨?” 吉能微笑:“长威伯不怕可汗报复?” “你大可试试。忘了告诉你。”蒋庆之看着吉能,“主持与俺答部贸易的人,正是本伯!” 吉能眸子一缩,挥挥手,两个随从过去,把那个好似跌断了腿的骑兵架走。 蒋庆之就等着这些奴隶吃完了干粮,这才回身:“走吧!” 见到俺答时,酒宴已经准备好了。 酒过三巡,吉能举杯说道:“可惜那些勇士了。” 蒋庆之喝了一口酒,蹙眉,觉得太特么难喝了,他问道:“那支狼群可能剿灭?” 吉能说道:“那支狼群有数百头野狼,为首的狼王颇为狡猾。过往在此狩猎时,大汗也曾想伏击灭了它们,可数度出手都被那头狼察觉避开。” 脱脱看了吉能一眼,“大汗甚至悬赏百匹好马,只求能剿灭狼群。不少部族在围猎时出手,从未成功过。长威伯……” 吉能笑道:“不是大汗不肯出手,而是……哎!” 脱脱说道:“长威伯用兵了得,可有法子?” 徐渭坐在后面,对胡宗宪说道:“这二人一唱一和,这是想把伯爷套进去。” “伯爷坑人手段了得,他们不过是白费口舌。”胡宗宪举杯,徐渭摇头,“这酒真难喝。” 蒋庆之叹息,“我倒是有些把握。” 众人一怔。 吉能笑道:“是吗?几分?” “七八九分总是有的吧。”蒋庆之看着有些信心不足。 脱脱说道:“要不打个赌?也算一件乐事不是。” 蒋庆之问道:“赌什么?” 吉能说道:“我看……要不就赌贸易吧!若是长威伯不能灭了狼群,大明当公开与咱们贸易,而不是私底下形同于走私。” 脱脱叹道:“明皇执拗,长威伯这里……怕是也为难。” “何必激将?”蒋庆之冷冷的道:“我若答应了,可你等能拿出什么赌注?” 吉能看了一直作壁上观的俺答一眼,俺答喝了一口酒水,“贵使想要什么?” “俺答汗既然悬赏百匹好马,那么,若我能灭了狼群……” “保证每一匹马都能让你等眼馋。”有人讥诮的道。 蒋庆之盯着俺答,俺答莞尔,“此乃小事。” “是吗?那么,先前本伯看到千余奴隶……若我赢了,便把他们送还大明!” 俺答眸子一冷,“你要奴隶作甚?” “我只问,可否!?”蒋庆之眸子里多了冷意。 气氛有些紧张。 莫展手握刀柄,孙重楼却拿着羊腿在啃,一边啃,一边看着俺答的脖子。 “你盯着他的脖子作甚?”周夏问道。 “看看哪里好下手!” 俺答突然一笑,“如此,便依你!” 帐内气氛骤然一松。 若是能公开贸易,不但节省了许多成本,而且还能打脸明皇……当初动辄斩杀俺答使者,如今却笑吟吟的恭迎俺答的商队。 蒋庆之伸手,“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只手轻轻拍了一下。 蒋庆之起身,“回了。” 这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吉能看了俺答一眼,起身相送。 晚些他回来,脱脱正在笑,“……那狼群狡猾,多番绞杀都无用。蒋庆之此人据闻跋扈,没想到竟然为了奴隶而心软了。” “他是想立功。”吉能坐下,“那狼群咱们曾多次绞杀,各种手段都使尽了,依旧无可奈何。蒋庆之就那点人马,他必输无疑。” “等归去后,恼羞成怒的明皇自会收拾他。”俺答说道:“记住,不要弄什么小动作,省得他不认账。” “大汗放心。” …… 蒋庆之一回去就闭关了。 大帐里,他小心翼翼的把一些粉末混合在一起,满头大汗的搅拌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喊道:“石头!” “少爷!” 孙重楼进来。 蒋庆之招手,“来,力气活。” 孙重楼接手了粉碎和搅拌的任务,干的轻松之极。 “娘的,你这一身力气哪来的?”蒋庆之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臂,很是羡慕。 “少爷,这是什么?”孙重楼问道。 “雷霆!” 第262章 给他点三炷香 胡宗宪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面色凝重。 “俺答那边的话不假,那支狼群颇为狡猾,俺答部几度出手都无法围杀它们。” 帐内,徐渭放下酒葫芦,“看来,是得我去一趟了。” 艹! 胡宗宪恼火的道:“此处之人大多干瘦,你这等白白胖胖的,小心被拖进帐内。呵呵!”,他突然怪笑道:“这里寡妇不少。” “老胡,我不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这人总是嫉妒我长得玉树临风。” 徐渭打个酒嗝,也不整理一下衣裳,就这么出发了。 他走出营地,看到右侧有人在放牧,便摇摇晃晃的走过去。 牧羊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看到徐渭过来,便说道:“大明人,止步。” 徐渭止步,“可是有忌讳吗?” “上面吩咐,谁敢与你等亲近,便会没收他的牛羊。”牧羊人眼中有狡猾之意,“不过,我只是个可怜的牧羊人。” 徐渭笑道:“想要钱财?我倒是能给你。可你要知晓,你的一切都是你的主人的。” “那你来寻我作甚?”牧羊人呵呵一笑,徐渭说道:“大明和俺答部通商在即,俺答部的货物不外乎便是牛羊。此刻大明豪商云集西北,他们最缺的便是牧羊人,知道他们能开出多少报酬吗?” 徐渭伸出一根手指头,牧羊人说道:“一百钱?” “俺答部穷到每个月一百钱都能令人心动?”徐渭叹息,“可怜的人,是一千钱。 而这些钱并非白来。牧羊人必须跟着豪商们出塞,检查牛羊,若是经验不够,交易到的牛羊出了问题,牧羊人将会付出代价……” “我从九岁开始牧羊,我只需看一眼,就知晓牛羊的好坏。一千钱,真的有那么多?” 徐渭笑了笑,“我的兄弟得知我要来俺答部,便委托我给他寻几个牧羊人。喏!这是预支的报酬。” 一小块银星子丢过去,牧人手忙脚乱的接住,举起银星子在阳光下看看,又咬了一口,然后狡猾的问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钱不去吗?” “这角银星子只值三百钱,而那边开出的报酬是每月一千钱。你觉着能开一千钱报酬的豪商,会在乎三百钱吗?” 牧人眼中的戒备终于消散。 徐渭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我准备再去寻几个牧人,可他们说附近有狼群……” 没多久,徐渭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对了,我建议你最好把银星子藏好。”徐渭告诫道。 草原上的奴隶所有的一切都是主人的,从钱财到妻儿,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他们的灵魂。 “我会把它藏在谁都想不到的地方。”牧人说道。 “谷道吗?一个屁就蹦出来了。”徐渭叹道。 牧人见鬼般的看着他,“你怎么知晓……” “你全身上下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那里。” 牧人凑过来,咧嘴嘴赔笑道:“贵人可能指点小人吗?小人愿意送贵人两头羊。” 呵呵! 徐渭笑了笑,“寻一头羊。” 牧人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徐渭笑着走了。 这里有些零散的帐篷,一个妇人站在帐篷外,目光热烈的盯着徐渭,“我这里有最好的奶酒,和最好的奶……” 妇人挺胸,把雄伟努力鼓起。 徐渭看了一眼,“有些腻味,我喜欢小的。” 妇人呸了他一口,“被阉割的公羊没资格说这等话。” 徐渭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牧人已经赶着羊群走远了。 蒋庆之累惨了,徐渭进来时,孙重楼在为他揉捏肩头。 “轻点!”蒋庆之倒吸一口凉气。 “伯爷。” 徐渭进来说道:“狼群就在附近。” “目的。” “狩猎时会大军合围,那些漏网的兽类便是狼群的美餐。” 徐渭坐下,“如今狼群饥肠辘辘,附近的牧人夜里不敢离开大营太远……前日有两人失踪。” “知道了。” 蒋庆之闭上眼睛。 “舒坦。” 等他按摩完毕,徐渭有些心动。“石头,给我来一下。” “好啊!” 孙重楼是个好人,抓住徐渭的手臂就捏。 “嗷!” 蒋庆之笑道:“这便是马杀鸡。” 外面传来了叫骂声,接着马蹄声远去。 胡宗宪掀开帐篷进来。“有一个牧人把羊群给驱散了,跑的漫山遍野都是。他的主人正在追,发誓要把他丢去喂狼。” “他的主人会先找回羊群。”徐渭闭着眼睛,体会着肌肉被揉捏的感觉。 “你又害了一个人。”胡宗宪说道:“他的主人派出了两个随从去寻找那个牧人。” “先前不少人看到我去寻他说话,他若是规规矩矩的回去撒个谎,就说我是来问什么狼群的,那么等狩猎开始时,他便可趁机逃走。可这厮是想把咱们丢出来为他背锅……”徐渭没生气,反而笑的很开心。 “伯爷。”孙不同进来,“那个牧人的主人来了,说咱们蛊惑他的奴隶逃跑,要让咱们赔他的羊群。” “你惹的事。”胡宗宪说道。 徐渭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你和他说了什么?”胡宗宪问道。 “我告诉他,先前那个牧人拿着一块牛黄问我要不要,我和他讨价还价,给了他一千钱,买了那块牛黄。” 徐渭坐下,“他感恩戴德,说晚些会送一条最好的羊腿来。” 俺答部缺钱,缺到什么境地呢?市面上一旦出现铜钱,就会被换走。 一千钱,能让那个牧人被追杀到大同城下。 徐渭压根没有害死一个牧人的自觉,和孙重楼讨论着羊肉哪个部位最肥美…… 都特娘的是一群妖魔鬼怪! 蒋庆之走出帐篷,远远看到了吉能。 “长威伯,狩猎在即,你何时能灭了狼群?”吉能问道。 “两三天吧!” “是吗?”吉能笑吟吟的道:“可有具体的时辰?” “二十四个时辰。” “好!一言为定。” 吉能变魔术般的拿出了文书,随从神奇的拿出了文房四宝。 文书格式是固定的,唯有时辰那里空白。 “二十四个时辰。”吉能填写完毕,“还请长威伯画押。” 蒋庆之接过毛笔,见最后那里有俺答的画押和大印,就笑了,爽快的画押。 “我静待佳音。”文书一人一份,童叟无欺。 蒋庆之回来,把文书交给胡宗宪。 “二十四个时辰。”胡宗宪说道:“很紧。” “够用了。” 蒋庆之令人去买了十余头羊,很便宜。 脱脱和吉能在一起喝酒。 二人绝口不提彼此之间的矛盾,第一次携手御敌。 “他这是准备用羊群来引诱狼群。” 吉能说道。 可没多久,有人来禀告,那些羊被宰杀了,那位长威伯亲自动手烤制。 “啧!” 脱脱喝了一口酒,“那他用什么来引诱狼群?” …… “人!” 蒋庆之吃着烤羊腿,“吃过人肉的狼,会食髓知味,看着人型的东西就会动心。” “可人太多了,狼群不敢来。”胡宗宪说道。 “可我也不需要太多人。”蒋庆之说道:“去告诉吉能,我需要向导。” 吉能闻讯后,笑道:“给他。” 一个侍卫随后来了。 “就是此人把那些明军引入了绝谷。”吉能介绍道,接着一个看着很是精干的男子进来。 “此人熟知狼群的动向,上次便是他把狼群引到了明军身后……”吉能说道:“蒋庆之若是出动太多人马……” 精干男子说道:“狼群会畏惧,不敢靠近。” “那么最多三十人。”脱脱说道。 “三十人,其余人在外围。”吉能说道:“上次狼群围杀明军时,十余头野狼在绝谷外守候,娘的,就和斥候一般……” “所以告诉蒋庆之,他的人马得离远些。” “人肉什么味儿?”吉能突然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脱脱笑道:“唯有去问狼群。” “哈哈哈哈!” 笑声中,精干男子和侍卫聚在一起商议。 “我会盯着明军动向,若是他们出动的人少,那么你就帮他们把狼群引来。” “我需要人手帮衬。” “我这里会给你五十人,他们会接应你。最好的马,最好的箭手,能保证你逃出狼群的围杀。” “好!” …… 第二日清晨,蒋庆之吃了早饭,向导来了。 “狼群习惯在一个地方狩猎,它们曾在绝谷中享用过人肉,必然会对那里念念不忘……” 向导说道:“出动的人不能多,否则狼群不会上当。” “三十人。”蒋庆之微笑道,“我也去。” 瞬间向导眼中迸发出了异彩,“好。” 消息被传到了吉能和脱脱那里。 “三十人,蒋庆之也去。”脱脱呼吸紧了一瞬,“若蒋庆之死在这里,明皇那边……” “他死于狼群。”吉能拿起文书,“这是他亲笔画押的文书,生死无怨!” 俺答闻讯后,淡淡的道:“给他点三炷香。” …… 蒋庆之带着人出发了,向导和几个侍卫走在前面。 午时,他们靠近了绝谷。 “这片山脉很危险。”向导指着悬空的半截小山说道:“十年前这里就是如此,许多人说它迟早会垮塌,可直至今日,它依旧是这个模样。” 悬空的山下有不少供奉的痕迹。 “他们说这里是神灵修炼之地。”向导笑道。 “是吗?”蒋庆之也笑了。 就在这个神灵修炼之地,有一些孔洞,外面用泥土封住了。 孔洞的外面,有些细细的东西,一直延伸向上…… “狼群来了。” 外面有人喊道。 按照计划,狼群到来的时间应当在一个时辰后。 “你们!”蒋庆之大怒,“这是个圈套!” 向导和几个侍卫猛地往前跑。 前方右侧有一条岔路,很小,但足够一人穿过。 数十骑兵就在另一头张弓搭箭。 他们的任务就是堵死这条唯一的通道,一如那日所作的一样……绝望的二十余明军唯有冲进绝谷中,等着狼群的到来。 而在外面,狼群正朝着绝谷冲来。 数百野狼狂奔,气势惊人。 不远处,脱脱和吉能站在一起,脱脱说道:“蒋庆之必死无疑。” 吉能说道:“消息传到各处,比什么捷报都管用。” “是啊!那些不满大汗的部族,也会欢喜。这对聚拢人心有莫大的作用。” …… 蒋庆之带着人策马冲进了绝谷。 “就是这样,和那日一模一样!” 小径的尽头,向导笑的很是得意。 “狼群来了。” 数百野狼冲进了绝谷。 “我们走。”向导回身。 他突然止步,“我好像嗅到了什么味儿……” 山顶,丢弃了火媒的孙重楼按照少爷的交代撒腿就跑。 ——小子,跑得越快越好! 他疯狂奔跑着。 “轰轰轰……” 身后巨大的爆炸声连绵不绝。 那一片悬空的山体摇摇晃晃,突然垮塌了下来。 正在狂奔的狼群止步,头狼抬头看着垮塌的山体,哀鸣了一声。 小径外,五十余最好的箭手,和向导等人抬头看着垮塌下来的山体…… “救命!” …… 求票。 第263章 这是谁的天谴 蒋庆之等人冲进了那片绝地,这里空荡荡的,周围都是绝壁。 当爆炸声传来时,战马纷纷嘶鸣,众人也纷纷下马,惶恐的蹲下,有人甚至五体投地,祈求神灵护佑…… “这是雷霆!”有军士喊道。 莫展却面色惨白的看着蒋庆之。 就在昨日,蒋庆之以查探地形为由,带着数十夜不收,以及他和孙重楼赶着马车来到绝谷。蒋庆之令夜不收在周围警戒,让孙重楼和莫展在悬空的山体下面挖洞,随后把那些一包包的东西填充进去,引出一条线后封住口子。 他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此刻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伯爷会召唤雷霆! 而召唤仪式,便是昨日他们埋下的东西。 人类竟然能召唤雷霆! 蒋庆之此刻站在那里,神情愉悦的伸开双臂…… 就像是前世用炸药把对手送上天后的模样。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惊惶不安,呼唤神灵。 站在中央的蒋庆之却在欢呼着一个战争利器降临世间。 火药是中原人发明的,他们用来炼丹、做爆竹。火药漂洋过海到了西方后,西方人却用它做成了杀人利器。 而后,他们用火药轰开了这个古老帝国的国门,用一份份不平等条约,和一船船丫片,让这个民族沉沦…… 蒋庆之敢打赌,火药用于大规模杀人,这是第一次! 头顶有绳索垂下,上面传来了徐渭的喊声,“伯爷。” “外围的那些狼呢?”蒋庆之仰头喊道。 徐渭冲着下面喊道:“夜不收的兄弟正在追杀,没了头狼,那些野狼和老胡一般蠢。” 此行跟着蒋庆之的人身手都不错,抓住绳子后,轻松的往上攀爬。 蒋庆之用绳子把自己捆住,悠哉悠哉的被拽了上去。 绝谷之外的不远处,当爆炸声传来时,脱脱和吉能下意识的趴下。 脱脱抬头,看到那片山体被烟尘笼罩,随后山体不断往下垮塌,他面色惨白,“是雷霆,天神在上,神灵现世了……” 吉能把脸贴在草地上,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往后爬到了脱脱的身后,蜷缩着身体。 “神啊!”脱脱在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吉能这才抬起头来。 塌方结束了。 烟尘升腾到了半空中,宛若一片乌云。 “咱们的人完了。”有人说道。 “蒋庆之也完了,这是天谴!” “快,去禀告大汗。” 吉能和脱脱爬起来,上马就跑。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胡宗宪带着百余骑包抄过来。 十余头警戒的野狼正在夜不收的追杀下四处奔逃。 “射杀它们!” 骑兵们追逐着野狼,胡宗宪看着那片烟尘笼罩之处,挠挠头,“伯爷如何笃定今日会有雷霆?” 他没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难道……伯爷能操纵雷霆?” 不可能! 从束发受教以来接受的教育,让胡宗宪不相信这个世间真有人能操控雷霆。 “那么,这雷霆是什么?”带着这个疑问,胡宗宪回头看着远去的吉能等人,吩咐道:“传令戒备。” 明军驻地,当接到命令后,颜旭说道:“集结!” 他看着秦源,“是并肩,还是……” 秦源沉声道:“在这里,咱们是袍泽!” 他拍拍后背。 颜旭目光炯炯,“好!” 两千余明军集结。 开始逼近俺答大营。 在第一声爆炸传来时,俺答被几个护卫扑倒在地上。 接着在场的人都趴在地上,各种尖叫。 不知过了多久,俺答让侍卫把自己扶起来。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帐外,看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难道是雷霆降世吗?”一个贵族跟在他的身后颤声道。 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后面盯住了俺答。 “是有人得罪了神灵!”有人说道,“于是神灵降下雷霆,用于惩罚那些罪人!” 俺答回身,几个贵族目光闪烁的看着他。 “去看看。”俺答惊魂未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十余骑疾驰而去。 “大汗!” 吉能和脱脱回来了。 “是何处雷霆?”俺答问道。 “大汗,是绝谷!”脱脱下马,面色依旧苍白,“蒋庆之刚进去没多久,那里就突发雷霆,整片山坡尽数垮塌……” “确定是雷霆?会不会是山体垮塌发出的动静?”俺答问道。 “我与吉能距离不远,先听到雷霆,随后山体才垮塌。” 俺答回身,“有个好消息。” 众人依旧魂不守舍,纷纷看向俺答。 “就在先前,明使刚进了山谷后,雷霆突降,以至于山体垮塌……”俺答缓缓看着众人,“这是天谴!” 吉能补充道:“定然是明使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上天,以至于引来天谴。” 这不是大汗的罪责,而是明使。 老天一道雷霆,把大汗的敌人给送走了。 “这是天眷!”赵全等人来了,闻讯后,赵全的反应很快,“弥勒降世,以雷霆收走了蒋庆之。” 白莲教众人随即开始念经。 每个人都红光满面。 宣府起事被赵全等人寄予厚望,却被蒋庆之破坏。消息传到草原,赵全恨之入骨。 此刻得知大仇人竟然葬身山底,让本不信什么神灵的赵全,第一次感到了自己有神眷。 他虔诚的吟诵经文,俺答在安排后续事宜。 “去个人,把消息告知明军。另外,令人戒备,提防他们发狂!” “斥候和游骑马上出发,前往大同宣府一线,查探明军动向!” 数骑赶来,“大汗,明军朝着大营来了。” 俺答不怒反笑,“他们慌了,让幸存的明人去和他们交涉。” “伯爷何在?” 颜旭站在大营外,手按刀柄,脑海中回想起了昨日蒋庆之的交代。 ——一旦有动静,马上集结前往大营。 “退后!” 数百骑赶来,远远的就拔刀威胁。 “弓箭手……” 明军这边也不甘示弱。 …… “告诫他们,不要动手。”俺答此刻彻底清醒过来了,“一旦动手,贸易必然中断。” “是!” 胡宗宪被带来了。 “你也看到了雷霆,节哀吧!”吉能说道。 为何要让我来干这个……胡宗宪一脸悲痛的道:“还请大汗派出人手,把伯爷给挖出来。” “坍塌的地方太大,很难。”吉能说道:“至少要数千人不眠不休半个月。” 要么给钱,要么免谈。 胡宗宪开始和吉能讨价还价…… “另外,按照约定,大明应当放开贸易。”吉能似笑非笑的看着胡宗宪,“你可能做主?不能,那就换个人来。” 一旦放开贸易,整个俺答部都会从中获益。特别是那些部族,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单独和明人贸易,无需被俺答手下剥一层皮。 一双双野狼般的目光盯着胡宗宪,仿佛他只要敢说个不字,便把他撕咬成碎片。 这时外面一阵惊呼。 接着有人掀开帐篷,说道: “我来做主可好?” 众人缓缓抬头。 “蒋庆之!” “天神,他竟还活着!” “不是说天谴吗?他怎地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俺答的眸子一缩,看了吉能和脱脱一眼。 脱脱指着蒋庆之,“我亲眼看到他进了绝谷,随后山体垮塌。” 蒋庆之说道:“按照约定,本伯进了绝谷的半个时辰后,狼群才会赶到。可本伯刚进去,那些狼群仿佛是被人勾着一般,竟然紧随其后……天谴?” 蒋庆之一把揪住脱脱的衣襟,把他提起来,凶狠道:“本伯刚走过那段悬空山体,就听闻身后雷霆震耳欲聋,接着山体垮塌……” 蒋庆之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裳,一巴掌抽去,骂道:“你既然离得不远,为何不拦截狼群?别说你身边没有精锐随行!狗东西,设下圈套想让我葬身狼腹?可惜老天有眼!” 这时陈堡来了。 他灰头土脸的行礼,“伯爷,带路的那些人,还有那数十弓箭手,尽数被埋在了山体之下。都没了。” “那是精锐箭手吧!谁的人?”蒋庆之看着那些震惊的贵族们,冷冷道:“数十精锐箭手葬身山底,想来那人也会心疼许久吧!” 没人回答。 但有几个贵族看了俺答一眼。 “俺答汗,可能给本伯一个交代?” 蒋庆之问道。 俺答默然。 “这便是大汗口口声声的友谊?一边坐视朋友被狼群追杀,一边享受着贸易的好处。”蒋庆之森然道:“这个天下从未有这等好事儿,至少在本伯这里从未有过!” 这话里威胁之意甚浓。 要么给我一个交代,要么大伙儿一拍两散,什么贸易,爬! 一个死里逃生的人这般愤怒,谁都能理解。 一些幸灾乐祸的目光锁定了俺答汗。 俺答淡淡的道:“吉能。” 不是脱脱负责的吗? 吉能愕然,平静行礼,“大汗。” “十鞭!”俺答说道。 “是。”吉能低头,被带出去。 蒋庆之突然哈哈一笑,坐下后拿出了药烟。 “可汗来一根?”他递了一根给俺答,俺答摇头,蒋庆之点燃药烟,透过烟雾看着俺答,“我们的约定可还算数?” 俺答点头,蒋庆之拍拍手,“孙不同。” 帘布被人掀开,接着一个身影闪动。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蒋庆之身前单膝跪着一人。 果然是争脸王牌孙不同……蒋庆之淡淡的道:“晚些那一百匹宝马……虽说俺答汗不差这些,可底下的人难免会动手脚……” 孙不同恭谨的低头,“伯爷放心,就算是那马昨日刚拉了稀,小人定然也能把它剔出去!” 蒋庆之起身,“对了,还有那一千余奴隶。” 他对俺答汗拱手,作为嘉靖帝的代表,他可以和俺答平起平坐。故而也能俯瞰那些贵族。 这人竟然从天谴中脱身,可见有神眷。 帐内众人默然看着蒋庆之。 这位大明权贵微笑着走出大帐,走到正在挨鞭子的吉能身边,问道: “这是谁的天谴?” 声音传到了大帐内,所有人都在看着俺答。 第264章 魂兮归来 “轻一些!” 吉能趴在自己的帐内,一个女人在给他的脊背上药。 “吉能!” 帐帘被人掀开,马天禄急匆匆进来,看到吉能脊背上的鞭痕,他眸子一缩,“谁干的?” “大汗。”吉能的随从冷笑道:“可汗令吉能与脱脱主持,可大多是脱脱做主。先前蒋庆之抓住破绽,逼迫大汗给个交代……” “脱脱可曾被鞭责?”马天禄问道。 随从摇头。 “别说了!”吉能心烦意乱的道。 “吉能。”马天禄跪坐下来,“脱脱只是大汗的义子,却能凌驾于你之上。大汗忘记了当年跟随您的父亲、他的兄长征战时所受的恩惠。今日只是鞭责,下次呢?” 吉能闭上眼,“你想说什么?” “大汗吞并了本该属于您的那些勇士和部族,骤然强大。对于一个首领来说,曾经的落魄往事不堪回首,可每当看到您,大汗定然会想到当年依附于兄长时的卑微。” 马天禄的声音中仿佛带着魔力,让吉能忘却了剧痛。 “而被他吞并的那些勇士和部族,不少人依旧心向着您。此后当何去何从……” 吉能睁开眼睛,有厉色闪过,然后恢复平静。 “若非看你跟随我多年,此刻便该令人把你斩杀了,悬首示众。” 马天禄低头,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是。” “我对大汗的忠心,天日可鉴!” “是。” “都出去!” 众人告退。 帐内陷入了静寂中。 不知过了多久,吉能轻声道:“父亲,当初你曾说最可靠的便是亲兄弟。故而你善待他,放手让他领军征战。听闻他遇险,你便带着人马急匆匆去救援。你在去之前曾说,有他在,你便放心了。” 两行泪滑落,吉能低声咆哮,“可你看看自己儿子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才将离去,他就吞并了部众,若非顾忌那些忠心耿耿的军队,他早已动手杀了我们。” 吉能咬着被角,不知是疼痛还是什么,泪流满面。 …… “这些都是好马!” 一百匹好马被送到了明军营地,带队的是一个百户。 “我来看看!”孙不同在马群中仔细查验着,没多久,就被他找出了二十余匹马的毛病。 “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百户骂道。 可孙不同的眼光确实是毒辣,百户骂骂咧咧的,最终还是换了。 “伯爷呢?” 孙不同去回禀。 “伯爷去接那些奴隶。”徐渭没去,他喝着酒,吃着豆子,慢悠悠的道:“咱们这位伯爷,说实话,狠辣起来令人畏惧。可有时候那等莫名其妙的仁慈,却让人不解。” …… “大明每年都有许多百姓被掠走,官兵被俘的也不少。时日长了,当地官兵和官员们也就麻木了。后来得知这些人在俺答部种地,安顿下来后,便视他们为叛逆。” 胡宗宪低声介绍着情况。 前方就是奴隶们的营地。 一千余奴隶刚被集结起来,麻木的看着蒋庆之。 一个奴隶就倒在边上,没人敢过去查看。 “开门。”蒋庆之说道。 营门打开,蒋庆之走了进去。 他走到那个奴隶的身前,蹲下问道:“可是饿了?” 奴隶闭着眼睛,胸膛轻微起伏着。 “贵人。” 蒋庆之回头,那个叫做陈校的奴隶大胆走过来,说道:“他叫做刘定,原先是大同边军的副百户,所在堡寨被俺答部围攻时,刘定率部死战,并痛骂俺答…… 力竭被俘后,他们为了让我等低头,便时常把刘定拉出来责打,并说……” 陈校抬头,好似在忍着什么,“只要刘定反口痛骂大明与陛下,便放过他,并给他两个汉女为奴。可刘百户却从未低头,每次都破口大骂俺答……” 抓住一个反面典型,用各种手段令他反口,可以沉重打击这些‘死硬分子’的士气。 “刘百户!” 刘定艰难的睁开眼睛,嘶声道:“狗贼,有本事便弄死爷爷。” 他看到蒋庆之,不禁一怔。 “贵人。” 蒋庆之看着他身上密布的鞭痕,默然解开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贵人,小人不敢……” 蒋庆之穿的是官袍,而且那日后奴隶们议论过,都说这个年轻人定然是权贵。 “你们自由了。”蒋庆之说道。 “什么?” 众人愕然。 “我说,你们自由了。”蒋庆之再度说道。 胡宗宪走过来,说道:“伯爷以自身前程为赌注,和俺答打赌,并亲身赴险,于狼吻中死里逃生,赢了俺答汗。而伯爷索要的赌注便是你等。” 瞬间,那些奴隶疯狂了。 各种尖叫,欢呼…… 刘定却叹息一声,“多谢伯爷,可小人却走不了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蒋庆之拉起破烂的裤管,见到了一双变形的腿。 蒋庆之抬头,“石头。” 孙重楼过来,“少爷。” “扶他起来。” 孙重楼轻松把刘定扶起来。 蒋庆之弯腰。 “来!” “小人不敢!”刘定挣扎着,惶然不安。 孙重楼却不折不扣的执行着自家少爷的吩咐,把他送到了蒋庆之脊背上。 “伯爷……小人乃卑贱之人。” 蒋庆之双手托住他干瘦的双腿,“卑贱的人在京师,在天下,此刻他们在享受着太平岁月,却不知护着他们的人在经历着什么。” “为国浴血奋战的人籍籍无名,死于苦难之中。蝇营狗苟,靠着所谓圣人学问而富贵的蠢货们在弹冠相庆。”他缓缓走向营门。“这个大明不能再这样了。” 他背着刘定缓缓走着,因为身体依旧不够强健,所以需要把腰弯曲的更低些,才能托住刘定。 看着像是个驼子。 奴隶们在狂喜中渐渐沉默下来。 “这人好蠢!”外面有俺答的人在笑。 “住口!”脱脱面色冷峻。 九边官兵的怯弱让俺答部志得意满,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不肯低头的将士死战不退。 每当遇到这等勇士时,俺答的麾下总是会选择最严厉的手法弄死他们。 比如说用战马活活拖死,或是踩死。 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此才能震慑住明人。 脱脱知晓明军士气低迷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武人地位不高,被文官奴役,被上官奴役,长此以往,再悍勇的将士也会变成懦夫。 看着蒋庆之艰难背负着刘定缓缓而行,脱脱突然心生杀机,“不能让此人回到大明!” “前次设套想弄死他,可有天神相助。若是再次出手……一旦失手,你可知那些部族会如何?他们会觉着大汗得罪了神灵。随后人心散乱,不等明人来攻打,咱们就先乱了!” 吉能走到了脱脱的身边,“你以为他是在惺惺作态吗?” “难道不是?” “你看他的腿。” 蒋庆之的双腿在打颤。 他自嘲一笑,心想回去真的要练腿了,什么深蹲,什么箭步蹲都得练起来。 他艰难背着刘定走出营门。 “伯……伯爷。” 刘定的声音有些虚弱。 “什么?”蒋庆之气喘吁吁问道。 “咱们……出营了吗?” “出了。”蒋庆之汗出如浆。 “小人……小人算是回……回大明了吗?” “是。”蒋庆之说道:“使者便代表着陛下,而使者所在之地,便是大明疆土!” “小人……无憾了。” 耷拉在肩头的双手突然垂落。 蒋庆之身体一僵,然后继续往前。 “你家中的妻儿定然在等着你,多年未见,你就不憧憬吗?” “不必担心会被歧视,大明文武无能,以至于你等沦落异族之手,这不是你们的耻辱,而是帝王将相,肉食者们的耻辱,你记住了吗?” “他们都说人死后多久来着……五感依旧存在,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我叫蒋庆之,大明长威伯。到了阎王地府你就说,你乃大明勇士。若是他们要证据,让他们来寻我……” 噗通! 蒋庆之终于坚持不住了,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背后的刘定头猛地后仰,甩动了几下,那双失去神彩的眸子看着苍穹,嘴巴张开,好像在微笑…… “少爷!”孙重楼冲过来扶起蒋庆之。 蒋庆之问陈校,“原先有多少人?” 陈校说道:“原先奴隶营有三千余人,后来各种折磨,饥寒交迫,还有每日干不完的活计,最终仅剩下了这些。” “都是勇士。”蒋庆之喘息着。 “是。”胡宗宪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东主,在士大夫们的眼中,这些被俘的官兵就是大明之耻,死了最好。 可蒋庆之却珍而重之的背着刘定出营,这是在告诉那些士大夫们。 “你等是大明的英雄。” “小人不敢。” 蒋庆之吩咐道:“弄了香烛纸钱来!” 有人去采买,脱脱趁着这个机会过来问道:“明日就要狩猎了,长威伯这是要作甚?” 蒋庆之看着他,“知晓中原信奉什么神灵吗?” “佛道之神。” 脱脱不知他说这个作甚。 “不。” 蒋庆之摇头,等香蜡纸烛送到,他点了几把香,以三根为一组,在营门外插成两排,仿佛是一条小径…… 小径朝南! 纸钱被点燃,烛火摇曳中,蒋庆之行礼。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大明使者蒋庆之在此祭祀诸位亡灵。” 呜! 一股风猛地吹过,脱脱不禁退后一步,觉得脖子后面汗毛倒立。 “异族肆虐九边,你等死战被俘。身虽陨,魂却不远!” 蒋庆之第二拜。 “勇士不该魂无所依,石头!” “在!” “竖起大旗!” 孙重楼高举大旗站在蒋庆之身后。 “此乃大明军旗,忠魂若在,可跟随大旗而归。” 蒋庆之第三拜。 “魂兮归来!” 脱脱回身,看着那些明人跪在地上,用他从未见过的肃然高呼道: “魂兮归来!” 第265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千余奴隶被放归看似好事儿,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有一堆。 这些奴隶大多身体孱弱,蒋庆之令人去采买了些食材,以清淡为主,辅以一些羊汤,让他们吃了个七分饱。 “伯爷说了,饿久了骤然吃饱饭,弄不好会死人。” 随军的厨子一边分发食物,一边喊道。 “准备烧水,让他们沐浴。衣裳……这里买不到布匹,罢了。” 蒋庆之吩咐完后,颜旭说道:“伯爷,明日狩猎,咱们是个什么章程?” 徐渭冷笑道:“先前我去转悠了一圈,打探了一番,俺答麾下那些将领颇为不满,说如今天谴之事传的沸沸扬扬的,对俺答不利。有人想留下伯爷,可俺答却断然拒绝。” 胡宗宪说道:“若是没开启贸易之前倒是好说,此刻那些部族都想靠着和大明贸易来挣钱,换取自己急需的物资。此时谁敢打断贸易,那就是他们的死敌!” “俺答不会答应。”蒋庆之早已分析透彻了此事,“明日的章程……” 他看着那些奴隶,“文长,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那些蠢货,我只是蛊惑了一番,就差点把自家老娘偷人之事告知了我。”徐渭嘿嘿一笑,“他们说俺答部神箭手如云,且狩猎的经验无比丰富,明日定然会让伯爷灰头土脸。” 蒋庆之呵呵一笑,“那么明日我将让他们知晓,玩狩猎,他们也是蛮夷!” …… 夜幕降临。 大营西北角,这里是白莲教众人的地方。 白莲教在大明属于非法组织,一直处于地下传教的状态。 十余人在帐篷里盘坐着。 “说起来当年朱元璋成事,我白莲教功莫大焉。可此人一朝称帝,便对我圣教喊打喊杀,无耻之尤!” 赵全坐在上首,魁梧的身材在昏暗中令人感到有些压抑。 “教主,两边休战,对我圣教不利。”李自馨的声音有些低沉,“咱们靠着出卖大明在俺答这边存身,若是失去了这个存身之道,咱们就危险了。” “是啊!今日我遇到了一个明军百户,那厮狞笑着说,回头向俺答索要咱们,俺答定然不会拒绝,到时候把咱们千刀万剐了……” 赵全冷冷的道:“俺答野心勃勃,南下一直是他的梦想。少了我们,他就是瞎子,聋子。别忘了,圣教在西北、在九边耳目众多。哪里有烽燧,哪里驻军多少,强弱如何……这一切,俺答都得倚仗咱们。” “那么可高枕无忧了。” “不。”赵全摇头,“若俺答对南下死心了,那么我们就会沦为他向大明求和的筹码被交出去。” 众人沉默着,气氛越发郁郁了。 “教主。”李自馨说:“上次我去俺答那边,路过厨房时,见几个厨子正在修补铁锅。堂堂大汗竟然连铁锅都用不上,这特娘的还谈什么重现大元伟业?” 赵全说道:“你是说,设法坏了俺答和明人贸易之事?” “对。” “可有法子?” “蒋庆之带着三百人在大营一侧……” “上次刺杀失手,蒋庆之出行都带着十余护卫,不妥!” “谁说是刺杀?”李自馨阴恻恻的道:“咱们给他来把火……如何?” 啧! 赵全一怔,“火起后营中必然混乱……” “咱们再四处闹腾一番,让人以为俺答要围杀明人,或是明人要刺杀俺答。让他们之间杀起来。” “好手段!不过此事还得要再周密一些,我看这样……” …… 蒋庆之还没睡,因不是行军,故而大营许可夜里点灯。借着烛光,蒋庆之在给妻子写信。 ——官山有大小湖泊九十九处,山谷、草原、奇峰林立……颇有可观处。至于此次出使并无凶险。 “伯爷!” 外面传来了莫展的声音,“夜不收禀告,发现几只老鼠。” “知道了。” 蒋庆之继续写。 ——俺答汗待客颇为优渥,竟然还有宵夜…… 他停笔,想到了那个在小巷子里流连的少女。 那是他的妻,以后会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 夜色渐深。 几个黑影悄然在地上慢慢向蒋庆之等人的营地爬去。 远处,赵全等人在等待信号。 一旦火头起,白莲教的人将会顺势闹起来。 “就怕俺答这边炸营。”一个头领说道。 “只要能弄死蒋庆之,这个代价值得。”赵全想到宣府之事,心痛不已,“再说俺答死了不是坏事。兴许换个人会更为依赖咱们。” 赵全等人便是靠着出卖大明得了俺答的信重。但正如同那句话一样: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人间现白头。 当赵全等人的价值渐渐下滑后,俺答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赵全非常清楚,若哪一日自己等人再无价值,俺答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丢给大明,换取些别的东西。 危机感一直在逼迫着赵全,让他不断鼓动俺答南下。 唯有俺答大军南下,赵全等人的价值才会放大。 而且赵全还有个念头,那便是毁掉大明。 他也曾想过自己和明太祖一般逆袭成功,一跃成为帝王。可多番起事皆败,让赵全再无信心。 我得不到的东西,那便毁灭它! 赵全如是想,也是这么做的。 历史上俺答大军南下,和赵全的鼓动和筹谋密不可分。 所以此人在汉奸排行榜上,应当远远高于前宋时辅佐李元昊大败韩琦的张元。 远处传来了狗吠声,接着越来越多的狗加入其中。随即各处传来了叫骂声,有人甚至冲出帐篷破口大骂。 赵全骂道:“娘的!坏了老子的大事!” 李自馨说:“这并非坏事,到时候借着这股子怒火制造混乱更为方便。” 赵全打起精神,仔细盯着前方。 几个黑影缓缓接近了蒋庆之等人的帐篷区。 一个黑影摸了进去,没多久,前方有人招手,后面的几个黑影大喜,带着火油等物悄然爬过去。 刚进营区,一个黑影低声道:“蒋庆之的帐篷在何处?” “在这!” 身后传来了声音,黑影一怔,心想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吗? 他猛地回头。 黑夜中,一个黑影正冲着他狞笑。 随即,无尽的黑暗袭来…… 蒋庆之写完了书信,刚准备拿书出来看。 “伯爷,那几只老鼠掉坑里了。” 莫展说道。 “告诉陈集,来而不往非礼也!”蒋庆之打个哈欠,“徐渭太懒,让他来主持此事。” “是。” 蒋庆之倒下,喃喃道:“身为首领第一要务,便是要学会放权。事必躬亲累死了诸葛亮,大气放手却长寿了司马懿。娘的,老子可是要活五百年的男人啊!睡觉!噗!” 烛光灭。 徐渭被弄醒后满腹牢骚,本想撂挑子,可孙重楼站在边上冷哼一声,让徐渭想起这里还有个混不吝。 他的狂放不羁对许多人都管用,唯有在孙重楼这里屡屡碰壁。 蒋庆之说过什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是了,徐某不和这个憨憨一般计较。 徐渭问清了情况,略一思忖便说道:“来的是明人,这便不可能是俺答的人。” “为何不是?”孙重楼不解。 徐渭淡淡的道:“俺答是大汗,第一次出手被伯爷劈手一巴掌抽的脸生疼。所谓天谴也成了削弱他威望的工具。他定然会约束手下,不许出手,否则贸易断绝,麾下各部也会离心。” “你说的太复杂。”孙重楼摇头,干脆不再琢磨此事。 “小子,那是你太笨。你若愿拜师,我便教你几招。”徐渭笑的得意,孙重楼缓缓起身,拳头握紧。 “好了。”胡宗宪打个哈欠,“此事要尽快。” “不是俺答的人,那会是谁?”陈集问道。 “你等却忘记了,咱们在这里还有个仇家。”徐渭抚须,白白胖胖的脸上多了些矜持之意,“白莲教!” “是了,这几日总是有些妖人在左近窥探,若非此处乃是俺答的地方,老子早就弄死几个。”陈堡骂骂咧咧的。 “伯爷说了,来而不不往非礼也。”徐渭说道:“陈集。” “在!” 陈集站出来,魁梧的身材带动烛光摇曳了几下。 “令夜不收的兄弟辛苦一趟,摸到白莲教营地那边,记住要快。”徐渭冷笑道:“放一把火,等他们出来后砍杀一番……” 就这? 有人觉得这布置太普通了。 徐渭起身,“另外,派几个激灵些的,嗓子大些的去俺答大帐边上喊一嗓子……” “喊什么?” “弥勒降世,普度众生,教主万岁!” 赵全等人等了许久,直至被夜风吹的心里发寒。 “走!” 没有人敢回头看一眼,仿佛那个小营地是一头张开大嘴的巨兽。 回到自己的地儿,赵全说道:“此事务必守口如瓶,否则俺答会借此责罚我等。” 众人点头,随即各自散去。 赵全呆呆坐在那里,突然骂道:“若是那圣姑愿意与我联手,何至于这般势单力孤?” 他躺下后,依旧毫无睡意。 “蒋庆之看来颇为谨慎,偷袭再无可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安然回去?” “走水了!” 外面突然有人叫嚷,赵全坐起来,透过帐篷看到了隐约红光。 他冲出帐篷,只见自己的营区中间火头窜的老高,那些教众正手忙脚乱的灭火。 一群黑衣人冲了过去,挥刀乱砍乱杀,随后一阵风般的远遁。 而此刻在大营的中部,也就是距离俺答的大帐不远处有人喊道:“弥勒降世,普度众生,教主万岁!” 等营地的火头灭掉后,俺答的人也来了。 “赵全何在?” “我在此!”赵全灰头土脸的过来。 为首的侍卫问道:“为何互相厮杀?” “互相?”赵全一怔,皮鞭迎面抽来。 啪! 惨嚎声中,侍卫森然道:“大汗有令,白莲教一干人等从此刻起,不得出营一步。违令者,杀!” 第266章 雨一直下 凌晨,蒋庆之悠悠醒来。 胸口那里空荡荡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那只死猫,也不知和妻子相处的如何。 此刻妻子应当起来了吧? 蒋庆之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妻子。 他走到帐外,莫展站在右侧,恍若一尊雕塑。 “伯爷。” “去睡吧!”蒋庆之说。 “是!” 所谓的睡,其实就是打个盹。 徐渭来了,说了昨夜的情况。 “……俺答定然会以为这是白莲教内部纷争导致的厮杀。”徐渭头发有些凌乱。 “为何不来个大白兴,赵全王?”蒋庆之笑道。 “伯爷这是要考教我吗?”徐渭傲然道:“若是如此,俺答反而会怀疑此事真伪。毕竟这是俺答的地儿,就白莲教那点人马,说实话,乱军之中经不起一击。 故而虚虚实实,反而让俺答疑窦丛生。” 这货不错。 蒋庆之问道:“早饭是什么?” 孙重楼去问,晚些回来说道:“少爷,早饭是饼子,菜是羊汤炖野菜,每人一块羊肉,好肥。” “何必弄什么野菜。”徐渭不喜吃这个东西。 “存在即是道理。”蒋庆之不想和他们解释什么维生素和膳食纤维这等概念。 饼子撕开丢汤里泡着,蒋庆之先吃了野菜。 娘的! 苦啊! 后世所谓的野菜大多不野,细嫩的一批。 “难吃之极。”徐渭的胃口早就被伯府的厨子给养叼了。 “不吃给我!”孙重楼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接过徐渭递来的碗,仰头把汤喝了,野菜塞满了口中,他大口咀嚼着。 “好胃口!”徐渭艳羡不已。 “老徐!”蒋庆之丢了个东西过来,徐渭接住一看,竟是一块灰色的东西,他嗅了几下,试探着咬了一口。 奶香味,还是咸甜口。 好东西! 徐渭大大咧咧的坐在蒋庆之身边,“伯爷为何不吃这个?” 我能说压缩饼干吃多了拉不出屎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你的身子回头还得调养。” 他低头吃着野菜,徐渭怔怔的看着他,良久嘟囔,“弄什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这厮的嘴,真的毒。 蒋庆之端着碗挪开了些。 徐渭却主动凑过来,试图把压缩饼干掰断,可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那就上牙! 徐渭一口下去,把压缩饼干咬成两半,递了一半过来。 还默默看着蒋庆之。 感动不? 我感动你妹! 蒋庆之看着那些口水,坚定的道:“我吃饱了。” “伯爷!” “我真吃饱了。” 徐渭坐在那里,看着端着碗远遁的蒋庆之,叹道:“虽说知晓这是伯爷拉拢人心的手段,可我却觉得很是受用。” “你特娘的那张嘴啊!”老酒友胡宗宪在他的身后说道:“也就是伯爷能忍你。” 徐渭呵呵一笑,“古有李太白醉酒闹市,天子呼来不上船。那今日多我一个徐渭又如何?” “李太白也是你能比的?”胡宗宪觉得这厮的脸皮真厚。 “李太白的诗才我自然是比不了,可若论做事,不是徐某吹嘘,就他那点脑子,换到大明来我能玩死他!” 天色渐渐明朗,俺答那边来人了。 来的是老熟人脱脱,一双眼睛血丝密布,眼袋有些巨大。 “这是没睡好?”蒋庆之问道,仿佛昨日抽了脱脱一巴掌的不是自己。 “大汗准备出发了,令我来此与你等联络。”脱脱依旧是陪客。 “集结!” 蒋庆之吩咐道。 两千余明军集结。 当俺答率部出了大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晨曦中的那个阵列。 步卒列阵在前,骑兵在两翼,这是标准的迎敌姿态。 阵列仿佛纹丝不动,仔细看去,整齐的就像是用线条拉出来的。 “军容整齐。”俺答身边的将领说道。 这时蒋庆之策马出来。 整齐的阵列动了。 “见过伯爷!” 巨大的声音惊的俺答等人的战马有些不安。 蒋庆之策马过去。 颜旭和秦源迎上来。 “今日狩猎不会有什么手段。”蒋庆之说道:“敞开了干。记住我的交代……” 蒋庆之说道:“俺答所部的优势在于弓马娴熟。咱们的优势何在?在于令行禁止,在于训练有素。” 他对秦源说道:“今日一旦军令下达,不可有半分迟疑,否则我只会拿军法说话!” “伯爷放心!”秦源说道。 蒋庆之策马调头。 “出发!” 两军开动了。 沿着草原一直往西走。 东方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能看到几只早起的鸟儿在空中滑翔。 猎场到了。 脱脱说道:“大汗的人会去驱赶兽类出来,随后各自围杀,以每人获取的猎物多少论胜负。” 这个法子倒也公平。 “俺答汗那边出动多少人马?”徐渭问道。 “一样。”脱脱淡淡的道:“大汗不屑于占这等便宜。” 徐渭哈哈一笑,“那么可否借些马匹用用?” 明军大半是步卒,步卒和骑兵能一样? 脱脱干咳一声,“这是各自的本事。” 徐渭马上接茬,“如此我军用什么,那也是咱们的本事不是。” 脱脱被他带进了沟里,“没错。” 狗曰的! 又一个蠢货被这厮给坑了! 胡宗宪叹息。 远方影影绰绰,俺答的骑兵开始驱逐兽类。 两千五百骑在明军左侧等待时机。 兽类被驱逐着狂奔而来,狐狸和兔子并肩而逃,野狼和黄羊前后狂奔…… 左侧,俺答举起手,挥下。 两千五百骑蜂拥而去。 而明军因大部是步卒,所以处境很尴尬。 吉能看了蒋庆之一眼,对俺答说道:“明人养马不易,蒋庆之此刻却坐蜡了。进退两难。” 俺答淡淡的道:“没有收获的人,晚餐没有食物。” 这是羞辱。 “哈哈哈哈!” 俺答身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笑什么?”孙重楼问道。 “他们笑自己傻!”徐渭冷笑道。 “伯爷!”颜旭看着蒋庆之,请示道。 蒋庆之叼着药烟,眯着眼道:“给这些穷鬼开开眼!” 脱脱对他怒目而视。他听到后面动静不小,回身一看…… 我滴神! 那些步卒举着的是什么? 弩弓? 弩弓倾斜对着天空。 一个大嗓门军士喊道:“放箭!”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弩机叩击声令俺答等人不禁侧目。 只见一波箭雨飞上半空,越过了那两千五百骑兵,一头往兽群扑去。 一个个贵族张开嘴,跟着那波箭雨看去…… 箭雨往下。 噗噗噗! 箭矢穿透兽类身体的声音密集传来。 恍若雨打芭蕉。 后面的俺答麾下愣住了,纷纷勒住战马。 “放箭!” 第二波箭雨升空。 一个将领看着箭雨落下,欲哭无泪,喊道:“这是舞弊!” “是啊!大汗!”有人说道:“明军竟然用了弩弓,这哪里是狩猎,分明就是厮杀!” 有人过去交涉,晚些回来说:“蒋庆之说,我军尽皆骑兵,可否算是违例?” 有人反驳,“谁让他们没马?” “可弩弓,咱们也没有不是。” 众人默然。 “又来了!”有人绝望的道。 雨一直下…… …… 那两千五百骑兵进退两难,进,就会被箭雨覆盖。 退,这场狩猎自然就输了。 为首的将领回头看着俺答,“请示大汗!” “明人的弩弓果然犀利。”俺答此刻的注意力却在弩弓上,眼中有忌惮之色。 “大汗,九边亦有弩弓,不过不可持久。”一个曾经历过弩箭洗礼的老将说道:“最多再来两轮,明军弩手再无拉动弓弦的力气……看!” 众人看去,果然如此。 蒋富豪显摆完毕,指着前方,“出击!” 两侧骑兵欢呼着冲了上去。 那些兽类已经被吓傻了,不管不顾的掉头就跑。 “追!”那两千五百骑这才如梦初醒。 两军一路追杀,那些驱赶兽类的骑兵不能参战,只能驱赶,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悠哉悠哉的捕杀猎物。 前方倒在弩箭下的兽类堆积成山,这个优势实在是太大的,所以没必要拼命不是。 步卒上前,开始清理收获。 周夏在默然看着这一幕。 “小子,换了那位徐侍郎,今日他会如何应对?”徐毒舌的声音传来。 “他会隐忍。”周夏按照徐阶的行事原则推演了一番,“中规中矩的让骑兵跟着去狩猎……” “随后输的毫无脾气,任由俺答等人羞辱而唾面自干。可对?”徐渭问道。 哪怕离开了徐阶,但周夏却不忍、也不愿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他默然不语。 “当下士林如何评价徐阶?”徐渭再问。 “大才。”胡宗宪说道。 “这等人进了政事堂,能改变大明吗?”徐渭冷笑道:“越是隐忍之人,越是无能。” “徐侍郎老成谋国……” “司马光当年也是如此。”徐渭打断了他的话,“后来如何?王安石变法失败下野,司马光众望所归。此君做了什么?” 蒋庆之策马往俺答那边去,徐渭一边跟着,一边说道:“尽废新法,甚至为了泄愤,把王安石执政期间夺取的地方还给西夏人。” 周夏有些茫然。 “你再看看伯爷!”徐阶下巴冲着前方点点。 蒋庆之笑着拱手,“俺答汗,这一战可要分个胜负吗?” “注意,伯爷说的一战,这是个坑,俺答却不能不跳。” 周夏在仔细看着,听着。 这一战……老师是在把这次狩猎比作是和俺答的一战。 俺答若是否认……不,他不能否认,在草原异族的眼中,狩猎就是厮杀。许多首领甚至把每年的狩猎当做是最重要的演武。 俺答面色如常。 那些贵族和将领们却面色难堪。 这是打击对方士气之举。 俺答微笑道:“本汗输了。” 周夏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 他回过头。 从徐渭到跟随而来的将士,所有人眼中都有光。 那是期冀啊! 周夏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在发亮。 一股热血就这么涌了上来。 他情不自禁的举起手。 “我大明……” “威武!” …… 求票。 第267章 不妙 狩猎结束了。 明军开始收割战利品。 俺答则是早早就回去了,据闻是有事儿。 “俺答那张脸是挂不住了,再待下去,那些贵族会把他当做是笑话看。”徐渭讥讽道:“此人唯一的长处便是大气。不过大气却不能当饭吃,上次是侄儿被抽了一顿泄愤,那么此次会是谁呢?” 正好过来的吉能面色铁青。 脱脱冷冷的道:“换个地方,我要用战马活活拖死他!” 历史上徐渭的改变发生在胡宗宪下狱之后,彼时徐渭担心自己也被卷进去,有些惶然不安。整日以酒浇愁,甚至自杀多次,可惜都没死。 后来不知怎地,这厮把自己老婆杀了,幸得好友们出手拯救,被囚禁七年后出狱。随后就是一段浪荡岁月,徐渭走南闯北,吟诗作画,把曾经的狂放不羁化为作品,化为一声声喟叹和长啸…… 那一段经历堪称是徐渭此生的炼狱。经过了炼狱的洗礼,徐渭才慢慢改变了自己的性子。 但很遗憾的是,彼时的徐渭老了。 即便如此,这货还能远赴西北,和俺答后来的小娇妻三娘子有过一段交情,为她作了几首诗。 徐渭听到了这话,策马出来,“你可试试。” 脱脱羞刀难入鞘,指着徐渭想骂人,可想到徐渭是文人,自己的汉人智囊曾说过,大明文人别的本事不说,口舌之利,当世无双。 “长威伯的麾下就这般无礼吗?”脱脱冷笑道。 蒋庆之点燃药烟,“徐渭这人有个毛病。” 众人一怔,蒋庆之缓缓说道:“这人说话太直。” ——这货虽说口无遮拦,但说的都是真话。 “噗!”有人忍不住笑喷了。 徐渭却轻声道:“果然,伯爷才是我徐渭的知己。” 历史上胡宗宪就是这么对他的。 所以徐渭把胡宗宪视为知己,尽力为他出谋划策,成功解决了东南沿海的倭寇问题。 可惜的是,严嵩父子倒台,把胡宗宪也拉了下来。 在蒋庆之的眼中,这便有些前宋党争的味儿,对手倒台后,胜者为王的一方马上进行清算,也就是秋后算账。 无论多好的政策,多能干的臣子,只要是对手的,一律拿下! 这便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双方将会持续对立,长久内耗。 而内耗是一个势力衰败的开端……比什么贪污腐败都犀利的亡国利器。 前宋在变法失败后陷入了长久内耗,没多久就是靖康耻。 大明在张居正后同样如此,各方势力为了背后的利益集团,在朝中上演了一出出群魔乱舞……没多久,那位快递员就揭竿而起,灭了大明。 篝火点燃,剥好的大块肉架上去,徐渭兴致盎然的动手烧烤。 “伯爷呢?”胡宗宪问道。 徐渭说道:“回来就进了帐篷,估摸着是累了吧!” 胡宗宪叹道:“伯爷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孱弱了些。” 徐渭翻动了一下肉,舔舐了一下手指头上的油脂,“我曾听一位老医者说过,小病不断之人寿数更长。” …… “石头,看好门户。” 蒋庆之进了帐篷,随即闭上眼睛。 鼎爷在加速。 蒋庆之缓缓坐下。 此次北上,他挫败了俺答压制明军士气的谋划,鼎爷会给多少奖励? 大鼎开始减速。 蒋庆之屏息以待。 数字在翻动…… 0.1…… 0.5…… 别停,继续! 数字最终停在了286.04那里。 蒋庆之拿出一本小册子,看了一下上次的记录。 “0.9年。赚大发了。” 蒋庆之一边记录,一边笑。 他隐隐有了明悟,这0.9年的国祚奖励,主要是因为天谴事件。 …… “大汗骨子里是想称帝。”马天禄和吉能在营地一角谈话。 “时机不到。”吉能说道。 “大汗一直在期盼着有什么祥瑞……”提到祥瑞,马天禄不禁叹息,“此次好不容易有个天降雷霆。若是轰死了蒋庆之,那么大汗威望必然直冲云霄。” 吉能看到俺答和一群贵族在前方,冷笑道:“可惜却成全了蒋庆之。” “深陷绝境之际,天降雷霆拯救,这人莫非是有天眷?”马天禄看着明军那边,低声道:“吉能,我有种预感,蒋庆之将会成为我们的大患……杀了他!” 吉能摇头,“此刻诸事尘埃落定,谁杀了蒋庆之,大汗必然要用他的头颅来给明人一个交代。要不,你去?” 马天禄:“……” “说的比唱的好听,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比谁都跑得快。我最看不起你这等文人的便是因为这个。” 还不知自己被人当做是目标的蒋庆之正在等着奖品。 虚空中有东西在凝实。 一堆箱子出现在了虚空中。 “这啥玩意儿?” 蒋庆之弄了一箱出来。 哐当! 很沉。 蒋庆之划开胶带,把编织带拉开。 里面是罐头。 蒋庆之拿起罐头,“金枪鱼罐头?” 卧槽! “鼎爷,你这是要给我补身体不成?” 深海鱼在这个时代很难吃到。 蒋庆之有些小失望,干脆就开了一罐。 味儿不重,蒋庆之看了一眼介绍,是水浸金枪鱼。 这时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少爷,那边挑衅咱们,说是要摔角。”孙重楼跃跃欲试的道:“少爷,你好了没?” 老子不是蹲大号! 蒋庆之把最后一点儿鱼肉吃了,把空罐子收进去,走出帐篷,“去看看。” 俺答部的几个摔角好手正在挑衅明军。 “论拳脚刀枪咱都不怕,可这摔角,确实是难为人。”陈堡咬牙切齿的道:“狗曰的,要不忍了吧!” “明人就是这般无能!” 一个摔跤手得意洋洋的道:“可有人敢应战?” 他顾盼自雄,只觉得畅快之极。 “我!” 孙重楼迫不及待的冲过来,挽起袖子,冲着几个摔跤手招手,“谁先来。” 几个摔跤手相对一视。 “就是此人。” “上次便是他,力气很大。” “弄倒他雪耻!” 孙重楼等不耐烦了,“一起上吧!”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赶紧,小爷还得去吃肉呢!”孙重楼看了一眼正在吃烤肉的少爷。 “谁胜谁负?”脱脱也在吃烤肉,他将会一直陪着蒋庆之等人,直至离开。 蒋庆之拿起篝火旁的酒壶,“酒有些温热。” 他倒了一杯酒,喊道:“石头,有好酒!” “哦!” 孙重楼一听就乐了,就在此时,几个摔跤手趁着他分神之际,互相使个眼色就冲了上来。 你抓肩膀,我抱腿。你抓手臂,我拧脖子…… 众人都停住了,盯着这边看。 只见孙重楼虎吼一声,身体一振。 嘭嘭嘭! 几只手就被挣脱。 接着他抓住一个对手,肩膀一沉,就把他撞飞出去,半空中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孙重楼抓住另一人,一膝顶在他的下身那里。 惨嚎声中,最后一个摔跤手转身就跑。 孙重楼大步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裳,猛地一举。 “这是熊罴!”俺答身边的人惊叹道。 孙重楼举着对手转了一圈,重重的把他砸在地上。 然后一溜烟跑到少爷身边,仰头等着夸赞,“少爷。” 蒋庆之摸摸他的头顶,“硬是要得!” 孙重楼嘿嘿一笑,就像是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跟随着蒋庆之到了京师后,孙重楼吃得好,睡得好,也没啥烦心事,身体就像是春季的竹笋般的节节高。 他坐在左侧,完全把蒋庆之的身体给遮挡住了。 蒋庆之拿起酒杯递过去,“酒尚温。” 然后看了平静的脱脱一眼。 突然想起此刻三国演义还未风行,自己这句话纯属抛媚眼给瞎子看。 记得脱脱后来和三娘子是翻脸了吧! 蒋庆之想到了俺答死后的草原,三娘子和大明亲近,稳住了局势。 那也是大明北方最为安定的一段岁月。 若是抓住时机革新,未尝不能挽救国祚。 可内部矛盾重重…… 咦! 蒋庆之突然身体一震。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儿。 历史上太子朱载壡好像就是这阵子死了吧! 蒋庆之无意识的喝了一口酒水,想着自己这只蝴蝶的存在,也许会改变朱载壡的命运。 是了。 上次为朱载壡解开心结,心理问题解决了,身体问题也自然而然就好了。 蒋庆之笑着举杯,“来,为了友谊!” 这货比那些文人还虚伪……脱脱举杯。 蒋庆之想到了帝位传承,太子的态度转变了,此后只需一步步把他从儒门那个囚笼中拉出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两个侄儿,蒋庆之觉得宗室的规矩也该变变了。 比如说放开对宗室的限制,几代之后就脱离宗室,成为平民。 每年宗室消耗掉的钱粮多的吓人,如此也算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宗室解决了,权贵们也该自省了吧? 什么世袭罔替,毛线! 当年道爷登基后,头件事就是给外戚立规矩:没有什么世袭罔替的美事了。 随后便是士大夫们的特权…… “长威伯!”脱脱举杯相邀。 蒋庆之颔首,一饮而尽。 然后身体突然僵住了。 他想到了一件事儿。 我既然解开了太子心结,若是太子能不死,对大明国祚的影响堪称巨大…… 可上次给太子打开心结后! 国祚纹丝未动! 蒋庆之面色骤变! 第268章 大明栋梁 大同城。 自从蒋庆之出发后,张达每日都会登上城头长吁短叹一番,什么若非需要坐镇大同,本将当跟着长威伯北上草原,扬威异域等等。 “总兵,他们回来了。” 这一日上午,张达终于盼到了蒋庆之一行归来。 张达大喜,带着麾下将领出迎。 等看到蒋庆之身后只有骑兵时,张达愕然,“伯爷……” 蒋庆之看着风尘仆仆,他简单说了此行的情况,最后说道:“我久离京师,急需赶回去,后续情况你问颜旭等人。” 说完蒋庆之就打马而去。 步卒在第二日抵达,张达问清了情况,不禁大喜,当即令人设宴,为颜旭等人接风,为此行扬威俺答部庆贺。 是夜,张达等人烂醉。 …… 春风从草原上吹来,越过城头吹进了大同城,一路顺着街道,屋顶……温柔覆盖着这座九边重镇。 一同被春风送来的还有那些奴隶。 当看到大同城时,那些奴隶跪地嚎哭,声震四野。 哭声在城外回荡,城内却依旧安详。 清早,杨氏早早起来,先喂了几只鸡。厨房里儿媳妇刘氏在做早饭。 六十多岁的杨氏瞎了一只眼,看着眼神有些怪异和呆滞。 她走进厨房取木盆,准备剁猪菜,刘氏正在熬粥,闻声回头,“娘,你放下,我来。” “我还能做得动,那就做做,等做不动了,便去寻老大。”陈氏弯腰,吃力的端起木盆出去。 刘氏把粥舀出来,又从坛子里弄了些酸菜切成丝,这便是早饭。 杨氏在院子里咄咄咄的剁着猪菜,刘氏过去,“娘,我来。” “你歇歇。”杨氏摇头,一边剁猪菜,一边轻声道:“这阵子我时常梦到老大,他有时对我笑,有时对我哭。每次我都是哭着醒来。” “娘,您都哭瞎了一只眼了。”刘氏叹道:“夫君若还在,定然会心疼。” “可他如今生死不知,我心疼。”杨氏看着她。“我知晓老大大概是回不来了,只是苦了你了。” “娘,这话以后别说了。”刘氏蹲下,一把抢过菜刀,飞快的剁着猪菜。 “娘!”刘氏的儿子回来了。 “乖儿,这是熬了一宿吧!赶紧去洗把脸,早饭马上就来。”杨氏起身,把手在围裙上擦拭几下,过去接过孙儿的包袱。 “这里面是昨日酒楼剩下的饭菜,大师傅见我勤快,便分了我一些。”十六岁的陈高很懂事,在从军的父亲失踪后,他十三岁就去酒楼做事,如今也算是家中的顶梁柱之一。昨日他轮值,在酒楼值夜。 “好,等你醒了再热热,一家子吃的热热乎乎的。”杨氏心疼孙儿,一迭声让他赶紧去洗脸。 “娘,我来。”见母亲刘氏剁好了猪菜,准备抬着去厨房,陈高过去一把抢过。 “这孩子!”刘氏伸手抹了一把脸,忽的就有些怅然。 “想老大了?”杨氏问道。 刘氏点头,“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他若是死了,我得想办法把他的魂找回来。他若是活着……我就等着他。” “从未有人逃回来过。”杨氏叹道:“我无数次祈求神灵护佑老大,可神灵从未给过回复。我在想,大概是……已经没了。” “娘。”刘氏眼中含泪。“夫君定然还在。” “还在,还在!”杨氏抹了一把泪,“老大若是还在,我把最后一只眼哭瞎了也值当!” 叩……叩…叩! 有人叩门。 “谁啊!”刘氏扬声问道,然后走到门后,轻轻拉开门。 晨曦中,春光迎面涌入。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站在门外。 定定地看着她。 “是谁呀?”杨氏问道。 随后,她就听到了一声嚎哭。 仿佛是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打破,痛彻心扉,又欢喜不已。 “夫君!” 杨氏呆滞了一瞬,缓缓抬头看着门外的男子。 男子抱了刘氏一下,走进大门。 “你……” 杨氏努力睁大独眼,又揉了揉。 男子疾步过来,重重跪在她的身前。 “不孝儿陈校,见过母亲!” 杨氏低头看着他,呆了许久,突然用力捶打着陈潇的肩头。 “我的儿!” 陈家老大回来了。 街坊们闻讯纷纷前来。 陈校已经换了衣裳,正在院子里和家人说话。 街坊们进来,问他这两年的情况。 “……我被俘后因不肯屈服,沦为奴隶。”陈校对那些苦楚只字不提。 “那此次你是如何回来的?” 陈校喝了一口茶水,看了一眼对自己有些疏离,但却又想亲近的儿子,笑了笑,“你等可知晓长威伯?” “当然知晓,在大同别人不知晓,长威伯,那可是威名赫赫。城外的京观咱每天都要去看一眼,看着就安详。” 邻居家的老父亲笑道。 “此次长威伯出使俺答部,用自己的前程和俺答汗打赌……” 众人随着他的话时而担心,时而欢喜…… 等众人走后,父子二人才开始重新熟悉。 “爹,他们说被俘的不是好汉。”陈高有些沮丧。 “长威伯说了,我等力战被擒,不但是好汉,而且是大明的英雄。”陈校说道。 “真的?” “骗你作甚?” “陈校可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 “在的在的。”邻居大爷应声,接着喊道:“陈家老大,有官人来了。” 陈校打开家门,门外是两个军士和一个小吏。 一家子有些惶然不安。 “难道是要追责?”刘氏落泪,“好不容易回来,就怕被发配蛮荒之地。” 杨氏昂着头,“老大媳妇。” “嗯!” “抬着头,别丢了陈家的脸。” “娘!” “只要老大人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杨氏对媳妇说道:“人就活一口气,这口气一旦散了,这人也就没了魂魄。抬起头!” 刘氏努力抬头,可心中却越发慌乱。 那两个军士走了进来。 突然一个军礼。 陈校愕然,“这是……” “总兵令我二人来此,只为英雄夸功!” 一个军士大声道:“嘉靖二十五年三月,敌军围困南莫寨,有陈校等人死战不退,力竭被俘。今日英雄归来,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佑。” 另一个军士回身看着街坊们,说道:“此等豪杰,可当得起一声彩?” 街坊们齐声喊道:“彩!” 有人嘀咕,“好汉岂会被俘?这算是什么功劳?” 那个军士冷冷的道:“是谁在保护大同?敌军来袭,是谁在浴血厮杀?前方流血流汗,后方冷嘲热讽,以后谁愿从军?无人从军,谁来保护你等?” 那人面红耳赤,欲辩无言。 小吏这才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牌匾,笑吟吟的道:“这是知府的亲笔所书,为我大同健儿夸功。” 众人都不识字,刘氏把在酒楼跟着学了些书本的孙儿叫来。 刘高仔细看着,回头道:“大明栋梁。” “什么?” “写的是大明栋梁!” 陈校嘴唇哆嗦,缓缓跪下,“值了!死都值了!” 而在府衙,知府江扬揉着手腕,牢骚满腹。“那长威伯口口声声说什么大同军民需要鼓舞士气,带累本官。若是被京师那些人知晓,定然要说本官逢迎权贵,不知廉耻。” 众人不知该如何劝慰。 江扬突然叹息,“不过他有句话是对的,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否则,此后谁愿意从军?” …… 总兵府,张达有些纠结,“长威伯安排的这些也不知有用无用。” 有人说道:“总兵,这些手段总归是体恤我等武人。” 张达苦笑,“当下武人形同奴隶,唯有那等走投无路,眼看着就要饿死之辈才会从军。就这么夸耀几下,难道还真有用?” …… 凌晨,陈高悄然起来,把留给家人的书信放在枕头上。 他背着包袱,蹑手蹑脚的走出卧室。 此刻天色还昏暗,陈高走到大门那里,缓缓开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家中,跪下,重重的叩首。 然后嘟囔了几句,转身关门。 “大郎这是去哪?”陈校夫妻的卧室开了一条缝,刘氏有些慌。 “昨夜他喝了酒,说是要从军。”陈校说到。 “那……没出路的才会去从军!大郎在酒楼做事,何须去从军?我去把他追回来。” “站住。”陈校拉住妻子,就在妻子挣扎时说道:“长威伯说过,此后官兵的境遇会越来越好……” “他一个人说话有屁用!” “长威伯发过誓!”陈校说道:“他当着我等的面发下毒誓。” 陈校缓缓说道:“我蒋庆之在此发誓,此生当让武人成为大明最受尊崇的职业。如若不能,当被乱箭射杀!” “这!”刘氏落泪,“可我们就大郎一个孩子。” “我们还年轻。”陈校搂着妻子,“再给大郎添几个弟弟妹妹……” ……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军营中时,一群年轻人在大门外忐忑等候。 守门的军士喝问,“你等要作甚?” 陈高喊道:“我等来从军!” 军士一怔,“这特娘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总兵府,张达接到消息后楞了一瞬,随后狂喜,“马上写奏疏告知京师,我大同健儿踊跃从军,恳请兵部派员下来查验接收!” 府衙。 江扬看着依旧酸痛的手腕,“就四个字,还真的管用了?” 他走出值房,抬头看着苍穹,轻声道:“原来,武人所求的就那么简单?” 第269章 太子出阁引发的危机 不知何时开始,京师行道树上的嫩芽渐渐长大了。 新安巷中,伯府围墙内探出一截枝头,一只鸟儿停驻在枝头上,脑袋歪着,定定的看着巷子里的人间烟火。 东家喊着孩子起床,西家老大在茅房外跺脚,催促自家老爹赶紧出来,北家的小闺女正为找不到自己心爱的发钗而嚎哭不依…… 一只猫儿悄然接近。 鸟儿依旧茫然不知。 “多多!” 一声呼唤传来,鸟儿惊飞。 “喵!” 猫儿恼火的虚抓了一把。 “快下来。” 黄烟儿站在树下,仰头道:“娘子在寻你。” 多多悻悻然的看着飞到了另一边围墙上的鸟儿,这才下树。 黄烟儿抱着它,“你说你,那鸟儿叫的好听,你却要焚琴煮鹤。” “喵!” 李恬正在吃早饭。 黄烟儿把多多放在地上,“娘子,晚些贾潜要来,账簿已经整理好了。” “不急。”李恬吃了一片羊肉,赞道:“果然美味。” 吃完饭,李恬去了前院。 屏风遮着,外面有富城在接待。 贾潜恭谨行礼,“见过娘子。” “账簿我看了,今年开头三个月比去年多挣了不少。” 贾潜心中暗爽,却故作谦逊,“都是伯爷的指点,娘子的勉励。” “我这里就一个规矩。”屏风后传来了李恬的声音,“做生意也得堂堂正正的做,昧着良心的买卖伯府不能沾染。若是违了这一条,严惩之后交给官府!” 贾潜心中凛然,“是。” “另外,陛下待夫君甚为宽厚,可越是如此,伯府上下就越该谨慎。若是有人在外借着夫君和伯府的名头跋扈……”李恬的声音渐冷。 自从上次被举报走私之后,蒋家的走私牛肉生意越做越大,贾潜如今在京师商界也算是一号人物,出入不说前呼后拥,但排场也不小。 此刻被李恬这么一敲打,贾潜脊背被冷汗浸湿,“小人……谨遵娘子吩咐。” “不是我的什么吩咐,一国有一国的规矩,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不要看着别人家行事肆无忌惮,便想着我为何不能。那我问一句,别人作死难道咱们也跟着去?” “是。” “今年做的不错,开了个好头。”李恬突然夸赞道:“富城。” “娘子!”富城束手而立。 “厨房不是准备了些炖菜,你陪着他喝一杯。” “是。” 二人告退出去,贾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娘子好生威严。” 富城笑了笑,“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炖菜是现成的,厨子说早上娘子吩咐,令他单独做了这几道炖菜,还说这天气吃点热乎乎的,太阳再这么一晒晒,整个人都精神。 “多谢娘子!”贾潜颇为动容。 等他走后,微醺的富城叹道:“一手敲打,一手安抚,伯爷娶了个好娘子啊!” 他突然有些落寞的说道:“可咱还能做啥?” “管家,管家!” 蒋庆之带走了大半护卫,留守的一个护卫冲进来,说道:“太子要出阁了。” 富城一怔,“陛下不是拒绝了吗?” 护卫说道:“这是国公府那边来人说的,成国公已经进宫了,说是要力阻太子出阁。” 富城沉沦良久,随后去请见李恬。 “……伯爷临走前有交代,太子出阁之事最好延期,越晚越好。此事伯爷应当与成国公说过,此刻成国公进宫,老奴担心他势单力孤,无法拦阻此事……” 李恬一怔,她从未经历过这等政治斗争,“此事你仔细说来。” “伯爷说,太子出阁就意味着成人,便能拥有自己的班底。一旦有了班底……伯爷说那些班底都是文官,可文官和陛下抗衡多年,面和心不和。此辈簇拥在太子身边,必然会作祟……” 李恬猛地惊醒,“他们会蛊惑太子。” “娘子高见。”富城就怕这位娘子对政治不敏感,若是此后蒋庆之出门,京师发生什么大事儿,伯府没有主持人。 “一旦陛下与太子隐隐成了对头,整个朝堂风向就会变了。” 李恬蹙眉,“此刻我当如何?” 新婚之际蒋庆之就离京北上,李恬完全不了解他的那一套人马,以及如何运作。 富城说道:“老奴以为,此刻让肖卓等人上奏书反对此事。” 李恬突然开口,“夏公何在?” 富城猛地醒悟,“老奴糊涂了,怎地忘了夏公。” 富城急匆匆去请人,黄烟儿崇拜的道:“娘子果然英明,富管家都没想到的事儿,就娘子想到了。” 李恬说道:“你以为富城没想到请夏公?” “……” “他只是想让我来说出此事罢了。”李恬叹道:“夫君曾说富城在宫中时见惯了尔虞我诈,这样的人若是没想到请夏公来请教,那他早已成了宫中某口枯井中的骸骨。” “那他为何不说呢?”黄烟儿不解。 “不出风头,才活得长久。”李恬想到了父亲李焕,可不正是不出风头的典范吗? 夏言被请来后,李恬也不用屏风,行礼道:“此事重大,还请夏公指点应对之策。” 夏言已经得知了此事,面色有些凝重,“太子十四了,按理该出阁读书,可陛下却忧虑重重……” “您喝茶。”李恬亲自奉茶,夏言接过,难免对这个新媳妇多了些赞许,觉得蒋庆之那小子运气不错。 老头儿喝了一口茶水,眯着眼道:“可群臣却不肯罢休,纷纷上疏请求让太子出阁,这里面……哎!” 李恬也不急,就这么温和的看着他。 气度不错……夏言暗自赞许,“左顺门事件后,陛下与士大夫决裂,后来又发生了宫变,陛下险些被勒死。有人说这是陛下酷虐带来的报应……” 李恬温和的道:“若是如此,岂会只有一起弑君之事?” 夏言呵呵一笑,“陛下遁入西苑,便是一种缓和的手段。可如今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话谁说的?庆之说的吧!这小子北上未归,陛下身边就少了一个臂助。” “您是说,那些人把希望寄托在了太子身上?”李恬试探问道……她突然有一种公公考验儿媳妇的赶脚。 夏言抚须点头,“正是如此。这二十余年陛下从未向那些人低头。看似放手了权力,可我为首辅时,最终裁决之权依旧在陛下手中。 严嵩就更不消说,陛下指东他不敢朝西。那些人虎视眈眈,却无机可寻。权力就在眼前,却拿不到手。” 李恬明白了,“多谢夏公解惑。如今那些人便是想通过影响太子,把权力攫取在手。而陛下不肯答应,便形成了相持……” “可群情滔滔啊!”夏言苦笑,“往日安静的如同死水一潭的朝中,这阵子热闹非凡。由此可见多少人在等着陛下犯错。” “那不答应……”李恬突然一怔,“名正言顺!” “对,名正言顺。”夏言说道:“庆之那小子曾说过,儒门用什么祖宗规矩和所谓的礼仪,把天下人都装进了这个大囚笼中,包括天子在内,都不得自由。 太子十四出阁读书,这便是规矩,也是名!名正言顺……帝王便是最大的受益者。陛下若是反对此事,便是反对自己从中获益的规矩,故而陛下当下很是为难。” 李恬叹息,“如此,夏公可愿主持此事?” 她是妇人,不可能出面召集蒋庆之麾下人马筹谋,否则那些人闻讯弹劾她一个牝鸡司晨,瞬间李家和伯府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唯有夏言有这个威望,而且他和蒋庆之堪称是死生之交,主持此事再合适不过了。 夏言颔首,当仁不让。 当日晚上,朱希忠等人来到了伯府。 夏言坐在上首,边上是一道屏风。 不是李恬要垂帘听政,而是夏言坚持要这么做。 老头孤傲,以此表示自己并无染指蒋庆之势力的野心。 “夏公。”朱希忠坐下,接过仆役递来的茶水,说道:“今日百官上疏越发激烈了,说是太子为国储,不可藏在深宫中,长于妇人之手……” 肖卓坐下,有些沮丧,“礼部那边群情激昂,那些人引经据典,我旁听了许久,压根辩驳不过他们” “娘子,您娘家来人了。” 李恬一怔,“谁?” 来人是她的兄长李盾。 “父亲说,此事他听说了。太子出阁读书之事非同小可,不知伯府这边是什么章程。” 李恬在屏风后不禁红了眼眶。 李焕就是个比较佛系的,知晓趋利避害的官员。太子出阁读书引发了君臣暗斗,此刻他最该做的是蛰伏,哪边都不掺合。 可为了女婿,不,是为了女儿,李焕毅然站队了。 “父亲说,伯府这边什么章程,只管给家中递个消息。太常寺丞虽说不算位高权重,可也能上疏为陛下和女婿呐喊助威!” 李盾看了屏风一眼,“小妹无需慌张,有事只管令人去家中,这几日为兄告假在家,随时都能过来。” 李盾走了。 良久,夏言站起来,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如今处在风口浪尖的乃是陛下。你等明日便上疏吧!对了成国公,你那边人脉广,那便多动动。” 朱希忠点头应了,说道:“弟妹无需担心,庆之不在,有事只管令人去国公府。” “好。” 朱希忠到了门外,夏言在等他。 “夏公可是有事交代?” 夏言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夜空,“有人说帝王乃星宿下凡,多少人在此刻想着把这颗星宿给拽下来。” “陛下执拗,必然不会如他们所愿。”朱希忠深谙嘉靖帝的行事风格。 “你可知我为何说庆之此刻不在京师,陛下宛若失去一臂?” 朱希忠:“……” 夏言的声音低沉,“许多时候,文的不成,那武的呢?” 第270章 道与魔 东宫。 太子朱载壡有些忐忑的对秦利说道:“秦师傅,孤以为出阁之事缓缓更为妥当!” 秦利欲言又止,苦笑了一阵后,说道:“殿下,如今群情滔滔,欲罢不能啊!” “他们急什么呢?”太子突然想起了表叔蒋庆之曾对裕王开玩笑,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殿下。”秦利看看左右,放低声音,“陛下与天下士大夫为敌多年,那些人……对了,臣有件急事……臣先告退了。” “秦师傅!”太子喊道,可秦利脚下匆匆,出殿而去。 太子冷静了下来,从秦利那番话中听出了味儿。 “合着这不是为了孤出阁之事,而是借着孤和父皇斗。”太子明白了,起身道:“父皇在何处?” “殿下,陛下在无逸殿。” “去无逸殿!”太子毅然决然的道。 此刻他最该做的是不动,一言不发,等待双方斗争的结果出来。 刚走出去,几个内侍急匆匆跑来。 “是陛下身边的人。”黄威低声道。 为首的内侍止步行礼,“陛下吩咐,太子今日禁足。” “父皇!”太子看着无逸殿方向,缓缓跪下。 那个孤傲的父亲啊! 此刻正孤身和群臣争斗,那看似单薄的身体,孤傲挡在了他的身前。 无逸殿。 “……陛下,祖宗规矩太子十四出阁读书。当今太子聪颖大气天下周知,正是我大明之福。臣以为,此刻太子出阁正当其时。” “深宫之中多妇人、阉人,一国储君岂可长于此辈之手?” 黄锦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臣子出班,气势汹汹。 黄锦觉得有些窒息,仿佛是一股巨浪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道爷坐在御座上,神色平静,但眸中的冷意却多年未见。 对了,当年得知杨慎带着百官在左顺门外哭门时,嘉靖帝便是这个神色。 可今日不同往日,祖宗规矩,历朝历代的规矩,儒家的规矩……一个个规矩宛若绳索,把嘉靖帝牢牢的困在了御座上。 群臣看似低头,可实则都在等着嘉靖帝开口,一旦嘉靖帝否决,他们将会用更为激烈的词汇来抨击帝王。 这种行为有个说法,叫做批龙鳞。 嘉靖帝脖子上的青筋崩了一下,举起手…… 殿外锦衣卫和侍卫们严阵以待,从嘉靖帝走进无逸殿那一刻开始,陆炳就亲自带队在殿外候命。 东厂芮景贤带着人在下面一些。 此刻不管是陆炳还是芮景贤,眼中都是杀气腾腾。 在这一刻,他们和嘉靖帝荣辱与共。 严嵩在冲着群臣咆哮,“太子出阁读书应当,可陛下需寻访名师,寻个好日子不是。你等这是要逼迫陛下吗?” 嘉靖帝一旦出了意外,严嵩知晓自己父子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他火力全开,一双老眼扫过众人,威胁之意甚浓。 有人说道:“五日后便是黄道吉日,诸事可行!” 草泥马! 严嵩大怒,抬眸想寻找那人。 可几个臣子却自发挡在那人身前。 严嵩倒吸一口凉气,“你等想作甚?” 有人恭谨的道:“陛下,太子十四,当出阁读书。” 严嵩知晓今日没法善了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嘉靖帝。 一种虚弱感袭来,让严嵩苦笑不已。 这些人蓄谋已久,就等着这个机会吧! 太子出阁,不小心便会沦为士大夫们的傀儡,随后士大夫们借着太子和嘉靖帝争斗……至于大明,谁特娘的在乎呢? 严嵩想起了儿子严世蕃昨日说过的话。 ——这些人有奶便是娘,他们说我和爹是什么佞臣,可咱们行事还得顾忌三分国祚,这些人呐……眼中只有自家! 嘉靖帝冷冷看着群臣,“张翔,马聪……” 他念了几个名字,是先前言辞最激烈的几个官员。 “出去!”道爷指着外面轻声道,他突然喝道:“滚出去!” 几个官员出班,自行免冠,看着竟然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随后告退。 这便是免冠,也是免官 可从此之后他们便是天下士大夫眼中的英雄,走到哪都是当地读书人和士绅的座上宾。 而且青史上必然会留下他们的名字,这便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誉。 “散了!” 散朝了。 嘉靖帝回到了永寿宫。 严嵩等人随之而来。 没多久,赵文华求见,进殿后面带苦色,“陛下,群臣又进了奏疏,臣看了看,多是以祖制为名,劝谏陛下让太子出阁读书。” 他身后的内侍抱着一个木箱子,里面不用看,定然是奏疏。 崔元眼中多了冷意,“陛下,要不……拿几个下诏狱。” 严嵩摇头,“不妥。” “当年杨慎带着百官叩门,陛下雷霆震怒,令锦衣卫拿下此辈。诏狱中血肉横飞,从此朝堂清静了数十年。”崔元说道。 “大礼议之事杨廷和等人并不占理,故而陛下杖责百官无人敢置喙。可此次他们搬出了祖制!” 严嵩叹息,“祖制有许多对陛下有利之处,可此次却被他们拿来逼迫陛下。” 众人默然。 这时来了个内侍,说是通政使司有人找赵文华。 赵文华告退,没多久再度回来。 那面色看着铁青之极。 “陛下,各地官员的奏疏陆续抵京,多是建言让太子出阁读书。” 严嵩苦笑道:“在这等时候,谁不出声,谁将成为士林叛徒。” 这是大势。 “那些人隐忍多年,一朝寻到机会,便把那数十年的积怨尽数发泄出来。”嘉靖帝冷冷的道:“他们想要什么朕清楚。朕……” 道爷捂着额头,第一次流露出了犹豫之色。 先前在无逸殿内,他差点就想令人拿下那些进言的官员,可最终却忍了。 不知过了多久,严嵩觉得两腿站的发麻,崔元焦躁不安,陆炳几度想建言…… 叮! 道爷敲了一下玉磬,“太子在作甚?” 这个问题如羚羊挂角,让人完全懵逼。 黄锦赶紧令人去问。 没多久,内侍回禀,“太子先前发作了几个东宫属官,说自己身子不好,当多养几年才是。” 太子这是想为嘉靖帝分担压力。 “痴儿!” 嘉靖帝恢复了平静,“告知他们,太子可出阁读书,不过在此之前,太子当先加冠。” “陛下!”严嵩失态,他最担心的是一旦嘉靖帝驾崩,太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儿便是清算他们父子。 在他看来只有两个法子能避免,其一嘉靖帝长命百岁,熬死了严嵩。其二便是太子远离那些士大夫们。 “去!” 嘉靖帝摆摆手。 “是。” …… “挡不住了。” 朱希忠来到了蒋家,夏言今日早早就来坐镇,闻讯后说道:“对方人多势众,确实是挡不住了。不过陛下定然有手段。” 朱希忠坐下,骂道:“那些狗贼如今正在欢呼,庆贺胜利。” “今日的酒楼和青楼,想来生意好得不得了。”兵部尚书王以旂也来了。 “莫要担心,此事还有得说。”夏言微笑道。 下午传来消息,嘉靖帝令太子去太庙祭祀。 “这是帝王的权力。”夏言微笑道:“等着看,陛下定然还有手段。” 李恬令人送来了点心和茶水,夏言吃了几块,“太甜。” 李恬正好进来,闻言说道:“有生皆苦,吃甜一些才好。” “这话有理。”夏言于是多吃了一块点心。 朱希忠的随从来了,“国公,宫中消息,陛下吩咐,后日乃是黄道吉日,可为太子加冠礼。陛下将亲自出席,以崔元持节掌冠、严嵩赞冠、礼部尚书徐阶宣敕戒。” “好大的阵仗!”肖卓不禁为之震惊。 夏言抚须微笑,“咱们这位陛下啊!一旦出手,必然会令对手哑口无言。” 见肖卓不解,夏言便为他解惑,“陛下亲自出席,首辅、三朝元老崔元,刚上任的礼部尚书徐阶。崔元代表着皇亲国戚,严嵩代表政事堂,而徐阶便代表百官……明白了吗?” 肖卓讶然,“这几乎是帝王阵仗了。” 夏言意味深长的道:“这便是陛下要做的,做给天下人看,做给太子看。只要稳住了当下局势,陛下便能腾出手来,一点点教导太子。” …… 冠礼进行的很顺利,道爷颇为欣慰,对太子多番赞美。 接着道爷让太子驾临奉天门,又令百官对太子行五拜三叩大礼。 “奉天门乃是帝王召见百官议事之地,而五拜三叩,唯有祭天或是拜见帝王时才行的大礼。”夏言抚须微笑:“这是陛下在告知太子……” …… “朕对太子觉无猜疑之心!” 嘉靖帝站在奉天门内,看着太子接受群臣参拜,淡淡的道:“那些蠢货还如何蛊惑太子与朕离心?” 果然是陛下……黄锦等人心中一松。 你们不是想蛊惑太子吗? 朕直接告诉他,别听那些猴儿瞎扯淡,安心就是了。 群臣散去,监控的陆炳来禀告。 “那些人面色大多难看。” “蠢货!”嘉靖帝冷笑。 太子目送群臣远去,这才回身过来。 “父皇!”太子跪下,“儿臣愿侍奉父皇万万年。” 太子明白了嘉靖帝的苦心。 “我儿……”嘉靖帝百感交集,摸着太子的头顶说道:“朕在西苑中看似为帝王,实则并非享受,而是煎熬。故而莫要猜疑。” “是。”太子抬头,孺慕的看着他,“父皇只是担心儿臣无法掌控这个天下。” 嘉靖帝欣慰的道:“我儿聪慧,黄锦。” “在!” “让他们弄些好酒好菜,对了,上次从庆之那边弄的腊肉可还有?” “还有不少。” “弄一些来,太子大了,今日也陪朕喝一杯。” 是日,帝与太子相谈甚欢。 是夜,一些人也相谈甚欢…… 第二日。 嘉靖帝把最后一份奏疏放下,起身去歇息。 他刚闭上眼,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嘉靖帝睁开眼睛。 冥冥之中一种感觉让他霍然坐起来,问道:“可是太子有事?” 门开,黄锦惶然,“陛下,太子病重。” …… 求票。 第271章 薨 人在内心极度安宁的状态下,五感会特别敏锐,能感知到普通人无法感知到的东西。 最高境界据说可以感知到自己离世的时间,可以从容准备。比如说选定墓地,安排身后事。时辰一到,安坐着平静离去。 嘉靖帝修道多年,五感自然比常人要更为敏锐。 黄锦禀告完毕,就等着嘉靖帝吩咐。 可嘉靖帝却呆在了哪里。 “陛下,御医已经赶去了!” 黄锦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太子……”嘉靖帝的脸颊颤栗着,他手忙脚乱的穿衣裳,黄锦见状也暗骂自己糊涂,赶紧过来帮忙。 “够了够了!” 嘉靖帝只穿着外袍,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就急匆匆的出殿。 他越走越快,黄锦在后面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他们不敢……” “他们怎敢呢?” 黄锦听着嘉靖帝的喃喃自语,心中惶然。 此刻的太子寝宫中,几个御医面色难看,低声商议着。 “汤药无果,必须针灸。” “可那是要穴,一旦刺针……后患无穷。” “可如今太子的脉象不妥,极为不妥了……” 太子朱载壡坐在床上,看着面如白纸,他突然咳嗽了几下,捂着胸口道:“父皇呢?可……可令人去禀告父皇了?” 内侍说道:“已经去了。” 太子微笑道:“父皇看似冷肃,实则最是心软。有次孤惹恼了他,本以为会被责罚,便跪下请罪。可……咳咳! 可孤偷瞥了父皇,父皇……父皇他……竟在……竟在吹胡子,哈哈……咳咳咳!” 太子的面色突然剧变。 他吩咐道:“扶孤下床。” 御医劝道:“殿下该躺着才是。” 可太子却盯着寝宫大门,“快!” 两个内侍扶着太子下床。 太子跪下,浑身打颤。 “我儿!”嘉靖帝刚好到了门外。 太子露出了微笑,轻声道:“父皇,儿……儿去了!” …… “夏言未死,虽说弊端不少,可也是咱们的运气。” 值房内,严嵩缓缓说道:“夏言曾为太子师,若是他身死,太子必然会视咱们父子为死敌,登基后第一件事儿便是杀了咱们,为夏言复仇。” 严世蕃把毛笔一搁,伸个懒腰,“所谓万事皆是福祸相依,只看你如何看此事罢了。对了爹,陛下此举令那些人束手无策,那么,咱们也该往太子那里使点劲了。” “为父已经准备了。”严嵩拍拍他的肩膀,“太子出阁,陛下必然会亲自教导他,为父在侧便可示好。一次不成两次……迟早会让太子对我父子改观。” “帝王善于利用人,只要咱们父子对太子有益,他自然会回心转意。”严世蕃笑道:“且陛下此举令太子也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如此他就算是登基即位了,也只会重用咱们。” “东楼,歇歇吧!”严嵩说道。 “爹,你也坐下歇歇,对了,我昨日寻了个会揉捏的,已经令人请回家中,若是好,回头就把此人长久留在家中。” “好。” 父子二人相对一笑。 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有个苍凉的声音喊道: “太子薨了!” …… “太子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夏言这几日在伯府坐镇,李恬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了饭食,每日不重样,吃的老头儿乐不思家。 他年岁大了,自然少了许多避讳。在侍女和富城的陪同下,李恬也能撤掉屏风和他谈话。 “早些时候的皇长子夭折,令陛下和太后悲痛欲绝,可偌大的大明需要一个国储来安定人心。就在此时太子出生,不但给了陛下和太后慰藉,也安定了朝堂。” 夏言缓缓说道:“陛下亲自为太子祈祷,只求他身体康健。后来更是早早把他立为太子,令我为太子师……慈父之心天人可鉴。” 李恬端坐着,很是好奇的问道:“夏公,那你为何说他可怜?” “嘉靖十八年陛下南巡,令太子监国,那时太子才四岁,监什么国?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可陛下南巡之行意外不断……” 夏言笑了笑,很是冷峻,“陛下若是出了意外,四岁的太子继位后,该听谁的?” 李恬只觉得心中一紧,“他们怎敢?” “他们为何不敢?”夏言冷笑,“宫变后,陛下隐入西苑,推出宰辅来掌控朝政。从此后太子就成了那些人眼中的香饽饽。一边是帝王,一边是群臣和后面的士大夫们,小小的太子被夹在中间……” 夏言叹息。 李恬心生怜悯之情,“难怪夫君曾说,天家的孩子要么蠢笨,浑浑噩噩的还能快活些。要么就肆无忌惮,不被规矩约束……就算是死,也死的痛快些。” “那小子!”夏言莞尔,“这是他的性子,不喜被约束。不过太子却不能。” 李恬笑道:“如今也算是雨过天晴了,等夫君回来,再让他好生感谢夏公。” “让他亲自下厨弄几个好菜,陪我几杯就好。”想到蒋庆之的厨艺,夏言不禁垂涎欲滴。 他看到李恬抬头看着门外,便跟着看过去。 一个仆役站在门外,说道:“成国公的人送来消息,太子……薨了。” 夏言脸上的笑意僵硬。 李恬手一松,茶杯重重落在案几上…… …… 太子薨了。 整个皇城和西苑陷入了一种死寂中。 卢靖妃闻讯赶来。 她带着人急匆匆的到了太子寝宫外,见几个御医颓丧跪在外面,便低声问道:“为何如此?” 御医们知晓她是想问太子为何暴毙。 几个御医摇头,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卢靖妃走到门外。 寝宫内,嘉靖帝背对大门坐在地上,太子躺在他的身前,脑袋搁在他的膝头。 卢靖妃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捏住了,她大口的喘息着,嘴唇蠕动…… 嘉靖帝轻轻拍着太子的肩头,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 “陛下。”卢靖妃张开嘴,突然发现嘉靖帝的鬓角多了一缕白发。 “陛下!” 卢靖妃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 “见过长威伯!” “准备干粮!” “是。” 驿站,蒋庆之接过干粮,就着温水吃了起来。 打前哨的孙不同回来了。 “伯爷,并未有什么异常。” 蒋庆之咽下饼子,心中一松,放缓了吃饭的速度。 这里是到京师的最后一家驿站。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他就能赶到京城。 看来太子还好! 蒋庆之觉得自己这只蝴蝶的威力很大,不禁乐了。 匆匆吃了干粮,蒋庆之等人再度出发。 就在他走了没多久,几个男子进了驿站。 “你没下毒?” “蒋庆之身边的人机警,我哪敢?” “蠢货!” “那些人一直在盯着咱们,有本事你等便弄了那等延迟发作的毒药来。否则一旦蒋庆之毒发,那些人第一件事便是要弄死我。” 为首的男子是个文人,冷冷的道,“为道而死,死而无憾!” 驿卒定定的看着他。 “那你为何不去死?” …… 暮春的官道上行人多了不少,蒋庆之等人越过一段平整路面,前方有些坑洼。 “小心!” 前方的护卫喊道。 这里必须要减速。 转过这里,前方路旁有个亭子,一些旅人在里面歇脚吃东西。 孙不同策马冲在最前方,眼角突然有些东西闪光,他毫不犹豫的喊道;“戒备!” 亭子里的旅人们突然冲了出来,有人拿着弓箭,有人拿着长刀,疯狂冲向蒋庆之等人。 蒋庆之心中莫名一紧,左侧的孙重楼已经策马冲了过去,莫展紧随其后。 “保护伯爷!” 两个护卫拿起盾牌,挡住了射来的箭矢。 那些刺客见就孙重楼和莫展二人冲来,不禁大喜。 当两把刀杀入时,所有的喜悦都成了梦魇。 “走!” 蒋庆之不等结果就策马疾驰。 是什么人这般疯狂,竟敢在京城之外截杀我? 京师发生了什么? 蒋庆之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 身后两把长刀在人群中掀起了血雨腥风。 惨嚎声中,后续赶来的徐渭和胡宗宪都面色凝重。 “这些人竟敢在此伏击伯爷,必然是京师有变。” “弄不好陛下……” “要快!” 胡宗宪一路追赶,追上蒋庆之后说道:“伯爷,定然是京师有变,陛下那里……” “我知晓。”蒋庆之吩咐道:“你留下,等后续骑兵来了,便带着他们尽快进城。让徐渭跟着我进京。” 胡宗宪放缓马速,等徐渭追上来后说了蒋庆之的交代。 “你自己也得小心。”徐渭眼中冷意毕露,“那些人弄不好会铤而走险。其实按照我的意思,伯爷就该在京师在外等待……以策万全。” “那便是坐视。”胡宗宪说道:“伯爷若是那样的人,你可还会追随他?” 徐渭叹息,“大概不会。” 当赶到京师城外时,已然是午后。 阳光明媚。 但蒋庆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进了城,一路朝着西苑而去。 当看到那一抹白色时,蒋庆之也看到了憔悴的朱希忠。 朱希忠止步。 蒋庆之下马。 二人默然片刻。 “谁?”蒋庆之问道。 “太子……薨了。” 第272章 清醒过来的嘉靖帝 蒋庆之一直觉得太子的资质不错。 论聪慧,太子不比景王差,且多了雍容和格局。 太子能在嘉靖帝故意疏离的情况下,维持着东宫的体面和自己的尊严,城府和能力都不容小觑。 虽然蒋庆之知晓裕王会是最后的赢家,可他觉得,若是太子被自己这只蝴蝶改变了命运也不错。 谁都没有他清楚嘉靖帝的寿数还很长。 在那漫长的岁月中,蒋庆之有信心把太子给拉过来。 从儒门为他设立的牢笼中救出来。 所以他很乐观。 “庆之,庆之……”朱希忠在说着些什么。 蒋庆之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 一种巨大的绝望和沮丧,令他浑身颤抖。 这该死的命运,依旧沿着它的历史轨迹在前行! 蒋庆之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个笑话。 他茫然抬头。 “庆之,陛下不对劲。”朱希忠的声音有些急促,“陛下从昨日开始就不言不语……一直坐在那里。” 蒋庆之哦了一声,浑身僵硬的上马。 “庆之,可是路途疲惫?”朱希忠说道:“不过此刻却容不得你我歇息……” “朝中如何?”蒋庆之问道。 “严党此次堪称是竭尽全力,严嵩发作了十余官员,严世蕃在背后出谋划策,拿下一个四品,两个五品……赵文华压住了不少奏疏。” 严党此次堪称是全力以赴了。 “锦衣卫呢?” “锦衣卫……你看。” 前方有许多侍卫打扮的大汉,但蒋庆之看到了朱浩。 “陆炳担心宫中有人伺机下手,便请示陛下,让锦衣卫进了西苑戒备。”朱希忠说道:“哥哥我昨夜熬了一宿,半夜时有人尖叫,喊什么陛下病重……” 蒋庆之到了太子的寝宫外。 嘉靖帝就坐在床边,麻木的看着虚空。 “陛下!” 蒋庆之对太子谈不上多少感情,但他能理解太子逝去对重情的嘉靖帝打击有多大。 嘉靖帝木然依旧。 “从昨日陛下便是如此。” 朱希忠低声道。 蒋庆之缓缓走进去。 黄锦随侍在侧,见他进来,就苦笑了一下。 蒋庆之指指外面。 黄锦愕然,指指自己。 蒋庆之点头。 黄锦犹豫了一下,朱希忠瞪着他,无声道:“出来!” 黄锦看看嘉靖帝,缓缓走了出去。 蒋庆之走到嘉靖帝身侧,轻声道:“臣虽然没孩子,却有了妻子。臣也曾幻想过自己有了孩子后的模样。 我会背着他去踏青,会牵着他去放风筝,看着他蹒跚学步,看着他摇头晃脑的读书……看着他见到少女会脸红,看着他顶撞我和他娘……” 蒋庆之曾多次幻想过这一幕幕。 “按照佛家的看法,所谓的亲情不过是因缘聚合的结果,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可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为我们有情义。” 那等勘破一切的活法,蒋庆之曾心向往之,但最终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寝宫外黄锦低声道:“咱劝了陛下一天一夜,陛下无动于衷,长威伯这是……成国公,当下局势不明,还是让长威伯先助严首辅等人稳住局势吧!” 朱希忠犹豫了一下,想到老弟的性子,便说道:“再等等。” 卢靖妃那边遣人来了,“听闻长威伯来了,娘娘的意思,若是陛下还是浑浑噩噩的,还是让长威伯领军弹压京师为好。” 黄锦点头,“咱也是这个意思,不过……” 朱希忠说道:“长威伯正在劝说陛下,让娘娘再等等。” 卢靖妃闻讯后苦笑,“昨夜我苦劝良久,陛下宛若铁石,丝毫不动。长威伯……罢了,让他试试也好。” 陈燕进殿,“娘娘,拿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说是去送饭,可却搜出了一把刀子。” “拷打!”卢靖妃冷冷的道:“非常时刻,莫要顾忌谁是谁的人,哪怕是陛下身边人,一旦涉嫌,拿下再说。” “是!” 卢靖妃喝了一口茶水,揉揉额角,叹道:“陛下啊!您该醒来了。” 当年宫变后,嘉靖帝长时间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是方皇后主持宫中事务。她大刀阔斧的拿下了不少人,也弄死了不少人。 卢靖妃也有那等果断,但却没有下狠手。 无他,身份不够。 她只是宠妃,不是皇后,没有杀伐大权。 所以此刻宫中最希望嘉靖帝清醒的便是她。 …… “……那二十余将士被狼群所杀,有人说俺答杀机毕露,弄不好后续还会出手,便建言回京。可臣却不甘心……” 蒋庆之尝试了安慰,可嘉靖帝依旧不动。 他心中一动,想到了后世对嘉靖帝的评价。 道爷睚眦必报,报复心之重,大概在历代帝王中能排在前三甲。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角度…… “被人设局杀了麾下将士,若是不报复回来,臣枉自为人。”蒋庆之一边说,一边看着嘉靖帝,但渐渐的,他就陷入了当初的那种情绪之中。 “臣当初在苏州时喜欢放爆竹,曾琢磨过火药的配方。臣便在悬空的山体下打洞放置了火药…… 到了那一日,俺答麾下带着臣等进了绝谷,随后引来狼群。就在他们得意洋洋时,孙重楼在上面点燃了火药……” 蒋庆之说道:“整个山体轰然倒塌,掩埋了那五十余神箭手和狼群。那些将士想来也能九泉瞑目了。 陛下,臣不知太子为何故去,但直觉却告诉臣,此事不对。” 历史上对朱载壡的故去有许多记载,但最多的一种还是:加冠礼后,太子突然发病,御医束手无策,太子暴毙。 一个往日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就算是暴毙,也得有个理由吧? 别说什么心梗脑梗,特娘的那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 还是虚岁! 往常从未有过心血管毛病的症状。 “这里面有鬼!” 蒋庆之冷冷的道:“陛下,此刻……” “是他们!” 嘉靖帝的声音缓缓传来。 蒋庆之大喜,“陛下!” 那双木然的眸子中多了些神彩,嘴唇蠕动,干裂的嘴皮翘起来,看着格外凄凉。 “当年母亲离去前有交代,要与父皇合葬在安陆。朕便准备南巡,去查看坟茔。临走前……” 嘉靖帝舔舐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蒋庆之回头:“水!” 殿外正打盹的黄锦一惊,见嘉靖帝竟然清醒了,不禁大喜。 两杯清水入腹,嘉靖帝看着精神了些。 “临走前,朕让太子监国。想来这也能增加他的威望。” “朕担心重蹈先帝覆辙,于是便远离水路。可这一路……” 嘉靖帝的声音苍凉,“这一路不是这里起火,便是那里起火,若非陆炳他们,朕这一路得被烧死数次……”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记载。 嘉靖十八年,皇帝南巡。入住行宫。半夜突然起火,百官茫然不知嘉靖帝所在,唯有陆炳撞开房门,于火海中救出了嘉靖帝。 ——百官茫然不知嘉靖帝所在! 可能吗? 蒋庆之仿佛看到百官冷眼看着寝宫被火焰吞噬,甚至在窃笑。 可南巡路上的火灾不止这一次。 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 “先帝死于水,那些人执拗的要让朕死于火。水火相济,方可成大道不是!” 嘉靖帝的声音很平静,可蒋庆之却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若是朕葬身火海,四岁的太子登基,会是什么结局?” 嘉靖帝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蒋庆之,愤怒的道:“会是什么结局?” “傀儡。”蒋庆之说道。 “那个贱人!”嘉靖帝咬牙切齿的道:“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对手,他们都在等着这个好消息,可惜朕有神灵护佑,让他们失望了。” “南巡之后,朕便深居简出,想着不给那些人机会。可没想到的是,一次熟睡中却差点被几个宫人勒毙。几个宫人,哈哈哈哈!” 嘉靖帝放声大笑,笑的凄厉。 他喘息着,双眸中多了冷意,“没有那个贱人的人配合,那些人哪能得逞?” 随后嘉靖帝便隐入了西苑。 “朕隐入西苑,这些年来也算是风平浪静。朕以为此后大致如此,那些人会等着朕驾崩后再度反扑……可没想到!” 嘉靖帝说道:“他们以祖宗规矩逼迫朕,让太子出阁读书。朕随手便一一化解。就在朕暗自得意时,那些人……” 嘉靖帝神色哀伤的看着蒋庆之。 这个孤傲的帝王,终于流露出了凡人软弱的一面。 他抓着被褥,用力揉捏成一团,那清瘦的手背上,骨节因用力太大而泛白。 他近乎于惨嚎般的怒吼,“他们杀了我儿!” 殿外的黄锦等人束手而立。 就在嘉靖帝化解了对手的攻势,颇为自得时,却忘记了对手曾经对自己的狠辣。 那几把火没烧死你! 那几个蠢笨的宫女没勒死你! 可你的儿子呢? 蒋庆之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得意狂笑的脸…… 儒门! 儒教! 规矩! 所有一切最终化为一个字! 利! “庆之。” “陛下!” 声音沙哑的帝王看着自己的表弟。 “为朕,为你的侄儿找到他们。” 嘉靖帝飞快的眨眼,可积蓄已久的悲痛在这一刻让他崩溃了。 “为朕,为那个孩子……诛灭那些畜生!” 泪水从清瘦的脸上滑落…… 第273章 谁有异议 在得知太子薨后,李恬当即就令家中大门紧闭,护卫们各处巡查,严禁私自进出。 “我知晓你等来自于宫中,可既然来了伯府,那便是缘分。” 李恬召集了仆役和侍女们。 “伯府对你等可曾刻薄?” 富城说道:“堪称宽厚。” “有福,便要珍惜。”李恬淡淡的道:“各自看好自己的地方,若是发现异动,举报者……赏!” 众人应了,随即散去。 黄烟儿拍着胸脯,“方才娘子好生威武,我都怕了。” “这些人来历不明,说实话,按照夫君和我的心思,就该尽数换了。不过既然是宫中赏赐,换了有些不恭敬。哎!” “夏公来了。” 夏言急匆匆进来,“城中有人造谣,说陛下驾崩了,成国公挟持裕王登基……” “什么?”李恬大惊。 她是有些杀伐果断的手段,可毕竟是个深闺女子,骨子里期盼的还是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的日子。 如今京师局势一日数变,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喵!” 多多凄厉的叫声在后面传来,接着有人惨叫。 李恬跺脚,“去看看。” 后面传来了喊声,“有人窥听,别跑!” 没多久,一个仆役被两个护卫拖了进来。 一个护卫揪住他的头发,猛地往上提。 那张脸上被抓了的稀烂,此刻都是绝望之色。 多多迈着优雅的步伐进来,黄烟儿俯身抱起它,递给了李恬。 “娘子,此人叫做赵虎,是前院洒扫的仆从。”护卫说道。 “绑了。”李恬抚摸着多多的脊背。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刻,外面有人说道:“娘子,娘子,伯爷回来了。” 李恬大喜,夏言也欢喜的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来的不是蒋庆之,而是随同他北上的护卫。 “伯爷进了西苑,令小人来禀告娘子。”护卫环视一周,“非常时期,若是有不妥之处,可当机立断!” 夏言心中一松,“告诉他,我在此坐镇,他只管去做事。” “是。”护卫拱手,准备告退。 “对了,这一路可还顺畅?”夏言问道。 蒋庆之交代过,不许说出半道被截杀之事。护卫一脸为难。 夏言明白了,叹道:“去吧!” …… 蒋庆之走出寝宫,“陆炳何在?” “陆指挥使方才还在那里。”黄锦说道。 “告诉他,锦衣卫不是看门狗,此刻外面混乱,最需要的是弹压。锦衣卫凶名赫赫,留在宫中作甚?养肥膘吗?把人手都撒出去,监控京师!” 陆炳急匆匆赶来,说道:“当下陛下安危第一。” “不用锦衣卫,陛下也能安若山岳!”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干瘦的内侍从侧面走出来,蒋庆之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那比常人更长的双手,几乎及膝。 刘备双手及膝,最后做了帝王。 而这位却做了内侍。 “燕三见过长威伯!”内侍拱手。 蒋庆之颔首,黄锦过来低声道:“是陛下的人,可信。” 蒋庆之闻言火气却突然升腾,“可惜了太子!” 燕三双眸中都是怒火,“我燕骑该领的罪责绝不逃避!” 虽然燕骑不负责太子的护卫,但太子暴毙宫中,依旧让燕三倍感耻辱。 蒋庆之点头,“罪责事后再说,此刻最要紧的是看好陛下的饮食,切记,哪怕是黄锦递来的东西,也得试毒再入口!” 黄锦点头,“正该如此!” 这时陈燕急匆匆赶来,见到蒋庆之后念了声佛号,“娘娘念叨伯爷许久了。” “宫中如何?”蒋庆之问道。 “先前有人喊陛下重病,可却没抓到人。” “转告娘娘,此刻需要镇之以静。稳住要紧的地方,其它的等局势稳定后再说。” 嘉靖帝已经清醒过来了,只需半日,蒋庆之相信宫中局势就能稳定下来。 “先前卢氏有人递话,说城中谣言满天飞,娘娘担心任由蔓延下去会引出许多变故。” “转告娘娘,此刻我便希望继续蔓延……” 陈燕一怔,蒋庆之扫了她一眼,刀锋般的眼神令陈燕觉得脸上生痛。 她回去转告了蒋庆之的话。 “严嵩等人手段是不错,可终究是文人手段,缺了那等杀伐气息。长威伯是杀出来的威名,遇事果决,他回来了,此事就妥当了三分。” 卢靖妃闭上眼,“我打个盹,一刻钟后叫醒我。” “娘娘要不睡一会儿吧!”陈燕劝道。 “那些人正盯着宫中,在城中制造混乱。一旦被他们寻到机会,你以为他们会作甚?” 卢靖妃冷笑道:“陛下为何要坚持用长威伯来整顿京卫?难道偌大的大明真的就寻不到第二个将才?” 陈燕脊背发寒,“陛下不放心那些人。” “先帝溺水染病驾崩,陛下数度险些葬身火海,更是差点被几个宫女勒杀……那些人胆大包天,但凡寻到机会,京卫暴动,宫中有人接应,朝中更是响应者如潮……这个大明就要乱了。” 卢靖妃闭上眼睛,“此刻最尴尬的便是裕王和老四,令人告诉老四,此刻就算是病了,也给我病死在自己的地方,不得出来。” “是!” …… 蒋庆之走在宫中,一边走一边吩咐,“令人告之裕王和景王,非常时期不可四处走动。另外若是听闻了什么消息,先令人来寻我求证,莫要自作主张。” “是。”跟着的是黄锦的义子,蒋庆之突然止步回身。“告诉黄锦,在这个当口,两个皇子万万不能出意外,不管是名声还是肉身,他们若是出了意外,老子回头找他拼命。” “是!” 裕王此刻在自己的寝宫中发呆。 身边有个宫女在低声说道:“殿下,太子薨了,您为长了不是。这是个机会……” 啪啪! 裕王拍手,杨锡带着内侍进来。 裕王指着宫女说道:“拿下,交给他们。” “是!” “殿下,殿下,机不可失啊!殿下!” “堵住嘴!”杨锡骂道:“狗贼,等你等许久了。” 而在景王那边,一个内侍试探着说道:“殿下,裕王那边怕是在得意呢!” “那么,你以为我该做什么?” 景王问道。 内侍刚想开口,却见景王嘴角翘起,讥诮的看着自己。 “殿下……” “拿下!” 两个皇子那里都有动静,卢靖妃那边派人来传递消息。 “长威伯回京了。” 裕王心中一松,“表叔回来了。” …… “蒋庆之回来了。” 崔元进了值房,眼中多了喜色。 正在看奏疏的严世蕃抬头,昨夜未睡的他眼中同样密布血丝。 “好快!难道他提前知晓了什么?” 严嵩干咳一声,疲惫不堪的坐下,“老夫最怕京卫被人蛊惑哗变,无人能镇压,蒋庆之回来的正当其时。” 他看着儿子,“东楼,这个时候当联手御敌。” “我知。”严世蕃放下毛笔,“蒋庆之此刻最该做的是安定人心,去问问他,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只要不是为难之事便当即答应他。” 有人去了。 崔元坐下,这时一个内侍来传话。 “陛下召见元辅。” “陛下清醒了?”严嵩大喜过望,突然就老泪纵横。 从昨日太子驾崩,到今日不过是一天多一些,可对于严嵩等人而言,仿佛是过了一年。 严世蕃身体一松,“好!” 有人接着来传话,“长威伯出了西苑,令小人给元辅带话,此刻最要紧的不是朝堂,而是宫中和城中。朝堂只需陛下露面就能安定,宫中如今有人看护,那么城中才是最要紧的所在。” “他可有说自己如何应对?”严世蕃问道。 那人说道:“长威伯说……他会用人头来回应那些蠢货。” …… 蒋庆之此刻在承天门外。 他的身后是紫禁城,前方是六部等衙门所在的广场。 一些官吏正在外面议论纷纷。 “说是陛下驾崩了,严嵩和黄锦陆炳等人秘不发丧,准备拥立景王。” “太子薨了,论长那也该是拥立裕王吧?” “你不懂吧?裕王与长威伯过于亲近,严嵩等人自然不会为他做嫁衣。” “啧啧!” 一个官员突然觉得不对劲,缓缓抬头。 “长威伯!” 蒋庆之手握马鞭。“十息之内还在外面的,一律拿下!” 孙不同大声喊道:“一,二……” 几个官吏转身就跑。 其他人楞了一下,发一声喊,也跟着往自家衙门跑去。 但有人却呵斥道:“长威伯,你这是要谋反吗?” “是啊!你并非元辅,也无陛下旨意,这是要作甚?” “……五,六……” 孙不同的声音不紧不慢。 蒋庆之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些人。 “不妙,我先走一步!”一个官员撒腿就跑。 剩下的人中,有三人冷笑着留了下来。 “九,十!” 蒋庆之指着那三人,“拿下,反抗者,杀!” 随行的十余骑兵冲了过去。 “蒋庆之,这里是皇城!不是你的虎贲左卫!” “来人,来人……” “救命啊!” “我和你拼了!” 呛啷! 刀光闪烁,一颗头颅落地。 剩下二人停止了挣扎。 各处衙门内,探头出来的官吏们面色惨然。 “杀人了!” 尖叫声中,蒋庆之刀指前方,“在陛下旨意到来之前,封锁皇城!” 他看着那些探出来的脑袋,问道:“谁有异议?” 第274章 镇压京师 嘉靖帝已经恢复了清醒。 第一件事便去了太子遗体那里。 “陛下。”黄锦在身后低声道。“长威伯方才令人封锁了皇城,说在陛下旨意到来之前,不得出入。” “太子小时候颇为乖巧,朕慑于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只能偶尔见他一次,每次都恨不能抱着他去玩耍……黄锦,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安陆时的快活?” “奴婢记得,那时奴婢跟着陛下在市井中玩耍,四处转悠,可谓是无忧无虑。” 嘉靖帝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太子的额头,“朕那时就在想,等这孩子再大些,朕便带着他去市井里看看,看看另一种活法……” 黄锦犹豫了一下,“陛下,长威伯在皇城斩杀一人。” “太后最喜这个孙儿,每日都看不够,有时候甚至留宿在太子那里……” 嘉靖帝闭上眼睛,“可他还是去了,是吧。” “是。” 众人低头。 “朕……知道了。” 嘉靖帝举起手,缓缓落在了太子的脸颊上,然后回身。 仿佛是告别了什么。 “拟旨,许长威伯便宜行事。” “是。” 当旨意送到蒋庆之手中时,他正在正阳门外和守门的将领说话。 “……先前有人在外面窥探,下官令人驱逐,那些人只是冷笑着后退。” “长威伯。”内侍跑过来,把旨意递给他。 蒋庆之等的就是这个。 “伯爷,骑兵到了。” 孙不同欢喜的道。 数百骑兵的到来,给了蒋庆之底气。 “令人去诸卫传话,非常时期,诸卫紧闭营门,不得妄动!” “是。伯爷,此事是不是和兵部,五军都督府沟通一下?”胡宗宪问道。 “我没空。” 蒋庆之指着远处在观望的人群,“老胡,你可知晓那些人中,有多少恨不能此刻京师能乱作一团。他们恨不能诸卫作乱,血洗京师。” 徐渭说道:“他们的人便可隐于其中,鼓动乱军杀进宫中。等宫中该死的人都死了,他们再以救星的身份出现,啧啧!随后弄个宗室子登基即位…… 此次他们定然会汲取教训。我敢打赌,他们定然会寻一个傻子来继位,或是寻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做帝王。” 都特么让你说了,老子说什么? 蒋庆之觉得徐渭不得领导喜欢是有道理的。 …… 京城的某个豪宅中,几个老人正在喝茶说话,笑意盈盈。 “……此事做的不错,不过此刻得意尚早,事儿离成还远着呢!当下最要紧的是盯着宫中。”一个老人笑吟吟的道。 有人来禀告,“陛下依旧在昏沉中。” 一个老人笑道:“皇帝狡黠,可此次看来并非是设套,该动手了吧?” “蒋庆之进京了,此事……”另一个老人迟疑了一下。 “他也就是那点人,难道还能翻天?” “是啊!机会难得。” 那个老人咬牙,“罢了。”,他起身看着众人,“让他们四处传话,就说陛下驾崩,宫中裕王与景王争位,杀的宫中血流成河。其次,金吾右卫那边也该动了。让他们动起来。” “金吾右卫负责皇城西段,以及巡查京师各处门户,正好借机浑水摸鱼。”另一个老人阴笑道:“让他们鼓动起来,杀进宫去。” “那两个皇子那里……”有人问道。 “当初张太后和杨公最大的错误,便是选了十余岁的当今继位,十余岁的男人大多有了自己的主见,岂会甘心被压制?” 老人的眼中闪过厉色,“那两个皇子看着便是没福的。” “也好。” 有人问道:“那人呢?” 老人冷冷的道:“左顺门之后,多少人恨不能吃他的肉。可几度纵火没烧死他,宫变也没能勒死他,此人仿佛是有天佑……可这天是谁的天?” “自然是咱们的!” 几个老人冷笑着。 老人点头,“他该死!” …… 金吾右卫。 指挥使何安蹲在茅厕里咒骂,“娘的,不过是吃了半块饼子,怎地拉的这般厉害。” “指挥使。” 外面传来了指挥佥事陈俭的声音。 “老陈,何事。”何安呻吟着问道。 身材高大的陈俭走进茅房,掩鼻道:“有兄弟在皇城外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此人怀揣利刃……” “这是要行刺不成?拷打问话……” 何安说道。 “是啊!”陈俭走过来,拿出一把短刀,“就是这把利刃。” “看着挺锋利的,呃!” 陈俭收刀,一脚把愕然捂着脖子的何安踹了下去。 噗通! 茅房里粪水炸的到处都是。 陈俭走出茅房,对两个等候的军士说道:“此处板子塌陷,封了。” “是。”随即茅厕就被人用木条子给封了。 陈俭来到大堂,“召集众将。” 昨日太子薨后,严嵩就令诸卫不得妄动,将领们必须在营中值守。故而很快就聚齐了。 陈俭说道:“指挥使病倒了。” 何安腹泻的事儿大伙都知道,闻言不禁都笑了。 “先前抓到一个准备行刺的凶徒,拷打后得知有人在宫中接应他。本官令人去禀告宫中,可那人去了之后再无消息……” 陈俭面色凝重的道:“本官觉着,宫中怕是有了变故。” 诸将一怔,有人说道:“陛下在西苑,谁敢作乱?” “是啊!陛下在,那些人有什么心思也得趴着。” 嘉靖帝长久以来树立的威望,让这些人对局势信心十足。 陈俭沉声道:“外面有人说……”,他指指宫中,“陛下已经驾崩了。” 众人哗然。 “什么,陛下竟然驾崩了?” “天神在上,这个大明要乱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 “宫中此刻必然乱作一团。”一个将领得了陈俭的眼神,便说道:“弄不好有奸人正在作乱。二位皇子手中无兵,如何能弹压住局势?” “本官最担心的便是他们拿了两位皇子,或是……”陈俭举起手挥舞了一下,众人心中凛然。 那个将领说道:“陛下和士大夫们势不两立,这事儿众人皆知。那些人若是趁势出手,第一件事便是要控制宫中。” 陈俭起身,“本官思虑再三,觉着当下的危局我等不可坐视。” 将领说道,“那咱们当如何?” 陈俭目光扫过诸将,“我准备进宫……镇压。” 诸将面面相觑,有人说道:“若事后怪罪下来,咱们怕是逃不过追责。” 陈俭冷冷道:“我陈俭世受皇恩,至此危难之际,岂能把个人荣辱置在大局之上?事后若是追责,都是我的!” “豪气!” “我等愿跟随佥事进宫镇压!” 只要有人出头,大伙儿谁不想做力挽狂澜的英雄? 送死你去,功劳我领。 这是人的本能。 “让兄弟们集结,要快!” 金吾右卫迅速集结。 陈俭在阵列前喊道:“宫中有人作乱,严首辅令人传话,让本官带着你等进宫弹压。事成之后,均有重赏!” …… “陈俭那边动了。” 几个老人把茶换成了酒水,喝的微醺。 “好!”老人廋削的脸上多了几分满意,“只等金吾右卫杀进宫中,随后就鼓动诸卫作乱。” “京师今日怕是要死不少人。”有人叹息。 老人淡淡的道:“时人常说京师居,大不易,为何不易?人口太多。死一些人不是坏事。” …… “伯爷,金吾右卫在集结!” 监控金吾右卫的锦衣卫禀告道。 “去看看。” 嘉靖帝和士大夫的仇恨不可化解,多年来双方一直在隐忍,等待对手露出破绽。 蒋庆之知晓此刻就缺一颗火星子,一旦点燃大火,再难熄灭。 蒋庆之带着百余骑赶到金吾右卫时,正好营门打开,金吾右卫的将士正准备出营。 “这是要做甚?” 风尘仆仆的蒋庆之冷冷问道。 “是蒋庆之来了。”有人禀告。 在后面的陈俭一怔,身边一个文士说,“事不宜迟,趁着蒋庆之势单力孤,就说他是乱党同谋,弄死他!” 陈俭策马上前,指着蒋庆之喝道:“蒋庆之,你与乱党同谋……” “等等!” 蒋庆之打断了他的激情演出,“乱党?本伯才将从北方归来,刚进西苑面圣,你说本伯是乱党?” 文士一怔,喊道:“他在撒谎!” 队伍有些乱了。 蒋庆之冷冷的道:“都退回去!” 队列中有人喊道:“蒋庆之作乱,杀了他,新君定然重赏!” 数十军士正在朝着蒋庆之涌来。 “旨意在此!”蒋庆之拿出旨意,“本伯再说一次,陛下安好,此刻正在召见严首辅等人。宫中无恙……都退回去!” 那些将士茫然看着他,再看看陈俭。 “犯上作乱,连累家族!”徐渭接过旨意,“发配都是轻的,儿孙世代为奴,休想有出头之日。” 汉人最挂念的便是儿孙,这话一出,果然那些将士犹豫了。 “别听他的!”陈俭骂道:“此人乃是裕王一党,裕王如今在宫中作乱,杀了蒋庆之,便是从龙大功。” 呛啷! 蒋庆之拔刀:“十息,退!” 徐渭拿着旨意喊道:“你等想谋逆吗?” 一个军士喊道:“小人只是被蛊惑……” “本伯只追首恶!”蒋庆之说道。 一个个军士缓缓后退。 陈俭被暴露在了前方。 他回身嘶声道:“杀了蒋庆之,我等都是新君的功臣。” 马蹄声哒哒而来。 陈俭回头,就见到一道刀光闪过…… …… 还是那个大厅。 还是那几个老人。 酒水喝了一半,菜没怎么动。 “消息该来了。” 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来了。”有人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文人急匆匆赶来。 “如何?” 文人说道:“陈俭在金吾右卫顺利发动……” 大堂内一阵欢喜的笑声。 “蒋庆之率百余骑赶到,以旨意逼退金吾右卫诸将士,斩杀陈俭。” …… 求票啊! 第275章 清剿 “长威伯在金吾右卫斩杀指挥佥事陈俭,随后拿下数十人,金吾右卫全军肃然。” “长威伯随后令人传首诸卫,如今诸卫安定。” “知道了。” 嘉靖帝的身体看着有些单薄,特别是转身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鬓角多出来的白发。 “告诉庆之,回家去歇着。” “是。” 蒋庆之接到消息时,正在巡查四门。 朱希忠和他在一起,意外的是崔元也来了。 “长威伯这是担心京师之外的卫所反叛吗?”崔元看着憔悴了许多。 “据说京畿一带的士绅家中人口众多,若是集结起来,便是一支大军。”蒋庆之双手按在城墙上,“还有寺庙,据闻福建的好田如今大多在寺庙手中,可有此事?” 崔元冷冷道:“你以为不妥?” “地方士绅兼并土地,收纳人口。那些田地和人口可缴纳赋税?可曾服役?” 蒋庆之见崔元默然,讥诮的道:“挖大明墙角的人中,可有驸马?” “上千年来皆是如此。”崔元淡淡的道,“再有,你蒋庆之也有田地,你家中的仆役可曾缴税服役?”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 崔元难得占上风,随即开始追杀:“长威伯既然不满,为何不以身作则?” 蒋庆之平静的看着远方。 朱希忠悄然把崔元拽过去。 “成国公要作甚?”崔元年纪大了,经不起他折腾。 “若是庆之把家中田地的赋税缴纳了,把仆役的役使钱交了,多少人会恨不能吃了你崔驸马的肉!” 崔元一个激灵,艹,蒋庆之那狗脾气,弄不好还真敢这样。 …… “这笔钱财是什么支出?纳税,役使钱……” 李恬翻看着账簿,抬头问富城。 富城说道:“娘子,咱们家在城外有些田地,每年伯爷都令人把赋税缴清了。另外家中的人口有一个算一个,每年的役使都折算成钱财交了。” 李恬诧异的道:“为何要交?” 富城摇头,他也不知道蒋庆之是怎么想的。 ……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的本意如何不必深究。在民间这句话的含义就是:人的本性就是利己的,若是不利己,便该死了。 蒋庆之不是非黑即白的那等人,朱希忠的反应在他的眼中再正常不过了 赋税,人口,在蒋庆之眼中都是一国之基,但很显然,被视为大明栋梁的士大夫、豪绅阶层,却一直在挖大明的根基。 “长威伯。” 一个锦衣卫上了城头,“兄弟们发现了一处传谣的窝点,对方有弩弓……” 这玩意儿显然不是锦衣卫能对付的。 “弩弓?”朱希忠眸子一缩。 崔元也大惊失色,“那东西乃是禁物!” 弩弓的射程和杀伤力不是普通弓箭能比的,用于刺杀,成功率能提高十倍。 “去看看。” 城北的一个宅子外,数十锦衣卫正紧张的举着各种简易盾牌在候命。 宅子里十余男子面色惨淡的在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莫要想着请降能有好结果,太子死了,皇帝的怒火和哀伤需要地方发泄。我等若是请降,先是拷打,接着处死……” 一个中年男子杵着长刀,阴郁的道:“此刻死了,有人会照拂咱们的妻儿老小,此后一生无忧。若是请降……” 他目光转动,“王二,谁敢请降,杀了。”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应了。 “外面是锦衣卫,要不杀出去吧!”有人说道:“躲在这里是死,冲出去也是死,好歹杀几个垫背的。” 许多人其实并不怕死,他们惧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那个过程。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 “好歹让狗皇帝看看咱们的无畏。” 中年男子点头,“那就准备一番,冲出去。” 哒哒哒! 外面隐隐传来马蹄声,接着有人喊道:“是长威伯来了。” 中年男子面色瞬间惨白,“是蒋庆之来了。” 那人说道:“杀了蒋庆之,京师必然震动。” 中年男子咬牙切齿的道:“蒋庆之的麾下能在塞外和俺答铁骑拼杀,并战而胜之,咱们哪是他的对手?!” “咱们可以请降!”那人阴恻恻的道:“等他放松警惕时,咱们突然暴起……” “好手段!” 蒋庆之下马,锦衣卫主持的百户迎过来,“见过伯爷。” “如何?”蒋庆之问道。 “咱们抓了几个传谣的,拷打后顺着摸到了此处。刚准备冲杀进去,里面就有弩弓发作……” 百户拿出一支弩箭给蒋庆之看,“有个兄弟中了一箭,如今生死不知。” “准备撞门。”蒋庆之吩咐道。 “伯爷,小心弩箭!”百户好心提醒。 蒋庆之摆摆手,百户缓缓回身,就见一队弓箭手走上来。 弓箭手们张弓搭箭,朝着院子里缓缓抬起来。 卧槽! 百户下意识的往后退。 麾下有人惊叹道:“这便是官兵?” 锦衣卫兴许单打独斗的能力更强,但论体系作战,蒋庆之觉得自己能分分钟教陆炳重新做人。 “咱们降了。” 里面有人喊道。 “丢出弩弓!” 孙不同喝道。 里面等了一下,两具弩弓越墙被丢了出来。 接着院门打开,只见十余男子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好!”百户满面红光,心想大功到手。 一队军士冲了进去,那十余人举起双手。 “伯爷,请。”百户笑道。 蒋庆之走进院子。 刹那间,就听到一声厉喝。 “杀!” 十余男子突然暴起。 孙不同带着护卫们迎了上去。 蒋庆之绕过厮杀的地儿,进了房间。 地上有焚烧书信的痕迹,蒋庆之检查了一下,很可惜,没有一点儿残留。 百户无意间抬头,突然发现墙壁上那幅画猛地荡起,他喊道,“小心!” 若是蒋庆之在此出事,嘉靖帝必然会迁怒锦衣卫。 弄不好嘉靖帝会觉得这是锦衣卫给蒋庆之设下的圈套。 瞬间,百户汗毛倒立。 那幅画的后面是个洞,一个瘦小的男子从洞里冲了出来,手握长刀,直扑蒋庆之。 蒋庆之抬眸,微微蹙眉。 百户听到拔刀声,刀光随即就在蒋庆之身前组成了一道防线。 鲜血喷射,一具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 莫展收刀后退,重新站在蒋庆之的身侧。 仿佛刚才他一动未动。 而瘦小男子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着,那双眸中都是不敢置信。 在这等电光石火的瞬间,莫展后续出手,竟然抢先一步斩杀了他。 这份反应和出手的速度,令百户不禁和自己对比了一下。 然后他摇摇头。 “这是对方的一个窝点,令人查问街坊,平日里有哪些人出入,细致些。”蒋庆之说道。 “是!” 这等活儿锦衣卫是专业,蒋庆之说完就莞尔,“我倒是多事了。” 百户尴尬一笑,然后低声道:“伯爷,前阵子咱们获知了一个消息。”他看了一眼门外,见没人,这才继续说道:“有人在酒后曾说,当下首要是弄死蒋庆之……”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那些人失去了耐心。”蒋庆之笑了笑,眼中却多了冷意。 要想挽救大明国祚,必然会站在那些人的对立面。 蒋庆之一直以来都在默默积蓄实力,他知晓自己未来的路会很艰难,能多苟一阵子就苟一阵子。 猥琐发育才是王道不是。 士大夫们也在默默的苟着,他们在等待时机。 太子出阁读书便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好机会。 “长威伯。”宫中内侍来了,带来了嘉靖帝的吩咐,“陛下令你回家歇着!” 道爷看来是彻底清醒了。 蒋庆之心中一松,看了百户一眼,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百户看着他被簇拥着远去,轻声说道:“老子当年也曾想过为大明做些什么,如今身不由己……可却也不愿看到长威伯这等人倒霉。” 一骑冲进了巷子,问了情况后,最后单独问百户:“指挥使问蒋庆之神色如何?” 百户几乎没有犹豫,“很是疲惫。” “知道了。” 少顷,消息便传到了陆炳耳中。 大局已定,每个人心中的小算盘开始扒拉。 “太子薨了,裕王为太子几乎是板上钉钉。裕王乃是蒋庆之的弟子,他竟然不喜?” 陆炳有些纳闷。 随后百户的话几乎是原样被传到了嘉靖帝的耳中。 “知道了。”嘉靖帝眼中的哀伤之色依旧,但多了一些欣慰。 人若是有喜事儿,哪怕几天几夜不睡依旧会精神抖擞。蒋庆之疲惫不堪,便是为了太子薨了难过,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弟子即将成为太子的好消息。 这和嘉靖帝一般重情。 黄锦低下头,心想蒋庆之果然是好命啊! 一个百户的谎言,让蒋庆之浑然不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 “老莫,先前那一刀可真是迅如闪电啊!” 孙不同依旧在后怕,“若是你慢了一瞬,伯爷就危险了。” “嗯!”莫展嗯了一声。 “你就不怕自己拦截失手?”孙不同问道。 那冷漠的脸依旧,“嗯!” “多说一个字成不?” “好。” 孙不同翻个白眼,“我并非好奇,你若是有把握,此后咱们遇到事儿也好配合不是。” 那冷漠的脸上动了一下,“有我在,他成不了。” 第276章 柴火堆上的大明 新安巷中一个行人都没有,当马蹄声传来,门缝后面瞬间就多了许多眼睛。 “是长威伯回来了。” 家家户户打开大门,街坊们背着包袱纷纷涌出来,七嘴八舌的问着。 “伯爷,外面如今如何?” “伯爷,他们说陛下驾崩了……” “……” 蒋庆之举起手,等众人安静下来后,说道:“陛下安好,京师也安好,你等该做什么只管去。” 众人一哄而散。 “老大去打酱油。” “赶紧把包袱卸下来,吃食都拿出来。” “你这个蠢货,竟把家蛇都带上了!” 蒋庆之下马,浑身放松的走进巷子。 家门外,李恬带着仆役们正在等候。 “夫君辛苦。” 李恬蹲身。 蒋庆之扶着她,对富城微微颔首,“你在家也不易。” 夫妻二人进了家门。 宣武门此刻多了百余军士戍守,这些未曾经过战阵的将士看着有些紧张,不时回头看看城中,或是翘首看看城外,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出许多敌人来。 蒋庆之先前令四门封闭,在嘉靖帝的旨意到达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不,没多久城外就堵住了数百人。 姜氏便是其中的一员。 四十多岁的姜氏粗手粗脚,脸上带着卑微的笑。她此次从家乡来京,刚开始是跟着乡人一起上路,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半道就只剩下姜氏一人赴京。 “好大的城墙哟!”姜氏看着雄伟的京城,一直在赞叹。 边上有马车,车帘掀开,一个锦衣男子蹙眉道:“呱噪!” 姜氏回身见是贵公子,吓的蹲身,“奴不敢了。” “晦气!”贵公子放下车帘,说道:“京师此次动乱,虽说不知具体缘由,可想来与太子薨了有关。”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文士,文士说道:“陛下本可利用太子出阁读书之机,与我等缓和关系。可他做了什么?” 文士冷笑,“太子先加冠,加冠时陛下亲临,严嵩,崔元等人主持,陛下更是亲临南郊祭祀。最后以群臣行拜见帝王大礼而告终。这一切都是在告诉咱们,他依旧不会低头!” “所以他们就来了个釜底抽薪。”贵公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守城的军士看着有些不安,不过并无惊惶之色,可见那些人的筹谋并未成功。” 这时数骑赶到,带来了嘉靖帝的旨意。 随即拒马被拉开。 “看来确实是失手了。”贵公子叹道。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贵公子再度掀起车帘,就见先前那个粗手粗脚的妇人正冲着军士赔笑脸,见到他探头出来,便下意识的蹲身赔笑。 “蝼蚁一般啊!”贵公子叹道。 蝼蚁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贵公子觉得此刻的局势便如同那个妇人一样毫无意义。 姜氏进了城,一路好奇的看着周遭的繁华,半晌后拿出一张纸,寻了个伙计问路。 “新安巷?”伙计指着左侧,“你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看到太平仓就左转,顺着进去……” “多谢多谢!” 姜氏千恩万谢,随后顺着这条大街一路前行。 当找到新安巷时,她有些犹豫。 “找谁呢?” 一个老人牵着孙儿出来。 “老丈,这里可是新安巷?” “正是,你找谁?”老人问道,孙儿仰头看着姜氏,“是找伯爷的。” 老人笑道:“就你知道。” “奴找个叫做莫展的。”姜氏说。 “莫展?”老人摇头,姜氏急了,“那是我儿,我儿请人带口信,说是给贵人做事,让奴来京师寻他呢!” “贵人?”老人说道:“你说的贵人叫什么?” “说是姓蒋。” “那就是长威伯了,你顺着进去找就是了。” “在哪呢?” “右边,门脸最大那一家。” 门脸,门脸…… 姜氏站在伯府外面,有些胆怯的拿起门环叩门。 边上小门开了,探出个脑袋,“找谁?” “奴……奴来寻莫展。” 门子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娘。” “等着啊!要不你进来歇歇。” “不必不必。” 姜氏急忙摆手。 等门子去通知人时,姜氏打量着这伯府。 大门很大,比乡里那位举人老爷家的门都大。 看了一会儿,姜氏有些不安,心想儿子怎地还不来。 …… “……莫展此人沉默寡言,可却很是可靠。你这里安排一下。”蒋庆之真的累了,回来交代了一番,便准备去沐浴。 李恬让人去服侍,随后令人把莫展叫来。 “见过娘子。” 莫展依旧是那张冷脸。 “家里还有什么人?”李恬知晓丈夫话里的意思:莫展此人可重用。 “就剩下了母亲。” “没成婚?”李恬有些诧异。 莫展十九岁了,在这个时代十九岁有几个孩子不少见。 “小人一直在军中。”一句话就说出了从军的无奈。 未婚从军,家中就剩下一个老娘,这样的人家谁看得上? “婚事后续再慢慢看,先把你母亲接来。”李恬说道。 “小人早已去信家中。”莫展说道。 “如此就好。” 莫展告退。 “莫展,你娘来了。” 正好有人来寻他,莫展点头,随即去了前面。 蒋庆之沐浴出来了,见妻子有些发怔,便问道:“怎么了?” “那莫展话太少,冷冰冰的。” “话少不是坏事。” 李恬点头,“回头我给他寻一门亲事。” “也好,这事儿我就不过问了。”蒋庆之笑道,“毕竟男主外,女主内。” “夫君疲惫,又忙碌了许久,歇了吧!” “一起?”蒋庆之素了许久,有些蠢蠢欲动,伸手就搂住了妻子。 “哎!这青天白日的……” “青天白日才好啊!” “你……” …… 姜氏正在门外忐忑等待,莫展出来时,见她挎着包袱,腰背微微弓着,仿佛下一刻就准备行礼。 “娘!” 姜氏抬头,眼中迸发出了惊喜之色,“大郎!” …… “得了你的口信,我便去辞工,东家说本想让我投附在他家,大郎,若是能投附在东家,省了好些事呢!可惜了。” 姜氏一边解开包袱,一边唠叨。 “娘,投附就成了奴仆!”莫展说道。 “奴仆总比饿死强。去年旱灾,若非我在东家帮忙带孩子,指不定就饿死了。” 姜氏拿出包袱里的衣裳,“这是娘给你做的衣裳,大郎你这是作甚?起来,起来!” 莫展跪在地上,“孩儿不孝。” 姜氏努力也拉不起儿子,坐下喘息,“这都是命啊!” 随后母子说着各自的情况。 “……东家的田地越来越多,家里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好生奢华。 吃顿饭……大郎不知,东家五口人,吃饭的阵仗可不小。 菜上来不到一会儿,不管动没动过就撤了,接着上…… 哎哟!真是富贵到了极致。只是娘觉着啊!这人要惜福不是,浪费吃食天打雷劈呢!” 姜氏抬头,扯扯莫展的衣襟,退后两步看看,满意的道:“正好。” 莫展问道:“娘,那家人哪来的田地和人口?” “咱们这等人家都是家无余粮的,若是没病没灾还好,一旦有个三病两痛你治不治? 没钱咋办?只得寻了有钱人借贷,那利钱可不低,病治好了算是运气,一家子还个几十年,运气好了能还上。 运气不好利滚利,债越累越多,只得投附债主为奴为婢。 再有,若是有个天灾,地里收成不好,一家子难道真要等着饿死?” 姜氏拿出了几个干饼子,“那也只能去借钱借粮,还是利滚利……大郎,咱们村里的地,如今四成都归了东家,人口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哎!可惜你不在,不然凭着你这身力气,东家定然舍得给钱。对了,你如今投附的这家人是作甚的?对你可好?能吃饱不?” “挺好。” “是了,看你这铺盖就是稀罕货,可见主人家不差。”姜氏说道:“回头娘在京师寻个人家做活,洗衣烧饭,或是帮人带孩子都成,好歹给你存些钱娶媳妇。” “娘,这些不用操心。” “你都十九了。” “府里都包了。” “都……都包了?” “嗯!” “这人家……慈善呢!大郎,主家是作甚的?” “主家是陛下的表弟。” “你说什么?” “主家是陛下的表弟。” “……” …… 蒋庆之一觉睡到天擦黑,李恬早已起了,在外面低声和黄烟儿说话。 “……此次跟随夫君北上的,问问孙不同如何安排的值守,尽量让他们多歇几日,该松散就松散。” “另外,莫展的老娘来了,他的住处重新安排。” “那他母亲的的月钱……” “比照你的。” “啊!那么高?” 黄烟儿是李恬身边的首席丫鬟,待遇是第一等。 “那是夫君身边的盾牌,人家连命都不要了,难道府中还舍不得那点钱财?” “是。” “娘子,莫展在外面求见伯爷。”有侍女来禀告。 “夫君还没起,要不让他晚些再来。” “我起了。” 稍后,蒋庆之在前院书房见了莫展。 “……母亲说,那常举人这些年兼并田地,收纳人口,村里四成人口和田地如今都在他手中。” “四成!”蒋庆之闭上眼,“放眼望去,大明处处皆是这等土财主。四成……这还是少的。” 大明的财富绝大部分都聚集在这些人家,绝不止四成。 “财富和人口越来越向他们手中集中,这个大明就越危险。嗯!”蒋庆之突然一怔,“你如何想着去问这个?” 莫展冷漠的脸上多了些为难,微微蹙眉,“小人知晓伯爷是要做大事。” “哦!那你可知我要做什么大事?”蒋庆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冷漠的宣府第一刀。 “天下大事。” …… 蒋庆之回到了后院。 对李恬说道:“莫展此后的月钱提高两等,只比富城和石头低一等。” 李恬一怔,“好。” 第277章 男人啊!刀法啊 “妈。” “回来了?” “嗯!” “怎么不和我打招呼?” “爸!” “嗯!” “你回来的正好,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你现在高中毕业,也算是大人了……” “你俩要离婚是吧?” “你……” “你们经常半夜吵架,以为关起门来我就听不到。我都听到了。” “那你想跟谁?” “我……谁都不跟。” …… “政府军那些狗娘养的来了,机枪,机枪压制!” “迂回掩护!” “撤!马上撤!” “他们堵住了咱们的退路!” “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别特娘的想着投降,政府军那些狗杂种会让你们的菊花变成向日葵!” …… 蒋庆之猛地睁开眼睛。 漆黑的环境让他浑身紧绷,懵逼的脑子里都是先前的枪林弹雨。 手臂突然碰到了一个东西,软软的,滑滑的…… “夫君。” 卧槽! 理智回归,蒋庆之浑身一松。 “夫君。” “嗯!” “你时常做噩梦?” “没啊!” “你先前浑身紧绷,嘴里喊什么狗狗狗,家里曾养过狗吗?” “呃!曾经养过。”前世那些手下可不就是狗崽子?为了钱财什么都干得出来。 “有时你……” “我怎么了?”蒋庆之伸手过去,李恬抬起脊背,让他的手顺利的插过自己的身后,然后顺着侧躺在他的怀里,伸手搭在他胸前。 “你先前哭了。” “我哭?我从未哭过。”蒋庆之怒了,觉得媳妇儿在污蔑自己。 “真的。” 一只小手儿摸到了蒋庆之的脸颊,“都还有泪水。” 蒋庆之不信,摸了一把…… 卧槽! 丢脸了啊!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为啥哭。 “偶尔哈!”蒋庆之干笑道。 这个男人有许多秘密,但从不肯把自己内心负面的一些东西告知别人,哪怕是妻子。 李恬想到了父亲,看似无害的李焕偶尔酒后也会吐露一二心中的烦恼,但过后依旧是那个仿佛什么都压不倒的家中顶梁柱。 “男人都是这般……嗯,坚韧的吗?”李恬有些好奇。 “不坚韧就不叫男人!”蒋庆之说着就开始上手。 “夫君,旦旦而伐不好……” “久别胜新婚你不知道?” “你的身子骨……” “先……嗷!你个毒妇竟然下了狠手。” 李恬拥被坐起来,“夫君才将北上归来,要休养生息几日才好。” 她起床梳妆,完毕后发现蒋庆之还在苟。 “夫君该起了。” 蒋庆之死狗般的一动不动。 李恬开门出去,蒋庆之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准备睡个回笼觉。 半睡半醒之间的感觉最美,神仙都不换,但孙重楼声嘶力竭的喊声传来,打破了君王不早朝的美梦。 “少爷!” 蒋庆之把被子拉下来,怒了。 然后他一怔,“时辰还没到,你喊魂呢!” 这定然是那个娘们的手笔。 “下次娶媳妇,定然要娶个喜欢睡懒觉的。” 蒋庆之嘟囔着,起床。 小教场上,莫展一人在角落练刀。 “为何没人和莫展对练?”蒋庆之问道。 莫展此人虽说寡言少语,但稳沉如山,蒋庆之观察了他许久,觉得此人可用。 伯府如今的权力构架是蒋庆之和李恬夫妇为主,富城总管,向李恬汇报……有大厂的味儿了。 后院的事儿蒋庆之很少过问,交给妻子练手。前院富城之下便是孙重楼,但孙重楼不管事儿,孙不同反而成了头目。 孙不同机灵,而且忠诚度也没问题,但蒋庆之总觉得他差了些什么。此次北上之行后才找到了问题所在。 挽救大明国祚之路艰难,仅凭着机灵是远远不够的。蒋庆之需要的是心理无比强大的助手,这一点最适合的人选便是莫展。 蒋庆之曾亲眼看到敌人的刀锋就从莫展的鼻子前面擦过,但莫展的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所以蒋庆之在琢磨,准备提升莫展的地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伯府也不例外。 护卫们大多来自于道爷的赏赐,自成一系。孙重楼是蒋庆之的身边人,地位超然,很轻松就融入其中。 唯有莫展是半路出家的外来户。 宣府第一刀的名头让这些护卫颇为不满,但大伙儿一起经历过几次厮杀后,对莫展的刀法没二话。 但不代表莫展能轻松被这伙人精接纳。 孙不同干笑道:“伯爷,莫展刀法犀利,兄弟们接不住啊!” “别和我和稀泥!”蒋庆之刚想呵斥,突然忍住了,说道:“今日你陪我练刀。” “小人的荣幸。”孙不同大喜。 往日陪蒋庆之练刀的不是孙重楼就是窦珈蓝,护卫们都颇为眼馋。 富城站在外围,缓缓的练着一套拳,看着颇为缓慢和简单,唯有孙重楼知晓有多厉害。 别看他在专心练拳,实则方才蒋庆之和孙不同的交谈都没漏过。 富城看了莫展一眼,他知晓莫展被护卫们隐隐排斥的事儿,但这等事儿没法强求,若是蒋庆之压制,护卫们表面上会亲近莫展,但骨子里反而会越来越反感此人。 “这等事啊!得靠自己!” 不过事儿还缺一个触发点,富城准备晚些想个法子。他看了徐渭和胡宗宪一眼,两个幕僚显然对这些事儿门清,但准备袖手旁观。 是了,这等事儿不能沾手,富城打消了念头。 蒋庆之练完刀法,招手道:“莫展!” 莫展收刀过来。 “昨日半道截杀咱们的那伙人在何处?” 莫展说道:“活口说是被锦衣卫带走了。” “你带几个兄弟去锦衣卫弄清此事。” 蒋庆之说完,莫展转身就准备叫人出发,雷厉风行的让人愕然。 “吃了早饭再去!” 早饭时小姑娘来了,看着有些伤心。 “表叔。” “嗯!”蒋庆之摸摸侄女儿的头顶,“陛下如何?” “父皇看着和往日一样。” “不一样的。”蒋庆之叹道:“没事儿多去看看陛下,啊!” “嗯!我知道了。” 一个女官进来,悄然和李恬说了几句。 早饭很简单,这是李恬的安排,她说太子薨逝,作为臣子吃的满嘴流油有些不妥。而且蒋庆之还是表叔,更该做出表率。 吃完早饭,李恬让黄烟儿带着朱寿媖去后面玩儿,她和蒋庆之说道:“宫中说,二位皇子请见陛下被拒,大皇女去了也没见着陛下。” “操蛋的二龙不相见!”蒋庆之怒了,第一次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表达了不满,“有事儿你说事,有法子就说法子,弄个什么二龙不相见的由头隔离父子情义,这特娘的算是什么高人?” “什么二龙不相见?”李恬不知此事。 蒋庆之把事儿告知了她,李恬一怔,“兴许是有忌讳的,否则太子才将加冠就薨逝了。加冠后便是潜龙……” “这……”蒋庆之想说太子之死不简单,弄不好便是有人下毒手。 但从道爷不见儿女的举动来看,他分明在忌惮着那句判语。 就像是焦虑症患者,一方面告诉自己焦虑的事儿不会发生,一方面却不由自主的焦虑此事。 李恬说道:“宫中的意思,这阵子让夫君多看顾二位皇子。” 蒋庆之苦笑,“此乃麻烦事。” “多几双碗筷的事。”李恬的声音很温柔,若非早上被掐的的地儿依旧有些疼痛,蒋庆之还真以为这娘们是个贞静的性子。 “许多人会盯着咱们家。”蒋庆之担心的是夺嫡的事儿,但不好对李恬说。 “不就是争夺家产吗?”李恬大气的道:“咱们是表叔家,地位超然。” “那你就做个好表婶吧!”蒋庆之决心躺平,“多多,多多。” “喵!” “来,咱爷俩上树玩去!” 李恬看着他抱起多多,赌气般的走了,不禁噗嗤一笑。 黄烟儿一脸纠结,“娘子,此事伯爷不管很麻烦呢!” “什么不管?”李恬笑道:“昨日是谁让家中收拾几个房间出来?” 黄烟儿:“是伯爷,啊!那是给皇子们准备的?” 这个男人啊! 李恬捧腹大笑,笑一笑的,眉眼里就多了温柔。 …… 锦衣卫的衙门就在正阳门进去左侧不远处,身后是通政使司,再过去就是蒋庆之老丈人李焕所在的太常寺。 一般人走到这里时都会加快脚步,仿佛那敞开的大门里有一张巨口,正饥肠辘辘的等着血食。 门子也习惯了如此,反而因此得意洋洋。 所,当莫展带着两个护卫到了门外不走时,正发呆的门子诧异问道:“何事?” “找人。” “谁?” “陆指挥使。” 门子一怔,“你是……” “长威伯府中护卫,莫展!” 莫展身后是黄炳和谢真。 黄炳是神箭手,而谢真的长处有些那个啥……跑得快,护卫们时常嘲笑他逃跑第一。 二人跟在莫展身后,见他生硬的和门子交涉,就微微摇头。 “等着。” 门子进去,没多久来了两个锦衣卫,二人手按刀柄,死死地盯着莫展。 “莫展?” “是。” “当初你在城外斩杀了一人,可知他是谁?” “不知。” “那是我的兄长。” 莫展冷漠的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你竟然还敢来我锦衣卫……” 为首的锦衣卫小旗缓缓走过来。 麻烦来了。 谢真性情火爆,走上前说道:“我等……” 呛啷! 拔刀声突然传来。 刀光闪烁,谢真下意识的想后撤。 但一个宽厚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 两道刀光撞在了一起。 嘭! 锦衣卫小旗跌跌撞撞的后退,胸口那里衣裳裂开,鲜血不断涌出。 十余锦衣卫闻声冲了出来。 “小妇养的,竟敢在咱们这里杀人,动手!” “住手!” 沈炼来了。 “为何动手?”沈炼问道。 “他杀了我兄长。”小旗捂着胸口说。 沈炼冷冷问莫展,“此处乃是锦衣卫,在此杀人,就算是长威伯也保不住你!” 谢真咬牙,“我就说他靠不住……” 莫展漠然道:“他死不了。” 沈炼一怔,锦衣卫有医者,当即为那小旗检查,惊讶的道:“好运气,这一刀再往里些,你必死无疑。” 莫展手下留情了! 这刀法! 那小旗死里逃生,嘴里兀自说什么要为兄长报仇。当莫展目光转过来时,那声音顿时就低不可闻。 沈炼心中一松,“跟我来。” 第278章 不会再有隐忍了 陆炳最近几日很忙。 蒋庆之能回家歇着,他却三日未曾归家。 困了就寻个地方打盹,有事儿赶紧起来。 陆炳在锦衣卫的值房和他的性子差不多,看着很是低调,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卷书,几份文书,以及一个茶杯。 茶杯里的残茶还剩下一半,边上有个打开的油纸包,里面的油饼也只吃了一半,肉馅从口子拿来漏了一些出来,还能看到葱花。 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文房四宝来历不俗,那卷书乃是有数的孤本。甚至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字画,落款竟然是数百年前的某位名家,丢出去至少能值京师一套宅子。 “指挥使。” “嗯?” 陆炳猛地抬头,茫然的看了一眼左右,然后神智缓缓回归。 “何事?”陆炳用手搓了一下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微微蹙眉,但还是把冷茶喝了下去。 朱浩来了,“指挥使,蒋庆之那边来了几个护卫,说是要那批人的口供。” 陆炳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就又喝了一口茶水,“那几个活口可招供了?” “招供了,说是在城外十余里的一个道观中有同伙,不过截杀蒋庆之事败后,那些人定然逃了。而且……” 朱浩看了一眼来禀告的人。 “小人告退!” 等那人走后,朱浩说道:“那些人手中有弩弓,很是难缠,弄不好死伤不小。” 陆炳拿起肉饼,“那就如实告知他们。嗯!” 朱浩心领神会,“下官明白。” 陆炳咬了一口肉饼,“肉好吃,可惜冷了。” 沈炼急匆匆进来,“宫中拿住了一个贼子,说是偷了太子的东西。” 陆炳霍然起身,“赶紧走!” 朱浩那边去见了莫展,说道:“那些人的同伙原先在京城东面十余里的一家道观,如今怕是早已逃了。不过十余人动静不小,若是问问,想来能有消息。” “多谢。”莫展拱手,正好陆炳被簇拥着出来,看了他一眼。 “莫展!” 这位曾经的宣府第一刀斩杀了锦衣卫两个好手,令陆炳印象深刻。 莫展冷冷的看着陆炳,一言不发。 陆炳身后的几个锦衣卫杀机毕露的盯着莫展,手不由自主的按着刀柄。 “走。”陆炳急匆匆走了。 莫展吩咐道:“谢真回去禀告伯爷此事,若伯爷不在,可请示胡先生或是徐先生。” 谢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 …… 蒋庆之没在家,先前显章侯杜贺令人来请他,说是有要事商议。 不过胡宗宪和徐渭都在。 “见过二位先生。”谢真把事儿说了,胡宗宪和徐渭相对一视,胡宗宪开口道:“虽说事情平息了,不过依旧有宵小不安分,孙不同带几个护卫留守家中,其余护卫尽数跟着莫展去……” “告诉莫展,要杀伐果断!”徐渭说道。 “是。” 等谢真走后,胡宗宪笑道:“不问我为何如此安排?” 徐渭淡淡的道:“孙不同是不错,可伯爷权势越来越重,身边人必须要拿得出手。 孙不同灵巧有余,却失于大气和稳沉。莫展看似寡言少语,可往往一语中的。我若是看不出伯爷有意栽培他,这双眼就该挖了去。” 胡宗宪说道:“莫展少了些机变。” “一个统领护卫的人,要什么机变?”徐渭傲然道:“那置你我于何地?” 胡宗宪哑然。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高几,上面有几碟瓜子和点心,徐渭拿了一把瓜子嗑,吐了瓜子皮,说:“不过那些护卫有些排斥莫展,这是个问题。” “若是一直如此,莫展再有才,我也得建言伯爷依旧让孙不同统领家中护卫。”胡宗宪不喜欢嗑瓜子,吃了一块点心,觉得有些腻,便喝了一口茶水,“咦!是宫中的。” “是夫人令人送来的茶水点心。”徐渭得意的道。 “那你怎地不说这是在收买人心?”胡宗宪反讽道。 “伯爷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徐渭一脸正色。 不要脸……胡宗宪笑了笑,“此次让莫展带人去办此事,便是伯爷给他的机会。抓住了,能震慑护卫们,且能积攒威望。 抓不住……那就是他的命。命中注定的平庸,神灵来了也无法更改。” …… 长荣观建在半山腰上,据闻两百多年前有位云游道人途经此处,在山脚下的村子里寻水喝,不经意看了一眼半山腰,惊呼此乃修炼宝地。于是道人便停留此地,四处募资修建了长荣观。 村子依旧,道观的香火却有些惨淡。 “那些人昨日就走了。” 观主依旧有些惊魂未定,“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把我等锁在殿内,自家在外面吃肉喝酒,福生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莫展问道:“可知晓他们往哪去了?” 观主说道:“往北面去了。” 莫展点头,回身道:“走。” 众人跟着他往外走,黄炳说:“咱们这点人怎么找?” “问巡检司!”拳脚了得的马从山说道。 “这边地界宽阔,巡检司也顾不过来。除非是大案要案,上面有人发话,他们才会去各处询问消息。咱们可使唤不了他们。”黄炳背着长弓,这还是蒋庆之特别为他申请的权力。 莫展走到了山脚下,止步问道,“谁的眼神好?” “我!”黄炳傲然道:“当初我练箭术时,曾……” 莫展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头,“故作不经意回头看看半山腰,可有人在窥探咱们!” 黄炳悻悻然的故作挠痒痒,回头看了了一眼。 “有人。” “继续走。” 莫展等人一路过了村子。 他突然转左,“走快些!” “咱们去何处?”谢真问道。 “长荣观!” “咦!”众人愕然。 “谢真带着一个兄弟先出发为斥候,一路避开行人,马上去!”莫展吩咐道。 “去长荣观作甚?”谢真问道。 “那观主的鞋面有油脂。”莫展说道。 “油脂又怎么了?”黄炳说话有些冲。 莫展冷冷的道:“他说那些人吃肉喝酒,显然是不吃这些。撒谎的人,不可信。” “若是空跑一趟,那些贼人怕是就远遁了。”有人质疑,莫展看了他一眼,“我来担责。” 好吧! 众人默然。 随即悄然向道观摸去。 …… 杜贺在家准备了酒宴,蒋庆之看了蹙眉。“这几日我不沾荤腥。” 杜贺讪讪的令家人换了茶水来。 “你喝你的酒,我不介意。”蒋庆之不沾荤腥只是为了那个可怜的侄儿,但他不觉得所有人都需要如此。 最终二人还是选择了喝茶。 “有人令人给本侯传话。”杜贺和蒋庆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几番往来后,关系越发密切了。蒋庆之成亲时杜贺送了一尊寓意不错的玉雕,价值不菲。 “谁?”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 “那人自称是读书人,说许多事都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长威伯愿意和解,此后大家各行其道……” 蒋庆之一挑眉,杜贺马上解释,“本侯得知长威伯在城外被人截杀,马上就集结了家中护卫,准备出城相助……此事你可问街坊。” “老杜,我没说你。”杜贺太紧张了,蒋庆之不禁莞尔。 “你特娘的……”杜贺摸摸脸,“当初你下手太狠,本侯至今依旧心有余悸。” 蒋庆之不禁乐了,“你觉着那些人什么意思?” “此次那些人在京师四处传谣,金吾右卫陈俭趁机作乱,背后弄不好便是那些人在作祟。事败后,他们也担心被报复。” 杜贺摩挲着茶杯,“此事之后,大概又会回复到前些年的模样,各自隐忍。” “老杜,你错了。” 杜贺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太子薨逝,外面各种传闻……” “难道太子之死不简单?”杜贺心中一凛。 “不管简不简单,老杜,此后这个大明就该变了。隐忍……”蒋庆之淡淡的道:“不会有了。” “这……这就要乱了吗?”杜贺喃喃的道:“对了,那人还说,他们手中好手多不胜数,伯爷若是想穷追不舍,且小心自家。” “是吗?”蒋庆之笑了笑,眼神冷漠,“那就拭目以待。” “他们定然就在左近。”杜贺指指外面。 蒋庆之叫来护卫,“去告知莫展,若是追索到那些人,把人头带来。” “是!” 杜贺说:“那些人怕是早已遁逃了。” …… “谁也想不到咱们竟然不走,反而留在了观中。” 十余男子此刻就在道观后面喝酒吃肉。 为首的大汉敞开衣襟,骂道:“那日蒋庆之身边两个护卫颇为悍勇,一个孙重楼,此人力大,咱们兄弟不敌。另一个刀法了得,一句话也不说,就知晓闷头杀人……若是改日寻到机会,定然要杀了这两人为兄弟们报仇!” “啊!” 这时外面一声惨叫传来。 大汉霍然起身,“定然是官兵来了,撤!” 众人轰然起身,随即往后面冲去。 “沈青,你带着几个兄弟拦截!”大汉喊道:“谁不尽心,小心爹娘妻儿……” 嘭! 房门被人踹开,谢真第一个冲进来,见到这些大汉狂喜,“他们在此!” 黄炳随即出现,他张弓搭箭,一箭就射杀了一人。 后门被打开了,谢真喊道:“拦截他们!” 大汉冲出了后门,道观是依山而建,右侧是山岩,不可通行,左侧有一条道,算不得宽。 一个男子站在小道那里,缓缓拔刀。 “降,或是死!” 大汉见他就一人,不禁狂喜,“杀了他!” 一个同伴冲了过去,只见刀光一闪。 同伴跌跌撞撞的后退回来,呯的一声,重重倒下。 大汉眸子一缩,“好刀法,围杀他!” 这时后续冲出来的贼人中,有人喊道:“此人便是和孙重楼一起出手那个用刀好手!” 第279章 来自于蒋庆之的回复 道观后门外便是山体,右侧不通,左侧小径下有个排水沟。每逢下雨,山体上顺着流淌下来的雨水便会顺着这条沟渠流淌下去。多年来水沟里堆积了不少落叶杂物,不小心人都会陷进去。 大汉等七人蜂拥冲向了莫展。 当先的贼人一刀从莫展肩头右侧砍来,莫展身形一动,避开了这一刀,半途另一贼人怒吼一声,凌空就是一刀。 莫展挥刀格挡,先前的贼人一刀落空,收刀后,第二刀紧随而来。 莫展长刀荡开对手的凌空一刀,闪电般的一撩,半空中的贼人惨叫一声,跌落在沟渠中。 但接着第二个贼人顺势冲了过来,配合右侧的贼人联手,两把长刀在这狭窄之处,令莫展无法闪避。 “好!”大汉欢喜的道。 莫展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退。 可一旦后退,后面就是一片菜地,六个贼人涌上来,莫展就算是长着三头六臂也拦截不住。 大汉回头看了一眼,后院传来了惨叫声,显然他留下拦截的人挡不住了。 但这边即将打开通道,那就对不住了! 大汉回头,正好看到血光闪过。 莫展竟然没退,他硬生生的拼着挨了一刀,随即斩杀了右侧之敌,顺势进了一步,在伤了自己的贼人还来不及收刀时,劈手抓住他的咽喉,一发力。 贼人捂着咽喉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被同伴往侧面一推,就落在了沟渠中。 “他们要来了。”大汉厉喝,“拼死杀了他,否则咱们谁也走不了!” “杀!” 两个贼人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上手全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老子看你能挡几刀。”当看到莫展依旧不退,竟然用同样的方式来应对时,大汉不禁怒了,“再上!” 最后几个贼人蜂拥而上。 “退!”大汉喊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只求一条活路,要么一起死,要么让路!” 莫展抬头,满脸都是被喷溅的血。他冷漠的看着冲来的两个贼人,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前冲。 长刀格挡的声音中,谢真第一个冲出了后门。 一个贼人中刀倒下,但莫展也挨了一刀。 “退!”谢真下意识的喊道。 莫展左侧的贼子合身前扑,手中的长刀竟然拦腰砍来,这一刀莫展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挡住。可大汉趁着这个机会,竟然从左侧急速冲了过来。 要么格挡,要么就死。 接着冲出后门的是黄炳,他收了长刀,拿着长弓喊道:“莫展,退!” 莫展的身体急速的扭曲了一下,身体后仰,竟然是铁板桥。 长刀从他的身体上方掠过。 莫展反手撑住了地面,另一只手握刀,用力往后扔去。 正在奔跑的大汉脊背中刀,他踉踉跄跄跑出几步,接着黄炳那边一箭射来,正中他的背心。 大汉回身,正好看到莫展扑倒在地上,最后一个贼人手中的长刀在他的腰部那里带起一股血箭。 “你……这个疯子!”大汉重重倒下。 “莫展!”谢真冲过来,扑倒了最后一个贼人。 黄炳收了长弓,准备过来查看莫展的情况。 那只手动了一下,在地面尝试着发力,一次,两次…… 在黄炳惊讶的目光中,莫展缓缓站了起来,他浑身浴血,漠然看着护卫们,“收拢尸骸,查找活口。” 黄炳等人下意识的道:“领命!” 护卫们收拾着尸骸,有人在沟渠中检查几个贼人的尸骸,突然欢喜的道:“有两个还活着!” 拿到活口才好问口供,有了口供才知晓是谁在背后指使。 …… 显章侯府地段不错,人流量不小。 就在街口的一家酒楼二楼,几个男子正在喝酒。 “咱们这边愿意握手言和,那蒋庆之等人会如何选择?” “他们说了,此次之后,蒋庆之等人定然会心有余悸,多半会选择隐忍。” “隐忍……不是言和?” “两边都下了狠手,都死了人,言个屁的和。”一个年长男子说:“只是权宜之计罢了。隐忍一阵子,缓和一番矛盾,免得不可收拾。” “啧!是啊!若是再这般下去,弄不好就怕会兵戈相见。对了,他们岂会不知这等道理?” “时也命也,如今太子薨了,陛下估摸着也怕了,据闻两个皇子请见都被拒。若是继续下去,他难道就不怕那两个儿子出事儿?” 几个男子嘿嘿阴笑。 “有人来了。” 马蹄声在街道另一侧传来。 “应当是去杜家的,去看看。”年长男子吩咐道。 …… 蒋庆之正在欣赏杜贺的收藏品,杜贺得意的介绍着。 “侯爷,长威伯的护卫来了。” 当莫展出现时,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让杜贺不禁干呕了一下。 “伯爷,小人带着兄弟们突袭了城外道观,斩杀贼人十一人,擒获三人。” 莫展站直身体,“请伯爷示下!” 太特么给我争脸了……蒋庆之淡淡的道:“脑袋带来了?” “带来了。” “挂在侯府外面围墙上!” “是。” 莫展告退。 杜贺回身,眼中有艳羡之色,“此人可能转给本侯?” 蒋庆之用一句呵呵回复了他。 年长男子在二楼探头出来看着行人,低声对同伴说道:“若是蒋庆之等人选了隐忍,三五年之内,应当会太平无事。” “那三五年之后呢?” “怕是要见血了。” “他回来了。” 去打探消息的同伴回来了。 “如何?” 年长男子问道。 “李吉等人头颅,如今就挂在显章侯府的大门一侧。” 这便是来自于蒋庆之的回复! …… “指挥使。” 陆炳此刻在西苑。 嘉靖帝把清理宫中的事儿交给了卢靖妃和黄锦,自己在为太子念诵经文。 陆炳就在殿外。 “何事?” 陆炳放低声音,指指边上,示意去那里说。 朱浩跟着过去,被里面的念诵经文的肃穆气氛影响,声音也小了不少,“蒋庆之的人突袭了道观,剿灭了截杀他们的贼人。” “那些人竟然在道观?是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远遁,没想到却留了下来。”陆炳打个哈欠,“可有活口?” “有,不过交给了东厂。”朱浩不满的道:“蒋庆之这是想借刀杀人不成?” 陆炳冷笑,“他这是想拉一把东厂。” 东厂那边,芮景贤笑眯眯的看着黄炳告辞,对身边人说道:“蒋庆之这是不想把好处都给了锦衣卫,这好意咱们领了。” 身边人说道:“陆炳那边怕是会有些不渝。” 芮景贤冷笑,“记住了,咱们是陛下养的狗。狗要忠心才活得长久。” “是。” “锦衣卫看似威风八面,可陛下真正信赖的还是咱们这些没了根的人。 人啊!没了根,那还求什么呢?就只能依仗着陛下活着。 可你看看陆炳,一家子联姻上瘾,恨不能把天下权贵都弄成自家亲戚,嗬嗬!这人的心呐!他不纯!” “可陛下依旧信重他。” “那是因为陛下重情罢了。”芮景贤讥诮的道:“记住了,咱们和锦衣卫就算是没矛盾,也得给咱弄出矛盾来。” “是。” “不过蒋庆之那里不能欠人情。、”芮景贤眯着眼,思忖片刻,“前日有消息,说蒋庆之身边的幕僚徐渭得罪了人,有人要弄他。把这个消息转告蒋庆之。” “是。” …… 蒋庆之得知消息时已经到家了。 “……那位贵公子说了,要让徐渭付出代价。至于起因咱们不知。” “知道了,回去转告你们督主,就说两清了。” 对芮景贤此举的用意,蒋庆之门清。 ——人情还清了,以后大伙儿该亲近就亲近,该大打出手也别客气。 等人走后,蒋庆之好奇的问徐渭,“你怎地得罪了那等人?” 徐渭一脸无所谓,“北上之前有人邀我去参加诗会,那位贵公子作的诗臭不可闻,本来与我无关,可这厮竟然挑衅,说什么……听闻你徐渭乃是越中十子,怎地进了伯府后再无一首诗,一幅画流出,可是江郎才尽了吗?” 徐渭冷笑,“对付这等货色,我便随口作了首诗,这厮面色涨红,说什么不过如此……” “于是呢?” “于是我又作了一首词,比前一首更为出色。”徐渭喝了口茶水,“那厮羞愧难言……” 蒋庆之和胡宗宪相对一视,都觉得下面该是徐渭得罪此人的原因。 徐渭说道:“我又作了一首诗……” …… 莫展回到了家中。 李恬那边给他重新分了住所,母子二人住着颇为宽敞,就算是成亲也足够了。 “我的天!” 见到儿子身上带伤回来,姜氏不禁落泪,一迭声问可要紧。 “都不是重创。”莫展平静的道。 “我的儿,你这般舍生忘死的……”姜氏抹泪,“值当吗?” 莫展想到了宣府,想到了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而自己只能悲愤等死的那一刻。 直至蒋庆之出现。 武人的地位低,底层将士更是形同于奴隶,死几个压根没人在乎。 莫展从未想过这等少年贵人会为了自己和守将翻脸,他觉得不值得。 可蒋庆之却毫不犹豫的出手救了他,为此和守将翻脸。 他以为自己会成为奴仆似的的护卫,但进伯府后,蒋庆之第一句话就是:此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家! 莫展抬头。 冷漠的眼中第一次多了些温和。 “值!” 第280章 太子的死因 有人说睡觉如小死,前世蒋庆之打过麻药,体验过那种滋味儿,觉得比睡觉更像是小死。 蒋庆之悠悠醒来,残留的梦境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耳畔没有鸟鸣声,说明时辰还早。 初夏的凌晨很舒坦,不冷不热。 屋顶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声音很轻微。 是多多,这个不归家的狗东西,不知昨夜野哪去了。 隔壁传来了侍女磨牙的声音,让蒋庆之莫名想到了前世看过的恐怖片。 但随即鼻端嗅到了女子的温馨味儿,感受到了来自于身侧的温热。 五感瞬间回收。 素几天了? 蒋庆之盘算了一下,身边人喃喃道:“夫君,还早呢!” “嗯!你睡吧。” 蒋庆之睡不着了,空灵了没多久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事儿。 道爷开始理事了,锦衣卫据说开始调查那些御医。太子身边的侍从尽数进了东厂…… 严嵩这阵子忙的和一条老狗般的,据闻家中老妻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赫赫有名的奸臣,竟然勤劳王事如此,真的很有喜感。 而陆炳也暂且从墙头上滑溜下来,锦衣卫这几日在京师大肆追索贼人,据闻抓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不过大案要案的嫌犯一个也无。 反而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到了几个重犯,得了中枢的嘉奖。 “你昨夜又做梦了。”身边人嘀咕着,把身体往他的身侧挤,仿佛那里有个能让她安心的港湾。 “也不嫌热!”蒋庆之嫌弃的道。 “夫君嫌弃我了吗?”那身体越发贴的紧了。 “嫌弃的很。”蒋庆之心想又不许我动,又往我身上贴,“真当我是柳下惠?” “再熬一日。”女人微微抬头,黑暗中能看到白色的牙微微闪光,“我问过医者,说远途归来最好休养七日方能……” “我怀疑那医者是千年老鬼。”蒋庆之忍不住动了手。 身边人一个灵巧的翻滚,避开了他的魔爪,坐了起来麻利的把长发挽起,“为何这般说?” “七天啊!”蒋庆之悻悻的道:“咱们讲究的是三,或是三的倍数。或是九,九乃数之极。或是三十六,八十一,一百零八……” 想到一百零八,蒋庆之不禁想到了水浒传。 “可惜那些好汉了。” “夫君说的是谁?”李恬坐到了梳妆台前。 “以后落草为寇时,遇到姓宋的就弄死他。”曾经的小军阀蒋庆之对及时雨的印象相当差。 “姓宋的?” “嗯!” 蒋庆之下床,把脑袋搁在妻子的肩上,看着铜镜里的夫妻两张脸,突然龇牙。 亲了妻子脸颊一下,蒋庆之嚷道:“今日又是活力满满的一天,我的运气会无比好……” 大清早显化一下,会格外有活力。 开门后,蒋庆之回头问道:“娘子不想学刀法吗?” 李恬摇头。 “那拳法呢?为夫这里有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拳法,修炼大成后可与天地同寿……不考虑一下?” 李恬坚定摇头。 等蒋庆之遗憾走后,李恬突然就笑了。 这几日因为太子薨逝的缘故,家中的气氛有些低沉。作为一家之主,蒋庆之大清早就插科打诨,不过是想让妻子能高兴些。 李恬歪着脑袋,冲着铜镜中的俏脸做了个鬼脸,“你的运气真不错。” 莫展的伤势还没恢复,但早上依旧出现在小教场上。他不丁不八的站在那里,蒋庆之觉得是在站桩。 或是修炼什么内家功夫。 前世时他总觉得所谓的武将大概也就是比自己力气大些,可等看到几个将领用的长兵器后,顿时就傻眼了。 当初在大同他尝试过一把大砍刀,以他的身体提起来都费劲,更别提舞动了,弄不好能把腰闪断。 还有狼牙棍,孙重楼这厮最喜欢的兵器,蒋庆之也就是能抱着走。 “这是练什么呢?”谢真凑过去问道。 莫展闭着眼,“呼吸。” “有用?” “有。” “哦!” 谢真模仿了一下,边上的黄炳捧腹大笑。 莫展睁开眼看了他二人一眼,然后闭眼。 无论多大的男人,骨子里的孩子气一旦迸发,你会发现他们都很有趣。 只是长久的生活压力,以及社会规则压制住了他们的天性。 蒋庆之练完刀法,问富城,“老富,你觉着我的刀法如今是什么境界?” 富城脸上的皱褶都挤在了一起,这事儿他觉得比自己当初决定是否出宫还艰难。 他犹豫了一下,“伯爷的刀法,大概……胡先生和徐先生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蒋庆之乐了,胡宗宪和徐渭一脸便秘模样。 吃早饭时,裕王来了。 “宫中如何?”蒋庆之在家歇息了几日,不知道爷的境况。 “父皇开始理事了,不过依旧不肯见我们。”裕王看着廋了些,接过仆役送来的早饭吃的狼吞虎咽。 “慢些!”蒋庆之蹙眉,“怎地,宫中这几日伙食不好?” 裕王抬头,“这几日吃素,每顿饭就一个炊饼。” 每顿饭就一个馒头……这是想干啥? “陛下呢?”蒋庆之想到道爷那单薄的身体,真担心他这么吃下去会御风而去。 “父皇的事儿没人知道。” 是了,打听帝王的衣食住行是忌讳。 吃完早饭,裕王说了近几日的情况。 “……父皇昨日令人来传话,说没事儿便来表叔家。表叔,我怎地觉着不对劲呢?” “嘉靖十八年陛下南巡知晓吧?” “嗯!” 蒋庆之拿出药烟嗅了一下,“那一路陛下遭遇三次火灾,三度差点被烧死。你说是火神眷顾还是什么?” 裕王一怔,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难道是……” “陛下登基没多久就与杨廷和、张太后等人争执不下,与士大夫们形同仇敌。他在宫中那些人难觅机会,这一出宫……知晓那几次火灾最终查出来了什么吗?” “表叔快说。”裕王接过火媒,殷勤为表叔点烟。 蒋庆之微微低头,瞥了他一眼,点燃了药烟。拍拍他的手背说道:“宫人遗烛。” 裕王瞪大眼睛,“能遗三次?” 你这话有歧义……蒋庆之点头,吸了一口药烟,“太子去了,剩下你两兄弟,话说你就没动心?” 裕王的思路一转,“表叔,那些人若是对我和老四下手……” “你和老四可没有陆炳来相救。”蒋庆之想到那些人的狠辣,“不过也无需太过紧张。” “为何?” “若是弄死了你们两个,陛下无子,也就再无牵挂。一个没有牵挂的帝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谁知道呢?” 那些人可敢冒险? 蒋庆之觉得他们不敢。 见到裕王浑身一松,蒋庆之想到这厮好色的性子,便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若是弄死一个,不但能让陛下痛彻心扉,也能让剩下的那一个胆战心惊……” 裕王浑身僵硬。 “对了,别忘了那年宫变,便是几个女人联手差点勒杀了陛下。” 蒋庆之满意的看到裕王的脸蛋煞白,心想至少能让这厮少接近些女人吧! 裕王呆滞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身边还是留些熟人才好。” 艹! 蒋庆之刚想发作,有仆役来禀告,“东厂那边来人了。” 东厂来的是个内侍,肌肤黝黑,看着就像是个老农。 “那伙人来自于昌平州当地一家豪族。”内侍看了一眼蒋庆之,“督主说此事东厂会去追索……” “芮景贤这是想玩什么?欲擒故纵?还是想继续卖人情?”蒋庆之淡淡的道:“京畿一带豪族多不胜数,就东厂那点人……告诉他,此事陛下让我来办,东厂要么加入,要么就管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别越界。” 等内侍走后,胡宗宪说道:“东厂那边芮景贤乃是陛下潜邸老人,此人贪鄙,说是小人也不为过。” “我可以与陆炳大打出手,可芮景贤不同。”蒋庆之说道。 “都说锦衣卫是陛下鹰犬,东厂却是家奴。”徐渭说道:“哪怕是皇子也最好与他们保持疏离。” 芮景贤接到回报后,嗬嗬笑道:“蒋庆之那厮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对了,他身边那个徐渭……什么越中十子,据闻大才。咱身边就少了这等谋士。不是十子吗?还有几个活着的?弄一个来帮衬咱做事。” 可那些名士怎肯为阉人效力,后来东厂南下的人铩羽而归。芮景贤想报复,可那几位名士却借此大肆宣扬,名声更上一层楼,让他投鼠忌器。 流量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柄利器。 “不过这是双刃剑。”蒋庆之和裕王此刻在西苑,等着嘉靖帝召见。 “所谓养望,实则便是攫取名声。司马光便是如此。” 只可惜老司马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干了不少蠢事儿,沦为笑柄。 黄锦出来看了裕王一眼。“陛下让长威伯进去。殿下……请回吧!” 裕王有些失落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进殿,道爷正坐在蒲团上念经。 蒋庆之行礼。 嘉靖帝抬头。 那深深凹陷的眼眶令蒋庆之不禁惊呼,“道爷!” 嘉靖帝眸色平静,“昨夜朕梦到了母亲,还有太子。母亲牵着太子冲着朕笑……” 道爷莫非是疯了……嘉靖帝越平静,蒋庆之就越是心底发寒。 “朕本不想坏了太子遗骸,可终究没忍住。”道爷说道:“御医们朕一个不信,便从周边抽调了仵作。” 历史上道爷应当没有验尸! 蒋庆之有一种见证重大事件的感觉。 “你可知他们发现了什么?”道爷的声音轻飘飘的。 蒋庆之摇头。 “他们发现了太子的肠胃中有一种药,一个老仵作认出来了,乃是从云南那边来的草药,少量用之,配伍得当可为良药。若单独服用,多一些便能使人心脉断……” 所谓心脉断,大概便是心梗脑梗类似。 哪怕知晓太子之死不简单,蒋庆之依旧心头巨震。 “庆之。” “陛下!” “找到他们!” 第281章 连锁反应 蒋庆之缓缓退到殿外,他抬头看了一眼。 道爷坐在蒲团上,闭着眼,虔诚的念诵着经文。 声音很平静,但蒋庆之察觉到了平静下的火焰。 就如同是火山在酝酿着。 娘的! 蒋庆之摇摇头,想到了某位历史人物的话:下辈子再不生于皇王家。 “权力啊!”蒋庆之感慨道。 “长威伯。”黄锦看着廋了一大圈,成功减肥,“陛下全程看着仵作操弄,昨夜一夜未睡,一直在念经。” 亲眼看着仵作解剖自己的爱子,这对于重情的道爷来说就是经历了一次漫长的酷刑。 由此可见他心中的恨意。 “那为何陛下不见皇子?”蒋庆之问道。 “陛下……”黄锦犹豫了一下,蒋庆之却明白了,“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陛下也不敢冒险。” “长威伯明白就好。”黄锦叹道:“说实话,此次锦衣卫表现的不错,可陛下依旧把追索此事的重任交给了你。长威伯……莫要辜负陛下。” 历史上道爷是别无选择,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他能信任的人就那么几个,陆炳是根墙头草,但却有底线,从未想过背叛道爷。 但墙头草毕竟是墙头草,当有了别的选择后,道爷自然就把最重要的事儿给了那个选择。 “伯爷!” 一个内侍在前方等待,“娘娘请伯爷去一趟。” “不方便吧?”蒋庆之淡淡的道。 太子去了,老三老四之间的关系会如何? 这是所有人都关注的事儿,而蒋庆之作为道爷的表弟,两位皇子的老师和表叔,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各种猜测。 内侍说道:“是殿下之事。娘娘已经请示了陛下。” 道爷啊! 蒋庆之回头看了一眼。 见到卢靖妃时,她正在喘息,看着颇为恼火。 “见过娘娘。” “长威伯啊!”卢靖妃笑了笑,“坐。” 蒋庆之坐下,有宫人奉茶。 茶水的味儿很熟悉,和道爷赏赐给伯府的差不多。 “宫中这阵子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半夜有人惊呼陛下去了,有人高喊有贼人作乱……好不容易出去走几步,却碰到个死在道边的内侍……你说说,这是谁的天下?” 卢靖妃冷笑道:“我知晓许多人都巴不得陛下出事儿,陛下出了事儿,两个皇子年少,严嵩等人没有陛下这座靠山,顷刻间便会沦为过街老鼠。 到时候站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妖魔鬼怪……你看我,说这些作甚?对了,你家中娘子可还好?”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蒋庆之品出来了,就一个意思:太子去了,道爷有些不对劲,你是老四的表叔,关键时刻要护着他啊! 暗地里的意思是:哎!他表叔,太子没了,你觉着老四这个浓眉大眼的是不是有戏? 蒋庆之笑了笑,“拙荆整日在家,好得很。” 蒋庆之暗搓搓的回复她:没事儿少琢磨这些,该如何做,陛下自有主意。 卢靖妃爽朗一笑,“我也想消停些,可那些人他不消停。这不,昨日老四正在抄写经文,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条毒蛇都不知道。幸而祖宗护佑,这才没被咬着。 后来他们抓住了那条蛇,说是剧毒,被咬一口必死无疑。” 卧槽! 开始玩蛇了? 蒋庆之心中一凛。 “老四是个傻大胆,我被吓的魂飞魄散,一路跌跌撞撞跑去,却见他抓住那蛇……说什么,是清炖还是红烧。” 这是蒋庆之的锅,卢靖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蒋庆之曾说用蛇肉和鸡一起炖煮,那味儿真是让人久久难忘。 “呵呵!”蒋庆之打个呵呵。 “裕王那边说来也可怜,几次求见陛下都被拒之门外。才多大的少年,说是眼巴巴的喊着父皇保重身子……哎!” 你就不能不提裕王吗? 蒋庆之敢打赌,眼前这位美妇人恨不能裕王今日就暴毙,跟随着太子而去。 但蒋庆之也确信,卢靖妃绝不敢冲着裕王下毒手。 闲扯淡了一会儿,景王来了。 “野哪去了?”卢靖妃没好气的问道。 “去给太子烧了些纸钱。”景王坐下。 “算你有心。”卢靖妃说道。 “有心没心的,死去的人也不知道。”景王无所谓的道:“烧纸供奉不过是活着的人求个心安罢了。 若是真有情,那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该对他好些。人去了弄的阵仗再大,难道他还能享用?不过是做给活人看!” “逆子!”卢靖妃气得面色发红,劈手就把茶杯砸了过去。 景王轻松避开,起身道:“小棍受,大棍走,娘你莫生气,我这就走。” 蒋庆之顺势告辞。 景王在外面等他,回身道:“表叔,北边如何?” “怎地,想去北边?”蒋庆之问道。 景王点头,“太子薨逝之后,所有人都变了。父皇画地为牢,再也不肯见我们。严嵩父子忙碌的让我想到了伊尹和周公……” 伊尹和周公是什么人?严嵩能比? 特娘的,你这是恨不能让严嵩去死吧? 蒋庆之有些头痛。 “那些内侍和宫女见到我时多了几分恭谨,身边人做梦都在笑,和鬼叫似的。母妃看似忙碌,可不动声色却把我身边的人换了一遍……” 果然是卢靖妃啊! 蒋庆之不动声色的道:“可有异常?” “有。”景王讥诮的道:“前日半夜有人悄然接近,就在开门时,被我设下的机关给弄了个灰头土脸,这厮跑得快,没抓到。” “什么机关?” “没什么,就是在门上面弄了一盆水。” 蒋庆之不禁想到了读书时整蛊同学的经历,有一次同学没上当,侧身进了教室,随后进来的老师却大大咧咧的推门,被一盆水浇了个透心凉。 “有人给我说,三哥如何如何阴险,让我提防。” “你如何做的?”蒋庆之最担心的便是这两兄弟同室操戈。 “我回禀了母亲,说此人蠢笨,送给三哥吧!母妃答应了。” 蒋庆之觉得景王有传承徐渭衣钵的潜力,但当下他首先要做的是确保两个皇子的安全。 他和景王去了裕王那里。 “人换了吗?”蒋庆之问道。 裕王摇头,景王懒洋洋的道:“母妃担心换的人若是不妥,她浑身张嘴都说不清。三哥,你最好去寻黄锦,让他出手帮你换人。” “为何要换?”裕王不解。 “换了安心。”景王说道:“对了,昨日送来的那个内侍你如何处置的?” 裕王说道:“你不是说那是个妙人吗?我想着既然是个妙人,那便送去洗衣裳。那里的人多苦闷,有个妙人解闷极好。” “嗯!” 兄弟二人一脸理所当然。 “至于换人。”裕王说道:“说实话,换了谁不是一个样?” “黄锦那里至少能保证那批人中没人想弄死你。”景王说道。 “可我这里无人问津,日久那些人便会心生怨意,有人趁虚而入收买他们,弄不好我会死的更惨。还不如留着原先的人,最多是别人的眼线罢了。” 裕王很豁达。 景王说道:“你喜欢就好。” 裕王干笑道:“表叔,没事儿我去你家里住几宿可使得?” “皇子没有在外留宿的规矩。”蒋庆之说道:“最多是午休。” 伯府有他们的房间,但只能用于午休。 “我有法子。”景王挑眉。 “一起?”裕王挑眉。 两兄弟撇开蒋庆之,一溜烟跑了。 艹! 蒋庆之觉得自己很无辜……特别是看到朱希忠后,更是如此。 “大郎昨日被我狠抽了一顿。” 朱希忠苦笑,“你教他什么……做个混吃等死的勋戚挺好,可就是有些无趣。男儿最适合的是什么……快意恩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路见不平什么一声吼…… 这小子最听你的话,昨日带着几个小厮去求见陛下,说是准备弄死几个佞臣为太子报仇。” 啧! “我可没教他杀人。”蒋庆之有些头痛,一个景王如此,裕王也不消停,连朱时泰那个装疯的小家伙也在蠢蠢欲动……不过想想也是,能在历史上留名的帝王,岂会是省油的灯? 若非好色太过,裕王那娃弄不好便能得个中兴帝王的美誉。 “对了,陛下先前令人吩咐,京畿一带巡检司要严查迁徙人口。另外,各地批复路引必须上报京师。庆之,哥哥我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儿。” 蒋庆之知晓这是道爷在布局,为后续动手铺路。 “最近有人求你办事儿,最好多长个心眼。”蒋庆之告诫道。 “哥哥府中最近不见客,你嫂子连娘家人都不见。” 成国公府能多年荣宠不衰,靠的可不只是当初的圣眷,而是眼力见。 蒋庆之随即去了虎贲左卫。 “抽调三百骑,对了,去兵部寻王以旂,让他准备文书。” 抽调军队需要批复,而且有地域限制。比如说文书里说这批人马是去宣府,你特娘的跑到了大同,那便形同于谋逆。 王以旂令人请示了宫中,道爷回复:便宜行事! 王以旂心领神会,给蒋庆之开了个条子:北方公干! 拿着条子的官员从未见过这等宽泛的‘军方路引’,心想北方可大了去。 出了虎贲左卫,回到家中,没进屋,就听到了景王的声音。 “表婶放心,我二人最省事,父皇曾说了,他养猫都比养咱们二人麻烦。府中不用准备什么,一日三餐表叔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卧槽! 蒋庆之进去,就见景王在讨好表婶,裕王在撸猫,顺带安抚看着廋了不少的小姑娘…… “你们这是……” 三人回头,见是蒋庆之就起身行礼。 “表叔,先前我和三哥,还有寿媖去求了父皇,说有时候在表叔家读书晚了,赶不上宫门关闭,便想留宿。” “陛下怎么说的?”蒋庆之觉得道爷应当会有条件。 景王一脸唏嘘,“父皇就说了一个字。” 小姑娘抬头,委屈的道:“滚!” 第282章 那是我的表弟 伯府来了三个客人,后院的女主人亲自出马,为他们准备了住所,被褥什么的都是全新的。 “天爷,二位皇子真要住下?”黄烟儿惊讶的道。 “就偶尔住住。”李恬安排好了一切,让小姑娘晚些来寻自己玩耍,便开始看账簿。 “那也不得了啊!”黄烟儿说道:“小时候奴听家里长辈说,以前有个皇子路过咱们村子,在村正家中住了一宿。第二日皇子走了,村正一家发现床头竟然长出了一朵灵芝。” “那是菌。” 蒋庆之进来了。 “伯爷,菌是什么?” “蘑菇。” “老人们说灵芝是有福之人才能见到的,不能是蘑菇呢!”黄烟儿很是严肃。 蒋庆之笑了,“宋真宗喜欢这些东西,各地官员送了不少,几千上万斤灵芝他几辈子都吃不完,最终都化为朽木。这世间若是有什么东西是有福之人方能见到的,那必然是情义。” 他悄然握着妻子的手儿。 李恬俏脸微红,看了黄烟儿一眼。 “情义?”黄烟儿注意到了蒋庆之的小动作,赶紧告退。 “我明日就出发了。”蒋庆之轻声道。 从成婚到现在二人聚少离多,蒋庆之难免有些愧疚。 “去哪?罢了,定然是机密事,别说。”李恬看着账簿,可却心不在焉,面儿红红。 “北上,不过此次不远,大概数日就能办妥。”蒋庆之轻声道:“天色不早了。” “才将过了午时呢!” “不冷不热,睡个午觉正当其时。” “夫君……” 黄烟儿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越来越激烈,不禁面色绯红。 在嫁过来之前,常氏曾把她叫去单独说话,让她没事儿就多注意两口子的情况,若是几日不说话,就悄然让人来报信。 ——这嫁女嫁女愁杀人,一会儿担心她过于柔弱被夫君欺凌,一会儿又担心她过于强势被夫君冷落,哎!女人难啊! 黄烟儿却觉得夫人是想多了,自从娘子嫁过来后,后院的事儿蒋庆之就完全撒手了,家中大小事,但凡用不上他的,他几乎都丢给了李恬。 这等甩手掌柜般的态度,落在后世人眼中便是大男子主义,不管家事。但在此刻却是体贴妻子的举措。 云消雨歇,李恬问道:“陛下可是沮丧了吗?” “有些心灰了。”蒋庆之摸摸她的光滑脊背,“他此刻眼中只有仇恨,那股子恨意不发泄出去,什么大明,什么国祚……” “这才是人父啊!难道还得顾全什么大局?”李恬动了动,让自己在他的身上趴的更舒服些,“换了夫君会如何?” 蒋庆之毫不犹豫的道:“我会把那些人吊死在大道旁。” …… “陛下。” 卢靖妃提着食盒来了。 嘉靖帝轻声念诵着经文。 卢靖妃缓步进来,黄锦退后几步。 “吃点吧!陛下!”卢靖妃把食盒放在地上,轻声道:“人都去了,活着的人更该好好的活着,让他在九泉之下安心。您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看到自己孩儿的五脏六腑。” 嘉靖帝的声音沙哑,但很平静,“那日朕问了刑部的老手,说是唯有验尸方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而且要快,天气一热……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朕枯坐一夜,脑子里都是我儿从小到大的模样。朕和他见过……五十九次,每一次仿佛都长高了些。朕……” “陛下。”卢靖妃柔声道:“太子定然会知晓您的苦心。” “二龙不相见,一句话让朕隔离了父子亲情。朕也时常在想这话的真伪。可太子刚加冠便去了。朕不肯信!” 嘉靖帝摸着经文,卢靖妃发现是手抄本。 “朕想让太子安生离去,可作为父亲,却不甘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一夜枯坐,朕决定验尸。朕觉着,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可当刀子搁在我儿胸腹处时,朕……” 卢靖妃抬头,骇然发现嘉靖帝已然泪流满面。 “朕心痛如绞,那一刻朕恨不能死了干净!” “陛下!” “仵作不负朕望,查出了东西。”嘉靖帝抹了一把冰冷的泪水,“那些人在我儿的吃食中放了一味药,若是有配伍之药便无事。无配伍之药,那药便是剧毒。御医们束手无策,从我儿毒发到逝去,不过一个多时辰。” 嘉靖帝缓缓起身,“朕拿下了太子身边一干人等,严刑拷打之下,无人认账。” 卢靖妃说道:“那必然是死士。” “唯有那个贱人安排的人,才有这等手段。”嘉靖帝说:“那贱人对朕恨之入骨,却不想想朕刚继位时对她的尊重,母亲甚至主动低她一头,处处避让,忍让。可她却咄咄逼人,得寸进尺,与杨廷和等人勾结在一起,妄图架空朕,攫取权力。” 卢靖妃想到了那段岁月,不禁叹道:“女人何苦去掺合那些事呢!” “先帝去了,她觉着帝位乃是她家的,朕占了便宜就该知足,让她予取予求。杨廷和老谋深算,知晓她的心思,二人一拍即合,一个在宫中,一个在朝中联手压制朕。可朕是帝王!” 嘉靖帝森然道:“朕但凡那时退了一步,此刻大概尸骨早寒。” “他们不敢吧?”卢靖妃打个寒颤。 “权力能让人发狂。杨廷和晚节不保为何?不就是为了权力?那个贱人张口先帝,闭口我儿,真以为她压制朕是为了先帝?人都死了,她攫取了权力作甚?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贱人!” 呯! 拂尘落地,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她以为朕是泥捏的吗?她那两个兄弟骄奢淫逸,无恶不作,朕顺势拿下,本想与她握手言和,可她却依旧与外朝臣子勾结,以为朕不知!” 道爷反手就弄死了张太后的一个兄弟。 “她这才知晓朕不是不敢下狠手,只是不忍罢了。她慌了,想求和,可朕早就看穿了这个女人的秉性!” “从此后,她每日就在宫中诅咒朕和朕的孩儿。朕本以为这是妇人撒泼,可没想到……” 那些年道爷先是无子,让蒋太后焦虑不安。 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一个个夭折。 但朱载壡活了下来。 这让蒋太后和嘉靖帝欢喜不已。 “朕的元子夭折了,随后的孩子就如同被诅咒了一般,一个个夭折。朕……” 嘉靖帝说道,“朕无数次安慰自己,这便是帝王要付出的代价。宫中,朝中,江湖……那些人就等着朕低头,拱手把权力相送。随后他们张开大嘴,饕餮般的吞噬着这个大明。朕能放手吗?” 他看着卢靖妃,“朕可能放手?” 卢靖妃摇头,“不能。” “朕本以为他们会冲着朕来,故而朕退隐西苑。朕无事不出宫,把宰辅推在前方,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朕一直在隐忍,可他们躲在阴暗处在窥视着朕,就在朕得意洋洋时……” 嘉靖帝的眼角在颤抖,他缓缓蹲下去。 双手捂着脸,“他们杀了朕的孩儿,他们杀了朕的孩儿!” “陛下。” 卢靖妃缓缓蹲下,泪水夺眶而出。 门外有内侍等候,黄锦走过去,低声问了几句,回来禀告。 “陛下,长威伯在虎贲左卫调集了三百骑,已经出发了。” 嘉靖帝抬头。 “长威伯说,那是我的侄儿!” …… 昌平州。 一群百姓围在一座豪宅外指指点点,几个官吏急匆匆赶来,进去搜索了一遍,出来后面色难看。 “李献一家子都失踪了。” 李氏乃是昌平州豪族,祖上可以追溯到前元,据闻做过前元的六品官。大明开国后,李氏不屑为高祖皇帝效力。等看到前元再无杀回来的希望后,便放低身段,让儿孙们参加科举。 这一代李氏的家主叫做李献,当初曾中了举人,可惜再无寸进。举人可出仕,但李献却不屑于此,仗着家底厚实,交好当地官员,不出十年,就成了当地豪门。 昌平州知州马兴三十余岁,这个年龄能执掌京畿一州之地,前途不可限量。 可此刻他白皙的脸上多了铁青之色,“跑了?” 回禀的官员点头,“三日前有人半夜听到动静,不过没人过问。” “李家那么多人口,怎能悄无声息走光了?”马兴冷冷的道:“另外,李献为何远遁?” 官员苦笑,“下官不知,不过……京师才将发生了些乱子,下官想……” “其一,马上搜捕李氏一族。”马兴冷漠的模样,仿佛和李氏从未有过交情,“其二,禀告上去,就说有地方豪族李氏突然遁逃,我昌平州正全力追捕。先备案!” “是。”官员心领神会。 “另外,想来李氏遁逃多日,早已不知所踪。不过依旧要尽力追捕!不得懈怠!” 官员微笑道:“是。” 李氏跑了,那么以前的一些事儿,自然也随之而去。 官员告退,马兴站在大堂中央,微笑道:“京师那边早已为我铺好了路子,李献跑了……跑得好啊!” “知州。” 刚出去的官员又回来了。 面色难看。 “何事?” “外面来了数百骑,问了李氏之事。” “嗯?谁带队?” “长威伯蒋庆之!” …… 求票。 第283章 杀头的买卖 蒋庆之进了州衙,知州马兴笑吟吟的出迎,“见过长威伯。” “马知州。”蒋庆之拱手,随即问道:“本伯此行为了昌平州豪族李氏而来,却听闻李氏已然远遁?” “正是。”马兴叹道:“今日有人来报,说有人发现马氏家中两日未曾有人出入,便觉得不对。下官令人去查探,却发现李氏家中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李氏家中奴仆多少人?”蒋庆之问道。 “原先……百余人吧!”有人说道。 “百余人如何能轻松离去?”蒋庆之盯着马兴。 “下官也不知。”马兴苦笑,“说实话,下官先前还在询问,可是有人暗中为李氏遮掩。” “可有结果?” 马兴摇头。 蒋庆之起身,“这几日守城的将士何在?” “下官这便令人去召集。” “不必,本伯自行去。” 晚些蒋庆之就在城头上见到了这几日负责城防的将领陈熙。 “李氏百余仆役,家中人口二十余,差不多两百口人出入城门,难道就没人发现?”徐渭冷笑道。 陈熙满头大汗,“伯爷,下官……真是不知。” “我看你是想为李氏遮掩!”徐渭喝道:“你可知李氏涉及大案?” 陈熙一怔,“不知。” “京师最近有些动荡,李氏涉案。”徐渭盯着陈熙,“那可是抄家灭族之事,你和李氏可有这份交情?若有,伯爷不介意在此用你的脑袋来警示那些蠢货。” 孙重楼一按机簧,长刀弹出来一截。这厮盯着陈熙的脖子,嘟囔着:“从这里下手,定然能一刀枭首……” 陈熙一个激灵,跪下道:“伯爷,下官……下官不知啊!李献说他有笔买卖要出塞,让下官行个方便。” “他做的确实是买卖。”蒋庆之冷冷的道:“不过是杀头的买卖。” “伯爷饶命!”陈熙的大腿根那里迅速湿透了,接着往下蔓延开来。 “这便是我大明的将领。”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俺答南下时一路无人敢挡,以至于他能长驱直入,直抵京城。 随后数十军士被绑了来。 “是李氏的管家给的好处,说是一笔小买卖。”一个小旗嚎哭道:“小人就让他们过了,数十辆大车走后,第二日又是数十辆……” “人定然就在车上。”徐渭冷笑道:“可是往北边去了?” “不,出的是南门。”小旗说道。 “那必然是北边。”蒋庆之说道:“继续拷问。” 蒋庆之走到城头边看着北方。 “伯爷,要快!”徐渭跟着过来,“若是让他们出了边墙……” “一百余人分成数批上路……”蒋庆之在思忖。 “李献带走家仆必然是担心走漏风声。如此,他必然会在半途丢弃那些家仆,只带着家人和心腹赶路……” 徐渭抚须眯眼,笃定的道:“他走了两日多,此刻应当已经开始赶路了。至于巡检司,恕我直言,咱们此行经过的巡检司大多是做个样子。只要给些好处,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敢放行。” 蒋庆之回身,“老徐,此次你也跟着去。” 徐渭愕然,“伯爷,我的骑术……” “要练!”蒋庆之走下城头,“集结!” 三百骑集结,蒋庆之叫来陈集吩咐了一番,随即陈集带着夜不收率先出发。 徐渭跟在蒋庆之身后,摸摸大腿,“苦了你了。” …… 数十骑和几辆马车正在官道上赶路。 四十余岁的李献看着依旧温文尔雅。 管家李思在他的身侧说:“前方就有巡检司,不过都是熟人。老爷,过了这里咱们就能加速赶路了。” 李献点头,“昨夜丢下了那些下人,此刻定然有人报官,不过想追上咱们却是不易。过了前面的巡检司,往右……” “走怀柔。”李思一怔,“不走延庆?” “若是有人追捕,必然会以为咱们走的是延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走怀柔,再往左走渤海……” 李献从容的道:“京畿一带的官兵疏于操练,蒋庆之说的没错,看门狗都比他们强。那些蠢货只知晓顺着追,至于能否追上,那和他们有何关系呢?” “是。”李思笑道:“老爷若是从军,定然也能成就名将之名。不让蒋庆之专美于前。” “李氏世代书香,岂能与那些贱人为伍?”李献淡淡的道。 是夜,李氏一行人在野外宿营,吃完晚饭后,李思陪着李献在附近散步。 “此次可惜了。”李献说道:“若是能在京师外拦截住蒋庆之,京师发动时,正经历丧子之痛的皇帝必然措手不及。” “老奴一直不解,不是说要隐忍吗?怎地此次下了狠手。”李思问道。 “京卫!”李献指指京师方向,“京卫整肃便是引子。咱们家养了数十死士,本是用于走私草原,此次他们出了大价钱……” “谁?”外围有人喊道。 夕阳此刻落山一半,李献抬头,就看到一骑掉头正在远去。 李思跺脚,“被人发现了!” 李献的眉间多了阴郁之色,“会不会是路过……” “夜里一人宿营有危险,最怕兽类或是遇到贼人。”李思摇头,“老奴去过几次草原,但凡单身旅人见到这等营地,大多会主动凑过来。” “必须马上走!”李思说道:“老爷,迟恐不及!” 随即营地就乱了。 “丢下那些累赘!”李思一脚踹开一个木箱子,“这些衣裳尽数丢弃,到了草原上你穿给谁看?给马贼看吗?” 没多久,一行人便远遁。 一个多时辰后,蒋庆之带着人来了。 莫展此次也跟着来了,他下马看了看灰烬,“伯爷,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 “追!” 这一追就追到了半夜,陆续有掉队的李氏家仆请降,甚至还有李献的一个小妾。 短途战马快,但距离拉长后,战马的优势就越来越小。 人可以不停赶路,马儿却不行。 黎明前,蒋庆之一行停止了追击。 “他们距此应当不会超过五里地。”莫展综合口供做出了判断。 众人看着蒋庆之。 徐渭坐在边上,龇牙咧嘴的揉着大腿,“应当差不多。” “此处距离渤海所还有多远?”蒋庆之点燃药烟,有些疲惫的问道。 “大约不到二十里。”莫展说道。 蒋庆之看了一眼孙不同,孙不同笑嘻嘻的,仿佛若无其事。 “歇息一刻钟,吃些干粮。” “是!” 蒋庆之招手,“孙不同跟我来。” 蒋庆之转身走到官道边上,仰头看着月亮,问道:“家里如今如何?” “都好着呢!”孙不同说道:“伯爷宽厚,月钱给的多,小人把家中的宅子也修葺了一番。伯爷不知,原先小人家中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小人的孩儿如今也在读书,小人本不同意,准备让他练武,以后也能护卫小伯爷不是。可那小子倔,说读书也能为伯爷做事……” 蒋庆之默默听着,烟头一闪一闪的。 “小人的妻子如今喜欢去拜佛,每次都会为伯爷祈福。上次她去了护国寺,说为伯爷祈福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贵人自有天佑呢!” “老孙!” “伯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的长处在于灵活机变,察言观色……说实话,若是统领夜不收正好。” “伯爷过誉了,小人惶恐。”孙不同笑嘻嘻的。 “你是蒋家的老人。”蒋庆之在老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孙不同嘿嘿一笑。 “以后的事儿会越来越多,人估摸着也会越来越多。” “伯爷放心。”孙不同认真的道:“若非伯爷,小人如今还在苦苦等着宫中再度招募侍卫,每日编些小东西贩卖补贴家用。 说实话,莫展刀法了得,小人定然不敌。 不过小人也有自己的长处,那便是机灵。可伯爷做的事儿越来越大,小人知晓……自己上不得台面……” “狗屁的台面!”蒋庆之摆摆手,孙不同吸吸鼻子,“莫展比小人更适合统领护卫。小人有些不甘心,觉着丢人。不过小人能挺过来。”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莫展为正,你副之。另外,你侧重于家中。” 孙不同嬉笑道:“那小人此后是效忠伯爷,还是效忠夫人?” 在李恬嫁过来后,富城请示过蒋庆之,称呼李恬是县主还是夫人,蒋庆之让李恬自己决定,那个娘们说县主不好听,娘子或是夫人都行。 “滚!”蒋庆之笑骂道。 孙不同笑嘻嘻的走了。 蒋庆之把莫展叫来。 “从此刻起,你便是护卫统领。” 莫展漠然道:“是。” “就不会笑笑?”蒋庆之问道。 莫展努力笑了笑,蒋庆之叹道:“笑的太渗人,还是冷着脸吧!” 莫展如释重负,恢复了冷漠的模样。 “该如何收服护卫们之事我不会插手。” “是。” “孙不同是个聪明人,作为副手,他可以为你赞画些事儿。” “军师。” “对。” 蒋庆之笑了笑,“此次便是你为统领的第一战。” 莫展抬头,眼神坚毅。“是。” 随后蒋庆之把这个决定告知了护卫们。 护卫们沉默着。 “伯爷不担心他们会误事?”徐渭问道。 “随行三百骑足够用了,能在此刻误事之人不堪用,回头就留在家中看门。”蒋庆之有些冷酷的道。 看门和护卫的待遇差远了。 一刻钟后,蒋庆之带着众人再度出发。 “莫展带队先行!” “领命!” 莫展回头看着护卫们,“出发!” 这就像是个斥候小队,随即消失在暗夜中。 李献此刻身边就只有十余骑,还有一辆马车。 马车里是他的妻女,还有老母。 十余骑除去三个成年儿子之外,都是心腹护卫和管事。 李思也在其中。 当天边出现了鱼肚白时,前方出现了数十骑。 “是渤海所的骑兵!”有护卫喊道。 “亮身份,就说有贼人在追咱们!”李思喊道。 一个护卫冲出去,迎着那数十骑疾驰。 没多久,那边来了两骑。 “李管家!”骑兵认得李思。 “正是老夫!”李思说道:“我家老爷带着家人走亲戚,昨夜遇到了贼人追杀,还请诸位伸个援手……” 一个钱袋子悄然递过去,骑兵接过,满意的掂量了一下,“好说。” 随后数十骑过来,为首的总旗看了李献一眼,陪笑道:“见过李公。” “辛苦了。”李献颔首。 “出发。” 一刻钟后,骑兵们遇到了莫展一行。 “杀!” 骑兵们拔刀高呼! “止步!” 莫展厉喝,“我乃长威伯府上护卫,正追捕李献等人!” 总旗一怔,可却下意识的喊道:“先下马!” 孙不同低声道:“再过去就是渤海所了!” 莫展不停马,带着护卫们疾驰过去。 “李献谋逆,阻拦者同谋!”莫展喝道。 总旗咬牙,“先下马验明身份!” 莫展拔刀,总旗喊道:“动手!” 呛啷! 长刀刚出鞘,总旗就觉得脑袋一凉,接着被莫展一把抓住,猛地拉下马来。 “李献等人走了多久?” 长刀搁在总旗的脖子上。 “有种就杀了我!”总旗喊道。 长刀换了个地方,捅进了总旗的大腿里。 莫展漠然拔出长刀,搁在了总旗的大腿根那里。 他一发力…… “饶命!李献他刚走片刻!” “留下一个兄弟看守此人。”莫展抬头看着那数十不安的骑兵,“我家伯爷稍后就到,有胆子的便跑一步试试!” 当蒋庆之带着骑兵赶到时,那数十骑纷纷下马,跪在一边。 “小人真不知是伯爷啊!”总旗躺在地上惨叫着。 蒋庆之问道:“李献跑了多远?” 总旗说道:“伯爷的人大概已经追上了。” 蒋庆之下马,有人问:“伯爷,咱们不追了吗?” 蒋庆之摇头,“李献身边剩下的人不多了,莫展足矣。” 他此后会有许多事儿需要身边人去做。学会放手,学会让每个人去做他们擅长的事儿,这才是一个首领该做的。 当朝阳升起时,莫展等人回来了。 “跪下!” 李献被架过来,一个护卫踹了他一脚,李献跪下,抬头看着蒋庆之,惨笑着。 “可是长威伯?” “李献是个好名字。”蒋庆之在朝阳中幽幽的道:“我从北方归来,后半程一路疾驰,本以为能避人耳目,没想到却被你的人准确拦截。告诉我,是谁给你的消息?” 第284章 不同的心 李献惨笑着,“消息是他们给的。” “谁?” “他们在巡检司有人。长威伯,你在和一个庞然大物争斗,哈哈哈哈!” 李献笑的肆意,“朝中,地方,军中。从宰辅到巡检司的一个军士。从将领到一个小卒子,我们无处不在。你能抓一人,难道还能把天下人都抓了?” “别高看了自己。”蒋庆之淡淡的道:“你等倚仗的是什么我比你等更清楚。利益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但凡有个功名的读书人就无需纳税,无需服役。这看似优待,可有人却无视了这里面的一个弊端,能毁灭大明的弊端。” 徐渭坐在边上揉大腿,孙重楼坐在他的边上吃饼子,问道:“老徐,少爷这话什么意思?” “听就是了。”徐渭虽说聪明过人,可在许多事儿上依旧受到时代和眼光的限制。 “一个人不纳税,一群读书人不纳税,影响不了大局。可此人的家人也能不纳税,不服役……这就成了一门买卖。 你把田地投献给我,做我的奴仆,从此官方的赋税便免了,只需缴纳给我六七成即可,多少人为之趋之若鹜?那些百姓纷纷带着田地投献……可大明呢?” 蒋庆之问道:“那些消失的赋税和人口去了何处?为何人所用?” “谁在乎这个大明的死活?” 老子的国祚啊! 蒋庆之越想越气,劈手就是一巴掌,“狗东西,说你等是国贼也不为过!” 李献哈哈大笑,“这天下就是如此,你一人又能如何?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你若是不低头,迟早有一日将身败名裂。 你别想着能青史留名,青史乃是我辈撰写,你将遗臭万年,哈哈哈哈!” “拷打!”蒋庆之起身。 他走到一棵树旁,想到了史书上记载的明君名臣,昏君奸臣。 历史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 “伯爷,李献好似在拖延。”徐渭过来说道。 “我知。”蒋庆之说道。 一刻钟后,李献依旧不肯开口。“伯爷,李献咬死了不肯交代。” “杀了老夫!”李献喘息着。 “能让你宁死也不肯说出来的人,想来不是女人。”蒋庆之叼着药烟,“是你儿子吧!私生子?你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三国时的诸葛家族,各处丢一个儿子,这里死一个,别的地儿还能开枝散叶不是。” 李献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我儿早已跑远了。蒋庆之,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儿定然会看到你的下场!” 蒋庆之笑了笑,“在得知你一家远遁后,本伯便令夜不收提前出发,赶赴居庸关与渤海所一线巡弋,盯着关隘。 陛下有旨意,京畿一带要严查过往行人,兵部给本伯开了个北方公干的条子。从居庸关到渤海所,谁不在北方?此刻那些关隘处定然堵住了不少人,希望没有你的那位私生子。”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中,十余骑疾驰而来,为首的是陈集。他的身边是一个年轻人,身上有绳子捆着,绳索的一头就在陈集手中。 “伯爷,我等在密云截住了李献的儿子。”陈集下马,把年轻人也弄了下来。 “竟然跑密云去了,可见对自己的父亲也不信任。”蒋庆之回头,微笑道:“如今算是父子团聚了,可喜可贺!” 李献低着头,孙重楼揪住他的头发猛地往上提,“少爷问你话呢!” “十息!”蒋庆之指着年轻人。 这是你死我活的厮杀! 若是道爷和蒋庆之失败,道爷兴许会暴毙,史书上多一笔:帝落水……不,宫女遗烛烧毁寝宫,帝崩。 而蒋庆之一家不会有一人能活下来。 莫展毫不犹豫的拔刀搁在年轻人的脖子上。 孙不同晚了一步,低声问:“你如何能这般快?” 莫展说道:“专注听。” 孙不同一怔,回想了一下,先前自己好似在琢磨着什么。 机灵和专注……孙不同第一次目光复杂的看着莫展,轻轻叹息。 “十、九、八、七……”孙重楼最喜欢报数,越报越快,“四、三……” “老夫……愿说。”李献绝望的看着蒋庆之,“是宫中人,那人是宫中人……” 徐渭霍然起身。 “我回程时上了奏疏,直达陛下手中,提及了会尽快赶回京师之事……”蒋庆之眯着眼,眼中有利芒闪过,“马上回京!” 身后李献在大笑,“这个天下,从不是帝王的天下,蠢人看不透,那便去死。先帝死了,哈哈哈哈!老夫敢打赌,所谓的溺水染疾而逝定然有假……” 蒋庆之上马,冷冷道:“我知。” “可你不知的是,那些人聚拢在一起能干些什么。”李献喘息着,突然笑道:“老夫知晓自己难逃一死,不过老夫想求一事,若你答应,老夫便告知你一个秘密。” “说。” “老夫这个儿子能不死!”李献看着私生子,眼中有慈祥之色。 “老狗,都是你带累了我!”那年轻人却叫骂着。 “好!”蒋庆之点头。 他很好奇李献口中的秘密是什么。 李献跪在地上说:“老夫听闻上次那些人商议动手,有几个家主反对动手。你可知他们为何反对?” 蒋庆之蹙眉,“别想拖延时辰。” 李献笑了笑,“那几个家主说,陛下是刚愎自用,可说实话,换个帝王难道比他更强?这个大明待你我不错,若是内乱起,塞外异族趁虚而入,你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蒋庆之默然片刻。 “回京!” 朝阳下,他策马疾驰着。 孙重楼和徐渭赶紧去追。 “老徐,少爷好像很开心!” “是极为开心。” …… “父皇还是不肯见我。” 老地方,裕王坐在台阶上,阳光就洒在身前。 “都是那道人弄的鬼。”景王站在后面阴影中,“你如何说的?” “我说所谓二龙不相见,不过是臆测。我……不怕。” “哎!” “怎么?” “你不怕,可父皇怕啊!” “……” 景王走过来坐下,“你越这般说,父皇心中就越担心。” “真心换真心罢了。”裕王嘟囔。 “我母妃有时不讲道理,这时候我就会哄她,把她哄高兴了皆大欢喜。你说这是不是真心?” “是。” “所以呢!真心不在于手段,而在于心思。” “我的心思没那么多。”裕王有些怅然,“我真的很笨。” “你没那么笨,只是……表叔怎么说的?你这是大巧不工?还是什么厚积薄发。” “表叔说我像一个姓郭的,什么十八掌,什么丐帮。” “哎!朝中有人建言立储了,说当立你为太子。” “这是作死呢!” “我也是这般觉得的。” 兄弟二人并肩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裕王起身看着景王,认真的道:“我们能否不反目?” 景王笑了。 裕王说道:“我喜欢这般活着,厌恶充满了算计的日子。” “可活着不就是算计吗?”景王说道。 “算计什么?那个位置?我……”裕王突然住嘴了。 “还好,你总算是没说出那句话。”景王冷冷的道:“你若是说什么我不争了行不行,那从此咱们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公平!”裕王看着景王。 “担心我母妃?”景王似笑非笑的道。 “有点。” 景王起身,“我母妃很聪明,她知晓父皇的底线,故而……安心!再有,你觉着我需要吗?” “你比我聪明。”裕王说道。 “表叔说我太聪明。”景王笑了笑。 “走吧。” “走!” 二人缓缓走进了阳光里。 …… “陛下,二位殿下来问安。” 永寿宫内,嘉靖帝在抄写经文,他的嘴角生了一个疮,有些肿胀。 “告诉他们,朕安好。”嘉靖帝手上不停,一笔笔写下去,仿佛是写下了许多情绪。 当一个人需要心静时,最好的法子便是写字,渐渐的便会沉浸进去。 黄锦出去,见一个内侍在外等候,便问道:“何事?” 内侍叫做方毅,他说道:“太常寺那边准备了些果子,说是能清火,可要弄些来?” 黄锦想了想,“弄些来吧!” “是。”方毅告退。 黄锦这才对两个皇子说道:“陛下安好。” 看着两个皇子离去,黄锦说道:“人说天家无亲情,那是帝王无情罢了。” 午饭嘉靖帝就喝了一碗薄粥。 “陛下,多用些吧!”黄锦担心的看着廋了许多的嘉靖帝。 “朕腹中不饿。”嘉靖帝摇头,“对了,徐阶进了直庐,与严嵩等人相处如何?” “很是谦逊。”黄锦说道。 “谦逊……他还是选择了低头隐忍。”嘉靖帝略一思忖,“也好。” 方毅带着两个内侍来了,黄锦出去,见他们带来了两食盒果子。 “倒是新鲜。”黄锦蹲着翻检了一番,随意拿了两个递给跟着的内侍。 内侍大口的吃着,吃完后赞道:“甜美多汁。” 黄锦也想吃一个,但他不急,嘉靖帝一般最多吃一个果子,剩下的都会赏给他们。 至于什么剩下的赏赐给皇子或是重臣,那是权术。按照道爷的说法:一个装疯,一个装傻,把几个果子当做是国之重器。 过了一刻钟,试毒的内侍无恙。黄锦说道:“提着进来吧!” 方毅一手一个食盒,黄锦讶然,“你这力气倒是不小。” 方毅笑道:“从小在家就干活,到了宫中也干了几年力气活。” 二人进殿。 黄锦听到有人在争吵。 “等你娘!我有急事要见陛下,滚!” 黄锦一怔,殿内的嘉靖帝听到了,“好似庆之的声音,去看看。” “是。”黄锦再度出去,见蒋庆之和两个侍卫在拉扯。 没禀告? 按理蒋庆之应当先等人禀告嘉靖帝,嘉靖帝决定见他,这才能进来。 有些跋扈了……黄锦叹息,但还是招手,“陛下召见长威伯。” 剩下的事儿和咱无关。 黄锦摇头。 殿内,方毅把食盒放下,“见过陛下。” 嘉靖帝依旧在抄写。 没看到方毅的眸中多了些异色。 他在食盒的侧面抠开了一个口子,缓缓拉开。 一抹金属的辉光突然闪动…… 第285章 失控的蝴蝶,道爷的靶子 蒋庆之赶回京师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进宫。 西苑好进,但想见嘉靖帝却需要先通禀。 蒋庆之没等通禀就闯了进来,可今日把守永寿宫的竟然是燕骑的人,当即挡住了他。 论身手蒋庆之远远不及这些人,可他却不管不顾的强行闯入。 当初蒋庆之陪着道爷修炼过一次。坐在永寿宫中,若是周遭安静的话,外面侍卫们争吵都能听到。 果然,刚开始争吵黄锦就出现了。 “长威伯,这不是臣子之道。”燕骑指挥使燕三冷冷的道。 他的眼中只有帝王,至于臣子在他看来尽皆是蝼蚁。只需帝王一声令下,无论是陆炳还是蒋庆之,燕骑动手不会有半分犹豫。 “道你妹!”蒋庆之对这货没什么好感。 咱的妹妹……燕三一怔,蒋庆之撒腿就跑。 “他急什么呢?”身边的汪泽好奇的道。 “和咱们无关。”燕三恢复了冷静,“最近注意些,那些贼人定然不死心,陛下这里进出的人要盯紧些。另外,二位皇子那里若是有动静也得关注。” “有数。” 二人看着蒋庆之越跑越快,快到永寿宫时,竟然还能加速,不禁讶然。 “人说长威伯身子孱弱,看来不实啊!”汪泽说道。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爆发了小宇宙…… ——是宫中人! 李献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着,蒋庆之想着历史上并无此事,刚开始还能自我安慰,可后来却越来越焦虑。 他可以倚仗对历史的了解,宛若先知般的去俯瞰这个世界。可却忘记了自己的加入,已经搅乱了原先的历史。 历史从可控变成了失控。 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而原先发生的事儿,兴许再也不会出现。 蒋庆之满脑子都是道爷被刺杀身亡的画面。 道爷一旦驾崩……蒋庆之不敢想那个后果。 殿内,道爷凝神在抄写经文。 方毅脸上还带着谦卑的笑意,右手缓缓从食盒下面的隔层中抽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剑。 他把小剑反手隐在手臂后,一步步走向嘉靖帝。 黄锦看到蒋庆之飞快跑来,心想多半是有紧急事务,难怪他会硬闯。 “慢些!”黄锦笑道。 蒋庆之冲上台阶,一阵风般的从黄锦身边冲过去。 “哎!等咱禀告啊……” 黄锦愕然回身。 正好看到方毅举起了小剑…… “陛下!” “嗯!”嘉靖帝闻声抬头。 就见一个身影旋风般的冲了过来。 嘭的一声,扑倒了方毅。 嘉靖帝愕然,但却坐着没动。 蒋庆之扑倒了方毅,骑在他的身上左右开弓。 一拳! 满脸桃花开! 一拳,鼻梁断! 一拳,眼睛肿! 一拳…… “卧槽尼玛!” 蒋庆之一边骂,一边不停的挥拳。 “庆之!”嘉靖帝刚想喝住他,却见黄锦亡命般的冲过来,配合蒋庆之按住了方毅的手。 嘉靖帝目光转动,这才看到了跌落在后面的小剑。 “狗东西!” 蒋庆之依旧在挥拳。 “长威伯!” “草泥马!” 蒋庆之一拳又一拳。 “长威伯,再打就打死了。”黄锦喊道。 蒋庆之愕然抬头,看看嘉靖帝完好,身体一松,竟然就瘫软了下去。 这一路疾驰让他筋疲力竭,先前的狂奔耗尽了最后的体力,而后的扑倒和毒打便是竭泽而渔,透支了他最后的力量。 “陛下无恙?” “朕无恙!” 嘉靖帝温和的道。 蒋庆之刚想起身,起来一点又坐下去,“哎哟!来个人……来个人扶我一把,抽了,抽筋了。” 燕三飞也似的冲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他先令人控制住方毅,随后跪下请罪。 “帮我压个腿!”蒋庆之坐在地上,双手拉着右脚的脚趾往后扯,可以就止不住抽筋。 一番压腿操作,蒋庆之这才缓解了些。 汪泽拿起食盒,“食盒有夹层,小剑便是藏于此。” 燕三低头,“奴婢疏忽了。” 嘉靖帝说道:“朕疏忽了,于是太子身死。你等疏忽了,是要朕亡!” 燕三用力叩首,“奴婢该死!” 蒋庆之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不禁汗毛倒立,没几下燕三的额头就高高肿起。 “查!” “是。” 燕三起身告退。 殿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老黄,茶水给一杯。”蒋庆之口渴的厉害。 黄锦叫人去弄茶水,临了不忘嘱咐,“盯着他们,别让人加了什么东西。” 蒋庆之说道:“没必要太紧张,我敢打赌,这等死士也就是几个,死一个少一个,没有外面的吩咐,他们不会擅自动手。” 黄锦也是老于此道的人,只是关心则乱。 蒋庆之揉揉肚子,觉得饿了,便拿了一个果子在衣裳上搓了几下,张嘴就吃。 “你就不怕有毒?”黄锦没好气的道。 “他又没注射器。”蒋庆之觉得味儿不错。 “什么注射器?” “就是……”蒋庆之借着咀嚼把这事儿混了过去。 嘉靖帝就在边上负手而立,眸色幽幽。 蒋庆之突然问道:“老黄,我有些好奇,他们为何突然下手。” 这是偏离了历史的一件事儿,蒋庆之想知晓是如何被蝴蝶出来的。 黄锦低声道:“陛下昨日决定停了明年的科举。” 太子刚薨逝没多久,道爷就停了明年的科举,那无数等待鲤鱼跃龙门的士子们会作何想? 黄锦低声道:“外面已经有人传言,说太子是被那些人害死的。” “随后陛下停了明年的科举,在那些人看来便是报复。”蒋庆之敢打赌,太子死于士大夫之手的消息是在道爷的默许下传出去的。 你杀我儿,我便断你前程。 那些人会怪谁? 兴许刚开始会对道爷有怨言,可仔细一想,卧槽!人儿子都被那些蠢货杀了,停个科举报复不行? 随后那些人就会把恨意转向动手的那些人身上。 这是制造士大夫内部分裂的手段。 顺带也是一次反击! “朕只要不死,随时都能令他们有苦难言。于是他们便想着让朕去死!”道爷握着经文,看着很是平静。 黄锦的声音越发低沉了,“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刺杀……” 原先那些人想弑君也只敢悄然纵火,想烧死道爷。可火神爷不给面子,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便让宫女出手,想勒死道爷…… 结果再度失手。 这一次他们直接了当的来了一次刺杀。 蒋庆之随即禀告了此行的情况。 “……地方豪族兼并田地越演越烈,臣担心长此以往,流民会越来越多。” 再过几十年,流民多的让人头皮发麻。那位快递员失业后,便带着这些人玩了一次造反,彻底葬送了大明。 “地方豪族勾结地方官吏,两边都是读书人,一拍即合。”嘉靖帝嘲讽的道:“此事的根子还是在于读书人抱作一团。” 道爷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危机,“帝王的威权是唯一能阻止此事蔓延的手段。” 在这等时候需要出现一个能压制住这个庞大势力的力量。 也就是帝王。 但道爷当下也无法撼动他们。 “朕不着急。”道爷淡淡的道:“今日割一刀,明日戳一枪,朕有的是耐心。” 蒋庆之发现道爷好像越发冷漠了,就像是神祇。火气看似越来越小,但那话中蕴含的味儿若是被那些人听到了,蒋庆之觉得他们会发狂。 不着急,咱们慢慢玩! 蒋庆之觉得道爷给自己树立了一个靶子,没事儿就射一箭。 “对了陛下。”蒋庆之说道:“李献交代,那些人商议动手时,有几家人并未赞同。说虽然陛下……刚愎,可大明对他们不错……” 嘉靖帝的眼中多了几分异彩。 这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蒋庆之疲惫不堪,随即告退。 黄锦把他送出去,二人经此一事后,关系竟然好了不少。 嘉靖帝手握经文,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内侍。 “先前奴婢准备出手,不过看到长威伯扑倒了那人,奴婢便没出来。” “知道了。” 那内侍悄然退去。 出了西苑,看着外面的人流,蒋庆之恍若隔世。 回到家中,李恬正拿着一根树枝逗弄多多,听到脚步声,李恬抬头欢喜的道:“夫君回来了。” 多多回头,诧异的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发誓自己看到了诧异。 这猫没救了! 蒋庆之嫌弃的把凑过来的多多的脑袋推过去。 “喵!” 多多恼了,抓着他的衣裳往上爬,这次竟然爬到了他的头顶上坐着。 李恬捂嘴笑道:“这猫就如同是将军。” 蒋庆之坐下,往后一倒。 “舒坦!” 多多被甩了下去,抓住他的发髻荡秋千,没几下就跳到了蒋庆之的肩头,顺着滑到了他的大腿上。 “前日有几个商人来求见,说是什么在户部那边被卡住了,请夫君做主。我想着户部之事不容小觑,便让他们去寻胡先生……胡先生后来让人传话,说户部那边卡住了和俺答贸易之事,说是有违禁物……” 这是有人下绊子? 一旦中断和俺答部的贸易,俺答部上下都会怒不可遏,俺答汗乃枭雄,定然会鼓动士气,顺势南下。 这是作死呢! 但再大的事儿此刻也无法让蒋庆之动容。 妻子温柔的声音如同流水,在耳中缓缓流过…… 大腿上的多多蜷缩成一团,用爪子洗了一下脸。 外面侍女低声说话,仿佛是鸟儿低鸣…… 此刻蒋庆之觉得自己便是神仙。 第286章 片纸不得出关 一觉醒来,蒋庆之觉得浑身酸痛。 “太弱了!” 蒋庆之捶打着大腿,让人去请胡宗宪和徐渭来。 胡宗宪很快来了,但徐渭…… “徐先生躺下了,说是大腿那里破皮了,不良于行。” 蒋庆之愕然,“怎地比我还弱?” 这具身体竟然出乎蒋庆之预料的坚韧,倒也是意外之喜。 “那事儿你如何看?”蒋庆之点燃药烟,靠在椅背上,浑身松弛的问道。 胡宗宪慢慢品了一口茶水,“好茶!” 蒋庆之也不急,下午的阳光照在外面,周围很是寂静,让他有一种时间凝固住了的感觉,有些忧郁…… 我啥时候这么文青了? 蒋庆之自嘲一笑。 胡宗宪放下茶杯,捋捋精心保养的黝黑胡须,“和俺答部贸易乃是国策,关系重大,户部主事之人不可能不知轻重。” 蒋庆之点头,胡宗宪继续说道:“我问了他们贩卖何物,说是四书五经……另外还有些杂书。” “嗯?”蒋庆之懒洋洋睁开眼睛,“四书五经?” “户部右侍郎蓝青田说这些都是违禁物。” “有趣!” 蒋庆之笑了笑,这时有仆役来禀告,“伯爷,有户部右侍郎来访。” “说来就来了。”胡宗宪笑道:“此人竟然这般急切,可见颇为恼火。” “请了来。” 蓝青田五十出头,身材高大,神色严肃,见面急匆匆拱手,“见过长威伯。那些豪商贩卖四书五经之事长威伯可知?” 蒋庆之点头,“坐。” “本官就不坐了。长威伯,四书五经乃是国朝立国之本,若是输送至俺答部,不出十年,俺答部必然政通人和……” 蒋庆之头往后仰,轻轻叹息。 “……此辈贪婪,本官准备罚没了那批货物,以儆效尤。长威伯以为如何?”蓝青田问道。 “此事吧!”蒋庆之有些纠结,“四书五经能让俺答部政通人和,本伯觉着有些不靠谱。” “长威伯!”蓝青田瞪大眼睛,“当今大明……” 随后就是一番赞美,蒋庆之耐心听完,说道:“当下大明政通人和了吗?” “如何不是政通人和?” 蒋庆之看了胡宗宪一眼,胡宗宪做出手握书卷的书呆子模样。 原来是个迂腐的家伙啊! 蒋庆之本想敷衍过去,可胡宗宪却给他使眼色。 蒋庆之一怔,放空的脑子里冒起一个念头。 户部乃是紧要之地,道爷让这么一个迂腐之辈执掌右侍郎这个要职,唯有一种用意,那便是利用蓝青田的迂腐和死板,为大明看守国库。 啧! 这用人之道,果然还得学啊! 蒋庆之觉得此人可以拉拢。 于是蒋某人的不耐烦瞬间消失,脸上多了温和的笑意。 “此乃小事,我自会处置。” 蓝青田却愕然,“小事?长威伯不知,从本官严令不许贩卖四书五经到今日,一共来了五批人寻本官,各种威胁利诱……” 他突然挠挠头,“说来……本官觉着此事是个大麻烦,竟然下意识的想把事儿丢给长威伯。真是不该啊!” 这人还有些可爱! 蒋庆之不禁乐了。 胡宗宪挑眉,心想这等妙人儿嘉靖帝是哪寻来的? “我说小事便是小事,蓝侍郎请回吧!”蒋庆之颔首,富城上前,“蓝侍郎,请。” 蓝青田跺脚,“此事……罢了,本官再看看。” “这是个妙人。”胡宗宪笑道:“若是能拉拢过来,伯爷在户部也有了根基。六部之中首重吏部,不过吏部很难安插人手。其次便是户部。蓝青田此人若是认准了谁,定然难以撼动。” 蒋庆之意动了。 “不过此事却是难为。”胡宗宪说道:“伯爷主持与俺答部贸易之事,若是太过苛刻,那些商人难免会有怨言。若是暗地里弄些手脚却是麻烦事。” “老胡。” “伯爷!” “对付商人要两手准备。一手拿着肉,一手提着棍子……” …… 蓝青田回到户部,马上就吩咐道:“让那些商人来一趟,就说本官有话要说。” “侍郎,长威伯那边……” “哎!”蓝青田叹道:“长威伯倒是爽快,想把事儿接过去。可他行事太霸道,本官担心后患无穷啊!” “把事儿丢出去了再说。”官员苦笑,心想别人都恨不能事少,你这个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是什么。 “你懂什么?”蓝青田正色道:“圣贤学问乃是我大明独有,岂可示之于蛮夷?” 晚些十余商人来了。 “见过侍郎。” 十余商人很是恭谨。 蓝青田板着脸,“本官与长威伯商议,四书五经不可出关……” “蓝侍郎,四书五经不过是熏陶罢了,小人听闻朝中一直想把儒学传播于四海,咱们贩卖四书五经,不正是为国效力吗?” “是啊!” “蓝侍郎,难道朝中改主意了?” 蓝青田没怎么和商人们打过交道,没几下就招架不住了。 商人们何等奸猾,见状越发得意,越说越来劲儿…… “若是为国效力也要被呵斥,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等……”蓝青田额头见汗了,就在他头痛欲裂时,外面有人淡淡的道:“户部何时变成菜市场了?” 正说的酣畅淋漓的郭峰大怒,刚想回头,就见身边同伴疾退几步。 “老李,你……”郭峰以为对方缩卵了,却见李思恭谨行礼,“见过伯爷。” 郭峰回头,就见蒋庆之站在门口,他心中一跳,赶紧行礼,“见过伯爷。” “继续。” 蒋庆之走了进来。 上次蒋庆之收拾王夏和潘恩的那一幕还记忆犹新,谁敢继续? 蒋庆之对蓝青田微微颔首,蓝青田如蒙大赦,“长威伯,坐坐坐,来人,奉茶。” “口不渴。” 蒋庆之坐下,蓝青田这才发现商人们竟然都束手而立,和先前指手画脚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 “你等可说完了?”蒋庆之问道。 没人敢吭气。 “以为本伯就此撒手不管了,于是见到君子便使劲欺凌?!” 蒋庆之冷冷的道。 这话暗自赞誉了蓝青田乃是君子。 蓝青田是古板,但古板的人也需要被人认可啊! 长威伯是个好人,真是本官的知己……蓝青田不知不觉就给蒋庆之打上了标签。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一旦确立后,再想改变很难。 “四书五经在我看来是不怎么样,可那是对于当下的大明!” 蒋庆之拿出药烟,“别以为本伯不知晓你等的小心思,今日四书五经挣钱便卖四书五经,明日兵器挣钱你等就敢贩卖兵器,后日异族需要大明消息,你等就什么都敢贩卖,乃至于……为异族带路!” “我等不敢。”商人们恭谨的说道。 外面几个官员见里面动静不对,便嘀咕着。 “蓝侍郎古板,此次被那些商人给拿捏住了。” “帮一把?” “那些商人背后都有靠山,没事儿得罪他们作甚?” “长威伯进去了。” “哎!他会如何应对?” 里面一个商人说道:“四书五经乃熏陶所用,能让人知廉耻,知晓了礼义廉耻,才有万年太平……这是朝中说的,我等不敢妄议。” 大佬,这是朝中的话,您有本事便和他们辩驳去,何苦拿咱们这些人来作伐。 “扯特么的淡!”蒋某人淡淡的道。 商人们面面相觑,心想后续大概朝中会引发一波论战吧! “还是那句话,令行禁止!”蒋庆之说道:“两国之间贸易如厮杀,谁若是不顾大局……” “我等不敢。”商人们心中暗自叫苦。 “除去佛经之外,片纸不得出关!”蒋庆之目光炯炯的道:“但凡查到,以通敌论处!” 蒋庆之摆摆手,商人们行礼告退。 从开始到现在,蒋庆之几句话就让商人们俯首帖耳。 蓝青田叹为观止,“果然是杀伐果断,不过这些人颇为大胆……” “本伯先前没说期限。”蒋庆之挑眉。 “那岂不是……之前的还能贩卖?”蓝青田不解,“长威伯这是何意?” “但本伯说过,两国贸易如同厮杀。”蒋庆之点燃药烟,“开战之前要做件事儿,蓝侍郎可知?” 蓝青田摇头。 “祭旗!” …… 蒋庆之在户部的这番话被传到了朝中,礼部炸锅了。 直庐,徐阶对严嵩拱手,温和微笑,“元辅,下官先回礼部了。” 严嵩漫不经心的点头。 严世蕃看了徐阶一眼,独眼中都是奚落之意。 就在先前,他出言讥讽了徐阶一番,徐阶只是微笑。 等徐阶出去后,严世蕃说道:“他以为隐忍便能让咱们放他一马,倒也好笑。” 严嵩淡淡的道:“看住他!” “爹放心!”严世蕃自信的道:“他进了直庐,那便是进了囚笼,一举一动休想瞒过我。” 徐阶回到礼部,左侍郎陈河求见。 “何事?”徐阶依旧温润微笑。 “尚书,我礼部以传播儒学为己任,那蒋庆之今日在户部大放厥词,说四书五经在他看来也就那样,纯属扯淡……” 陈河抬头,“此事礼部上下怒不可遏,尚书……” 徐阶接掌礼部时间不长,这事儿必须出头讨个说法。 周夏……徐阶想到了那个年轻人,据闻蒋庆之把周夏丢在市井,也不知是目的何在。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翰林院……” 陈河一怔,旋即小道:“是了,翰林院的言论引领京师士林,此事先丢给翰林院,引发京师士林议论,京师士林的怒火被点燃……” 如此,徐阶不动声色便把蒋庆之置于火堆之上。 陈河告退,晚些心腹赵法求见,问此事如何。 陈河叹道: “徐阶果然是老谋深算!” …… 求票啊。 第287章 国贼蒋庆之 西城兵马司衙门的边上有条巷子,巷子里有户人家,男主人叫做马超,马超是个偷鸡摸狗之辈,隔三差五被打的鼻青脸肿。 马超的妻子叫做秦氏,秦氏每次见男人受伤回来就会骂,叫骂声整条巷子都能听到。 周夏已经观察这家人五日了。 自从拜在蒋庆之门下后,周夏学习了蒋氏学问的总纲,蒋庆之说他浑身书生气,不接地气,便让他去市井,以百姓为师,什么时候能不顾身份低头,什么时候算出师。 周夏刚开始很抵触这事儿,但师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去市井里转悠。 “大郎,时辰到了。” 天还没亮,父亲周东就在门外轻声呼唤。 “爹,我起了。” 周夏已经起来了,昨日在外面晒了一天太阳,此刻后颈和脸上格外疼痛。 洗脸时周夏触碰到了晒伤的地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哥。” 妹妹偷偷跑过来,“娘说我的亲事要定下来了,你帮我看看那人……” 周夏板着脸,就在妹妹嘟嘴时说:“回头就去。” “我就知晓哥哥你最好。”周二娘子的头发还披散着,周东出来见了就瞪眼,“也不怕招了鬼来!” 早饭很简单,吃饭时周东说道:“他们都说翰林院出宰相,大郎,你好不容易才进了那地儿,告假莫要太长,该回就回吧!” 周夏点头,“爹你放心,我有数。” 蒋庆之说了,翰林院对当下的周夏来说就是浪费时间的地方。有那功夫,不如出来多见见世面,增长阅历。 “对了,你妹妹的亲事这几日大概就要定下来了,到时候你也来。”母亲王氏笑道,“那家人得知二娘子的兄长在翰林院为侍读,那热情似火哟!” 周夏的妻子前年亡故了,之后一直没续娶。但妹妹的婚事却耽误不得,这不刚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很是热情,主动要求尽快定亲。 吃了早饭,周夏去了西城兵马司边上的那条巷子。 他就在巷子外面蹲着,看着人来人往。 呯! 一枚铜钱落在了他的身前,周夏抬头,一个中年男子愕然,“对不住了。” 周夏笑了笑,他穿着一身旧衣裳,但也不至于被视为乞丐吧! 他把铜钱递给男子,随后就蹲在那里,背靠着墙,看着那些人来人往。 有人兴冲冲进了巷子,出来后骂骂咧咧的。 有人急匆匆归家,拿了什么东西,又急匆匆的出来。 小贩吆喝着进了巷子,大概穿过而去,也不知可曾有生意…… 老人牵着孩子慢悠悠的出来,孩子蹲在那里看墙根下爬行的虫子,老人佝偻着腰,为孙儿挡住了炽热的阳光…… 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命运轨迹在往前走,没法回头。 周夏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马超回来了,不过这次是躺着回来的。 一辆牛车把他拉了回来,巷子里的街坊闻讯出来,把牛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氏来了。” 人群默然让开一条路。 秦氏还戴着围腰,大概是在做家事。 她看着牛车上的男人,吸吸鼻子。 赶车的车夫说道:“你家男人偷了贵人的东西就跑,被贵人的护卫追赶,慌不择路撞到了墙壁……撞死了。” 可马超的腰间有一道伤口啊! 秦氏走过来,说道:“他该死。” 果然无情无义,有人嘀咕。 “秦氏能不离不弃就算是贤惠了。”有妇人反驳,为秦氏说话。 秦氏问车夫对方是否给了报酬。 “给了,不过你家男人流血脏污了我的大车……”车夫狡黠的道,“人血最是腥臭,怕是洗不干净了。” 秦氏摸出两枚铜钱,“你帮我把他抬进去。” “你这人……”车夫想拒绝,可秦氏说:“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罢了罢了。”车夫答应了。 有人说道:“此等偷鸡摸狗之辈,就该丢在城外喂野狗。” 秦氏说:“我家男人是该死,可该死之人自然有官府做主,那家人凭何杀了我夫君?此事我定然要讨个公道。” 那人看着文人打扮,说道:“那妇人,鸡鸣狗盗之徒,难道不该死?” 周夏也点头,觉得马超此等人死不足惜。 秦氏吸吸鼻子,说道:“先生是读书人吧?” 文人傲然点头。 “先生每日定然不缺吃喝吧?” 文人哂然一笑,“你这妇人!” 却是不屑于和她说这个。 谁会缺三餐! “可我家中三个孩子却嗷嗷待哺,我男人也时常说,等寻到正事做,就再也不干这等行当了。可他寻啊寻,却寻不到。” 文人冷笑,“渴不饮盗泉水这话可懂?可见不读书终究不知礼义廉耻。” 秦氏说到:“老天生了一人,定然要给此人一条活路。可我家男人……这老天为何没给他活路?先生是读书人,可能告诉奴,为何老天不给我等一条活路?” 周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为何老天不给我等一条活路? 我辈读书为何? 周夏想到了启蒙时先生的话,想到了一路走来那些长者、上官、考官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也一直以此为己任。 但他一直有些困惑,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也是他投入蒋庆之门下的原因之一。 但直至先前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读书人……为何老天不给我等一条活路?” 周夏喃喃的道:“我辈自诩为生民立命,可立了什么?读书为何?为天地立心,立什么心?为往圣继绝学,继什么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太平何在?” 他捂着头,踉踉跄跄的后退,直至撞到墙壁。 …… “礼部攻讦伯爷之风骤然一盛,许多人说伯爷贬低儒学,是在哗众取宠……” 礼部炸锅了,肖卓见势不妙,赶紧告假回来给蒋庆之示警。 “礼部还不算什么,翰林院那边如今叫嚣,说伯爷乃是国贼!”徐渭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这厮大清早就出去,此刻身上带着脂粉味儿,可见没去好地方。 “国贼?”胡宗宪说道:“这是要行征诛之术不成?”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嘛!”蒋庆之说道:“不过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周郎君来了。”门外仆役说道。 周夏走进来,看着很是疲惫的模样,神色茫然。 “老师。” “这是遇到劫匪了?”徐渭笑道。 周夏噗通跪下,“老师,弟子从束发受教以来,一直以天下为己任。可弟子却不知如何去做。今日弟子见到了那家人的遭遇,突然觉着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 蒋庆之不动声色的道:“你且说来。” 周夏说了马超一家子的境遇,以及秦氏的那番话。 “……弟子以天下为己任,可却无能为力,弟子……有些惶然……” “可是觉着自己读了十几年的书,好似白读了?”蒋庆之问道。 “是。”周夏抬头。 “你寒窗苦读多年,觉着一切都在书本中,颜如玉,聚宝盆,名利欲望都可在书卷中攫取。可却忘了一件事……” 蒋庆之指指外面。“这个天下不是靠着书本就能治理的,书卷中可曾教你耕种?可曾教你打造器物?可曾教你厮杀之道?可曾教你这个天下的大小事……” 周夏摇头,“先生们都说,那是下贱人才会学之事,我辈读圣贤书,当为生民立命……当以天下为己任。” “可天下何在?”蒋庆之反问。 徐渭眼中闪过异彩。 周夏的眉心跳了一下,突然浑身一震,“老师曾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只是士大夫的玩物。以天下为己任,却不知天下人的生计,不知天下人的疾苦……只知皓首穷经,那是缘木求鱼!” 蒋庆之拿出药烟,微笑道:“继续!” 周夏的眼睛发亮,“无论是什么为生民立命,或是以天下为己任,喊的再慷慨激昂,也不如躬身为天下人去做一件事…… 我知道了,老师令我去市井拜百姓为师,便是要让我知晓万事皆要躬行,而非高谈阔论。书本上一万句话,抵不过自己亲自去实践一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来如此。” 周夏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通透了,再无任何迷惑。 “市井这门功课你算是功德圆满了,去吧!”蒋庆之满意的道。 周夏走后,蒋庆之问道:“此子如何?” 胡宗宪说道:“悟性颇高,且性格坚韧,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徐渭说道:“有些意思。” 夏言来了。 “你在翰林院的名声已然臭不可闻,那些国之储相痛斥你为国贼,你竟不慌?徐小子,闪开!” 徐渭起身避让……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你难道就不准备解释一二!”夏言恼火的道:“非得要等到人人喊打的时候,你才会后悔不成?” “我在等。” “等什么?等死!”夏言没好气的道。 “等风浪更大些。” 蒋庆之抖抖烟灰,“许多人想看热闹,那我就遂了他们的愿。” 但他没想到是,自己的弟子率先被殃及池鱼。 修完市井这门功课的周夏回翰林院销假。 一进去就被围住了。 “周夏,蒋庆之诋毁我儒家,你为何不发声?难道要同流合污不成?” 翰林院编修詹勤怒不可遏的说。 他的身后聚拢了十余人、 更远处,一个年轻的庶吉士和一个翰林院编修站在一起。 “高编修以为那位长威伯的话如何?”年轻的庶吉士问道。 “你张叔大昨日才说当反思,被喷了个狗血淋头,怎地,想蛊惑我高拱去触霉头?” 庶吉士张居正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长威伯能教授出什么样的弟子来。” 翰林院编修高拱双手抱臂,“看,周夏恍若风中之烛……” 第288章 长威伯镇压翰林院 中进士后,入选庶吉士,张居正的仕途堪称是顺风顺水,甚至偶尔也会出现在嘉靖帝身边起草诏书。 而高拱乃是翰林院编修,如今正等待时机出头。 周夏被围在了中间。 他举起手,“且听我一言!” 嘈杂声渐渐消散,詹勤冷笑,“且听他如何说。” 周夏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拉扯的有些凌乱的衣裳,有人讥讽道:“还记得衣冠?” 周夏看了那人一眼,换了以前,他定然会和此人争执一番,可此刻他却觉得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此事起源于户部禁止贩卖四书五经到塞外,并说四书五经可令天下政通人和,老师不以为然。” “那奸贼!”詹勤冷笑。 “我先问问。”周夏说道:“四书五经……咱们就说儒学吧!从前汉始,儒学为中原显学至今多年。那么我想问问,这个中原政通人和了吗?” 詹勤说道:“汉唐至今盛世不绝,这难道不是我儒学之功?” “这话叔大如何看?”高拱问道。 张居正说道:“明君,名臣。” 周夏在人群中说道:“何为盛世?在我看来至少百姓能填饱肚子方是盛世吧!那么我等看看汉唐至今的盛世,前汉文景之治乃是盛世,发生在何时?汉初!” “前唐盛世发生在贞观年间,亦是唐初,可对?” “前宋呢?”詹勤问道。 “前宋,呵呵!”周夏回以一个呵呵,“前宋何时是盛世?” “前宋政通人和……” “于是修了岳阳楼?”周夏犀利的回击,“外有强敌不知整顿军队,内有三冗无力回天,这便是盛世?” 詹勤默然。 “前汉前唐所谓的盛世都发生在王朝之初,为何?”周夏说道:“每逢乱世总是杀的十室九空,王朝兴起时,天下无主之地比比皆是,以至于要鼓励生育。这个盛世的基础为何?田地!人人有地种!” 张居正轻咦一声,高拱淡淡的道:“倒是有些新意。” “这可是儒学之功?” “为何不是?”詹勤反驳,“若非我辈辅佐君王,调理阴阳,天下何来的政通人和?” “那么当下呢?”周夏目光炯炯的道:“当下难道不是儒学子弟在辅佐君王?可当下的大明北有俺答虎视眈眈,令九边丧胆,东南有倭寇令南方官兵无能为力。这是外患。” 他看着众人,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沉重的滋味,“当下大明内政如何,我等在翰林院也有所耳闻。流民日增,各地官吏与豪族联手兼并土地,收纳人口,可赋税却不能少。于是便把赋税加于剩下的田地和百姓之上…… 百姓生计越发艰难,以至于丢弃田地沦为流民,或是献出田地,投附豪族……” 高拱站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的道:“有些意思!” “武不能抵御强敌,文不能安定天下,我周夏今日为天下人问你等一句:你等读的圣贤书,读的四书五经,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周夏的声音在翰林院回荡着。 “这样的四书五经,读来作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立在何处?谁能回复周某!” 周夏环视一周,詹勤冷笑,“当今固执己见……” “这厮在作死!”张居正冷冷的道。 当今指的是嘉靖帝,固执己见说的是嘉靖帝和士大夫反目成仇。 “那么兼并田地的是谁?”周夏问道,“收纳人口的是谁?敢问詹侍读,你可有法子解决此事?” 詹勤:“……” “谁能解决此事?”周夏问道:“谁能从四书五经中,从儒学中找到解决之道?谁?” 有人喊道:“周夏亵渎圣贤学问……打!” 瞬间周夏就被人淹没了。 “狗东西!”张居正忍不住骂道:“说不过别人就动手,娘的!” 高拱问,“敢出手否?”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 砰砰砰砰砰砰! 晚些,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在翰林院外苦笑。 …… 翰林院大乱,随即掌院事放话要赶走周夏。 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师士林。 周东今日在家等着媒人。 媒人比约定的时间晚到半个时辰,看着有些为难。 “周公,不是我说,你家那位大郎君……哎!”媒人叹息,喝了一口茶水,看着忐忑的周东说:“你还不知道?” “知道何事?”周东今日都在家中,哪里知晓外界的事儿。 “你家大郎君今日在翰林院和人起了冲突,被掌院事赶了出来。”媒人没注意周东整个人都呆住了,埋怨道:“陈家本来都说的好好的,可听闻此事后,便反悔了,说再看看。还看什么?只是个借口罢了。周公,周公……” 周东清醒过来,想到此事对小女儿名声造成的打击,心急如焚,“此事可能挽回?嫁妆多给些也使得。” “哎!嫁妆再多,可能敌得过翰林院?陈家都说了,翰林院出来的都是宰辅,你家大郎君得罪了一群未来的宰辅,谁敢娶你家二娘子?” 媒人走了。 王氏刚有事儿回来,问道,“媒人呢?” “那事……怕是不成了。”周东失魂落魄的道。 王氏问清了事儿始末,面色涨红,“都说好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还没交换帖子,就算不得定亲。”周东苦笑,“二娘子那里……你去说说。” “大郎那里……”王氏咬牙切齿的道:“怎地这般不懂事啊!” “我会和他说。” 没多久,后院传来了二娘子的低泣声。 “哎!” 周东蹲在院子里长吁短叹。 直至夕阳西下,周夏才回到家中。 周东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见他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就忘记了呵斥,急忙让王氏去找药。 “不用,就是皮外伤。” 周东欲言又止,王氏几度想开口,最终看着儿子身上的伤都忍住了。 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嘀咕着。 “大郎估摸着前途渺茫了,他娘,要不那亲事还是作罢,回头为夫去再寻个媒人。这京师那么大,我闺女不说天姿国色,也算是宜家宜室吧!还怕找不到夫君?” “可别人一打听,得知二娘子有个得罪了翰林院的兄长,谁还敢和咱们家结亲?” “这事儿……哎!” “要不,让大郎低个头?” “大郎从小就好脸面呢!” “那二娘子咋办?” “干脆明日我去陈家低个头。” “就怕他家不肯。” 第二日早饭,周夏见妹妹眼睛红肿,父母一脸疲惫之色,便问了缘由。 终究妹妹没忍住,说了婚事的事儿。 “儿不孝!”周夏跪下。 “起来!”周东扶不动儿子,苦笑道:“陈家和咱们家相知多年,为父今日去说说,多半能挽回。” 可周夏知晓此事很麻烦。 他去了伯府,把事儿告知了老师。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吃先生的,用先生的,有事儿找先生……理所当然。 当然,先生若是有事儿,或是没人养老,弟子不出手就会被人骂为忘恩负义。 “弟子很是愧疚,又觉着……好似被什么捆住了。” “大明不只是翰林院能为官。” 蒋庆之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本来我想明日再去翰林院,既然那些人不择手段,那也就无需等了。走!” …… 当蒋庆之和周夏出现在翰林院门外时,消息迅速扩散。 “陛下,长威伯去了翰林院,翰林院如今人声鼎沸……” 芮景贤偷瞥了嘉靖帝一眼。 嘉靖帝看着精神了许多,“昨日弟子被人殴打,今日便打上门去,倒是他的一贯作风。” 芮景贤说到:“那些人说,今日这场论战,翰林院志在必得。” “就没人支持他?” “有,昨日一并被打了。” “翰林院竟然不动口,而动手。”道爷讥诮的道:“说不过便动手,庆之那娃最喜这等人……随时来报。” “是。” …… 翰林院。 蒋庆之站在院子里,周夏站在侧后方,孙重楼和窦珈蓝一左一右,二人都配着长刀。 “今日本伯来此,是想问问,翰林院是个说道理的地方,还是个动手的地方。”蒋庆之把前方的数十人视为无物,“动手,那么本伯奉陪。动口,谁来?” 詹勤上前,拱手,“在下翰林院编修詹勤,昨日下官并未动手。” “那么,今日是你与本伯辩驳吗?”蒋庆之问道。 “是。”昨日后,詹勤和几个同僚研究到了半夜时分,就是为了下一场论战。他开口说道:“汉之前,天下无序,以至于征战不休。” 蒋庆之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詹勤心中一松,按照昨夜的分析,只要开头站稳了,后续他就有把握能一直压制对方。 “前汉时废黜百家,独尊儒学,这才有了前汉数百年基业……” 翰林院的人大多神色傲然,自豪感油然而生。 “等等。” 蒋庆之叫停了他。 “长威伯有话说?下官洗耳恭听。”詹勤微笑道,昨夜他们商议过各种应对方式,准备了许多陷阱,就等着蒋庆之往下跳。 蒋庆之拿出药烟,孙重楼为他点燃,蒋庆之开口道:“前汉盛世乃是文景之治吧?” 詹勤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文景之治时,前汉用的是什么治国之术?” 翰林院瞬间静悄悄的。 蒋庆之的声音缓缓而来,“黄老之术!” 詹勤笑道:“是黄老之术,可后续不是换了我儒学。正是我儒学……” “等等!”蒋庆之再度打断了他,“那么也就是说,黄老之术治国也不逊色于儒学,这个可有疑义?” 昨夜他们只是分析了儒学的各种利弊,压根就没想到蒋庆之会从别的学说来突破。詹勤面色难看,反击道:“可正因独尊儒学,这才有了前汉数百年国祚。” 国祚泥煤! 蒋庆之最反感这群人和自己说什么国祚。 脑海中鼎爷依旧缓缓转动着。 “文景之治后,前汉可曾再有盛世?” 蒋庆之的话就如同是一柄利剑,一下刺穿了詹勤的甲衣。 他嘴唇蠕动,想反击,可却找不到论据。 “文景之治积蓄了国力,汉武反击匈奴,这才有了大汉之威。可在此之后,前汉却一路下滑……乃至于有了那番话!” 蒋庆之看着众人。 一字一句的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 谁来反驳! 蒋庆之目视众人,“汉武所谓的独尊儒术,可治国用的可是儒术?是儒皮法骨!” “前汉真正用儒术治国的乃是汉元帝刘奭。可前汉衰微始于谁?” 蒋庆之用食指重重的指着地面,“正是刘奭!” …… “陛下,长威伯说:汉宣帝曾说,乱我家者,太子也!换成人话便是在说,大汉衰微,始于重用儒术的刘奭!” 嘉靖帝眯着眼,“翰林院如何?” “鸦雀无声!” 第289章 三问,有 翰林院。 夏日的阳光洒在了院子里,也洒在了被民间称之为储相的士大夫们的头上。 张居正微微张开嘴,高拱双手抱臂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一动不动…… 什么是儒学? 不对,什么是儒家? 这是一个笼罩在中原大地上多年的庞大势力。 多年来儒家子弟从朝堂到地方,无孔不入,无所不在。 他们统御着这个庞大的中原,每件影响王朝兴亡的事件中,或明或暗都有他们的身影。 帝王必须在他们的辅佐之下,百姓必须在他们的管辖之下…… 而儒家的规矩,便是这个世界的家法。 从未有人敢质疑儒家在这片土地上的威权。 从未有人敢挑战儒家的地位。 但今日有人就站出来了,旗帜鲜明,胆大包天的说:大汉衰微,始于重用儒术。 整个翰林院鸦雀无声。 辩驳不下去了。 张居正下意识的在脑海中搜刮着反驳的论据,可他悲哀的发现,好像不行…… “没有我儒家,汉唐数百年国祚何存?最多如前秦般的二世而亡!”一个官员站了出来。 蒋庆之叼着烟,“在刘奭之前,汉初用黄老之术历经了几代帝王?” 岂止二世? 没有黄老之术,就没有前汉盛世。没有文景盛世,汉武别说什么反击匈奴,能稳住国势就算是明君了。 官员掩面而退。 一个官员附耳给詹勤说了几句,詹勤说道:“若无我儒家,哪来天下人对历代王朝的认可?” 对啊! 张居正轻声道:“儒家之前,天下人对所谓的王朝并不在意。蒋庆之该如何反击?” 高拱说道:“此事越发有趣了。” 蒋庆之干咳一声,“这正是本伯想说的,儒学该用于何处!” 詹勤冷笑。“下官和我翰林院同僚等着伯爷的高见!洗耳恭听!” 呵呵! 蒋庆之看了詹勤一眼,“儒学用于治国可能强国?农耕、武事、工事……这些乃是一国之基。 儒学可有强大一国之基的学识?不但没有,反而被你等斥之为杂学!能强大一国之基的学识竟然被斥之为杂学,至为可笑!” 他缓缓说道:“儒学的宗旨为何?修身修心。别和我说什么治国平天下,它连你等心中的私心杂念都平不了,何况这个天下!” “在本伯看来,儒学就该用于个人休养,也就是这里……”蒋庆之指指太阳穴,“每个读书人,乃至于天下人都需要用儒学来修身,齐家,但平天下纯属是打肿脸充胖子,只会误国!” “蒋庆之,你!”有人厉喝。 孙重楼不怀好意的看着那人,低头看看刀柄。 “儒学,只能为辅!”蒋庆之想到了从前汉以来的兴亡更替的怪圈,想到了每当王朝末年被杀的十室九空的中原。 “本伯一直在琢磨,是什么让这个中原每逢数百年便会兴亡一次,兴盛时令异族闻风丧胆。衰亡时被异族杀的十室九空。本伯夙夜难眠,仰头问漫天星宿,低头看苍茫大地……” 蒋庆之声音低沉,“王朝为何衰亡?人口日增,田地却就那么多,每亩地产出就那么多……当土地承载不了那么多人口时,流民遍地,烽烟四起……这是国中的危机。” “每逢王朝初期,依仗着在乱世中杀出来的那些骄兵悍将,中原王朝总是能横扫一切异族。可随之而来的是什么?是文恬武嬉! 随后骄兵悍将就蜕变成了看门狗,甚至连狗都不如。而草原上却在源源不断的孕育出凶悍的对手,他们渴望着如同先辈般的杀入中原。” “文治,国中烽烟四起。武功,军队成了看门狗。内外交困之下,王朝便轰然倒塌。” “真没办法?”蒋庆之看着众人,“我遍阅史书,想看看那些肉食者对此的应对之法。可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党争!在王朝衰微之际,他们难道不知晓去改变那一切?他们想!” 蒋庆之面色涨红,一股子郁气冲了上来,让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他们没有办法!他们面对这等局面束手无策!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争权夺利,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蒋庆之讥讽的道:“看呐!不是老夫不努力,不是老夫无能,那么多人在拖着老夫的后腿……非战之罪,不是吗?” “前汉,前唐,乃至于前宋……来,谁能告诉本伯,这三个王朝到了末年时,可有谁能力挽狂澜?” 张居正呆呆的看着蒋庆之,“高编修,他在说什么?” 高拱面色凝重,“他说,咱们学的儒学,用于治国就是个笑话!” “儒学用于治国,治出了什么?”蒋庆之指着翰林院的大堂,“治出了一群依仗着儒家垄断地位,进而疯狂吸食大明血肉的蛀虫!治出了当下大明文恬武嬉,却束手无策的危局!” 他环视一周,“我有三个问题请教诸位:田地不够,如何解决?儒学可有解决之道?军队孱弱不敢战,儒学可有解决之道?兵器不够锋锐,器物不够实用,儒学可有解决之道?” “可有吗?”蒋庆之微笑问道。 詹勤嘴唇蠕动,“那些……” “那些是杂学,那些该是贱人做的事儿可对?”蒋庆之讥讽的道:“可正是你儒家眼中的杂学与贱人在支撑着这个大明。而你等在做什么?高谈阔论。” “看着你等,我想了想十年后,二十年后,当你等中有人为宰辅,辅佐帝王治理这个大明,我在想,你等可能解决我说的三个问题?” “不能!”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他眸色苍凉,“那么我想问问,既然不能,那么你等凭何说儒学能治国?你等凭何说自己一身抱负……嗯?看着自己治理下的王朝不断衰微,却束手无策的抱负吗?” 蒋庆之抖抖烟灰,“还有谁有问题?” 翰林院默然。 “还有谁不服?” 翰林院默然。 突然有人喊道:“蒋庆之,你这个儒门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蒋庆之不怒反笑,他捧腹大笑,笑的格外的开心。 “哈哈哈哈!”蒋庆之喘息着,“当你们理论不过别人时,最擅长的不是反思、反省自己,不是去补充自己的学问,而是仗着垄断地位,仗着人多势众去围攻对方。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之外皆是蝼蚁,灭之而后快!这便是上千年来你等干的最多的事儿。” 蒋庆之站在那里,眸色冷漠,“今日本伯就在此,你等且来试试!” 儒家独大之前是百家争鸣,无数思想和学识诞生的时代。每一天都有新的学问诞生,每一天都有新的想法被提出来…… 这一切就如同是初春,虽然有些冷,但却生机勃勃。 而后就是死气沉沉。 为何百家被灭? 无他,手中没有枪杆子! 蒋庆之转身,轻笑道:“老人家那句话从来都没错,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所以蒋庆之拼命也得拿住整顿京卫的主导权,而道爷也有意无意的把他推到了主导者的位置上。 “蒋庆之亵渎我名教,诸位还在等什么?打他!”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 “果然,你等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蒋庆之叹息。 “他就四个人,动手!” 蒋庆之就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外加一个战五渣的弟子周夏。 蒋庆之身子孱弱众所周知,周夏昨日才被围殴…… “不能动手!”詹勤回身,“有理说理,啊!” 詹勤被淹没了。 蒋庆之回身,饶有兴趣的看着没动的那十余人。 “不要脸!”一个官员骂道:“说不过别人便仗着人多势众动手,本官羞于与你等为伍!” “有错便认,有错便改,你等这是恼羞成怒,无耻!” “长威伯说的没错!”一个官员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喃喃自语,“汉唐以降,总是开国时强盛,随后文恬武嬉。为何不能扭转?我儒学果真是毫无用处吗?不!” 官员痛苦的闭上眼睛,“可面对那等局面……田地就那么多,人口却越来越多,我的学问可能解决?可能否?不能啊!” 官员睁开眼睛,近乎于咆哮般的道:“儒学不能解决亡国危机!不能!” 那些官员纷纷诧异回头,官员捶打着脑袋,痛苦的道:“长威伯所说的三个问题,儒学中找不到答案,找不到啊!” 另一个官员面色煞白,“找不到答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再强大的王朝也必将很快衰亡。三百年一个王朝,强盛,衰微,被异族杀的十室九空…… 这便是我儒学,我儒家的治国之道吗?这便是我等苦读多年,想从中寻到治国之道的儒学吗?” 蒋庆之点头,孙重楼喊道:“比人多?我家少爷最擅长这个……来人呐!” 十余护卫冲了进来,随即和涌上来的翰林院官吏们打作一团。 角落里,一个东厂的眼线惊呼,“这是虎入羊群啊!” 不过是二十息,翰林院的官吏们就败退了,地上躺着十余人在哀鸣。 一个没动手的官员缓缓走上来,行礼后说道:“下官庶吉士张居正……” 张居正? 卧槽! 竟然是这个未来的大佬! 但蒋庆之早已失去了对名人的猎奇心,他微微颔首,“你有话要说?” “是。”张居正说道:“长威伯说我儒学无法解决那三个问题,故而儒学无法治国。那么下官请教,长威伯可有解决之道?” 詹勤眼前一亮。“是啊!长威伯说了一通,可自家却也束手无策不是!” “哈哈哈哈!” 翰林院官吏们不禁放声大笑。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点头。 “有!” 第290章 不,是宣战 “翰林院那边反问长威伯,你既然提出了三个影响王朝衰微的问题,那么可有解决之道?” 芮景贤绘声绘色的说着当时的场景,“那些人都得意了起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嘉靖帝把道书放下,“他如何说的?” “长威伯说有!”芮景贤也不得不佩服蒋庆之的勇气,但却极为不好看这厮,“奴婢担心后续……翰林院那些人放话,若是长威伯虚张声势,拿出来的东西无法令人信服,他们将打上门去。”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嘉靖帝讥诮的道:“孔子诛少正卯!” 弄不过你,那我就肉体毁灭你。 这是儒家最擅长的事儿。 “问问庆之,朕让他主持京卫整顿一事,为何停滞不前?” 黄锦笑道:“长威伯这阵子一直忙碌,不是北上便是和人打架……” 嘉靖帝莞尔,但眼神却冰冷。 玩肉体毁灭吗? 别忘了当初蒋庆之可是群殴过士大夫。 京卫在侧,那些人可敢铤而走险? “陛下,夏言求见。” 嘉靖帝一怔,“这个老东西,自从出了诏狱后就远离了朕,今日怎么想着来了?” 夏言进殿,行礼。 “你看着比之前精气神好了许多。”嘉靖帝说道:“朕突然有些羡慕你这等闲云野鹤的日子,可自己却不能……” “臣只是远离了那些纷争,整个人便觉着悠闲了许多。每日清晨,臣最喜在住所附近漫步,看着晨曦,看着那些屋宇,听着那些人间烟火,脑子里空空如也,却倍感惬意……臣觉着以往蝇营狗苟,果真是不值当。” “那你今日所为何来?”嘉靖帝讥讽的道。 “臣为长威伯而来。” “哦!” “臣方才听闻了翰林院论战之事。” “庆之大获全胜,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嘉靖帝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夏言忧心忡忡。 “臣担心长威伯说的那个有。”夏言叹息,“这个有字出口,便是一种姿态。” “朕知。”嘉靖帝淡淡的道:“他既然说有法子解决那三个问题,必然会提出自己的学说。而这对于儒家而言便是挖他们的墙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陛下,此后长威伯将会成为儒家的死敌!不死不休!”若是蒋庆之此刻出现在夏言的眼前,老头儿发誓定然要让他好看。 “朕倒觉得很有趣。”嘉靖帝却感到了久违的刺激,“黄伴,去问问庆之他可有应对之法。” “是!” “坐吧!”道爷指指边上,“你我君臣疏离许久,这阵子朕失爱子,你却依旧逍遥。说说你对当下的看法……” 夏言坐下,“当下之前乃是斗而不破的局面,可今日后,除非陛下袖手旁观,否则双方的默契便被击破了。” “嗯!”嘉靖帝平静如故。 “陛下做好准备了吗?”夏言目光炯炯,“那些人会疯狂反扑,若是陛下……” “你担心朕如宋仁宗般的退缩了,把范仲淹丢出,让士大夫们发泄怒火般的,把庆之也丢出去?” “是!”夏言在道爷的逼视下毫不退缩。 “你夏言却小觑了朕!”道爷平静的道:“自从得知太子乃是被毒杀之后,朕就没准备和那些人握手言和!” “陛下。” 去问话的内侍回来了。 “庆之如何说?” “长威伯说,就在先前翰林院最混乱之际,却有十余人为他发声!他让奴婢转告陛下……” 内侍抬头道,“吾道不孤,这个大明,依旧有希望!” “吾道不孤!”夏言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中喷涌。 “吾道不孤吗?”嘉靖帝摩挲着手中的玉器。 夏言起身告退,他需要去寻到那个疯子,好生收拾一顿。 “哈哈哈哈!吾道不孤吗?” 走了很远,夏言的脑海中依旧是嘉靖帝那肆意的大笑声。 “帝王必须狡如狐,狠如狼,凶悍如虎,威严如龙。庆之,与帝王为伴,便是与这四等为伴,你做好准备了吗?” 夏言在直庐外遇到了蒋庆之,一番话令他莞尔一笑。 “您小觑了陛下!”再没有人比蒋庆之更清楚道爷的秉性。 从道爷开始,到万历,到崇祯,一个个帝王仿佛都继承了道爷的执拗,认准了一条路便不回头。 万历多年不上朝,崇祯执拗的觉得群臣都是一群垃圾,唯有自己才能振兴大明。 这特么是基因! 基因是人类不可抗拒的驱动力。 “陛下认准了什么,哪怕在死之前,他也会执拗的坚持着,直至把这个东西带入地底下!” 夏言想到了先前道爷那肆意的大笑,“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夏公,从走进翰林院那一刻起,我便是大明国祚。” “大明兴……” “我兴!” “大明若是……” “我将跟着一起赴死!” “可你势单力孤!” “夏公你可知,当初那些人密谋对付陛下时,有两成多反对。你可知先前在翰林院,有一成多的人在为我呐喊……” 蒋庆之目光炯炯看着夏言,“这个大明还有无数仁人志士,我并不孤独。” “你这是要向儒家示威啊!” “不,是宣战!” …… 夏言良久叹息,“陛下会如何做?” “断了明年的科举,陛下用这等手段来告诉那些人,既然开了头,就别想着结束。”蒋庆之说道。 …… 吏部,一个官员急匆匆进了值房。 “侍郎,陛下那边有人传话,这是文书。” 侍郎接过文书,“一个从五品,陛下竟然亲自出手擢升,此人是谁?老夫看看……周夏?” 官员问道:“按规矩走?” 侍郎摇头,“翰林院那边才将大战一场,这时候陛下正盯着京师,谁若是冒头必遭捶击。马上送去礼部。” 官员刚准备出去,侍郎叫住了他,思忖片刻后说道:“把消息传出去!” “侍郎……” “陛下此刻需要有人站出来,周夏此人正好是榜样。” …… 周东带着礼物去了陈家。 陈家主人陈万接到消息后蹙眉道:“他还不死心?” 妻子杨氏说道:“夫君,好歹多年交情……” “你不知那周夏惹下了多大的祸事。”陈万起身,“罢了,我今日便了结了此事,为陈家消弭一桩祸事。” 他去了前院。 “陈兄!”周东拱手笑道,那笑容有些谦卑。 为了儿女,莫说是谦卑,真需要的时候,父母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 “老周,你这是……”陈万一脸为难。 “咱们两家也认识多年,当初媒人说亲时,我毫不犹豫便点了头。二娘子不说贤良淑德,可也能持家,也能相夫教子。这门亲事……” 陈万叹道:“本来我是有心,可……不瞒你,前日我拿了大郎的生辰八字去算了算,庙里的高僧说了,大郎今年不宜说亲……” 话到了这个地步,周东唯有苦笑,他知晓这是借口,可谁让自己的儿子惹下了祸事……周东起身拱手,“家中的嫁妆我会考虑,另外,若是成亲,此后二娘子可少往来。”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也就是切割。 把女儿和她的兄长进行切割。 周东期冀的看着陈万,想着陈万对二娘子颇为赞许……可当看到陈万微微摇头时,周东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再继续劝说,那不是结亲,而是为奴。女方姿态过低,就算陈万勉强点头,此后女儿嫁过来日子也不会好过。 周东想到这里,微笑道:“如此便是无缘,可惜了。告辞。” 陈万起身,“要不吃了饭再走?” “家中准备了。” “那……慢走。” 二人都知晓,此后两家就成了陌路,以往的交情尽皆没了。 周东走出陈家,身体靠在墙壁上,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笑着往外走。 那脊背微微弯曲着,看着就像是一头老牛,蹒跚走过。 他找到一家酒肆,进去后只要了酒水。 就这么喝着,想着,苦笑着…… “有生皆苦!” 周东起身付账,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家中。 “老爷,有人来访。” “谁?” 周东漫不经心的问道。 “周兄!” 陈万从接待客人的厅堂里走出来,笑容可掬的拱手。 “你……” 周东愕然。 陈万笑的越发亲切,“周兄,先前我亲自去了庙里,高僧说大郎虽说今年不宜成婚,可却并非没有解决之法,这不……我便来了。” 这时有人叩门,门开,是依旧鼻青脸肿的周夏。 “大郎。”周东刚想问他翰林院那边的事儿,外面跟着一个小吏进来。 “侍郎说了,周员外郎这几日可在家歇息,不过须得尽快熟稔本部事宜,毕竟礼部无小事。” 周夏点头,接过了小吏递来的包袱。 “大郎,什么礼部?”周东不解问道,却没见陈万一脸丈人看女婿的欣慰。 周夏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官服。 “从五品。”周东认出了官府的品级,“我儿……” 周东原先是翰林院侍读,正六品。 小吏见状笑道:“陛下说周员外郎稳重,转任礼部员外郎。” 周东呆立原地。 “恭喜周兄!”陈万拱手笑道:“这可是陛下亲手擢升的员外郎,从此大郎便进了天子眼中,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啊!” …… 求票。 第291章 成者王,败者死 蒋庆之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儿便是要喝的。 “冰乳酪弄些来。” 蒋庆之教给厨子几种夏日饮品的做法,正想试试。 院子里搁一张躺椅,人躺上去,整个人慢慢松弛了下来。 翰林院的喧嚣渐渐在脑海中散去,蒋庆之把脑子尽力放空…… 但念头依旧不断涌来。 一个勺子送进了他的口中,蒋庆之下意识的喝了下去。 “乳酪……怎地不冰?”蒋庆之睁开眼睛,又闭上。 “夫君的身子还得养。”李恬说道。 “这炎炎夏日无冰怎么活?”蒋庆之无比怀念后世的肥宅快乐水。 “我陪着夫君。” 遇到这种女人,蒋庆之也只能无语叹息。 夫妻二人吃了乳酪,李恬摆摆手,侍女告退。 “我听他们说夫君今日去翰林院砸场子了?”李恬很是好奇。 “对,不过不是翰林院。” “那是哪?” “儒家。” “儒家,夫君砸了儒家的……场子?” “惊呆了?” 李恬愕然,“儒家?” “没错。” “没被围殴吗?” “差点。对了,你就不怕?”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 “果然是贤妻。” 夫妻二人耍个花枪,但蒋庆之知晓妻子必然会为此忧心忡忡。 下午李家来人,单独请见李恬。 “娘子也听闻了此事,很是担心。就令奴来问问姑爷这边是个什么章程。” 仆妇是常氏身边人,看着李恬长大的,很是慈祥。 “告诉娘,就说……夫君也是无可奈何。” “可……” “那些人逼人太甚,太子之事便是明证。若夫君软弱半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仆妇回家,正好李焕下衙。 “……二娘子说若是姑爷软弱半分,下一个被弄死的多半是他。” 李焕坐下,常氏叹道:“女婿那边激怒了翰林院……” “不止,还有京师士林,接着便是天下儒家子弟。”李焕看着反而很是平静。 “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见世面不多,却也知晓那些人有多厉害。女婿这是在想什么呢?怎能如此不智?”常氏恼火的道。 “太子之死不简单。”李焕轻声道:“据闻可能是有人下了毒。” “什么?”常氏浑身一振,“天爷!这谁敢?” “就是你口中的那些人。”李焕说道:“那些人敢冲着太子下毒手,女婿算什么?难道你让女婿束手待毙?” “可女婿可以退不是?”常氏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母兽,冲着自己的丈夫咆哮。 “哎!你这个女人。”李焕苦笑道:“许多事由不得人。你以为女婿退了就万事大吉?” “难道他们还要赶尽杀绝?”常氏说道。 “斩草除根正是此辈最擅长之事,一旦女婿退却,那些人便会得寸进尺……” “他们能如何?” “他们会弹劾女婿,让他狼狈不堪,接着会寻找各种由头,把他贬谪到某个蛮荒之地。知道前宋时狄青是如何死的吗?就是被这些人逼死的。” “天爷!那……那恬儿岂不是也得跟着去?” “她可以不去,可恬儿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李焕说道:“若是如此,她必然会追随女婿而去。更要命的是……那些人不会就此罢手。” “他们难道还敢赶尽杀绝不成?”常氏不敢置信。 “他们的人遍及天下,无处不在,女婿只要还在大明境内,就逃不过他们的追索。这不是政争,明白吗?” “那是什么?”常氏满脑子都是女儿跟着蒋庆之被人追杀的场景,有些惶然。 李焕按着桌子起身,缓缓说道:“这是道统之争,从春秋发端到前汉,直至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告终。可你知晓那百家的下场吗?” 常氏抬头,就见丈夫神色怅然,“成者王,败者……死!” …… 翰林院,张居正和高拱站在屋檐下。 不远处,两个官员正和同僚争执。 “若说我儒家能治国,那为何总是逃不脱治乱循环?” “哪家来了都不成,这是天道。” “天行健!” “呃!” “再有,我等以往把农事、武事、工事视为贱役,长威伯说那是立国之基,我深以为然。那么我儒家为何不去钻研这等学问?” “那本就是下贱人才干的活儿,你难道也想去?” 众人看着那个官员,只见他认真点头,“只要有益于大明,我愿意!” “竖子胡言乱语!”那人遁去。 “长威伯说自己有法子能解决那三个问题,叔大你觉着呢?”高拱双手抱臂问道。 “我也不知。”张居正蹙眉道:“田地就那么多,人口却越来越多,这如何解决?我想……唯一的法子便是从那些人家手中把赋税和人口抠出来。” “你这是在作死。”高拱冷笑道:“蒋庆之今日和儒家分道扬镳,此后定然处处危机,你难道也想重蹈覆辙?” “若人人都怕这怕那,这个大明呢?难道就任由它一路衰微下去,直至灭亡?”张居正看着高拱,“我辈既然身处此时此地,怎能不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难!”高拱叹道:“励精图治罢了。” “手段安在?”张居正问道。 “不外乎便是开源节流。”高拱说道。 “依旧是老一套,汉唐照着这一套做亡了国,大明难道能逃过一劫?张某不看好。” “我更担心的是那位长威伯。”高拱双手摩挲了一下双臂,“他可是当众说了有法子解决那三个问题。今日在场那么多人,他若是办不到……” “那他必将身败名裂。”张居正迷惑的道:“可我怎地觉着他很是自信。” …… “做人不自信,那还不如一条咸鱼!” 蒋庆之正在给两个皇子和朱时泰授课。 “人一生会遇到许多麻烦事儿,比如说老三,若是没有这些年被人冷眼相待的经历,你可会知晓人情冷暖?你可会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待每一个身边人?” “自信些,虽然当下对手很多,可咱们的事业前途远大。” 蒋庆之见三个弟子依旧有些沮丧,便说道:“一个人一生都无比顺遂,你等觉着可有趣?” “有趣!” 朱时泰下意识的道,然后挨了一戒尺,嗷嗷呼痛。 “表叔,先想想用什么来堵住京师儒家子弟的嘴吧!”景王苦笑道:“你在翰林院说能解决那三个问题,且十日内就能见到实效。若是……” “有人开了盘子。”裕王说道:“一赔五。” “赌谁赢?”朱时泰捂着手心问道。 这个蠢货怎么和本王是同窗……景王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赌表叔输。” “那我回家告诉我爹去!”朱时泰喜滋滋的道。 “啥意思?”裕王问道。 “让我爹下注赌表叔输,如此表叔就算是输了,好歹还有钱财能入账。” 这娃去做生意可能会更好。 蒋庆之回头就寻了妻子,“娘子,家中能拿出来多少现钱?” “四万贯,怎么了?”李恬问道。 “再凑凑。”蒋庆之说道:“外面有人开赌,赌我输,一赔五啊!” “那要不……”李恬一脸纠结。 “若是赌我输,输了也有钱拿?”对妻子无师自通悟透了对冲大法,蒋庆之颇为欣慰。 “罢了。”李恬咬牙,“嫁鸡随鸡,烟儿,陪我去库房!这日子咱们不过了。” 婆娘发飙了,拽着侍女把钱库清点了一遍,下午腰酸背痛的躺在蒋庆之刚弄出来的炕上直哼哼。 “我不活了,这腰折了大半。” “那我正好重新娶个美人儿。”蒋庆之躺在另一边,很是惬意的想着冬季躺在热炕上的舒坦。 “那我便化为厉鬼,日日在床头看着你二人……” 蒋庆之哆嗦了一下,“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庆之。”老纨绔来了。 蒋庆之出去,朱希忠拉着他道:“正好有事商议,一起出去喝点。” “娘子,我和老朱出门了。”蒋庆之喊道。 “是。” 朱希忠听着这温顺的声音,赞道:“果然是贞静贤淑,不像你嫂子,有时候发作起来……”,说着,老纨绔下意识的揉揉后腰。 “腰子不成了?”蒋庆之嘲笑道。 “别提了。”朱希忠说道:“老娘们为了让我少沾花惹草,旦旦而伐啊!” 二人出了巷子,在主干道上缓缓而行。 “长威伯!” 华灯初上,人约黄昏后……崔元就在路边,见到蒋庆之走过来说道:“此战我支持你,不过并不妨碍我下注赌你输。” 崔元乃是三朝元老,仰仗的是帝王宠信。道爷既然决定要和那群人斗到底,他也只能豁出老命站队。 历史上他和陆炳便是如此,不过站队归站队,要他们和士大夫们翻脸却是不可能的。 连道爷也无法令他们如此。 反倒是严嵩父子和士大夫们势不两立。 所以谁忠谁奸。 谁知道呢? “下了多少?”蒋庆之问道。 “三万贯。”崔元微笑道:“另外我听闻不少人下注赌你输。” “我也下了不少。”蒋庆之说道。 “多少?” “五万贯!” “你这是想破家?” “一赔五,二十五万贯。”蒋庆之觉得自己要发了。 “你在翰林院说十日之内有结果,那么我拭目以待。”崔元压低声音,“你若是输了,轮不到我落井下石,无数人都想弄死你。你好自为之!”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倒想看看,当那些人输的把裤子都当掉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另外老崔,你下了三万贯,这是准备把公主的嫁妆都赔进去吗?” “你!”崔元一怒,随即平静的道:“我拭目以待。” 第二日有消息传来。 “有人下注三十万贯,赌伯爷赢。”徐渭很是兴奋,“三十万贯,好大的手笔!” 会是谁? 整个京师都在猜测此人的身份。 而道爷也开了太子薨逝后的第一次朝会。 朝会一开始就有人发难。 “长威伯提出了三个关乎国运的问题,并自称能寻到解决之道,十日内必然有震动天下的成果。今日第三日了,敢问长威伯,可有了?” 开始发难了。 陆炳看了蒋庆之一眼,发自内心的佩服这厮的胆色,但却觉得这是自寻死路。 蒋庆之呵呵一笑,“陛下,近日天气不错,宫中久居难免郁郁,臣愿请陛下出城一游。” 来了! 什么出游,这必然是蒋庆之的回应。 众人眸子一亮。 纷纷看向嘉靖帝。 道爷深深的看了表弟一眼,“可!” 第292章 京师大赌博,阴毒 直庐,严嵩坐在那里苦笑。 严世蕃第一次看着奏疏蹙眉,没有了大权在握的得意,“蒋庆之利用翰林院论战彻底叛出儒家,许多人都在等着陛下表态。 若陛下态度暧昧,那么双方还有转圜的余地,可陛下今日点头,这是赞同之意。爹,那些人视咱们为陛下心腹,咱们也会成为他们的死敌。” “难道以前不是?”严嵩叹息,“从夏言下台,到我走进直庐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此生要么荣华富贵到极致,要么就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陛下为何……”严世蕃捂额,“陛下性子执拗,二十余年郁积的怒火一朝被太子之死引发,他这是要与那些人不死不休啊!” 不知过了多久,严嵩说道:“海外有大明宣慰司,旧港等地虽说贫瘠,可好歹那些土人心向大明。我儿若是去了那里,凭你的本领,不出三载,定然能成为旧港之主……” 严世蕃抬头。 严嵩微笑道:“为父大把年纪了,想来也活不了多少年。陛下在,为父安。” 严嵩比道爷大了许多,他觉得自己会死在道爷之前。 “爹不怕被那些人掘墓鞭尸吗?”严世蕃咧嘴一笑。 “死都死了,怕什么?十年之后为父定然身死了,你在海外做个牌位,为父魂魄自然就依附于其上,咱们一家子……依旧在一起!” 严嵩摸着严世蕃的肩头,用力捏捏。 严世蕃身体后仰,闭着眼,“孩儿不走!” …… “有多少?” 裕王问道。 杨锡尴尬的道:“殿下如今有三百二十贯钱。” “我定然是大明最穷的皇子。” 裕王叹道,“对了,可有金银器?” “有,不过宫中都有造册。”杨锡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融了!”裕王吩咐道。 “殿下,一旦被发现……”皇子典当东西,对外界来说就是丑闻。 “速去!” 裕王摆摆手,“记得尽数下注表叔赢!” “是。” 杨锡无奈摇头,出去后又回来了,“殿下,大皇女来了。” 朱寿媖背着一个包袱,看着很重的模样。 “寿媖你这是……”裕王看着妹妹把包袱一下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朱寿媖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些金银,“这是我五岁时得的,这是六岁时得的,这是……” 裕王看呆了,心想果然还是我最穷。 “你拿来作甚?” 朱寿媖抬头。“三哥,你帮我去下注吧!” “你……” “我赌表叔赢!” “你就不怕输光了?”裕王说道:“宫中人都有一双富贵眼,没钱开路哪怕是咱们也会处处碰壁。” “不怕!”小姑娘拍拍手,“大不了我去表叔家吃住。” 可裕王知晓这不现实。 “哦!还有这个!”朱寿媖把手上的玉镯子解下来,小心的放在上面。 “这不是你生母给的吗?寿媖你……”裕王记得妹妹最宝贝这个玉镯。 “娘去了之后我在宫中无人过问。”朱寿媖笑道,“娘临去前说过,谁待你好别着急相信他,要等,若是他能一直对你好,那才是真心的。” 小姑娘认真的道:“我知晓,表叔是真待我好。” …… 裕王拿到了典当后的数据,看了一眼,“怎地多了一百余贯?” 杨锡嘿嘿一笑。 “说!”裕王冷冷道,在这等时候,任何意外都有可能会成为攻讦他和表叔的工具。 “奴婢有些私房钱……”杨锡低着头。 …… “老四据闻被卢靖妃毒打了一顿。” 裕王给蒋庆之带来了最新的八卦。 “为何?”蒋庆之正在看书,书是正经书,据闻是杨慎在云南写的。 “我也不知。” …… 此次京师有人开盘赌蒋庆之拿出来的所谓成果,蒋庆之胜是一赔五的赔率,败是一点二的赔率。 虽然只是一点二,但依旧有许多人下注。 敢开这等大盘的人自然不简单。 王举是负责人,背后却隐隐约约的有十余家人支持。 “王先生,有人下注。”一个随从进来,王举三十余岁,看着养尊处优的模样,“这几日下注的人多不胜数,怎地,来人不对?” 随从说:“听那声音像是宫中人。” “下了多少?”王举问道。 “一万三千贯。” “不算多。”王举说:“后宫嫔妃不敢干这等事,那么唯有那些大太监。对了,下注三十万贯那人可查出了来历?” 随从摇头,“那日咱们的人跟着他,没几下就被甩开了。” “三十万贯,谁那么大的手笔?”王举有些困惑。 随从笑道:“管他呢!有那三十万贯,咱们赔了那些下蒋庆之输的赌注后,应当还有剩余。” “也是。” …… 这一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君臣汇拢出了京城。 到了蒋庆之的田庄边缘,只见前方一片麦浪。 “正好今日麦收。”蒋庆之说道,顺带哼着一首轻松的歌曲。 韩山带着一队男女在前方等候。 “说是有贵人来,这贵人没事来咱们这干啥?”有人嘀咕道。 “管他干啥,咱们只听伯爷的。”韩山说。 “不会来的是皇子吧?”有人说道:“上次来了两个少年,看着就不是凡人。” “是神仙不成?”有人笑道。 “陛下是神,那皇子岂不也是神仙?”那人认真的道。 韩山没好气的道:“那皇子的老师是什么?” “那是仙师啊!” 艹! 韩山忍不住踹了这厮一脚,这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韩山赶紧站好,喝道:“都站好了,别给伯爷丢人。” 众人只见前方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道袍男子走来,自家伯爷就在道袍男子身边,指着那些田地笑吟吟的说些什么。 “陛下,这便是臣的庄子。”蒋庆之说道。 “当初说给你更大的,可偏远了些。朕想着你身边没什么亲人,又怕仆役欺你年少,把你哄骗了,便弄了个近京师的小庄子。” 嘉靖帝想到了当初蒋庆之刚到京师时的模样,“那时你廋削的让朕担心,如今看着却壮实了许多。” 蒋庆之笑道:“臣原先的衣裳如今都穿不得了。” “多吃。”嘉靖帝点头。 “是。”蒋庆之很认真的道。朱希忠嘀咕,“我就从未见过这厮如此认真过。” 这时有人问道:“长威伯,我等来此是为何?别说是帮你家麦收吧!” 朱希忠在蒋庆之身后低声道:“吏部左侍郎陈彦。” 嘉靖帝淡淡的道:“虫子哪里都有,朕唯一的法子便是隔一阵子抽打一番。” 把臣子比作是虫子……蒋庆之莞尔,他回头看了陈彦一眼,“陈侍郎还真说对了。” 陈彦四十余岁,看着笑眯眯的很是可亲。 孙重楼嘀咕,“贱人笑眯眯,不是好东西!” 徐渭对胡宗宪说道:“此人我记得是那边的吧?” 胡宗宪点头,“此人看似和气,行事却颇为狠辣。前年和人争夺吏部左侍郎之位,他看似必败,于是便故作大度模样,对那人颇为恭谨。甚至主动为自家的女儿上门说亲…… 就在两家谈婚论嫁时,陈彦突然发难,以对手贪腐为由发起弹劾……” “那人真贪腐了?” 胡宗宪点头,“贪了三百贯。” “那是咎由自取!”徐渭说道。 “可坊间有传闻,那行贿之人乃是陈彦的远房表弟。” 卧槽尼玛! 徐渭只觉得脊背发寒,“够狠,够阴毒!” 胡宗宪走过去,寻机把陈彦的背景告知了蒋庆之。 尼玛! 这不是阴人,是毒人啊! 正好嘉靖帝止步,看着麦浪作欣慰状,蒋庆之对崔元说道:“老崔,你也就是一张臭皮囊好看,和陈彦比起来真差远了。” 崔元第一次没生气,而是冷冷的道:“那等人我都不敢招惹,你小心被他毒死。” 蒋庆之无意间看到了徐阶,老徐看似不经意的走到了嘉靖帝身边,摸了几下麦穗,似乎感慨万千。 老徐的阴比陈彦有过之而不及,至少陈彦最终没把女儿嫁过去。 陈彦笑眯眯的走过来,“长威伯。” “陈侍郎。”蒋庆之淡淡拱手。 “不知今日是个什么章程?” 翰林院侍读学士高一鸣今日一直在蓄势,到了田庄后,他四处看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此刻便开始发难。 “长威伯说的成果何在?”高一鸣指指日头,“这日头也渐渐起来了,早些验证了真伪,咱们也能放心游玩不是。” 蒋庆之正在低声和周夏说话,闻言看了他一眼,“很急?” “急。”高一鸣笑了笑。 陈彦说道:“倒是不急,不过老夫看到了小溪,此处想来鱼儿极多,早些见了成果,老夫也好去垂钓一番,为今日出游添个菜。” 道爷回身,蒋庆之微笑道:“就在这!” 他指着这一片麦田,“这便是我弄出来的成果。” 众人愕然。 高一鸣尖锐的道:“让老夫看看……”,他摸着麦穗。,“难道这麦子吃了会成仙?哈哈哈哈!” 蒋庆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高学士脑子里都是神仙鬼怪,可知这庄稼一亩收成多少?” 高一鸣一怔,蒋庆之追问道:“高学士可知一亩收成多少,百姓方能活命?” 高一鸣:“……” 蒋庆之继续问道:“高学士可知如何让庄稼增产?” 高一鸣:“……” 蒋庆之叹道:“你这不知来那不知,这翰林院侍读学士学的是什么?之乎者也吗?之乎者也可能养活你一家子?不能!养活你一家子的是那些人!” 蒋庆之指着那边等候的韩山等人,“可这等养活你一家子之人,却被你等视为贱人!” 高一鸣却冷笑,“那么长威伯今日是要让老夫看看这庄稼的收成?” 蒋庆之点头,“正是。” 众人愕然看向那片麦浪。 “能增收多少?”有人在高一鸣耳畔急促说了一番,他冷笑道:“北地小麦亩产一石左右,难道你这里还能有一石一斗?” “若是有呢?”蒋庆之反问。 “那老夫今日便为你牵马又如何?” 牵马便是为奴为仆的姿态。 蒋庆之看了道爷一眼,“陛下。” “嗯!”道爷轻哼一声,心想这娃竟然不提前和朕通气,可见是该打了。 “臣请陛下看看天色,此刻麦收可好?” 这是要把此次麦收的档次提升到国家大事的地步不成? 在场的都是老鬼,马上就知晓了蒋庆之的用意。 道爷看了一眼天色,下意识的掐指一算……然后再度握拳。 “可!” 蒋庆之一挥手,韩山带着人就下了田地! “可有把握?”朱希忠问道。 蒋庆之拿出药烟。 “老朱,我曾说过咱们的事业无比辉煌,这只是开始罢……” 第293章 震撼人心的麦收 韩山等人一拥而上。 “这片田地全收了来不及吧?”有人质疑道。 “只收三亩地,以三亩地平均下来的亩产为准。”蒋某人做事岂会有漏洞? “妥!”严首辅发话了。 看到史上著名奸臣严嵩为自己说话,而史上著名贤臣徐阶却和自己拉开了距离,蒋庆之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王以旂凑过来,“长威伯,能增收多少?” 蒋庆之摇头,“此刻还不知。” “啧!”老王有些头痛,突然低声道:“若是不妥……回头我建言你去河套。” “多谢!不过不必了。”蒋庆之心中微温。 “你不是曾铣。”王以旂说,“你若是去河套,陛下必然支持。在那边待上三五年,收拢些部族,夺回些地方,再度归来时便是功臣。” 蒋庆之笑道:“放心。” 陈彦笑吟吟的过来,“长威伯用的何等手段,可能让我等知晓?” “陈侍郎愿意学吗?”蒋庆之问道。 陈彦笑容依旧,“可能增产一成?” “你当这是养猪呢!”王以旂炸裂了,蹦起来就喷,“一成?放眼天下多少田地?若是能增产一成,你陈彦可知晓每年能多养活多少人?大明因此会少多少流民?” 夏言今日也来了,不过老头儿不屑于和这些昔日下属呆一块儿,此刻才悠哉悠哉的出来,“长威伯说的三个问题,农事第一。若是能增收一成,那便是天大的功勋。谁有异议?我夏言在此,愿与他辩驳。” “说来我用的法子倒也简单。”蒋庆之说道:“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跟着蒋庆之进了庄子。 韩山作陪,一路到了自家后面。 “就在这。” 这是个泥屋,进去后,就看到一口井般的东西。 井上面盖着一个木板,一进去就嗅到了刺鼻的味儿。 “这是何物?”道爷颇有些兴趣。 道爷怕不是想到了炼丹吧……蒋庆之心道,然后指着木板说:“这下面挖了个窖池,里面丢了些东西,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便会发生反应,就如同炼丹……” 道爷果然兴趣越发浓郁了,“说说。” “这里面放了秸秆,青草,人畜粪便等物……” 蒋庆之见有人干呕,不禁乐了,“各位吃的菜,不少都施过人肥。” “呕!” 有人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肥?”有人问道。 “这是沼气池。”蒋庆之带着众人到了另一边。 “此处是投料口,投料进去后封住。” “此处是排风口,人不能走动。沼气池产生的沼气不能见明火……” “见了会如何?” “嘭!”蒋庆之嘴里发出了爆炸声。 “那些东西在沼气池中进行发酵,排气后取出,加上堆肥……以及草木灰三者一起施用于田地。” “就这能增产多少?”高一鸣追问。 “一成!”蒋庆之前世看过报道,某地用沼气池产出的肥料施肥,增收多少来着,好像不少。 在这个几乎没有肥料的时代,蒋庆之觉得一成应当是有把握的。 一成,就足以把这些人震慑住。 堆肥的历史很悠久,但蒋庆之在发配路上经过村子时问过当地人,并无人家堆肥。 进京后,道爷赏赐了这个庄子,蒋庆之便问了韩山堆肥的事儿。 韩山的回答是:何为堆肥? 艹! 不是说堆肥已经很普及了吗? 蒋庆之大怒,甚至还专门去寻摸了一遍,发现北方是有人家堆肥,但少的可怜。而且堆肥的原料更是简单的令他无语。 在这个信息流通不畅的时代,任何东西的推广都需要官府介入。 但显然大明官吏们更喜欢琢磨上官的心思,而不是如何让农人增收。 于是蒋庆之便把沼气池这个利器弄了出来。 前世他有个远方亲戚在农村,平日里喂了十余头猪,自家还酿酒。政府推广沼气池的时候还给补贴,他乐滋滋的点头答应了。蒋庆之去帮过忙,觉得这玩意儿不复杂,但却管用,而且还能用沼气煮饭烧菜。 “这东西有用?”高一鸣讥诮的道。 “秸秆,青草……粪便……”一个官员冷笑,“若是这东西能增产一成,那老夫每日拉三次也心甘情愿。” “就不怕拉脱肛?”老纨绔阴恻恻的道。 道爷在外面和夏言在说话。 “可有把握?” “臣也不知,问了那小子多次,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看来他也没把握。”道爷叹道。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言知晓蒋庆之的顾虑,“那些人来势汹汹,若是不能给他们当头一棍,大势便会在他们一边。” 二人默然良久,严嵩过来了,冲着夏言拱手。 二人算是死敌,此刻相见分外……不算眼红,但夏言却负手去了边上。 “陛下,已经收割一半了,若是不妥,臣以为可让长威伯去南边。东南倭寇近期有死灰复燃之势,长威伯去了那边三五载,等此事风平浪静之后,便可归来。” 不得不说,严嵩和王以旂想到了一块儿。 不过王以旂觉得蒋庆之留在北方更好。 嘉靖帝不置可否,严嵩告退。 看着他去寻崔元,道爷说道:“南方乃是士大夫的根基所在,若今日事败,庆之去了南方,必然是人人喊打……” 黄锦心中一凛,心想严嵩看似好意,竟然给蒋庆之埋了个大坑。 “回头记得提醒朕,严嵩最近写的青词有些浮躁了。”道爷淡淡的道。 “是。”黄锦看了严嵩一眼,心中为他默哀一瞬。 一个团体的内部也会有矛盾,只分大小而已,这一点蒋庆之清楚。所以正如那句话所说,斗而不破,甚至在许多时候他还和严党联手。 “长威伯。”徐阶缓缓走过来,看着温和有长者风范。 “徐尚书。”蒋庆之在看着那迅速推进的麦收,心想老徐这是想来套近乎? 在进了政事堂后,徐阶的日子便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在严嵩父子的严防死守之下,徐阶连掺合政事的权力都没有……一如当年夏言对严嵩那样。 严世蕃手段了得,几次三番给徐阶小鞋穿。 “此事若是成了,利国利民。”徐阶感慨万千,指着那一片麦浪说,“有人说长威伯年少不更事,可见荒谬。” 年少不更事……老徐这话里有话啊! 严世蕃在边上和赵文华等人说话,察觉到了蒋庆之的目光,便探寻的看过来。 “周夏不错。”徐阶温声道:“进了礼部后,很是勤勉……” 徐阶如今是礼部尚书,而门下‘叛徒’周夏好死不死的竟然也进了礼部。 徐阶这是威胁? 蒋庆之想了想,觉得不可能。 老徐城府太深,不会这么直接。 那么就是示好? 蒋庆之脑海中转动着各种念头,下意识的勾搭住了徐阶的肩膀。 徐阶身体一僵……他大把年纪了,这等小年轻的动作让他感到格外违和。 严世蕃眸子一缩,“徐阶这是想和蒋庆之联手?” 赵文华思忖了一下,“最近徐阶在政事堂举步维艰,若是能交好蒋庆之,对徐阶而言便是另辟蹊径。” 严世蕃冷笑,“蒋庆之的手伸不进政事堂,徐阶这是想通过蒋庆之靠近陛下。有趣!” 嘴里说着有趣,严世蕃回头就吩咐道:“就说有紧急事务要处置,让徐阶回去。” “……长威伯家是苏州的吧?”徐阶温和说着,“老夫家在华亭,昨日拙荆说长威伯的妻子封号便是华亭?” 蒋庆之被老徐绕来绕去有些晕乎。 “华亭是个好地方,老夫离家多年,家中儿孙不争气,写书信也是报喜不报忧,几次险些惹下祸事……” “徐尚书!” 一个小吏急匆匆过来,“政事堂那边有紧急事务,请徐尚书前去处置。” “这便去!”徐阶看了严世蕃一眼,随即走了。 老徐这是何意? 蒋庆之突然一怔,想明白了徐阶的暗示。 ——一旦信息断绝,许多事儿就会失去掌控。而大明的信息都汇总在政事堂,被严嵩一党牢牢把持着。于是他们父子要坑谁,要帮谁,只需利用信息差的优势便能轻松实现。 “这是想和我联手,对抗严嵩父子!” 胡宗宪和徐渭过来,二人分析了一番,得出了和蒋庆之一样的结论。 有幕僚团就是好,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张居正。 “伯爷以为如何?”胡宗宪问道。 “我宁可与严嵩联手,也不会和徐阶并肩!” “为何?”徐渭也有些诧异。 “徐阶太狠!” 蒋庆之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收割好了。”这时韩山那边喊道。 君臣都精神一振。 高一鸣和陈彦低声说了一番,回身招手,竟然是叫来了几个小吏。 “这几人都是收粮的小吏,各等手段了如指掌。”陈彦说道。 几个小吏自信满满的去盯着现场。 随后要经过晾晒才能脱粒,而这个过程将会在几方的监控之下。 …… 脱粒的那一日,君臣再度来到了庄子上。 几个小吏都得了好处,这几日轮番值守,在禀告时发誓绝无差池。 “好!”陈彦笑吟吟的道:“京师士林正蓄势以待。” “翰林院正等着结果!” 二人看向了蒋庆之。 “称量开始!” 道爷被簇拥着站在最前面,脱粒后的麦子一斗斗的装上,随后记录,倒在另一侧。 “一斗!” “二斗……” 气氛越来越紧张。 “成国公。”王以旂蹙眉。 “何事?” “你的手。” “怎地?我捏捏腿不行?” “自然可以,不过那是老夫的腿。” “十斗!”韩山大声吆喝道。 一石等于十斗。 在来之前君臣都做过功课,知晓京畿一带亩产最多不过是一石一,也就是一石零一斗。 麦粒还有多少? 陈彦呼吸急促,高一鸣鼻息咻咻。 京师多少人正等着蒋庆之失败的消息,随后将群起而攻之…… “一斗!” “二斗!” “三斗!” 陈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道:“一石三,竟是一石三……” 第294章 基地到手,真实的大明 在农耕社会,亩产便是一个王朝的命脉。 从有记录开始,中原的亩产一直在缓慢提升,与此同时,人口也跟着缓慢提升。 而财富也跟着一起不断提升。 可以这么说,粮食产量便是王朝兴衰的决定性因素。 陈彦想过许多种可能,比如说蒋庆之令人精细耕种,他为此问过老农,老农拍着胸脯说自己种了一辈子地,再精细的劳作最多增收几升罢了。 几升,那就是个笑话! 可现在谁是笑话? “不可能!” 一个官员尖叫着冲了过去。 呯! 道爷的侍卫出手了,一脚就把这厮撂倒在边上。 “不能啊!”官员尖叫着,竟然继续往前爬。 “这是疯了?”有人愕然问。 “这厮据闻把家都典当了,换来的钱财尽数下注,赌长威伯输。”知情者幸灾乐祸的道。 高一鸣哆嗦了一下,“陈侍郎,你下注了多少?” “不多,七千余贯。”陈彦面色惨白,“高学士,你呢?” “五千贯。”高一鸣的腿在打颤。 这几乎是二人家中所能动用的全部了。 现在全都打了水漂。 以后儿女婚嫁,家中大事儿到哪弄钱去? 蒋庆之看着那些如丧考妣的官员,拿出药烟,点燃后唏嘘的道:“才一石三?” “一石三!”王以旂哆嗦了一下,“陛下,一石三呐!” 道爷一直在发呆,被这声喊惊醒了,他难掩兴奋之色,“京师左近亩产不过一石一,一石三,增产了近乎于两成。若是推行至天下,无需多,只需增长一成……” 严嵩老眼在闪光,仿佛无数钱财在里面聚集。作为首辅,他需要手中有钱粮才能调理阴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若是大明亩产能提升一成,严嵩的腰杆子将会硬上几分。 “陛下,大喜啊!”老严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第一次认真的冲着蒋庆之说道:“长威伯此举利国利民,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那些臣子不少人都悄然下注蒋庆之输,此刻还得强忍赌输后的悲伤,向嘉靖帝道贺,心中的滋味儿一言难尽。 王以旂潸然泪下,“这几年各处卫所逃卒日增,说来说去便是缺少了钱粮的缘故。天下田地增收一成,这天下官兵便能吃饱几分。长威伯,老夫代那些将士多谢了!” 王以旂郑重行礼,蒋庆之避开,“何至于此。” 户部尚书今日没来,来的是右侍郎蓝青田,老头儿哆嗦着走到了那些量具前,问道:“可查验过?” 户部此次有官吏监督此事,当即有人说道:“都仔细查验过,绝无差池。” 蓝青田喃喃道:“我一直想着何时能让天下人都填饱肚子,想啊想,却想不出个法子来。我户部上下无不为此殚思竭虑,绞尽脑汁……可今日却有人悄无声息做成了此事。我……” 蓝青田抬头,“长威伯此举,功德无量!” 蒋庆之下意识的摸摸脑后,没摸到光圈。 “陛下,这是祥瑞啊!”有人开始了颂圣,若是往日,道爷定然要冷眼以待,可蒋庆之发现此刻的道爷竟然…… 笑的合不拢嘴! 卧槽! 那个冷肃如神祇的道爷,竟然不顾形象的在大笑。 “哈哈哈哈!” 严嵩也在笑。 这一刻,所有的立场都趋于一致。 夏言叹息,“这个大明啊!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他看着蒋庆之,笑道:“这小子……好小子!” 蒋庆之还是低估了接近于两成粮食的分量。 当他看到老泪纵横的蓝青田,看到一个官员抓起一把麦粒,兴奋若狂的冲着自己大笑…… 都特么疯了不成? 今日翰林院来的人不少,都是准备等着看笑话,痛打落水狗的。 可当看到结果时,三成的人竟然当场倒戈。 “杜甫有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何让天下人吃饱穿暖,这是我辈职责。” 一个翰林院官员激动的道:“我等以此为己任,可这上千年来我等做了什么?” 他看着同僚们,举起手中的麦粒。“咱们什么都没做。长威伯那日说我辈只知高谈阔论,我为此怒不可遏,可今日!” 官员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引来众人侧目。 他目光炯炯的道:“可今日我看到了什么?增收近两成!就在我辈高谈阔论时,长威伯却默默做了这些。” 翰林院的官员们不少低下头,仿佛有人在打自己的脸。 “那日我曾说此生与长威伯势不两立,今日我悔了。” 官员走到蒋庆之身前,认真道:“无论长威伯的学识如何,仅此一事便功德无量,下官错了。” 王以旂眼含热泪,“这个大明啊!” 道爷回身,“庆之想要什么?” 严世蕃眸子一缩,“陛下这是欢喜过头了。” 岂有帝王问臣子想要什么的道理! 各种目光瞬间聚焦在蒋庆之这里。 各种猜测。 顺势给翰林院一击! 或是为麾下的肖卓等人谋福利。 蒋庆之几乎没有思忖,“陛下,要不再给臣几百亩地?” 艹! 这巨大的功劳,你竟然只想要田地赏赐,你特么疯了吗? 道爷狂喜的心满满冷静了下来,眼中的欣慰之色却越发浓郁了。 知进退,且不贪,这样的表弟让道爷如何不欢喜? “京师之外的地寻不到了。”道爷笑道。 蒋庆之说道:“臣不要良田,只要荒地,不能耕作的那等荒地。越多越好。” 道爷一怔,“你要那等地来作甚?” 朱希忠在蒋庆之身后踩了一下他的脚后跟,低声道:“改口!” 蒋庆之说道:“臣有些想法,缺了个地方实践。” 嘉靖帝蹙眉,但转念一想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补偿蒋庆之,“可有这等地?” 有官员说道:“陛下,京师外五里便有这等地方,只是那地贫瘠无法耕作。” “多大?” “两千亩左右。” 道爷说到:“如此,尽数给了你!” “多谢陛下。” 在一群人看傻子的眼神中,蒋庆之难掩狂喜的心情。 他的脑海中有无数想法,可却需要一个地盘去实践。而且这个地盘必须可控。 京师人满为患,其它地方距离太远又容易失控。 京城五里开外的两千亩地啊! 他不经意看到了高一鸣,想到了牵马的赌约。 高一鸣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脑海中都是懊悔。 “陛下,近午时了,要不就在这用饭?”蒋庆之问道。 他只是随口一提,类似于邻居串门时的客套话,道爷却颔首,“可!” 今日来的君臣上百人,还有随行的护卫,加起来三百人有了吧! 那么多人,怎么弄饭? 叫你话多! 蒋庆之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叫来韩山,韩山也傻眼了,“伯爷,咱们家中那些吃食弄出来,怕是贵人们闻都不愿闻。” 蒋庆之却突然一怔,拍拍他的肩膀,“正你回去让每家每户都弄些饭食。记住,平日里吃什么,今日就弄什么。” 韩山迟疑了一下,蒋庆之摆摆手,“速去!” 到了饭点,蒋庆之带着君臣进了村子。 “炊烟袅袅,令人心旷神怡啊!” “是啊!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是有几壶浊酒,一碟菜蔬,便是人间美景。” “老夫有了。” “陈公有了?我等洗耳恭听。” 吟诗作词之声不绝于耳。 “饭菜来了。” 村子里的空地上摆满了桌子,这些桌子大多老旧,甚至有瘸腿的。 “简陋了些,大家海涵啊!”蒋庆之笑眯眯的道。 “这才是野趣不是。”王以旂觉得格外新鲜。 严世蕃一屁股坐下去,咔嚓一声,竟然把长凳坐断了。 这厮痴肥,竟然说长凳有问题,蒋庆之便让人给他弄了个木墩子。 饭菜送上来了。 每桌蔬菜两碟,腊肉炒豆腐一碟,最后是一碗蛋汤。 酒水是没有的。 “不错,有些意思。” 百官吃的津津有味,对于他们而言,偶尔一顿清淡的也算是调剂。 道爷吃的本就清淡,这等味儿正合胃口。 他不经意间看到几个孩子在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便冲着他们招手。孩子们犹豫了一下,黄锦过去笑道:“来,晚些有糖。” 几个孩子过来,道爷问道:“吃了吗?” 几个孩子摇头又点头。 道爷指指桌子上的饭菜,“平日里可能吃肉?” 一个孩子说道:“一月能吃一次。” “我家有钱,一月能吃两次。” 道爷的笑容渐渐僵硬。 “那可能吃饱?”夏言在边上一桌。 “能呢!”一个孩子吸着鼻涕,“这几日能吃饱。” “那其它日子呢?”夏言问道。 “娘说,要下力气干活的时候吃干的,平日里……吃稀的。”孩子揉揉肚子,咕噜噜叫。 这便是大明吗? 众人面面相觑。 道爷默默吃了饭,随后君臣离去。 走到村口,道爷突然说道:“回去看看。” 众人跟着他再度进村。 只见那些村民正坐在他们先前坐着的地方,一家老小就着他们吃剩下的饭菜,正吃的满酣畅淋漓…… “许久没吃肉了,这腊肉真香。” “往日做饭舍不得放油,今日终于知晓,油多些饭菜有多好吃。” “这一顿算是伯爷请的。”韩山说道:“多吃些。” 众人交口称赞主家的仁慈,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道爷面沉如水。 “这便是朕治下的大明!” …… 月底最后三天了,求票啊! 第295章 老父亲,点把火吧 道爷面无表情的转身,“回了。” 众人默然出村。 随即各自牵马准备回去。 高一鸣刚准备上马,就听后面有人喊,“哎!那谁!高学士,高一鸣!” 高一鸣蹙眉回头,“长威伯,何事?” 蒋庆之举着马缰,“高学士可是忘了些什么?” “你!”高一鸣猛地想起了那个赌约。 “君子一言!”蒋庆之翻身上马,他不是那等得势不饶人的,但对付高一鸣这等家伙,你若是宽宏大量,那只会让对方觉得你是撒比。 高一鸣下意识的看了道爷一眼,可道爷却被簇拥着走了。 那些官员和随从都停下来看着他。 堂堂侍读学士为人牵马,这可不多见。 不,是没见过。 稀罕不是! 高一鸣的嘴唇动了动,想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在蒋庆之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缓缓走了过去。 接过缰绳。 转身缓缓而行。 他觉得所有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无数人在嘲笑自己。 明日他将成为京师士林的笑柄…… 朱希忠问道:“庆之,侍读学士牵马滋味如何?” 蒋庆之抖抖烟灰,说道:“差强人意!” 高一鸣的脸红的就如同此刻的阳光。 …… 回到京城,嘉靖帝闭关了。 “表叔,黄锦说父皇两日没吃东西。” 朱寿媖双手托腮,第一次没心思逗弄多多。 “为何?”蒋庆之正在看着地契,两千亩地到手。但他有些纠结于鼎爷竟然没给奖励。 “我也不知。”小姑娘摇摇头。 两个皇子见不到道爷,朱寿媖却能见。不过在太子去后,道爷也就见过她一次。 这是草木皆兵……蒋庆之不知爷在弄什么,担心他再这般辟谷把自己弄飞升了。 “你等着。” 蒋庆之去厨房弄了几个小菜,烙了几张饼,弄在食盒里,“你是女娃,记住了别在乎颜面,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死磨烂打,好歹让陛下把这些吃了。” “好!”朱寿媖仰着头,很认真的应了。 她提着食盒去求见道爷。 “陛下说了,今日有事。”黄锦看着有些虚,还有些喘息。 “我不走!”朱寿媖想到表叔的话,执拗的站在殿门外。 黄锦苦劝无果,便到边上歇息。 “黄太监您这是……”一个内侍关切的问道。 “饿的。”黄锦盯着朱寿媖手中的食盒,眼珠子都有些发绿。 道爷不吃,黄锦自然也不能吃。 两日下来他觉得自己飘了。 一阵风吹来就能起飞的那种感觉。 “您……要不吃点?”内侍是他的心腹,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点心。 黄锦吞了一口口水,艰难的拒绝,“罢了。” “就一点。”内侍掰开一小块。 “滚!”黄锦在即将失去控制力之前骂道。 “父皇!” 朱寿媖说道:“他们说您两日没吃饭了,我上次两日没吃饭……饿的见到棉絮都想吃。” 想到朱寿媖的遭遇,黄锦不禁暗自叹息。 “那时候我就在想,何时能天天都吃饱饭……那该多好。” “那时候没人管我,到了用饭的时辰,他们自家先吃了,最后才把我的饭菜拿来。许多时候被偷吃了大半……” 该死!黄锦眼中闪过厉色,心想上次蒋庆之收拾皇长女身边人的时候,就该全力支持才是。 “可我打不过他们,我饿的慌时就想着……父皇在哪呢?” 朱寿媖泪眼朦胧的看着里面,“那时我就期盼着父皇能突然出现,把我的饭菜给夺回来。可我盼啊盼,父皇就是不来……” 里面一声叹息。 朱寿媖抹了一把泪,“表叔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我和表叔争执,我说……我还有父皇。” 黄锦心中一震。 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朱寿媖的身体颤抖着,“别人家的孩子被人欺负了都有爹娘管,可我……我的爹呢?” 小姑娘低着头,缓缓跪下。 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朱寿媖仰着头,透过泪水看着他。 “爹!” …… 皇帝吃饭了。 这个消息瞬间让宫中的气氛松缓了许多。 严嵩也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呵斥官员。 “一亩不求多,只求能增收一成,为何做不到?” 官员苦笑,“元辅,工部去看过了,长威伯弄的那个沼气池看似简单,可却有不少诀窍……” “那就去请教!”严世蕃冷冷的道:“可是主持之人对长威伯不满?” 官员尴尬点头。 工部主持此事的官员随即被停职,严嵩的雷厉风行令朝中百官为之一凛。 “谁敢挡着此事,老夫定然要剥了他的官袍!” 严首辅的节操瞬间被点满,忠臣属性满值…… 工部官员屁颠屁颠的去伯府求见蒋庆之,去之前他们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可等见到蒋庆之时,这厮竟然在撸猫,指指自己的弟子,“让周夏教你等。” 有事弟子服其劳,周夏很是亲切的为这些人解惑。 “……最要紧的一条便是不许见明火,也就是不可在排气口那里弄火,这一点务必要牢记,让那些人家记牢!” “是。” 回到工部,得知是礼部员外郎周夏给他们上课,主持此事的工部郎中林杰冷笑道:“危言耸听罢了。” 按照部署,工部接着就应当在内部培训一批工匠,随后派往各处督造沼气池。 这事儿蒋庆之也很是关注。 “鼎爷,增产一成多啊!就算是推广到十分之一的地方,每年增收的粮食也能为大明续命不少年头吧?奖励呢?” 大鼎缓缓转动着。 蒋庆之想了许久,觉得唯有一种可能,“可是没推广的缘故?” 是了! 蒋庆之满脑子后世的东西,丢一个出来能让大明国祚增长不少年,可那只是画饼,并未落地。 蒋庆之急匆匆去了工部,工部回复:“陛下上次出城回来,便说京师城墙失修,责令我工部修葺。工匠就那么多,被拉去修葺城墙不少,用来推行沼气池的便少了许多。” 蒋庆之恼火的道:“京师城墙何时不能修葺?可地里的庄稼不等人啊!” 官员苦笑,“此事……” “谁在从中作梗?”蒋庆之问道。 官员低声道:“郎中林杰。” “有数。”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对了,你就不怕被林杰知晓后打压?” 官员说道:“下官更怕大明国势颓然!” 蒋庆之本想用别的法子来推行此事,闻言改变了主意,径直去寻林杰。 林杰四十余岁,看着颇为威严的一个人。 “抱歉长威伯。”林杰摇头。“修葺京师城墙乃是我工部当下第一要务,尚书也是如此说。” 京师乃是大明的脸面,谁敢反对? “百姓吃饱才是要务!”蒋庆之拍了桌子,“我只问你,何时能把工匠弄回来。” 林杰叹道:“其实解决之法简单,当下教导那些工匠太麻烦,特别是长威伯说的什么安全用气。若是去掉这一块,那些工匠也就够了。” 蒋庆之的眸子一缩,闪烁了几下,“那东西会弄死人!” “呵呵!”林杰呵呵一笑,“是吗?” 谁特么见过气能弄死人? 而且那还是敞开的地方,并非密封环境,你弄死一个给我看看? 林杰笑了笑,“那气可是有什么奥妙?” “并无!”蒋庆之干咳一声,“本伯还有事,走了。” 看着他出去,林杰冷笑,叫来心腹吩咐道:“那气定然有古怪,告诉他们,盯着此事。” 自从蒋庆之在翰林院砸了儒家的场子后,京师士大夫们聚会多次,渐渐的统一了声音。 …… “务必要让他付出代价!最好是身败名裂!” 一个大儒在聚会上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的道:“否则到了地底下,老夫无颜见先圣!” 在场的不是大儒便是士林中的名人,纷纷点头。 有人说道:“工部郎中林杰昨日说,蒋庆之弄的那个什么沼气池有古怪,特别是那个臭气。林杰想打探,蒋庆之却态度暧昧,顾左右而言他……” “蒋庆之靠着沼气池翻盘,若是能在上面找到他的破绽……”有人阴恻恻的道:“那就轮到咱们翻盘了。” 大儒霍然起身,“告诉林杰,若此事能成,老夫全力举荐他!” “老夫也是!” “老夫也是……” 别看这些人不为官,可他们人脉之广,一旦发动起来,让林杰青云直上真不是事。 林杰接到消息,在值房里呆了许久,再出来时,整个人脚下带风。 “盯着那个沼气池!” 过了两日就有了新发现。 “郎中,伯府那边的孙重楼每隔一日就会去庄上,半夜和人在沼气池那里不知鼓捣些什么。天明才带着一麻袋东西回去。” 林杰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兴奋之情,“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明日!” …… “少爷,那两个蠢货以为咱们没发现他,笑的可开心了。” 孙重楼睡到午时才起,被叫来后,有些懒洋洋的。 “他们去了何处?”蒋庆之问道。 “工部。”孙重楼揉揉肚子,“少爷,我饿了。” “去吧!” 蒋庆之笑道。 随后他叫来了孙不同。 “明日你和石头一起去庄上……” 第二日下衙后,林杰也不回家,带着几个人匆匆出城。 没多久,孙重楼和孙不同也去了庄上。 那个大儒和人在喝酒,举杯道:“今日天气不错。” 伯府,蒋庆之撸着猫,说道:“月黑风高,得点把火不是。” 第296章 被炸死的林杰 丈母娘的忠仆在天擦黑时来了一趟,带来了最新指示。 “娘子说了,都成亲那么久了,二娘子的肚子怎地还没动静?”女仆看了李恬依旧平坦的小腹一眼,“外间已经有人在传话,说姑爷触怒了神灵,必遭天谴……” “是说我不会有孕?”李恬摸摸肚子。 “是。”仆妇说道:“娘子很恼火,更担心……娘子说,女人无子,一生便无依无靠。娘子准备去京师各处庙宇上香供奉,恳请神灵宽宥。” “和神灵有何关系?”李恬怒了,别的事儿她可以装贞静,可这事儿关乎到老蒋家的香火啊! 仆妇苦笑,“那些人说什么先圣先贤的都成了仙……” “先圣先贤?” 仆妇走后,李恬发了许久的呆。 “娘子。” 蒋庆之进了卧室,见李恬坐在床边发呆,便问道:“可是困了?先睡就是了。” 解衣拖鞋,上床…… 蒋庆之打个哈欠。 吹灯拔蜡,刚躺下,身体就被压住了。 “娘子,前日不是才……” 为了调养自家男人的身体,李恬翻看了不少养身的书,发现床笫之事乃是重中之重,故而她说每三日一次最为适宜。 “别说话。” 李恬发狠了,当她重重倒在蒋庆之身上时,今夜不费吹灰之力就享受了一番的蒋庆之闭眼睡去。 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妻子嘟囔,“生!” 蒋庆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脑袋,猛地睁开眼睛。 昏暗中,李恬坐在那里发狠。 “睡觉!”蒋庆之没好气的道,方才他想到了一个故事:有个学生有梦游的毛病,一次有同学尿胀起夜,见这厮一手菜刀,一手摸着同学的脑袋,嘴里喃喃有词:“这瓜生不生。” “夫君,明日去护国寺上香吧!”李恬躺下了。 “没事儿你上什么香?” “有事儿就怕晚了。” “明日再说。” 蒋庆之突然精神一振,想到了此刻的庄子。 “今夜会很热闹。” …… 林杰带着两个心腹摸到了庄子边缘,因为怕被人发现,就在外面蹲了许久,被蚊虫叮了满脸包。 “就是这时候。”心腹说道。 “走。” 林杰带着两个心腹悄然摸了过去。 沼气池在韩山家后院的外面,距离不算近。 今夜云多,遮住了月光,四野昏暗,看着沼气池那里的人影像是鬼魅。 “他们在那!” 林杰看到了,只见孙重楼和护卫正在收什么东西。 果然有鬼! 林杰冷笑,“今日要抓个现行。” 更远处有十余人在等候,按照事先的约定,一旦这里闹腾起来,他们就马上赶到现场,以免孙重楼等人下毒手。 “差不多了。”林杰起身喊道:“干什么的?” 孙重楼那边猛地回头,随即提着麻袋就跑。 “还敢跑!站住!” 林杰大喜,令两个随从去追赶,他自己走到了沼气池边,皱眉道:“真是臭不可闻。” 这里昏暗难以视物,林杰拿出准备好的火媒和蜡烛,一边弄火媒,一边不屑的道:“什么不能弄火,装神弄鬼……” 那两个随从在追赶,但地形不熟,很快就追丢了。 他们骂骂咧咧的回来。 而那十余人也策马疾驰到了村口。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村民,此刻村子里人声鼎沸,狗吠声不绝于耳。 三股人往沼气池这边靠拢。 只见火光一闪,照亮了林杰那得意的脸。 “轰!” …… 早上没有孙重楼的呐喊,蒋庆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妻子恢复了平静,让他有些遗憾的回味着昨夜的狂野。 坐在梳妆台前的李恬说道:“夫君别忘了今日去护国寺。” “去什么护国寺。”蒋庆之不想出去晒太阳。 “昨夜夫君答应的。” “我答应了吗?”蒋庆之想了想。 “答应了。”李恬认真的道:“为咱们的孩子祈福!” 孩子……蒋庆之一怔,心想我才多大? 但比他小的年轻人孩子都会说话了。 练武时蒋庆之有些心不在焉,差点一刀剁了自己的脚趾头。 胡宗宪和徐渭在边上散步。 “……工部那边以缺工匠为由,拖延沼气池推行,令我想到了前宋时的王安石变法。”胡宗宪负手看着天边的晨曦,悠悠的道;“新法初行,各地怨声载道,皆说此乃害民之法。” “工部之事只是开端。”徐渭冷笑道:“那些人正蓄势待发,就等着陛下和伯爷出手,随后从朝中到地方拦截破坏。” “王荆公一腔热血,可惜了。”胡宗宪满腔抱负,此刻遥想当年的王安石,不禁怅然,“伯爷走的这条路……会很难。” “怕了?”徐渭笑道。 “我不怕难,就怕孤立无援。”胡宗宪说道。 “那日在庄上,我见至少三成官员欣喜若狂,老胡,这个天下儒家还不能一手遮天!” “是。”胡宗宪说道:“正如伯爷所说,吾道不孤!” “吾道不孤!” 二人看着远方升起的朝阳,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气上涌。 “少爷!” 孙重楼回来了。 胡宗宪和徐渭见到这货,马上就寻个借口闪人。 “少爷,昨夜有人摸到了庄上,在沼气池口子那里点火,被炸死了。”孙重楼兴高采烈的道。 “谁?”胡宗宪回身问道。 “是那个什么……工部的林杰。好家伙,被炸的浑身黑漆漆的,就那张脸还认得……” 胡宗宪和徐渭面面相觑。 “被炸死了?” “是被何物炸死了?掌心雷还是……”徐渭不敢置信的问道。 “沼气。”蒋庆之呵呵一笑,把长刀丢给孙重楼。 “沼气?” 胡宗宪说道:“便是伯爷说的那个什么发酵出来的气体?” 蒋庆之点头,“咱们眼中看到的这一片虚空,实则有无数气体存在。这里面的气体若是分离出来,有的单独便可引爆。而沼气池中发酵出来的气体,便类同于此,只需一点火星子……嘭!” “这是……”徐渭心神摇动,“这是什么学问?” 朝阳中,蒋庆之淡淡的道:“墨!” 胡宗宪身体一震,不敢置信的道:“墨?” 蒋庆之点头,“正是。” …… “父皇,你吃这个。” 皇长女最近时常带着吃食来请见道爷,盯着他吃了饭才肯回去。 道爷皱着眉吃了一块肘子,眉心一下舒展开来。 “这是表叔家厨子做的,表叔说这肘子最好吃的便是皮,我就让厨子把皮给剥了,爹,可好吃?” 从那一日开始,朱寿媖便改口叫道爷爹,道爷也默许了。 道爷没回答她,夹了一片肘子皮在她的碗里,然后默默吃着。 朱寿媖吃了一片,眯着眼。 “好吃!” 道爷的眉心悄然松开。 一个内侍进来,附耳对黄锦说了一番话。 黄锦一直等道爷吃完饭,这才禀告此事,“陛下,昨夜工部郎中林杰在长威伯庄上被炸死了。” 道爷:“……” “说是林郎中半夜摸到了沼气池边,点了明火……” “是什么东西?”道爷修道,自然知晓能炸死人的东西有多牛逼……至少比炼丹炸炉厉害多了。 “陛下,长威伯曾说那沼气池发酵会生出沼气,不可见明火。” “嘶!”道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让庆之进宫!” 蒋庆之正准备陪妻子去护国寺,遗憾的道:“下午吧!” 神灵反正没有假期不是,白天黑夜都得为信徒服务。 出了巷子,就听有人说:“今日开赌的该兑现赌约了。” 是啊! 蒋庆之一怔,“让娘子去要债。” 女人整日在后院憋着,憋久了容易出问题。 他急匆匆进宫,李恬眉开眼笑的让富城召集些护卫。 “二十五万贯,那边怕是要疯了。”富城说道:“就怕赖账,夫人要不在家坐镇,老奴去一趟。” 李恬说道:“敢开这等赌局的背后靠山不会小,我去更妥当。” 华庭县主令人把全套仪仗摆出来,浩荡而去。 王举已经要疯了! 赌局是借了一家酒楼开的盘,此刻酒楼里聚满了人,都是下注赌蒋庆之赢的。 “老子下了一百贯,怎地,五百贯都没有?” “前阵子每日都有人赶车来这里下注,大多赌长威伯输,你等收钱时盆满钵满,此时却想赖账不成?” 王举出现了,说道:“此事定然会给你等一个交代,安心,安心!” 咻! 一只鞋子飞过去,砸在王举的脸上,一个豪奴指着他骂:“我家老爷说了,但凡敢赖账,便让你王举见不到明年的太阳!” 王杰眼皮狂跳,此刻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三十万贯的主人。 一赔五,三五一百五。 我曰! 一百五十万贯……只是想想,王杰就想提桶跑路。 “明日再来。”这时后面有人说道。 众人回身一看,却是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 他的身后是数十大汉,正虎视眈眈。 有人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低声说道:“惹不起!” 众人悄然而去,就在此时,只听外面有人说:“王举,我家的二十五万贯可准备好了?” 王举正在恼火之时,下意识的道:“滚!”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王举缓缓抬头。 管家模样的男子,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王宁缓缓行礼。 “见过华庭县主。” 第297章 墨,墨家的墨 县主? 王举一怔,心想县主竟敢公开赌钱? 老朱家太能生了,以至于成了大明财政的一大负担。朝中官员提及宗室时总是一脸无奈,恨不能一夜之间宗室人口能减掉九成。 所以但凡听到宗室有不轨事儿,弹劾几乎随之而来。 咱弄不死你,膈应死你! 宗室爱赌钱的人不少,但除去几个老不死的之外,没几个人敢公开参赌。 可王宁为何这般郑重其事? 王举突然觉得华庭这个封号有些耳熟,就听外面有女子说道:“这人说什么?” “夫人,他说让咱们滚。” “莫展!” “夫人。” “伯府的颜面何在?”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转动,锁定了王举。 “是……是她!”王举终于想到了女子的身份,他举起手。“小人嘴贱,小人……” “县主手下留情。”王宁抬头,“我家主人是……” 李恬却毫不犹豫的道:“莫展!” 呼! 呼啸声中,刀鞘猛地拍在了王举的胸腹处,他踉踉跄跄的后退,直至撞到了墙壁,这才张嘴喷出一口血。 随即缓缓贴着墙壁瘫坐在地上。 马车里,李恬淡淡的道:“既然开盘,那就要有赔钱的觉悟。把凭据给他。” 王宁接过凭据,只是看了一眼:“县主放心,不过今日伯府动了手,不知县主可有交代?” 这话里带着威胁之意。 车里的李恬说道:“敢在此刻开盘的,必然是拙夫的对头,既然是对头,我若是客气了,坠的却是拙夫的威名。” “长威伯的威名……”王宁刚想讥讽,就听车里李恬说道:“拙夫两败俺答大将,远赴草原为大明赢得声誉……异族闻其名而丧胆,这个威名够不够?” 王宁嘴唇动了动,随即默然。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他低声对身边人说道:“告诉侯爷,那五万贯乃是蒋庆之下的注。” 身边人说道:“二十五万贯,咱们侯府怕是要被搬空了。侯爷会发狂。” “蒋庆之既然不肯放手,以侯爷的脾气,定然会动手。”王宁说道:“二十五万贯呐!侯爷怕是要杀人!” 车里,黄烟儿低声道:“这家人怕是会恼羞成怒。” “你以为这二十五万贯那么好拿?”李恬说道:“拿了这个钱,从此就成了那人的死敌。” 在京师一贯钱便能请一个混混杀人,十贯钱能请一个刀法了得的刀客出手,一百贯,有的是人听你吩咐……一万贯,您想杀谁?除去陛下之外,没有咱们不敢动手的人。 二十五万贯,能让一个权贵发疯! 侯府那边来人了,对王宁说道:“侯爷说了,二十五万贯此刻拿不出来。” 王宁深吸一口气,走到大车边上,低头。 “先期只能拿十五万贯,剩下的三日内凑集,不知可否?” 李恬点头,“好。” 一溜大车带着金银铜钱回府。 伯府占地颇广,可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库房竟然不够用。 李恬看着那些银钱进库,吩咐道:“此事都出力不小,跟着夫君的每人五百钱,其他人按照人头,每人三百钱。” 黄烟儿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眼珠子都差点变成铜钱形状,“夫人,发财了。” 李恬平静的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坐下,猛地捶打着桌子。 “发财了!” 夫人英明的欢呼声响彻伯府的同时,蒋庆之也在宫中开了一堂课。 “……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在密封的地底下发酵,在许多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的作用下,那些东西被分解出许多咱们看不到的东西,譬如说沼气。” 蒋庆之这堂课的学生是大明皇帝和他的女儿,以及几个内侍。 “沼气为何能爆炸?”道爷从炼丹的角度提出疑问。 “这就涉及到了燃烧的原理。”蒋庆之微笑道:“咱们在日常中能看到许多燃烧的现象。比如说木柴,煤炭……布匹什么的。为何它们能燃烧?原因在这。” 蒋庆之指指虚空。 “虚空中有何物?”道爷伸出手去,却摸了个寂寞。 “人为何每时每刻都在呼吸?”蒋庆之问道:“一呼一吸之间,完成了什么?吸进去什么,呼出什么?” 嘉靖帝一怔,蒋庆之说道:“为何憋气会难受,乃至于人为何被勒住呼吸通道会窒息而亡?” 道爷懵了,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呼吸自然,难道还有什么奥妙?” 他想问蒋庆之,可却拉不下这个脸。 “爹。”小棉袄拉拉他的衣袖,道爷低头,小棉袄说道:“炒菜有香气,那些果子有香气……” 当初小棉袄曾旁听了蒋庆之的课程,其中一堂课涉及到了些空气的常识。 道爷猛地醒悟,“是了,天地万物皆有气息,不断外溢,便成了看不见的虚空。” 道爷的悟性没话说,但蒋庆之却给他准备了帝王级的重拳。 “在我们看不见的虚空中,有着许多种气体,人吸入气体后,身体吸收了其中有益于人体的部分,又排出身体产生的废气……这便是呼吸的目的所在。” “吐故纳新!” “陛下睿智。” “那么人能吸纳的气体,难道还和万物燃烧有关系?” “有!” “朕却觉着不大可能。”道爷说道:“既然那气体能助燃,吸入人体岂不是祸害?” “臣有一个小小的试验,还请陛下恩准。” “可!” 道爷饶有兴致的等着,见自己的小棉袄在边上乖乖坐着,不禁心生怜意,便令人取了点心果子,还有宫中的什么冰酪等物,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吃。 “爹,你也吃。”朱寿媖举起一块点心,道爷本不想吃,但看着那黝黑的双眸,心一软,便吃了。 娘的! 这是欺负我没孩子? 蒋庆之干咳一声,小姑娘拿了一个果子,“表叔。” “乖!” 蒋庆之咬了一口果子,“脆生!” 这厮在宫中和在自家一样……黄锦见他吃的香,不禁馋了。 试验用的东西拿来了,一只水晶杯,一个小瓷盆,一壶水,一根蜡烛和烛台。 “表叔要烧水吗?”朱寿媖很是好奇。 “不。”蒋庆之让人点燃了蜡烛,烧了一下蜡烛屁股,趁着蜡烛软化的时候,赶紧把它黏在烛台上。 “这是个有趣的试验,寿媖仔细看看。”蒋庆之仿佛回到了后世,他把水倒进了瓷盆里,燃烧的蜡烛放在水中。 最后是水晶杯,蒋庆之拿起来看了一眼。 在黄锦的眼中,他压根就没在意水晶杯这等珍宝,仿佛看过更好的杯子。 可这个水晶杯乃是用一整块最出色的水晶,用最出色的工匠精心雕琢而成,黄锦敢打赌,天下能媲美这只水晶杯的不会超过三只。 蒋庆之随手把水晶杯扣在蜡烛上,杯子有五分之一没入水中。 他抬头看着帝王父女,微笑道:“会有些小变故,莫要惊讶。” 水晶杯的透明度还是差些意思,但足以看到烛光开始摇曳,接着熄灭。 “这……”道爷抚须,朱寿媖瞪大眼睛。 “看好。”蒋庆之笑道,他拿了一块点心,啃了一口后觉得太清淡。 只见瓷盆中的水缓缓涌入了水杯中,看着竟然是里高外低。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颠覆了道爷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道爷眼中精光闪烁,“这是为何?” 蒋庆之笑了笑,道爷拿起装冰酪的碗,作势要扔。 “这便是臣方才提及的空气和燃烧的关系。”蒋庆之没准备卖关子,“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可却真实存在。蜡烛的燃烧有赖于空气中的一个成分,成分陛下……” “炼丹需多种东西,成分不就是原料吗?”道爷不耐烦的道。 艹! 这悟性……蒋庆之没话说,“蜡烛持续燃烧,当空气中的那种成分给烧没了之后,就少了一个……” 蒋庆之拿起果子咬了一大口,把缺口朝向道爷,“水晶杯上面没缝隙,但和水接触的下面却有。当杯中烧掉了这部分气体后,外面正常的空气就会比里面的强……于是便向里面施压。可外面是什么?” “外面是水,于是便把水挤压进了杯中!” “陛下英明。” 蒋庆之觉得道爷去后世至少也能混个三好学生。 “通过这个试验可以得知,蜡烛燃烧需要空气中的某种成分参与,我把这叫做氧气。而氧气也是人体必须的养分……” 道爷突然平静了下来。 朱寿媖拉拉他的衣袖,道爷低头,朱寿媖低声道:“爹,表叔还会许多……” 可这一切朕却一无所知! 不! 是跟着两个儿子去伯府的蠢货们把这些当做是笑料! 道爷深吸一口气,“这一切,你从何学来的?” 蒋庆之犹豫了一下,他还没准备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出来。 “空气,氧气,燃烧,爆炸,还有在俺答部炸塌的绝壁……这一切不是一个少年凭空能悟出来的道理。” 原来道爷不是忘记了爆炸的事儿,而是等在这里。 “你在害怕什么?”道爷问道。 “陛下,臣不是害怕,臣只是担心那些一旦暴露出来,会引发不测。” 道爷摆摆手,黄锦带着人告退,朱寿媖也乖巧的跟着出去。 “如今殿内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今日无君臣,只有表兄弟!”道爷沉声道:“说吧!朕听着。” 蒋庆之坐下,吃了一块点心。 “自从臣记事以来,总是有人说臣克母,到了学里先生也颇为冷落。后来外祖便为臣延请了一位先生……” 那位先生的履历简单的令人发指:读书,科举,失败,科举,失败……然后做了蒋庆之的先生,再然后就染病去了。 “先生刚开始还教授臣儒学,后来便夹杂着一些学识,这些学识无所不包,天文地理,万物构成……” “好大的口气。”道爷潜心修道,道家对万物构成有着自己的认知,道爷不觉得那位先生能颠覆这一切。 “天为何会有云,为何会有雷霆闪电,为何会有雨,为何会日升日落,为何有时能看到月亮上有些环形的东西,为何铁能变成刚……世间万物,皆在这门学问中。” 蒋庆之微笑道:“在先生眼中,这个世界很简单。万物都由最基本的东西组成。就说一滴水中,便有无数这等东西……” “一沙一世界!”道爷说道。 “是。”蒋庆之点头。“在咱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细微的东西组成了这个世间的万物。包括我们的肉躯。” 道爷低头看了一眼手心。 “为何手被割伤之后,会慢慢止血?” “为何鞭炮会爆炸?” 蒋庆之口渴了,拿起小碗喝了一口已经微温的乳酪。 道爷缓缓问道:“那么,这门学问可有名字?” 蒋庆之点头。 “叫做,墨!” 他认真的道:“墨家的墨!” 第298章 想杀债主的张同 “墨?” “是。” 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蒋庆之端坐着,脑子里各种念头转动。 当年儒家在墨家面前就是垃圾,按照后人的说法:儒就是一群娘炮,而墨是一群爷们。 爷们只需一巴掌就能把这群娘炮废了,只是不屑为之。 儒有个好处,那就是柔弱……您说的对,您说什么是什么,然后成功搭上了汉武帝的战车,从此成为显学。 墨家却不同,爷们看谁不顺眼,一言不发就动手。听闻某处被攻打,一群墨家子弟自带干粮前去助守,杀出了墨家的威名。 平日里墨家子弟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发现谁被欺负了,便蜂拥而至。 蒋庆之觉得墨家更像是远古时期的黑社会。 而儒家便是一群小文青。 在统治者的眼中,小文青比黑社会更可控,故而墨家的没落在所难免。 道爷默然良久,“朕需要静静。” 蒋庆之洒脱起身,“臣告退。” 殿内静了许久。 “墨啊!” 那个伟大的时代诞生了无数学派,而墨家便是顶端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朕说庆之为何对儒家的态度如此,原来起因于此。儒墨势不两立!”道爷喃喃道:“儒墨……儒以柔弱而生,阴柔而虚伪。墨以强横而立,强硬而刚直。儒墨……” “那瓜娃子怕是蓄谋已久了吧!” “儒学成为显学多年,一旦得知当年的老对头墨死灰复燃,那些人会发狂。他们会蜂拥而至……瓜娃子啊!” 道爷起身,负手在殿中来回游走。 “儒学,显学!” “墨学,显学!” 他越走越快,不知是疲惫还是什么,额头上竟然隐隐有汗迹。 …… 蒋庆之回到家中,胡宗宪和徐渭在等候。 二人显然商议了许久,看着有些兴奋。 “我与陛下说了来历。”蒋庆之微笑道:“陛下并未做出决断,不过不着急。” “儒学乃是显学,一旦墨家冒头,必然会招致人人喊打。他们害怕墨这个老对头……” 胡宗宪看着蒋庆之,欲言又止,蒋庆之笑道:“想问就问吧!” “伯爷可是巨子?” 墨家有巨子,巨子便是领袖。 “正是。” “墨家还有多少人?” “就我。” 独苗三代。 “伯爷可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徐渭目光炯炯。 这个神经病唯恐天下不乱。 “儒学横亘于中原王朝多年,在历朝历代的兴旺更替中,儒家这个庞然大物起到了什么作用?”蒋庆之屈指叩击了一下案几,“有仁人志士,但更多是丑态百出的蠢货。” 他沉声道:“我在苏州府时,曾有私自出海的商人说,海外有大国无数,那些大国组建船队在四处寻找新大陆。” “新大陆?” “我们的脚下是一个大球,大球之上是海洋与陆地。就在海外,有比大明更大的岛屿,上面有无尽资源,无尽的耕地。” 蒋庆之说道:“儒家最大的问题何在?不思进取!王朝初期靠着那群乱世杀出来的骄兵悍将可以横扫当世,但随即他们便会关起门来争权夺利……” 胡宗宪突然浑身一震,“若是夺取一块大岛屿……” 徐渭看了他一眼,“大明这点人口还不够种地的。” 两个当世人杰几句话就拼接出了蒋庆之的意图。 “那些大国正在励精图治,他们发动了文化复兴运动,准备从根子上改变一国文化。文化乃根基,文化变,国运变!” 蒋庆之拿出药烟,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智囊,“没错,大明的文化也该变变了。我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把那该死的儒家从高高在上的庙堂之上,把它赶下来。让它回到自己该在的地儿去!” “儒学应该在这里。”蒋庆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墨家的爷们太钢了,若是要和谁放对,不弄死对手不罢休。而儒学就如同是一瓶凉茶,能给这群爷们降个温。 胡宗宪颤声道:“伯爷的意思是……让儒学回归修身修心,让墨学成为显学。” 他和徐渭相对一视,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那可是统治了中原多年的庞然大物,自家老板竟然想取而代之。 “当初董仲舒迎合汉武,这才有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今的儒家强大不可撼动……”胡宗宪说道:“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儒家子弟从天而降,淹没了京师,淹没了天下……” “那么他们为何出手?”蒋庆之点燃药烟。 “因为……”胡宗宪的眼中多了些明悟,“利益。” “没错,利益。而我准备要做的便是打破这个利益格局。让一切重回秩序。那些人以儒家之名依附在大明身上疯狂吸血的好日子,该结束了。” 蒋庆之吸了一口烟,眯着眼。“这是一条近乎于不归路的旅途,我从不奢求同伴。你二人若是惧怕那庞然大物……尽可离去。” 胡宗宪和徐渭相对一视。 起身。 “见过巨子!” 蒋庆之抖抖烟灰,微笑道:“坐!” …… “巨子这个称呼此后还是免了。”蒋庆之收拢了两个大才的心,心情格外愉悦。 “伯爷的意思是暂且低调?”胡宗宪说道:“其实在我看来,就该大张旗鼓说出身份,此后那些人但凡敢出手,伯爷反击理所当然。” 现在那些人在舆论上占据上风,便是因为蒋庆之的身份……儒门子弟,竟然反对儒家,这是大逆不道。 “打断他们的腿!”徐渭恶狠狠的道:“我早就看那些蠢货不顺眼。” “我说了,不着急。”蒋庆之说道:“陛下那里需要权衡利弊,我这里也需要积累声望,拉拢人手。” “兵部王以旂可以拉拢。” “礼部那边如今有肖卓,周夏也去了,已经打下了根基。” “户部那边,蓝青田对伯爷颇有好感。” “借着此次推行沼气池,可以拉拢工部一些人。” “唯有吏部有些麻烦。” 两个智囊撇开老板,开始商议如何在各大衙门中扩张势力。 果然还是做首领舒坦,无需事必躬亲。 蒋庆之去了后院,李恬拿着账簿在发呆。 “娘子,娘子!” “夫君。”李恬抬头,蒋庆之说,“你拿倒了。” “啊!”李恬猛地把账簿反转过来,见蒋庆之在笑,仔细一看账簿压根没反,不禁怒了。 “哎哟!你这娘们属狗的?你还咬!看我一招……” 门外准备进来的黄烟儿悄然退去。 战况很激烈,一个是刚发了巨财,一个是刚和帝王吐露了‘真实的身份’,心中兴奋不已…… “夫君你欺负我!” 云收雨歇,女人一脸委屈。 “好像是你先动的吧?” “是你先动的。” “好吧,我先动的。” “夫君,二十五万贯,咱们可以买些田地,等以后有了孩子,老大跟着咱们便分多一些。老二也不能少给,可以多给些钱财。若是有女儿,便多给些嫁妆,让她在夫家有底气……” “该花就花,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不是事。” “哎呀!说好要去护国寺的!” 女人猛地坐起来,蒋庆之看直了眼,可惜美景随即被衣裳包裹住了。 “来不及了。”蒋庆之懒洋洋的道。 “那就明日吧!” …… 金城侯张同身高马大,脾气暴躁,动辄鞭责下人,呵斥家人更是家常便饭。 他的父亲张晋曾跟着先帝厮混过,也算是得宠,积攒下了不菲的家业。 张晋就张同这个儿子,故而颇为宠溺,以至于张同十二岁就开了荤,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吃喝嫖赌无所不能。 熬到张晋死后,无人管束的张同更是肆意妄为,没几年就听闻他有些疯了,每日从早上起来就开喝,中午喝,下午晚上喝……甚至没事儿也喝。 他的眼珠子很大,看着浑浊,有些呆滞。 “那边说事先说好的份子,按照这个份子,侯爷这里应当有一成二。那么除去要赔二十五万贯之外,还得赔九万贯。” 王宁战战兢兢的禀告着。 “九万贯?” “有人下注三十万贯赌蒋庆之赢,一赔五便是一百五十万贯。另外,蒋庆之那里还有十万贯。” “把宅子卖了也赔不起!” “是。” “欠债还钱。” “侯爷……要不,咱们去借一些?” 张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好酒!” 王宁的脸颊颤抖了一下。 “呯!” 茶杯砸在地上粉碎,张同霍然起身,冲着他骂道:“十九万贯,去寻那些蠢货借,就说老子若是过不下去了,便去投奔蒋庆之。” 王宁苦笑,心想蒋庆之此人看似势单力孤,可您这样的人也瞧不上不是。 他急匆匆去各家哀求,直至傍晚方归。 张同依旧在喝酒。 “如何?” 王宁束手而立,“那些人说……都难。” “难个屁!”张同鼻息咻咻,那呆滞的眼珠子里怒火升腾。 他突然掀翻桌子,王宁赶紧退到了门外。 “蒋庆之的女人可好说话?”张同问道。 王宁摇头,“那女人知晓两家是死对头。” “那么,最后一条路就这么断了?” “是。” 除非您跑路。 “可本侯怎地觉着,还有个法子?”张同阴恻恻的道。 “侯爷……” “这些年咱们开赌场,死在本侯手中的赌徒,没有五十也有二十吧!” 赢了别想走,输了别想赖账,这便是赌场永不亏损的秘密。 王宁身体一颤,“侯爷的意思……” 那呆滞的眼珠子里杀机毕露,“弄死他!自然就没人来催账了!对了,去告知那些人此事。” 王宁抬头,“如此那些人也是同谋。妙啊!” “告诉他们,若是老子得手了,他们必须给侯府二十万贯,问他们可愿意,愿意……本侯亲自出手。不愿意,老子宁可逃到南边去钓鱼。” 是夜,几户人家灯火通明。 “好!” “妥当!” “老夫静候佳音!” …… 本月最后两天了,求票啊! 第299章 杀人如杀鸡,鼎爷牛笔 第二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蒋庆之带着妻子准备去护国寺。 富城很是认真的叮嘱孙重楼,“告诉伯爷要虔诚。” 老富城觉得伯府当下一切都好,唯一的问题便是没有继承人。 护国寺周围自发形成了些摊贩,蒋庆之和李恬早早就下车,一路吃着过去。 “这个点心好吃!” 夫君,你看这个肉饼。” 李恬嫁过来之前,家中曾展望过她的婚后生活:整日在伯府管理家事,偶尔能出去踏个春什么的。 看似坐牢般的生活,却被家中人认为是贵妇人才有的体面。 可此刻的李恬神采飞扬,牵着蒋庆之的衣袖,这里问个价钱,那里尝尝味儿,那里有半点贵妇人的形象。 远处两个男子在盯着他们。 “告诉侯爷,蒋庆之此行带了五个护卫。” “五个护卫不好办。” “咱们人多。” “侯爷吩咐要快,一击不中就远遁,否则一旦被抓住,一家子都等死吧!” “是。” 前方便是护国寺。 蒋庆之夫妇没惊动寺方,就如同普通游人般进去。 李恬看到佛像就拜,嘴里喃喃有词。 “我说,你就不能专一些?”蒋庆之觉得妻子见神就拜有些不虔诚。他负手站在后面。左侧有两个香客跪在蒲团上,低头祷告。 “夫君可不能亵渎神灵。”李恬说道。 “神灵很忙。”蒋庆之被香火味儿熏的肺腑难受,便走出了大殿。 大殿外有十余信徒在焚香。 孙重楼正和孙不同说话,见他出来便说道:“少爷,师父说拜神要虔诚呢!” 蒋庆之刚想说话,孙不同突然挡在他的身前。 不知何时,那十余香客绕到了他们的左右。 “有刺客!” 十余香客摸出短刀,发一声喊就冲杀过来。 蒋庆之第一反应是冲进殿内。 那两个跪在侧面的香客手握短刀,正狞笑着冲向李恬。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之前。 拔刀,挥刀。 蒋庆之走到李恬身后,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惨嚎声中,鲜血飚射到了蒲团上。 莫展后退,喝道:“滚出来!” 佛像后冲出两个男子,手持长刀喊道:“杀了蒋庆之夫妇!” 李恬身体一颤,下意识的站起来挡在蒋庆之身前。 这个憨婆娘! 蒋庆之莞尔,轻声道:“无需担心。” 他把李恬的身体扳过来。 李恬只听到衣袂破空声,刀风呼啸…… 惨嚎声接踵而至。 铛! 金属撞击的声音中,蒋庆之搂着她转了个圈。 一把长刀从他们夫妇刚才站着的地方飞过,接着人体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令李恬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一股子腥臭味令李恬有些作呕。 “伯爷,刺客十七人,死十三,伤四。” 莫展的声音传来,蒋庆之的手一松,李恬终于看到了外面。 孙重楼满脸是血,以往这个少年总是让李恬觉得如弟弟般的有趣可爱,可此刻他眼中残留的杀机却让李恬想起了一个护卫们的‘玩笑’ ——俺答部的人说孙重楼是修罗。 李恬当时不以为然,此刻却觉得恰如其分。 “少爷!”孙重楼目光扫过蒋庆之,见他无恙,这才看了李恬一眼。 “拷问。” 蒋庆之说道,随即牵着李恬的手出去。 护国寺被惊动了,那些僧人拿着棍棒冲了出来。 “哪来的贼人!”为首的僧人怒吼,“弃刀。” “本伯蒋庆之。” 蒋庆之冷冷的道:“这话该本伯来问你等才是!” 孙不同说道:“今日伯爷来护国寺上香,十余香客突然暴起,更是有人躲在佛像之后突袭。护国寺藏污纳垢,该给伯爷一个交代!” 僧人一怔,“长威伯?” 方丈被惊动了,急匆匆赶来。 “见过长威伯。” 李恬和黄烟儿站在一侧,看似平静。蒋庆之知晓第一次见到杀人,妻子此刻的心态定然慌乱恍惚。 “刺客有预谋藏身于寺内,若是没有内应……” “不可能有内应。”方丈斩钉截铁的道。 “后面有人跑了。” 这时寺庙后面传来了孙不同的喊声,“是个和尚。” 方丈:“……” …… “陛下,长威伯在护国寺遇刺。” 此次是东厂率先拿到了消息。 芮景贤急匆匆赶到西苑禀告,抢先老对头陆炳一步。 道爷闻讯勃然大怒,“封了护国寺,彻查!” “是。”芮景贤告退,路过陆炳身边时冷笑道:“陆指挥使,严家的酒好喝,可也不能误了正事不是。” 陆炳先前正是和严世蕃在一起喝酒,他冷冷的道:“你竟然令人盯着我!” “非也。”芮景贤挑眉,“咱盯着的是谁你心中有数。” 严嵩父子! 陆炳进殿,道爷正看着身边几个内侍,目光森然,“昨日朕与庆之的谈话,可有人窥听?” 黄锦心中一紧,“陛下,奴婢昨日在外面盯着呢!” “查!”道爷眼中杀机毕露。 “是。” 陆炳行礼,“见过陛下。” “很忙?”道爷问道。 “臣……”这话陆炳没法回答。 “不忙就盯着京师。”道爷淡淡的道:“特别是那些大儒,盯着他们,看他们说些什么。” “是。” 陆炳满头雾水,心想盯着大儒干啥? 他再度回到了酒楼,严世蕃面色潮红,身边的女人早已换了一个。 “大儒?”严世蕃蹙眉,良久摇头,“我也猜不到陛下这话的用意。” 猜谜高手严世蕃翻车了。 …… “侯爷,他们失手了!” 王宁急匆匆回到侯府。 张同把茶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那么多好手突然暴起,怎会失手?蠢货!” 王宁颤声道:“我先前就在不远处看着,蒋庆之身边的孙重楼……杀人如割草啊!当时殿内就蒋庆之夫妇和一个护卫,那四人不知为何失手。” 侯府养着的打手,在孙重楼等护卫手中就如同菜鸡般的孱弱。 张同哆嗦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时哆嗦的越发厉害了,他猛地仰脖喝了酒水,手神奇的稳定住了。 “可有被俘的?” “有!” 张同深吸一口气,“都和咱们府里没关系吧?” 王宁点头,“那些人都不在侯府下人名录中,和王举……” 张同那浑浊的眼中多了冷意,“王举和本侯有关系吗?” 半个时辰后,王举酒后失足,从楼上跌下来摔死了。 …… 赌场打手的节操比女妓还不如,很快就招供了。 那个和尚没等拷问就把事儿交代的一清二楚。 “……是金城侯张同养着的打手。那个和尚与其中一人是亲兄弟,昨日得了十贯钱,便帮着他们隐藏在寺中……” “等等。” 蒋庆之打断了孙不同的禀告,“他们如何知晓我今日来护国寺上香?” 孙不同低头,“府中有人对外说了此事……侯府的人说是无意间听到的。” 蒋庆之说道:“无意间?” 他去了静室,李恬正在歇息。 “昨日家中可有人大张旗鼓说咱们今日来护国寺之事,回头你查查。” 李恬应了,把黄烟儿叫来问话。 “是祝三娘。”黄烟儿笃定的道:“昨日我就听她在后院到处显摆,说今日要跟着娘子来护国寺上香。她有个兄弟在前院……” 艹! 蒋庆之不由的想到了红楼梦贾家。 这才多久,府中竟然关系如此错综复杂。再过数代岂不是要和贾家一般,奴仆们早已结成了一张大网。 “拿下问话。”李恬没有犹豫,但说完就低头干呕。 蒋庆之出去吩咐:“准备马车回府,另外盯着张同那边,若是出逃就动手。” “是。” 莫展吩咐了下去,随后夫妻二人上车回府。 一路上消息不断。 “成国公令人来问,小人回复伯爷与夫人无恙。” “东厂有人来了,陛下问伯爷如何,小人回复无恙。” “兵部王以旂令人来问,小人回复……” “夏公来了。” 夏言下马,一见到蒋庆之就骂,“我说过你得罪了那些人,没事最好少出门,你却当做是耳旁风……” 蒋庆之等他骂完了才说道:“总不能不出门吧?或是出门就让护卫把我团团围住?” 夏言:“……” 那还活着干啥? 老头儿眼中凶光一闪,“谁干的?” “金城侯张同。” “那个疯子!”夏言破口大骂,足足一刻钟后,在蒋庆之钦佩的目光中喘息道:“此事你莫要冲动,我这便进宫。” 蒋庆之想叫住他,可脑海中的鼎爷突然加速了。 卧槽! 你竟然在这个时候抽! 蒋庆之赶紧回到家中。 “请个医者来。”蒋庆之急匆匆吩咐道,然后去了书房,“石头,看好门户。” “得令!” “喵!” 不知何时,多多出现在门边,看着颇为严肃。 蒋庆之闭上眼睛。 大鼎在加速…… 速度越来越快。 卧槽! 这是从未有过的速度。 蒋庆之心肝儿都在打颤。 “鼎爷,你可别崩了!” …… 工部。 一队队工匠整装待发。 “记住,沼气池关乎大明国运,你等到了各地后,立刻召集当地工匠,仔细教导,随后铺开……” …… 大鼎的速度越来越快,都成残影了。 卧槽! 蒋庆之突然脑海中一震,抱着头痛苦的蹲下。 他无声的咆哮着。 不知过了多久。 脑海中的大鼎减速。 蒋庆之霍然发现,那个空间竟然扩大了…… 大的特娘的不像话。 这是啥意思? 蒋庆之眼珠子都瞪圆了,幸而储存的东西都还在,压缩饼干,自行车,手电筒,手机,巧克力,十万个为什么,金枪鱼罐头…… 但显得格外渺小。 他目光转动,瞬间懵逼。 “多少?” “一年……两年……” 书房里传来了蒋庆之的惊呼,“鼎爷牛逼!” 第300章 空间变异了 脑海中的空间至少有足球场大小,散发着一股苍凉古朴的味儿。 可蒋庆之的目光却停在了大鼎那里。 数字在翻动。 “一年……两年……三年……” 蒋庆之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儿在颤抖。 老子是做了什么?还是说鼎爷抽了? “四年!” 蒋庆之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300.04年。 终于凑够了一个整数。 三百年国祚! “二十四年啊!老子真是不容易。” 穿越至今一年有余,蒋庆之终于把大明国祚拉到了三百年。 如今还差两百年国祚,按照这个效率,十年,最多十五年就能补满。 然后呢? 蒋庆之突然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回去的兴奋。 他甚至有些恐慌。 “鼎爷,满五百年……我便能回归那个时代?” 大鼎缓缓转动着,那铜锈好似淡了一些。 威严的气息弥漫开来,蒋庆之仿佛感受到了一个词儿……滚! 艹! 蒋庆之在脑中比划了一个中指,随即问道:“奖励呢?鼎爷,奖励何在?” 四年国祚能奖励什么? 蒋庆之搓着手。 有些兴奋难耐。 虚空中有虚影浮现,渐渐凝实…… 砰砰砰砰砰砰…… 就如同下雨般的,那些奖励落在了空间里。 蒋庆之看了一眼。 “鼎爷,这是……” 一个个圆桶整齐堆积在空间里,那上面的字儿让蒋庆之倍感亲切。 ——汽油! “鼎爷,我拿汽油来干啥?烧火取暖?”蒋庆之怒了,可目光转动,他看到了后面还有东西。 “这是什么?” 蒋庆之仔细看去。 发电机? 三台发电机静静的躺在那里。 “进口货?我看看功率多大?” “10kw,卧槽!” 蒋庆之记得国内最大的汽油发电机好像是6kw还是8kw来着。 “可以给手机充电了。” 蒋庆之一喜,接着懵逼,“这不是大炮轰蚂蚁吗?” “这是什么?”蒋庆之目光转动,看到一个大木箱子。 “出来吧你!” 木箱子被他挪到了外面。 蒋庆之推门出去,“看好门户。” “少爷放心。”孙重楼和多多蹲在一起,很是警惕。 蒋庆之弄了锤子和几样工具进去,“一会儿有动静别咋呼。” “哦!”孙重楼吃着饼子,还想喂多多,多多嫌弃的别过头去。 蒋庆之进了书房,把木箱子给拆开。 “我滴娘哎!” 蒋庆之看着这个浑身闪烁着现代工业文明光辉的宝贝,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 冰冷的触感告诉他,这东西货真价实。 小型家用机床! 德国货! 蒋庆之看傻眼了。 这东西……说明书呢? 蒋庆之在木箱子里翻找到了几大本说明书,图文并茂,还是中文版本。那么这台车床定然是进口货。 ——您居家diy的最佳伴侣! 开篇就是这么一个介绍。 后世喜欢在家中diy的人太多了,特别是末日系的那些狂人,不但囤积大量食物燃料等物资,加工工具若是都拉出来,蒋庆之觉得可以在中世界发动一场世界大战。 蒋庆之大致看了一下说明书,特别是电压和频率。 230v,50hz。 还好还好! 若是电压不对,这堆东西还不如压缩饼干管用。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这才念念不舍的退了出来。 一百桶汽油可以让发动机运作很久。 甚至极端情况下可以用来取暖,或是……杀人放火。 而发电机更是让蒋庆之倍感期待。 可惜鼎爷没给个稳压器,或是插座什么的、 不对! 蒋庆之再度进去,仔细看了看发电机的出口。 除去一个专用的接线端子之外,还有两个输出插座。 齐活了! 蒋庆之再度退出来,闭上眼睛。 是什么让鼎爷这般豪爽? 四年国祚。 一百桶汽油。 三台发电机和加工设备。 “伯爷!” 外面传来了胡宗宪的声音。 “老胡,何事?” 胡宗宪进来,“工部的消息,就在先前,工部的工匠们已经出发了。工部来人说,此行的官吏临行前都与家人诀别,不胜不归!” 蒋庆之悚然动容。“那些工匠呢?” …… “孩他娘,回吧!” 朝阳门外,一队工匠准备出发了,家眷们和他们聚在一起,哭声不绝于耳。 一个妇人拉着丈夫的手不舍,孩子在另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 工匠摸摸孩子的头,说道:“大郎也大了,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孩子不过十岁,却用力点头,“爹放心。” 妇人落泪,。“他们说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一路风吹日晒,辛苦异常,弄不好……” 不远处,有官员叹道:“这些人最多能回来三成。” 在这个时代出趟远门几乎是在豪赌自己的运气,故而送别诗盛行——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兴许就回不来了。 疾病是最大的敌人,还有各种意外。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次感冒发烧弄不好就会断送性命。 工匠说:“那些官爷也去。” 另一边,十余官吏也在和家人道别。 “此行关乎大明国运,若是能推广成功,娘子,大明将能多养活一成人口,一成啊!为夫就算是死也值了。” “可我呢?孩子呢?” 官员看着妻儿,良久行礼。 “此身许国,愧对娘子!” 要出发了。 哭喊声中,数骑疾驰而来。 蒋庆之看着那些官吏工匠,突然举起手,右掌指缘顶着太阳穴,做了个谁都不知道什么含义的动作。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人,这时一人走过来,是工部尚书姜华。 “老夫那日召集工部上下议事,说此行将走遍大明各地,九死一生。不愿去的可站出来。长威伯可知有多少人站出来?” 不等蒋庆之回答,姜华说道:“十五人!” 他昂着头,“工部从不辜负这个天下,若是这些人死光了,老夫会接过推广重任,若是老夫死了,还有老夫的儿子!” 姜华走了,一个官员过来,“姜尚书的长子在翰林院为庶吉士,就在昨日,他主动来了工部!” 官员沉声道:“我工部上下绝非纸上谈兵之辈!” 蒋庆之默然,第一次低下头。 他只觉得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回到家中后,蒋庆之把胡宗宪和徐渭叫到书房。 “写一份奏疏。” 蒋庆之斟酌着,突然摇头,“罢了,若是不能亲自去为他们做些什么,我难以安心。” 徐渭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 “上次开盘的那几家人如今坐蜡了。”徐渭笑道:“下注三十万贯的那人现身,据闻是个厉害的,一钱都不能少,十日之内必须给钱。” “另外金城侯张同那边放话,说那些人与侯府无关,这是有心人栽赃。”胡宗宪冷笑,“那些人是赌场打手,赌场挂在那个王举的名下……” “王举是死了,还是失踪了?”蒋庆之问道。 “死了,说是酒后失足。”胡宗宪说道:“张同有恃无恐啊!” 徐渭冷笑,“此事倒也简单,令护卫们盯着侯府,除非张同此生不出门,否则一旦出门,便寻机弄死他!” “不不不。”胡宗宪摇头,“我敢打赌,一旦张同出门,有心人便会盯着他,就等着伯爷出手。” 一旦蒋庆之令人出手杀了张同,顷刻间便会被舆论淹没。 “动手之后远遁就是了。”徐渭突然笑了笑,“我知晓京师有人专职杀人,好手不过一百贯。咱们出一千贯又如何?杀了张同,可震慑京师那些蠢货!” 胡宗宪摇头,“杀人固然痛快,可却让道义站在了对方那边。国有国法……” 蒋庆之的思绪却在飘飞,他仿佛看到那些工匠和官员在荒漠中艰难前行。他们步履艰难,面色黝黑,身躯瘦弱…… 第二日,景王来了。 “寿媖得知了消息,便去央求父皇,说那张同无耻……” 蒋庆之还在琢磨着沼气池推广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 “明日有朝会,表叔若是遇到张同莫要动怒,回头我想个法子来弄他!” 景王回去了。 第二日,蒋庆之早早就起来,换上了自己的伯爵衣冠。 “夫君像是要去厮杀。”李恬退后几步,看着俊美的夫君,笑吟吟的道。 “和厮杀差不多。”蒋庆之说道。 到了西苑,老纨绔见他浑身装备,顿时就愣住了,“你不是不喜穿着这些东西吗?” “偶尔也需要它来表示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 “晚些你就知晓了。” 晚些,君臣聚集。 严嵩代表朝中说些事儿,随即开始争论。 蒋庆之默默听着。 道爷看着他,心想这猴儿今日弄了这么大的阵仗是想作甚? 张同今日也来了,他距离蒋庆之不远,却格外警惕。 争论结束后,蒋庆之出班。 “陛下,工部派遣了数十官吏与数百工匠已经出发了,此行必然艰难,可却无人退缩。臣建言,为国不惜身者,当有厚报!” 蒋庆之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着,“臣以为,官吏薪俸可倍之,工匠报酬可倍之!若是身陨,抚恤倍之!” 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长威伯,大明处处都在用钱,这里倍之那里倍之,户部还过不过了?” 一个官员出班,“陛下,沼气池乃是长威伯发明,若是重酬官吏工匠,得了好处的却是长威伯……” 他看着蒋庆之,“长威伯是想让天下农人对你感恩戴德吗?” 这话是暗示蒋庆之收买人心,堪称诛心。 蒋庆之走了过去。 “怎地!”官员冷笑。 蒋庆之一拳怼在他的脸上,一膝顶去,几个官员仿佛听到了蛋碎的声音,不禁夹紧了双腿。 官员跪在地上,面色煞白。他看着严嵩等人…… 严嵩出班,“陛下,长威伯此言臣以为妥当!”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个个臣子出班,肃然而立。 这是朝堂上从未有过的异口同声。 第301章 娘们和爷们,皇子和傻子 蒋庆之从未想过自己的提议能获得如此多的赞同。 他穿着伯爵衣冠出现,便是为了今日的论战。 可还没开口,这事儿竟然就结束了。 那些往日的对手此刻神色肃然,仿佛忘却了往日恩怨。 道爷点头,“可!” 于是此事便成了。 道爷起身,群臣恭送。 那个官员依旧跪在那里,一个个官员从他的身边走过,但无人看他一眼。 直至一个多年好友过来,他俯身叹道:“常兄,我知你和那些人走得近,可此事关乎国运啊!” 官员怒道:“可此事若是成了,民间会把蒋庆之视为万家生佛!” “大明多一个万家生佛,若是能换来十年国祚,值当了!”好友拍拍他的肩膀,“你走岔了。” 蒋庆之走出大殿,看着那些依旧对自己冷漠的官员们,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可爱。 唯有张同此刻在眯眼看着他,那浑浊的眼中带着冷意,若是可以杀人,蒋庆之确定这个蠢货就敢在这里出手。 蒋庆之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下拉了拉。 割喉礼送给你! 张同一怔,随即冷笑。 钱老子不还了,有本事你去找经手人。 赌局名义上和金城侯府没有半文钱关系,但所有人都知晓,张同就是开盘的几家人之一。 这就像是潜规则,人人都明白,但人人都不会把它摆在台面上。 蒋庆之出了西苑,对莫展说道:“盯着张同和侯府。” “伯爷是要动手吗?” 蒋庆之点头,“杀个人给京师那些人看看。” 他知晓道爷还在权衡利弊,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儒家笼罩中原多年,早已和这块土地牢牢的绑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拔一下,这个庞然大物的根系便会带出无数血肉。 这便是七伤拳,伤人伤己。 若是支持墨学,儒家的反扑会有多狠? 会对大明造成多大的影响? 弄不好就会颠覆了江山。 这一切道爷都得一一去琢磨,一一权衡利弊。 蒋庆之就像是一头狐狸,把自己的筹码丢出去后,选择了等待。 难题丢给道爷,让他去头痛。 …… “墨家!” 道爷在翻看着一卷股本,上面有不少墨学和墨家的介绍。 任侠! 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这不就是黑社会吗? 一诺千金! 说杀你全家,保证不落下一个! 继续往下看……这个古老的学说消亡多年,许多信息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道爷越看越心惊。 志同道合者即是朋友。 你支持我墨家的学说吗? 支持! 兄弟,你好! 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在这一点上,墨家比儒家更为积极。 只要价值观一致,那就是我墨家的朋友。 朋友有难,便是我墨家有难。 你喊一嗓子,我墨家子弟将自带干粮而来。要杀人杀人,可若是要造反呢? …… “我墨家兼爱非攻,是当今世间最为优秀的学说。” 蒋庆之在给胡宗宪和徐渭补课。 “兼爱方能非攻,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 徐渭问道:“也就是没事儿不能出手?” 可蒋庆之一直在谋划着如何能出塞毒打俺答,这算是什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话便是墨家兼爱非攻的最好诠释。 “赞!”胡宗宪学会了老板的口头禅,但随即提出疑问,“伯爷曾说海外有无数好地方,可那些海外大国已经出手攻占,那大明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成?” 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些野蛮人不文明,懂吗?大明身负天下众望,当教导他们如何做文明人。” 胡宗宪心想这样也行? 徐渭却觉得这样的墨家才对自己的胃口。“文明可大可小……” 蒋庆之说道:“那些所谓大国,城池中遍地屎尿,走在路边你得戴顶帽子,否则不小心楼上就往下倾倒尿液……” 满意的看着两个智囊不敢置信的模样,蒋庆之甚至看到徐渭的舌头快缩进了咽喉中。 “在那个大国的城外,巨大的粪堆高耸入云。城中污水横流,以至于不得不把鞋跟弄高些。” “那些人不喜沐浴,体味又腥臭难闻,于是便发明了什么香露,喷在身上以掩饰自己的体味……” 胡宗宪彻底明白了,“这等不文明的国度,大明有责任、有义务去教导帮助他们。” 徐渭瘫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道:“可这些人定然不听。所以先得毒打一顿,让他们俯首帖耳,随后再教他们如何做人。” 两个明白人。 胡宗宪说道:“可儒家那边必然会反驳……” 蒋庆之说道:“儒家的所谓爱,充斥着等级之分。第一等是高官权贵,其次是士大夫,第三是读书人,最后是那些底层百姓。而我墨家的爱却不分阶层。” …… “博爱!” 道爷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个理想主义学说。 儒家难道不是吗? 大道理一个接着一个,但没一个他们自己能做到的。 大道理用来装点门面,骨子里要干什么,这才是帝王看重的地方。 千年以降,儒家骨子里要干的事儿就一个:关起门来称王称霸,自我陶醉。 但很可惜的是,中原周边不断孕育出凶狠的敌人,否则还真不知道儒家能把中原带到什么地儿去。 而墨家……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兼爱非攻在道爷的眼中不过是借口罢了。 有敌人? 那还等什么? 叫上咱们的朋友,砍人去! 墨家面对敌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硬扛! 而儒家呢? 他们最喜欢议和,从前宋开始就是如此,结果被盟友金人给灭国了。 到了大明他们好了许多,但最擅长的从议和变成了挨打。 你打! 你继续打! 哥就蹲着抱头,随便你打! 打不死哥,哥依旧关起门来自娱自乐。 “这就是个娘们!” 道爷唏嘘着。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黄伴。” “陛下。” “那笔钱该收了吧?”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是。 “陛下,那边说十日内给钱。” “需敲打一番……对了,确定刺杀庆之夫妇的便是张同?” 黄锦恭谨的道:“是,不过那些刺客的身份和侯府无关。” “这些权贵的小把戏。”道爷讥诮的道:“既然不要脸,那朕便让他没脸。让张同来。” “是。” 张同接到道爷召见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陛下这是何意?” 他揣测了许久不得要领,但王宁说道:“侯爷就咬死一条,那些人与侯府无关。再有,此事背后那些人家难道能坐视?” 是这个理! 张同进宫面圣。 裕王此刻和景王在老地方会面。 “是张同的手下干的。”景王双手抱胸站在后面,冷冷的道:“不过找不到证据。” “权贵人家避祸的手段多不胜数。”裕王觉得郁郁难安,“坐视这等丑类逍遥,我心不安!” “且等等,”景王说道:“等风平浪静之后,咱们再寻机弄他。” “如何弄?咱们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裕王捶打了一下台阶。 “总会有法子的。”景王走过来坐下。 “张同此刻成了一个为表叔而挖的大坑!”裕王冷冷的道:“不动手,那些人会嘲笑表叔遇刺也不敢报复。动手,那些人定然盯着表叔……进退两难。” “所以我说你这人是在装傻。”景王不屑的道:“有什么东西只管吐露出来,藏着掩着的生怕别人忌惮你似的。” “我比不过你……” “你如今为长。” 二人之间默然良久,景王起身拍拍屁股,“回了。对了,回头咱们劝劝表叔。” “嗯!” 裕王漫无目的的在西苑转悠着。 与此同时,张同在道爷那里站了半个时辰。 “张同。” 道爷开口,张同赶紧应声:“陛下,臣在。” 道爷打量着他,“吃着朝中的钱粮,干着些见不得人之事,令朕恶心!” 张同跪下,“臣万死!” “告知严嵩,削了金城侯的钱粮!” 这便是给张同留着一个空壳侯爵之意。 可张同却如蒙大赦,“臣谢恩!” “滚!” 张同告退。 黄锦和他一起走出大殿,目送他下台阶,冷笑道:“这厮还真以为这便是责罚?这只是开始罢了!” 道爷的手段一旦施展出来,黄锦觉得张同最好的法子便是自尽。 张同却觉得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 按照那些人的分析,嘉靖帝出手一次后,再想出手就得寻找理由。没有正当的理由就对一个侯爵下狠手,我们不会答应! 这是必保他张同之意。 当年嘉靖帝的心腹就是这么被他们赶到了南京,嘉靖帝也无可奈何。当年杨廷和带着百官和和道爷叫板,道爷也只能选择不断隐忍退让。 张同微笑着往下走去。 台阶不高,但很多。 没出走几步,裕王正好上来,见到张同那得意洋洋的脸,他只觉得怒火骤然升腾。 刺杀了表叔依旧能逃过一劫,那些人真是肆无忌惮到了极致! 张同得意忘形,酒瘾发作,那浑浊的眼珠子里都是焦躁之意。 “见过殿下。” “金城侯。”裕王冷冷看着此人。 张同吞了一口唾沫,越发焦躁不安了,“长威伯之事与臣无关,殿下莫要找错人了。” 说着,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然后就看到一只拳头从小到大。 呯! “甘妮娘!” 裕王收拳,又来了一脚。 本就因酒瘾发作而摇摇晃晃的张同被一腿扫倒,顺着台阶往下翻滚。 半途不知撞到哪了,只听一声惨叫,接着整个人就软塌塌的顺着滚了下去。 黄锦闻声跑过来,见状赶紧冲到了下面。 他把张同扶起来,“金城侯,金城侯……” 张同睁开眼睛,呆滞的看着虚空,身体一抽一抽的,嘴角流出涎水,傻乎乎的笑着。 “嘿嘿!嘿嘿……” 第302章 二桃杀三士 “嘿嘿!” 酒糟鼻,红脸颊,粗糙的毛孔,浑浊的眼…… 傻笑着的张同就像是个孩子。 不,是像个傻子。 黄锦心中发寒,缓缓回头。 有多少人? 黄锦环视一周。 二十余内侍在附近。 还有十余护卫。 黄锦在张同的大腿那里奋力一掐。 “嗷!” 张同惨嚎一声,可依旧是傻乎乎的。 黄锦心凉了半截,随手把张同丢在地上,急匆匆去禀告。 道爷出来了。 “疯了?” “好像是傻了。”黄锦说道,“奴婢用力掐过,确实是傻了。” 道爷蹲下来,随手从头上拔下发簪,往张同的大腿扎去。 “嗷!” 道爷死死地盯着张同,看着那不变的傻模样,摇摇头,“御医就不必了。” “是!” 黄锦看了一眼发呆的裕王,“陛下,奴婢看到张同失足跌倒……” “人太多了。”道爷出殿的第一眼就在看周围的人。“错可以犯,罪不至死。撒谎却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道爷走上台阶,伸出手。 裕王抬头,把脸偏向道爷。 道爷揉揉他的头顶。“瓜娃子!” 随即上去。 黄锦止步,低声道:“陛下自有手段,殿下何必……哎!” …… 从护国寺回来后,李恬一直没胃口。 “夫人连粥都不想喝。”黄烟儿有些担心。 “别的可试过?”蒋庆之问道。 黄烟儿点头,“也不吃。” “女人啊!” 蒋庆之进了厨房。 “弄只鸡来。” “再弄条鱼。” 伯府的厨房有养鱼池,随时都能取用。至于鸡鸭鹅更是养了不少。 半只鸡,一条两斤的鱼儿。 姜蒜爆香,糍粑辣椒下锅、加上香料包熬煮一会儿,随即下鸡块翻炒。鸡肉炒断生后加水熬煮。 与此同时,另一口锅里用泡菜和泡菜汤煮开锅,姜片多加些,把切好的鱼片下锅…… 蒋庆之夹了一块鸡肉尝了一下,“就是这个味儿!” 最后放泡椒,稍等就把鸡肉起锅,同时另一边烧油,油温刚好,便下干辣椒段。 一股子浓烈的辣椒香味儿,让厨子口水直流。 酸汤鱼起锅,把带着辣椒段的油浇上去。 唰! 顿时味儿就起来了。 “端去!” 蒋庆之拿起布巾擦拭手,就如同是一个绝世剑客斩杀了对手后,悄然而去。 两道菜送到了李恬那里。 “这是什么?”李恬干呕了一下,仿佛血腥味依旧在鼻端萦绕。 “是伯爷亲手做的。”黄烟儿说道。 “不想吃。”李恬看到食物就想到了护国寺那惨烈的一幕。 “夫人,吃一点吧!”黄烟儿央求着。 “你这丫头!”李恬没办法,“那就来一块……就那块小的鸡肉,大的不要。鱼就两片……” 鸡肉入口,那浓郁的味儿混着辣味一下就窜了上来,泡椒咬一口……艾玛! 李恬眼前一亮。 鱼呢? 辣就如同是攻城锤,打开了味蕾的大门,接着酸和鲜蜂拥而至…… “吃了吗?” 蒋庆之走进来。 一小盆鸡只剩下三成,一大碗鱼只剩下了鱼汤。 李恬吃的面色绯红,脸上能看到汗迹。 “你不要命了。”蒋庆之怒了,“赶紧去厨房,让他们煮山楂水。” “这是妾身好几日的量。”李恬兀自嘴硬,可靠在椅子上却没法动弹,小腹看着微微凸起。 蒋庆之没好气的道:“这般吃法,小心肠胃。” “伯爷,厨房问伯爷午饭吃什么?”有侍女问道。 “随便调一个凉菜,再来几个肉夹馍。” 这具身体正是胃口大好的时候,一碟子用绿豆芽和几种蔬菜调出来的凉菜清爽可口。 蒋庆之加了些醋进去拌匀,一口肉夹馍,眯着眼咀嚼着,“这面半发,有嚼劲。” 里面夹的是卤肉,一口下去汁水就炸了。 再来一筷子凉菜…… 这真是神仙都不换啊! 见他吃的喷香,李恬忍不住要了筷子,吃了一口凉菜。 “夫君,分我一些馍。” “我怎么从未发现你这个女人这么嘴馋呢?消停些。”蒋庆之瞪她一眼。 侍女进来,“伯爷,宫中有人来了。” 蒋庆之来了一大口凉菜,一手一个肉夹馍,对黄烟儿说道:“盯着夫人,一口都不许吃。” “是。” 蒋庆之刚走,李恬就拿起筷子。 “夫人……”黄烟儿劝道,“您吃的太多了。” “我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就吃一口。” 吃馒头等面食可快可慢,慢的话能咀嚼出麦香和甜味儿,快的话能感受到那种大块食物在食道往下滑到胃里,也很舒坦。 到了前院,蒋庆之刚好把最后的肉夹馍塞进嘴里。 来的是景王身边的内侍,蒋庆之点头,嘴里在吞咽食物。 “伯爷,裕王把金城侯打成了傻子。” 蒋庆之呆滞了一瞬,然后捶打着胸口,“水!水!” 几口水把食物冲了下去,蒋庆之喘息问道:“老三怎会动手?” 就裕王那个性子,别说是动手,骂人都软塌塌的。 “奴婢不知,殿下去打探过,说裕王如今被禁足了。” 蒋庆之眼中多了厉色,“不是张同自己跌傻的吗?” 内侍摇头,“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宫中的消息要想守密……难!” “备马!” 蒋庆之赶到西苑外时,见到十余妇人正在外面嚎哭。 “求陛下为我家侯爷做主!” 蒋庆之一边看着那些妇人,一边下马,侍卫过来低声道:“是金城侯的家眷。” “有数。”蒋庆之点头,随即有人去禀告。 晚些那人回来,“长威伯,陛下召见。” 蒋庆之上马进了西苑。 他刚走,就有人告诉那些妇人,“那便是裕王的老师,长威伯蒋庆之!” “是他?” 为首的妇人咬牙切齿的道:“便是他下了五万贯的注,逼迫侯爷走投无路,这才……” 永寿宫前,裕王趴在长凳上,两个内侍举起木杖看着黄锦。 黄锦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嘉靖帝的身影,心中叹息,“打!” 啪! 嘴里咬着软木的裕王浑身颤抖了一下。 啪! 炽热的阳光下,裕王痛苦的昂首,嘴里死死地咬着软木,从鼻腔里发出了惨哼。 汗水不断往下滴落,竟然汇聚成了一滩。 黄锦大声道:“殿下可悔了吗?” 满头大汗的裕王努力抬头,透过汗水看到了模糊的黄锦。 他摇头。 “不悔!” 黄锦大声喊道:“殿下悔了!” “我……不悔!”裕王吐掉软木说道。 啪! 裕王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顿时鲜血直流。 “住手!” 蒋庆之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大怒。 裕王努力回头,就见表叔怒气冲冲的跑过来,一把夺过木杖,在大腿上用力一撇,可惜没撇断,大腿好像受伤了。 “为何杖责?”蒋庆之把木杖丢在一边。 “长威伯。”黄锦低声道:“消息封不住了,就在先前,弹劾裕王的奏疏已经进了直庐。这只是开始。咱敢打赌,再过半日弹章能堆满陛下的御案。” 不问可知,那些弹章定然是说裕王残暴,殴打臣子致残。 这样的皇子哪能继承大统? 蒋庆之想到景王令人来通知自己此事,不禁苦笑,“做皇子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谁说不是呢!”黄锦心有戚戚焉。 蒋庆之蹲下,伸手抹了一把裕王脸上的汗水,“为何动手?” 裕王喘息着,嘴角还在流血,他摇摇头,“就是没忍住。” “傻小子!”蒋庆之揉揉他的头,“安心,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裕王的脸颊颤动了一下,鼻子莫名一酸,竟然落泪了。 “哭个屁!”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觉得眼睛也有些发酸。 殿内,道爷正在打坐。 “见过陛下。” “为老三而来?” “是。” “朕居于西苑,那些人寻不到攻讦朕的由头。当得知此事时,他们会狂喜过望。殴打臣子致残,这是多好的箭靶!他们会借着攻讦老三的机会疯狂造舆论……” “他们会攻击陛下,攻击臣。”蒋庆之在路上就想到了这一切。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为帝王,就得给天下人做个表率。” “可殿下还是个少年!” “少年也该接受惩罚!” “已经足够了。” 殿内传来了争吵声,外面的黄锦叹息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大步出来,走过裕王身边时,俯身拍拍他的肩头,随即远去。 黄锦小心翼翼的进去。 道爷并未有他意想中的愤怒,而是平静的道:“让老三回去歇着,令御医诊治。” “是。”黄锦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内侍来禀告,“陛下,金城侯的家眷在西苑外嚎哭,说这一切都是长威伯的撺掇,请陛下做主。” “退而求其次?”道爷一怔,旋即冷笑,“这是二桃杀三士。若朕顺水推舟把事儿丢在庆之头上,庆之可会与朕有龃龉?若是不丢给他,那些人会咬着老三不放。一个臭名昭著的皇子……” 太子去后,裕王为长。按照大明的规矩,就该他为太子。 如何取舍? 道爷几乎没有考虑,骂道:“瓜皮!” 这时有内侍小跑着来了。 “陛下,金城侯的家眷正等着长威伯,说是要抓烂他的脸!” 道爷一怔,“黄锦你去!” 西苑外,当蒋庆之牵马出来时,十余妇人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蒋庆之,你不得好死!” 好男不和女斗,这是规矩。 一个二十余岁的女人举着双手冲在最前面,长长的指甲上还带着豆蔻,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疯狂冲过来,冲着蒋庆之的脸就抓。 侍卫们面色大变,“伯爷速退!” 只见一个身影闪动,挡在了蒋庆之身前,接着一拳! 呯! 妇人扑倒,一张脸看着几乎平了。 孙重楼摆出迎战的姿势,冲着那些女人狞笑。 “小爷孙重楼在此!” …… 本月最后一天,求票啊! 第303章 壮士断腕,钉死证据 对于孙重楼这等混不吝的少年来说,打人、杀人都不是事,他们行事只求一个快意,随心所欲。 那些妇人楞了一下, “住手!” 黄锦策马而来,看着像是正牌娘子的中年妇人眼中闪过厉色,喊道:“抓烂他的脸!” 张同被送回家后一家子反复测试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侯爷是真被打傻了。 正牌娘子马氏沉吟良久,对这些小妾说:“侯爷如今成了这等模样,又恶了陛下,此后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且此次还得罪了蒋庆之……你等想死想活?” 小妾们瑟瑟发抖,都说想活。 “咬着皇子不放会被陛下记恨,唯一的法子便是盯着蒋庆之。侯府正好还欠着蒋庆之一笔巨额赌债没给,侯爷不管事了,到时候蒋庆之上门要债,咱们谁能拦住他?” 不得不说,马氏的头脑是真的不赖,甚至比张同都强,她说道:“如此侯府名利皆无,两袖清风,我是正头娘子,宅子是我的,你等呢?一无所有。 如今我给你等想了个法子,那便是……咬死此事乃是蒋庆之唆使,如此陛下必然欢喜,侯府就度过一劫。 蒋庆之对手太多,京师大多士大夫都恨不能吃他的肉。咱们咬着他不放,那些士大夫岂会袖手旁观?他们必然会伸手相助……” 这番分析和谋划令小妾们惊为天人,纷纷拜倒,高呼夫人英明。 十余小妾为了自己的前程蜂拥而至。 “滚开!” 孙重楼咆哮一声,一脚踹飞一人,接着冲了过去,只见那些妇人如同秋风中的残花败柳,纷纷往两侧扑倒。 惨嚎声中,孙重楼冲到了马氏身前。 马氏见状不怒反喜,那些小妾对于她而言不过是炮灰和工具人罢了。今日一战算是给那些人的投名状。 她看了一眼那些小妾,眼中有遗憾之意……竟然一个都没死。 若是孙重楼当众打死一人,马氏就敢一头撞在门柱上,随即京师舆论大作,金城侯府反而成了被害者。 张同成了傻子,此后的侯府就是她马氏做主。小妾们不听话便叫人牙子来发卖了……府中那几个管事该换也换掉。 如此,这个侯府便是她的。 想到这里,马氏见不远处有几个男子在看热闹,就知晓是那些人的耳目。 机会来了! 马氏凛然道:“我乃侯夫人,你敢动手试试?” 殴打小妾只能算民事纠纷。 而殴打一个侯夫人…… 那是大事儿,权贵们的正牌娘子会同仇敌忾。 你可敢? 马氏昂首挺胸。 呯! 孙重楼回身,身后马氏翻个白眼,随即扑倒。 黄锦看的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觉得蒋庆之会呵斥甚至责罚孙重楼。 “干得好!”蒋庆之说道。 卧槽! 你竟然说打得好? 就在众人愕然中,蒋庆之上马,“回了。” 炸了! 蒋庆之人还没到家,消息就不胫而走。 “马氏想咬死蒋庆之不放,陛下为了保住裕王,就必须站在她这边。而京师那些人随即便会对蒋庆之发难……这手段,谁想出来的主意?” 几个老人聚在一起喝茶,得了消息后不禁大喜。 禀告的男子说道:“并无人出主意。” “难道是那位马氏?”一个老人抚须讶然,“女子也有这等谋划吗?” “去问问。”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侯府当初便有些入不敷出,马氏嫁过去后出了几个主意,很快就挣了不少钱。由此张同便视其为智囊……” “竟然是个女中豪杰!” “诸位。”一个老人干咳一声,“老夫觉着马氏的主意……” 另一个老人说道:“张同被殴打致残乃是蒋庆之唆使!” “没错!” 几个老人异口同声,然后笑了起来。 一个老人走出去,负手看着有些阴郁的天空,微笑道:“陛下啊陛下,如今你会如何选择呢?” …… 在裕王被杖责后,宫中的气氛有些严肃。 道爷捂额,“怎地都不消停呢!” 他刚准备了一些手段,可如今舆论转向,那些手段都用不上了。 黄锦说道:“外间如今都在说是长威伯的唆使。” 把锅丢给蒋庆之? 道爷冷冷的道:“总有天魔在扰朕心神!” “是。” 黄锦告退,芮景贤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问道:“如何?” 黄锦摇头,“陛下的意思,张同致残与长威伯无关。” 芮景贤跺脚,“陛下怎地……咱去劝劝。” 黄锦冷眼看着他:“怎地不去?” 芮景贤讪笑,“那裕王那边……” “不该过问的不要问。” “有数!” 芮景贤缓缓后退,回身后,脸上的讪笑都变成了阴狠,“你得意个什么?总有一日咱要让你跪在咱的身前喊爷爷!” …… “舆论不妙。” 徐渭急匆匆回来,“外间都说是伯爷唆使裕王动的手。” 蒋庆之在喝茶,细细品着,觉得一股幽香萦绕不去,不禁赞道:“果然是好茶。” 胡宗宪叹道:“这是逼迫陛下做抉择。” 徐渭坐下,有仆役送来冰酪,他一口就干掉半杯,爽的直抽抽,然后说道:“那些人正引经据典,说伯爷如何跋扈。据闻有刑部的官员掺和了,说伯爷当发配……” 卧槽尼玛! 胡宗宪骂道:“就算是殴打致残也不至于发配吧?” “他们说伯爷蓄意已久,老胡,蓄意和无意是两回事。”徐渭喝了一口冰酪,“那些人的目的便是让陛下左右为难,让伯爷臭名远扬。另外……” “贬谪!”蒋庆之放下茶杯。 “是。”徐渭说道:“说伯爷在京城搅动一城不安,当贬谪地方。” “一旦到了地方,当地豪族和官吏联手……伯爷危矣。”胡宗宪说道:“幸而伯爷墨家巨子的身份并未外露,否则……” “必死无疑!”徐渭冷静的道:“那些人但凡知晓伯爷的身份,陛下都会被放在一边,他们会全力对付伯爷,不死不休。” 对于柔弱的儒家来说,硬汉墨家天然就是他们的克星。 “表叔。” 景王急匆匆进来,“表叔,三哥一口咬死了是他自发动的手。” “痴儿!”胡宗宪叹息,“裕王……哎!” 徐渭却眯着眼,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帝王就得有壮士断腕的决断和勇气。 裕王此举是重情,可大局当前却显得有些妇人之仁了。 “伯爷,裕王有些优柔……”徐渭觉得该提醒蒋庆之。 蒋庆之拿出药烟,“老徐,此事若是换做是你我,你可知我会如何抉择?” 徐渭说道:“舍弃我便是了。” 蒋庆之摇头,点燃了药烟,烟雾袅袅让他的脸有些模糊,线条更为刚硬了些,“我同样会说,这便是我干的!” 徐渭一怔,苦笑道:“行大事者当壮士断腕!” “若一件事需壮士断腕,那不做也罢!”蒋庆之的声音很轻,却宛若金石。 胡宗宪和徐渭面面相觑。 “我便是市井性子,若是不能快意恩仇,那活着还有什么劲?” 蒋庆之吸了一口烟,“老四且回去,告知老三,我在,让他稍安勿躁。” 表叔看来是要出手了……景王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随即告辞。 徐渭这才幽幽的道:“其实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胡宗宪问道。 蒋庆之淡淡的道:“裕王为何动手?” 徐渭说道:“只因裕王得知张同做的那些事,为此义愤填膺!” 老徐果然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蒋庆之颔首,“张同开赌场,想来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少做。” 胡宗宪觉得自己的智商好像被碾压了,他此刻才领悟了二人的谋划,“赌场不在侯府名下,不过……” 徐渭阴恻恻的道:“找证据就是了,找不到,那就给他造一个!” “伤天害理的证据呢?”胡宗宪问道。 蒋庆之说道:“赌徒的下场不外乎三个,其一输光了所有,沦为乞丐。其二输的不能自拔,欠下赌场的高利贷还不清,被打残。其三,被打死!找到赌场……” 胡宗宪闭上眼,从大局上补了一步,“可捐些钱财给养济院。” “此事后,定然有人说伯爷一边对赌博深恶痛绝,一边却利用赌博挣的盆满钵满……”徐渭眼中闪过异彩,“老胡不错啊!” 护卫们出动了,孙不同发誓两个时辰内定然找到张家的赌场。 “少爷,我出门一趟。” 孙重楼告假。 “去吧。” 蒋庆之和徐渭二人在商议后续事儿。 “少爷!” 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孙重楼回来了,满头大汗的要水喝。 蒋庆之随手把茶壶递给他。 徐渭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先前为胡宗宪倒茶时,茶壶嘴碰到了杯缘,蒋庆之下意识的用手擦拭了几下。 可此刻他却毫不在意的把茶壶递给了孙重楼牛饮。 他看着孙重楼仰头狂饮,心道,这忠仆名为仆役,实则在伯爷眼中便是自己的兄弟。 孙重楼放下茶壶,擦拭了一下嘴角,“少爷,张家的赌坊在城北的一条巷子中。” “你如何寻到的?”胡宗宪问道。 “乞丐啊!就是少爷说的丐帮。”孙重楼说道:“他们什么都知晓。” 蒋庆之起身,“把孙不同他们叫回来,让他们今夜去赌坊弄个活口回来。其一,找到赌坊属于侯府的证据,其二,找到那些被打残打死的人家。” 他狞笑道:“给我钉死证据!” 第304章 爱信不信,守株待兔 今日朝中没大事,严嵩父子早早就回到了家中。 老太太欧阳氏欢喜的道:“晚上不去了吧?” 严嵩坐下,“难说。不过有事会有人来通禀。” 严世蕃在外面和随从说话,欧阳氏喊道:“东楼,来洗漱。” “……羽林左卫指挥使出缺,他们原先准备把张同推出来,张同被裕王打成了傻子,坏了他们的事儿……” 随从见欧阳氏拿着布巾出来,便加快速度说:“那些人便顺势说此事定然是蒋庆之的唆使……” “知道了。” 随从告退,欧阳氏过来把布巾递给严世蕃,“回家也不知洗把脸,灰扑扑的这是要去见祖宗?” 严世蕃满头黑线接过布巾,“娘,我和爹在直庐忙了一整日了,饿的厉害。。” “知道了,知道了。”老太太一听就心疼了,脚不沾地的去视察厨房。 严世蕃这才进去。 “爹,张同是哪些人推出来接任羽林左卫指挥使的人选。” 严嵩正闭目养神,闻言一怔,“京卫关系重大,陛下那里他们就过不去。” “爹别忘了,他们有的是筹码。”严世蕃坐下。 “可那是帝王啊!”严嵩叹道:“张同饮酒无度,那些人真以为陛下会把京师安危作为筹码?” “京卫指挥使不少尸位素餐,就是镀金的。大多是指挥佥事在做事。”严世蕃用布巾擦了一把脸,侍女进来更换,他摸摸侍女小手儿,挑眉一笑。 侍女羞红了脸,娇羞告退。 “蒋庆之对京师诸卫一直引而不发,整顿之事雷声大雨点小……看来也是投鼠忌器。”严嵩眯着眼,“难怪我说此次怎地不少武勋也在弹劾蒋庆之,原来如此。” “京卫乃是不少权贵子弟熬资历的地儿,一个虎贲左卫就让蒋庆之多了不少对头。后续他要么敷衍了事,真要认真去整顿,京师多少人家会视蒋庆之为对头……” 严世蕃身体靠在椅背上,惬意的道:“爹,此事你不可出手。” “我知。”严嵩闭上眼,“归根结底,那些人想要的权力。背后还涉及到了从龙……” 严世蕃的声音小了些,“裕王和蒋庆之相处的太亲密了,让那些人颇为忌惮。而景王……” …… 卢靖妃正在骂人。 “如今外面多少人说裕王残暴,这正是你的机会,你却上蹿下跳,一会儿帮裕王说话,一会儿……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 殿内只有陈燕等几个卢靖妃的心腹,景王低头站着。 卢靖妃围着他走了一圈。 “愚钝都可为太子,可残暴却万万不能。张同乃是勋戚,功臣之后,此等人竟被裕王殴打致残……青史斑斑,谁敢建言裕王为太子?” “娘,就三哥那软塌塌的性子,说实话还没你暴躁。”景王说着气死人不赔钱的话,指指自己被老娘戳红的额头,“他就是个被无视了许久之人,按着表叔的话说便是缺爱。谁关切他,他便会数倍回报……” “重情?”卢靖妃伸出手指头准备再戳儿子一下,闻言一怔。 “嗯!和父皇差不多的性子。”景王自嘲一笑,“有人说我刻薄……” “谁说的?”卢靖妃眸色冷厉,“我儿宽厚之名谁人不知?” “兴许是宫中的谁吧!对了娘,我还有事……” “滚!” 景王随意就糊弄了自家老娘,晚些出现在了裕王禁足的地方。 这是一间偏殿,几个内侍见景王来了,为首的内侍说道,“殿下这是……陛下吩咐,不许人探视。” “我有事儿问三哥,不是探视。”景王见内侍犹豫,便冷冷的道:“这是我家家事,你确定要阻拦?” 内侍转念想到道爷重情,便说道:“一刻钟……” 景王走过去,轻声道:“三哥。” “老四?”殿内没什么摆设,就一套桌椅,文房四宝……没事儿你就写东西吧! “我这里有个法子。”景王放低声音,“回头你就说是咱们一起下注赌表叔赢,张同却不肯兑现……那厮有酒瘾,便辱骂你我。你忍不住便动了手……” “皇子赌博?” “父皇就两个儿子,咱们一起赌的,怎地,那些外臣难道还能把咱们一起弹劾了?别说你没下注。”景王冷笑。 “这不是有恃无恐吗?”裕王说。 “那些人弹劾你不过是借此攻讦父皇和表叔罢了,本就目的不纯。既然如此,咱们还顾忌什么?干脆把脸撕破了……” “把你也带上,如此那些外臣投鼠忌器,反而不好出手了。” 两个皇子都涉及此事,有本事就把他们一起拉下来。到时候再去寻一个小宗来继位。 “没错,我就说你这人是在藏拙……” 里面沉默了下来。 “三哥,如何?” “不如何。” “为何?” “此事和你无关。” “为何无关?虽然你没说当时发生了何事,就你这软塌塌的性子,张同就算是骂你,你也只会默然以对,更遑论动手。 能让你动手的……让我来猜猜。辱骂父皇张同不敢,那么唯有表叔,可对?” 裕王说道:“你且去吧!” “这是最好的法子,此后咱们能一直用,你!” “我觉着如今挺好。” “你这个蠢货!” 景王骂了半晌,里面的裕王不为所动。 “殿下。”内侍来赶人了。 景王这才悻悻而去。 殿内裕王端坐着,拿起毛笔写下了两个字。 兄弟! 裕王放下笔,定定看着那两个字。 …… 夜色降临,酒楼和青楼开始热闹了起来。 “长夜漫漫,当有歌舞。” 老纨绔和几个勋戚在喝酒,笑吟吟的让人歌舞,然后举杯,“诸位,我先前说的那事……” 一个勋戚举杯喝酒,然后吃了一口菜,擦拭嘴角后说道:“张同是个酒疯子之事咱们都知晓,明日便上奏疏,说那厮定然是酒瘾发作,得罪了裕王……” “成国公放心,咱们有数!” 朱希忠笑道:“朱某多谢了。” 晚些他被灌的嘴歪眼斜的出去更衣,随从在外面等候,见他出来便禀告道:“国公,有人求见。说是开赌的那些人。” 朱希忠走到楼梯口,一个中年男子笑容可掬的行礼,“我家主人说国公下的注太大,需些时日筹措银钱……” 朱希忠看看左右,随从说:“无人。” 朱希忠打个酒嗝,“你家主人与张同交情如何?” “亲若兄弟!”男子笑的越发亲切了。 “众人皆知?” “是。” “那么你家主人可有大义灭亲的勇气?”朱希忠看着男子。 中年男子一怔,旋即再度微笑,“想来是有的。” “若是他能大义灭亲,我的赌注便一笔勾销。” 中年男子低下头,片刻后抬头道:“小人这便回去禀告家主人。” “速去!” 中年男子走后,随从说:“国公,咱们府上下了三万贯赌二老爷赢,那可是十五万贯。” “裕王一倒,庆之就会孤立无援。十五万贯老子也心疼,回头夫人问……就说老子把那十五万贯又赌输了。” 这样也行? 随从眨巴着眼睛,“夫人怕是不信。” “爱信不信!” …… 同一片夜空下,城北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却热闹非凡。 巷子口有几个大汉在守着。 一个男子急匆匆而来。 “陈友,你特娘的昨日把娘子都输了,怎地,今日要输女儿?”一个大汉笑道。 男子说道:“那个赔钱货留着作甚。” 大明律不许逼良为奴,但下面人有的是法子。 男子急不可耐的道:“回头老子翻本了再和你等喝酒。” “去吧去吧!” 看着男子进了巷子,大汉讥讽道:“翻本?今夜之后,老子看你就要一无所有了。” “那就借呗!”同伴说道。 “借了再借。” “一屁股债。” “哈哈哈哈!” 半个时辰后,大汉进去了一趟。 赌坊是在一个大宅子里,外面看着灰扑扑的,可里面却别有洞天。 数十赌徒正红着眼赌钱,那个陈友也在其中,此刻他正在签字画押。 “三百贯!”赌坊负责放贷的男子举起借据展示一圈,以示公正。 “再来!” 陈友拿着筹码拍在赌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想下注时,却发现身前空空如也。 “没了?”陈友傻眼了。 就在先前他用五十贯把女儿卖了,外加借了二百五十贯,可竟然都输光了。 “再借些!” 陈友苦苦哀求,可赌坊的人却冷笑着摇头。“记住,十日内还清赌债,否则你知道的。” “可我哪来钱还?再借些吧!等我翻本了便还!” “滚!”男子骂道,陈友大怒,“老子知晓你等定然做了手脚……” 有人过来一脚踹在陈友的脸上,封住了他后面的话,男子见几个赌徒看了这边一眼,并未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眼中多了狠意,“断腿!” 晚些被打断腿的陈友被丢了出去。 “老子要去五城兵马司举报!” 陈友喊道。 几个大汉相对一视。 有人进去请示,稍后出来说道:“灭口。” “走,咱们送你回去。” 两个大汉架着陈友往外走。 走出巷子,其中一个大汉拿出绳子猛地套在陈友的脖子上,一发力,陈友顿时就翻了白眼。 就在他绝望时,就听有人说道:“少爷上次说什么守株待兔,我一直没弄懂。老孙,你看这算不算守株待兔?” “算!” 第305章 神腿王以旂,畜生金城侯 两个大汉一怔,勒绳子的大汉骂道:“是哪个狗东西!” 黑暗中走出两人。 “我叫孙重楼。” “咱叫孙不同,是自己跪,还是等老子打断你二人的腿再跪?” 大汉摸出短刀,狞笑道:“这是来寻死的!” 另一个大汉松手,陈友浑身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两个大汉扑了上去,只听几声惨叫,随后就倒了。 孙不同走过去,蹲下问道:“可愿做……哎!石头,伯爷说的那什么证人?” “污点证人。” “对,可愿做污点证人?” 陈友用力点头,“愿意。” 两个大汉一去不复返,有人骂道:“特娘的,定然是趁机跑了。回头告知管事,扣他们的钱粮。” …… 蒋庆之最近的胃口不错,晚饭吃了不少,可一个多时辰后又饿了。 他叫厨房弄了一份炒饭,就着一碟子自己弄的油炸干辣椒吃的满头大汗。 晒干的辣椒下锅油炸,撒些小茴香粉和芝麻,一口下去脆脆的,那股子辣味直冲脑门。 再来一口什锦炒饭……我滴妈,蒋庆之觉得什么山珍海味都没这口好吃。 李恬正在看书,见他吃的痛快,不禁食指大动,“夫君,这般好吃吗?” “人间美味。”蒋庆之故意做出陶醉的模样。 “夫君就故意气我吧!”李恬上次吃伤了脾胃,医者说要清淡饮食一阵子。 “炒饭不来点?”蒋庆之舀了一勺子炒饭递过去。 李恬意动了,可仔细一看,炒饭里竟然也有辣椒,“炒饭也放辣椒,夫君你这是有多爱辣椒啊!” “辣椒便是我的命!” 蒋庆之变魔术般的摸出了一块巧克力,“尝尝。” 李恬接过,“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尝尝就知道了。” 李恬咬了一口,眯着眼,“咦!丝滑……香甜。” “这是什么?”果然女人对巧克力没有抵抗力,李恬同样如此。 蒋庆之说道:“这是南边来的糖果,据闻是大食商人从海外带来的。” “那不便宜吧?” “咱们家差钱吗?” 夫妻二人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伯爷。”侍女在门外吧禀告:“孙不同求见。” 蒋庆之起身去了前院,李恬没忍住,便捻起一段干辣椒吃了一口。 “辣!香!” 瞬间她的脸就红了。 …… “少爷,此人的妻女都卖给了赌坊。” 前院,孙不同指着陈友说道,两个大汉被堵住嘴丢在一边。 富城正给孙重楼开小灶……一大块肉饼,孙重楼狼吞虎咽的吃着,咽下后眉飞色舞的说着那边的热闹:“好些人在赌钱……” 富城阴恻恻的道:“你若是敢去赌钱,咱便打断你的腿!” “师父你怎地和少爷一般。”孙重楼咬了一口肉饼,含糊不清的道:“少爷说要和黄赌毒不共戴天……” “当初小人只是好奇,便跟着他们去赌了一次,那次小人赢了两贯钱,小人想再也不来了。可过了两日小人却心痒难耐,犹豫了一番,便又去了。此次又赢了……” 陈友战战兢兢的看了蒋庆之一眼,不知这位贵人救自己作甚。 蒋庆之叼着药烟,“第三次该输了吧?” “伯爷怎地知晓?”陈友诧异道。 “前两次让你赢,便是给你一个暗示,这里能轻易挣钱。人性本贪,哪怕是不断输钱,可脑子里那个念头一直徘徊不去,于是便一直赌,一直输,输的越多,想翻本的念头就越牢固,最终整个人都陷入其中,再难自拔。” 南美那地儿赌场开的正大光明,多少人在里面变得一贫如洗。多少罪恶在黑暗中悄然发生。 蒋庆之抖抖烟灰,“你把妻女卖给了他们,可有契约?” “有。”陈友说道。 富城忍不住问道:“你这厮就不觉着愧疚?” “那贱人只知晓叫骂,那个赔钱货只知晓哭哭啼啼……”陈友面露厌恶之色。 孙重楼发现师父气息不对,“师父,你这是……” “许久没杀人了。”富城转身就走,他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动手。 …… 自从被抬回侯府后,张同就被安排在偏房中,马氏令小妾们轮班照顾。 今日晚饭吃的晚,吃完饭后,马氏出来散步消食,想着便去看了一眼。 张同斜躺着在傻笑,一个大碗落在地上,满床都是饭菜。 “人呢?”马氏问道。 门口的侍女说道:“说是去茅厕了。” “懒牛懒马屎尿多!” 马氏摆摆手,侍女告退。 “嘿嘿!嘿嘿!” 马氏找到了一片还算是干净的地儿坐下,怔怔的看着张同。 “当初我嫁过来之前,听闻你颇有些勇力,心想此后你率军戍守一方,我在家侍奉双亲,照顾孩子,这日子倒也不错。” “谁知晓嫁过来后才发现你贪杯好色,吃喝玩乐无所不精。新婚第二日你便去赌钱,赌输了回来向我要……那一刻我心冷了半截,但想着好歹是夫妻,兴许以后能劝你改了那些毛病。” “第二年我有了孩子,便劝你少喝那些狐朋狗友往来,可你喝着酒就蹦了起来,一脚把我踹倒……” 马氏定定的看着傻笑的张同,“孩子没了,我的心冷了大半,本以为你会愧疚,可次日你却接了一个女人进家,令她给我磕头。” 她笑了笑,“孩子没了,你却还有心思去纳妾。孩子在你心中算是什么?我这个侯夫人在你眼中算是什么?” 马氏幽幽的道:“一个女人很难对自己的男人死心,可死心之后,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那一刻,我便对你死心了。” “我笑着喊了那女人妹妹,看着你笑的得意,我也很是欢喜。小月子出来,我便劝你开赌坊,既然喜欢赌,在自家的赌场赌岂不更好?” “赌坊一开,果然生意大好,从此你渐渐对我言听计从。” “我让你开青楼,我让你去结交那些权贵……你一一照办,还在外说我是贤妻。贤妻啊!” 马氏的笑容在烛光中有些阴冷。 “此次那些人为了蒋庆之之事开盘,本来没有你,可我却极力劝你去参与,为此你把那些老关系都拉了出来,最后成功加入其中。” “夫君,你说我对你可好?”马氏怜惜的伸手抹去张同嘴角的油渍,“那蒋庆之乃是陛下格外信重的表弟,开个盘算什么? 可那个陛下啊!我琢磨了一番他登基之后的事儿,咱们这位陛下最是护短。在此时开盘赌蒋庆之输,真以为陛下会视而不见?我敢打赌,事后定然会有雷霆降临。” “你可是想说我疯了?”马氏娇笑道:“侯府倒霉,我难道还能独善其身?” 她的眉突然挑起,一股子冷意散发出来。,“医者说了,我此生再不能生育。一个不能生育孩子的女人,夫君还是个畜生,你说我活着可有意思?” “都是你这个畜生!”马氏的眼中有疯狂之色,“忘了告诉你,你至今没有孩子,医者说与你饮酒有关,那是个庸医。” 马氏俯身,在张同的耳畔说道:“是我下了药。厨房都是我的人,那些女人进家后,第一碗汤便是绝子汤!”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 第二日,道爷召开了小朝会。 各部重臣,包括蒋庆之的老丈人李焕也来了。 “……不是老夫吹嘘,老夫那孙儿最是聪慧,昨日老夫问他三个果子加上五个果子有多少。那小子说七个……” 蒋庆之一到就听见老丈人在吹爆自己的孙儿,也就是大舅哥的那个儿子。 “不是八个吗?”有人觉得李焕是傻了。 “老夫也是这般想的,便问他为何不是八个。”李焕得意的道:“那小子拿起一个果子啃了一口。” 众人:“……” 这特么哪是聪明,分明就是捉弄人。 “丈人。”蒋庆之的到来把那些人解放了。 “长威伯!” “长威伯来了。” 蒋庆之含笑拱手。 李焕拉着他出来,低声道:“先前老夫听闻不少人说……”,他看看左右,“他们说今日要弹劾你与裕王。” 老丈人有些焦虑,“此事你没告知恬儿吧?” 蒋庆之摇头,李焕松了一口气,“男人的事儿,少让女人掺合。” 这话你对自己的娘子说去! 蒋庆之腹诽。 “安心,今日老夫邀了两个好友,到时候大干一场就是了。”老丈人拍拍蒋庆之的肩膀,一脸自信和豪迈。 可蒋庆之却觉得这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晚些进殿。 没有开场白,就在净鞭刚响没多久,一个文官出列。 “陛下,臣弹劾长威伯蒋庆之蛊惑皇子殴打臣子致残!” “陛下,国朝多年未曾听闻此等惨事,当严惩蒋庆之!”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 一开场,对方的攻势就如同潮水般的涌来。 道爷冷冷看着这一幕,李焕刚想出班,王以旂却站了出来,呵斥道:“那张同定然是口出污言秽语,否则裕王怎会动手?再有……” 王以旂冷笑,“别以为老夫不知你等的心思,你等本想推出张同接任羽林左卫指挥使,如今张同成了傻子,你等这是恼羞成怒了吧!” “王尚书说谁呢?” “说的便是你!” “你特娘的!” 呯! 蒋庆之目瞪口呆的看着王以旂挨了一拳,然后老王飞起一腿把对方踹倒,接着一脚撩阴腿,上来助拳的官员夹着腿缓缓跪下…… 卧槽! 朱希忠瞪大眼睛,“老王你……” 王以旂轻松的来了个旋风踢,然后收腿。 淡淡的道:“老夫家传腿法,见笑了。” “住手!” 御史愤怒的喊道。 “臣弹劾王以旂……” 画风一转,竟然变成了批斗王以旂的大会。 老王这是在为蒋庆之分担火力! “老王不错。”朱希忠赞道。 就在王以旂以一敌众,渐显颓势时,蒋庆之干咳一声。 “那啥,我这个正主可能说话?” 众人愕然,这才发现不对。 “陛下,臣弹劾蒋庆之……” 火力重新转到了蒋庆之身上。 等众人说完,蒋庆之问道:“你等弹劾本伯乃是为张同。那么你等可知张同何等人?” “张同对陛下忠心耿耿……” 众人一番赞誉,把张同吹成了大明第一贤臣。 “说完了?” 等众人说的累了,蒋庆之拿出几张纸。 他看了那些看似平静,可心中得意的人一眼。 “有人在城北有一家赌坊,开了十一年。十一年间这家赌坊打残了五十七人,打死二十四人。买卖女子三十九人……” “此人该死!”有人说道。 “正是,死有余辜!”有人怒不可遏。 “长威伯说说此人是谁,老夫回头便打上门去!” 众人义愤填膺……哪怕是不以为然的,此刻也必须做出这等姿态。 “果然是正气凛然!”蒋庆之笑了笑,说道: “此人便是金城侯,张同!” 第306章 生死以共 赌博这事儿在历朝历代都是人人喊打。 本朝开国后,太祖皇帝对赌博深恶痛绝,于是便建造了逍遥楼,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赌具。 来,你不是喜欢赌博吗? 让你赌到死! 活生生饿死一批赌徒后,果然震慑住了不少人。 但赌瘾不是那么好戒断的,随后赌博依旧禁而不绝。 草泥马! 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太祖皇帝再度下诏:凡赌博者断手。 成祖皇帝登基后,延续了太祖皇帝对赌博的高压态势,一时间京师赌徒们哀鸿一片。 在这两位帝王之后,赌博之风再度死灰复燃。 到了正德朝,赌博越演越烈,竟然发展到了公开赌钱的地步。 嘉靖帝登基后打击了一批,但随着君臣之间的战争越来越激烈,谁也顾不上赌博这事儿了。 顾不上是一回事,被拿到桌面上来是另一回事。 必须人人喊打! 不喊的便是奸臣! 所以蒋庆之丢出那番话后,殿内一片喊打喊杀声。 “此人便是金城侯,张同!” 蒋庆之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是鸣金收兵的铜钲。 殿内群臣神色各异,竟然呆了一瞬。 有人说道:“长威伯,说话要有根有据,诽谤臣子该当何罪?” “证据?” 就在群情重新汹涌时,蒋庆之拿出了几张纸。 “这是口供。另外,此刻本伯的人正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去抓赌……” …… “跪下,都跪下!” 城北的赌坊,正赌的昏天黑地的赌徒们被一一拿下。 管事,打手,操盘人…… 一个个跪在地上,绝望的看着孙重楼正在狠抽一个管事,“敢骂我家少爷?今日爷爷不把你抽个半死,你就不知晓爷爷姓孙!” …… “夫人,那些人说了,此次只要咬死了蒋庆之,此后侯府的事儿,他们鼎力支持。” 管事恭谨禀告着。 眼前这位侯夫人在张同倒下后,迅速更换了府中的大半管事,平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妾们也乖巧的缩在后院不敢冒头…… 整个侯府风气为之一正。 马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备轿。” 晚些轿子出现在了长威伯府大门外。 “张同的娘子来访?” 李恬也颇为愕然。 富城说道:“夫人,张同如今傻了,马氏一介妇孺……再聪明也得倚仗男人方能成事。一旦尘埃落定,无人撑腰的侯府便会成为权贵的口中食。就算是那些权贵能放她一马,可咱们这边却不能不报复,否则此后谁都敢冲着伯府下手……故而老奴以为,她不得不来!” 李恬笑道:“你果然是老于此道,难怪夫君说能得你为管家也是缘分。” 这是莫大的夸赞,富城微微欠身,“夫人过誉了。” 果然是在宫中经历过狂风骇浪的……李恬想到蒋庆之对富城的评价,“如此我便见见她。” 马氏见到李恬时不禁一怔,然后笑道:“见到夫人,倒是让我想到了自己刚嫁给侯爷的时候。” 同样的青葱年华,不同的是李恬面色白里透红,神色从容自信,可见夫妻和睦。 二人寒暄了几句,马氏说道:“我也不遮遮掩掩,想来此刻长威伯正焦头烂额……别否认,此事令京师舆论哗然,更关系到裕王能否入主东宫。” 马氏看着李恬,“我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需夫人答允我一事。” “你且说来。”李恬虽然只是伯夫人,但却带着华庭县主的封号,故而姿态上更为优越。 马氏喝了一口茶水,“是宫中的吧?我也就喝过一次,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喝的。” “喜欢晚些可带些回去。”李恬不明白她的来意,但却应对从容。 富城在边上束手而立,心中暗赞,觉得这位夫人虽然年纪轻轻,但雍容大气的一面足以支撑伯府门面。 “这位……”马氏看了富城一眼。 “老奴……”富城刚想告退,李恬微笑道:“这是家里人。” 马氏深深的看了富城一眼,“那日侯爷酒瘾发作,辱骂裕王,言辞颇为粗俗,更是辱及裕王生母……” 这人疯了?李恬:“……” 富城却眸子一缩。 “被人辱及亡母,裕王殿下怒不可遏,于是便动了手。我曾听闻前汉时,若是有人羞辱父母先人,杀之无罪。如今侯爷只是断了腿,我觉着裕王殿下颇为宽容,夫人以为呢?” 李恬看着笑意盈盈的贵妇,心底不禁发寒,“你这是……” “侯爷回府喝了一顿,竟然醒了,颇为后悔……” “等等。”李恬打断了她的话,“张同不是疯了吗?” “装疯罢了!”马氏淡淡的道:“随后不少人逼迫他咬死长威伯不放,侯爷不忍污蔑长威伯,可自家却有把柄在那些人手中,绝望之下便写了认罪书,随后……” 贵妇人微笑道:“侯爷悬梁自尽了。” 呯! 李恬失手把茶杯掉在了案几上,茶水四溢。 “你!” 富城淡淡的道:“夫人想要些什么?” 李恬毕竟没经历过这等事儿,只觉得骇人听闻。 富城却老于此道。 马氏轻声道:“让张同身败名裂,另外我要二十万贯。别说没有,不给我便咬死长威伯不放。 夫人刚嫁过来,正是两情相悦之时,夫人也不想自家夫君被贬谪到地方吧? 对了,士大夫视长威伯为敌人,一旦长威伯被贬去了地方,能活几年?钱和人相比……钱可以再挣不是。人命却只有一条。” 李恬突然叹息,“我从未见过你这等狠人,说实话,换个地方,我大概会离你远远的。” “但长威伯却无处可逃。” 马氏自信的道:“二十万贯,张同的认罪书随后送到,保证那证据足以让他罪不可赦。知晓吗?数十条人命,致残的更多。还有买卖良人……这些够不够?不够还有打死奴仆……” 至于裕王,那是为民除害! 李恬叹道:“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送客!” 李恬起身就走,她觉得自己再多留一会儿,浑身上下会结冰。 马氏冷笑。 她出了伯府,上马车后吩咐道:“去西苑堵蒋庆之!那女人不知事,蒋庆之却是个聪明人!” 赶到西苑时,正好遇到散朝。 马氏就站在马车边上。 看着一个个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走出来。 “王公!”她看到了一个认识的官员。 可官员却恍若见鬼般的,上马就溜。 “李公!”马氏笑道。 官员看着她,叹息一声,“回吧!” “李公你这话何意?”马氏问道。 官员说道:“先前群情激昂弹劾蒋庆之,就在我等以为胜券在握时,蒋庆之却拿出了证据。你家侯爷开赌坊打死多人,致残多人,更是买卖良人……无恶不作。” 马氏呆呆站在那里。 李恬的话回荡在脑海中。 ——你来晚了! “和侯府一起开盘的那几家人突然发难,指证张同做下的许多恶事……我等的老脸啊!这一次被蒋庆之当众打的通红。 不是我说,张同做事也太狠毒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陛下刚吩咐抄家……能收些东西就赶紧收吧!此后大概也见不着了,路上保重。” 抄家之后是发配流放,女眷会进教坊司,马氏也跑不掉。 马氏突然笑了。 “长威伯!” 她看到了蒋庆之,上前蹲身。 蒋庆之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他淡淡的道:“有事说事。” 再特娘胆敢张牙舞爪……石头呢? 孙重楼上前,不怀好意的看着马氏。 马氏说道:“咬死伯爷非奴本意,得罪了。” 说完马氏就上车而去。 堵住我就为了说这句话? 蒋庆之不解。 回到家中,李恬把马氏来访的事儿告诉了他。 “你说她这是何意?张同……” “张同此刻大概没了。”蒋庆之觉得脊背发寒,“此人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姓潘的。” …… 马氏含笑进了侯府。 “见过夫人,赌坊被人抄了……” 管事禀告事儿,马氏打断了他,“告诉厨房,做一顿好吃的,酒肉管够。” “是。” 侯府上下高呼夫人英明之际,马氏走进了偏房。 房梁上,一根绳子吊着张同来回轻轻摆动。 马氏换了一身衣裳,“人说好女不穿嫁时衣,可我却不想沾染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觉着脏!” 她用绳子在房梁上绕过来,打个套子。 她站在高几上,摇摇晃晃的把脖子套进绳套中。 马氏看了身边面色铁青,舌头伸出老长的张同一眼,说道:“劳驾,让个地儿!” 她撞了一下张同,对这个世界最后笑了笑,脚下用力一蹬。 呯! 高几跌倒。 吱呀! 绳子受力,随即来回摆荡…… 像极了人的一生。 …… “抄家的人进去差点被吓死。” 老纨绔带来了让蒋庆之也为之一惊的消息。 “夫妻二人并肩吊死在一起,张同看着在傻笑,马氏看着竟然也在笑,不过他们说像是解脱了一般。桌子上有认罪书,上面用了张同的印……” 女人啊! 蒋庆之叹息,然后问道:“我听闻你下注赢的钱又输光了?” 朱希忠正色道:“下次定然能赢回来。” 今日张同的几个战友突然发难,为蒋庆之张目,彻底钉死了张同。蒋庆之满头雾水之际,却见道爷若有所思的看着老纨绔,出来后他便令人去打听,才知晓了成国公一场豪赌输掉十余万贯的事儿。 “好,下次一定赢回来!” 蒋庆之伸出手,朱希忠下意识的伸出手。 “两个男人握手很尴尬的不是。” “那你说要如何?” “要不一起去青楼?” “我腰子不好。” “那就喝酒吧!” “好!” 是日蒋庆之大醉。 喝多了这厮拉着朱希忠非要重新结拜一次。 “见过大哥!” 朱希忠也喝麻了,大手一挥,“老弟,走,咱们青楼……联床夜话去!” “三大铁不是!”蒋庆之捧腹大笑,“不如……呃!不如去唱歌。” “唱歌?” “来,我教你一首歌。铁窗啊铁门啊铁的锁链,我站在牢中想外面,预备……起!” …… 月初是双倍月票,兄弟们,求票了。 第307章 长乐忘忧 蒋庆之破天荒的起晚了。 日上三竿他悠悠醒来,觉得头痛欲裂,“谁打了我的脑袋!” 黄烟儿跑进来,捂嘴偷笑,“伯爷,没人打你。” “那怎地头……咦!” 一些记忆片段涌了上来。 “伯爷昨日和成国公喝酒唱歌……”黄烟儿说道:“唱的……奴先告退。” 听着黄烟儿在外面的偷笑声,蒋庆之纳闷,“我唱了什么歌,让她觉着这般好笑。” 李恬进来了,“夫君昨日可是大发神威。” “我做了什么?”蒋庆之问道。 “夫君昨日唱的那些歌催人泪下,成国公哭的泪雨磅礴,吓傻了他的随从。” “我唱歌?” “什么铁门铁窗泪,还有什么手里捧着什么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李恬叹道:“夫君以前在苏州过的竟这般苦吗?叶氏也太过了。” 我特么! 蒋庆之捂着头,“我若说那一刻被别的东西附体了,娘子你可信?” “信!” 李恬接过黄烟儿递来的布巾,不由分说的便给蒋庆之来了个粗暴的洗脸。 “这是我的脸,不是屁股!”蒋庆之的声音在布巾下很是无力。 李恬退后几步,看了一眼,“干净了。对了,夫君还说什么……一起飞……烟儿,夫君是如何说的?” 黄烟儿低下头,“伯爷说,以后要带着成国公一起装什么,一起飞。” 我滴神啊! 没脸见人了! 蒋庆之重重倒下。 国公府来人了。 带来了那位美妇人的话。 “夫人说了,这二度结拜也不知为啥,不过既然是兄弟,没事儿就该上门走动走动。再有,昨日国公回去后唱了半宿的歌,夫人一夜未睡,只觉着自己身处牢狱之中。夫人已经令人南下……” “南下作甚?”蒋庆之问道。 来人恭谨的道:“夫人说,歌以言志,从歌中便听出了伯爷那些年的日子颇为艰难。叶氏那边伯爷不好出手报复,夫人却没有什么顾忌。” 卧槽! 蒋庆之懵逼了。 “夫人还说,国公昨夜唱的歌中,就那首什么……征服最好听。” 就这样被你征服…… 蒋庆之不禁哼唱出来。 “夫君,这是解酒药,赶紧趁热喝了吧!” “喝下你藏好的毒。”蒋庆之正好哼唱到这里。 不禁一个哆嗦。 喝断片后真的难受。 但据闻老纨绔中午又开喝了。 “喝一口。” “绝不!” “夫君,这是回魂酒。”李恬说道:“我令人去问了大哥和爹,他们都说宿醉之后再喝点酒醒的快。” 蒋庆之前世听闻过这个事儿,但此刻闻到酒味就想吐。 他勉强喝了一杯酒,过了一会儿,还真是回魂了。 “夫人,宫中来人了。” 蒋庆之宿醉,李恬便出面接待了来人,晚些喜滋滋的回来。 “抄没侯府后,宫中折卖了侯府的田宅,把咱们家的赌债要回来了,夫君,发财了。” “是吗?”蒋庆之不禁一喜,旋即想到老纨绔为了自己舍弃赌债的事儿。 以后还真得要带着老朱一起装逼一起飞。 否则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他脑海中闪过了马氏,但旋即消散。 一个人的死亡会经历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肉体死亡,第二阶段是被人遗忘,第三阶段,你留在这个世间的一切痕迹消失…… 裕王就希望自己能原地消失。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被禁足许久,所以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这间偏殿是个专门关人的地儿,有个孔洞用于传递饭菜和马桶。 在这样的条件下来,没有人能见到裕王。 天气热的要命,裕王便脱了衣裳,只穿着裤子在练习八段锦……这还是表叔教的,当初道爷见了嗤之以鼻,说教的四不像。 他正好做到摇头摆尾去心火,屁股冲着殿门,俯身…… 殿门被推开。 “也不知三哥饿成什么样了。” 朱寿媖很是同情自家三哥的遭遇,特地带了不少好吃的。 门开,朱寿媖就看到了一个屁股。 “三哥!” 噗! 裕王身体前俯,被这一下吓到了,当即扑倒。 …… 道爷虽然并未见裕王,但随后的赏赐却让人瞠目结舌。 “拂尘一柄,道书两卷……” 道爷对修道是认真的,所以臣子们都以得到他赏赐的道器为荣。 这是皇子第一次获得道器赏赐,接着还有。 “陛下令宫中每人赏赐新衣一件,另有五十钱。” 夏言听到这里,不禁纳闷,“陛下有钱吗?” 作为前首辅,没有谁比夏言更清楚嘉靖帝的家底。 钱是有一些的,但绝壁没到这等把钱不当回事的豪奢地步。 新衣就不说了,一人五十钱,整个宫中多少人? 道爷难道就不心疼? …… “这是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 景王蹙眉听着卢靖妃在发牢骚,说什么你爹对裕王如此,太偏心眼了。 “为何没带上你?”涉及到景王的事儿时,卢靖妃的理智时常会离家出走。 “这不是赏赐了我一卷经文吗?”景王觉得自家老娘有些疯魔了。 “拂尘呢?”卢靖妃处处都要平等。 历史上道爷对这两个儿子也确实是处处平等,从待遇上来看,压根分不出长幼来。 “还有,你父皇赏赐了裕王两万钱,好大的手笔!”卢靖妃发誓自己没生气,但忍不住又戳了儿子一下。 “您差钱吗?”景王问。 “怎么不差!这宫中处处都要用钱,再有,为了你的事儿,我总不好用公中的钱吧?还不是得自掏腰包,你……这是什么?” “凭据,拿着这个去王家钱柜可兑换两万贯。” 景王平静的道:“对了,还有一万贯娘你别动,那是我的私房钱。” “什么?三万贯!你哪来的?”卢靖妃突然平静了下来,“说!” “上次他们开盘,我不是和你要些钱,加上自己的,一共下注六千贯,一赔五,三万贯到手。对了。” 景王说道:“父皇赏赐三哥两万贯,您算出来了吗?” “算什么?”卢靖妃看着儿子,突然有些百感交集,“你也长大了,三万贯竟然不动声色。” “您慢慢算,我还有事儿。” 景王看着老娘陷入了困惑中,便趁机溜了。 不知过了多久,卢靖妃突然捂额,“裕王那边可曾下注?” “下了,说是……两千贯。” 一赔五,一万贯……加上两万贯,正好是三万贯。 “陛下还真是……扯平了!” 卢靖妃苦笑,“这一切都在陛下的眼中。” …… “爹!” 道爷正在闭目养神。 道家讲究的是收敛心神,也就是精气神内敛,神不外驰。 这是最上乘的养生之道。 他睁开眼睛,蹙眉看着殿外背着个小包袱的皇长女,“寿媖。” “爹!” 朱寿媖吃力的把包袱背进来,一个内侍想过去帮忙,道爷瞥了他一眼,内侍赶紧退了回去。 小姑娘把包袱放下,揉揉肩膀,愁眉苦脸的道:“这东西好重。” “是什么?”道爷眸色平静。 身为帝王,这个天下的珍宝任由他予取予求,加之修道多年,生活上道爷也要求不高,所以在物质上堪称是无欲无求。 朱寿媖打开包袱,竟然是些银锭。 黄锦心中一紧,严厉的看了几个内侍一眼,摆摆手。 几个内侍悄然告退。 道爷轻咦一声,“这是哪来的?” “爹。”朱寿媖抬头,显摆的道:“上次他们说有人开赌,赌表叔输,我便拿钱给三哥帮我下注,赢了好多,你看。” 道爷看着那些银锭,“果然是赢了不少,不过你拿来作甚?” 道爷只关注两个皇子下注的事儿,倒是忽略了这个皇长女。 “上次我见爹吃饭都很是节省,便问了人,他们说父皇在省钱。我便想着拿给父皇使唤……”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自家老爹。 道爷突然展颜一笑,“也好,这孝心朕便收下了。” 朱寿媖带着些小得意和欢喜回去了。 “问问。”道爷再度闭上眼睛。 晚些黄锦回来,“陛下,大皇女那边钱不多,上次是拿了自己的金银饰品融了……裕王那边令人拿去典当换钱下注。” 道爷单手托腮看着那些银子,仿佛是有天大的难题。 不知过了多久,道爷问道:“一般的小娘子喜欢什么?” 黄锦仔细想想,“奴婢觉着……奴婢也不知。” “问问寿媖身边的人,记住,莫要声张。” “是。” 午后黄锦回来,“那边说大皇女当初吃苦时,有人听她晚上祷告,说期冀上天能赏赐一个让她忘记忧愁的宝贝……” “忘忧吗?” 道爷点头,“朕知道了。” …… 凌晨,朱寿媖悠悠醒来。 几个宫人进来,更衣,洗漱…… “大皇女醒来了。” 李姝进来了。 朱寿媖嗯了一声,还有些迷糊。 “昨晚我做了个梦。”她轻声道,“我梦见娘了,娘欢喜的拉着我……跑啊跑,一边跑一边笑。” “可见是有喜事呢!”李姝笑道。 “嗯!”朱寿媖打个哈欠,“若是能夜夜都梦到娘就好了。” “大皇女觉得如今快活吗?”李姝问道。 朱寿媖一怔。“快活啊!我也不知道。” “那要不……出去看看?” “嗯!” 朱寿媖起身,缓缓走出去。 晨曦中,一排排宫人内侍站在殿前。 这些人静默着,仿佛从许久之前就一直站在那里。 领头的竟然是黄锦。 随后是各等大太监…… “他们……”朱寿媖被吓了一跳,刚想躲回去,却被李姝微笑劝住。 “你们这是要作甚?”小姑娘战战兢兢的问道。 黄锦行礼。 身后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行礼。 “奴婢见过长乐公主!” 朱寿媖不知所措,李姝轻声道:“公主,陛下说,长乐……忘忧也!” 嘉靖二十八年,嘉靖帝册封长女朱寿媖为长乐公主。 第308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噩梦 “陛下竟然册封公主了?” 徐渭挠头,“还是长乐这个封号。” “我说你怎地就喜欢在后门喝酒?”胡宗宪大清早被徐渭拽到伯府后门喝酒,有些犯困。 “你不觉着这里很是安静吗?”徐渭吃了一根冬瓜条,感受着甜丝丝的味儿,说道:“赏赐裕王,册封皇长女为长乐公主,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大手笔啊!” “原先陛下对子女不闻不问,这一下让不少人都在猜测他的用意。”胡宗宪喝了口酒水,觉得睡意尽消。 “有人说陛下是醒来了。”徐渭靠着侧面的砖墙,双手枕着后脑。 “陛下何曾睡过?”胡宗宪笑道。 “老胡,以往陛下躲在西苑中隐忍,这个局面斗而不破。如今陛下大张旗鼓……许多人在猜测,陛下是否要改弦易辙了。” 徐渭俯身拿起酒杯,“老胡,你以为陛下是继续隐忍为好,还是咄咄逼人为好?” 胡宗宪吃了一片酱牛肉……伯府的牛肉生意越做越大,府中别的兴许会缺,牛肉却是敞开供应,连奴仆们隔三差五都能搓一顿。 “隐忍的话,伯爷就成了顶在前面的……” “盾牌!”徐渭蹙眉,“这里没外人,你怕个什么?” 胡宗宪还是放低了声音,“若是陛下渐渐站出来,这便是并肩之意。老徐你还没看出来?伯爷自承墨家巨子身份,陛下那里虽然并未说什么,可许多时候……不说,便是一种态度!” …… 蒋庆之为小侄女儿特地进宫道贺。 今日的册封仪式很隆重。 道爷亲自出马,蒋庆之观礼。 看着当初的小透明,如今身着盛装跪在道爷身前谢恩,接着又去两个兄长那里行礼…… 按照规矩,最后朱寿媖该回去庆贺,可小姑娘还没单独开府,道爷干脆便把祝贺地方放在了自己那里。 皇亲国戚们蜂拥而至,送来的礼物堆满了一间偏殿。 蒋庆之站在角落里,嘴里叼着药烟,看着那些女眷纷纷去隔壁道贺,声音之大,赞美用词之夸张,令人侧目。 这边是男宾。 老纨绔也来了,当场给小老弟展露了一番什么叫做长袖善舞,这厮甚至和崔元都能聊几句。 晚些朱希忠过来,“有个消息,方才有人得意洋洋的说自家开的书坊接了笔大生意。” “怎地,老朱你准备修身养性了?” 二次结拜后,蒋庆之改称朱希忠大哥,朱希忠看着他良久,最后说道:“你还是叫哥哥我老朱吧!叫大哥我总是脊背发寒。” “那厮说是一批典籍,我随即挑逗了一番,问他贩卖去何处,说是……”朱希忠指指北方,“我寻思着和俺答部的贸易是你在掌总,此事可妥当?” “妥,极为妥当。”蒋庆之笑道。 “那就好。”老纨绔就如同是花丛中的小蜜蜂,又钻了进去。 “长威伯,陛下召见。” 有内侍来召唤蒋庆之。 和这边的热闹不同,道爷那边冷冷清清的。 “热闹只是一时。”道爷说了一句有哲理的话。 “是。”蒋庆之点头,“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 “可朕却身不由己。”道爷问道:“叫你来是朕想问问,墨家当年精于机械之术,你可得了传承?” 终于问到了核心区……蒋庆之毫不犹豫的道:“有,且不少。” “于国何益?”道爷眯着眼,看似平静,可心中却有些波澜。 墨家的机械之术冠绝当世,可惜却随着墨家的消亡而被掩埋在历史长河中。 对于帝王而言,能为己用、能强大江山社稷的就是好学说。 儒学凭什么能成为汉武的宠儿? 不外乎便是有助于汉武统治当时的大汉王朝。 墨家呢? 此刻的道爷就是以帝王的身份询问。 蒋庆之莫名想到了当年的董仲舒,想来那一刻老董的心情是激动不已吧! 但他却出奇的平静。 “沼气池这等东西有多少?”道爷给了个提示。 蒋庆之笑了笑,“对于墨家之学来说,沼气池这等东西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道爷眼中突然精光闪烁,“能令粮食增收一成多的沼气池,你竟敢说不值一提?若是说不出个道道,朕今日便代母亲行家法!” 蒋庆之看到了案几上的戒尺,说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臣在俺答部被设计之事?” “你是说狼群追击……你弄塌了山壁,咦!”嘉靖帝突然一怔,“那不是火药吗?” “陛下,您看到的火药不过是逢年过节弄来庆贺的东西,就是弄个热闹。而我墨学的火药……” 蒋庆之轻声道:“陛下可知当时爆炸一起,俺答部那些人惶然五体投地,高呼雷霆。” 他仿佛看到了火炮在轰鸣,一排排火枪手随着号令整齐发射,一股热血不禁涌了上来,“那便是我墨学的火药,能杀人,能攻城拔寨……” “京营有火器!当年成祖皇帝北征时也曾用过火器!”道爷蹙眉,觉得火药无法和沼气池相提并论。 “在墨学眼中,京营的火器不过是孩童的玩具!”蒋庆之矜持的道。 “陛下,酒宴准备好了。”黄锦在外面禀告,不敢探头看里面一眼。 嘉靖帝起身,“朕记住了你的话。” 酒宴很丰盛,蒋庆之再度看到了那道菜,正好老朱在侧,便问道:“老朱,这是何物做的?” 朱希忠看了一眼,嫌弃的道:“熊爪子,别说你还没吃腻味。” 卧槽! 这个晶莹剔透的玩意儿是熊爪子? 蒋庆之情不自禁的又吃了一块。 “回头让你嫂子给你弄个十块八块的。”朱希忠随即和身边的权贵聊的火热。 这玩意在后世可是保护动物……蒋庆之吃的有一种负罪感,也有一种偷吃禁果的愉悦。 “长乐公主来了。” 蒋庆之放下筷子,只见朱寿媖盛装,在卢靖妃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众人瞩目中,蒋庆之担心这娃会紧张。 朱寿媖是很紧张,甚至浑身僵硬。握着她手的卢靖妃感受到了,便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放松些。 可这个小透明何曾被那么多权贵瞩目过。 她浑身僵硬的就如同是木头,有人看出来了,不禁讶然,低声道:“不够大气啊!” 这话要是传出去,此后愿意尚公主的人会少一半。 你特么这是想毁人还是怎地? 蒋庆之听到这话,看了那人一眼,拿起调羹往碟子上一丢。 叮! 清脆的声音中,朱寿媖看到了表叔。 蒋庆之大大咧咧的拿出药烟,挑眉点燃,然后冲着小侄女儿说道:“天气那么好,就没想着出去转转?” 是了,表叔上次说过,等哪日天凉快些,便带着我们出城玩耍。 表叔说城外有许多有趣的地方,还能狩猎,兴许能抓在一只兔子给我养着…… 不知不觉,朱寿媖的身体便放松了下来,她从容而不失少女天真的微笑,举止和皇室礼节完全合拍…… 正关注爱女的道爷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长乐公主的第一次公开亮相,也是道爷给外界的一个信号。 吾家有女初长成。 要想尚公主的赶紧报名了。 看着朱寿媖出去,蒋庆之问老纨绔。“就没想过让大郎尚公主?” 朱寿媖今年十三,和朱时泰倒是配得上。 朱希忠低声道:“咱们这等人家已然富贵之极,再尚公主那便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火太大,哥哥我担心把自己给烧死了。” 聪明人! 但小侄女的婚事要仔细斟酌…… 崔元突然起身,“长威伯,今日大喜之日,可有诗词?” 蒋庆之呵呵一笑,摇头道:“没有。” 他此刻早已过了靠诗词来扬名的阶段。 崔元举杯,“那么,当举杯为公主贺!” 这个可以有。 蒋庆之举杯。 “祝公主芳龄永驻!” 气氛渐渐热烈。 卢靖妃带着长乐去了隔壁,顿时又是一阵赞美。 小姑娘今日被吹爆了,不知是否会嘚瑟。 蒋庆之笑了。 李恬就在隔壁。 卢靖妃带着长乐进来后,那些贵妇人纷纷出言赞美,李恬注意到不少人在仔细打量着长乐。 她甚至听到有人嘀咕:“陛下对子女冷情冷性,唯独对公主颇为宠爱。若是能尚公主……” 权贵人家的子女的婚姻就是个工具……李恬不禁遥想了一番自己未来的子女。 生几个好呢? 两男两女如何? 这时突然有人问道:“华庭县主成婚时日也不短了吧,可有好消息让我等庆贺一番?” 李恬看了一眼那个贵妇人,知晓对方是在讥讽自己还没孩子。 她淡淡的道:“拙夫曾说,人与兽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有情义。” 那贵妇人不解,这时长乐说道:“县主这话的意思……可是说女人不是兽类,故而生育之事要看天意?” 李恬笑道:“公主冰雪聪明。” 表婶和侄女儿联手让那个贵妇人无地自容。 回到家,李恬把这事儿当做是笑话说给了蒋庆之听。 “长乐的事……我怎么就有些觉着不对呢?” 蒋庆之有些懵逼,仿佛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是夜他睡的不大安稳。 各种梦轮番上场…… “那些宫女定然是曹端妃这个贱人指使,贱人,当凌迟处死!” “奴冤枉!” …… “看,皇长女又在发呆了。” “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死了!” “皇长女去了。” “陛下节哀!” 道爷孤零零的站在殿外,看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长女。他回身看着苍穹,苦笑道:“这是谁造的孽?是谁?!” 蒋庆之猛地醒来。 他想到了。 长乐的生母曹端妃在宫变后被方皇后以谋逆大罪凌迟处死,后来被证实曹端妃是无辜的。 但又能如何? 随后那个小透明在宫中活的谨小慎微,郁郁寡欢。 好像是早逝了。 长乐今年十三! 蒋庆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重重倒下。 没事儿,以后注意点长乐就好。 “夫君。”身边人呢喃。 “没事,睡吧!” …… “公主!” “公主!” 李姝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长乐,惶然道:“快去请御医!” 第309章 祖传老中医 天气热,蒋庆之早餐选择了烧饼加绿豆粥,再来一份凉拌菜。 烧饼表面上撒了不少芝麻,烤的外面焦黄,咬一口甚至能听到芝麻在嘴里炸裂的声音。 里面放了香肠,蒋庆之历来不喜甜口的香肠,可做烧饼却必须用甜口的。 甜口香肠加上咸口的烧饼,二者在嘴里融合,恍若冰火两重天。 接着便是更里面的辣椒,猛地一下把味儿给提起来,浑身毛孔瞬间打开…… 活过来了。 蒋庆之喝了一口绿豆粥,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辣椒,永远滴神! 李恬慢慢喝着绿豆粥,对烧饼没兴趣,倒是对凉菜情有独钟。 “主食必须吃。”蒋庆之说道,长期不吃主食,亲戚会离家出走。 “夫君给我一半吧!” 蒋庆之把烧饼掰给她一半,黄烟儿在边上伺候,不解的道:“伯爷为何这般节俭呢?” 富贵人家哪里有这等掰一半的事儿,拿起一个烧饼就吃,剩下的丢了就是。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他的童年有一半是在乡下度过的。那地儿穷,平日里吃的是货真价实的粗粮,不是为了健康,而是吃不起细粮。 后来家中曾有一段时间经济紧张,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用。 这两段经历对蒋庆之影响很大,让他养成了不浪费食物的习惯。在外面和人吃饭没办法,在家里必须三光。 “浪费食物会被神灵看到。”李恬用神秘主义来解释蒋庆之的行为。 蒋庆之笑了笑,也不去解释。 吃完早饭,蒋庆之和徐渭二人在书房商议事儿。 “盯着那些商人。”蒋庆之吩咐道:“特别是那些典籍,务必不能出了京畿。” “伯爷放心。”胡宗宪说道。 徐渭说道:“其实放那些典籍去塞外也有不少好处。” “儒学那套等级森严的学说干别的不成,稳定统治基础却不错。”蒋庆之说道,一旦让俺答稳住了局势,对大明后续的内部革新会造成巨大的外部威胁。 “让他们去塞外,大明用墨学,塞外用儒学。只是想想俺答汗面对一群文臣想杀人的模样,我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徐渭太坏了……胡宗宪笑道,“随后大明内部用墨学,一言不合便要起兵攻伐。” 徐渭眯着眼,憧憬的道:“朝堂之上尽皆墨学子弟,但闻不臣,君臣就一个字:打!这让我想到了汉唐……” 汉唐从不是纯用儒学。 儒学真正统御中原是在前宋。 中原的彻底衰微也始于前宋。 “伯爷。” 有仆役来禀告,“宫中来人了。” 来的是裕王身边的内侍。 “长乐公主昏迷不醒!” 蒋庆之身体一震。 昨夜的噩梦记忆一下就涌了出来。 接着,深藏着的记忆也随之出现。 朱寿媖,逝于嘉靖二十八年夏。 “备马!” 蒋庆之赶到宫中时,裕王两兄弟在等他。 “表叔,父皇在那,我二人过不去。”裕王急切的在来回转圈。 狗屁的二龙不相见! 蒋庆之问道:“长乐如何?” 景王说道:“我令人去问过,说长乐是莫名发热,随后昏迷不醒。御医灌了药也无济于事。” 发热! 在这个时代,发热的死亡率之高令人胆寒。 裕王惶急,景王看似冷静,却双拳紧握。 “长威伯,陛下召见。” 去请示的内侍来了。 一路上见到的宫人内侍都神色肃然。 见到道爷时,他站在长乐的寝宫外,负手看着苍穹,和蒋庆之噩梦中的画面一致。 “陛下。” 嘉靖帝说道:“那年朕有了长子,取名载基。” 这是个极为大气的名字,可见道爷对这个长子的喜欢。 “可孩子夭折了。” 道爷负手摇头,“随后有了载壡。” 蒋庆之心中叹息。 “再接着是老三和老四,三个儿子都活了下来,让朕欢喜不已。” 御医们在后面低声商议着,声音中带着一种宿命的伤感。 蒋庆之从道爷这里也听出了这种味儿。 “随后的老五,老六,老七,老八尽数夭折。” 加上前面夭折的长子和前阵子去的太子,道爷一生有八个儿子,死了六个。 “朕本以为女儿会好些,昨日看着长乐那般快活,朕也很是欢喜。可这老天啊!但凡让朕感到欢喜的,它总是会出手打断。朕……这是获罪于天吗?” “陛下!”蒋庆之打断了道爷的话,“当下要紧的是长乐的病情。” 道爷摇摇头,“御医们争执了许久,寻不到病因。这是天意,天意啊!这贼……” “臣想试试看。”蒋庆之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道爷。 但若是换了他自己,想来也会心灰意冷。 道爷摆摆手。 那些御医还在七嘴八舌的争执,术语用的麻溜,但半晌也没个结果。 “说症状!”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有人勃然大怒,可回头却怒气全消,“长威伯。” “说说症状!”蒋庆之说道。 “公主浑身发热,脉象……” 随后又是一番脉象术语,蒋庆之觉得自己就不该问他们。 “……心脉还算是强健,不过再这般发热下去,怕是有不忍言之事。” 蒋庆之问道:“也就是说,若是能把高热给降下来,那么长乐的病情就会缓解?” “是。” 一个医官羞愧的道:“我等用了许多法子,可公主的高热却一直不退。” “那么我来。” 蒋庆之走进了寝宫。 “长威伯,长威伯!” 白发苍苍的老医官说道:“你这去了无济于事啊!” 蒋庆之充耳不闻,老医官便去对嘉靖帝说道:“陛下,长威伯不通医术,臣担心……” 道爷木然道:“你等可有法子?” 老医官羞愧低头,“并无,但臣会尽力而为。” “既然如此,那便让他试试。” 死马当作活马医! 老医官一跺脚,“臣……哎!” 寝宫内,蒋庆之看着面色潮红的长乐,有宫女说道:“外男怎地进来了。” 蒋庆之没搭理她,李姝指指外面,示意那个宫女出去。 蒋庆之摸摸长乐的额头,烫的吓人。 前世医学认为,高热是人体自发的一种防御机制,也就是说,长乐的身体有问题。防御机制启动后,身体用高热来杀死那些病菌或是病毒的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的细胞,损害神经系统。 所以当下最该做的是给长乐降温。 蒋庆之想到了自己在家中弄的那些高度酒。 “李姝?”蒋庆之对女官有印象。 “伯爷。”李姝看着很是疲惫。 “令人去告知我的随从,让他回家取一坛好酒,就是最好的那种。要快!” 李姝一怔,“伯爷,这时候喝酒……” “速去!” 蒋庆之喝道。 “是。” 李姝出去,先把蒋庆之的吩咐告知了黄锦。 “长威伯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只是拿酒来作甚?难道是药酒?”黄锦略一思忖,便令人去通知蒋庆之的随从。 蒋庆之坐在床榻边,想着第一次见到那个瘦瘦小小的侄女儿的场景。 “见过表叔。”小姑娘连行礼时都有些胆怯,甚至需要偷瞥自己一眼,才敢坐下去。 好不容易享了几天福,可随即病魔就来了。 “贼老天!” 蒋庆之把道爷想骂的话骂了出来。 孙重楼打马回家,李恬闻讯便令人来问长乐的情况。 “说是不大妥当。”孙重楼也难得的黯然,随即去库房里找酒。 “最好的那种,记得少爷上次说过什么……高度酒,这里,这里……在这!” 孙重楼抱着酒坛子就跑。 这一路疾驰搅乱了京师交通,引来五城兵马司的‘追杀’ …… 酒坛子被送到了寝宫外,御医们得知是酒水时,不禁勃然大怒。 “此刻让公主饮酒只会加重病情,陛下,当阻止长威伯!” “臣从医多年,从未听闻过用药酒来降热,长威伯此举……简直就是荒谬!” 道爷木然站在那里,脑海中都是那些孩子夭折的画面。 “这是天意!”嘉靖帝苍凉的道,一种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疲惫,令人觉得眼前的这位帝王下一刻便会倒下。 蒋庆之出来了,“酒水呢?” 送酒水的内侍被两个御医挡着,一脸为难。 “长威伯……” 一个御医引经据典的说了一番,蒋庆之把酒坛子抢在手中,二话不说进了寝宫。 “李姝!” “在。” 蒋庆之打开酒坛子,先来了一口,被烈酒辣的直抽抽。确定酒水没跑味,“晚些把公主衣裳解开,用这个酒水……看好。” 蒋庆之蹙眉看着愕然的李姝,“用布巾在酒水中浸泡,随后拧半干,在公主的腋下、手臂,大腿……等处。不停的擦拭,明白?” “可是……”李姝从未听闻过这等法子。 “按照我说的做,有事儿算我的。”蒋庆之起身。 他走出寝宫,令人关闭大门,“窗户开一点。” “老夫嗅到了酒味儿!” “长威伯还真是用上了药酒!” “荒谬啊!” “若是出了事……” 一群御医跺脚着急,有人忍不住问道:“长威伯,你这是哪家的医术?” 道爷看似木然,可耳朵却突然动了一下。 蒋庆之想了想,“祖传老中医。” 第310章 改变历史 殿内,李姝和几个宫女把长乐的衣裳解开大半。 一个宫女吃力的把酒水倒在铜盆中,一股子刺鼻的酒味儿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姝把布巾浸泡在里面,等彻底湿透后,拧个半干,就在长乐的身上擦拭。 她擦拭大腿,两个宫女擦拭手臂和其它地方…… 酒味儿渐渐弥漫开来。 “这能有用吗?”李姝见长乐依旧昏迷不醒,不禁叹道。 外面蒋庆之正被那群御医围攻。 “……高热当以汤药……” “……长威伯口中的老中医何意?” “此病在胃肠,当施针胃经……” 蒋庆之坐在台阶上,左侧不远处是负手看着苍穹的道爷。 “没完了是吧?” 蒋庆之突然勃然大怒,问道:“你等说了半晌,可有法子?” 御医们愕然,齐齐摇头。 “既然都没法子,那就闭嘴!” 蒋庆之拿出了遮奢的权贵气势,拿出药烟点燃,指着这些御医说道:“有理说理,有事说事,没事儿就蹲边上等消息,别哔哔!别逼我动手。” 心情糟糕的人总是希望能遇到一个心情大好,能带给自己安慰的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那便是希望能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倒霉的人。 蒋庆之和道爷一坐一站,同病相怜,没法给彼此安慰。 “反者道之动!” 道爷叹道。 “否极泰来。”蒋庆之说道。 卢靖妃来了,御医们赶紧上前一番诉苦。 “住口!” 卢靖妃喝住了这些人,缓缓走来。 “长威伯可有把握?” 蒋庆之说道:“药医不死病……” “老夫就说他这是病急乱投医!哎!” 那边御医们又开始了。 一旦长乐不治,道爷的雷霆怒火得有人承受。原先是御医们,如今蒋庆之横插一脚,这些人下意识的便把锅甩了过去。 这无关人品,只是人性的本能。 蒋庆之点头,“有!” 御医们:“……” “几成?”卢靖妃低声道:“陛下心丧若死,若是能救活长乐……陛下与你等后续想做的事儿才有可能。” 蒋庆之身体一震,深深的看了卢靖妃一眼。 一个心丧若死的道爷,对拯救大明国祚能有多少热情? “太子被毒杀,不过在陛下眼中,那句话却恍若诅咒。他不敢去尝试……一个帝王为此沦为孤家寡人,眼前唯有青灯神像。 好不容易长乐能给他些慰藉……长威伯不知,这阵子我见陛下笑过的次数,比之前十年都多。若是长乐去了……” 卢靖妃的眼眶也红了,“那是个好孩子。前些年我知晓她过的不易,可并未出手。如今想来后悔莫及,长威伯若是有把握……” “九成!” 蒋庆之自信的道。 “九成?” 这是道爷的声音。 “是。”蒋庆之在赌,赌长乐并非重病,只是被病菌或是什么感染,因身子骨孱弱,抵抗能力差,故而发热。 这等病在后世真不是事,但在此时却是绝症。 而且他也做好了准备。 脑海中,那一瓶子青霉素在角落一点都不起眼。但在这个抗药性为零的时代,这便是神器。 若是半个时辰后长乐依旧发热不退,蒋庆之便准备动用这个神器。 “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等!” 御医们神色紧张,焦虑不安。 道爷从木然中清醒,焦急的来回踱步,恨不能把蒋庆之丢进寝宫里盯着长乐。 卢靖妃站在侧面,神色平静,却在暗自打量着蒋庆之。 抽一口药烟,让凉悠悠的雾气在肺腑里过一道,然后呼出来。 蒋庆之也有些纠结,对于他来说,青霉素就是自己和家人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和李恬未来会有孩子,在这个孩子夭折率能令后世震惊的时代,青霉素能让他安心。 若是家人有个三灾五病的,青霉素依旧能给他最大的底气。 此刻用了,以后怎么办? 他吸着药烟。 那边几个御医商议了一阵子,老医官过来了,“敢问长威伯祖上何人?” 祖传老中医,总得有个名号吧! 蒋庆之说道:“忘了。” “不当人子!”老医官须发贲张,“岂有忘记祖宗的道理?” 道爷却知晓蒋庆之是在糊弄这些御医。 蒋干是个憨傻的,从小就被拐卖到了苏州,哪懂什么医术。 所谓祖传老中医,不过是糊弄人罢了。 莫非是墨学? 道爷觉得不可能,他那阵子查过墨学的一些事儿,并未发现墨学在医术上有什么造诣。 那么这事儿……难道庆之是在糊弄朕? 道爷摇头,他觉得蒋庆之没这个动机。 而且蒋庆之对长乐的疼爱有目共睹…… 药酒能降热? 道爷学道多年,医术比普通医者高出不少,自然知晓并无这个说法。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叼着药烟,看着前方的宫殿群,仿佛在欣赏,又仿佛是在唏嘘…… 殿内,疲惫的李姝把布巾丢在铜盆里,瘫坐在边上,“试试。” 一个宫女伸手在长乐的额头上摸了摸。、 “如何?”李姝问道。 宫女再度摸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最后摸着不动了。 她猛地回头,“公主降温了。” 李姝不敢置信的扑过去,伸手摸着长乐的脸颊和额头。 李姝把脸蛋贴在长乐的额头上,最后确认了一遍…… …… “陛下,臣想到了一个法子。”老医官急切的道:“可针灸……” 一连串穴位的名字让蒋庆之懵逼。 道爷心中微动。 “陛下,要快。”老医官就如同尿急般的不安。 “我有九成把握。”蒋庆之笃定的道。 道爷看看老医官,再看看‘祖传老中医’,“再等等。” “陛下,不能等啊!”老医官怒了,“长威伯哪懂什么医术?再有,喝了药酒如何,臣等在侧也能观摩一二,有事也好处置不是!” 吱呀! 门开了。 所有人缓缓回头看着大门。 李姝疲惫的走出来。 “公主……醒了。” 卢靖妃看到御医们呆滞站在那里,集体扭头看向蒋庆之,她甚至听到了关节扭曲发出的声音。 她看到道爷楞了一下,然后撒腿就往寝宫跑…… “陛下!” 黄锦从未见过这等道爷,下意识的便跟着跑。 他一跑,那些内侍宫女也跟着狂奔…… “站住!” 蒋庆之说道:“长乐身子正是虚弱之际,进去的人越多,越容易发作!” 黄锦闻声一个急刹,回身张开手臂。 后面的宫女内侍止步。 看着就像是一条长蛇被人当头拦截。 道爷进了寝宫,差点被酒味儿熏了一个跟斗。 地上一瓮酒还剩大半,地上不少湿痕。 长乐躺在床上,看着有些虚弱。 “爹!” 道爷止步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哎!” …… “醒了!”几个御医在外面探头探脑。 “真醒了。” 谁的功劳? 众人面面相觑。 里面传来了长乐的笑声,卢靖妃心中一松,走到蒋庆之身侧,好奇的问道:“长威伯说有九成把握,可先前我却见你几度把药烟给拿倒了。难道你就不怕失手被陛下怪责?” 蒋庆之吸了一口烟,“娘娘何必戏弄臣?什么拿倒了,我倒是用来戏弄过老三和老四。” 卢靖妃露出了少女般的顽皮笑容,“原来你也如此戏弄过老四?” 哎! 看来景王也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啊! 蒋庆之笑了笑。 “是。” “宫中的御医不敢说独步天下,可聚拢在一起会诊,我敢说天下无人可及。那么,长威伯与谁学的医术……” 这时道爷出来了,“庆之。” “陛下!” 蒋庆之起身,拍拍屁股。 道爷招手。 蒋庆之正好撇开卢靖妃这个好奇的老娘们。 他走进寝宫,长乐此刻已经坐起来了。 “表叔!” 蒋庆之笑眯眯的过去,摸摸她的额头,“退热了,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长乐用力点头,“嗯!” “想吃什么?”蒋庆之问道。 “我想吃表叔做的面疙瘩。” “还要多加辣椒是吧?” “表叔怎么知道的?” “做梦!” 长乐瘪瘪嘴,“表叔,先前我梦见娘了。” “哦!”蒋庆之对长乐的生母没什么印象,唯一知晓的便是此人死在方皇后手中,而且死的很凄惨……凌迟! 也就是千刀万剐。 后宫女人一旦发狠,那真没男人什么事儿。 “娘在远处冲着我招手,说我儿,来啊!娘在这……我就跑去。跑啊跑的,表叔就突然出现了,冲着我喊快回来。我回头……表叔你怎么了?” 长乐惊讶的发现表叔像是害怕般的颤抖了一下。 蒋巨子是怕了。 历史上长乐应该就死于这一场疾病。 但因为他的缘故,历史被改写。 曹端妃在长乐梦境中出现是啥意思? 勾魂使者? 卧槽! 蒋庆之的脑海中自动生成了一部恐怖片的剧情大纲。 “我站在那里,一边是娘在招手,一边是表叔叫我回去……” “别胡思乱想。”蒋庆之摸摸她的头顶,“养好了便来家中,我给你做面疙瘩,红油管够,告诉你,那红油可是我秘制的,老三老四他们眼馋了许久……” “嗯!” 小侄女儿用力点头。 然后目送他出去,轻声道:“表叔,后来我还是听了你的,就走了回来……” 她听到外面御医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敢问长威伯,这是何等医理?” “长威伯的医术从何传承而来,老夫自问在杏林中无人不识,兴许是故交。” 长乐往上坐了些,偏头听着。 只听表叔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祖传老中医,传子不传女!” …… 月初双倍月票期间,兄弟们,求票了。 第311章 亲娘都能卖的生意 蒋庆之被道爷叫上,二人一起去永寿宫。 道爷也不用什么交通工具,二人安步当车,一路缓行。 “朕八个皇子没了六个,朕时常在想这是为何,难道果真是天意?朕以小宗继承帝位,这便是天赐。可物极必反,大福之后必有大祸,于是君臣反目,子女凋零……” 蒋庆之觉得道爷有些魔怔了,“陛下,许多事和天意无关,否则长乐如何能转危为安?” “庆之,莫要亵渎神灵。” 道爷第一次用严肃的语气对蒋庆之说道:“你可知晓自己能穿上这身衣裳也是天意?” 呃! 蒋庆之有些懵逼。 “一株桑麻不早不晚,恰好在那时播种,能让农人恰好在某日某时采摘,恰好在某日某时纺线、织布……恰好在某日某时被人买走……许多看似巧合的恰好,把这匹布卖到了你府中。从种下桑麻,到最后买到你府中,但凡中间出了一瞬的岔子,这匹布便会成为别人的。” 道爷回身,负手看着蒋庆之,“你可还敢说这一切不是天意否?” 蒋庆之已经麻了。 到了永寿宫中,道爷令人去弄饭菜。 “酒水也要些。” “陛下……”这是道爷第一次主动索要酒水,黄锦难免要问问。 “心中畅快。”道爷摆摆手,示意黄锦赶紧滚蛋。 殿内只剩下了道爷和蒋庆之。 “你今日有几成把握?” “六成。”蒋庆之放高了说,若是没有青霉素打底,蒋庆之一成把握都没有。 “知道了。” 随后饭菜送来,道爷兴致颇高的频频举杯,席间更是主动问及了蒋庆之的子嗣问题。 “别人如你这般大时,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莫要贪玩,赶紧生个娃出来。朕……” 给您玩是吧? 蒋庆之抓住了从身边傲然而过的霜眉,狠狠撸了几把,“陛下,二龙不相见这话,臣以为值得商榷……” 太子是被毒杀的,你不可能因此就一生不见两个儿子吧? 道爷幽幽的道:“朕知晓那话九成九有问题。” 妥了! 蒋庆之一直觉得道爷的性格越来越孤傲,和身边少了亲人陪伴有很大的关系。 “可朕不敢冒那几乎不存在的险!” 回到家中,蒋庆之对李恬说道:“今日才知晓了何为可怜天下父母心。等以后有了孩子,我得好生教导他。” “长乐如何了?”李恬问道。 “醒来了。”蒋庆之打个哈欠,“没事儿别让他们打扰我。” 他去了书房,把人往躺椅上一丢,吱呀声中,闭上眼睛。 大鼎在加速…… 越来越快。 难道救了长乐对国祚也有影响? 蒋庆之在猜测着。 他突然想到了今日道爷喝酒时那轻松的神色。 道爷很少喝酒,更不会主动喝酒。 这是心情极为畅快之意。 道爷是多了什么? 蒋庆之仔细琢磨,突然想到了,是生机。 当被御医们判定必死无疑的女儿被救活后,道爷仿佛从天煞孤星的魔咒中走了出来。 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但能感受到那勃勃生机。 一个生机勃勃,而不是死气沉沉的道爷,对未来的大明会造成什么影响? 有一个大力支持的帝王作为后盾,后续各种挽救大明国祚的措施才能从容施行。 这是基础! 是了! 必然是如此! 蒋庆之没想到救个人竟然也能有收获。 真是意外之喜啊! 数字不断在翻动。 0.1 0.2…… “再来点,鼎爷,再来点!” 蒋庆之就像是个赌徒,眼巴巴的看着翻动的数字停住了。 291.04年。 竟然有一年,蒋庆之笑的合不拢嘴。 “奖励呢!鼎爷!” 虚空中有虚影不断在凝实…… 接着无数纸箱跌落在空间中。 卧槽! 那么多,啥玩意儿? 蒋庆之说道:“出来吧!” 一个箱子落在了书桌上。 “吐司?”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拿出小刀打开纸箱子。 箱子里面堆满了装在袋子中的吐司。 “这是……肉松口味。” “这是红豆吐司,椰蓉吐司,艹!竟然还有培根吐司。鼎爷,那么多吐司你让我吃到死也吃不完啊!” 大鼎缓缓转动着,铜锈仿佛又亮了几分。 蒋庆之看着空间里少说几百箱的吐司欲哭无泪。 “少爷,老胡求见。” 孙重楼在外面守门,百无聊赖的看着蓝天白云,觉得真像是馒头。 “来个肉馒头就好了。” 孙重楼正是吃得的时候,每日富城都会给他开小灶,不是肉干便是肉饼。 一块东西递到了他的眼前,孙重楼嗅到了香气,接过就咬了一口,“是肉松!” “好吃不?”蒋庆之问道。 “好吃,比家里的好吃!” 后世的工业化产品,在这个时代便是无敌的存在。 可怜的娃,却不知自己每日吃的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蒋庆之去了前院。 “伯爷!” 胡宗宪和徐渭都在。 “有两个商人准备今日起运那些典籍。”胡宗宪说道。 “我记得已经吩咐守门将士,要严查书籍出大明……”蒋庆之突然一怔,“倒是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应当是买通了今日守门的将士。”徐渭说道:“伯爷,府军前卫靠拢了陛下,加上虎贲左卫,这令许多人感到不安。京城诸卫那些尸位素餐的将领们更是如此。我以为,便以此为契机,直接拿人开刀!” 胡宗宪说道:“京师诸卫今年操练的也不错吧!” 徐渭冷笑,“那都是花架子。” “你如何知晓?” “我那日遇到几个将领喝酒,旁听了一耳朵。这些蠢货洋洋自得,说什么只需做个样子便得了兵部嘉奖,可见这老天眷顾有福气之人。” “在哪听到来的?”胡宗宪狐疑问道。 “青楼!”徐渭淡淡的道。 “寻个正经女人吧!”蒋庆之话出口就有些后悔,他想到了徐渭这厮后来发疯杀老婆的事儿。 我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不着急。”徐渭说道:“若非遇到令我心动的,此生徐某宁可独自一人。” “孤阳不生。”胡宗宪阴恻恻的道。 “老胡你上次偷偷摸摸去抓药,恰好我看到了几味药,什么淫羊藿……呜呜呜!” 胡宗宪捂着这厮的嘴,尴尬的对蒋庆之说道:“郎中说我这腿脚有些湿寒……” “嗯,湿寒!”蒋庆之点头。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伯爷,宫中来人了。” 来的竟然是李姝。 “这是公主前阵子给伯爷做的衣裳。”李姝递给蒋庆之一个包袱。 蒋庆之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余岁,老父亲的快慰心态瞬间拉满了。 “我瞅瞅。” 衣裳竟然出乎预料的合身,蒋庆之转了一下,“陛下可有了?” 李姝点头,“公主先给陛下做了一身,先前奴送去时,陛下还嫌弃……” “嫌货才是买货人。”蒋庆之莞尔,想象着道爷嘴里嫌弃,可背着人却喜滋滋的模样,不禁乐了。 “两位皇子知晓了,都央求公主给他们一人做一件。”李姝捂嘴偷笑。 “兄友弟恭,疼爱妹妹,家和万事兴啊!” 蒋庆之颇为欣慰,但知晓这种局面维系不了太久。 随着两个皇子年纪渐长,立储的事儿会被不少人提及。 道爷会如何做? 历史上道爷按下了此事,一方面有对自己身体的自信,一方面蒋庆之觉得是担心二龙不相见的判语。 李姝走后,孙不同回来了。 “伯爷,他们准备午后出城。” “那还能多吃一顿饭!”蒋庆之冷冷的道。 他想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西北豪商。 那群人为了钱财什么都敢卖。 “他们连自己的祖宗都敢卖!”午饭时,蒋庆之把这事儿改头换面,当做是故事说给妻子听。 “那便是畜生!”李恬和此刻绝大部分大明人一个想法,出卖祖宗的不算人。 “夫君,我有些困了。”最近李恬总是爱犯困。 “要不请个御医……不,请个郎中看看?”蒋庆之摸摸她的额头,微温。 “睡一觉就好了。” 蒋庆之等她睡后去了前院。 护卫们集结了。 “伯爷,可要告知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 蒋庆之摇头,“我怕打草惊蛇。” 徐渭说道:“伯爷就是想弄个靶子,让那些豪商看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此事万不可声张,否则一旦跑空就成了笑话。” …… 此刻的北门,守城的军士们躲在城门中,有人打盹,有人看着外面发呆。 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外面,反射的光让人觉得刺眼难受。 数十辆大车缓缓驶来。 两个商人笑眯眯的递上路引,以及户部开的条子。 “去西北?” “是。” 军士们随意检查了一番,“走吧!” 车队缓缓驶出北门。 商人陈欣笑吟吟的对同伴吕豪书说:“我说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蒋庆之盯着咱们一时,难道还能盯着一世?看,咱们这不就出来了!” 吕豪书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处,见那些军士依旧懒洋洋的模样,不禁长吁一口气,想到这笔生意俺答部那边翘首以盼,利钱高的吓人,不禁心中火热,“上次俺答那边的商人说,若是能弄到九边的消息,大价钱。” 陈欣犹豫了一下,吕豪书伸出两根手指头,道:“这个数。” 陈欣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娘的,这个数,老子连亲娘都能卖!” “和俺答部的买卖是蒋庆之在掌总,此人老夫看不透。咱们先贩卖这批典籍探个水。若是顺遂,下一步再收集消息……”吕豪书压低了声音。 “京师多少人盯着他蒋庆之,他哪有功夫盯着咱们,安心。”陈欣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若是真能做成这笔买卖,就算是蒋庆之,老子也敢请人弄死他!” 前方官道上,十余骑静静等待着。 人马安静。 为首的年轻人叼着药烟,拍拍坐骑的脖颈,微笑道:“来了?” 第312章 痛彻心扉,邀战 吕豪书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大生意上,他甚至在畅想着数年后自己成为京师巨富那一刻的风光。 前方的伙计喊道:“让个道哎!” 吕豪书的思绪被打断,不满的抬眸,“谁啊?” 身边的陈欣突然尖叫:“是蒋庆之!” 吕豪书的第一反应便是策马掉头往京师跑。 可后面数骑出现。 为首的是孙不同。 “来,爷爷疼你!”孙不同笑的猥琐。 “下马跪地!” 莫展厉喝,“十息不下马,杀!” 蒋庆之轻轻挥手,护卫们倾巢出动,他对徐渭说道:“若是张达他们看到我这般慎重,定然会以为这些商人实力了得。” 徐渭知晓老板是存了借此发动继续整顿京卫的心思。 否则何须等到今日,在陈欣等人囤积典籍时便能下手。 …… “陛下,长威伯在城外抓了几个商人,说是非法运送典籍出塞。” 道爷今日心情大好,闻言问道:“上次不是说了不得贩卖典籍出塞……” “是。” 黄锦出去,对来请示的官员说道:“此事陛下说了,由长威伯处置。” 官员走后,长乐来了。 看着她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黄锦笑吟吟的行礼,“见过公主。陛下先前还念叨公主今日吃了什么。奴婢说吃了鸭肉粥,陛下说鸭肉粥补补也不错,不过终究还是太过,再清淡些才好……” 长乐进殿,“爹。” “吃了?”道爷问道。 “吃了。爹,今日三哥出宫带了这个叫做什么吐司的回来,爹你尝尝。” 道爷拿起一片吐司,蹙眉道:“怎地一股子奶香气?” “爹你尝尝,真的好吃。” 道爷的眉心紧缩,换个人这般劝他吃,能吃他一记掌心雷。 罢了! 道爷吃了一口。 咦! “爹,可好吃?” 道爷缓缓点头,“有点意思。” “我就说嘛!” “这谁家做的?回头让黄锦令人去买。” “是表叔家做的,爹,外面没得卖!” “那个……黄锦!” “陛下。” “去,抄没了!” “是。” …… 两个商人没等拷打,就把自己的事儿抖了个干净。 “伯爷,小人愿意捐出家业,只求平安!”吕豪书哀求道。 陈欣已经跪了,谄笑道:“伯爷,小人行商多年,敢说挣钱这块难逢对手,小人愿为伯爷经商。” 京师豪门大多经商,不过都挂在别人的名下。士大夫们也是如此。 蒋庆之说道:“我不和畜生谈买卖。” 二人瞬间面色惨淡。 “伯爷,有客来访。” 伯府来了客人,很是客气的说了自己的来历,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银山书院山长李昌的弟子王其。 “有个亲戚不懂事,这不就犯事了。不过听闻只是未遂?”王其笑的温文尔雅,“山长曾说长威伯年轻有为,可惜缘悭一面,若是不弃,晚些可一起饮一杯。” 山长? 蒋庆之下意识的便想到了明末的东林书院。 风声雨声读书声,最后都化为了亡国之声。 “本伯对士林并无歧视之意,不过你确定那两个商人中的一人和李山长有关系?” 王其笑容不变,“远房亲戚。” “是了,能一下弄到这么多典籍,想来没有大儒掺合也难。” 大明当下印刷业发达,但要大规模印制这等典籍,少不得名家勘误,而且还得有名家作序。 “长威伯……”王其看着蒋庆之,试探道:“可否通融一二?” 蒋庆之拿出药烟,在案几上顿着烟头,淡淡的道:“告知李山长,贩卖典籍给塞外,形同于谋逆。” “长威伯!”王其霍然起身。 “回吧!”蒋庆之点燃药烟,看了义愤填膺的王其一眼,“别让我骂人!” “长威伯……好自为之!”王其拂袖而去。 “狗东西!”孙重楼冲着他骂道。 天气热,夏言自家的饭菜不合胃口,便来蒋家蹭饭,听闻此事后,他抚须蹙眉,“李昌?此人我知晓,当初家贫曾负笈求学。后来过了科举却不为官,誓言要让天下人皆能读书……名声一时大噪,怎地,此人的亲戚犯事了?” “亲戚不一定,不过利益却是一体的。”蒋庆之说了今日抓捕商人的事儿,“那些典籍乃是明令禁止出塞的禁物。” “此事……”夏言不过略一思忖,“弄不好便是他自家的生意。” “这便是士大夫。”徐渭嘲笑道:“嘴里说着商人乃贱人,见利忘义,自家做生意却不落人后。” “李昌此人颇有些好名声,此事就此作罢。”夏言说道。 “我非卫道士,别人的道德如何与我无关。”蒋庆之不是那等多管闲事的人。 可第二日周夏带来了一个消息。 “老师,银山书院那边今日有人来寻弟子,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些事你不必管。”蒋庆之说道。 周夏说道:“那人说什么螳臂当车……” 蒋庆之莞尔,“大概是背后那人要破产了,有些狗急跳墙。” 那批货物被没收后,想来那位山长会痛彻心扉吧! …… 李昌五十余岁,从外表上看去依旧风度翩翩,且自有一种魅力。 书房里,王其说:“蒋庆之的态度很是强硬,说贩卖典籍去塞外等同于谋逆,堵死了弟子继续劝说的路。” 李昌手中拿着书卷,“听闻蒋庆之在苏州府的先生便在京师?” “是,那些人把他弄了来问话。”王其笑道:“那位老先生听闻蒋庆之当下的境遇都傻眼了,说当初的蒋庆之话不多,读书倒是有天赋,不过灵性全无,怎地如今大变样了。” “赘婿之子,自然该缩着头做人!”李昌冷冷的道:“替老夫约那位一见。” “是!” …… 老纨绔第二日来了伯府,一进家就要美酒喝。 “你那半坛子酒水被御医们奉为禁脔,谁都不许碰一下,哥哥我知晓你家中定然还有,弄些来。” “那酒太烈。”蒋庆之觉得老纨绔受不住。 “越烈越好!” 朱希忠坐下,“对了,昨日守北门的乃是羽林左卫的人。” 蒋庆之摸着光滑的下巴,“羽林左卫?倒是有缘。” 朱希忠一怔,“羽林左卫的老陈和我有些交情,庆之你不会是要出手整顿吧?” “上次之后京卫操练看似有些模样,可都是花架子。老朱,局势不等人。你别看当下俺答和大明眉来眼去,可我敢打赌,一旦他觉着有机可乘,便会毫不犹豫起兵南下。” 酒水拿来了,蒋庆之说什么都不喝。 朱希忠喝了一口,脸皱成一团,“好辣的酒水!” “这玩意伤胃。”蒋庆之说道。 “陈彬那边要不哥哥我先敲个边鼓?”朱希忠并不希望二人之间起冲突。 “这一动必然是刮骨疗伤,为诸卫打个样。老朱,你和他的交情到了何等地步?”蒋庆之问道。 朱希忠说道:“也就是能在一起喝喝酒。” “那我劝你最好别沾边。” 朱希忠在蒋庆之眼中看到了冷意,叹道:“你啊!就不怕得罪人太多,最后成了灰灰?” “许多时候,老好人成不了大事。” 当日朱希忠在蒋家喝的烂醉如泥,被马车送回了家中。 “怎地醉成这样?” 国公夫人问道:“庆之那边就没劝劝?” “劝了,二老爷不给酒喝,可国公却执意要喝,说是什么杀杀身上的毒气。” “差点把自己给杀了。”国公夫人笑道。 “夫人,有人求见。” “谁?” “羽林左卫指挥使陈彬的娘子。” “嗯?”美妇人蹙眉,“这是何意?” 晚些她见了陈彬的娘子。 “拙夫说,那日守北门的将士疏忽大意,他已经狠狠地责罚过了。还请国公这边在长威伯那里劝说一番……” 本来笑吟吟的美妇人听到长威伯三个字,那脸瞬间就冷了。 “犯事了?” “只是疏忽。”贵妇赔笑道。 美妇人起身,“男人的事儿我历来不插手。等国公醒来我自会转告,送客!” 这近乎于逐客。 贵妇回到家中给一直在等消息的陈彬说了,陈彬冷笑:“这是推脱。” 他的娘子忧心忡忡的道:“妾身在家也听闻那蒋庆之凶神恶煞,夫君你若是恶了他,就怕……” 陈彬说道:“他若是好生说话,我便配合一番。他若是想拿我来作伐,羽林左卫中大多将领都是我的心腹,那就让他寸步难行!” 陈彬一拍案几,起身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成国公那边的关系用不上了,那咱们靠谁去?”他的娘子问道。 “朱希忠是头老狐狸,这是故意喝醉来搪塞我。”陈彬略一思忖,“为夫去营中,今夜就不回来了。” 陈彬去了营中,召集众将建立攻守同盟不提。 蒋庆之这边令人盯着羽林左卫,胡宗宪问何时进驻,蒋庆之说不着急。 “先看一阵子耍猴再说。” 蒋庆之手中拿着的是一份请柬。 请柬很古朴,内容却很劲爆。 “银山书院邀我去一趟,客套话一堆,不过主题却是想和我论战。” “伯爷,什么题目?”胡宗宪问道。 蒋庆之放下帖子,“论眼下的大明……当如何!” 第313章 耍猴,要债 “你要去银山书院与那些大儒论战?” 夏言最近来蹭饭的频率有些高。 “嗯!” 蒋庆之刚用几十片吐司打发了宫中来人,手中还拿着两片,随手给了夏言一片。 “咦!味儿不错。”老头儿吃的眉开眼笑的。 人老了,但凡能吃能喝便是福气。 “我劝你莫去。”夏言吃了吐司,觉得美味无比,“李昌那边定然会请人助拳。你单拳难敌四手。再有,这个题目太大…… 如今的大明当如何,这个题目让我想到了前宋时,彼时仁宗让范仲淹等人写当下大宋亟需变革的各项事宜。李昌出了这个题目,其心可诛!” 蒋庆之抚摸着怀里的多多。“夏公可知我等这个机会多久了?” “你!”夏言一怔,他何等老道,瞬间就想到了蒋庆之这话的意思,顿时觉得吐司也不香了。 “你想藉此公开自己的立场?” “没错,我一直在寻机公开自己的立场,也可藉此竖起大旗,可一直没机会不是。李昌来这么一手,说实话,让我有些意外之喜。” “你……”夏言默然片刻,“这条路会很艰难,庆之,你确定自己要走?” “夏公知晓我的志向?”蒋庆之笑道。 “除非你是疯子,或是傻子,否则怎会甘愿去得罪天下士大夫?可你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唯一能让你这般疯狂的,唯有大明!” 夏言叹道:“庆之,这是一条不归路,不成即死,比夺嫡从龙更为凶险。” 可我已无法回头……蒋庆之说道:“人这一辈子总得要去做些什么,让自己在垂垂老矣后聊以自慰。夏公,我曾说过,要让大明国祚延绵五百年。那不是玩笑!” “我一直以为你在玩笑。”夏言苦笑。 “这个天下他们无法一手遮天。” “你不必自欺欺人,士大夫们在大明近乎于一手遮天!否则陛下何须遁入西苑!” 夏言看着蒋庆之,“这天被那一重重黑幕给遮住了,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我选择把那该死的黑幕给撕开!” 夏言突然笑了,“你一个小子便有这等勇气,难道我便怕了?” “夏公,那句话我原话奉还,这条路会很艰难!”蒋庆之把手中的吐司递给夏言。 夏言吃了吐司,起身拍拍蒋庆之的肩膀,“一起!” 蒋庆之嘴唇蠕动,“好!” …… 什么叫做小棉袄? 和粗心大意的男孩子比起来,细心的女孩子总是会主动关心自己的父母。 和没心没肺的孩子比起来,其实大人更需要情感的慰藉。但身为父母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主动关爱他们的女孩子就成了眼中的小棉袄。 “爹,你这身道袍穿许久了。”长乐问道:“我给你做的衣裳为何不穿呢?” “过阵子。”嘉靖帝很有耐心。 “他们说上次宫中每人赏了不少钱,可是没钱了吗?”长乐叹道:“爹,表叔常说,再省也别省吃穿。不求穿的多华丽,只求一个舒服。” 蒋庆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什么华服,穿着不舒服,还不如一袭布衣自在。 “没钱?”道爷一怔,淡淡的道:“朕有钱。” 等长乐走后,道爷叫来黄锦。 “猴也耍的差不多了。” “是。” …… 上次京师几家权贵联手开盘,大多数人都赌蒋庆之输,可半道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下注三十万贯赌蒋庆之赢。 一赔五的赔率,一百五十万贯! 这不是纸,而是银钱。 一百五十万贯若是给了户部,能让户部上下做梦都笑出猪叫声来。 这是一笔把这几家人卖了都还不上的赌债。 那人下注后就消失了,直至前阵子来催促过一次,说十日内必须给钱。 眼瞅着第十日了,几家人搜刮了自己的财物,把此次赌蒋庆之输的那些银钱加上,发现依旧不够…… 郎青的眼睛红红的,坐在客厅里发呆。 “老郎你这是哭了?”林泽苦中作乐取笑他。 郎青摇头,“郎中说上火了,你嘴角的泡可舒坦?” 林泽摸摸嘴角的水泡,痛的倒吸口凉气。 另几个一起操盘的权贵焦躁不安的在等着消息。 “希望够了。”郎青说道。 没多久,几家账房来了。 面色有些难看。 “把家中能卖的卖了,还差三十余万贯。” “能卖的都卖了,咱们难道喝西北风去?晚上住哪?”林泽霍然起身,“看来是没法子了。” 几个权贵的眸色渐渐狠厉。 “我觉着,该好好和那人谈谈。”郎青淡淡的道,红红的眼珠子里甚至带着杀机。 “那日老夫路过城外的乱坟岗,看着那些野狗饥肠辘辘。咱们都是慈善人不是。”林泽冷冷的道:“若是那人执意要一百五十万贯,那就给那些野狗添些食物也不错。” “想来神灵也会赞许咱们的慈悲。” 郎青点头,“那人该来了。” 头上悬着一百五十万贯的巨额赌债,这阵子他们堪称是焦头烂额,生不如死。 现在即将摊牌,反而坦然了。 “上酒菜。” 众人推杯换盏,席间便把应对之法确定了下来。 “要么死,要么就低头!”郎青的眼珠子看着红的吓人,“拿得出三十万贯的人,京师就那么些。权贵咱们不怕,豪商看到咱们,裤子都能尿湿了。弄不好不但一文钱都不用给,还能收些好处。” 众人轰然举杯,喜笑颜开。 “老爷,有人说来收债。” 郎青看着众人,挑眉,“请了来。” 权贵们笑着看向门外。 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走了进来,拱手后,从容道:“我奉家主人之命来收债。一百五十万贯……” 男子把凭据拿出来,“今日第十日,该给钱了。” 郎青淡淡的道:“你家主人是谁?” 男子笑道:“我家主人乃是闲云野鹤,身份不好透露。” “闲云野鹤?”郎青和林泽交换了一个眼色,“闲云野鹤要钱作甚?再有,那凭据我怎地觉着有假?” 说着郎青拍拍手,几个大汉堵住了门。 郎青伸手,“把凭据给我看看。” 男子看看那几个大汉,问道:“你等确定想知晓家主人的身份?” 林泽冷笑,“莫要故作高深,报上名来。” “若是不报呢!钱便不给了吗?”男子从容不迫。 “不给,那又如何?”一个权贵劈手把酒杯砸了过去。 男子轻松避开,朗声道:“哎!可都听到了?有人要赖账!” 没人。 众人大笑。 嘭! 大门那里突然一声巨响,接着有仆役尖叫,“门塌了!”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惨叫声。 众人霍然起身,郎青喝道:“谁?” 脚步声在外面止住,一个内侍缓缓走了进来,目光转动,用那尖锐的声音说道:“听说有人要赖账?” “芮景贤!”郎青身体摇晃了一下,“是你下的注?” 来人正是东厂厂督芮景贤,他阴恻恻的道:“别污蔑咱,否则抄家时咱把你家中的妇孺尽皆丢进教坊司,千人骑,万人压!” 林泽身体一震。 是了,芮景贤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带着东厂的人招摇为自己讨债。 可谁能驱使他来要债? 林泽哆嗦了一下,“臣……老夫这便给钱。” “我等这就给钱!” 在场的没有傻子,瞬间就明白了下注的人是谁。 权贵他们不怕,但那位却惹不起。 几个权贵把家产真正的清理了一遍,还差二十余万贯,在东厂的逼迫下去四处借贷。 傍晚时分,在夕阳的映照下,一溜大车驶进了西苑。 “陛下,钱拿到了。” 芮景贤恭谨的道。 “给长乐五万……罢了,女娃子钱太多会引来祸事,先给她一万贯买零嘴吃。” 黄锦应了,见芮景贤依旧不走,便问道:“可还有事?” 芮景贤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未说话。 狗东西,这是想避开咱禀告事儿。 黄锦心中冷笑,却神色如常,“陛下,奴婢去看看饭菜可好了。” 等他出去后,道爷问道:“何事?” 芮景贤说道:“奴婢先前接报,银山书院那边邀请了不少大儒,说是后日什么论战。奴婢不敢怠慢,便令人去打探……” “嗯!”道爷轻哼一声。 芮景贤继续说道:“原来那银山书院的山长李昌下了帖子,邀长威伯论战。还请了大儒助拳。” “论战……”道爷幽幽的道:“题目是什么?” 芮景贤说道:“如今的大明当如何。” “好大的题目!”嘉靖帝说道:“弄不好便会引发舆论,就如同是前宋那般,新政一出,引得天下士大夫人人喊打。” 嘉靖帝沉吟良久,“庆之那边可答应了?” “银山书院那边在准备论战的地方,甚至还拆了些屋宇,想来是答应了。” 道爷幽幽的道:“那瓜娃子是要摊牌吗?” 芮景贤不知道爷之意,说道:“书院那些师生颇为得意,说此次定然要扬名天下。” 道爷突然嗤笑一声,“扬名天下?是了,大儒云集,想来胜券在握。问问庆之,可要朕这里给他几个人手。” 吃完晚饭后消息才传回来。 “陛下,长威伯说不用。” “豪气干云呐!”道爷负手站在殿外,看着天边最后一抹亮色在隐隐消退,“后日吗?朕也颇想去看看。” 第314章 身后有人 李昌刚和十余大儒在一起喝酒,面色微红,一双眸子却越发幽深了。 “把消息散出去!”李昌喝了一口醒酒茶。 “是。”王其应了,但问了一句,“山长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蒋庆之吗?” “陛下这两年行事渐变,以往多靠着夏言、严嵩等人出头,可这两年却屡次露面。这不是个好兆头。” 李昌放下茶杯,“凡事都有动机,陛下频频露面,必然有所为。能让帝王有所为的还有何事?” “江山社稷!”王其懂了,“借着此次论战,咱们也能从蒋庆之那里一窥陛下的心思。” “方才你也见到了,那些大儒口口声声担心朝局,可骨子里担心的却是陛下出手。” “陛下不会吧?毕竟前些年……”王其看看门外,见没人,才低声道:“南巡数度险些被烧死,宫变差点被勒杀……陛下难道还敢和天下士大夫翻脸?” “早已翻脸了。”李昌淡淡的道:“不过陛下隐入西苑后,双方维系着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罢了。” 王其恍然大悟,“那些人是担心陛下打破僵局,彻底撕破脸。” “帝王一旦撕破脸,凭着威权便能驱动一些人效命。前宋时士大夫何等威势,依旧有仁宗与神宗两度出手。” 李昌怔怔的看着茶杯,“如今的大明当如何。借着蒋庆之的口向陛下问询。是战是和……是战是和……” 王其告退,出去令人散播消息后,他走到了那些大儒的住所外。 “……当下大明地方安宁,可朝中却有佞臣一手遮天。” “老夫看,不止是佞臣,有人在蛊惑君王!” “那蒋庆之便是祸害!” “后日,后日老夫倒要看看此人有何本事。” “马老一露面,那蒋庆之怕是会瑟瑟发抖吧!哈哈哈哈!” 第二日,消息传遍京师。 不少读书人都来了银山书院。 “李公!” “杨公!” 那十余大儒闻讯出来勉励众人,引发一阵阵欢呼。 这些人便是这个时代的明星,他们神色从容,开口引经据典,闭口先贤所言。 一时间,银山书院仿佛成了闹市。 “马公!” “梁公!” 两个被推选出来的主辩手姗姗来迟,引发了读书人们的一阵欢呼。 追星场面很热烈,马骞莞尔,“老夫五十余,本以为此生就此在家中安然含饴弄孙,没想到有小子跳梁。李公盛情难却,老夫便重作冯妇,让年轻人知晓何为儒学,何为做人!” 这话尖锐之极,令众人兴奋不已。 “马公,那蒋庆之嚣张跋扈,您可有把握?”有人问道。 马骞淡淡的道:“三十年前,老夫曾在黄鹤楼与十余人辩驳,一刻钟令对手掩面而去。十九年前,老夫初到京师,与京师大儒辩驳,半个时辰,令对方甘拜下风。 蒋庆之……老夫听闻过此人之名,两首诗作的不错,可在我等眼中,诗词不过小道,闲暇时调剂身心的玩意儿罢了。” “马公,题目乃是大明当如何!”一个读书人提醒他,明日的论战不是什么诗词。 “老夫前些年去了不少地方,对大明当下了如指掌!”马骞想到了李昌昨日的话……马公,既然论战,那便借此给宫中那位一个提醒如何? 想到这里,马骞朗声道:“我辈当辅佐圣天子,再造盛世!” …… “这是给朕递话。” 道爷不屑的道:“辅佐朕?朕若是把此辈引入朝堂,那便是引狼入室。” “陛下,夏言求见。” “他怎么来了?”道爷点头。 夏言一袭布衣进来,道爷淡淡的道:“以往你夏言喜华服,怎地,穷了?” “臣最近时常去长威伯家,见此子整日一袭布衣格外自在,便试了试,果然舒坦。”夏言说道:“臣后来琢磨了一番,穿着华服处处都得摆着架子,小心翼翼,唯恐脏污了,活得太累,太假。” 夏言继续说道:“臣来,是为了明日的论战。” “担心了?”道爷问道。 “那边请了十余大儒,马骞等人也来了。”夏言说道:“马骞早年名气不小,后来归隐林下。此番他能出山,可见士林对当下局势的不满。陛下,风雨欲来啊!” “那就来吧!”嘉靖帝握着书卷,眸色平静。 夏言拱手告退。 随即他去了伯府。 “陛下看来是不准备再忍了。”夏言说道。 蒋庆之在画着一些夏言看不懂的东西,闻言他说道:“但凡是帝王,就没有能坐视江山社稷没落的。” 历史上道爷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没法动。 天下士大夫都是他的敌人,一旦他走到前台,必然会引发天下反弹。 所以他隐忍到了最后一刻。 裕王登基,便开始了革新,隆庆开关便是他的手笔。 但很可惜的是,隆庆开关惠及了天下士大夫,以及南方不少地方,可钱大多进了私人口袋,士大夫们富得流油,朝中却穷的老鼠都不愿光顾。 蒋庆之突然一怔,“夏公,你说若是陛下之后的帝王有革新之心,那些人会如何?” 夏言坐在他的对面喝茶,闻言随口道:“压制。” “若是压制不住呢?” “小子,那些人之狠辣,超乎你的想象。汉唐以降,乃至于前宋,都从未有过的狠辣。”夏言说道:“陛下为何不敢再度出巡?为何遁入西苑?” “弑君!” “对,若是压制不住,那便换个帝王!” “若是换个帝王依旧要革新呢?” “那就……改朝换代!” 蒋庆之闭上眼,仿佛看到那些人在狂笑。 隆庆帝,也就是裕王之死,难道真是好色所致? 比裕王好色的人多了去,比如说那些权贵,整日酒色不断,还特么的不锻炼,可活到六七十岁的不少见。 蒋庆之觉得眼前有一团迷雾,挡住了自己窥探历史真相的视线。 “明日的论战,兴许便是掀开这一切的开端。” …… 第二日凌晨,蒋庆之睡的人事不省。 “夫君,夫君!” “啊!” 蒋庆之睁开眼睛,昨晚他的状态超好,时间太长了些,导致此刻睡意深沉。 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太强大,蒋庆之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伸手揽着妻子的腰,李恬坐起来,“夫君,今日要去银山书院呢!” 罢了! 蒋庆之躺着伸个懒腰,“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逆不道!”李恬把长发拢了一下,下床梳妆,“对了,今日爹说要去,大哥也去。” “去就去吧!”蒋庆之闭上眼,觉得精气神饱满。 “成国公夫人那边邀我一起去。”李恬说道。 “有个照应也好。” 此刻美妇人也在梳妆,老纨绔昨夜和一群人喝酒喝到半夜,此刻还在睡。 “夫君。” “夫君!” 朱希忠嗯了一声。 “许多人说今日会去看热闹。” “嗯!” “那马骞的名号我也听闻过,很是犀利。庆之那边如何?” “我也不知。” “你没问?” “问了,不过那小子总是说无事,无事……” “希望无事。” …… 此刻道爷才将处置完奏疏,严嵩等人告退。 道爷走到殿外,来了一趟拳法。 黄锦在一旁伺候,一个内侍近前低声道:“已经有不少人往银山书院去了。” “知道了。” 等道爷打完拳,黄锦送上布巾,“陛下的拳法令奴婢胆寒。” “这是养生。”道爷接过布巾擦拭着汗水,“说吧!” 黄锦说道:“不少人往银山书院去了。” “二十八年了。”道爷看着天边的晨曦,“那些人想看看朕这二十八年可学会了低头,可学会了隐忍……” 想到道爷这些年的不易,黄锦也为之唏嘘不已。 “可他们都错估了朕。”嘉靖帝把布巾丢给黄锦,负手看着东方。 圆弧形的太阳在天边冒出了一个头,紫色被驱散,红光浩荡。 “备车!” “陛下!”黄锦愕然,“您这是……” “今日盛会,朕怎能不去?” “您还没吃饭。” “上次抄没的那些什么吐司,带一些路上吃。” “是。” …… 蒋庆之已经出门了。 今日夫妻都去银山书院,故而家中就留了几个护卫,其他人倾巢出动。 “咦!太阳不是才将出来,怎地就阴天了?”孙重楼说道。 阴郁天空下,蒋庆之夫妇出了巷子,李恬将会在这里等待成国公夫人。 蒋庆之嘱咐了她几句,随即被簇拥着走了。 “庆之!” 蒋庆之回头,策马追来的是夏言。 “夏公!” 二人相对一笑。 “庆之!” 老纨绔来了,这货今日竟然打出了国公仪仗,很是遮奢。 “老师!”年轻人瞌睡多,周夏晚到一步。 “长威伯!” 显章侯杜贺来了。 肖卓也特意告假来助威。 人不多,但蒋庆之却觉得自己身后便是千军万马。 银山书院在城南,边上有一座寺庙,儒和佛做了邻居,竟然意外的和谐。 大门外,王其见到蒋庆之后,微笑迎上来,“见过伯爷,山长等候伯爷多时了。” 蒋庆之颔首,下马进去。 银山书院的大堂外此刻坐满了人,更后面站着一些年轻人。 “人太多,山长说难得此等盛会,连夜令人拆了几排屋子。”王其笑道。 现场大约两百余人,还有空余的地儿。 李昌和那十余大儒在一起低声说话,王其走过去,俯身说道:“山长,蒋庆之来了。” 瞬间,十余锐利的目光锁定了蒋庆之。 梁述今日给马骞打下手,他起身拱手,朗声道:“长威伯身后缘何无人?” 这是讥讽蒋庆之无人帮衬,进而是在暗示:你蒋庆之走的这条路乃是一条死路! 蒋庆之回头看看夏言等人,刚想反击,就见一个学生飞也似的跑进来。 “陛下驾到!” …… 双倍月票会持续到7号,兄弟们,求票了。 第315章 试探,主动权易手 银山书院之外,一身道袍的嘉靖帝下了马车,侍卫们警惕的看着周遭,陆炳和芮景贤二人并肩站着。 “屋顶!”陆炳目光越过屋顶,仿佛那后面隐藏着无数凶险。几个好手随即爬上屋顶警戒。 “陆指挥使何必草木皆兵!”芮景贤嘴里说着无需担心,却指指街口,几个东厂番子策马过去,暂时封住了口子。 “那年在行宫中我也是如你这般想的,半夜却突然火起。且火起的地方不偏不倚便是陛下的寝宫……” “巧了不是!” “是啊!巧了不是!” 二人眸色阴郁,都想到了二十余年来嘉靖帝遇到的各种险境。 “那些乱臣贼子,迟早有一日咱要把他们千刀万剐!”芮景贤咬牙切齿的道。 “杀不完!”陆炳悠悠的道。 “别怪咱说实话。”芮景贤讥诮的道:“杀得完杀不完是一回事,杀不杀,那是另一回事。” 杀不完是能力问题,杀不杀是态度问题。 你陆炳骑墙久矣,早已没了当年的血性。 “有贼子!” 后面有人喊道。 陆炳二人回身,就见一个男子慌不择路的往这边跑来。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纷纷上前拦截。 “退开!” 陆炳喝道。 嘉靖帝走到了门内,闻讯赶来的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陛下。” 男子看到了嘉靖帝,眸色一亮,疯狂冲着这边奔跑。 呛啷! 陆炳拔刀。 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 刀光一闪而逝。 一具无头尸骸重重的扑倒在他的身前。 陆炳收刀,回身。 恍若刚才只是打了个哈欠。 “很热闹。”嘉靖帝看着众人,抚须说道:“朕多年未曾出宫,今日突然心血来潮,便想来看看。” 梁述低声道:“修道之人最重天人感应,心血来潮被他们视为神谕。陛下此言便是说,今日论战,胜败都是神谕……” 马骞说道:“这是陛下多年来第一次堂堂正正的走出西苑。” 什么神谕马骞没当回事,他却看重嘉靖帝此行的重大意义。 第一次! 堂堂正正! 加起来便是一种姿态。 朕! 不准备忍了! 李昌面色如常,袖口中的双拳却紧紧握着。 “陛下亲临,书院上下不胜欢喜,请!” 道爷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人。 朱希忠等人和蒋庆之在一起,女眷在另一边。 他甚至看到了羽林左卫指挥使陈彬,不由想到了锦衣卫的禀告。 ——羽林左卫放开口子,任由商人走私典籍。 “破鼓万人捶吗?”道爷微笑着,云淡风轻。 门外,那颗头颅一路翻滚,最后碰到门槛停了下来。 大堂外两侧设下了坐席,一边是蒋庆之等人,一边是马骞等人。 李昌这个主人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主持人。 “今日茶水管够!”李昌说了个笑话。 但没人笑。 皇帝来了,代表着什么在座的大多知晓。 “没想到陛下竟然亲临,可见对庆之的看重和爱护!” 成国公夫人和李恬在一起,场地虽然不小,但她们不愿躲在后面,便戴着羃,被安排在了蒋庆之等人身后十余步。 这边还有十余贵妇,有人嗑瓜子,有人吃点心,有人聊着八卦……仿佛是来赶庙会的。 道爷自然不能和众人混在一起,被安排在了大门一侧,仿佛是监考官。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混进了人群中,目光警惕的盯着周围。 陆炳和芮景贤斗放了狠话,若是今日陛下遇险,带队的发配海外。 海外此刻便是蛮荒之地的代名词,带队的一听就懵了,随即层层施压。 …… “那边应当开始了。” 裕王和景王在老地方聚会。 “父皇也去了,今日会很热闹。”景王双手抱臂靠着木柱,“可惜父皇去了,咱们就不能去。” “我已令人去打探消息,务必及时回报。”裕王有些悠然神往,景王问道:“想什么呢?” 裕王说道:“可惜没人开盘。” …… 阴郁的天空下,一边数百人,一边数十人。 中间好巧不巧的是一条人工沟渠。 “这让我想到了楚河汉界!”徐渭尖刻的道:“你看那些痕迹大多都是新的,可见这条沟渠是紧急挖掘而成。李昌这是在暗示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伯爷最喜的便是井水河水都踩一遍。”胡宗宪深吸一口气,“开始了。” 李昌起身,环视一周后,冲着道爷行礼,朗声道:“今日群贤毕集,更有陛下亲临此次辩论盛会,老夫与银山书院不胜荣幸。” 众人微笑着,目光几乎都在道爷那里。 多年未曾正儿八经出宫的帝王,今日突然出现。就如同隐退许久的超级巨星突然复出,引人瞩目。 道爷身边有个道童,看着颇为乖巧,见众人目光炯炯看过来,便低声道:“爹,那些人像是饿狼般的!” 道爷淡淡的道:“你高看了他们。” “那像是什么?” “狗!” 还不知道自己等人被道爷讥讽为狗的李昌继续说道:“今日辩驳一方为马骞马公,梁述梁公。” 马骞和梁述起身拱手。 “见过马公,见过梁公!”众人纷纷起身还礼,很是热闹。 这边声势浩大。 等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李昌指着蒋庆之,“一方为长威伯蒋庆之。长威伯可有人帮衬?” 夏言刚想开口,蒋庆之摇头,“本想邀人助拳,可却觉着多此一举。” “好大的口气!”有人冷笑,“马公当初辩论之术横行一时,你蒋庆之还没出世呢!” 夏言有些恼火,他老人家精心准备了一肚子的论点论据,却被蒋庆之这个狗东西给无视了。 夏言恨不能一脚踹开蒋庆之,自己赤膊上阵,最终却摸出了提示的纸条递过去。 蒋庆之接过,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然后收拢在袖口中。 李昌再度冲着嘉靖帝行礼,“辩驳一开,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今日的论战必然会涉及到朝中和嘉靖帝,甚至会人身攻击…… 嘉靖帝颔首。 “如此,那便开始吧!”李昌随即坐下。 梁述起身,干咳一声,清清嗓子。 周围安静了下来。 “老夫年轻时曾游历北方,亲眼目睹那些部族对大明诚惶诚恐,偶有凶神恶煞者,亦是外强中干!” 这是开篇,提示大明当下外部环境虽然看似问题不少,但总体平稳。 “父母老矣,老夫便回乡侍奉双亲,闲暇时以阅读为乐。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知天下事!” ——老夫行了万里路,读书破万卷,有资格对这个天下指手画脚,或是说指点江山。 开场白结束,梁述眸子一冷,“十三年前老夫进京定居,这十三年来老夫看到了什么?” 梁述看了蒋庆之身侧的夏言一眼,“老夫看到的是权臣当道,以至于群贤远遁。老夫看到的是有人一手遮天……” 换了太祖和成祖皇帝时,当着帝王说出这番话,就得做好抄家灭族的准备。 “权臣当道,堵塞视听,朝堂之上群丑云集……” 这番火力之猛烈,夏言作为被攻击的炮灰,也忍不住低声道:“我若是权臣,这些蠢货早已灰飞烟灭。” “幸而陛下英明,果断出手拨乱反正!” 梁述话锋一转,竟然开始颂圣。 这话说的是嘉靖帝当初拿下夏言的事儿。 “这是试探。”夏言低声道。 蒋庆之当然知晓,他拿出药烟来点燃,眯着眼,等着对方的话说完。 “当下大明虽说问题不少,可大抵可称为太平。若是君臣一心,老夫以为……盛世可期!” 这是第一波。 梁述坐下。 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马骞作为主辩手在观察着蒋庆之。 他觉得蒋庆之需要请示嘉靖帝。 若论权臣或是奸佞,严嵩父子当仁不让。可梁述却避开了他们,但也留下了一个问题不少的尾巴,可供后续马骞灵活利用。 若是蒋庆之赞同这个说法,那么今日的论战将会成为一次茶话会,大伙儿把道爷吹爆完事儿。 若是蒋庆之反击,那么,今日必然要见胜负。 蒋庆之起身。 他看了道爷一眼,见到那个道童冲着自己做鬼脸,不禁莞尔。 小丫头又调皮了。 笑容还挂在脸上,蒋庆之眸色微冷。 “今日论战题目是如今的大明当如何。” 李恬打起精神,拍了正和一个贵妇聊的热火朝天的成国公夫人一下。 “开始了?” “嗯!” 蒋庆之站在那里,身形略显瘦削,清越的声音不断传来。 “那么,在论及这个题目之前,我们需反过来看看这个题目,也就是得有一个目标。大明的目标是什么?” 蒋庆之略微停顿了一下,给众人留下思索的时间,然后说道:“我以为,大明的目标便是强大,一直强大!” 有人问道:“长威伯,在你心中,大明当强大到何等地步?” 蒋庆之指着苍穹,指着四周,“直至这个天下有人之处,见到大明龙旗皆敬若神明。直至那些心怀叵测之辈闻大明之名而丧胆!” “那将要死多少人?”梁述冷笑。 “是等着异族打进来,杀的我中原十室九空,还是大明主动杀出去,讨伐不臣,让我们的敌人去死?” 蒋庆之盯着梁述,梁述淡淡的道:“好战必亡!” “也就是说,梁公选择了等死?” “老夫何曾说过这话?” “梁公,小心……”马骞刚出言提醒,那边蒋庆之朗声道:“既然不想等死,以当下大明的国情,梁公以为能坚持多久?” 他看着众人,“就当下大明内忧外患的局面,已然离死不远了!” 轰!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正式场合给大明国祚下判语。 离死不远了。 梁述老眼中多了异色,“陛下在此,他怎敢……” 马骞看了一眼道爷。 道爷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甚至还喝了一口茶水,悠闲的不像话。 继续! 甫一开局,蒋庆之就来了一次逆袭。 李昌面色微变,低声道:“主动权易手了!” 第316章 天下大害 论战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论据储备,而是主动权。 主动权在手,便可从容把对方引导进自己的节奏中来。 对方一开始便是试探,蒋庆之却把论战引到了大明国祚还有多久的问题上。 李昌看了一眼马骞,之前他们商议过,进入论战最好避开这个观点,也就是有针对性的冲着朝局开火。 他们估算蒋庆之也会如此,把论战引向士大夫们试图压制嘉靖帝的问题上。 如此,双方借着论战进行勾兑。 成,从此君臣和谐。 不成,那大伙儿就撕破脸皮,直接开干。 但没想到的是,蒋庆之却选择了直接开干。 “大明国祚?” 梁述起身,身边马骞低声道:“既然他撕破脸,那就别给他脸!” 梁述说道:“当下朝中以严首辅为首的群臣如何,老夫在京师听了一耳朵,只是转述一番。” 严嵩名声太臭,但公平的说,至少一半是因为他挡住了士大夫们攻击道爷的缘故。 “严首辅父子收受贿赂,大肆提拔心腹,这可是事实?” 任用私人! “严首辅父子打压忠良,可是事实?” 梁述停顿了一下,就等蒋庆之跳坑。 来啊! 反驳啊! 可蒋庆之抖抖烟灰,甚至还有空回头看看自家老婆。 这娘们,来之前就说了少嗑瓜子,回头上火又要嘀咕。 梁述说了一刻钟之久,火力看似集中在了严嵩父子那里,实则是在隔山打牛。 “当下大明的局面,乃在朝中!”梁述最后做了陈述,“若不改变这个危局,良臣远离中枢,权臣当道,这个大明……危矣!” 这是在说道爷。 你若是肯低头,那么大伙儿便重头来过。 你若是不肯,那就……危矣! 多次经历生死绝境的道爷冷冷的道:“瓜皮!” 蒋庆之起身。 把半截药烟搁在孙重楼带来的烟灰缸上,说道:“梁公说大明当下的危机来自朝中,可对?” 梁述点头。 这是固定对方的论点。 蒋庆之说道:“可在我看来,大明的危机不只是来自于朝中,更多来自于庙堂之外!” 这个论点和对方截然相反。 论战自此就进入了白热化。 “老夫洗耳恭听。” “一国根基为何?”蒋庆之说道:“财赋,军队,吏治。再有一个英明的帝王,那么盛世便会不期而至。” “当下大明的财赋如何。”蒋庆之说道:“我这里有个数据,从开国至今,大明赋税偶有走高,但近期却一路下滑。 我很好奇,按理来说人口越多,赋税便越多,为何大明的赋税却越来越少?” “我这里还有一个数据。”蒋庆之说道:“大明初期,国朝在册的田地八亿亩有余,可到了当下,大明在册的田地却只剩下了四亿五千万亩,那四亿亩田地哪去了?” “八亿亩?” “竟然那么多?” “如今只剩下了四亿亩了吗?不能吧?” 众人议论纷纷。 “你这消息哪来的?”梁述冷笑,“莫不是编造的吧?”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蒋庆之本不想人身攻击,可面对这等只知晓用大道理压制的对手,他真忍不住,“只需令人去户部询问便是了。” “来个人,去问问。”李昌吩咐道。 “不必了。”道爷淡淡的道,接着摆摆手,一个官员出来,“老夫户部郎中沈洁,长威伯方才所言一字不差。” 卧槽! 道爷你…… 蒋庆之都懵了。 沈洁退下。 蒋庆之接着说道:“那四亿亩消失的田地哪去了?少了四亿亩田地的赋税,可大明文武官员却越来越多,每年朝中开支越来越多,那些钱从何处来?” 蒋庆之说道:“从剩下的那四亿亩田地中来。也就是说,原先八亿亩田地缴纳的赋税,如今落到了四亿亩田地之上。落在了那些逆来顺受的百姓头上!” “再来说人口,大明人口很是古怪,每年新生与亡故之外,人口波动之大令人瞠目结舌。那些莫名消失在黄册中的人口哪去了?” 蒋庆之突然提高了声音,“他们消失后,那些劳役落在了谁的头上?依旧是那些逆来顺受的百姓头上!” “田地哪去了?人口哪去了?” 蒋庆之指着对面的大儒们,“都进了你等家门!” “长威伯,你莫要血口喷人!”梁述起身,“我等皆以耕读为生……” “梁公可敢说说自家如今田宅多少?可敢说人口多少?”蒋庆之咄咄逼人。 “老夫家中仅有十三口人,仆役三人罢了。”梁述淡淡的道。 蒋庆之呵呵一笑,“孙不同。” “伯爷。” 孙不同过来,单膝跪下,“小人昨日便去了梁家打探消息,梁述家中祖孙三代十三口人,田地两千四百余亩,其中两千一百亩挂在了梁家管事梁兴的名下。另有奴仆六十余人,尽皆在梁兴名下。” “这是污蔑!”梁述面色不变,“老夫今日把这官司和你打到底,不给老夫一个交代,今日老夫便请陛下做主。” 证据! 老夫要证据! 蒋庆之笑了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证据!” 孙不同说道:“兄弟们潜入了梁家的钱库和粮库,里面钱粮堆积如山。这里有个大致数目,钱约有两万九千余贯。粮食约有一千余石。” 蒋庆之微笑道:“梁公种田的本事天下无双,竟凭着三百余亩田地,攒下了这偌大的家业。” 梁述面色剧变,蒋庆之冷笑道:“敢问梁公,这些钱粮从何处而来?莫非是凭空而降?” 孙不同说道:“小人留了兄弟盯着梁家,就担心走水。” 一把火烧掉证据,这个念头刚在梁述等人的脑海中闪过,就被孙不同给毁了。 “梁述!”蒋庆之喝道:“这便是你所谓的耕读为生?” 他环视众人,“那些田地可曾纳税?那些人口可曾服役?一个梁家便隐匿了两千亩田地,六十余人口,放眼大明,无数个梁家贪婪趴在大明身上疯狂吸血。说什么大明最大的问题在朝中,这话你也有脸说得出口?!无耻!” 羽林左卫指挥使陈彬和几个武勋在一起,刚开始还有说有笑,可当看到蒋庆之戟指梁述,而梁述面色惨白,无言以对时,身边的武勋低声道:“老陈,小心!” 陈彬眸色阴冷,“我知晓。” “大明最大的问题何在?”蒋庆之说,“在于没钱!” “没了钱,官兵粮饷不足,军无斗志,将无战心。于是九边遇敌不敢战,以至于闻风丧胆!” “没了钱,朝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地方遭遇天灾而无可奈何。于是流民遍地!” “没了钱,官吏薪俸多年依旧是那么多,人心浮动,便去贪腐,去巧取豪夺,去盘剥百姓……” “没了钱,军队糜烂,百姓食不果腹,吏治糜烂!” 一个个论点被蒋庆之抛出来。 最后他环视众人,“谁有异议?” 无人应声。 “可大明为何没钱?”蒋庆之就像是一个庖丁,从容解剖着这个问题,“钱从何处来?从田地中来,从人口中来,从商税中来。可大明的田地一半被兼并,人口被收纳了多少,在座的可知晓?我敢说,最少上千万人!”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往少了说,“也就是说,大明有一半赋税被那些人给收入囊中。有上千万人口成为那些人的奴隶。” “再有便是商税……” “长威伯,那是与民争利!”有人喊道。 蒋庆之冷笑,拿出药烟叼着,孙重楼赶紧过来给他点燃,“少爷威武!”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与民争利?那些民乃何人?京师士大夫七成以上经商,天下士大夫我敢说不会低于这个数。 你等口中的民便是自己吧?朝中要收商税,你等便如同被剥了一层皮。可谁想过朝中无钱的后果?” 他用夹着药烟的手指指这些人,“自家吃的脑满肠肥,却坐视朝中窘迫。这便是先贤教授你等的学问?你等的书读到哪去了?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狗贼,你骂谁呢?”有人面红耳赤的站起来。 “住口!” 马骞喝住此人,看着梁述,摇头叹道:“梁公,你……哎!” 梁述深深一礼,“老夫……愧煞!” 他低着头,以袖遮面,竟然踉踉跄跄的走了。 这才开场不到半个时辰啊! 对方大将竟然被蒋庆之干掉一个。 成国公夫人说道:“庆之果然了得。” 李恬矜持的道:“只是寻常罢了。” “你那眼角都压不住的欢喜。”成国公夫人取笑道。 这时马骞站了起来,淡淡的道:“长威伯可要去老夫家中看看?” 蒋庆之还真令人去查过了,此君竟然真的是两袖清风。 马骞干咳一声,“老夫以为,大明的问题不少,不过要想解决之,必先从庙堂着手。” 蒋庆之用微观来抢夺主动权,马骞便针锋相对,把局面拉回宏观。 李昌轻声道:“马老果然了得!” 陈彬看着蒋庆之,恨不能他此刻颜面扫地,声名狼藉,如此蒋庆之哪还有脸整顿什么京卫。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干咳一声。 “庙堂可能解决土地兼并?可能解决吞并人口?” 马骞含笑道:“从上至下总是更为犀利,上不变,下面再如何折腾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是。” 蒋庆之微笑起来,落在众人眼中便是缓和气氛之意。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人喝茶,有人吃点心,有人拿出扇子扇风,抱怨这天闷热,是否要下雨…… 长乐发现道爷闭上了眼睛,右手却紧紧握着扇柄,“爹,你……” 道爷摇头道:“那些年啊!” 什么那些年? 长乐不解,就见蒋庆之叹息,“那么我想问问,当年陛下登基后,曾踌躇满志发动变革,是谁在阻挠陛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马骞也是如此,他甚至看了道爷一眼。 道爷轻声道:“是谁?” 杨廷和,张太后,左顺门外那些嚎叫的臣子……一个个曾鲜活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最终化为一个面孔,一个词…… “便是你等士大夫!”蒋庆之说道。 第317章 毁灭和新生 嘉靖帝登基继位后,曾雄心勃勃的准备改造大明。 他看到了大明的问题所在,浓缩为一句话便是:差钱! 钱从何处来? 开源节流四个字而已。 开源暂时不好办,那么就先节流。 他先拿皇亲国戚开刀,心想如此那些士大夫该无话可说了吧? 可没想到的是,他才将动手没多久,杨廷和等人就引爆了大礼议事件。 什么革新,什么江山社稷……我等要你低头! 嘉靖帝一直隐忍,妥协…… 但对方却把他的隐忍妥协当做是软弱可欺,于是道爷就怒了。 瓜皮! 于是双方反目,嘉靖帝利用帝王的天然优势频繁出手,而对方一时间竟然无力招架。 没办法,道爷是帝王,且占着道理不是。 双方一番大战后,以嘉靖帝母子获胜而告一段落。 对方选择了蛰伏,但从此君臣陌路,双方在暗中不断给对方下绊子,使阴招。 嘉靖帝觉得这样的局面不错,至于那些阴招,说实话,在他眼中真不算事。 “那些火!”道爷以手扶额,仿佛回到了那年的行宫中。 深夜寝宫火起,若非陆炳和朱希忠相救,嘉靖帝早已成了灰灰。 事后严查,得出了一个结论:宫人遗烛。 道爷将信将疑。 当他第二次遭遇走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事儿不简单,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还能有谁? 那些看似蛰伏的士大夫们。 从此嘉靖帝就再没出过京师。 他就像是一头猛虎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宫中,觉得自己安全了。 可一次睡梦中醒来,几个宫女竟然拿着绳子准备勒死他。 侍卫呢? 内侍们呢? 那一夜仿佛都消失了。 从此他知晓,那些士大夫们的目的不是什么朝政,不是什么天下,而是自家的荣华富贵。 为此他们敢于弑君。 那次道爷以为自己真要去了。 但没想到宫女们手忙脚乱中,竟然把绳子弄成了死结。 逃过一劫后,嘉靖帝知晓自己的敌人遍及天下,宫中不知有多少那些人的耳目。 去西苑只是一种姿态,真要继续动手,他也躲不过。 随后他把宰辅推出来,在自己和群臣、和士大夫们中间打造了一堵隔离墙。 朕认输了! 这是嘉靖帝的姿态。 随后的局势便乏味的像是后世的家庭日常剧,双方相安无事。 直至太子被毒杀。 嘉靖帝这才知晓,那些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但凡他露出破绽,那些人便会再度出手。 历史上太子的死让嘉靖帝彻底颓废了,他不再关心两个儿子,因为他知晓,那些人需要未来的帝王可控,他越是不管,那些人越放心,两个儿子也就越安全。 至于朝政,嘉靖帝当然知晓严嵩父子贪婪,但他故意放纵这对父子,任由他们压制那些臣子。 他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的隔离墙在毒打那些士大夫。 爽的直抽抽。 直至蒋庆之出现。 他就站在隔离墙的侧面,一边和严党势不两立,一边和士大夫势若水火。 他集结了一批人,看似人不多,可战斗力格外强悍。 不知不觉中,局势在渐渐变化,嘉靖帝发现好像自己能动弹了。 那么就动动吧! 他想看看多年后那些老对手的应对。 第一局,对手被毒打。 第二局开始了…… 马骞冷冷道:“我辈教化天下,积累多年方有了这大好局面。长威伯的意思,我辈竟成了天下祸害?” 这是要激发众人的怒火,引起公愤。 王其低声道:“山长,该反击了。” 李昌轻轻摇头,“谁都没想到蒋庆之竟敢揭开土地兼并和收纳人口之事,如今没法反击,明白吗?他只需抓住此事不放,我等便无言以对。唯有令他知难而退。” “是了,他若固执己见,便会成为天下公敌!”王其冷笑道,“天下多少人在兼并土地,在收纳人口。他私下说也就罢了,当着君臣说,这便是正式发难。”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烟雾袅袅中说道:“大明一半赋税进了你等囊中,千万人口成了你等奴仆。这还没完。大明的其他问题如何解决?” “我去西北时,目睹数百敌骑便能令上万守军噤若寒蝉。若有朝一日异族南下,谁来抵御?” “异族南下?”马骞笑了,“老夫前些年行遍天下,看到九边固若金汤,看到异族穷困潦倒,以至于俺答汗屡次请求贸易。如今朝中与俺答部贸易,九边安若泰山,不是吗?” 蒋庆之叹道;“若是换个人,面对你这番话定然无言以对。可我是个喜欢用事实来说话的人。” 蒋庆之刚想把自己准备的人叫出来,却见道爷开口。 “陆炳!” “臣在。” 陆炳从道爷的身后走出来。 “锦衣卫的密谍在俺答部打探到了消息,去年俺答曾想大举南下,可在大同两战皆败,俺答这才按兵不动。” 先前有人嘲笑蒋庆之无人助拳,可没想到助拳的竟然是嘉靖帝。 李昌此刻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更有一个念头令他不安之极。 嘉靖帝这是要作甚? …… 大同那两战皆出自蒋庆之之手。 他微笑问道:“马公还以为九边固若金汤吗?” 马骞淡淡的道:“若君臣团结一心,何愁什么俺答部!如今朝中有人一手遮天,令天下人失望,以至于忠良远遁江湖,奸佞横行朝中。” 没错,九边是有问题,问题出在哪? 朝中! 马骞知晓在微观上自己无法取胜,便把矛头指向了严嵩和严党。 蒋庆之却没有被他的话术带偏,继续说道:“八亿亩田地的赋税压在了四亿亩之上,且因文武官员越来越多,官兵越来越多,强加于那四亿亩田地之上的赋税也就越来越多。百姓不堪重负,竟抛弃田地,宁可沦为流民。” “当流民越来越多时,谁能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蒋庆之看着这些道貌岸然,骨子里却贪鄙不堪的所谓大儒,厉声道:“烽烟四起!” 他捶打了一下案几,“我仿佛看到了陈胜吴广,仿佛看到了黄巾之乱,看到了遍地民乱的前宋!谁能告诉我,该如何避免那一幕在大明重演?” “革新!” 一个声音在大儒阵营中传来。 众人缓缓回头,就见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举着手臂,脸色潮红,还带着激愤之色。见众人看向自己,他先是惶然,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我家乡便如长威伯所说的,许多农户宁可抛弃田地,带着一家老小沦为流民,也不肯……不,不是不肯,而是缴纳不起那些赋税。” 他面色涨红,“我看着他们衣衫褴褛,麻木的如同人偶般的走过,那一刻我也曾扪心自问,我可能为他们,能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我到了京师也曾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可所有人都笑着说,等我辈进了朝中,当辅佐君王成就盛世。可这话我听了一遍又一遍,看着说这话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这个大明……它依旧如故。” 他喘息着,“我去信家中也曾问过此事,家中回信说,如今老家的大户徐氏越发有钱了,田地增加了两倍有余,人口更是多的令人侧目……” 他双目含泪,“我今日来本想听听诸位大儒可有办法解决此事,可我听到的依旧是什么众正盈朝,必然再造盛世的老话。” “张度,你在为谁说话?”一个中年男子厉喝。 读书人嘴唇哆嗦了一下,“谁为天下人说话,我便为谁说话!” 蒋庆之看到对方那边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神色异常,心中欢喜之极。 身后夏言叹道:“吾道不孤也!” 这个大明啊! 从来都不乏仁人义士。 蒋庆之说道:“读书人从小就耳闻目染,看着地方豪族兼并土地,收纳人口,并习以为常。他们把贪腐也视为理所当然,武人也有样学样,以至于漂没横行,本就穷困潦倒的军户越发穷困。地方卫所形同虚设,小小倭寇便能横行东南。” “这个大明病了,病根何在?在这。” 蒋庆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每个人都把贪腐当做是理所当然,每个人都把这个大明当做是一块肥肉,疯狂啃噬。 这个天下士大夫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在盯着剩下的那四亿亩田地,盯着剩下的那些人口,十年后,二十年后……试问,彼时的大明还有什么?” 他愤怒的道:“就只剩下孤立无援的帝王,看着被你等分食殆尽的这个大明无助哀鸣!” 马骞嘴唇蠕动。 “别和我说什么你两袖清风,马骞。”蒋庆之冷笑道:“你为贪官庸官扬名,对方投桃报李,衙门中需要什么便从你儿子开的店铺中采买。这些年下来挣了多少?以至于你昧着良心为那些蠢货唱赞歌!” “你!”马骞面色剧变。 “这等变相收取好处的手段我见多了。班门弄斧的蠢货。”后世各种行贿受贿的手段若是丢到大明,能让这些人惊叹不已。 蒋庆之直至胜券在握才抛出此事,便要彻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马骞深吸一口气。 “你蒋庆之身为儒门子弟,攻讦儒门却不遗余力,此小人也!” 我辩论不过你,但我可以毁掉你! 蒋庆之乃是小人! 这个判语一旦被确定,蒋庆之的名声就烂大街了。 朱希忠一怔,叫来了护卫,“晚些盯着这条老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丑事都给我打听清楚,老子要让他身败名裂。” “是。” 夏言骂道:“狗贼,竟然用这等小人手段。” 众人都觉得蒋庆之会勃然大怒。 胡宗宪和徐渭却在微笑。 道爷嘴角也带着怪异的笑意。 马骞眼神凶狠,仿佛是一条老狗,在临死前准备拼死一搏。 “谁说我是儒门子弟?” 蒋庆之说道。 马骞心中一喜,冷笑道:“不是儒门子弟,那你是哪家子弟?” 蒋庆之看着他。 “墨!” 第318章 墨家的纲领,道爷的表态 对于当下的儒家来说,墨这个词很陌生。 儒之外,中原再无别的学说。 但凡有,那便压下去。不服弄死! 这便是儒家的霸气,都特么侧漏了。 儒家笼罩下的中原,容不得第二个声音。 墨是什么? 当年的儒家大敌。 当年墨家巨子带着一帮子彪悍的弟子横行无忌时,儒家还在各国游说,希望能采用自己的学说。 当墨家巨子带着弟子们和对手开战时,儒家还在琢磨怎么去迎合统治者,为此不惜修改自己的学说。 一个是有自己理想和目标的墨家,坚决不低头的墨学。 一个是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的儒家,只要帝王愿意,他们不仅愿意低头,甚至还愿意下跪。 帝王喜欢谁? 但凡是人,都会喜欢儒家。 所以扛把子墨家没落,儒家兴起。 墨家是怎么消亡的,历史上很难找到痕迹。但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这个学说早已成了文物。 可现在有个人站出来,说老子便是墨家。 银山书院的大堂前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昌的眸子一缩,“墨家!” “墨学!” “天神,墨家……竟然还活着?” “不会是假的吧?” “蒋庆之疯了才会作假。” 自承墨家身份的后果是什么,在场的人都清楚。 从此后将会面临儒家的多角度、全方位打击。 蒋庆之叼着烟,眸色清明,压根不像是发疯的模样。 “他竟然是墨家子弟!” “难怪他一直对我儒家不满。” 马骞本想毁掉蒋庆之的名声,可没想到却意外引爆了他的身份。 “墨家!” 马骞狂喜不已,“原来是墨家余孽!哈哈哈哈!” 什么论战,什么声名狼藉……这一切在儒家大敌之前都会烟消云散。 翻盘了! 而且是对手自杀式的翻盘了。 “谁是余孽?” 蒋庆之呼出烟气,“当年我墨家横行时,儒家在作甚?像是个娘们怨妇般的四处哀求。董仲舒迎合汉武修改儒学,我墨家却不屑于此。历史潮流浩浩荡荡,墨家没落了。” 他声音低沉,“为何没落?抱残守缺,不能与时俱进。多年后,墨家有识之士便提出了这一点。于是墨家便沉寂了下来。” 这是秘辛! 换做是以往,能惊炸京师和天下的秘辛! 在场的人压低呼吸的节奏,看着那个年轻人娓娓道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墨家已死时,一代代墨家巨子在反思,在改进,在探索……未来的墨家,应当走向何方。” 墨家的纲领即将出炉了! 马骞下意识的想打断,可蒋庆之却更快。 “经过一代代墨家子弟的反思和探索,我墨家提出了三条纲领,但我把它浓缩为一条。” 蒋庆之一字一吐的道:“发展!” 就两个字? 众人愕然。 “何为发展?其一,当下我大明需要什么?粮食,土地,钱财。粮食从何处来?我墨家苦心孤诣研究出了增产之术,沼气池只是其中之一。其次,土地从何处来?” 道爷轻声道:“好一个发展,看似简单,却无所不包。” “中原的土地到了极致,可中原之外,那些自古以来隶属于中原的土地为何不能收回来?” 自古以来……众人觉得这个词很妙。 “与儒家关起门来称王称圣不同,我墨家更喜向外去寻求解决之道。”蒋庆之顺带调戏了一下儒家。 “钱财从何处来?有人说财富有定数,这是屁话!”蒋庆之看着那些大儒,其中二人就是财富有定数的坚定支持者。 “蒋庆之,财富本乃天定,那是天意……” “天?我且问你,前秦时每年财赋多少?汉唐多少?前宋多少?大明多少?” 蒋庆之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你等不懂经济,面对财政窘迫的现状无计可施,于是便提出了什么财富有定数的观点。说你等蠢,真是羞辱了蠢这个字!” “蒋庆之,你!”大儒戟指蒋庆之,怒不可遏。 “田税、商税之外,可还能发展新的赋税?”蒋庆之吸了一口烟,看着那些人竟然忘记了讨伐自己这个儒家大敌,专注倾听的模样,不禁乐了。 “多年前的纺机什么模样?一个妇人一日能织布几何?而今是多少?”蒋庆之说道:“任何事物都能不断改进,不断与时俱进。但一直以来都是民间自发而为。可为何不能让朝中来引领此事?” “那是贱役!”有人说道。 “贱尼玛!”蒋庆之怒了,“没有那些能工巧匠,谁来打造兵器保家卫国?没有那些工匠,你一家子哪来的衣裳,哪来的吃食?都特么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工匠与武人乃贱人的蠢货观点。” 蒋庆之说道:“朝中引领,民间参与,工农商,三条道上不断推陈出新……” 有人突然说道:“你说的发展,便是……便是要不断革新工农商?!” “没错。”蒋庆之说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马骞说到:“无工不富?这话从何说起?” “衣食住行,我等眼前的一切,哪一项离得开工?”蒋庆之指指周遭,“农人需要工匠发展出更好的农具,以及更好的种子与肥料。 商人需要工匠发展出更好的货物…… 将士们需要工匠发展出更为犀利,更为便宜的兵器…… 这个世间的一切都离不开工。而工,才是我大明根基中的根基,核心中的核心!” 有人冷笑,“难道比学问更重要?” “学问拿来作甚?”蒋庆之冷笑道:“学问为谁服务?只为了那一小撮人?关起门来谈玄论道,动辄圣人言,动辄便是心性。 可这个大明需要什么?天下人需要什么?他们需要的是更好的衣食住行,而这一切儒学可能解决?” “你等不能!” 蒋庆之抖抖烟灰,“汝辈只知空谈,而我墨家却崇尚躬身行事,一百句大道理,还不如发明一个于国于民有益的东西。汝辈空谈了多年,儒家之名令人震耳欲聋,可这个中原却在不断沉沦。” 蒋庆之看着众人,“是时候改变这一切了。故而我便站了出来。不为墨家,不为谁。只为了这个天下!” 蒋庆之冲着嘉靖帝拱手。“当今有圣天子在位,可却被你等视为大敌。何故?只因陛下无法坐视你等分食大明,于是纷争多年。 二十余年纷争,这个大明却一直在沉沦。面临此等危局,我墨家无法坐视,于是便再度出山,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为这个天下续命!” “好大的口气!” 有人问道:“敢问长威伯在墨家为何等职位?” 蒋庆之微笑道:“墨家巨子!” 墨家有首领,其名曰巨子。 “陛下!” 马骞看向了嘉靖帝。 李恬紧张的握着成国公夫人的手,美妇人震惊于蒋庆之的身份之余,问道:“难道你也不知?” 李恬摇头,美妇人叹道:“庆之果然是城府了得。” “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罢了。”对面那些人大半都用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男人,可蒋庆之却怡然不惧。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李恬从未有如此刻般的读懂了这个男人。 夏言等人此刻才从获知蒋庆之身份后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墨家巨子?难怪你小子对儒家总是带着一股子不屑之意,原来如此!” 夏言瞬间就想到了往日的许多疑点,“沼气池之术是墨家的东西,你丢出来便是试探吧?那些蠢货还为此打赌,殊不知都落入了你的陷阱中,为墨家唱了赞歌……” 朱希忠说道:“陛下可知情?” 蒋庆之点头。 “陛下会如何表态?”朱希忠有些紧张,担心道爷反对,也担心道爷赞同。 道爷一旦反对,蒋庆之顷刻间便会被儒家这个庞然大物淹没。 可他若是赞同……朱希忠说道:“那些人会把陛下视为大敌。” “都特么被纵火烧了好几次,难道不是大敌?”蒋庆之冷冷的道。 嘉靖帝的选择关乎着未来大明朝局的走向,甚至是天下的走向。 一个完整的学说都有关于内政、外交等方面的理论,作为治理国家的基础。 儒学在漫长的发展归过程中不断修改自己的理论,形成了一个核心论点:关起门来做老大。 至于外部威胁,内部矛盾,咱视而不见就是了。 墨家一旦获得嘉靖帝的支持,必然会提出自己的一系列治国观点。 两种观点在朝堂上碰撞,谁胜谁负? 有人觉得儒家必胜,可今日的论战儒家全军皆墨。 未来的朝堂之上,谁有把握压制蒋庆之和墨学? 只需想想那个局面,‘有识之士’便眉心紧皱。 “爹!” 就在这等时候,道爷竟然在闭目养神。身边作道童打扮的长乐扯扯他的衣袖。 嘉靖帝睁开眼睛。 眸色平静看着众人。 “说完了?” 众人默然。 仿佛是等待裁判裁决。 夏言轻声道:“我有种预感,这将是大明最为重要的时刻!” “你抢了我的话!”朱希忠说道。 嘉靖帝起身,环视一周。 “谁对大明有益,朕便支持谁!” …… 双倍月票期间啊!求月票。 第319章 如你心意 今日事儿不少,严嵩父子打个盹后,还得接着干。 奏疏一份份被打开,仔细研读,轻声商议,然后给出初步意见。 这便是宰辅的职责。 这一套运作方式遥遥领先于此刻的西方。 徐阶坐在边上,奏疏的边都摸不着。 严世蕃偶尔看他一眼,徐阶只是默然看着手中的文书。 崔元不干涉此等事,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盹。 老驸马按理也该退了,可每次他都说自己依旧精神矍铄,大有再为道爷服务三十年的豪迈。 终于处置完了奏疏,严世蕃揉揉独眼的眼角,严嵩喝了一口茶水,觉得浑身发酸。 “天热没胃口,晚些弄些酸酸的东西开胃。”严嵩交代人给儿子去弄吃的。 “银山书院那边此刻定然热闹非凡吧?”严世蕃靠着椅背,闭眼养神。 “蒋庆之想以一己之力挑战儒家,勇气可嘉,却有些蠢。”崔元讥讽道,“那些大儒声名赫赫,联手压制他易如反掌。” “如今的大明需要什么……”严嵩叹道:“什么都要,最要紧的还是银钱。有钱一切好办,无钱啊!我这个元辅也只能徒呼奈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崔元深表同情,但却无计可施。 “去问问。”严世蕃说道:“我总觉着今日的论战不简单。” 有人去了,崔元说道:“东楼之意是……” “陛下多年未曾堂堂正正出宫,此次却摆出了仪仗,浩荡而行。这更像是一种姿态。”严世蕃缓缓说道:“银山书院论战……为何能让陛下破例?陛下想藉此向外界透露些什么?” 严嵩揉揉太阳穴,“陛下怕是有些静极思动。” 严世蕃点头,“可与此次论战有何关系?” 崔元在一旁看似休息,可脑海中却在高速运转着。 他知道严嵩父子在担心什么。 若是道爷从幕后走到前台,严嵩父子的价值就会直线下滑。 而且蒋庆之这个变数会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什么作用,谁也不得而知。 最坏的结果是嘉靖帝舍弃严嵩父子,扶持蒋庆之等人。 比如说再度起复夏言。 老夏言的霸道和犀利,至今令人胆寒。 “元辅!” 一个小吏禀告而入。 “如何?”严世蕃依旧靠着椅背,甚至把双腿抬起来搁在桌子上,而边上便是票拟好的奏疏。 小吏说道:“银山论战结束,长威伯大获全胜。” 严世蕃依旧闭着眼,叹道:“果然。” 严嵩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陛下可曾说话?” 和论战比起来,他更在乎嘉靖帝的姿态。 “此事繁杂,且容小人道来。”小吏说道:“银山那边论战惨败后,直指长威伯乃儒门叛逆……” “这是要毁人,手段龌龊,不过管用。”崔元淡淡的道。 “长威伯却说……”小吏显然还在有些震惊那个事儿,“他说自己并非儒门子弟,而是……墨家巨子。” 呯! 严世蕃的身体猛地坐起来,椅子带着惯性翻倒。 他抓住桌子稳住身体,独眼中厉色闪过,“你说什么?” “长威伯说,他乃墨家巨子。” 严世蕃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父子面面相觑。 “原来如此!” “墨家机械之术天下无双,难怪那厮能弄出沼气池这等工匠最擅长之物。” “墨家巨子……”严嵩眯着眼,“陛下如何说?” 崔元紧张的握紧双拳,希望道爷能断然反对,又希望道爷能赞同。 墨家在,士大夫们的头号大敌就从道爷和严党变成了蒋庆之等人。 小吏说到:“陛下说,谁对大明有益,便支持谁。” 严嵩苦笑,“从此天下多事了。” 严世蕃呆立许久,突然说到:“爹,这并非坏事。” 严嵩抬眸,“说说。” “此后蒋庆之必然以墨家之名聚拢人手,以前他在暗处,那些人并未在意。如今他走到了明处来,再想从容拉拢人却难了。就凭着夏言等人……他成不了气候。” 严嵩点头,“如此,他的存在可牵制那些人,而我等便可从容为陛下调理阴阳。” “正是!” 三人相对一笑。 崔元睡意全消,喝了一口茶水,“儒墨不相容,蒋庆之为何在此时公开身份?” 严嵩的精神陡然一振,“陛下那里静极思动……” “是太子薨逝让陛下怒极而动。”严世蕃把椅子拉过来却不坐,而是在室内缓步而行,“那些人胆大包天,竟敢毒杀太子,进而激怒了陛下。” “陛下遁入西苑本就有息事宁人之意,那些人却不肯罢休。陛下唯有两个选择。”严嵩轻声道:“要么从此越发低调,万事不管,坐视我等与那些人争斗不休。要么便站出来……” “那是开战之意?”崔元面色微白。 “崔驸马这是怕了?”严世蕃不屑的问道。 “我是怕了,不过怕有何用?”崔元苦笑。他不是重臣,而是近臣。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重臣有倚仗,近臣的荣辱则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道爷若是想收拾他,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明白就好。”严世蕃看着竟是有些兴奋。“从蒋庆之行事中可看出一些脉络,对了,把那人叫来。” 小吏再度被叫来,严世蕃问道:“蒋庆之还说了些什么?” “长威伯说墨家纲领就两个字,发展……” “……工为一切核心,也是大明之基石……” 严世蕃和严嵩交换了一个眼色。 父子二人都听出了一个味儿。 新意!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政治纲领。 以工为纲,纲举目张,延伸到农、商……进而延伸到朝堂。 “好一个墨家!好一个蒋巨子!”严世蕃一拍手,“儒多空谈,且对当下大明困境毫无办法……” 严嵩苦笑,心想你这番话把我父子二人都卷了进去。 “蒋庆之却走了另一条路,以工带动一切。工……”严世蕃止步,微微垂首,“从沼气池上来看,墨家这些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在暗中弄出了不少东西。” “蒋庆之此刻该担心的是儒家的打压!”崔元说道。 “陛下会支持他。”严嵩说道:“剩下的就要看蒋庆之能拿出来多少东西,那些东西对大明国祚有多少益处。益处越大……对了,今日可有人支持蒋庆之?” 小吏说道:“有,且不少。” “嗯?”崔元问道:“谁敢当着那些大儒的面支持儒家大敌?” “十余年轻士子。”小吏说道:“其中一人说,谁为大明说话,他便为谁说话。” 严嵩起身,反手捶捶后腰,严世蕃赶紧过去搀扶着他,“爹,回家歇着吧!” “年轻人总是朝气蓬勃,敢于赴险。谁为大明说话,他们便为谁说话……东楼,你可曾察觉,支持蒋庆之的大多是年轻人。” “年轻人手中无权,唯有徒劳呼喊罢了。”严世蕃说道。 严嵩摇头,走出值房后,看着东方缓缓说道:“谁不是从年轻时走来的呢?崔元是,为父也是。那些年轻人会渐渐成长,渐渐的,墨家就会深入大明各处……年轻人呐!呵呵!” …… “墨家巨子?” “是。” 卢靖妃几乎要疯了。 “把老四叫来。” 景王急匆匆回来,看着颇为兴奋。 “知道了?”卢靖妃问道。 “是。”景王方才去寻裕王,兄弟二人兴奋不已。 那可是神秘的墨家啊! “长威伯乃是墨家巨子,你可知会带来什么?”卢靖妃问道。 “不外乎便是打压。”景王说道:“难道表叔不是墨家巨子,那些人就不打压他了吗?” “以往的打压是政争,而此后的打压是生死大敌之间的厮杀,不死不休。”卢靖妃沉声道:“谁站在长威伯的身边,谁便会被殃及池鱼……” “我愿意成为那条池鱼!”景王毫不犹豫的道:“娘,父皇看似没表态,可今日父皇摆出帝王仪仗出行,更是令陆炳等人为表叔作证,这便是表态。父皇支持墨家!” “可曾想过后果?”卢靖妃问道。 “大不了和他们对着干。”景王不屑的道:“看看这个大明成了什么模样,可见儒家治国正如表叔所说,那就是一个废物!” “去吧!” 卢靖妃摆摆手,景王告退。 出门后,他下意识的摸摸额头,“咦!今日娘怎地这般温柔?” 殿内,陈燕说道:“此后怕是要多事了。” “我也想让老四远离长威伯,以趋利避害。可……”卢靖妃端坐着,说道:“可陛下支持,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如此,要死一起死,要活便一起活。惹恼了老娘,便和他们拼了!” 呯! 卢靖妃一拍案几,霍然起身,“选一对如意,你亲自去一趟蒋家,赏赐给华亭县主!” 当蒋庆之两口子回到家中时,李恬说道:“以后咱们家怕是要门可罗雀了。” “朋友无需多,三五知己最好。”蒋庆之说道。 “往日那些人,怕是会躲的远远的。”李恬突然一笑,“罢了,如此方能看出人心。” 二人从侧门进家,就见一个女官站在前方。 陈燕微微蹲身,“娘娘赏赐华亭县主玉如意一对。” 如意,如你心意! 就在京师士林被蒋庆之的身份炸翻之时,宫中此刻的掌权人卢靖妃率先表态。 ……… 国庆节爵士依旧码字中,努力更新。正值双倍月票期间,兄弟姐妹们,求投票鼓励支持。 第320章 谁敌谁友,心学大佬 陈彬从银山书院出来就直奔羽林左卫。 “召众将议事!” 少顷诸将鱼贯进了大堂,就见陈彬板着脸端坐着,但熟悉他的人都看出了些喜气儿。 “指挥使可是有喜事?” 有心腹笑着问道。 “今日蒋庆之在银山书院自承身份,乃是墨家巨子。” 陈彬说完等着众将欢喜,可半晌却见这群人在面面相觑。 显然没搔到位。 “一群不学无术的蠢货!”陈彬这才想起这群手下的粗鄙,“那墨家乃是儒家死敌,你等先前没见到那些人喊打喊杀,乃至于有人冲到蒋庆之身前准备动手……” “若是群殴,蒋庆之那点人不够看啊!”有将领说道。 “可惜那孙重楼往前一站,那厮竟然怕了。”陈彬有些惋惜,先前若是真动手,银山书院一方数百人围殴蒋庆之等人,陈彬等人悄然打个太平拳…… “那些人不就喜欢吹吗?”有人笑道:“碰到硬茬子便软了。” “指挥使。”有人突然一拍脑门,。“如此蒋庆之自顾不暇,那咱们……” “安生些。”陈彬难掩喜意,“太平了,都特娘的给老子收敛些,莫要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那该庆贺一番吧?” “今日我请客,不醉不归!” …… “没想到那位卢靖妃竟然如此果决,倒也是个女中豪杰。”蒋庆之把玩着玉如意,不小心差点跌落。 “夫君,这东西宫中有记载,若是弄坏了还得上疏请罪呢!”李恬拿着的是另一只玉如意,宫中出品的东西确实是精致,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蒋庆之随手把玉如意丢在案几上,起身道:“最近出门小心些。对了,丈人那边叮嘱一番,让他在太常寺留心。” “夫君可后悔了吗”李恬问道。 蒋庆之摇头,“这一日迟早会来。早来有早来的好处。” 他也想过把这事儿往后推,可太子去了,道爷看着道心不稳,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自己戴上了墨家巨子的头衔。 书房里,蒋庆之盘腿而坐,单手托腮悠悠的道:“鼎爷,我这算不算忽悠了全世界?” 墨家早已消亡,兴许有零星技艺在民间传承,但作为一门学说,墨家已经寿终正寝了。 墨家已死,有事烧纸。 今日他却借尸还魂,打出了墨家的大旗。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个问题。” 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去见周公了。 大脑中的那个空间看着空荡荡的,大鼎的铜绿依旧在闪着光,那些光不断散向四周,周围的空间被这光芒润泽着,看似越来越厚实…… 空间的有些边缘有些薄弱,随着光芒的润泽,渐渐被修补完善。 光芒不停的向四周散布,空间边缘厚实的地方仿佛有些不耐烦,在尝试着向周围扩张…… 蒋庆之浑然不觉这一切,为了今日的论战,他这阵子堪称是废寝忘食。半夜想起一个论点,猛地从半睡半醒中醒来,便起床记录灵感。 侍女本想请蒋庆之去吃饭,却听到了轻微的鼾声,孙重楼也不许她进去,便去请示李恬。 李恬到了书房外,孙重楼低声道:“夫人,少爷睡了。” 李恬侧耳听听鼾声,低声道:“都别吵他。厨房那边温着饭菜,夫君何时醒来何时吃饭。” 孙重楼咧嘴一笑,“老爷若是见到夫人这般好,定然会欢喜。” 李恬莞尔,想了想蒋庆之口中的公公。 ——爹憨实,寡言少语,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 一个憨实的形象就这么在脑海中成型了。 可夫君为何这般狡黠呢?李恬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蒋庆之在酣睡,而外界却炸锅了。 “蒋庆之乃是墨家巨子?” “是啊!今日银山书院数百人都听到了。” “我滴神!墨家竟从棺木中爬出来了?” 有人在弹冠相庆,有人忧心忡忡,有人为之叫好,有人为之恼怒…… ……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夏言最近有把伯府当家的意思,吃了午饭后,霸占了蒋庆之的外书房,和徐渭等人商议后续事儿。 徐渭说道:“后续对方定然会大打出手,明枪暗箭一起上。伯爷这里是关键,护卫这一块……” “我先前已经和莫展说过了。”胡宗宪从容的道:“以前我等在暗,他们在明。如今却反过来了,他们在暗,咱们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既然要做大事,当不惜此身。” “不只是不惜此身,要以牙还牙!”徐渭打开折扇扇了几下,“谁敢出手便撇断谁的手,谁敢下毒手便弄死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徐渭和胡宗宪相对一笑,都觉得蒋庆之这话精辟。 睚眦必报是必须的,否则会引来无尽的烦恼。 “两个小子,别小看了对手。”夏言喝着茶水,悠悠的道:“他们掌控着舆论,若换做是我,会先将墨家和庆之说成洪水猛兽,或是无耻之尤……” “啧!”徐渭蹙眉,“此事要想扭转不易。” “咱们人少。”胡宗宪说道:“单拳难敌四手。” “可咱们会做!” 三人抬头,门外蒋庆之端着个大碗正在刨饭。 “你就不能好生吃饭?”夏言笑道。 “夏公你这就不懂了吧?”蒋庆之刨了一口饭咽下去,“这菜从中午温到此刻,滋味儿早已渗透了进去,最是美味。把米饭弄进去拌匀,一口下去……各种滋味迸发,啧啧!” 老头儿垂涎欲滴,“给我弄一份。” “没了。”蒋庆之蹲在门外吃的酣畅淋漓。 “伯爷,有人请见。”仆役来禀告。 “谁?”蒋庆之抬头。 “说是沈炼。” “我那位族姐夫?”徐渭出来,“我去看看。” 沈炼一袭布衣,见到徐渭后说:“胆大包天!” 徐渭淡淡的道:“胆子太小如何做大事?” “你那位东主这是想做何大事?周公?还是曹阿瞒!”沈炼浑身都有一种凛然之意。 徐渭呵呵一笑,“若伯爷要做周公如何,做曹阿瞒如何?” “做周公,他可有被清算的准备?做曹阿瞒,天下人人喊打!”沈炼看到了蒋庆之,止步拱手。 “见过长庆伯。” “沈先生这是第一次来我家,蓬荜生辉。”蒋庆之微笑道。 徐渭注意到蒋庆之称呼沈炼为先生,而不是他的官职,锦衣卫经历。 外书房里大家重新落座。 沈炼仔细看着蒋庆之,看到的却是精神抖擞,“今日听闻伯爷身份,沈某也为之一惊。正好沈某有个疑问一直想问伯爷。” 蒋庆之听出了些许疏离之意,“你说。” 沈炼看着他拿出药烟,在桌子上轻轻顿着,“伯爷看似与严党势不两立,可沈某却知晓,长久以来伯爷与严党才是真正的斗而不破,更像是做给谁看。” 有趣的人! 蒋庆之含笑道:“继续。” “严嵩父子在朝中一手遮天,陷害忠良,提拔奸佞,这等大奸之徒,伯爷为何与之虚以委蛇?” 沈炼目光炯炯的盯着蒋庆之,等着他的回复。 “那么,严嵩父子下台之后,你觉着谁会接手直庐?”蒋庆之反问。 “徐阶最有可能。”沈炼说道。 “在你眼中,徐阶比严嵩父子如何?” “至少不会如此贪婪可鄙。” “呵呵!”蒋庆之呵呵一笑,“老徐,替我待客。” 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炼霍然起身,“长威伯这是要逐客吗?也好。不过今日有人托沈某来问长威伯,敢问伯爷,墨家出山为何?” 蒋庆之走到门口,没回头说道:“让这个煌煌大明,站在世界之巅!” 沈炼回到了家中。 推门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他的书房里喝茶,手中还拿着一卷书,意态闲适。 “纯甫回来了?”沈炼进去,“不是说今日访友吗?” 男子便是心学大佬唐顺之,他把书卷放下,“访友不遇,又囊中羞涩,便回来准备弄些吃的。怎地,看你神色不忿,可是那位长威伯给了难看?” 沈炼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干了,冷笑道:“我问他为何与严嵩父子虚以委蛇,他竟不答。” 唐顺之微笑,“我且问你,若是严嵩父子此刻倒台,谁来执掌权柄?谁来为陛下挡住那些人的攻讦?” “徐阶。” “蒋庆之不回复你,便是在暗示,徐阶此人靠不住!” “徐阶隐忍多年,一心想掀翻严嵩父子,此人学问了得,且胸中自有锦绣……” “他胸中的锦绣,可及那位长威伯?” 沈炼一怔。 唐顺之说道:“我方才琢磨了一番那位长威伯在银山书院的话,处处都能落实,也就是说,并无空谈虚言。而徐阶所谓的胸中锦绣,你告诉我是何等锦绣?可能实施?可有具体纲目?” 沈炼默然良久,“以工带农、商,后续带动天下,这个法子看似能落实,你可曾想过,若是如此,工匠翻身做了人上人……这妥当?” “那么为何士人能做人上人?”唐顺之淡淡的道:“我心学一脉之道在于知行合一。知而不行,行而不果,那便是无用之学。” “你这是以实用为纲。” “当下大明,你以为还有时日从容辩驳各家学说孰优孰劣吗?” 沈炼一怔,“你的意思……你更看好蒋庆之和墨家?纯甫,蒋庆之此人看似年轻,可城府不浅。另外,今日之后,儒家必然会对其喊打喊杀,我心学本就不易,若是对齐释放善意,难免会引来攻讦。” “先看看蒋庆之和墨家要做什么。听其言,观其行。”唐顺之自然知晓心学处境艰难,但却乐观的道:“那些腐臭之辈又多了个对手,可见我道不孤,可喜可贺。” 沈炼说道,“对了,徐阶想见你。” “徐阶?”唐顺之重新拿起书卷,“我更想见见那位长威伯!” 第321章 女屠子 “唐顺之?” 接到唐顺之想和自己见一面的消息后,蒋庆之有些意外。 心学虽说现在不是人人喊打,但也游离于正统儒家之外,不,应当说是若即若离。 严格来说,徐阶也算是心学子弟,但若是阳明先生地下有知这位子弟的言行,估摸着能爬起来一巴掌拍死他。 “回复他,今晚吧!” “好。” 徐渭去和沈炼沟通,蒋庆之继续在厨房弄他的美食。 “表叔,好了没?” 长乐眼巴巴的在边上流口水。 “不可急切。” 蒋庆之正在烤糍粑。 炭火上架一个铁网,白白的糍粑在上面被烤制的微黄,表面裂开了一个口子,一股子热气冲上来。 翻个面,等这一面也裂开了口子,蒋庆之便把糍粑拿下来。 “给,小心烫。” 蒋庆之自己也拿着一个糍粑,先咬一口,把口子在小碗里蘸满了捶成粉末的紫苏籽,大大的咬了一口。 紫苏籽里放了盐和糖粉,那股味儿一下就冲了上来。 蒋庆之细细品味着,咽下去后看了小侄女儿一眼。 长乐鼓着腮帮子正在咀嚼,见表叔看自己,便用力点头,含含糊糊的道:“好吃!” 炒制过的紫苏籽自有一种香味,辅以甜咸味儿,加上糍粑的浓郁香味…… 叔侄二人坐在那里一边烤一边吃,等李恬看到时,二人已经吃的满肚滚圆。 “这是糯食呢!不好克化!”李恬头痛不已,赶紧令厨子熬煮消食的山楂水。 可转瞬她便坐下,拿起一个烤的焦黄的糍粑,把外皮扒拉开,露出来的糍粑软软糯糯的,蘸满了紫苏籽后,一口咬下去,那眉眼弯弯的…… 于是晚些三人就在院子的躺椅上躺下了。 “喵!” 多多的声音不对,蒋庆之睁开眼睛,就见它的爪子上粘着一块糍粑,正不断的甩动。 “我就没见过这么馋的猫儿!”蒋庆之笑道,“那糍粑是给徐渭留的,这下泡汤了。” 徐渭好吃,碰到蒋庆之这个美食老板堪称是如鱼得水。 …… “多少钱一碗?” 徐渭此刻就在买吃的。 这里是个自发集结的小型菜场,距离蒋家所在的巷子不远。刚开始只是些农人挑着自家种的菜蔬来贩卖,后来渐渐成了规模,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边上有人卖猪肉,不过屠子竟然是个女人,徐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女屠户手握杀猪刀,轻松的剁着排骨,人竟然颇为清秀。只是神色冷漠,兴许是感受到了徐渭的目光,女屠户看了他一眼。 徐渭干咳一声,接过了小贩递来的消暑汤。 “喝一口酸酸甜甜,开胃又补脾。”小贩冲着徐渭猥琐挑眉,:“先生看上猪肉西施了?” “猪肉西施?” “咱们这菜场最美的便是杨招娣。”小贩说道:“不过别怪咱没提醒你,这女人凶悍,且说过要招上门女婿照顾爹娘,先生你……” 小贩摇摇头,觉得徐渭不是杨招娣的菜。 徐渭刚想说话,却见小贩惊骇看着自己的身后。 瞬间徐渭就把碗往身后一丢,接着一个前滚翻…… 身后一个男子保持着持刀捅人的姿势,被消暑汤弄的满脸都是。他抹了一把脸,狞笑道:“徐渭,受死!” 卧槽尼玛! 徐渭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骂道:“狗贼,光天化日竟敢杀人……” 他往前面逃,可前面人多。而且京师的百姓胆子特别大,见有人追杀徐渭竟然也不跑,就聚在一起看热闹。 徐渭无法回头,只好绕着猪肉摊子躲避。 所谓的猪肉摊子就是一块案板,上边摆放着心肝肚肺和猪肉。 女屠子一边剁排骨,一边说道:“都滚远!” 男子充耳不闻,紧追不舍。 二人绕着摊子不断奔跑。 没多久徐渭就气喘吁吁,脚下发软,此刻他无比后悔没跟着孙重楼学练武。 眼瞅着男子就要追上来了,徐渭拿起一块猪肺就砸。 男子止步躲避,徐渭成功和他拉开了距离。 女屠子抬头,“我的猪肺!” “我赔!” 徐渭气喘吁吁的道,一边跑一边说:“帮我报官。” 就在此时男子突然跳上案板,狞笑着,“爷爷看你往哪逃!” 徐渭看看左右,竟然无路可逃了。他止步想去抢女屠子的杀猪刀。他握着女屠子的手,用力…… 再用力! 杀猪刀纹丝不动。 就在男子大喜,准备动手时,女屠子抬头,“你踩着我的猪心了。” 男子骂道:“贱人,滚开!” 刀光一闪。 噗通! 一人栽倒在案板上。 就如同一头猪。 徐渭止步,呆呆的看着男子倒在了案板上。 “贱人!”男子猛地想爬起来,可手刚用力,杀猪刀从手腕那里抹过,男子莫名手一软,再度倒下。 男子咒骂着想一脚踹去,却发现脚下乏力。 他抬起手,见手腕那里开了一道口子,肌腱和筋都露在了外面。 刀口不深不浅,刚好切断了他的手筋。而先前的一刀,正好切断了他的脚筋。 “救我!”男子呼喊着。 刀光闪过,咚的一声,杀猪刀擦着男子的脖颈,重重的剁进了案板里。 杨招娣回身伸手,“给钱。” 徐渭哆嗦了一下,“多少?不对,我看有多少。” 他把钱袋拿出来,也不看多少,一股脑儿的递给了杨招娣。 杨招娣打开钱袋,“你二人踩坏了我的猪肺和猪心,只好卖给人喂狗,我折价七成可有问题?” “没,没问题!”徐渭摇头就如同拨浪鼓。 “还有,此人压着我的猪肉了,一百钱不多吧?” “不多,太少了。” “我看看,竟然是银角子。”杨招娣冲着后面喊:“马老大,换钱。” 一个敞开衣襟的大汉从人群中走出来,“多少?” “自己称。”杨招娣把银角子丢过去。 大汉看了一眼银角子,转身进了人群。 徐渭见男子竟用另一只手去拿杀猪刀,便指着说:“那贼子要拿刀。” 杨招娣回头,劈手抓住男子的衣襟,猛地发力,竟把他提了起来,顺势给他来了个翻身。她单手拔出杀猪刀,一刀把男子另一只手的手筋断了。 哚! 杨招娣把杀猪刀再度剁进了案板上,拍拍手,喊道:“新鲜的猪肉啊!昨夜还吃了不少猪食……” 兵马司的人来了,一番盘问后,为首的小旗知晓事儿大发了,赶紧令人去报信。他自己则是走向徐渭,说:“徐先生,小人觉着您最好赶紧回去。” “嗯?”徐渭还得去沈家,闻言看看周围。 “这等人在明处出手,暗处定然有人在盯着此处。”小旗低声道:“若是不放心,小人愿意送徐先生回去。” “待在这。”杨招娣拍拍案几,“五文钱就能让个孩子去报信叫人。” 啧! 小旗看着杨招娣,“你这人不知……罢了。和你说这些无用。” 徐渭从善如流,花了五文钱,请个半大孩子去伯府传话。 “你在伯府作甚?”杨招娣此刻没生意,便坐下和他闲聊。 “就是管着一摊子事儿。” “原来是管事。”杨招娣问道:“伯府的猪肉每日和谁家买的?可有我的好?” 这个……徐渭想说不知道,却觉得有些无耻,“回头我问问,若是能行,便让他们在你这里采买。” “好说,定然童叟无欺。”杨招娣拍拍胸脯,老司机徐渭看了一眼,大致就估算出了些范围,苦中作乐的暗赞不已。 “对了,你家男人呢?”徐渭觉得女子出来卖猪肉有些离谱。 “没男人。”杨招娣淡淡的道。 “兄弟呢?”徐渭觉得这家子有些奇葩。 “没兄弟。” 这招娣之名看来是废了。 孙不同带着人急匆匆赶来,见到徐渭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我再来致谢。”徐渭正经行礼道谢。 “客气了,你买了我的猪肺和猪心,应当的。”杨招娣冲着周围吆喝了起来。 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唐顺之见到徐渭时,也被他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那些人动手了。”徐渭简单说了此行遇险的事儿,最后说道:“伯爷说今晚见面。” “竟然动手了。”唐顺之说道:“看来那些人是按捺不住了。” 沈炼说道:“这只是开始。” “也说明那些人心虚了。”唐顺之爽朗笑道:“告诉长威伯,今夜唐某必来。” 徐渭回去,孙不同那边早已禀告了他遇险的事儿。 “查!”蒋庆之看似平静,可胡宗宪回过头对徐渭说道:“要死人了!” “是该死几个人了。”徐渭想到先前的凶险,不禁后怕不已。 …… “事败了!” 距离朝阳门不远的禄米仓边上有家私塾,私塾不大,此刻下午,读书声依旧郎朗。 三十余岁的方卓便是这家私塾的主人。 “那人本有把握,可半途却有个屠子出手坏了事。”陈湛是大儒弟子,手段颇为出色,此次被安排和方卓联手谋划一些事儿。 “屠子?” “对,女屠子!另外徐渭去了沈炼那里,有人看到唐顺之把他送了出来。” “唐顺之何时来了京城?” “刚到数日。” “徐渭遇刺之后,依旧去了唐顺之那里,可见是蒋庆之……难道心学想与墨家合流?” 二人相对一视。 “盯着唐顺之!” “那个女屠子……” 第322章 大才和知己,杀人和善事 天气越发热了,多多不知去了哪,蒋庆之出来寻了许久没找到。 马芳在晚饭前来了一趟。 “军中不少人说,此后老师定然自顾不暇,有些人懒散了些。” 蒋庆之在看他的功课,没抬头问道:“颜旭如何做的?” “指挥使拿了带头的几个当众责打,全军肃然。” 蒋庆之抬头,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有话便说。” 马芳说道:“老师,墨家……是作甚的?” 这个问题让蒋庆之有些恼火,但也有些无奈。 墨家消失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世人忘记了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过的学派。 如今想再度竖起大旗,任重道远。 “墨家是汉之前的学派之一,当年咱们墨家曾纵横一时,彼时的儒家只能在后面羡慕嫉妒恨……” 等马芳走后,蒋庆之叫来了胡宗宪和徐渭。 “此事我以为无需着急。”胡宗宪四平八稳的道:“可令人传话,说沼气池便是墨家的发明。随后一步步扬名立万……” “稳是稳了,可太慢。”徐渭身上有酒味,“我看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一事出手。最好是能令天下震动,又能令天下人议论的事儿……” 这不就是博眼球吗? 蒋庆之觉得徐渭去后世也会混的风生水起。 “喵!” 多多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抓住蒋庆之的裤脚荡秋千。 “饿了。”蒋庆之叫人弄来了小鱼干,多多吃的欢实。 一身布衣的唐顺之见到蒋庆之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在他膝上打盹的猫儿。 “陛下的?”唐顺之问道。 道爷爱猫天下闻名,蒋庆之摇头,“捡来的。” 二人各自说了一句话,却隐含锋芒。徐渭微笑着低声对胡宗宪说道:“一见面就交手,来者不善啊!” 唐顺之借着猫儿问蒋庆之是否要走严嵩的老路,对帝王俯首帖耳。 蒋庆之回复说是捡的,便是告诉他,墨家谁也不靠,就靠本事出头。 这时孙不同来了,对徐渭使个眼色,徐渭起身出去。 “刺客死了。”孙不同说道:“兵马司的人来致歉。” 徐渭冷笑,“这是被灭口了。” …… 唐顺之坐下,打量了一下客厅的构造,觉得倒也简朴。 寒暄几句后,唐顺之含笑道:“墨家消失多年,一朝出世令人震惊。先前遇到老友提及此事,说长威伯今日在银山书院令那些大儒颜面扫地,令人惊讶不已。我本以为墨家巨子该是威严不可测,谁知竟如邻家少年般可亲。” 这依旧是暗示:墨家此后是攻伐如火,还是与邻为善。 “荆川先生以为当下的大明用和风细雨的手段,可能挽回危局?” “危局?” “徐阶是新学中人吧?”蒋庆之问道。 唐顺之点头。 “荆川先生在江湖,徐阶等人在朝堂,难道竟看不出当下大明的危机吗?”蒋庆之淡淡的道:“若是如此,我便会以为荆川先生是在欺我。” “若不是呢?”唐顺之笑道。 “那今夜这一面,不见也罢!” 唐顺之乃是新学的头面人物,若新学大佬都是这般蠢,蒋庆之见他何用? “墨家看来依旧是走了老路,实用为上。”唐顺之说道。 “口绽莲花可有用?”蒋庆之反驳。 “大明当下确实是危机重重。”唐顺之知晓这位自己口中的邻家年轻人的耐心有限,再不拿出些干货,今夜就算是白来了,“土地兼并越演越烈,流民遍地。我担心延续下去,迟早会有不忍言之事。” 此人竟如此坦荡,倒是让蒋庆之高看了一眼。 “东南乃大明财赋重地,苏、松、宁波、台州等地饱受倭寇荼毒,长威伯可有良方?”唐顺之的反击来了。 蒋庆之点燃药烟,眯眼看着唐顺之。 心学大佬,文武全才,且过的极为简朴……看看那一身布衣,至少得穿了两三年了吧!且据闻唐顺之每月只吃一次肉, 胡宗宪在观察着唐顺之,他知晓蒋庆之见此人的用意,便是想拉上新学为同盟,至少不能成为敌人。 这是墨家公开亮相后的第一次出手。 不可败! 蒋庆之抖抖烟灰,“荆川先生在东南沿海一带应当查问过吧?” 不等唐顺之回复,蒋庆之继续说道:“倭寇中多大明人,为何那些大明人愿意为寇?如何解决此事,我觉着就两个字。” 唐顺之说道:“我二人一起写来?” 老唐你还喜欢玩这个……蒋庆之莞尔,叫人弄了两张纸条。二人相对一视,便写下了自己心中的解决方案。 最终纸条交给了徐渭,他打开。 “开海!” 另一张纸条打开,“开海!” “堵不如疏!” “正是如此。若开海禁,那些人就有了活路。有了活路谁会跟着倭寇闹腾?毕竟那是掉脑袋的事儿,且辱没了祖宗……”唐顺之目光炯炯。 “财富来自于海,危机也来自于海。”蒋庆之吸了口药烟,“危机与机会并存的大海,大明当下是撅着屁股视而不见。可在我看来,大明当迎着危机出发,把危机变成机会。” “愿闻其详。”唐顺之说道。 …… “此人定然是被灭口,兵马司内有内应。若是找不出此人,西苑雷霆将至!” 徐渭冷冷打发了兵马司的人。 唐顺之看似温文尔雅,可骨子里却格外坚韧,一旦和蒋庆之发生矛盾,心学和墨家必然会成为对手。 徐渭毛焦火辣的赶到客厅外,只见烛光下,唐顺之身体朝着蒋庆之那边倾斜,凝神倾听,不时点头…… “……开海禁,朝中在东南沿海设立几处市舶司,重中之重是海贸必须由朝中引领,何等货物能出海,赋税多少……没有朝中引领,我敢说开海的结果对大明而言弊大于利。” “若是无朝中引领,那些商人会被钱财所惑,把海贸视为禁脔。” “更进一步,他们会担心朝中进场分一杯羹。” “财帛动人心,他们会游说重臣为自己发声。” “朝中用度本就紧张,当帝王把目光转向海贸时,满朝君子便会高呼陛下与民争利。” “随后东南必然与中枢离心,朝中君臣离心。” “塞外异族虎视眈眈,见大明内讧,便会大举南下。” “大明危矣!” “荆川先生!” “长威伯!” 两只手握在一起,四目相对…… 唐顺之,大才也! 蒋庆之目光热烈的看着老唐,恨不能把此人拉到自己身边,朝夕相处。 唐顺之目露异彩,觉得此子是自己所遇到的人中,目光最为犀利,和自己最为合拍之人。 “拿酒来。”蒋庆之觉得必须要庆贺一番。 酒是好酒,菜却极为简单,不过是一碟炸辣椒,外加一碟豆子。 蒋庆之举起酒杯,“今夜不醉不归!” 唐顺之生活简朴到了极致,可今日却举杯畅饮,让徐渭颇感意外,便问了胡宗宪。 “知己!” “谁?” “他们。” “唐顺之看似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孤傲不群……”徐渭大喜,“心学入手一半了。” 是夜蒋庆之喝的大醉。 唐顺之也是如此,便在蒋家歇息。 沈炼一直在等他,等伯府来人说唐顺之喝多了,在蒋家歇息后,沈炼问道:“他喝多了?” “是。”来禀告的仆役说道:“唐先生和咱们伯爷拉着手在唱歌……” 我特么这是见鬼了! …… 第二日凌晨,蒋庆之捂着头醒来,李恬先灌了他一碗醒酒汤,稍后是一碗稀粥。 “头痛欲裂啊!”蒋庆之觉得这个巨子不好当,叹道:“若是能不饮酒该多好。” “还魂酒!”李恬递上酒杯,蒋庆之宛若喝毒药般的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天色还早,蒋庆之慢悠悠去了前院,徐渭在等他。 “那刺客昨夜在五城兵马司被人灭口。” “预料中事,那边如何说?” “那边说今日定然会给伯爷一个交代。” 说交代,交代就来了。 大清早兵马司来了个文书。 “那刺客乃是京师的亡命徒,专以打杀为生。咱们的人昨夜端了他家,顺着追索,查到了中人。” 文书回身,“带进来。” 中人便是后世的中介。 见到蒋庆之,中人跪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坦白。 “昨日有人来联络小人,小人在他走后便悄然跟着……” 孙重楼鄙夷的道:“你这犯忌讳。” 中人苦笑,“小人做这一行便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挣钱,若是不弄清雇主背后底细,事成不成都有被灭口的风险。小人跟了一路,见那人进了一家私塾……” 唐顺之出来了,笑道:“昨夜我不胜酒力,长威伯如何?” “烂醉如泥。” 二人相对一笑。 蒋庆之摆摆手,孙不同带着中人去继续问话。 吃了早饭后,唐顺之知晓他有事,便告辞了。 蒋庆之等他一走,便杀气腾腾的道:“今日天气不错,适合杀人。孙不同去探路,莫展带几个护卫跟着我出门。” 有侍女带来了李恬的话,“夫人说上次去寺庙里求签,解签的高僧说子嗣乃是天意,不过多做善事可抵消前世作的恶。夫人准备今日去上香祈福,问伯爷可有事,无事便一起去。” “告诉夫人,就说我这便去做善事!” 第323章 抓捕,天真 清晨,私塾中的学生们开始诵读。 院子里有一棵大树,当初来看这处宅子时,方卓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棵树,由此把宅子买了下来。 没事儿他喜欢站在树下,背靠树干,感受着那多年来依旧蓬勃的生命力。 “消息已经往四处散去,墨家出山将会震惊天下。可我儒家如何应对?是一盘撒沙,各行其是,还是联手铲除墨家。京师士林的名士们正在商议……” 陈湛仰头看着树冠,“朝堂上的重臣们也在商议,不过他们忌惮陛下的姿态,故而尚未有结果。” 方卓说道:“陛下能如何?当年咱们能把他逼入西苑,今日难道不能?” 陈湛看着他,“莫要小觑了陛下,他乃帝王,天生便能压制咱们。” “汉之前,帝王不过是凡人,从汉武始,帝王便成了神灵,天之子……”方卓讥诮的道:“董圣当年改变儒学,把帝王奉为神灵,可他万万没想到,我儒家有一日会成为帝王的敌人。” “不是有一日,而是从汉以来,我儒家就是帝王的敌人。不过斗而不破罢了。”陈湛说道:“说来说去,都是权力在作祟。” “你这话被那些人听到了,定然说你吃里扒外!” “除去那些傻子和年轻士子,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呢?难道还真以为咱们和帝王争斗是为了江山社稷,是为了天下苍生?得了吧!” 二人相对一笑,方卓说道:“蒋庆之那边最近定然会低调,难以寻到机会。不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他在京师一日,迟早会露出破绽……告诉那些人,我会盯着他。” “先剪除蒋庆之羽翼的谋划是你提出来的,那些人颇为不以为然,昨日刺杀徐渭失手,晚些我去……怕是要被那些人奚落了。”陈湛苦笑着。 “那些蠢货,剪除羽翼,再从容收拾蒋庆之。就算中途有变故,也不至于让局势太过激化。” “罢了,我得去了。对了,最近几日你少出门。” “无需担心,那中人只管收钱办事,且不知我的身份,蒋庆之寻不到我这里来。再有,我在外面放了人,事有不谐便远遁就是了。” 送走陈湛,方卓走到了课堂外,看着先生正在教授学生诵读。 “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宇宙洪荒。” 那些孩童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诵读,一张张小脸都板着。 方卓仿佛看到了多年后,这些孩童走进了朝堂…… 然后呢? 方卓扪心自问。 然后…… 继续压制帝王? 可压制帝王的后果是什么? 那些人说众正盈朝,自然大治。 也就是虚君。 以臣子来治国。 也就是以儒学来治国。 “为何千年以降,这个中原难逃治乱循环的怪圈?”方卓喃喃低语。 他摇摇头,“与我何干?” 他只是个执行人,至于儒家如何与帝王争夺,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辈当执权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何其快哉!” 晨风吹过,大树下的方卓心旷神怡。 外面突然传来了狗吠声,方卓笑道:“难道有客人?” 脚步声在外面停住,有人叩门。 方卓刚想去开门,就听到有人喊道:“是蒋庆之。” 嘭!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踹开了。 烟尘中,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诵读声中断了。 先生走出课堂,愕然看着冲进来的蒋庆之和护卫们。 孩子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窥望。 蒋庆之本是冷漠的脸,在看到孩子们后多了些笑意,“方先生,老朋友来了也不知出迎。再有你这大门也该修缮了,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竟然便塌了。” 方卓回头看了一眼孩子们,笑道:“都去读书!” 孩子们担心被责罚,大呼小叫的回到了课堂。 “生机勃勃,不是吗?”方卓笑道。 “教授了什么?”蒋庆之问道。 “千字文。” “就没教授劝学诗?” “教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自有黄金屋……读书为何?” “为了……” “继续。”蒋庆之淡淡的道。 方卓苦笑,“人活着,难道不是为了一展抱负吗?若是能荣华富贵,谁能拒绝呢?” “每个人的天性都不同,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孩子就如同是一张白纸,任由大人涂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儒家多年来在这张白纸上涂抹了什么?功名利禄,名利欲望……” 蒋庆之负手听着读书声重起,说道:“一代代孩子被教导读书便是为了荣华富贵。美女钱财都在书本中,都在科举中……一代代孩子长大成人,步入宦途后,他们会做什么?” 方卓冷笑,“不教这些教什么?长威伯莫非天真到了以为人性本善?” “人性善恶不提,若是在那些白纸之上涂抹些更为积极向上的,那么我想这个中原也不至于如此。” “墨家难道想重开墨学吗!长威伯可知这会带来什么。”方卓说道:“春秋时百家争鸣,尚且有学派之争。今日我儒家一统诸学,谁敢忤逆?” “儒家老了。”蒋庆之摇头,“你们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你等坐井观天,却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异族的船队正在大海上航行,他们寻到了新大陆,那里有无尽的资源。他们攫取了无数土地和财富,这些土地和财富让那些异族越发强大……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他们会把目光转向更远的东方。当坚船利炮出现在中原的海岸线上时,儒家能做什么?” 蒋庆之想到了多年后的那一幕,什么刀枪不入,在火枪之前顿成笑谈。 一直领先这个世界的中原王朝,终于沦为了异族眼中的小丑。 “儒家就如同妇人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蒋庆之招手,孙不同走过来,“是自己跟着走,还是打晕了带走?” 方卓叹道:“容我告别。” 蒋庆之点头。 方卓去和先生交代了一番,随后跟着蒋庆之走了。 没有拷打,方卓平静的说出了一切。 “是我建言先剪除长威伯的羽翼,随后再徐徐图之。” “为何?” 审讯他的是徐渭。 “你该知道的。”方卓笑道:“徐渭,越中十子之一,才华横溢,可惜科举之路却颇为坎坷。你以谋划擅长,不过太过狂放,就算是进了仕途,也没有几个上官和同僚能容忍你。” “有些意思。”徐渭问道:“后续是如何谋划的?” “后续……先剪除了长威伯羽翼,随后造舆论。” “抹黑?” “对,让长威伯与墨家臭名远扬。、” “那些人难道是傻子,你等说什么就信什么?”孙重楼不解。 “呵呵呵!”方卓笑道:“百姓蒙昧无知,人云亦云。掌控地方的是谁?是我儒家子弟,他们说什么,那些百姓便信什么。” “那么……若是陛下下旨,为少爷和墨家正名呢?”孙重楼不服气的道。 “徐文长,这位……”方卓挑眉。 徐渭觉得有些丢人,“年轻人率真。” 方卓莞尔,“陛下下旨……谁来执行?” “地方官吏啊!”孙重楼说。 “地方官吏乃何人?”方卓反问。 呃! 孙重楼呆住了。 ……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准备抹黑伯爷与墨家。” 徐渭把口供递给蒋庆之。 蒋庆之翻看了一眼,“儒家最喜的便是这一招。” “伯爷莫要小觑舆论,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旦墨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想发展,那就成了笑谈。” 徐渭说道:“我以为,当率先反击,以此次刺杀为由头,批驳儒家……” 蒋庆之摇头,“我敢打赌,咱们的声音出不了京城,乃至于出不了新安巷。” “总得试试。”徐渭说道。 “也好。” 蒋庆之点头。 …… 那处宅子里,十余名士争执不休。 “老夫早说过了,什么剪除羽翼,不如直接攻讦蒋庆之,如今可好?刺杀失败,反而打草惊蛇。” “那就直接刺杀蒋庆之!” “屁话,蒋庆之如今出门都带着五六个护卫,那些护卫身手了得,要出动多少人方能得手?这是京师,数十人围杀蒋庆之,你觉着西苑中的那位会如何?” 一个名士指着众人骂道:“他会藉此出动京卫,清剿咱们。” “不能给他借口!”一个名士肃然道:“不过此事无需着急,咱们在暗,蒋庆之在明。咱们盯着他,朝野一起出手,看他如何应对,一旦他露出破绽……” 陈湛在外围,这里没他说话的地儿。 一个随从进来,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陈湛心中一紧,刚想过去问话,随从却走了过去,说道:“诸公,就在先前,蒋庆之带着人抓走了方卓。” 名士们一怔。 随即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 半个时辰后他们达成了一致。 “发动舆论!让蒋庆之与墨家沦为过街老鼠!” 一个名士口角生沫,斩钉截铁的道:“墨家不是擅长什么机械之学,先从朝中开始,让百官憎恶蒋庆之与墨家。当六部无人配合,当他处处碰壁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徒呼奈何!” “善!” 第324章 谣言,马克什么温 何为华夏,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故称华。 太常寺掌祭祀和礼乐,平日里事儿看似不多,可到了祭祀的时节,整个太常寺上下都能忙的脚不沾地。 太子薨逝,太常寺为此忙碌了一阵子。接着便是营造太子的陵寝,少不得太常寺的人。 凌晨起床,李焕嘟囔着揉揉眼,“今日怕是又要忙碌不休了。” 常氏已经起了,说道:“昨日二娘子令人送来了些消暑的药,夫君你带着些去。” “不用。”李焕说道:“女婿那边如今麻烦不小,让她专心管家,娘家无需她操心。” “二娘子也是好心。”常氏把发钗插在头发中,看看铜镜中的自己,抿嘴一笑,“来人说了,女婿那边依旧如故,并未慌乱。” “那边还没动手,一旦动手……哎!这是风雨欲来啊!”李焕叹道。 “夫君……可后悔把二娘子嫁给他了吗?”常氏问道。 “若早知女婿是墨家巨子,说实话,为夫怕是……” “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携手共渡难关。” 李焕打起精神,“女婿有陛下支持,自家手段了得,只要熬过这两年便能站稳脚跟。” 吃了早饭,李焕去了太常寺。 一进去就见到几个官吏聚在一起。 “……那墨家当年乃是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的学派,什么帝王将相,看你不顺眼一刀就杀了。故而各国皆避而远之。” “竟然如此?这不是游侠儿吗?” “游侠儿的祖宗就是墨家。” “诸位可还记得长威伯当朝动手之事?这便是墨家行事的风格。” “难怪了,对了,上次长威伯当街斩杀一人。” “啧!若是朝堂之上动辄大打出手,乃至于拔刀相向,这……” “墨家鼓吹节俭度日,春秋时,墨家子弟必须穿着短衣芒鞋,吃最粗粝的食物……” “是了,长威伯整日穿着布衣……” “别看他只有一妻,据闻此人在外养着十余女人。” “那他为何不接回家中?身为伯爵,十余小妾他不是事啊!” “他乃墨家巨子,墨家以生活简朴闻名,他若是骄奢淫逸,世人如何看?” “还有,据闻此人收受贿赂,为他人牟利。” “啧!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看此人迟早会身败名裂。” “李寺丞来了。” 几个官吏见到李焕,顿时做鸟兽散。 李焕呆立一瞬,进了值房后,坐下沉思。 稍后他说有事儿要出去一趟,却去了新安巷。 门子见到他有些愕然,心想这姻亲怎地不打招呼就上门来了? 当下有人去禀告,李恬纳闷,“难道家中出事了?” 到了前院,就见李焕在外面踱步,富城作陪。 “……如今家人人口也不多,老奴曾建言再买些奴仆,不过伯爷却说两口人罢了,无需如此。” “爹!” 李焕回身,富城悄无声息的走了。 “可是家中有事?”李恬问道。 李焕摇头,“我问你,女婿可有别的女人?” 李恬一怔,“并无。” “确定?” “确定。” 李焕松了一口气,旋即面色严肃的道:“最近看好门户。” 说完老丈人就急匆匆的走了。 李恬纳闷,正好夏言来了,便请教老头儿。 “我正想寻庆之,外间如今有不少谣言,说庆之道德败坏,不堪之极。”夏言忍不住骂道:“争斗不过竟用了这等龌龊的手段,先圣若在天有灵,定然会勃然大怒。” “原来如此。”李恬这才知晓缘由。 “庆之呢?” “说是去了西苑。” …… “外间谣言纷飞,你倒是能安之若素,这份气度可为宰相。” 道爷盘腿而坐,一身道袍,手握拂尘,若非身边站着个黄锦,蒋庆之觉得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乃是一位得道高人。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蒋庆之淡淡的道:“陛下,那些人用了这等手段,正好说明此辈对我墨家毫无办法。” “不是毫无办法,而是你尚未出手。人只要做事,总是容易被人寻到破绽。”道爷撸撸卧在身边的霜眉。 “陛下,芮景贤求见。” 道爷点头,随即芮景贤进来。 “陛下,今日京师到处都在议论长威伯与墨家。”芮景贤看了蒋庆之一眼,好似在为他感到难过。 “终于来了吗?”道爷讥诮的道:“可是道德败坏,无恶不作?” “是。”芮景贤用崇敬的眼神看着道爷,“外间说长威伯名为墨家巨子,看似节俭,可却在外面养了十余女人,更有私生子无数。他们还说长威伯收受贿赂,为他人牟利……” “还有呢?”蒋庆之问道。 “他们说墨家一言不合便会拔刀杀人,且墨家以节俭闻名,身着短衣,脚下芒鞋,吃穿用度皆节省到了极致……对了,这番话是在各部传播的最多。” “在外说你道德败坏,百姓茫然,最喜热闹,瞬间便会传的沸沸扬扬的。而在朝中散播这番话,便是在提醒那些官员,若是让墨家出头,大伙儿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道爷轻蔑的道:“手段龌龊,不过谋划得当。” 他见蒋庆之默然,便问道:“在琢磨什么?应对之策?” “不,臣这一刻想到了一个人。” “谁?” “西方有人名曰马克吐温,此人曾与人竞争职位,被人污蔑为道德败坏,对方甚至雇佣了几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的腿喊爹……” 蒋庆之告退。 等他走后,嘉靖帝沉吟良久,吩咐道:“朕若是出手,便会逼迫那些人跳出来。如此大礼议第二将会重演。可这个大明禁不起第二次这等争斗了。” 芮景贤说道:“陛下,要不奴婢去抓一批?三木之下,当令其改口。” “蠢货!”道爷看了他一眼,“此刻抓人更像是恼羞成怒,不打自招。” “是。”芮景贤怎会不知,只不过是习惯性的想害人罢了。 嘉靖帝在银山书院为墨家和蒋庆之背书后,芮景贤暗自嫉恨,加之蒋庆之和黄锦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更令他恨之入骨。 嘉靖帝说道:“老三和老四在作甚?” 黄锦说道:“二位皇子今日照例读书。” “让他们……罢了。对了,问问马克什么……温,问问此人是谁。”道爷起身,去了卢靖妃那里。 “陛下!” 卢靖妃没想到道爷在上午就来了,有些措手不及,“陛下早些令人传个话也好,臣妾这身……却是不恭了。” “家常衣裳就很好。” 嘉靖帝进去,问道:“老四最近在忙什么?” “不是读书便是琢磨什么医术,很是古怪。”卢靖妃笑道。 “年轻人有事做才不会东想西想。” 聊了几句,道爷说道:“你进宫多年,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几日凉快了些……” “陛下。”卢靖妃在宫中多年,说难听些和坐牢差不多。她听出了道爷话里的意思,竟然失态的站了起来。 能出宫了! 终于能出宫了。 回一趟娘家去看看,去走走,和亲人们团聚一番…… “庆之那边虽说成了亲,可却一直无子,你去一趟,问问他们……” 合着我是白欢喜了?卢靖妃眨巴了一下眼睛。 道爷起身,“回了。” 把嘉靖帝送走,陈燕说:“娘娘,虽说不能回娘家,可好歹也是出宫。” 是啊! 卢靖妃吩咐道:“打出仪仗,出宫。” “仪仗?”陈燕不解。 李焕回到太常寺,有好友暗自给他通消息。 “如今议论你那女婿和墨家的人越发多了,那话……不堪入耳啊!” 李焕心中恼火,“都是污蔑!” “可你那女婿百口莫辩不是。” 李焕跺脚,“一群狗东西!” 可叫骂解决不了问题。 李焕怒极了,便走出去,冲着外面大声说道:“背后嚼舌根的乃是妇人。本官女婿行得正,坐得端,本官如何不知?你等枉做小人了!” 议论仿佛停了一瞬,接着大作。 就在此时,有人喊道:“哎哟!西苑外面有十余孩子冲着长威伯叫爹呢!” 那些官吏缓缓看向了李焕。 卧槽尼玛! 李焕捂额,身体摇晃了几下。 “李寺丞晕了!” …… 西苑外十余个孩子没有,但有三个。 最大的看着有两岁多,两个小的看着有两岁不到,正在地上趴着玩儿。 三个孩子一边玩耍一边叫爹。 “爹爹……姓蒋。”最大的孩子一遍遍的说着这话。 蒋庆之站在西苑门外,脑海中浮现了那篇课文。 他点燃药烟,蹲下来,冲着几个孩子招手,“来。” 三个孩子没搭理他。 蒋庆之变魔术般的摸出了一块巧克力,掰成三份,招手道:“来!” “你就不怕那些人事后弄死这三个孩子,嫁祸于你吗?” 严世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自然不怕。”三个孩子见了巧克力,怯生生的看着蒋庆之,竟然往后退。 严世蕃叹道:“那些蠢货,至少要弄的真一些吧!这父子之间,怎会如此疏离。” “他们本就知晓这一招不管用,不过是用来恶心我罢了。”蒋庆之吃了一块巧克力,“随后市井之中就会疯传此事……百姓不知真假,但总是喜欢热闹的事儿。等过几日,流言必然会越来越离谱……” “你可有法子?”严世蕃饶有兴趣的接过蒋庆之递来的巧克力,在随从担忧的目光中,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然后眉间一皱,接着舒展开来,“嗯!丝滑,香甜。” “我的法子……”蒋庆之笑了笑,把最后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 莫展走过来,低声对蒋庆之说了几句。蒋庆之目光转动,指着右边的一个妇人,“石头。” “少爷!” 被塞外异族称之为阿修罗的少年忠仆仗刀走了出来。 “拿下!”蒋庆之说道。 孙重楼冲了过去,妇人尖叫,“来人呐!救命啊!长威伯要杀人了。” “杀的便是你!”孙重楼劈手一巴掌把妇人剩下的话打了回去,然后一脚踹倒。 边上走出来一人,却是徐渭。 老徐冷笑,“伯爷早就料到你等会用这等阴招,就在伯爷进了西苑后,我便藏身于此,亲眼看着你把三个孩子抱下马车,一一嘱咐……” 第325章 道爷的态度,一站到死 在蒋庆之自承墨家巨子的身份后,富城就悄然在伯府偏僻处弄了几间囚室。 泥地,土墙,中间埋着一根柱子,边上一个马桶。 简单的无以复加的囚室中,方卓盘腿坐着,朗声背诵着典籍。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富城佝偻着腰走了进来。 “外间想来很是热闹吧!”方卓笑道,“我敢打赌,如今从朝堂到市井,尽皆长威伯与墨家的传言。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长威伯的日子不好过,你等想来也会焦头烂额。” “咳咳!”富城干咳几下,“按照咱的意思,就该把你的脑袋给砍了,丢在始作俑者的门外。可伯爷却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方卓眸子一缩,“什么机会?” “你可愿出首?”富城问道。 “想让我背叛儒门?”方卓一怔,旋即大笑。 富城冷冷的看着他,“伯爷奉行的乃是以牙还牙,你指使人刺杀徐渭,伯爷杀你不会有半分犹豫。你若是悍不畏死……” 呯! 一把短刀被丢在了方卓身前。 “死给咱看!” 方卓看着短刀,嘴唇蠕动,强笑道:“我不敢自尽,但你等若是用拷打……那只会弄巧成拙。” “那么你是宁死也不肯出首了?”富城问道。 方卓毫不犹豫的道:“我若出首,儿孙将会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死心吧!” “也好。” 富城缓缓走过来,那张皱纹深刻的老脸上平静无波。 “蒋庆之将会身败名裂!” 方卓突然笑道:“墨家将会成为一个笑话,而他这个巨子,也将成为史册中的小丑,哈哈哈哈!” 一个护卫进来,对富城说道: “就在先前,有人在西苑外让几个孩子指认伯爷为父……” 方卓精神一振,“看,我说了什么?哈哈哈哈!” “伯爷早就令咱们在外蹲守,当即拿住了幕后指使者,陛下震怒,把严嵩叫去呵斥了一番。另外……卢靖妃来了。伯爷吩咐,方卓这里无需问话了。” 方卓面色剧变,“那些蠢货……陛下呵斥严嵩,便是驱使严嵩去和咱们斗,好一个陛下!好一个陛下!卢靖妃……” “你等造谣伯爷私生活糜烂,有女人无数,可卢靖妃来了。帝王的女人怎可能去臭名昭著的臣子家?这是陛下在为伯爷背书。蠢货,你该死了!”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方卓的咽喉。 方卓哆嗦了一下。 刚想说话。 那只手发力。 咔嚓! 方卓的脑袋垂落。 “管家,我看他似乎想说话。” “这等首鼠两端之辈的话,不可信。”富城回身,“他若是真想低头,便会抓住咱的手。咱也等了他片刻,可他却只是欲言又止…… 此人狡黠,事关重大,不可出半点纰漏,若此人在出首时反口,伯爷将会真正的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便让他去死。” “那关着他也好。”护卫说道。 “伯府不养闲人!” 富城令人去禀告李恬。 “卢靖妃来了?”李恬一怔,旋即霍然起身,“陛下果然对夫君关爱有加。” 卢靖妃打着全副仪仗到了伯府,伯府自然就该按照规矩相迎。 “外子还在西苑未归,怠慢娘娘了。” 李恬把卢靖妃迎进了家中。 卢靖妃拍拍她扶着自己的手儿,“进家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咱们随意说话。” 李恬笑道:“臣妾本是个闲散的性子,如此再好不过了。” “我出来时,长威伯正被几个孩子围着叫爹。”卢靖妃恶作剧般的笑了笑,“不过那小子果然手段了得,竟然早就派人在外面蹲守,让那些人吃了个闷亏。” 李恬方才已经得到了消息,故而只是莞尔,“我也曾读过书,见圣贤所言皆是光明正大,不知为何徒子徒孙们却格外不要脸。” 二人进去坐下,卢靖妃喝了一口茶水,“若是学了圣贤书便能让一个人成为君子,那如今大明就该众正盈朝。可朝中君子宛若珍宝般罕见,小人倒是不少。” 这位宠妃说话爽利,让李恬心生好感,“可不是,听闻如今声讨拙夫的就不少,可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你让他指出拙夫的缺点,却支支吾吾……” “不必在意这些。”卢靖妃美眸含笑,“陛下那里虽然没发声,可许多时候无声更为令人忌惮。” “您不是来了吗?”李恬说道。 “你啊!是个聪明人。”卢靖妃当然知晓自己来蒋家的目的,“那些人造言生事无所不用其极,我来便是让他们知晓,在陛下眼中,在我眼中,长威伯便是君子。” “夫人。”有侍女禀告:“卢公求见。” “兄长?”卢靖妃一怔,旋即明白了。 “如此,请了来。”李恬起身告退。 卢伟急匆匆赶来,见到卢靖妃赶紧行礼,“见过娘娘。” “你啊你!”卢靖妃没好气的道:“隔一阵子便能进宫见一面,何苦巴巴的跑来这里。没得让人嘲讽陛下冷情,令嫔妃连亲人都难见一面。” 卢伟笑了笑,见房间内都是卢靖妃的人,而蒋家的人一个也无,这才说道:“娘娘,如今外界留言纷飞,更有长威伯的老对头在推波助澜。据我所知,京卫诸将也在额手相庆……娘娘,长威伯这是举目皆敌了。” 自从蒋庆之爆出身份后,这几日外界的反应令卢伟为之胆寒。 “怕了?”卢靖妃问道。 “有些。”卢伟苦笑,“毕竟一大家子人要养着,若是得罪人太多,我倒是无所谓,进儿和珊儿他们怎么办?” “是啊!当下确实是举目皆敌了。”卢靖妃拿着茶杯,眸色平静,“可那是谁的敌人?” 卢伟一怔,卢靖妃声色俱厉的道:“那不但是长威伯的敌人,更是陛下的敌人。” 卢伟束手而立。 “外界皆说卢氏因我而富贵,可那富贵是谁给的?是陛下!”卢靖妃瞪着兄长,“怎地,富贵到手,便想把恩人舍弃了?” “臣,不敢!”卢伟低头,汗流浃背。 “我说过多次了,卢氏既然站队,那就一站到底。”卢靖妃斩钉截铁的道:“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是!” 卢靖妃突然一笑,“老四顽劣,最近让我很是头疼,这不火气大了些,兄长莫怪。” 卢伟赶紧笑道:“臣……我也是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娘娘就当是耳边风。” “卢氏既然与陛下,与长威伯站在一起,那么此刻该如何做?”卢靖妃喝了一口茶水。 “我知。” “那就好。” 卢靖妃随即告辞。 马车中,陈燕低声道:“娘娘,当下局势确实是凶险。” “我当然知道凶险,可我是谁的人?陛下的人。后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做墙头草。陛下虽说未曾立后,却令我总领后宫。你以为是看中了我什么?” 卢靖妃觉得饿了,便把李恬刚送的点心盒子打开,看着那些点心不禁食指大动。她吃了一片云片糕,说道:“陛下看中我手腕灵活,知大局,知进退。再有……” 卢靖妃拍拍手上的碎屑,淡淡的道:“我也看不惯那些贱人,本事没多大,整日只知晓争权夺利……与这等人为伍,我怕恶心!” …… 卢伟半道就被人拉去酒楼喝酒。 “卢兄,来,这里!” 几个熟人正在等候。 几杯酒下肚,一个友人笑吟吟的道:“听闻你家大郎在谋求出仕?” 卢伟叹道:“那小子读书也就那样,加之卢氏身份尴尬,不上不下,我也不求他能做什么高官显职,只求让他有个正事做。” “可不是,若是没个正事做,家中的小子便会游手好闲,呼朋唤友,没几年就成了纨绔。” 众人一番唏嘘,友人微笑道:“光禄寺那边有出缺,正好适合你家大郎。不过卢兄……” 光禄寺不算紧要衙门,但油水却丰厚,外加清闲,责任少。 卢伟心动。“可是有条件?” 友人含笑道:“听闻大郎曾被长威伯殴打?” “那都是过去之事了。”卢伟说道。 卢进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去挑衅蒋庆之,被殴打了一顿,事儿过去了许久,卢进反而上进了许多,令卢伟不禁怀念起了棍棒教育。 “我以为当旧事重提。卢兄不方便,可让大郎开口。”友人似笑非笑的盯着卢进,“且有人看中了你那宝贝女儿,那人的长子学问了得,丰神俊秀,这两年媒人都差点把他家的门槛踩烂了。” 两个好处,其一给卢进谋个好职位。其二是为卢珊儿介绍一门好亲事。 外戚看似风光,可所有的风光都来自于宫中的女人。当帝王宠爱不再时,什么风光,顷刻间就成了破落户。 所以有见识的外戚都在想方设法为子女未来考虑,想趁着地位还算是显赫时敲定他们的未来。 众人含笑看着卢伟。 “今日这是……鸿门宴?”卢伟突然笑了。 友人微笑,“卢兄不再考虑考虑?。” 卢伟摇头,“无需考虑。” 友人叹道:“令郎出仕怕是难了。另外,可惜了珊儿……” 卢伟拿起酒壶,仰头就喝。 这人是以酒浇愁吗? 众人冷笑。 “酒不错。不过……人龌龊!” 卢伟猛地把酒壶砸在了友人头上。 “卢氏与蒋氏的关系也是你等能挑拨的?贱人!” 第326章 离谱的流言,喷香的礼物 就在外界谣言纷飞之际,嘉靖帝让卢靖妃打起仪仗去了一趟新安巷,关于蒋庆之在外养了十余女人的谣言不攻自破。 当然,这个不攻自破指的是朝中,市井中的谣言却越演越烈。 “痛快啊痛快!” 李焕回到家中大笑着。 常氏心痒难耐,“夫君怎地提早回家了?” “今日为夫憋了一肚子气,这不就寻了个由头回家。”李焕笑道:“你不知外界谣言如何离谱,说庆之养了许多女人,今日更是有几个孩子堵在西苑外,冲着女婿叫爹……” “啊!”常氏不禁惊呼,“可是女婿的孩子?” “你这个女人!”李焕没好气的道:“女婿才将到京师多久?就算是道德败坏,生孩子也得要时日吧?那些孩子两三岁,可两三年前女婿在哪?” “在苏州府呢!”常氏恍然大悟,“这是污蔑。” “谁知晓女婿在西苑外埋下了人手,一举抓获了幕后那些人,哈哈哈哈!” 李焕今日在太常寺憋了一肚子火,想起来不禁咬牙切齿,“接着陛下让卢靖妃打出仪仗去了新安巷……” “这是为女婿撑腰呢!”常氏作为女人对这个最是敏感,“若女婿声名狼藉,陛下怎会让自己的女人去新安巷?没得被人非议。由此可见陛下依旧信重女婿。” 常氏精神大好,令人去准备酒菜,说是要陪李焕喝一杯。 “我就说女婿这等人品,怎会做出那些龌龊事来。”常氏笑道。 李焕斜睨着她,“可今早你可不是这般说的,是谁忧心忡忡的担心恬儿来着?” 常氏一怔,“昨夜是谁烙饼般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哎!你这个女人!” 就在李焕夫妇斗嘴的时候,蒋庆之已经回到了家中。 朱希忠来了,肖卓也来了。 “外界谣言越演越烈,庆之,不能任其蔓延了。”朱希忠第一次用严肃的语气对蒋庆之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谣言可杀人呐!” 夏言说道:“把卢靖妃今日来新安巷的消息传出去。” “用陛下来背书是不错,不过只对百官有用,对百姓无用。”徐渭说道:“市井百姓分不清好坏,只知晓人云亦云。谁说话嗓门大,他们便以为谁说的是真话。” 这边小猫几只,哪有儒家人多势众的嗓门大。 舆论被对手掌握的痛苦让众人愁眉苦脸的。 蒋庆之却悠哉悠哉的点燃药烟,撸了几把猫,说道:“此事其实倒也简单。” 夏言恼火的道:“难道你还能化身万千,与那些百姓一一辩驳?” 朱希忠叹道:“庆之,此事不可小觑。” “不就是谣言吗?”蒋庆之叼着药烟,淡淡的道:“我却觉着外界的谣言还不够大,不够离谱!” 咦! 徐渭轻咦一声,觉得好似有个灵感浮现,却抓不住。 蒋庆之微笑道:“如今才说我有十余女人,太少了些。若是传言中我有数百上千女人,如何?” 他吸了一口烟,“说我贪腐十万贯太少,我看至少数百万贯,上千万贯才妥当。说我墨家一言不合便杀人……我觉着太简单,我看墨家不只是杀人,还吃人。” 夏言缓缓看向众人、 在这个团体中,蒋庆之是首领,谁能成为蒋庆之最有力的帮手,夏言一直在观察。 胡宗宪此刻才眼前一亮,可见此人不善于具体事务的谋划。 徐渭比胡宗宪早了片刻醒悟,看模样分明就是从蒋庆之的这番话中引申出了不少主意。 这是个谋士! 肖卓在微笑,看着颇为从容。 胡宗宪可执掌一方,乃至于进朝堂成为宰辅。 徐渭谋略了得,可为蒋庆之智囊。不过此子脾气太臭,不可执掌一方,也就是不可出仕,否则必然会成为对手的攻讦目标。 人才不够! 夏言暗自想着当下自己所知的俊彦们。 徐渭说道:“墨家不但吃人,且还红烧,炙烤,水煮,清蒸……” 胡宗宪笑道:“墨家一直潜伏在中原,所谋甚大,据闻是想谋反。” “陛下当年南巡几度遭遇祝融,便是墨家的阴谋。” “那年宫变,指使者便是伯爷!” “伯爷与俺答早已暗中勾结,只等弑君得手,便要改朝换代。” “墨家集结了数百人,正在四处散播儒家谣言,可耻!” “墨家诋毁我儒门先贤,但凡我儒家子弟,人人得而诛之!” 徐渭和胡宗宪一人一句,没多久就把蒋庆之和墨家黑成了屎。 夏言笑道:“那些人不是要抹黑庆之于墨家吗?那咱们就加把柴火,把谣言弄的更离谱些。不过这些还不够。” “夏公请说。”徐渭也想看看老元辅的谋划之能。 夏言说道:“墨家在民间悄然兼并土地,收纳人口,已养了数百万大军,只等天时一到,便要扯起大旗谋反。” 徐渭一扯胡须,“可真正兼并土地和收纳人口的却是儒家,对此天下人有目共睹,无法否认。夏公……好手段!” “不过尔尔罢了。”夏言淡淡的道。 论狂傲,他夏言当年连帝王都没放在眼中。 徐渭还差远了。 蒋庆之起身,“你等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他开个头,剩下的事儿自然有人去做,这便是做首领的好处。 等蒋庆之从厨房回来,这几人已经把事儿商议妥当了。 “要让这些谣言人尽皆知,最好的法子便是在那些买菜的妇人中传播。”徐渭说道:“咱们人手少,可架不住这些谣言新奇,让护卫们想法子乔装去妇人聚集之处传谣……” “老徐,我有个法子!” 众人看是一直没吭声,在边上吃点心的孙重楼,不禁都笑了。 夏言笑道:“石头也有主意?说说。” “别小瞧人!”孙重楼把点心咽下,“当初我在苏州府行乞时,见到那些乞丐消息颇为灵通,刚开始不知为何,后来才知晓……乞丐遍及城中各处,每日行乞之余便无事可做,最喜欢打探传播各等消息……” “咦!” 众人相对一视,都觉得是个好办法。 “收买几个乞丐。”胡宗宪说道。 “不要太多人,容易走漏风扇。”孙重楼说道:“一个就好。” 一传十,十传百…… …… 清源楼在城西的朝天宫斜对面,说是酒楼,可平日里来的不是大儒便是名士,有普通人想进去,却被拦在外面。 门子指指边上的几行字,来人摇头,“啥意思?” 这是个不识字的……门子鄙夷的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艹!” 门子冷笑看着此人离去,随即换了笑脸,“陈先生。” 陈湛点头进去,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别有天地,花树遍地,有水池,水池中的鱼儿懒洋洋的游动着,陈湛从边上小径走过,鱼儿却不怕。 过了水池,前方有个小水榭,两个中年男子正在里面说话。水榭外有侍女和仆从,皆束手而立。 “陈先生。”一个随从过来,陈湛问道:“二位先生可有结论了?” 随从说道:“还在争执不下。” 陈湛苦笑,随即过去。 “源石来了。” 正在争论的两个男子停了下来。 “见过杨公,见过韩公。” 水榭中的两个男子,面色白皙,脸颊清瘦的是杨清。坐在他对面手摇扇子,一脸不耐烦的叫做韩瑜。 二人皆是名士,此次被托以重任,专职对付蒋庆之和墨家。 韩瑜蹙眉道:“各处可都安排妥当了?” 陈湛点头,“各处都安排好了人手,如今京师处处皆是关于蒋庆之与墨家的传言。” 杨清冷笑,“老夫说过,市井百姓蒙昧,就该从朝堂之上入手,先把蒋庆之伸向权力之手斩断!” “舆论之力巨大,你却不知。”韩瑜摇着扇子,“为何读书人的破靴阵能横行一时?便是因为他们善于在民间造舆论。蒋庆之家中用度多靠那家贩卖牛肉的店铺,杨公你可信,此刻那家店铺必然门可罗雀。” 杨清看向陈湛。 方卓被蒋庆之弄走后,陈湛就成了操盘手,他低下头,眼中有敬佩之意。“今日蒋家的铺子只有数人光顾,都是商人,等流言传开后,再无一人光顾。” “这便是舆论!”韩瑜说道:“明明是天灾,帝王为何要下罪己诏,一是帝王自称天子,其二便是担心舆论杀人。” 杨清眯着眼,“此事……罢了。” 韩瑜心中一松,微笑道:“准备些酒菜,源石你也来陪我二人喝一杯。” “是。”陈湛坐下。 三人轻声说笑,偶尔提及当下局势,都颇为轻松。 陈湛微醺,突然想到了方卓。 他举起酒杯,遥遥敬酒。 “杨公,韩公!” 一个随从急匆匆走进水榭。 “何事?”杨清举着酒杯问道。 “先前有人扔了个包袱,说是给二位先生送礼。” 包袱不大,隐隐透着一股子香味儿。 “是檀香?”杨清打个酒嗝。 “不,沉香。”韩瑜笑道:“这是谁弄的鬼鬼祟祟的,打开看看。” 陈湛蹲下,慢慢把包袱解开…… 方卓那张铁青的脸一下映入眼帘。 “啊!” …… 双倍月票倒数第二天,求票了。 第327章 兵法宗师蒋庆之 包袱里是一颗人头。 陈湛见到了那熟悉的脸,仰身就倒。 杨清霍然起身,“是方卓!” 韩瑜退后一步,面色煞白,“蒋庆之好狠,竟然杀人。” “报官!”杨清下意识的道,接着犹豫了一下,“我等谋划剪除他的羽翼,蒋庆之却保持沉默,这便是在告诉我等,要动手,他奉陪。” “不可报官。”韩瑜干呕了一下,觉得那沉香味道越发令人恶心,“包上带走!” 随从忍着惧意把包袱包上带走,韩瑜疯狂扇着扇子,但依旧不住干呕。 陈湛被人掐了一把人中幽幽醒来,他定定的看着二人,“这是蒋庆之所为,必然是他所为。” “此人在大同以异族人头筑京观,可见凶残。”杨清说道:“若有证据能钉死他,倒也可一试。” 韩瑜叹道:“无用,谁能指证?就算是见到蒋庆之带走了方卓,可陛下会采信哪边的话?” “弄不好陛下便会借着徐渭遇刺生事。”陈湛压下心中酸痛,说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随即去安排人散播流言。 等他走后,韩瑜说道:“蒋庆之的反击来的又快又猛,杨公,此事后续……陈湛怎地又回来了?” 陈湛走进水榭,“如今市井中流言四起,说蒋庆之有数百女人,私生子不计其数。更有人说他贪腐上千万贯。” 杨清一怔,“这也太离谱了!” “还有人说墨家不但杀人,还换着花样吃人。最要命的是……”陈湛面色凝重,“有人说墨家在地方兼并田地,收纳人口,用那些钱粮和人口组建了数百万大军,就等着时机一到,便揭竿而起。” 韩瑜猛地把扇子收了,“不好!这流言太过离谱,反而成了笑话。” 到了第二日,流言越发离谱了。 “说陛下当年南巡数度险些被烧死,皆是蒋庆之的谋划。另外,当年宫变也是墨家的手笔。” 可当年道爷南巡时,蒋庆之还是个孩子。 陈湛苦笑道:“二位先生,如今流言真成了笑话。” 当日午后,裕王和景王齐齐出现在直庐,与蒋庆之弟子的身份和严嵩等人商议。 “这些流言是在羞辱父皇有眼无珠吗?”景王冷笑,“是谁在兼并土地?是谁在收纳人口?是那些贼喊捉贼之人。无耻!” 裕王干咳一声,示意小老弟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更有人说墨家暗藏百万大军,长威伯密谋弑君……这谣言越发离谱,元辅可有法子?” 严嵩一直在关注此事,说道:“臣已令五城兵马司出动人手去抓捕传播谣言之人,另外,臣准备请陛下下旨抚慰长威伯,如此谣言不攻自破……” 这些应对手段没问题,但景王却问道:“可抓到人了?” 严嵩叹道:“如今流言遍及京师……” 真要抓人,估摸着京师没几个人能幸免。 “我想问问,这谣言的源头,元辅可有眉目?”裕王问道。 严世蕃一直沉默着,闻言却深深的看了裕王一眼。 严嵩苦笑,“这谣言没头没尾,臣若是靠着臆测便动手,殿下,这朝中怕是就要乱了。” ——没证据什么都白瞎! 一个小吏进来,行礼后说道:“成国公在西苑外和人殴斗。” 裕王和景王霍然起身。 “为何?”严嵩问道。 小吏说道:“那官员说长威伯的坏话,恰好被成国公听到。成国公便动了手。” 裕王问:“谁吃亏了?” 小吏说道:“成国公毫发无伤,那官员……惨不忍睹。” 两位皇子缓缓坐下,从容道:“继续……” …… 嘉靖二十八年的这场流言大战没几日就落下了帷幕。 造谣的一方收手,而反击的一方也默默撤离。 只留下无数市井笑话。 “那些人说长威伯想谋反,还有什么百万大军,丢特老母!长威伯每日都从这条巷子过,什么狗屁百万大军,把我家狗子算上也没有一百人。” “那些造谣生事的蠢货,你等以为是谁?” “还用得着问?定然是那些不要脸的读书人。” 裕王、景王和朱时泰,外加一个马芳,四人止步看着一群百姓聚在一起说八卦。 “百姓不是蠢,而是无法获取消息。表叔曾说,当潮水退去后,才知晓谁没穿衣裳。如今百姓渐渐醒悟,儒家那些蠢货赤果果站在海滩上,丑态百出!” 景王讥诮的道:“不过那些人最擅长的便是无耻。我敢打赌,他们必然会换个法子对表叔和墨家下手。” 四人到了伯府,蒋庆之正和徐渭说话。 “民间造谣这一招失手,对方定然会改弦易辙,从朝中出手。”徐渭看到了裕王等人,“他们人多势众,一旦形成合力,此后伯爷在朝中行事必然艰难。” “此事无需担心。”蒋庆之指指书房,示意四人先进去温习功课。 “对了,牛肉铺子今日只有几笔生意,且下午再无一人光顾。”徐渭穷怕了,“此事必须要想个法子。” 可做生意并非徐渭的强项。 蒋庆之说道:“此事搁着,用不了十日,必然有解决之道。” “十日?” “安心!” 蒋庆之突然一怔,“我怎么觉着不对呢?” 徐渭问道:“伯爷说的何事?” “你老徐穷困潦倒,老胡当初也是落魄到了极致。夏公就更不用说,差点丢了性命。” 卧槽! 蒋庆之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小团队竟然有些水泊梁山的味儿。 书房里,三人在说着流言的事儿,只有马芳认真在温习功课。 “表叔来了。” 三人刚坐好,蒋庆之就走进了厨房。 “今日临时改一下,给你等上新课。” 每次蒋庆之临时上新课,内容总是能让几个弟子大开眼界,闻言他们精神一振。 “这几日的流言想必你等有所耳闻,流言对一个人,一群人,乃至于对一国的利弊如何,你等可有过思考?” 弟子们摇头。 “流言不止能杀人,更能毁灭一国。” 蒋庆之坐下,“两国或是两个团体之间针锋相对,按照以往的法子会如何?” “起兵攻伐!”景王说道。 蒋庆之点头,“从有记载以来便是如此,我把这叫做常规战,也就是普通,人尽皆知的争斗之道。可别忘了老祖宗曾说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表叔,那是兵法。”裕王说道。 “是。可我却从中想到了另一条路径。”蒋庆之说道:“为何两国之战唯有起兵攻伐呢?” 蒋庆之停顿了一下,等四人消化了自己的这番话后,继续说道:“譬如说两国征战,我方派遣密谍潜入敌国,散播各种谣言,扰乱敌国内政,让对方人心惶惶……” 马芳举起手,“老师,你说的便是此次流言……” “对,若是把此次流言看做是两国征战,会如何?” 蒋庆之看着若有所思的四人,“派遣密谍潜入敌国,可散播谣言,可暗杀敌国重要人物……乃至于焚烧敌国物资,扰乱、摧毁所能做到的一切。你等以为如何?” 马芳说道:“如此敌国死伤惨重……是了,以密谍便能达成这等战果,这是一种新的兵法。” 景王提出了疑义,“可这等密谍何其难得?” 马芳说道:“我虎贲左卫便有。” …… 从伯府回来后,裕王和景王请见嘉靖帝。 “何等要事,让他们来求见朕。” 道爷走到了门后,问道:“何事?” 门外裕王说道:“父皇,方才表叔教授了咱们一课,很是震撼人心。” “哦!说说。” 裕王轻声说着…… “……表叔最后把这等战法取名为:超限战!” “超限战!”嘉靖帝眯着眼,“超出常人所思所想之极限,只为取胜而无所不用其极。可谁能做到?” “表叔说,虎贲左卫有夜不收,可做到这一点。” 景王说道:“父皇,这是前所未有的兵法,不可轻视。” 嘉靖帝说道:“朕知道了。” 等两个皇子走后,嘉靖帝这才走出来,“这便是墨家吗?蛰伏多年后,一朝出手,便让朕颇为心动。” 陆炳来了。 “陛下,朝中如今议论纷纷,都说墨家近乎于苦行僧,更是不近人情……” “那些人出手了。”道爷淡淡的道:“千里为官,所为何来?非名即利。若是让墨家掌权,每日粗茶淡饭,布衣芒鞋,那官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严嵩也来了。 “陛下,这只是个由头。”严嵩说道:“那些人的目的不外乎便是激起天下官员对墨家的反感。” “朕知。”道爷如何不知,一旦官员们形成共识,此后蒋庆之就算是做了宰辅,可说的话没人听,没人执行,屁都不如。 “长威伯虽说喜布衣,可却也喜美食。”严嵩说道:“这一条可不攻自破。” “要不,让他纳个妾?”陆炳建议。 道爷摇头,“天下官员九成九都是儒门子弟,他们要的只是个由头罢了。可天下官员并非皆是非此即彼的蠢货,心怀社稷者不计其数。要想破局,唯有让那些心怀社稷者见到墨家的好处。黄锦。” “陛下。” “告诉庆之,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也该拿出来亮个相了!” “是。” 道爷负手看着远方,“那瓜娃子定然有好东西,让朕也颇为期待!” 第328章 利器,宝贝 凌晨时分,徐渭缓缓睁开眼睛,昨夜临睡前的誓言再度回响在脑海中…… ——我徐渭发誓要练就一身好拳脚! 他伸手去拿衣裳,手伸出去缓缓垂落…… 鼾声起。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然微明。 “糟糕!” 徐渭急匆匆起床,洗漱完毕,蒋庆之等人刚好操练回来准备吃早饭。 “今日早饭吃什么?”胡宗宪问道。 “这得问石头。”富城笑道。 “今日早饭有酸辣汤,还有牛肉馅饼,那牛肉馅饼里放了好些青葱,撕开那味儿……老徐,你今日可没来。” 孙重楼很不满‘弟子’的懒惰。 “明日,明日。”徐渭说道:“我还有事,先出门了。” “小心些。”孙不同提醒道。 “安心,方卓的脑袋送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敢冲着我徐渭动手。” 一出门就是一股子柴火味儿,还有各家各户做早饭的味儿。 徐渭嗅了嗅,有炒饭,有面条,有烙饼,有馒头,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味儿,混在一起让人不禁陶然。 炊烟在各家各户的上空袅袅,今日无风,看着就如同是雾气,笼罩了整座京师。 出了新安巷,右转过了另一条巷子,穿过大街,就能看到那个自发形成的菜市。 此刻卖早饭的摊子特别多,许多懒得做饭的人家都买了带回去,顺带还能买菜。 “咄咄咄!”剁猪肉的声音传来。 杨招娣的肉摊子之前围着几个妇人,正七嘴八舌的指着猪肉的部位让她切割。 半片猪被杨招娣轻松翻身,几刀下去,一条猪前腿就被砍了下来。 称重,收钱。 “油饼来两张,八宝粥来一碗。” 徐渭买了早饭,就蹲在边上吃。 一手拿着两张油饼,一口咬下去很是厚实。边上几个大汉吃的酣畅淋漓,徐渭却一边吃,一边看着杨招娣,也不知吃的什么味儿。 几下吃了早饭,徐渭干咳一声,走过去拱手,“杨姑娘。” “买肉?”杨招娣看了他一眼。 “这个……是啊!买肉。” 晚些徐渭提着几条排骨回到了伯府,他把排骨丢给厨子,厨子纳闷,“早上采买就有排骨,徐先生这是……” “排骨好,炖、炸、红烧……怎么做都好吃。” “也是,不过吃多了废牙不是。” 这时后院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徐渭纳闷呢,“伯爷这几日在弄什么呢?这声音古怪。” 嘟嘟嘟! 后院蒋庆之开辟出了一个地盘,严禁闲人进出……不是闲人,而是后院侍女们都不得进出。 “这是我墨家重地!” 蒋庆之当时很严肃的对李恬说:“一旦外泄,后果很严重。” 李恬一听就紧张了,当即令后院侍女集结,一番警告,最后说道:“我有言在先,谁若是明知故犯,别想着能回宫中……” 谁敢打探消息,那就别回去了。 嘟嘟嘟! 院子里,一台发电机正在工作,蒋庆之陶醉的嗅了嗅久违的尾气。 前几日已经把机床测试完毕了,今日蒋庆之准备用这台小型机床来加工些东西…… 原材料是他从工部弄来的,有着沼气池的合作情义在,这都不是事。 钢棍几根,材质竟然意外的不错。 蒋庆之把钢棍夹在夹具中,加工刀具装好,多番测试没问题后,便开始加工。 刀子缓缓接触到了钢棍,蒋庆之轻轻的尝试着进刀…… 功率还是小了。 速度很慢。 但总比手工强! 前世在南美时,蒋庆之手中有个小作坊,加工些游击战的利器ak。 没多久蒋庆之手就酸了,他歇息了一会儿继续。 半个时辰后,蒋庆之松开手,觉得手臂酸痛。 他把初步加工好的钢管取下来,喵了几眼,觉得还行。 “这线条不好弄啊!” 蒋庆之在琢磨如何拉膛线。 他不知在最简单的条件下,只要遵循弹道规律,膛线没那么考究。 小心总是无大错吧! 蒋庆之小心翼翼的测试了一番。 “伯爷。”外面有侍女叫门。 “何事?”蒋庆之问道。 “宫中来人了。” 蒋庆之关掉发电机,随手就把两个东西收了进去。 他把玩着钢管到了前院,见来的是道爷身边的内侍,便问道:“何事?” “陛下说,墨家有什么宝贝,该拿出来亮个相了。” 蒋庆之一怔,旋即明白了道爷的用意,“回禀陛下,我知晓了。” 内侍好奇的问道:“咱冒昧,伯爷,咱听人说墨家机械之术天下无双,不知何为机械之术?” “杀人的东西。”蒋庆之随口道,他摩挲着钢管,想着的却是拿什么出来亮相。 智囊们集结。 书房里,蒋庆之说道:“儒家想用谣言开局,事败后多半会从朝中着手,让百官对我墨家生厌。若是如此,此后想做什么都会困难重重……” “当年孔夫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为的便是游说诸国采用自己的学说。”夏言说道:“手中无权,任何学说都是笑话。” “墨家当年便是如此。”蒋庆之笑道:“若是六部和其他衙门无人配合,我墨家那些手段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 “陛下之意,是想让伯爷弄出个对大明极为有益的东西,让那些人看到墨家的好处。”胡宗宪思忖着,“从银山论战来看,那些儒家子弟对我墨家有好感的并不少,朝中亦是如此。要让那些有识之士看到了墨家对大明的益处……” “这是从朝中开始破局。”天有些闷热,徐渭拉开衣襟,那白白胖胖的胸膛让人想笑,“墨家要想从儒家的重重围困中突围,就必须得让朝中,让天下人看到墨家的作用。而要想如此,必须手握大权……” 徐渭说道:“工部与户部第一。” 一个执掌工事,一个执掌钱粮。 “先别扯这个。”夏言干咳一声,“庆之,你手中可有那等能震动朝中的宝贝?” 众人看着蒋庆之,心想再来个沼气池也行啊! 蒋庆之把玩着钢管,“宝贝是有。” “伯爷别吝啬。”徐渭说道:“在这等时候,开门就靠这么一下,拿出来的东西定然要让人瞠目结舌。”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并非吝啬,而是在发愁……究竟拿什么东西出来最好呢?” 众人:“……” 蒋庆之,“去买些木炭、硝石和硫磺来。” 莫展把几个护卫叫去,冷冷的道:“不许不得向外泄露,谁若是吃里扒外,城外乱坟岗的野狗正饥肠辘辘。” 众人心中一凛,赶紧应了。 蒋庆之得知后也只是一笑。 火药早已有之,用于实战也有多年。但他的配方却是后世总结出来的最佳配比,连此刻的地球霸主葡萄牙人都不及。若是被人窥探到了,便是天大的麻烦。 他在单子上多加了几样东西,若有人能把几个护卫采买的东西都弄到手,就算是知晓蒋庆之要弄火药,也知晓如何加工,但最终却因为配比的不同,弄出来一堆烟花焰火罢了。 东西采买回来,蒋庆之让孙重楼送去后院禁地。 “伯爷不许咱们接近禁地,可孙重楼却能堂而皇之的进出。”几个侍女在嘀咕。 黄烟儿走了出来,冷冷道:“那是伯爷的身边人。” 一个侍女说道:“可也是仆役。” 黄烟儿没和她解释,进去后,对正在看账簿的李恬说道:“夫人,孙重楼进出后院是否不妥?” 进出禁地没事儿,但这是后院,男女有别。 李恬抬眸,“石头做事你等别管,另外,不许那些人嚼舌根子。” “是。”黄烟儿笑道:“说实话,每日凌晨孙重楼都要喊一嗓子,让人想睡懒觉都不成。” “我知你想问什么。”李恬放下账簿,揉了揉眼角,“可是想问为何夫君对石头这般宽厚?” “是。”黄烟儿是李恬的身边人,许多事儿都不避讳她。 “记住了,在伯爷眼中石头不是仆役。” “那是什么?” “兄弟。” …… “少爷,都搬进来了。” 孙重楼轻松把原材料挑了进来,蒋庆之看着他那宽厚的身板,不禁艳羡不已。 “老规矩。” 蒋庆之把原材料分开,让孙重楼手工加工。 孙重楼一边捶打,一边纳闷问:“少爷,不就是火药吗?满大街都是。” “上次在俺答那边的火药,也能满大街都是?”蒋庆之问道。 孙重楼挠挠头,“好像不能哎!” 木炭,硝石,硫磺……别说是此刻,就算是后世,不是行业中人,有几人知晓黑火药的配比?何况当新式火药发威,那威力……蒋庆之想到了上次在鞑靼部的那一下,让俺答部的人以为是雷霆降世。 因为是小规模,故而倒也还快。 晚饭前孙重楼弄了几袋子各种粉末,第一次觉得累了。 但吃了晚饭后,这小子又恢复了活力,拽着孙不同出去逛夜市。 蒋庆之回到禁地,把原材料称重,按照比例混合…… 搅拌着搅拌着,蒋庆之突然停住了。 “卧槽!” 蒋庆之看着边上的蜡烛,冷汗直冒。 “我这是在作死呢!” 第二日,徐渭依旧没在家吃早饭,不过早锻炼倒是参加了,被‘师父’孙重楼折腾的一瘸一拐的。 蒋庆之照例去了禁地。 “也不知庆之要弄什么东西出来。”夏言和胡宗宪饭后一起散步。 “想来不会比沼气池差吧!”胡宗宪说道。 禁地。 蒋庆之抬头看看天色,“这天,巧了不是。” 宫中再度来人,道爷问宝贝可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蒋庆之把玩着多了几个孔洞的钢管,“这天不错,适合出游。正好我这里有些东西能给陛下助个兴。” 等来人走后,蒋庆之看着那些火药,狞笑道:“兵仗局弄的那些火药,别说炸死人,连特娘的狗都炸不死。明日让他们开个眼,希望别被吓尿了。” 第329章 截然不同的威力 “出游?” “是,长威伯说,那宝贝在城中不便展示。” “很大?” “东西不大,不过长威伯说是动静不小。” 啧! 道爷觉得自己最近出宫的次数好像有些多了。 “爹。” 小棉袄提着食盒来了,“爹,表叔家厨子做了这个鸡,说是什么贵妃鸡。” 黄锦干咳一声,暗示这个名字不妥。 道爷问道:“可是贵妃醉酒的典故?” 原来是咱不学无术……黄锦自诩读书不少,不禁羞愧不已。 “嗯!名字是表叔取的,就是出自贵妃醉酒的典故。” “尝尝。” 长乐打开食盒,里面用棉絮包裹着一个盖好的大瓷盆。 打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袭来。 黄锦吩咐人去弄饭菜,自家站在殿外,叫来心腹嘱咐道:“陛下最近胃口不好,此后但凡看到公主带着吃食来,就赶紧去弄饭菜。” “是。” 道爷前几日辟谷,辟谷结束后胃口却不大好,廋了不少。 “有酒味儿。”道爷眯着眼品尝着鸡肉,又喝了一口汤,叹道:“墨家蛰伏多年,百般无聊,给自己弄些美食也算是聊以自慰吧!” 饭菜送来了,道爷今日胃口大开,连吃了两个馒头。黄锦欢喜不已,又担心他吃多了,刚想劝,道爷就放下了筷子,含笑看着长乐吃饭。 吃完饭,长乐陪着道爷散步消食,随后告退。 黄锦看着她走下台阶,也看到了疾步而来的芮景贤。 “见过公主!”芮景贤很是恭谨的给长乐行礼。 长乐颔首,随即远去。 这是做给谁看? 黄锦冷哼一声,身边心腹说:“芮景贤以前见到裕王都不行礼,如今却前倨后恭,果然是无耻。” 和裕王比起来,以前的长乐更是小透明中的小透明,没人在意。 “这便是命。”黄锦一语双关。 芮景贤上了台阶,“陛下可在?” 黄锦点头。 芮景贤随即请见。 “陛下,长威伯在家中弄了个什么禁地,这几日每日都有些奇怪的动静。像是……”芮景贤想了想,“嘟嘟嘟的声音连绵不绝,像是什么人在捶打什么,可那声音一直不变,力气再大之人也无法持续那么久……” “你想说什么?”道爷问道。 芮景贤说道:“奴婢在想,可否试探一番。” 他看着道爷,等着吩咐。 锦衣卫监察百官,号称天子鹰犬。而东厂则是天子的奴仆。 奴仆做事和鹰犬不同,一切都以主子的喜好荣辱为出发点。 “不必。”道爷淡淡的道。 芮景贤有些失望,告退出去后,他回身对黄锦说道:“咱这不是为了自己,长威伯虽说得了陛下信重,可墨家许多东西陛下却不知,东厂对此责无旁贷,可惜陛下却不肯。” 此刻的新安巷外,东厂的几个好手正等着芮景贤的吩咐。一旦道爷点头,这些人就会潜入伯府,查探后院禁地的秘密。 “许多事莫要好奇。”黄锦一句话打发了他,随即回去。 道爷在看书,闻声说道:“芮景贤说了什么?” “他说陛下应当掌控一切。而墨家……” “什么都想掌控本就荒谬。”道爷淡淡的道:“胆小的帝王恨不能知晓臣子每日三餐吃什么,每日说了什么话,家中多少银钱……恨不能把每个臣子的一切都摸个透彻,甚至想知晓臣子在想什么。” 黄锦笑道:“人心隔肚皮呢!” “就说严嵩,朕知晓他想什么,但朕却不去琢磨。不是不想,而是不屑。”道爷说道:“庆之在家中都弄了禁地,可见那宝贝不凡。朕……期待备至。” 新安巷外,东厂的几个好手正坐在一个摊位边上吃面条。 三人一边吃,一边低声说话,神色自若。 “若是今夜动手,要小心孙重楼。” “嗯!另外那个莫展也得留心。” “莫展刀法了得,据闻锦衣卫被他折了几个好手。” “悄然摸进去就是了。” “厂督可是说了,若是能查探到虚实,升三级。” “三级……” 三人交换个眼色,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野心。 谁不想升官发财呢! 一人悄然走到三人身后,“回去!” 三人一怔。 “可惜了。” “老子的三级啊!” 等三人结账走后,摊主把生意交给妻子,随即去了伯府。 “小人故作不经意,就隐约听到什么升三级,什么虚实,还有什么厂什么督的……” “多谢了。”孙不同摸出铜钱,小贩急忙摆手,“当初若非伯爷,小人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不过是顺手的事儿,若是要了赏钱,那小人成了什么?万万不可!” 当初兵马司的人应某位官员要求,准备清理新安巷外的小贩,正是蒋庆之出手阻截。 孙不同把消息禀告给徐渭。 “是东厂的人。” 徐渭冷笑,“伯爷曾说黄锦知进退,而芮景贤却贪婪。东厂的人到了家门口,就该好生招待一番。可惜了。” …… 第二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而且颇为凉爽。 蒋庆之进宫,正好遇到道爷在吃早饭。 “百官都在等着呢!”蒋庆之说道。 “让他们等。”道爷问道:“吃了?” “吃了……不过没吃饱。”蒋庆之看到了一道烤羊肉,不禁觉得又饿了。 道爷看着他,把装着烤羊肉的碟子推过去。 蒋庆之一阵猛造,吃完了还打个嗝,道爷问道:“饱了?” “饱了!” “宝贝何在?” “在宫外。” “若是那东西不堪,吃了朕的……” “保证给您吐回来。” 道爷指指他,起身道:“更衣,准备出发。” “爹,我也去。”长乐眼巴巴的看着道爷。 道爷蹙眉,“罢了。” 于是当群臣看到嘉靖帝时,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小内侍。 有些眼生。 “庆之!”朱希忠早就到了,正在吃油饼,见到蒋庆之后几口把剩下的油饼吃了,喝了一口豆浆,打个嗝。 “昨日有人求见你嫂子,夸赞了一番大郎聪慧,说什么……有大儒看中了大郎,愿收他为弟子。” 朱希忠冷笑,“这是明的不行来暗的,却不想你嫂子把脸一冷,当即令人送客。那人还不愿走,喋喋不休说什么大郎跟着你读书,被归于墨家门下。国公府可想好了,此后执掌国公府的乃是墨家子弟,会引发何等后果……你嫂子怒了,令人把她丢了出去。” “这还是剪除羽翼的法子。”蒋庆之冷笑,“不必搭理,他们来了。” 王以旂隔老远就笑道:“好像是昨日立秋吧?这秋高气爽,正该出游。听闻长威伯擅长美食,今日我等有口福了。” 蒋庆之负责出游事宜,身后跟着两辆马车,厨子两个。 “那些人说墨家自苦,极为极简,可这位巨子却好吃不倦,可见蛰伏多年后,墨家还是变了不少。” “可不是,长威伯连青楼都去过。” “可他一直穿着布衣。” 有人干脆直接问:“长威伯时常穿着布衣,可是墨家规矩?” 蒋庆之看了此人一眼,察觉到了敌意,呵呵一笑,“绫罗绸缎光滑无比,可论舒坦还是布衣。” 那人冷笑,刚想继续怼,就听道爷缓缓说道:“确实。” 说着道爷抖抖袖子。 众人这才发现,道爷常年穿着的道袍可不正是布衣? 道爷看了群臣一眼,那种神灵俯瞰凡人的神态,让人读出了话里的意思。 ——一群土包子! 一路浩荡,到了城外后,阳光明媚,近处有绿草悠悠,远处有群山隐隐,群臣诗兴大发,纷纷吟诗作词。 出城三里,随即转左。 道路越来越荒凉,王以旂笑道:“长威伯这是要把我等卖到哪去?” 蒋庆之说道:“海外!” 众人大笑。 前方右转,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块空地,两侧有林子,百余侍卫正在等候,另有数十工匠在一堵墙那里弄些什么。 “怎地还有羊群,今日是要炙烤不成?”有人看到了羊群。 “长威伯,朝中积攒的事儿不少,有什么宝贝就赶紧拿出来吧!” 一个官员看似温和的说道。 “是啊!拿出来咱们看看,也好放心吃喝不是。” “……” 蒋庆之笑了笑,“稍安勿躁。” 他回身吩咐道:“石头,按照咱们在俺答弄的那样,在那堵墙上打洞埋下那些东西。” “有数。” 孙重楼过去和工匠们说了一番。 “小事。” 一番操作后,孙重楼又放了几个包裹在羊群中,引线拉出来…… 这时礼部左侍郎陈河问道:“长威伯这是要作甚?难道是要作法?” “哈哈哈哈!” 除去朱希忠之外,今日来的都是文官。这些人大多对墨家抱着敌视的态度,听到这话不禁大笑了起来。 “墨家这些年蛰伏,莫非学了法术?若是如此,老夫今日倒是要开开眼界!” “长威伯,何时开始呀?本官都迫不及待了。” “……” 蒋庆之淡淡的道:“退后。” 说着他率先退后。 “不就是火药吗?老夫当初曾亲手点过,炸死人?笑话!”那个官员站在原地不动,还招手:“诸位,靠近些热闹。” 火药对大明官员不是稀罕事,前宋时火药就用于实战。大明立国后,京师神机营当初曾跟随成祖五次北征,立下不少功勋。但此时的火药威力颇为感人,作为发射药也只是勉强,作为爆炸物,那威力真的不够看。 “当初有人建言用火药守城,兵仗局那边弄了几个,测试时连羊都炸不死,笑死人了。”有官员嘲笑道。 “后果自负!”蒋庆之冷冷的道。 “若隔着那么远依旧能弄死老夫,老夫死而无憾了。” 蒋庆之冷眼看着几个官员走过去。 “孙不同,盾牌。” 孙不同把盾牌顶在道爷身前。 道爷淡淡的道:“看来这个宝贝不俗。” 蒋庆之自家也拿起盾牌。 那几个官员回头看了一眼,有人心中发虚,“要不……回去?” “怕什么?所谓法术老夫当年见过,都是骗术。”官员冷笑。 “石头。” “哎!” “点火!” “好嘞!” 孙重楼点燃引线后,掉头就跑。 一群人看着引线冒着青烟,一路延伸过去…… “轰!” 第330章 雷霆降世,意外之喜 火药的发明有些偶然性,据闻当年某位炼丹的高人把几种原料混在一起丢进丹炉中,就在他等着金丹大成时,轰的一声,娘的,丹炉炸了。 西方人看到这个场景,第一反应是用来杀人。 而中原人发现这个宝贝,第一反应是…… 喜庆! 咱用它来取代爆杆岂不正好? 和平几乎镌刻进了这个民族的骨髓之中,以和为贵,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好战必危…… 这个民族从诞生之日起,战争几乎就没停过。 经历的多了,所谓淋过雨的人知晓淋雨的痛,于是便渴望阳光能普照世间。 但历史大潮浩浩荡荡,那些浑身臭烘烘的,被中原王朝视为蛮夷的异族,靠着中原人发明的火药不断攻城伐地,最终把坚船利炮开到了东方的海岸线边上。 ——开门,自由贸易! 自由贸易自然是不可能的,随即这个老大民族的大门被火药轰开,由此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屈辱史。 …… “这些是什么东西?” 丰源楼的后花园,小水榭内,陈湛打开了盒子,把里面的七八种材料拿出来。 “这是硫磺,硝石,木炭。” 韩瑜仔细扒拉着,问道:“蒋庆之买了多少?” 陈湛说道:“数百斤。” 杨清拿起一块雄黄石,“昨日说是今日出游,有什么墨家宝贝要展示。和这个可有关联?” 陈湛摇头,“不知。不过伯府内最近一阵子隐隐有些动静,仿佛在营造些什么。” “难道蒋庆之要服散?不对。”韩瑜摇头,“莫非墨家弄出了什么丹药,也不对。若是有上好丹药,他只需进献给陛下即可,何须百官同行?” “老夫怎地想到了些什么……”杨清喃喃道:“木炭,硝石,硫磺……这不就是火药吗?” “对,定然如此!”韩瑜眸色一亮,“蒋庆之弄火药作甚?” “难道他弄了什么火器?”杨清抚须,“不过兵仗局那边据闻把火器能弄的都弄出来了,他这是要东施效颦不成?” 韩瑜蹙眉,“问问。” 有人去问了,回来说道:“最近新安巷连爆竹都没响过。” “那这是为何?!”杨清彻底懵逼了。 “他难道是想纵火?”韩瑜拍拍石桌,眼神凌厉,“是了,私下弄数百斤火药,丢在哪家宅子中……只需点燃……” 这个时代的火药爆炸威力很是感人,用于纵火的作用更大些。 杨清沉吟着,良久说道:“若是如此,蒋庆之岂会公开采买这些东西?” 韩瑜坐下,紧皱眉心,“这厮究竟是弄了什么东西?” “等消息就是了。”杨清说道:“不如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 墨家若是在朝堂上占据上风,我等该何去何从? 那些蛮子只知晓杀人放火,把机械之术看得比修身养性重要百倍。且他们的某位巨子曾说:儒,妇人之术也! 诸位,莫要站错地儿! 这几日类似的声音不断在朝中各部回荡。 抵制墨家! 抵制蒋庆之! 这股暗流不断涌动。 故而当蒋庆之让众人后退后,大伙儿都不以为然。 有几个官员甚至故意和他对着干。 爷就是不退! 咋滴? 蒋庆之不咋滴,只来了一句:“后果自负!” 那几个官员从容自信的站在最前面,距离道爷和蒋庆之少说十余步。 他们甚至在谈笑风生。 轰! 当爆炸声传来,与此同时,一股气浪随之席卷而来。 那些被卷起的碎石,以及那堵墙被蹦起的碎屑漫天飞舞。 硝烟弥漫中,道爷喝道:“拿开!” 孙不同拼死不拿。 依旧把盾牌挡在道爷身前。 “咳咳!”蒋庆之干咳一声,孙不同这才后退,“伯爷吩咐务必确保陛下无恙。陛下,小人无礼了。” 啧! 这厮又给蒋庆之争脸了。 道爷的眸色温和了许多,但当他的视线转到前方时,突然凝固住了。 硝烟渐渐散去,爆炸点周围倒下了十余头羊,其它的不是受伤便是受惊。咩咩的叫唤着。 而那堵临时修建的土墙此刻被炸塌了几个口子。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一个官员发狂般的冲了过去。 他冲到倒下的羊群中,跪在地上,努力提起一头死去的羊,猛地回头,“陛下,死了!死了呀!” 王以旂的大喊惊醒了百官。 “天神在上,这是火药?” “哎!马兄你怎地跪了?” 几个官员或是跪着,或是五体投地趴着,瑟瑟发抖的在祈祷。 但比当初俺答部众人的反应好一些。 “这是何物?” 朱希忠不敢置信的揪住小老弟,“娘的!你别说是火药,若是,哥哥我把它给吃了!” 火药配比不是最佳,质量控制更是扯淡,到了万历之后,军中将士甚至需要卖掉朝中配发的火药,再去自行采买火药来作战。 百官齐齐看向蒋庆之。 “定然是法术!”陈河被先前的爆炸吓的面色煞白。 道爷眯着眼,“俺答部……” 他想到了上次蒋庆之禀告去俺答部出使的事儿,在绝谷中,蒋庆之就是用火药炸塌了悬空的山壁。 当时道爷没当回事,可今日看到这个威势,他知晓自己看走眼了。 帝王的本能发作,道爷吩咐道:“黄锦!” “在!” “陆炳,芮景贤!” “在!” “严嵩!” “臣在!” 一个个臣子回过神来,道爷冷冷道:“今日之事若是外泄,族诛!” 黄锦负责宫中,陆炳负责百官,东厂负责其他人。 “是。” “杨兄!”这时有人一声悲号,众人这才想起了先前不愿意后退的几个官员。 那几个官员此刻倒的横七竖八的,侍卫们赶紧过去查看。 “还没死。”一个侍卫咧嘴笑道,然后用力在官员的人中上掐了一把。 “哎哟!老夫可是死了?这里……可是阴曹地府?噢哟!阎王爷,那阎王爷怎地和陛下长得这般像?见过阎王爷……” 那个年长的官员看样子是被炸懵了,竟然冲着道爷下跪,高呼什么阎王爷。 道爷黑着脸,“丢人现眼之辈!” 几个官员都没死,孙重楼有些遗憾,“可惜没弄死他们。” 蒋庆之淡淡的道:“要弄死简单。” 往火药包中加一些铁屑和碎石子,弄死人和玩儿似的。 文官们围着被炸塌的土墙转悠了许久,又研究了一番那些被炸死的肥羊为何没有伤口。 “伯爷,该咱们了。”孙不同说道。 “用不着咱们。”蒋庆之笑道。 王以旂干咳一声,“这新火药可是兵家利器啊!若是用于攻城拔寨,用于征战,诸位,我大明官兵当可雄踞当世。” 众人默然。 王以旂说道:“若当初也先兵临京师时大明有这等火药,何须担心什么破城?!” 朱希忠接着夸赞道:“这堪称是大明重器,镇压国祚的宝贝啊!” “也不过如此。”有人嘀咕。 “谁说这话?”有官员冷冷的道:“方才我等亲眼目睹这爆炸的威势,这些被炸死的肥羊,被炸塌的土墙难道还不够?千年以降可曾有过这等利器?或是军中的火药能有此等威势?有,你说出来。无,便闭嘴!” 官员冲着蒋庆之拱手,“老夫以往对长威伯不以为然,银山论战后,老夫更是把长威伯视为对头。无他,儒墨不相容也!可今日见到这等威势,老夫知晓自己狭隘了。” 有人喝道:“李嘉,你莫非要入了墨家不成?” 官员朗声道:“老夫依旧对墨家不以为然,但长威伯此人却值得老夫尊崇。” “正是如此!”有官员说道:“墨家那一套本官嗤之以鼻,不过对墨家的机械之术,本官服气了。” “墨家的存在……也不全是坏事不是。” 徐渭在观察着,低声道:“伯爷,两成倒戈。 胡宗宪说道:“不是倒戈,这些人只是看到了墨家存在对大明的益处,但对墨家依旧不以为然,乃至于警觉。” “足够了。”在蒋庆之的预想中,新式火药现世最多能改变一成朝官的态度,两成,这特么是意外之喜好不好? 脑海中,大鼎开始加速了…… 不知何时,道爷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走到了那堵土墙前,他伸手摸着倒塌的缺口处,拍打了几下。 道爷回身,见蒋庆之神色平静的看着百官,不禁笑了。 “这个局,开得好!” 黄锦说道:“陛下,此事要守密怕是难。” 今日来的人太多,也太杂了。 嘉靖帝淡淡的道:“午饭前这个消息就会传到该知晓的人耳中。” 那您还郑而重之的下了禁口令? 嘉靖帝把芮景贤叫来。 “前阵子朕让你盯着的那几个官员,可有所得?” 芮景贤说道:“奴婢无能,还在查那几人贪腐的证据。” “无需查了。”道爷说道:“等此处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谁传的话,连带着一起抓了。” “是。” 道爷回身,“回了。” 长乐眼巴巴的道:“爹,还没吃饭呢!” 道爷蹙眉看着女儿,叹道:“儿女都是债,罢了。” 蒋家的厨子已经准备好了,君臣就在野外吃了一顿,对美味的饭菜赞不绝口。 什么墨家节俭到了极致,看看长威伯吃的吧! 怕是连陛下都比不上。 百官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戒备又少了一分。 “意外之喜啊!”胡宗宪端着碗,笑吟吟的道。 徐渭刨了一口米饭,说道:“我此刻有个疑惑,墨家,或是说伯爷那里究竟还有多少宝贝?” “自己去问。” 徐渭真的去问了。 蒋庆之正和一根骨头较劲,闻言随口道:“你想要多少?” 徐渭:“……” ……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求票。 第331章 这都是钱啊 午饭后,君臣回到了城中。 随即消息就不胫而走。 杨清和韩瑜在书房下棋,陈湛观战。 二人都熟悉彼此的棋路,开局下的飞快。 “杨公,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啊!”韩瑜吃了对方几颗棋子。 “你也不怎么样!”杨清发现了对方的漏洞,随手就破掉了黑棋的眼位。 “嘶!”眼位被破掉,这块黑棋要想求活就难了。 韩瑜扇动着折扇,突然丢了两颗棋子认输。 “心不宁!”韩瑜自嘲道:“老夫本以为能一巴掌拍死蒋庆之与墨家,谁曾想那竖子却要折腾。” “今日他所谓的墨家宝贝若是名不副实,韩公,咱们的机会可就来了。”杨清眸色冷厉,“此次莫要拖泥带水,一动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去,务必要让……咦!来了。” 韩瑜仔细一听,就听到了脚步声,有些急促。 他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 一个男子出现在门外,行礼后进来。 “杨公,韩公,陈先生。” “如何?”陈湛问道。 男子说道:“今日陛下与百官去了城外,蒋庆之拿出了改良后的火药,点燃后声势惊人,宛若雷霆……” “火药哪来那么大的威力?法术!”韩瑜眸色一变。 “不是法术”男子说道:“说是墨家改良后的兵家利器,那火药轰然爆炸,竟然炸死了十余头肥羊,连土墙都被炸塌了。” 陈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是……攻城拔寨的神器!” 韩瑜拿起放在边上的一块木炭,苦笑道:“墨家那些老妖怪这些年究竟是弄出了什么……” 杨清坐下,神色有些木然。 “二位先生,先前的谋划……”陈湛问道。 韩瑜摆摆手,“此事……再看!” “对了。”男子说道:“爆炸后,当即就有人对蒋庆之和墨家释放了善意。” “有多少人?”杨青眸色微冷。 “他们说,至少一成多。” 呯! 茶杯被砸的粉碎,韩瑜骂道:“一群小人!” 陈湛走出了书房,抬头看着蓝天,轻声道:“理丰,那贼子度过了难关,墨家和他有了立足之地了。不过你且放心,我定然要让他身败名裂……” …… 蒋庆之进家就去了禁地。 他闭上眼,脑海中的鼎爷还在转动。 看来在等我! 蒋庆之觉得鼎爷多半是个智能程序,否则按照往常的节奏,在野餐时奖励就该出现了。 大鼎加速! 越来越快! 多少? 看着数字开始翻转,蒋庆之屏住呼吸,倍感期待。 “一个月……” “半年!” “一年!鼎爷雄起!再来……果真还有!” “一年半。” 数字最终停在了293.04年那里。 “两年!”蒋庆之欢喜不已,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火药的出现,必然会引发明军作战方式的转变。 当战场上的轰鸣声越来越密集时,那些异族定然会变得能歌善舞。 “鼎爷,奖励呢!” 虚空中有虚影渐渐凝实…… 一个个纸箱子落在了空间中。 数量不少。 “出来!” 一个箱子落在了蒋庆之身前,他划开胶带,撕开箱口。 里面是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罐子。 一股子幽香隐隐袭来。 蒋庆之打开了密封盖子。 “香水?” 木质香水的味儿令蒋庆之精神一振。 “鼎爷,我一爷们用什么香水,这多少来着,三百罐。那么大一罐,三百罐,我用一百辈子都用不完啊!” 蒋庆之无语望天。 铜绿在缓缓散发着光,仿佛在嘲笑蒋庆之就是个土包子。 “三百罐!” 蒋庆之心中微动,把整个罐子提了出来。 “进口货,这是准备进口后再分装。” “还是法国货!” “几种……好几种香味儿,木质的,还有什么……” 蒋庆之就像是一只勤劳的工蜂,把香水清点了一遍。 三百罐,按照前世的重量分装的话,少说能分装出四千瓶。 四千瓶…… “那个傻婆娘前阵子不是艳羡成国公夫人用的什么……海外香露吗?和这个相比,那什么海外香露就成了笑话。” 蒋庆之呵呵一笑,出了禁地,让人弄了几个小瓷瓶来。 “伯爷!” 富城求见。 “喜事啊伯爷!” “啥喜事?让你富城这般欢喜。”蒋庆之拿着刚洗好的瓷瓶问道。 “伯爷,咱们家的牛肉生意回暖了。” 富城喜不自禁。 “家中不差钱吧!”蒋庆之说道。 富城说道:“虽说伯爷上次赢了不少钱,可坐吃山空终究不妥。以后小伯爷他们也得用钱不是。 再有,咱们家在城外那块空地一直空着也不是事吧!如今京师人满为患,许多人都在城外搭建屋宇居住,那块空地边缘已经有了不少住户……老奴看就该把那里弄成别院。” 富城的规划被蒋庆之打断了,“那地儿我另有用处。” 那块地方蒋庆之准备用来作为墨家的基地。 教学,研究,发展……弄成一个高新科技开发区如何? 只是想想蒋庆之就兴奋不已。 但转念他就想到了钱。 要弄这么一个庞大的基地,几十万贯少不了。 上次赢的五十万贯被那婆娘给锁在了钱库中,按照她的说法,这是给儿孙们留的。 蒋庆之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留钱太多反而是祸害,但李恬反驳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京师权贵人家哪家不给儿孙留钱? “女人啊!” 蒋庆之看看瓷瓶,突然心中一动。 卧槽! 这不就是钱吗? 鼎爷,莫非你未卜先知? 富城还在展望蓝图,“以后那牛肉生意交给小伯爷,二郎君便分些钱财田宅,再给些铺子……若是有小娘子还得给她准备嫁妆。” “伯爷!” 有仆役带来了最新消息。 “咱们家店铺那边打起来了。” 蒋庆之一听就怒了,正好瓷瓶需要晾晒,“看看去!” 蒋家的店铺外,两拨人此刻正剑拔弩张。 “狗东西,这是蒋庆之的店铺,但凡我儒门子弟就该离得远远的。可你等却在里面谈笑风生,大块大块的买他家的牛肉,脸呢?圣人若是在天有灵,当诛灭你等叛逆!” 一个绿袍士子指着店铺门外的几个士子喝骂。 对面一个锦袍士子微微抬头,俯瞰着对方,“爷爷的钱爱咋花咋花,怎地,还得你同意?” “儒墨不相容!”绿袍男戟指对方。 “你再指指试试!” “指了又怎地?” “长威伯来了。” 绿袍男马上后退,和身后十余人盯住了下马走来的蒋庆之。 “咋回事?”蒋庆之问道。 贾潜如今胖了几圈,看着颇为和气,但京师商人都知晓蒋庆之的这条狗砍价最为凶狠,把俺答部走私活牛的商人砍的焦头烂额。 “伯爷,这几位正在咱们家买牛肉,他们便冲了进来,说什么儒墨不相容。” 蒋庆之乐了,“墨家的牛肉不能吃?” 绿袍男冷笑,“长威伯且笑着,对了,我儒门子弟遍及天下,如今墨家重新出山的消息还未传到各处,想来过阵子会更为热闹。” “啧!”蒋庆之问道,“你什么身份?” 绿袍男傲然道:“嘉靖二十年举人。” “嘉靖二十年,距今八年了,八年过去了,你特么依旧是个举人。就这脑子你还扯什么儒墨不相容。” 蒋庆之突然就笑了,轻蔑道:“朝中那些所谓的大儒名士,和本伯在一口锅里吃饭也不见炸毛,买我家几块牛肉就碍着你等了?” 徐渭干咳一声,“八年依旧不中进士,我看那举人多半也是侥幸。” 这话毒的让孙重楼都想抽徐渭一顿。 绿袍男面色发青,骂道:“还等什么?冲去去,砸烂他家的狗屁生意!” “伯爷,破靴阵来了。”徐渭呵呵一笑。 绿袍男带着十余人冲了过来,蒋庆之摆摆手,“打!” 莫展带着人冲了上去,一顿毒打,少顷躺了一地。 “报官,报官!”绿袍男惨叫道,莫展特地照顾了他的两条腿,都打折了。 徐渭走了过去,俯身对绿袍男说道:“当初在大同时,数百士子冲击伯爷驻地,比今日声势大了无数,你猜最后怎么着?” 绿袍男咬牙道:“你且嘴硬……” “都被伯爷令人打断了手脚,更是除了学籍。”徐渭伸手拍拍绿袍男的脸,“你有福气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徐渭过去交涉,“这些人蓄谋打砸伯府产业,人证物证俱在。” 店铺里有案板被先前绿袍男等人掀翻,贾潜老道的令人不得收拾,看着一片狼藉。 “带走!” 绿袍男尖叫起来,“你等徇私枉法,我要去告你等,我要去……” 贾潜过来说:“前阵子生意全无,小人还担心不已,伯爷却说最多十日便能恢复如初,这才第七日,生意就差不多恢复了原状。只是小人不解为何如此。” “所谓的抵制只是一股风潮。咱们家的主顾多是有钱人,这些人眼中只有自家,所谓抵制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没得让自己的肚子受委屈不是。” “妙啊!”贾潜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招,“对了伯爷,俺答那边的商人说,有些下等的活牛,问咱们要不要。” 蒋庆之摇头,“记住了,咱们家的生意,主要挣的是有钱人的钱。” 第332章 疯狂的贵妇 回到家中,侍女说丈母常氏来了。 这是要干啥? 这是二人婚后丈母娘第一次登门。 “……我说你也是的,该去求佛便大方些去,佛祖也不喜欢偷偷摸摸的不是。再有,女婿不是得了陛下信重,请几个擅长子嗣毛病的御医看看也好啊!” 常氏在埋怨着女儿,李恬给香炉里加了些香料,回身坐下,“娘,夫君说我和他还年轻,不着急此事。” “不着急不着急,你们不着急,我和你爹急。”常氏没好气的道:“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每次见面都问,哎!你家二娘子可有了消息?你让我和你爹如何回答?只能打个呵呵混过去。再有,此刻再不生……” 常氏放低声音,“你就不怕女婿找女人进家?” “夫君不会。”李恬很笃定。 “男人的嘴,哄人的鬼。”常氏嗤笑,“那年你三岁,你爹就动过心。” “那娘你是如何应对的?”李恬问道。 “我便寻个由头,把家里的钱假装花销的差不多了。有本事你爹便把那女人引进家门,我看他如何养!” “这是釜底抽薪啊!”李恬赞道:“娘果然用兵如神。” “呵呵!别打岔,说吧!这事儿你总得有个态度,不行回头我便去寻几个郎中给你两口子看看。” 李恬笑道:“娘你放心好了。夫君不是好色之辈。” “你爹当年也不是。” “可爹的身子骨好啊!” 难道女婿的腰子……常氏一怔,“女婿的……” 没多久常氏便回去了,蒋庆之进屋,也没问丈母的来意,反而问起了那日李恬从国公府回来后提及的香露。 “国公夫人说那是大食人贩运来的香露,价比黄金。最是珍贵不过了。她也只得了一瓶,否则定然分我一瓶。” 女人最喜欢的排行榜蒋庆之没什么研究,不过后世听闻过什么钻石,什么首饰,什么香水…… 钻石骗局后来不知如何了,远在南美的蒋庆之看着金价不断飞升,觉得所谓恒久远的钻石还不如金银更稳靠。 李恬靠在椅背上,“不过我更喜欢自己掏弄的香露。” “口是心非的女人!”蒋庆之笑道。 “有本事夫君便去买些来。”李恬反击。 蒋庆之背在后面的手悄然把小瓷瓶的塞子打开。 “什么味儿?”李恬吸吸鼻子,蹙眉四处寻找香味的来处。 她回头看看香炉,没发现异常,再回头,却见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瓷瓶,幽香不断从瓷瓶中散发出来。 李恬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庆之点头,“看看。” 前世他的手下有几个体味重的最爱用香水遮掩,只需待在一个屋子里一个小时,过几日蒋庆之定然会觉得咽喉不舒服,也不知是为啥。 所以此次蒋庆之很是谨慎,先测试了一番,自己没事儿后,这才拿给李恬。 李恬拿起小瓷瓶看了一眼,再深深的吸了一口。 太重了啊傻妞! 蒋庆之叹息,“弄一些在手腕上,或是脖颈上。” 李恬重新试了一下,果然,那幽香慢慢淡了下来,随即丰富的层次让人陶醉。 “这是……”李恬把小瓷瓶郑而重之的盖上塞子,欢喜的道:“这和那大食香露却不同,夫君从哪弄来的?” “你以为我弄个禁地干啥的?”蒋庆之淡淡的道:“我墨家学问博大精深,不过是香露罢了。” “难道还有?”李恬狂喜。 “淡定,淡定……哎!你这个婆娘,有你这么搜身的吗?没了,我身上没了……” 堂堂大明县主,竟然骑在丈夫身上搜身。 “丢人不丢人!”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李恬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长发,问道:“夫君,这香露有多少?” “原料不多,不过能弄个两三千瓶罢了。” 一声欢喜的惊呼后,蒋庆之就享受了一番不动的乐趣。 事后他躺在那里无语,而精神抖擞的长威伯夫人沐浴后,把香水按照蒋庆之教的法子弄在手腕和颈窝处。 “夫君,我去国公府,晚饭就不在家吃了。” “嗯!” 蒋庆之无力的摆摆手。 “夫人要出门,莫展,安排护卫。”富城交代道。 莫展让孙不同带着三个护卫扈从。 朱希忠的夫人正在家中理事,朱希忠和蒋庆之是结拜兄弟,李恬进出很是随意,无需等待通禀。 “妹妹来了。”成国公夫人没抬头,“先坐,我这里还有一堆事儿,哎!这家大业大看似好,可吃用不了那么多,每日反而被这些琐事困在了家中……咦!什么味儿?” 成国公夫人抬头,吸吸鼻子,“这是香露,不对,这味儿比香露更为清雅,且韵味更足。” “这是拙夫弄出来的香露,如何?”李恬矜持的道。 成国公夫人把账簿一丢,“给我看看。” 李恬拿出小瓷瓶,成国公夫人接过,打开塞子。 “别直接抹,弄一点涂抹在手腕和脖颈上,对,别多,否则味儿太浓了,拙夫说的什么……行走的香露瓶子,丢人。” 后世的香水让成国公夫人陶然其中。 等她体验完了,恋恋不舍的把小瓷瓶递给李恬。 “这是送给姐姐的。” “嗯?”成国公夫人一怔,“怎地,还有?” “烟儿。” 李恬招手把黄烟儿叫来,黄烟儿把带来的小包袱放在案几上,打开后,里面是十余小瓷瓶,李恬说道:“几种味儿的每种三瓶,姐姐只管拿去用。” 成国公夫人当初能弄到大食香露也是机缘巧合,一瓶就足以让她心满意足,可李恬这里一出手就是十几瓶,这大气的令她颇为感动。 “弄些小菜,把国公藏着的美酒弄一坛子来。” 直至万家灯火时,李恬才回到家中。 “喝多了?”见妻子面色绯红,蒋庆之笑道:“老朱家中藏了不少美酒,倒是便宜了你们。” “夫君,明日……明日怕是客人不少。” “你主内,我主外。”蒋庆之在写东西。 写完后回头一看,妻子竟然睡着了。 “这个傻婆娘!” 第二日,成国公夫人去某位权贵家赴宴,身上幽香阵阵,引来贵妇们的好奇,纷纷问是何物。 “墨家可听说过?” “不是人人喊打吗?” 成国公夫人斜睨了这个贵妇一眼,撇开她,对其他人说道:“墨家蛰伏多年可没歇着,这不十余代巨子绞尽脑汁,走遍大明各地,搜罗了许多珍贵药材,花费了百余年,这才弄出了一款香露……” 小瓷瓶拿出来,每个贵妇的手腕上抹一点。 “如何?” 成国公夫人问道。 瞬间她就被围住了。 “夫人,何处有卖?” “我包了,我家全包了!” 出名了。 当日下午就有十余贵妇来到新安巷拜访李恬。 最终每人拿走了两瓶香水。 “每瓶卖了多少?”晚上蒋庆之漫不经心的问道。 “送的。”李恬靠在他的胸口,“咱们哪能亲自做买卖。” “不怕亏了?”蒋庆之笑道。 “不怕。” 第二日,贵妇们陆陆续续遣人送来了礼物。 “我家夫人说,昨日与华亭县主一见如故,千万要收下,否则便是看不起我家夫人。” 礼物收拢后,黄烟儿仔细一盘算,平均下来一瓶香水相当于卖了四百贯。 “都是有钱人!” 蒋庆之笑了笑。 第二日蒋庆之去西苑,碰到几个来办事儿的权贵,破天荒的竟然主动和他打招呼。 “长威伯这是请见陛下?” “是啊!”蒋庆之发现这几人眼袋都有些大,心想这是熬夜了还是怎地。 “有空喝酒。” “好说。” 蒋庆之进了西苑,身后几个权贵在嘀咕。 “娘的,昨夜家中的母夜叉突然幽香诱人,我没把持住,竟然连番鏖战,哎哟!这腰真是要折了。” “我家也是。” “咦i” 几个权贵一合计,原来都是从蒋家弄到的香露。 “我还呵斥那婆娘,说儒墨不相容,你说怎地,那婆娘竟然振振有词,说什么有本事就各自出手,看哪家学问更管用。没本事的才会想着使阴招,以势压人。你们说说,这话……” “其实也有道理。” 蒋庆之还不知晓自家婆娘给他玩了一出曲线救国。 “火药之事最好交给工部,兵部……老王别怪我说话难听,你那兵部被人渗透成了沙子,仇鸾等人没少推荐人进兵部吧?这些人但凡寻到机会,只需一个火星子,便能让咱们上天。” 王以旂苦笑,“可此事关系重大,工部那边可能护持住?” 道爷干咳一声,“放在工部吧!” 王以旂有些失望。 事儿定下来了,蒋庆之心中一松,王以旂拽着他出去,说今日吃了闷亏,定然要蒋庆之请客。 道爷却去了后宫。 “今日长威伯夫人进宫,和娘娘说笑了半晌。”黄锦笑道。 “陛下!” 一个嫔妃在路旁蹲身,娇羞不胜的模样令人心动。 道爷木然。 走没多远,又有个嫔妃在路旁吟诵诗词,等道爷近前才惶然行礼,只是行礼的动作有些大,露出了不少肉。 道爷漠然。 修道就是一个储存的过程,他已经储存了许久,岂可轻易送人。 见到卢靖妃时,道爷吸吸鼻子,“这味儿……” “是长威伯弄的,说是墨家用上百年功夫弄出来的香露,陛下觉着如何?” 道爷干咳一声,“朕累了。” 黄锦愕然。 道爷独睡已经好几年了,这是…… 卢靖妃愕然之余,心中不禁狂喜。 这可是数年来的第一次啊! 雨露终于降临后宫,不过却在卢靖妃那里。 宫中不知多少女人把手帕拧成一团,把卢靖妃骂成了狐狸精转世。 第二日,神采飞扬的卢靖妃令人赏赐了华亭县主。 随即,蒋家的牛肉铺子卖羊肉的那一面整理了一番,贾潜把牌子挂出去。 “墨家千年香露!” 顷刻间,京师贵妇圈为之疯狂…… 第333章 墨家第一炮 半夜的新安巷很安静。 初秋的风从巷子里穿过,卷起了一片落叶。 一个黑影随着落叶悄然潜入了进来。 哪怕是在巷子里,他依旧小心翼翼。 当看到伯府大门时,黑影紧贴着围墙,一点一点的磨蹭着。看着恍若与围墙和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黑影回身,轻轻一跳,双手就抓住了围墙的上沿。他用力把自己拉上去,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整个伯府就像是一头沉睡中的巨兽,两个护卫从左侧走过,按照他们的巡逻路线,接下来该是去仓库那一侧。 黑影等他们过去后,悄无声息的翻身下去。 他看看左右,嗅了几下,迅疾的跑到了前方厅堂的侧面。他贴着墙壁,侧耳倾听着。 秋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声,护卫们远去的脚步声被淹没其中。 黑影一路摸到了后院,他左右看看,最终找到了禁地。 他蹑手蹑足的走到了禁地门外,左右看看没人,嘴角微微翘起,低不可闻的道:“什么孙重楼,什么第一刀,都是虚名……看,老子这不就进来了?” 身后一个冷冷的的声音传来,“若非要看你去哪,老子早已动手了。” 黑影浑身一僵,刚想举起手,呯的一声,后脑勺挨了一下,嗝儿一声就晕了过去。 没多久,囚室里灯火通明。 莫展今夜不轮值,但依旧来了。 孙不同恼火的看着贼人,“这是今夜第二个了,娘的,为何而来?” 贼人看着真的贼眉鼠眼,没等拷打就开口,“小人是为了香露而来。” “谁的指使?”莫展问道。 “小人……”贼人眼珠子转动。 莫展冷笑,“下狠手,在伯爷起来之前拿到口供。” 孙不同嘿嘿一笑,“老子正好一身起床气……” …… 蒋庆之悠悠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伸手摸摸身边人。 “夫君。”李恬喃喃的翻个身。 昨晚这个女人盘腿坐在床上盘点账目喜笑颜开。不过是一天,两百贯一瓶的香露就卖了百余瓶,血赚啊! 可蒋庆之却说这钱他自有打算,要用在城外那块地上,随即就被自家婆娘的热情淹没了。 女人啊! 我都没说完……蒋庆之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不费力的活动他总是乐此不疲。 “夫君。”李恬醒了,蒋庆之有些好奇的摸摸她的腰,“平日里也不见你怎么操练,怎地腰力这般好?” 李恬羞了,轻轻拧了他一下,蒋庆之呵呵一笑,“对了,城外那地……” “弄别院吧!”李恬早已规划好了。 “不是别院。” “那弄什么?” “墨家有许多手段,得有个地方实践和琢磨。那块地我便准备弄成墨家的据点。” “墨家?”还有些迷糊的李恬马上就彻底清醒了,“要那么多钱?” 四千瓶香露若是全卖了,两百一瓶,一共八十万贯。 “还不够。” “那不是该朝中出钱吗?” “朝中如今穷的连百官的俸禄都发的抠抠搜搜的,就算是有钱,你觉着他们会给墨家?” 蒋庆之知晓婆娘是心疼了,赶紧起床开溜。 不是李恬不够大气,这个时代的标准就是如此……家国天下,家在前。一个以自家夫君和孩子为人生唯一目标的女人,在她的眼中,什么墨家,什么天下,在自家人面前都得往后。 “伯爷。” 晨练结束,莫展来禀告事儿。 “昨夜来了三波人,两波是为了香露,一波是为了打探禁地。那两波人背后都是豪商,打探禁地的那人说是一个文士出钱让他来刺探禁地。” “豪商那边可要报官?”孙重楼问道。 “这等事要做就私下做,报官谁搭理?”窦珈蓝说道。 “谁敢?”孙重楼说道。 “证据!”窦珈蓝伸手。 孙重楼冲着她瞪眼,窦珈蓝冷笑。 蒋庆之说道:“把两个贼人丢在两家豪商门外,午时之前人不来请罪,就寻机动手。” “是。对了伯爷,什么标准?”莫展问道。 “打断手脚。” 蒋庆之虽然料到香露会引发贵妇人们的追捧,但还是低估了她们的疯狂。 早上店铺就被围住了,贾潜令人传话,说赶紧把家中的香露弄过去。 “从今日起,一天限量五十瓶。” 蒋庆之的吩咐让那些贵妇人们跳脚咒骂,但没辙,每天还得让人去排队抢购。 “伯爷这是想作甚?”胡宗宪在思索。 都是卖钱,何必得罪那些贵妇呢? …… “西北那边,俺答部大规模侵袭停住了,不过小股人马依旧在不断袭扰大同等地。斥候之间时常会爆发冲突。” 朝中,王以旂的声音在回荡着,带着怒火。 “上月俺答部游骑突袭了一个村子,抓走了百余人。大同那边派人去交涉,俺答部回复说那是马贼。” 嘉靖帝问道:“确定是俺答部所为?” “是。”王以旂笃定的道,“那地方马贼压根不敢去。” 马贼只会占便宜,不会深入大明腹地冒险。 “俺答的使者正好在京师,陛下,此事可问着他!”严嵩说道。 嘉靖帝看向了蒋庆之。 蒋庆之正和朱希忠低声说着香露的事儿,感应到了道爷的目光,赶紧装作正在倾听的模样。 “陛下,东南那边倭寇最近蠢蠢欲动,台州府禀告,倭寇在健跳、桃渚等地登陆,劫掠了几个村子。” 南北一起发难,让王以旂有些焦头烂额,他苦笑着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微微颔首。 严嵩旁观着这一切,严世蕃和他说过,王以旂如今和蒋庆之走得很近,再进一步便会成为货真价实的蒋党干将,墨家先锋。 墨家要凸显存在感,就必须在朝堂之上发声。 蒋庆之果然走了出来。 崔元看了严嵩一眼,严嵩不动声色。 以往蒋庆之和他的小团体更像是嘉靖帝用于制衡严党的一个小团伙,虽说嘉靖帝默许蒋庆之结党,可就那么几只小猫,也没有自己的施政理念,更像是个草台班子。 可如今却不同了,蒋庆之站在那里,就代表着墨家这个从上古棺材中钻出来的学派。 蒋庆之每一次开口,都代表着那个古老的学派在尝试立足,尝试寻找突破口。 崔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看看严嵩,再看看赵文华等人,觉得严党更像是一个以利益为结合体的草台班子。 而蒋庆之麾下人马虽说不多,可却有着明晰的政治目标,更像是一支正规军。 “陛下,俺答那边臣以为当召见使者呵斥。”蒋庆之知晓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外界解读为墨家对这个世间和当下大明的看法。 道爷问道:“若使者搪塞,当如何?” 陛下这是在配合蒋庆之……严嵩的眼皮跳了一下,看了一眼笏板,上面写着今日要禀告的重大事儿。 “那简单,停掉两边贸易!” 臣子们看着这位墨家巨子,心想这便是墨家的理念吗? ——以牙还牙! 当年墨家就是如此,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你说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有用,那还要刀枪来作甚? 王以旂说道:“当初放开贸易,不少人还颇为不满。如今看来,这个贸易却成了大明手中的利器,不舒坦了便断掉它。” 嘉靖帝点头,“稍后你去办此事。” 陛下,您这为墨家铺路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严嵩心中叹息,出班说道:“陛下,如今东南倭寇蠢蠢欲动,北边万万不可生乱啊!” ——陛下,蒋庆之此人行事狠辣,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若是他和使者闹翻了,引发不测后果…… “陛下,倭寇必然会成为东南一带的大麻烦。”蒋庆之说道。 卧槽! 这厮竟然为严嵩背书? 赵文华等人愕然。 “臣以为,东南倭寇猖獗的根本在于地方卫所糜烂,官兵无能。若要想长治久安,就得从根子上去解决问题。” 蒋庆之看了严嵩一眼,“东南之患,在于官兵。臣以为,京师当率先垂范。” 王以旂问道:“长威伯之意,莫非指的是京卫?” 蒋庆之点头,“上次整肃京卫,各部观摩虎贲左卫操练之法,回去后自行操练。如今时日也差不多了,臣准备近日前去巡查,看看收效如何。” “臣附议。”王以旂说道。 娘的,墨家两个一唱一和,竟然把群臣视为无物。 崔元看了群臣一眼,却发现不少人若有所思。 朱希忠出班,“臣附议!” 忘了这个老纨绔,这位可是铁杆的蒋党干将。 “臣附议。”今日是扩大化朝会,蒋庆之的老丈人李焕也来了。 “臣附议。”工部尚书姜华竟然也为蒋庆之说话。 但随后再无人出头。 还好,依旧是小猫几只。 崔元心中暗自欣慰。 “可!” 道爷点头,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稍后散去,严嵩回到值房,正在打盹的严世蕃醒来,独眼中血丝密布,“爹,如何。” 这是墨家在朝堂上的第一炮,严世蕃颇为期待。 严嵩坐下,蹙眉道:“看看你这疲惫的模样,最近早些睡。” “无碍!”严世蕃坐直身体,“蒋庆之可有什么谋划?” 严嵩说道:“俺答那边袭扰了边墙,问题不大。不过蒋庆之态度强硬,不惜断掉贸易也要令俺答低头。” “这是墨家一脉相承的行事手法。”严世蕃说道。 “随后此子顺着此事谈及京卫整肃……” “啧!”严世蕃闭上眼,突然说道:“我说他怎地放着京卫不动,对那些人的敷衍视而不见,原来是等在这里。” 严嵩说道:“一个是帝王近臣整肃京卫,一个是墨家巨子整肃京卫,那蕴意截然不同。此子城府颇深,不可小觑。” “京卫就是个大染缸,蒋庆之终于要跳进去了吗?”严世蕃反而笑了起来,“爹,让咱们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我知。”严嵩有些疲惫的揉揉额头,“那些士大夫在盯着蒋庆之,此次京卫整肃不会安生,蒋庆之……不过咱们在京卫的人怕是要被他折腾一番了。” “爹,蒋庆之身份一变,会引发朝中许多变故,咱们亟需重新布局。至于京卫……尽力护着那些人就是了。对了,仇鸾最近百无聊赖,让他去。”严世蕃随口就剖析清楚了此事,然后轻笑道:“此时此刻,朝中越乱对我等越好。蒋庆之,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第334章 风雨欲来,那厮有难了 俺答使者赵颢此次奉命到京师,目的是想扩大贸易范围,特别是铁器。 俺答给他下了死命令,最少要拿到两百口铁锅。 两百口铁锅对大明不是事,可对于俺答部来说堪称是战略物资。 没铁锅就吃不到风行的炒菜,整日陶罐炖羊肉吃腻味了的贵人们早已牢骚满腹了。 赵颢去户部交涉,户部说此事是长威伯掌总,贵使去寻他。 可蒋庆之是谁? 俺答部的头号大敌,不到万不得已,赵颢绝壁不会去求他。 于是赵颢今日来到了礼部。 陈河接待的他,赵颢说了自己的来意,特别提及铁锅之事,“此事大汗颇为着紧……” 连炒菜锅都没有,果然是蛮夷……陈河心中鄙夷,却温和的道:“本官知晓了,使者稍待,本官去请示尚书。” “拜托了。” 陈河随即请见徐阶。 “铁锅?”徐阶也为之愕然。 “是。”陈河说道:“此事若是能接手,对我礼部也是一个好事儿。” 徐阶执掌礼部,断了陈河上进的路。刚开始陈河还颇为嫉恨,没多久他就发现徐阶看似沉默寡言,几次出手却恰到好处,收拢了人心不说,竟让自己渐渐被孤立。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河慢慢向徐阶靠拢,不时袒露一番心声……他不想投靠严党,那么投靠另一位宰辅总没错吧! 徐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陈河,说道:“此事陛下已经交给了长威伯。” 徐阶知晓陈河与蒋庆之之间的矛盾,见他挑眉,眼中怒意一闪而逝,随即神色平静下来,心中便高看了此人几分。 可用! “尚书,可此事我礼部也能掺合不是。” 徐阶点头,“此事你去办,记住,大局为重。” 陈河笑道:“尚书放心。” 陈河随即叫来赵法,“你去跟着处置此事,盯着蒋庆之,若是他有什么不妥,及时来报。” “是。” 陈河这才去见了赵颢,一脸遗憾,“贵使,此事陛下安排了长威伯处置,哎!” 赵颢心中一冷,但随即笑道:“长威伯听闻颇为和气,如此也好。” 和气的长威伯此刻已经引爆了京卫。 “蒋庆之要来了。” “说是要看这阵子京卫操练的结果,若是不好……” “那狗贼要来了呀!集结,操练起来!” 羽林左卫,指挥使陈彬看着麾下诸将七嘴八舌的说着,指挥佥事钱林冷眼旁观,突然喝道:“好了!” 诸将慢慢安静了下来,看向陈彬。 “我部操练……有素!”陈彬缓缓说道:“谁不认同?”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抱拳,“指挥使所言甚是,我部操练有素,谁若是不认同,那便是吃里扒外!”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陈彬说道:“各自管好自己的那一摊子,剩下的自有本将来。” “是。” 陈彬摆摆手,等诸将走后,指挥佥事钱林说道:“指挥使,下官听闻在整肃虎贲左卫后,蒋庆之对京卫视而不见,这是在等待时机……” 陈彬微微挑眉,“这话何意?” 钱林笑道:“当初他是帝王近臣,如今却是墨家巨子,这身份不同,自然蕴意便不同。天子近臣整肃京卫无可挑剔,可墨家巨子整肃京卫…… 指挥使可知,当年墨家机械之术独步天下,墨家巨子带着弟子们纵横诸国,动辄为人戍守城池,或与人厮杀。 多年后,不少人在等着看墨家出山后的第一战呐!” “那蒋庆之在大同两战……”陈彬一怔,缓缓看向钱林,“天子近臣领军厮杀,与墨家巨子领军厮杀自然不同.” “正是。”钱林说道:“不过指挥使无需担心,外界不少人对墨家颇为不满,咱们并非孤立无援!” 陈彬淡淡的道:“怎地,有人联络你了?” 钱林点头,“那些人让指挥使放心,他们就站在咱们身后。” 陈彬心中的把握更大了几分,“转告他们,本将久慕圣贤学问,可惜无名师指点……” 这是试探之意,也有投效之意。 钱林笑吟吟的道:“回头下官便转告给他们,想来那些人会欢喜非常。” …… “伯爷突然亮出了身份,令朝中措手不及,为此严党亟需时日来重新布局。严嵩老奸巨猾,在此刻丢出俺答部这个麻烦事,本想牵制伯爷,为严党布局争取时日,没想到伯爷却顺势把整肃京卫之事提了出来。 严嵩若是置之不理,伯爷便可顺势把严党中在京卫的人踢出去。若是严嵩插手,他的对手便会趁机在朝中发动,破坏他的布局……这是一石二鸟之策,哈哈哈哈!” 徐渭大笑着。 书房里,蒋庆之坐在主位,胡宗宪和徐渭一人一边。 多多就卧在书桌上,身下竟然是一幅前朝名画。 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那里投射在桌上,文房四宝熠熠生辉。 胡宗宪说道:“严党实则是陛下养的狗,用于抗衡士大夫。不过这条狗得有肉吃才肯干活,故而陛下更多是利用。严嵩等人对此心知肚明。 此次巡查京卫整肃功效,必然会与严党的人发生冲突,如何应对,出手到什么地步,这些都要仔细琢磨。” 徐渭坐直了身体,手中的折扇扇动几下,“如今咱们的死对头变成那些士大夫,严嵩等人却隐隐成了咱们的盟友,这局势变化之离奇,令人嗟叹不已!” “不会是盟友。”蒋庆之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我等要做的事儿,必然会与严党的利益发生冲突。记住!” 蒋庆之认真的道:“咱们和严党迟早会真正翻脸。” “伯爷,有礼部的官员带着俺答部使者求见。” “来了。”徐渭笑道:“我敢断言,那赵颢在户部被搪塞后,必然去求了礼部。” 胡宗宪说道:“礼部把他推过来……徐阶隐忍,城府颇深,这是投石问路,还是伺机而动?” 徐渭不屑的道:“徐阶如今在直庐连奏疏都见不到,被严嵩父子压制的如同小厮。他难道……咦!” 胡宗宪淡淡的道:“在直庐徐阶觅不到机会,可在礼部却不同。他在直庐可以隐忍,可在礼部却可以不忍!一边隐忍以待时机,一边出头养望……这才是徐阶!” 老胡不错! 蒋庆之微微颔首,“去见见此人。” 礼部来的竟然是陈河,这个规格就高了。 “长威伯。”陈河笑的很是和气,指着赵颢说道:“这位便是俺答汗的使者赵颢。” 身着锦袍的赵颢拱手,“见过长威伯。” “坐!” 蒋庆之自家先坐下了。 此人无礼! 赵颢在出发前听了一耳朵关于蒋庆之的消息。 什么大同两战击败大汗麾下大将,什么坏了大汗和白莲教谋划的大事儿,什么出使俺答部,眼瞅着就要被群狼吞噬,山体却突然崩塌…… 当看到真人时,赵颢觉得除去俊美之外,便是无礼。 “贵使!”蒋庆之点燃药烟,“前阵子宣府外的一个村子被劫掠,谁干的?” 在来之前赵颢就曾预想过蒋庆之会以此事发难,他叹道:“年初有马贼劫掠了两个部族,大汗震怒,便令人清剿。这不,这股马贼换不择路逃到了宣府一带……我也颇为遗憾。” 那股人马也没穿着俺答部的甲衣不是。 再有,证据何在? 陈河看着蒋庆之,心想这个局面你要如何破解? 若只是呵斥,那何须你蒋庆之出手,无论是礼部还是鸿胪寺都比你更专业。 蒋庆之抖抖烟灰,神色看着很是平静。 “那些马贼包抄的手法熟稔之极,且与俺答部的手法一致。劫掠的手法更是惊人的雷同。贵使可否能告知本伯,难道那些马贼是经过贵部的操练吗?” 呯! 就在赵颢心中一怔,准备搪塞时,蒋庆之一拍案几,茶杯摇晃着叮当作响。 “你想糊弄谁?”蒋庆之怒火升腾,“别特么的用那些外交辞令来搪塞我,就两条,第一,释放那些被劫掠的百姓;第二,严惩带队将领!” 这货疯了……陈河心想虽说姿态可以摆出来,但你这分明就是要断绝往来之意。若俺答汗一怒之下重启边衅,你蒋庆之将会成为九边军民的公敌! 赵颢当然知晓大明九边军民此刻的情绪,和平终于到来了,谁敢破坏它,谁便是我九边军民的死敌。 所以他淡淡的道:“长威伯是要栽赃大汗吗?这两条……对不住,不可能!” “滚!” 蒋庆之起身逐客。 赵颢起身问陈河,“不知外臣可否请见陛下?” 陈河看了蒋庆之一眼,“此事本官……会禀告上官试试。” “多谢!” 二人扬长而去。 徐渭这才开口,“礼部那里看来是想看伯爷的笑话。” 胡宗宪说道:“断绝贸易的后果俺答部难以接受,不过此事却会沦为口舌之争,延绵许久。” “我敢打赌,伯爷方才的一番话稍后便会散播出去,那些人会制造舆论,等着看伯爷后续如何能领赵颢低头。” “若是不能令其低头,有些人会趁机发难,接着京卫那些将领也会顺势叫苦……”胡宗宪幽幽的道:“这个大明啊!为何做点事就那么难呢!” “此刻还不算难!”蒋庆之惬意的道。 真正的难是在明末,彼时天下官吏几乎都烂了。谁想做正事儿,拉后腿的人多不胜数,拦截想吃好处的人更是遍及天下。 那样的大明,不亡才见鬼了。 “伯爷,可用铁锅来做诱饵。”徐渭说道:“两百口不够,三百口如何?” 这厮果然机敏……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京师繁华,俺答部那些豪商来了便不想走,如今有十余豪商正在京城享乐。我昨日令人去散播消息,说那些香露可对外出售。” 在得知伯府有比大食香露更好的货色后,俺答部的豪商垂涎欲滴,可却被贾潜拒之门外。 “他们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来求见。”徐渭猛地合上折扇,眼睛精光一闪,“赵颢有难了!” 第335章 使者低头 “赵颢果然还是搪塞那一套,蒋庆之勃然大怒,以断绝贸易为威胁,不过赵颢并未低头,而是当着蒋庆之的面儿询问下官,可能请见陛下。” 徐阶的值房内,陈河恭说完后,徐阶温和的道:“陛下那里不会见他,不过依旧报上去。” “是。”陈河说:“另外,若是蒋庆之向户部施压,压住发卖给俺答部商人的货物……” “和俺答部贸易让户部获利颇丰,没有正当理由户部不会低头。朝中最近……事多!”徐阶说道。 因为蒋庆之身份的突然转变,引发了朝中一系列变化。 蒋庆之在这个时候若是冲着户部叫嚣,便是主动树敌……陈河心中暗自忌惮徐阶的手段,笑道:“尚书所言甚是,如此蒋庆之就坐蜡了。” 徐阶温和一笑,“怎会呢?” 咱们是大明臣子啊! 屁股坐哪了? 别站偏了! 陈河心中一凛,知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急忙行礼,“下官失言了。” 出了值房,赵法在等他,“侍郎,如何?” “蒋庆之自己把商谈的路堵死了。”陈河说了此行经过,最后告诫道:“尚书那边要敬着些。” 赵法一直不忿陈河落选,徐阶上位,闻言问道:“可是尚书给侍郎难堪了?” 陈河摇头,“咱们这位尚书深不可测,不可为敌!” …… 俺答部豪商们为了有个照应,大多都住在一家客栈内,更有人以青楼为家。 但今日所有人都从自己的享乐处钻了出来,在客栈聚集。 为了方便在大明行走,这些豪商大多取了汉名。 为首的是肖力法和王善聪。 肖力法微胖,最近吃好喝好,那肚子就如同吹气般的膨胀了起来。 他和王善聪交换了个眼神,“蒋庆之家中出的香露你等可知?” “自然知晓,不过蒋庆之那厮敌视我等,不肯售卖。” “娘的!那香露弄到草原上去,能让那些贵妇人发疯!” “贵妇人?”一个商人冷笑,:“昨日我在蒋氏店铺外等了许久,嗅着那些味儿……我敢打赌,这香露若是弄到草原上去,那些浑身羊膻味儿的贵人们也会趋之若鹜。” “男人也用香露?”有人愕然。 王善聪点头,“男人为何不能用?” “可蒋庆之他不卖,奈何?” 众人叹息。 肖力法微笑道:“就在方才,蒋家店铺有伙计无意间说,蒋庆之在犹豫此事。” 轰! 众人一下就炸了,纷纷起身。 “此话当真?” 肖力法点头,“不过此事不可各自为战,咱们应当如此……” 没多久,肖力法和王善聪便去了新安巷。 与此同时,丰源楼里,韩瑜和杨清在商议。 “京卫整肃是个漩涡,蒋庆之上次浅尝即止,此次以墨家巨子出手,若是让他得手,墨家便会声名大噪。杨公,此事要让那些人知晓……不可小觑。”韩瑜喝了一口茶水。 杨清点头,“虎贲左卫前车还在,当初的指挥使被闲置至今,如今在京师四处走关系,堪称凄凉。” “那人还算好,至少贪腐不多,而当下的京卫将领……”韩瑜冷笑,“武人贪鄙不堪,那些将领知晓自己满屁股的屎,一旦被蒋庆之抓到把柄,那可不是闲置能了事的。” “鼓动他们。”杨清说道:“另外咱们也配合一二,在朝中,在各部出手,让蒋庆之举步维艰。” “这是墨家出山第一战!”韩瑜眯着眼,“老夫倒要看看在四处围剿之下,蒋庆之可会后悔当初揽下了此事。” “趁他病,要他命才是正经。”杨清说道。 “陈先生来了。”有仆役禀告。 陈湛急匆匆进了书房,看着颇为欢喜,“二位先生,就在先前俺答部使者去见蒋庆之,据闻蒋庆之当场咆哮逐客,俺答汗使者怒不可遏,正准备请见陛下……” “羞辱使者,蒋庆之这是想作甚?”韩瑜蹙眉,“没道理!” “蒋庆之可是以断绝贸易为威胁?”韩瑜问道。 “正是。”陈湛给自己倒了杯茶,不顾有些烫,一口就喝了,“消息传的到处都是。” “咬人的狗不叫,这定然是徐阶的手笔!”杨清微笑道:“当初蒋庆之挖了他的弟子,徐阶看似不以为意,可这等奇耻大辱但凡是男人都无法隐忍。这是报复来了,甚好,哈哈哈哈!” “大明与俺答友善多年,老夫觉着该帮使者一把。”韩瑜笑道。 “正是。”杨清点头,“老夫这便去。” 下午便有臣子上疏,说蒋庆之咆哮使者,动辄威胁断绝贸易不妥,容易引发俺答部反弹。 “九边才将安生了没多久,怎地,他蒋庆之就耐不住寂寞,想要重启战端?” “胡闹!” 严世蕃走过皇城,收了一耳朵信息,回到值房对严嵩说道:“爹,那些人发动了。” 严嵩平静的道:“专心做咱们的事。” …… “见过长威伯!” 肖力法和王善聪这是第一次见到蒋庆之。 果然年轻,可看着很是和气,和外界传闻的跋扈压根不同。 “坐,来人,上茶!”蒋庆之笑眯眯的道。 双方坐下,寒暄几句后,肖力法就赔笑道:“听闻伯爷这里有香露,小人想着……不知可否让我等分润些。” 蒋庆之叹息,“那香露乃是我墨家先贤历经百余年,走遍天下才集齐了材料制成,数量稀少……不瞒二位,就京师都不足以供应。我虽有心想拿些出来……” 徐渭淡淡的道:“俺答部最近劫掠九边,掳走了不少百姓。若是伯爷开了这个口……你等可知朝中最近对墨家的态度?” 墨家重出江湖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肖力法等人尽知,便陪笑道:“那和此事没关系吧?” “那些人正等着寻伯爷的错处,一旦伯爷开了口子,那些人便会弹劾伯爷资敌!”徐渭怒不可遏,“前脚你俺答部劫掠大明九边,后脚伯爷便贩卖宝贝给草原,这不是资敌是什么?为了几个钱,伯爷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肖力法二人相对一视。 按照事先的谋划,此刻他们就该暂且告退,再观察一番蒋庆之的态度。 这时一个侍女进来,“伯爷,夫人有请。” 一股子幽香也随之而来。 肖力法闭上眼,只觉得这等幽香只应天上才有,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同样目露贪婪之色的同伴。 “伯爷,此事……” 蒋庆之起身,“我还有事,你二人且坐。” “伯爷,那小人明日再来……”肖力法试探道。 蒋庆之回身,“明日开始本伯有公事,再说吧!” 他脚下不停,肖力法内心天人交战,“伯爷止步,此事好说啊!伯爷,伯爷……” 徐渭看着二人竟然追了出去,不禁轻蔑的道:“利之所在,果然能让人昏了头。” “伯爷,小人有法子,小人有法子啊!” …… “准备行囊,做出离去的姿态!” 回到驻地后,赵颢召集人吩咐道。 “可那蒋庆之威胁断绝贸易……”有人担心的道。 “方才有人给我传话。”赵颢微笑道:“那人让咱们安心,贸易断不了!” “那蒋庆之乃是墨家巨子,可大明乃是儒家的天下,多少人想看他的笑话,准备行囊!” …… “阁老,俺答使者在收拾行囊。”陈河得了消息,便去禀告徐阶。 徐阶淡淡的道:“哦?赶紧告知长威伯才是。毕竟九边要紧。” 陈河应了,出去后不禁一笑,令人去通知蒋庆之。 去的人回来了,说道:“长威伯说,让他们滚!” 陈河笑了,“把这话原封不动转告俺答使者,另外,事儿既然发作了,便该给严首辅带个信才是。” 许多时候,当利益一致时,对手也会短暂成为盟友。 …… 赵颢正在给俺答汗写奏疏,写了此次交涉的过程,请俺答汗配合一番,调动人马在九边游弋…… 他倒要看看四面楚歌的蒋庆之可敢承担重新开战的后果。 “使者,有人求见。” “谁?” “是咱们在明人这边的商人。” 赵颢说道:“请了来。” 大明和俺答部的贸易是半遮半掩,能参与其中的俺答部豪商背后都有强大的靠山,不是赵颢这个郎中能得罪的。 少顷,十余豪商进来。 “诸位这是……”赵颢笑吟吟的道。 肖力法和王善聪率先进来。 “赵郎中!”肖力法面色不善,“我等在大明京师为了大汗采买物资四处奔走,可王庭却有人在拖我等的后腿!” “这……”赵颢一怔,“这从何说起?” 王善聪冷笑,“有人越境劫掠了大明这边的村子,别说你不知情。” 肖力法一拍案几,“若因此事影响了我等在大明的买卖,别说是铁锅,连布匹都休想买到一片!到时候是你赵郎中担责,还是谁?” …… “此事关系重大,我礼部上下颇为不安,元辅看……是否与长威伯说一声,好歹把今年平安度过了不是。” 陈河微笑看着严嵩。 严嵩淡淡的道:“此事陛下交给了长威伯,我却不好插手。要不……徐阶呢?” 严世蕃不在,随从说道:“徐阁老在礼部。” “元辅,如此下官告辞。” 陈河微笑着,他把消息送到了,你严嵩可以不出手,但后续出了什么纰漏你却跑不了罪责。 这便是后世的领导责任。 徐阶养了一条好狗……严嵩心中冷笑。 “元辅!” 朱希忠进来,见到陈河蹙眉,“陈侍郎还在这里作甚?你礼部都沸反盈天了。” 陈河一怔,“不知成国公所指何事?” 朱希忠冷笑,“就在先前,俺答使者赵颢去了新安巷请见长威伯,发誓要让那些越境劫掠大明百姓的蠢货付出代价。” 卧槽尼玛! 陈河愣住了,心想赵颢前一刻不是在打理行囊吗!他这是疯了? 陈河急匆匆赶回礼部,赵法正在跺脚咒骂赵颢。 “那狗东西为何反复?”陈河面色铁青。 赵法说道:“不知。” “侍郎,阁老请你去一趟。”有人来请陈河。 进了徐阶的值房,这位阁老看着依旧温和,可开口却让陈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俺答使者先前令人传话直庐,此次误会皆是与我礼部沟通不畅所致。经由长威伯一番劝导,使者恍然大悟。劫掠大明百姓之事,俺答部定然会给个交代。” 徐阶的声音不大,“第一,那些百姓定然会安然回归;其次,严惩带队将领。” 这番话赤果果的在抽礼部的脸……你礼部毫无卵用! 不但没用,反而起了反作用。 陈河失态抬头,“阁老,蒋庆之凭何令使者改口?” “就在先前俺答部豪商去了新安巷,随后他们去了使者驻地。”徐阶轻声道:“最近引发京师轰动的香露可听闻过?蒋庆之以此为媒,因势利导,以利诱人。这个墨家啊……它不同了。” 第336章 蒋子,此人该死 宫中也是一个小社会,外界有的生态,宫中也有。 自从嘉靖帝不再见两个儿子后,景王有卢靖妃这个执掌后宫的宠妃生母在,地位不降反升。而裕王有些重新变成小透明的趋势。 两位皇子私下会面的老地方。 “那些人克扣了你的食物,你竟然不敢呵斥?”景王双手抱臂站在后面,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大闹一场就是了,闹的人尽皆知。” “闹一次管用多久?下次他们便会用别的法子来让我难受。”裕王苦笑。 “杖责几个,你看谁还敢。”景王没好气的道。 “下不去手。”裕王说道。 两兄弟陷入了沉默中。 “其实你也知晓,没人撑腰,什么呵斥杖责都没用,反而会引发反弹。”裕王说道:“罢了,反正也不是吃不饱。” “殿下。”景王身边的内侍黄坚来了,“方才有人求见娘娘,闲谈间提及了长威伯与俺答使者的冲突。” 景王冷笑,“这些人没法见到父皇,便想迂回把话递到父皇那里。说了什么?” “说长威伯不只是大明的长威伯,更是墨家的长威伯!” “这是杀人诛心啊!”裕王霍然起身,景王压住他的肩膀,“小事儿,我去去就来。” 看着景王带着人离去,杨锡过来,“殿下,景王倨傲,其实可以利用一二……” 裕王看了他一眼,“这世间许多东西都可利用,唯有情义不能。” 杨锡觉得裕王有些迂腐了,“殿下,大局为重啊!” “什么大局,夺嫡?”裕王淡淡的道:“这一切都在父皇心中罢了。我一个人闹起来很好看吗?” “有长威伯不是。” “表叔不会插手此事。” “哎!”杨锡见裕王态度坚决,不禁心中焦虑。 景王去了卢靖妃那里,一进去就见到几个贵妇人在说话。 “老四……”卢靖妃刚开口,景王便说道:“俺答使者故作姿态,表叔既然让他滚,我敢打赌他不敢滚。许多人都是贱皮子,不抽他几巴掌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完他便走了。 殿内,几个贵妃面面相觑。 卢靖妃强笑了一下,“这老四,大概是被下面的人惹恼了,回头再拾掇他。” 几个贵妇都笑起来,其中一人说道:“那长威伯乃是墨家巨子,想来有他教导殿下,殿下的学业会突飞猛进吧!” “可我听闻墨家擅长的是机械之术,殿下学这个……” “殿下方才说那俺答使者乃是贱皮子,让他滚他反而不会滚……” 几个贵妇又说了一阵,接着便起身告退。 卢靖妃看着她们出去,叹道:“这些人啊!男人在前面围堵打压墨家和长威伯也就够了,女人也要进宫来施压,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不是皇后,没有那等威权,所以许多时候也只是维系局面罢了。 “娘娘,殿下最近和裕王走的颇近。”陈燕轻声道:“这是要紧的时刻啊!娘娘。” 卢靖妃怔怔的道:“太子去了,陛下就两个儿子,裕王长,老四……聪慧,陛下宠爱。可有人说老四是小聪明……” 一个宫女进来,“娘娘,方才那几人在路上嘀咕,说咱们殿下是小聪明,狂妄无知。” “看!”卢靖妃苦笑,“方才老四没给她们脸面,回过头她们便要让老四好看。” 几个贵妇出了皇宫,各自的侍从纷纷迎上来。 “那景王果然是倨傲,长威伯偏向裕王,可他却为了长威伯给咱们没脸,说什么俺答使者必然不敢滚……好笑。” 一个贵妇见侍女神色不对,便问道:“可是有事?” “就在方才,外面有人说俺答使者又不走了。” 贵妇们一怔,“为何?” “俺答使者去了新安巷,说定然要严惩那些越境劫掠大明百姓的蠢货,还会把那些被劫掠走的百姓尽数送回。” “此事传的飞快,许多人都在叫好呢!” “有人说果然还是墨家厉害,换了儒家挨了一巴掌,还得把另一侧脸送去给人抽。” 几个贵妇相对一视,都想起了先前景王的话。 那脸的颜色顿时就生动了起来,连脂粉都挡不住。 …… “你如何猜到表叔能让俺答使者低头?”裕王问道。 景王丢给他一枚果子,自己拿着一枚啃,“表叔若是没有把握,怎会让他滚?” “就这?” “许多事其实不复杂,是人心复杂。” 景王叹道:“你又在装蠢。” “最近日子不好过,不装不成。”裕王觉得果子很甜,“我很是好奇表叔的手段。” “那就去请教。” 二人到了伯府时,王以旂也在。 “这几日京卫都变了个模样,操练的颇狠。若日日如此,我还担心什么呢!” “表叔,王尚书!” 两个皇子进来,蒋庆之说道:“王尚书也不是外人,有事说事。” 王以旂微笑着,景王知晓这位兵部尚书和表叔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表叔是用什么手段令俺答使者低头?” “我也颇为好奇”王以旂笑道,“还请长威伯为我等解惑。” 蒋庆之说道:“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其极。所谓庙算,便是把双方可供利用的一切资源摆出来,并加以利用。 譬如说此次俺答部劫掠百姓,若是按照往日大明的应对法子,也就是呵斥使者,最后不了了之。 咱们换个角度再看,看看此刻双方可供利用的资源中,能用于此事中的有多少。” 王以旂心中一动,知晓这是蒋庆之兵法和行事手法的核心理念。 长威伯竟然不避开我…… “俺答部能利用的便是强大的铁骑,而大明当下能利用的便是贸易。我先威胁切断贸易,对方马上以大军南下威胁……这是旗鼓相当。注意,此刻我手中还有资源。” “还有?”裕王一怔。 “对,香露!”蒋庆之微笑道:“香露这东西谁在用?权贵。而能改变此事走向的也唯有那些权贵。” 他从容说道:“俺答部豪商对香露求而不得,我丢出此事作为交换,你说他们会如何?” 景王恍然大悟,“那些豪商为了挣钱连家国都能出卖,他们明知表叔是在要挟……” “不,是交换!”裕王说道。 这小子,偶露锋芒啊!蒋庆之莞尔,看了时常装蠢的裕王一眼。 景王点头,“表叔丢出这个资源,他们觉着足以交换自己出手,于是便达成了默契。这等手法……正符合表叔所说的,只要能有利于我方,有损于敌方,那便无所不用其极。” “超限战!”裕王说道。 “超限战?”王以旂不解。 “一点小玩意罢了。”蒋庆之随口把超限战的概念告知了王以旂。 王以旂目露异彩,“长威伯这是别出一门,不,是自成一家了!”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他研读那些兵法许久了,结合自己领军厮杀的经历,渐渐的有自成一家的趋势。 “那就叫做蒋氏兵法。”裕王说道。 “以后多一个蒋子。”景王笑道。 “滚蛋!”蒋庆之起身,“老王,我听闻仇鸾在蠢蠢欲动,压住他!” “仇鸾此人虽说长袖善舞,可也没必要盯着他吧?”王以旂不理解蒋庆之为何对仇鸾这般苦大仇深。 “那厮不是好鸟!” …… 仇鸾回来了。 幕僚谢章问道:“侯爷,严首辅那边可曾答应?” 仇鸾坐下,阴郁的道:“本侯暗示了一番,严嵩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给本侯承诺。” 谢章苦笑,“看来严首辅并无把握。那咱们这边……” 仇鸾冷笑道:“本侯如是再闲赋下去,迟早会沦为破落户。既然严嵩不肯……准备礼物。” “侯爷这是去……” “去新安巷!” 谢章:“……” “蒋庆之在朝中竖起墨家大旗,此刻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本侯若是去投他,他岂会不倒履相迎?” 仇鸾冷冷的道:“至于严嵩……那条老狗对本侯起复之事不上心,那么便一拍两散。” 不只是谢章愕然,蒋庆之得知仇鸾悄然来访也颇为惊讶。 徐渭做出了判断,“此人闲赋许久,几度试图起复都被伯爷阻截,他此来必然是套近乎的!” “去见见。”蒋庆之说道。 前院,二人相对行礼。 “见过长威伯。” “咸宁侯倒是稀客。” 寒暄几句后,仇鸾说了来意,“本侯当初与长威伯的恩怨,说起来也是无意。当时本侯与严嵩等人交好,各自立场不同……” 徐渭心中微动,给蒋庆之使了个眼色。 蒋庆之呵呵一笑,眸色平静,“那么咸宁侯此来为何?” 仇鸾微笑道:“本侯对墨家颇有兴趣,不知长威伯可否指点一二?” 徐渭眼中迸发出了异彩,恨不能代替蒋庆之点头。 严党大将投靠墨家,传出去后,对近期屡遭打压的墨家就是一针强心剂。 仇鸾微笑着拿起茶杯。 蒋庆之看着他,缓缓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渭。” “伯爷!”徐渭愕然。 “送客!” 本侯竟然是自取其辱……仇鸾不敢置信的起身,“你!” 仇鸾拂袖而去,徐渭急匆匆回来,“伯爷,仇鸾叛出严党投靠伯爷,这有助于破局啊!” 蒋庆之抖抖烟灰,“别人可以,仇鸾却不能。” “为何?” “此人该死!” 第337章 白斩鸡和画地为牢 “伯爷,仇鸾好歹也是大将啊!”胡宗宪知情后也颇为不解。 “志大才疏的蠢货罢了!”蒋庆之不屑的道:“此事无需再议!” 他回到了禁地,继续打造自己的防身利器。 膛线已经拉好了,接下来便是各种小东西的加工,这才是考验耐心的时候。 历史上仇鸾坐镇大同,面对俺答南下的大军,他选择了悄然议和……你从别处走,本侯保证不出兵。 这不是能力问题。 这近乎于叛国! 不,就是叛国! 这等人别说是收为己用,哪怕共处一室,蒋庆之都觉得恶心! 锯弓来回拉动,渐渐的,蒋庆之忘却了外界的事儿。 接着是锉刀精加工。 再钻孔。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手握着近乎于成品的土制手枪,举起来对准前方。 开口: “呯!” …… 早上醒来,蒋庆之一动不动,脑子里却飞快转动,把今日要做的事儿过了一道。 先去羽林左卫,接着进宫。 “夫君。”李恬幽幽醒来。 “午饭我大概不回来了。”蒋庆之说道。 “那要不要带些吃食去?”李恬问道。 “在外面吃就是了。” “要小心呢!”李恬嘟囔。 “谁能盯着我下毒?”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李恬翻个身,“那些人到处都是,夫君,要不……算了。” 蒋庆之正在伸懒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便拥着她,轻声道:“安心,我有数。” “嗯!” “我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墨学。” “那为什么?” “为了后世儿孙。” 蒋庆之说道:“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王朝末年,国中烽烟四起,由流民组成的大军攻破京师,帝王自尽……” 李恬嗯了一声,昏昏欲睡。 “边关大将打开关门,迎异族大军入关。随后异族大军击败流民大军……” “嗯!”李恬想着今日去庙里拜佛,祈祷佛祖保佑自己生几个娃。 “接着便是一场场屠杀。杀的中原十室九空。一统江山后,异族强令天下人剃头……就是那等只在脑后留些头发,且要编成一个小辫子的发型……” “祖宗衣冠不可更替呢!”李恬说道。 “是啊!所以异族便发了狠,下令留发不留头,于是又是一场场杀戮……娘子,若是咱们的儿孙被异族人逼着剃光头发,就后脑勺那里留一根小辫子……” “那哪行?”李恬笑道:“夫君你这故事太荒谬。” “荒谬吗?”蒋庆之看着昏暗的房间,脑海中想着的却是那些血腥…… 金钱鼠尾,留发不留头,这是朱明余孽,杀!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犯忌讳,杀! 一次次杀戮,把这个民族的脊梁骨给敲断了,从此坠入深渊。 “我若是能阻止这一切,你觉着如何?” 李恬随口道:“功德无量。” 早饭后,蒋庆之便带着护卫们去了羽林左卫。 营房外,两个军士站的笔直。 “见过伯爷!” 晨光中,蒋庆之颔首,“陈彬何在?” “伯爷稍待,小人这便去禀告。” 蒋庆之点头。 莫展在打量着羽林左卫的营地,孙重楼问道:“老莫你在琢磨什么?” “我在琢磨如何能攻破这个营地。” 孙重楼笑道:“径直杀进去就是了。” 陈彬带着诸将来了。 “见过伯爷!” 蒋庆之走进营地,“羽林左卫操练多时,如何了?” “还请伯爷校阅。” 陈彬看了蒋庆之一眼,此刻朝阳初升,蒋庆之的脸被映照的微红,看着平静无波。 但陈彬不敢怠慢,令麾下集结。 鼓声中,羽林左卫的将士蜂拥而出。 从发出信号到集结完毕,花费了一刻钟时间。 钱林笑道:“伯爷觉着如何?” 蒋庆之淡淡的道:“虎贲左卫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钱林的脸顿时火辣辣的。 “操练起来!” 随即羽林左卫开始了操练。 阵型无可挑剔。 转换也没问题。 士气看着也不错。 但莫展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操练完毕,陈彬微笑请蒋庆之指导。 蒋庆之看着整齐的阵列,摇摇头,“花架子!” 羽林左卫诸将哗然。 “咱们苦练多日,自问不差什么,竟然说是花架子!” “这是故意……” “找茬了这是。” 乱糟糟的气氛中,陈彬面色难看,“伯爷,下官已然尽力了。” 蒋庆之环视一周,“文恬武嬉说的便是你等。上官说话,规矩何在?” 嘈杂声消失了。 蒋庆之眸色微冷,“这等花架子本伯只需十日便能操练出来。从让你等进虎贲左卫观摩学习操练到今日多久了?” 徐渭微笑道:“伯爷,少说半年了吧!” “半年就操练出这个模样,这是想糊弄谁呢?”蒋庆之冷笑,“羽林左卫操演,下等!” 下等判语一出,钱斌脸上的笑意就消散了,他拱手道:“还请伯爷去其他京卫看看。” “你觉着法不责众?”蒋庆之走过去,“这是看守京畿的京卫,不是你家的哈巴狗!” 蒋庆之指着阵列骂道:“同样是大明官兵,羽林左卫却被你等操练成了这等模样,说你等尸位素餐只是轻的。” 蒋庆之看着这些铁青的脸,森然道:“这是渎职!” 尸位素餐和渎职两个概念。 渎职,那是犯罪! 众人哗然,蒋庆之上前一步,一股气势涌起。 “谁有异议?” 诸将有人想反驳,可身边将领低声道:“别忘了,这位可是当下朝中唯一两度击败过俺答大将的名将。咱们哪有资格反驳他?” 诸将噤声。 高台上秋风猎猎,诸将士只见蒋庆之一人上前,诸将俯首。 “无人有异议?”蒋庆之问道。 孙重楼见自家少爷一人逼得羽林左卫诸将噤若寒蝉,不禁嘀咕道:“珈蓝,你说可有人敢反抗?” 窦珈蓝轻声道:“若此刻有人敢反抗,便是伯爷手中的鸡!” “什么意思?” “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蒋庆之盯着诸将,可惜无一人敢冒头。 “好自为之!” 蒋庆之走后,羽林左卫诸将聚拢在钱斌身边,七嘴八舌的讨主意。 “这位可从不虚言,他说咱们渎职,必然会建言处置。指挥使,咱们该如何应对?” 陈彬冷笑,“京卫尽皆如此,有本事他蒋庆之就把所有的将领都换了。” 钱林擤了一把鼻涕,拿出手绢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头和鼻子,“撤好撤,可哪来那么多将领给他换?” 众人相对一视。 “是了,若把京卫诸将都换了,没那么多将领接任不是。蒋庆之这是虚张声势!” “弄不好便是恐吓咱们。” “不会。”陈彬却有着清醒的认知,“他乃墨家巨子,丢下了下等和渎职的评语,若后续再无动作,以后这位巨子的话屁都不是。” 见诸将面色难看,陈彬说道:“把今日被蒋庆之刁难的消息散播出去,顺带把他给的判语也说出去。” 他冷冷的道:“唇亡齿寒,京卫诸将不想跟着倒霉,必然会出手。京卫群情汹涌,本将倒要看看那蒋庆之如何镇压!” 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渎职?”仇鸾在家喝闷酒,闻讯连喝几杯,打个酒嗝,说道:“他这是要杀鸡儆猴呢!京卫诸将要么低头,要么就等着被他各个击破。” 谢章说:“侯爷,若是京卫串联起来,京畿必然震动……” “让人去告知他们。”仇鸾说道:“唇亡齿寒!” 谢章笑道:“京畿震动,陛下也得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是。” …… “羽林左卫不堪大用,臣看了诸将,大多浑浑噩噩,若是出战……” 蒋庆之摇摇头,“不堪一击!” “也就是说,羽林左卫是在敷衍?”嘉靖帝问道。 “没有谁愿意吃苦头,虎贲左卫的操练从主将到士卒都一视同仁,可羽林左卫诸将看着肤色白皙,可见并未参与操练。” “肤色白皙?”嘉靖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修长且白皙。 “就像是……”蒋庆之想了想,“白斩鸡。” 后世某支队无辜躺枪。 “也就是说,诸将不堪重任?”嘉靖帝抓住了问题的根源。 “是。”蒋庆之说道:“诸将得过且过,且能力不足。” “朕知道了。”嘉靖帝说道。 蒋庆之告退,黄锦送他出去,低声道:“陛下这几日胃口不好。” “为何?”蒋庆之问道。 “两位皇子每日都在请安问好,可陛下却不得见……心中郁郁。”黄锦苦笑。 “老黄,其实所谓的二龙不相见……罢了,这话宛若魔咒,陛下即便知晓是假的,也不愿去触碰它。” “其实那人道行颇为高深。”黄锦说道。 “老黄,他若是道行高深,为何不能改变大明国祚?”蒋庆之回身。 “改变国祚何等重大,再高深的道行也不能吧!”黄锦说道。 “帝王便能改变一国国祚。那位所谓的高人,哪来道行改变陛下与皇子的命运?” 蒋庆之拍拍黄锦的肩膀,“我不好劝,老黄你仔细想想我这番话。” 他是真希望道爷能早日打破那个梦魇,走出深宫,走出这个囚笼。 黄锦进了殿内,嘉靖帝问道:“嘀咕了什么?” 黄锦看着他清瘦的脸,突然落泪。 “嗯!”嘉靖帝蹙眉,“你黄锦上次落泪还是母后去的那一日,这是怎么了?” 黄锦跪下,“陛下,那二龙不相见……便是给您的囚笼啊!咱出来吧!陛下!” 他哽咽着,嘉靖帝叹道:“庆之那娃……朕何尝不知,每次两个孩子在门外和朕说话……朕多次忍不住想出去见见他们,可太子的前车之鉴令朕不敢,亦不能。” “陛下啊!” 黄锦知晓嘉靖帝的苦楚,念及此,不禁伏地嚎哭。 “哎!”嘉靖帝说道,“朕虽贵为帝王,却自我画地为牢。虽说苦,可朕却甘之如醴。” 第338章 护身神器,人类的一大步 禁地,蒋庆之在小心翼翼的加工自己的护身神器。 燧发枪的关键在于燧发装置,加工不够精良,很容易空击。 想想,月黑风高的夜里,几个刺客围住自己,可燧发枪连续击发都无用…… 蒋庆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摸摸打击头,觉得差不多了。 他装上燧石,用虎钳夹住燧发装置的下端,然后拉起…… 嘭! 土造弹簧竟然拉直了。 卧槽! 蒋庆之无语望天。 他冥思苦想许久,突然一拍脑门,“弹簧不好,那我弄弹片啊!” 蒋庆之一溜烟去了工部,“你们尚书可在?” “在。”门子对这位用一个沼气池就搬空了工部三成官吏的伯爷印象深刻。 “老姜!”工部尚书姜华值房的门开着,蒋庆之大喇喇的进去。 “长威伯。”姜华正和一个官员说话,见他进来便又说了几句,官员随即告退,回身多看了蒋庆之几眼。 “这人黑的如同木炭,哪来的?”蒋庆之问道。 姜华说道:“徐东从南边来,整个夏季跑遍了南边,说是原先的衣裳都穿不得了。” 蒋庆之肃然起敬,“这些才是国之栋梁。” “是啊!” 二人感慨了一番,姜华说道:“长威伯可是有事?无事本官便不留客了。” “有个事儿,我这里想弄一块钢片,要有韧性的,也就是有弹力的,力道要可控……” “屁大点事。”姜华怒了,“就为此来骚扰本官?” “屁大点事?”蒋庆之也怒了。 “来人。”姜华叫来一个小吏,“带长威伯去弄个东西,今日就给他。” 卧槽! 蒋庆之说道:“老姜这可是你说的,今日出不来,我便去你家吃饭。” “速去!”姜华事儿多,摆摆手逐客。 “伯爷请。” 小吏带着蒋庆之去了一家工坊,寻了管事,把蒋庆之的要求一说。 “小事儿!”管事说。 “你们尚书可是说了今日就得。”蒋庆之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燧发枪的威力,“我也不为难你,三个时辰可够了?” “伯爷放心。”管事笑呵呵的招手,“曹田,曹田!” 一个老工匠屁颠屁颠的过来,管事说了蒋庆之的要求,老工匠说道:“半个时辰可来得及?” 管事看着蒋庆之,“伯爷……” 蒋庆之楞了一下。“够。” 曹田去了自己的工位,翻找出一片有些厚实的钢块,先烧红捶打,再截断。剩下的一小块在他的捶击下不断变样。 半个时辰不到,一块弹片完成。 曹田把弹片夹住,用钳子夹着顶端来回拨弄。 弹片来回反弹…… 艹! 蒋庆之觉得自己低估了大明工匠。 回到禁地,蒋庆之把燧发装置组装起来,再和枪管合在一起。 一支土制燧发手枪就出现了。 火药是蒋庆之精心打造的,他觉得至少领先一个时代,甚至是几个时代。 而燧发枪更是如此……西方先登场的是滑膛枪,还特么是火绳点火。 有膛线的火枪和没膛线的火枪,差距相当于人类和猴子。 而且弹药也不同,蒋庆之弄出来的是米涅弹,这种弹药完美和线膛燧发枪结合,让射程和精准度提高了几个档次。 当大明军队拿着有膛线的燧发枪列阵上前,在鼓声中齐射时…… “特娘的!排队枪毙啊!”蒋庆之觉得热血上涌,恨不能马上打造一支船队出海,开赴此刻的西方诸国。 ——开门,自由贸易! 咬破圆柱形的小纸包,倾倒一些火药在药池里,这便相当于火绳的作用。 把小纸包里剩下的火药从前面倒进枪管里,接着装入米涅弹,最后用铁杆捅实。 蒋庆之举起收枪,单眼瞄准前方的靶子。 嘴里喃喃有词,“这是人类的一大步……” 扣动扳机! 呯! 硝烟冲出枪口,蒋庆之眯着眼,看着前方靶子红点右侧一些的孔洞,用力挥拳! “老子就是个天才!” 还特么是个神枪手! 蒋庆之前世在南美几乎什么枪都玩过,不说指哪打哪,但枪法也算是出类拔萃。 他再度装药,捅实。 击发! 呯! 这一次射中了红心。 呯! 呯! 呯! 禁地门外,孙重楼嘟囔着:“少爷又在弄什么宝贝,懒得管。哎!这谁,离远些!” 一个侍女端着铜盆笑了笑,随即远去。 “娘子!” 李恬有自己理事的房间,平日里多在此看账簿,或是召集人商议。 侍女端着铜盆进来,李恬把毛笔搁下,洗了个手,对黄烟儿说道:“你去前院告知富城,就说香露每日收益单独计算和存放。” “是。” 李恬接过布巾擦拭着手,侍女笑道:“先前奴路过禁地,见孙重楼在那里吃饼子,凶巴巴的。” “夫君还没出来?”李恬纳闷,心想蒋庆之从回家就泡在里面,连午饭都没吃。 蒋庆之在禁地玩的不亦乐乎,直至枪管有些发烫,这才恋恋不舍的拆解了收枪。 他仔细检查了各个部位,发现磨损微乎其微。 要想大规模装备明军,就必须便于生产。 许多部件还需要简化,或是改造一番。 蒋庆之给燧发手枪上了油脂,装了火药和一发米涅弹进去,把手枪插在腰间,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便试试插在袜子里,没走几步就觉得难受…… 蒋庆之急匆匆去寻婆娘,“娘子,帮我弄个袋子。” “什么袋子?” 蒋庆之比划了一番,干脆画了出来。 这是一个皮质的枪袋,带子也是皮质的,斜跨在肩头,下面枪袋正好处于腰肋位置。 “简单。”李恬看了几眼,“明日就有了。” “好。” 蒋庆之这才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 他等不及厨房弄饭菜,便去了书房。 空间里虽然多了不少东西,可和偌大的空间相比,那点物资依旧太少了,显得空荡荡的。 蒋庆之弄了鱼罐头和巧克力,外加几袋吐司,简单吃了午饭。 至于压缩饼干,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兴趣。 后世食品工业的产物,让蒋庆之吃的热泪盈眶。 “这垃圾食品,真是美味啊!” 吃了迟来的午饭,徐渭求见。 蒋庆之知晓他所为何来,便去了书房。 “伯爷,羽林左卫那边蠢蠢欲动,咱们该先下手为强才是。”徐渭说道。 “老胡如何看?”蒋庆之点将,胡宗宪思忖了一下,“此刻动手,京卫难免兔死狐悲,外界也会颇为同情。伯爷临走前丢下了下等和渎职的评语,可是要逼狗跳墙?” 老胡果然是老胡,这大局观妥妥的……蒋庆之心中暗赞,点头:“正是如此。” “何须如此,直接一巴掌拍死,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诸卫,为墨家正名。”徐渭最喜欢墨家的便是不拖拉,说杀你全家,绝壁不少杀一人。 蒋庆之说道:“这不是学派之争。” “伯爷的意思……” 蒋庆之认真的道:“大明的利益高于我墨家的利益,这是我等处事的第一原则。” 胡宗宪叹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徐渭看着他,“你原先担心什么?” 胡宗宪说道:“党争!” 党争二字蕴含着无数血泪,汉代党争,前唐党争,前宋更是把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胡宗宪心中叹服,“伯爷此举堪称是高风亮节,只是我担心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就把他们的脑子打成狗脑子!”蒋庆之轻蔑的道:“我从不信什么党争乃是为国,人性本私,人性本贪,不过是藉着党争的由头为小团体牟利罢了。” “那羽林左卫那边……”徐渭说道。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蒋庆之起身,摸摸腰间的手枪,穿越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有了安全感。 可惜鼎爷不够给力,哪怕奖励个ak也好啊! 想到自己扛着游击战神器,叼着药烟横扫的画面,蒋庆之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城外看看。 …… 城外的那块空地自从归于蒋庆之后,他只来看过一次。 很宽广的一片地儿,但土质很糟糕。 莫展下马查看了一番,说道:“伯爷,这地没法耕作。” “我就没指望能耕作。” 蒋庆之跺跺脚,觉得挺硬,更满意了几分。 他指着这一片土地说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热闹非凡。” 回城的时候,蒋庆之在琢磨着从什么地方挖些人才来。 墨家以工为本,工匠便是重中之重。 姜华那边还得套近乎,为以后做铺陈。 “伯爷!” 莫展提醒道:“是陈湛。” 前方几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正策马而来,陈湛就在其中。 孙不同眯着眼,“伯爷,陈湛身前那两人,左侧是叫做杨清,右侧的是韩瑜,此二人皆是京师名士。” “是蒋庆之!”陈湛也看到了蒋庆之一行。 双方缓缓接近,却各不相让。 直至几乎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时,这才停了下来。 “长威伯!”韩瑜扇着扇子,微笑道:“天气不错,不是吗?” “韩瑜!”蒋庆之淡淡的道:“躲在后面不敢见人的地老鼠,也敢挡本伯的路?” 韩瑜没想到蒋庆之压根不与自己等人虚以委蛇,面色一冷,“长威伯……老夫不让又如何?”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杨清冷笑道。 陈湛盯着蒋庆之,心中在狂喊,“杀了他,杀了他,为方卓报仇!” 对面莫展突然盯住了他,手握刀柄。 陈湛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压住了杀机。但却冷笑看着蒋庆之,“此乃官道,凭何要我等让路?” “本伯有紧急军务!”蒋庆之淡淡的道:“十息之内,滚!” 韩瑜勃然大怒,“你这一身便衣,哪来的军务?” “一、二、三四五六……”孙重楼突然加快了速度。 杨清咬牙,“让路!” 第339章 被雷击的徐渭 回到家中,蒋庆之和徐渭、胡宗宪汇总了一番对韩瑜等人的印象。 “伯爷先前逼迫他们让路,我见韩瑜怒不可遏,握着扇子的手都骨节泛白,可见此人性子急躁。”胡宗宪说道。 徐渭靠在椅背上,近乎于葛优瘫,“杨清看似愤怒,可眸子里却平静无波,此人城府颇深。” 至于陈湛,还没放在蒋庆之眼里。 徐渭揉揉大肚腩,“也不知晚饭吃什么,我去瞅瞅。” 晚饭吃的是红烧牛腩,配上实在的椒盐烧饼,一口能入魂。 晚饭后,徐渭打着嗝出去消食。 “徐先生吃了?” “吃了。” 徐渭刚开始不适应这等打招呼的气氛,渐渐习惯后,某天出来没人搭理自己,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蒋庆之说这是最养人的烟火气。 后世的高楼大厦看似繁华,可缺少了温度。左邻右舍一辈子不相往来是常事。一户一梯的房型连邻居都省了,就像是居住在荒山野岭之中。 虽说清静了,可也少了人味儿。 徐渭不知不觉溜达到了那个菜市场,就见两个妇人正和杨招娣争吵。 “我一家子吃的都一样,就夫君单独吃了你家猪肉,午饭后上吐下泻,如今躺在家中奄奄一息,你这猪肉定然有毒!” “我看是下毒!” “报官!” “让她赔钱!” 杨招娣猛地把杀猪刀剁在案板上,咆哮道:“我每日贩卖一头猪,不止你等吃,为何别人家并未中毒?” 个子高些的妇人骂道:“我上次买肉说你这猪肉不新鲜,和你争执了一番,定然是你怀恨在心下毒,报官,把这个恶毒的女人弄进去。” 没多久兵马司的人来了。 杨招娣说道:“奴在此卖猪肉多年,谁不知晓我杨招娣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至于争执,几乎每日都有,我犯得着下什么毒?还请诸位官爷明察。” “到兵马司再说!”几个军士不耐烦的道。 隔壁卖鸡鸭的老头说道:“一个女人进了兵马司,就算是囫囵出来了,以后还嫁不嫁人了?名声都臭了,谁愿意娶她?” 这年月但凡进过衙门的女人,几乎都会被冠以不干净,或是歹毒的名声。 杨招娣说道:“我家中还有爹娘,没了我照拂……哎!你要作甚?” 两个妇人一起发力,竟然把案板给掀翻了,气喘吁吁的道:“若是我家男人有个三长两短,杨招娣,你死有余辜!” 杨招娣大怒,拔出杀猪刀,两个妇人急忙后退,喊道:“救命!” 杨招娣恨恨的用力一刀。 咚! 厚厚的案板竟然被这一刀剁出了一条缝隙。 “带走!”几个军士喝道。 “咳咳!” 就在杨招娣绝望时,有人走了出来。 “是你?”杨招娣见是徐渭,心想这人来作甚。 “徐先生。”有军士认出了徐渭。 “此事我有些疑问。”徐渭说道:“要说为了几句争执便下毒,这得多狭隘的性子?这等性子可能做生意?” 边上的老头说道:“这位先生说的没错,和气生财嘛!心胸狭隘的哪能做什么生意。招娣在这卖肉多年,咱们都看在眼里,哪是那等人。” 一个妇人跳脚骂道:“你是何人?为这个贱人说话。” 徐渭笑了笑,“本人徐渭,对了,不知此事与徐某可有关联?”说着,徐渭环视一周。 那个妇人说道:“还请官爷做主。” 军士有些为难,徐渭说道:“我腹痛。”,他皱着眉,“就方才那个女人给我下了毒。” “你血口喷人。”妇人恼怒:“我何时给你下毒?” 徐渭捂着肚子,指着妇人说道,“苗疆有隔空用蛊虫下毒的手段,我看你……哎哟!报官!报官!” 两个妇人面色一变,其中一人说道:“奴还有事,先走一步!” 另一个妇人喊道:“快来看看啊!还有没有人为咱们百姓做主了?啊!人呐?我要去西苑告御状去,你等着,你等着……” 妇人一边发狠一边跑,挤进人群中没几下就消失了。 几个军士呵呵一笑,其中一人拱手:“徐先生好手段。” 徐渭笑了笑,眉间有些不屑之意。 这几个军士哪里看不出这事儿的不对,可他们依旧想带走杨招娣,多半是背后有人在使劲…… 背后! 徐渭压下这个念头,和杨招娣一起收拾摊子。 案板很重,杨招娣在一头,徐渭在一头,二人一起发力。 嘶! 徐渭觉得自己的腰闪到了,但依旧故作镇定。 接着是小半片肥猪。 “我自己来。”杨招娣说道。 “说什么话呢!”徐渭抓住一只猪腿,“加把力。” 二人一起发力。 哎哟! 徐渭听到腰那里有动静,顿时就不得劲了。 他强忍着站直了身体,杨招娣说道:“今日多亏你了。” “说这可就见外了。”徐渭一手捂着后腰,想俯身捡起猪腰子,却发现腰酸痛难忍,“那日没你我早就没了。这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呗!”隔壁卖鸡鸭的老头儿笑道。 “说什么呢!”杨招娣蹙眉,“徐先生一看便是学问人,我这等大字不识一个的屠子,没脸说笑话。” 老头看看徐渭,叹息一声,嘟囔道:“这小子每日都来,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女子,老夫便白活了大半辈子。” 经此一事,二人之间关系拉近了许多,徐渭旁敲侧击询问杨招娣的情况。 ——父母都在,不过老父腿脚不大方便,整日卧床的多。母亲在家照顾父亲,顺带做家务。 “一个女子顶门立户,厉害!”徐渭赞道。 “徐先生这是在嘲笑我吗?”杨招娣习惯性的握住杀猪刀的刀柄。 徐渭不由退了一步,“哪的事。我这是真心钦佩。不瞒你,我打小日子也不好过,家父早逝,我生母不在,日子过的艰难。后来……” 他习惯性卖个关子,一般人都会追问。 嘭! 杨招娣把那扇猪肉翻了个身,用刀子刮着沾染的泥土,面无表情的模样竟有些娇俏。 徐渭讪讪一笑,“对了,你这整日卖猪肉,就没想过请个帮手?” “你觉着有女人愿来清理猪下水?”杨招娣说道。 呃! 徐渭没发现自己只要遇到了杨招娣,脑子里的聪明和智慧都离家出走了。 “你那个……以后有事吆喝一声。”徐渭指指左边,“我人在新安巷,你花几文钱叫人去新安巷一问徐渭便知。” “这人暗搓搓的自吹自擂呢!”老头儿嘟囔,“身家清白,且和街坊处的不错。” 离开菜市场后,智慧回家的徐渭一直在笑。 …… “徐渭出手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酒肆里喝酒,两个妇人此刻都在,正小心翼翼的点头。 “是,那人狡黠,说什么苗啊蛊的,奴担心被兵马司的人抓住吃不住拷打,会泄露刘大哥你的踪迹,就跑了。” “知道了,去吧!对了,这两日少出门。”大汉摆摆手,有人带着她们出去,随后一人给了一串钱。 大汉在酒肆骂道:“娘的,那徐渭倒也机敏。不过爷爷就不信了……” 大汉一看便是那等游侠儿或是混混泼皮,酒肆里两个伙计眉目不善,掌柜的脸上甚至有一道伤疤,看着颇为凶狠。 “大哥,要不就动手?”掌柜说道。 “动个屁,那边只要求咱们拖住徐渭,还特别叮嘱不得下狠手。”大汉骂道:“动不得打不得,还要拖住他三五日,这狗屁倒灶的事儿,若非钱多,爷爷真不想干!” …… 距离这里不到两百步的地儿,徐渭正蹲在一个乞丐身前,拿了一串铜钱在手上,“附近谁说了算?” 乞丐浑身腌臜,头发蓬乱,看了一眼徐渭,再看看他身后的孙重楼,“这附近……官爷说了算。” “老徐,他这是嫌弃你给的不够多。”孙重楼说道。 “贪心太过,小心有灾祸!”徐渭说道:“不是我舍不得给钱,给多了,你看……” 乞丐顺着徐渭的视线看去,两个同行正在边上蹲着。 眼睛发绿。 乞丐一个哆嗦,“刘大哥说了算。” “刘大哥在何处?” “在那边……顺着这巷子进去,到头右转,前面岔路右边就是他的酒肆。” 徐渭笑了,“这地方不好乞讨,换个地方吧!” 说着,一角银星子悄然弹在了乞丐的双腿之间。 乞丐不动声色的伸手抓住,“多谢先生,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看,这是个聪明人。”徐渭盯着那两个乞丐,一刻钟后才离去。 找到哪家酒肆很轻松。 “喝酒?” 脸上有刀疤的掌柜问道。 “刘大哥可在?”徐渭问道。 大汉在角落里喝酒,闻言抬头。“你找我?” “是。” 徐渭走到他的身前坐下,“那两个妇人一看便是做那行的,她们自行买菜,可见并不宽裕。能驱使她们去污蔑一个为了维持生计而抛头露面的弱女子……” 说到弱女子,徐渭明显停顿了一下,“唯有这附近的泼皮。” 大汉眸子一缩,“徐渭?” “我进来时你偷瞥了我一眼,那时就认出了我。此刻却故作姿态。” 徐渭笑道:“来,告诉我,是谁让你干这事儿的?” 大汉冷笑,“你就不怕来了回不去?关门!” 大门外出现了孙重楼。 两个伙计,一个掌柜,顷刻间便倒在了大堂内。 孙重楼反手关门,“老徐,赶紧弄了好回去,厨房有宵夜,说是什么龟苓膏。回去晚了窦珈蓝那厮定然把我那份也吃了。” 徐渭看着大汉,“现在可以说了吗?” 大汉汗流浃背,哆嗦着,“徐……徐先生。” “我这人耐心有限,伯府的宵夜不等人呐!” 徐渭拍拍挺起的肚腩,起身就走。 “是一个叫做周亚的人。” 第340章 声东击西 周亚是个书商,在距离菜市场不远的地儿有个店铺,卖些典籍、时文什么的,收入马马虎虎。 一般人不会大清早买书,故而周亚会起的比较晚。 起床后,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伙计在楼下开门,听着声音懒洋洋的。 周亚洗漱后,叮嘱伙计把最新的时文放在显眼处。 “掌柜,不是说陛下吩咐明年不开科举吗?时文怕是不好卖。”伙计看着惫懒。 “你懂什么?明年不开科举,累积两年的士子赴考,想考中更是难上加难。要想突围唯有更加勤力才是。今年的时文定然会卖的更好。” 周亚背着手出门,看看左右,惬意的伸个懒腰。 有挎着竹篮卖饼子的小贩路过吆喝,“肉馒头,大肉馒头啊!” “来两个!”周亚叫住小贩买了两个肉馒头,一口气吃了一个半,剩下半个逗弄了一番隔壁家的狗儿,最终却给了路过的野狗。 “汪汪!”被调戏的狗儿冲着他咆哮了一阵子,翘着后腿在书店的门边撒了一泡尿。 “呵呵!”周亚拍拍手,去后面把自己的马牵出来,吩咐道:“中午我就不回来了,看好店。” 等他走后,伙计看看没客人,便去后面茅厕撒尿。 茅厕距离马厩不远,伙计路过时不经意发现了什么,“哎!这马怎地拉稀了?” …… 周亚觉得自己的马有些虚弱,而且左顾右盼的不对劲。 道路很宽,他一路沿着右侧缓缓而行。 右侧前方有家车马行,老板最近得了几匹没阉割的好马,整日和人显摆。这日正在大门外调教马儿,围观的人不少。 车马行的外面很宽敞,以供大车停放。拴马的石柱也不少,有人在石柱间拉起绳子,变成了晾衣服的好地儿。 周亚的马儿一到这里就有些不对劲,刚开始只是摇头晃脑,周亚漫不经心的吆喝几声,满脑子都是怎么让徐渭最近几日焦头烂额的事儿。 他的马儿见到那几匹公马,顿时撒腿就跑。 “吁!” 周亚骤然一惊,刚想控制马儿,可眼前有线条闪过。 线条刚好在他的脖颈那里掠过。 随后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孙重楼收了绳子,装作看热闹的徐渭钻出人群,二人很快消失。 正在显摆好马的车马行掌柜刚展示了一番马儿的雄壮,下马后拱手道:“回头哪家要配种只管说话。” 众人都知晓这厮是想靠配种挣钱,但这几匹马确实是雄壮,让人心动。 “这马哪来的?”有人问道。 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周亚的嘴角蠕动了一下,而他的马儿却冲进了人群中。 “这是草原来的好马。”掌柜得意的道。 自从打开贸易通道后,俺答部严令不许贩卖的种马,依旧源源不断的涌入了大明。 咿律律! 母马冲进了人群中,顿时引来一阵混乱。 “那里有个人……好多血!” 众人愕然跑过去。 周亚捂着咽喉苦笑了一下,手无力垂落。脖子上一条细细的口子,鲜血不断奔涌而出。 “死了!” …… “老徐,你太阴了。” 孙重楼嘟囔着,回到家中后,富城叫他去开小灶。 今日小灶是一大块煎饼。 “牛肉的?”孙重楼一脸嫌弃,蒋家别的都缺,就不缺牛肉。 “伯爷说你多吃牛肉好,长肌肉。”富城蹲在边上看他大口吃着,眉眼慈祥。 “对了,师父,昨日徐渭让我去给一个书商的马儿下药,今日又让我拉了一条线,瞅着那书商过来就把线拉起来。好家伙,师父,那线竟然差点把那人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富城听了半晌,笑眯眯的道:“吃你的,别管。” “哦!”孙重楼吃了煎饼走了,富城干咳一声,随即去请见蒋庆之。 “老奴想着,那药多半是能让母马动情。车马行的掌柜这几日把那几匹好马放在大门外,便是想让那些人看看,招揽些配种的生意。只是这时辰要拿捏的极好,徐先生的手段老奴自然是佩服的……看老奴说了半晌,前面还有事儿,老奴告退。” 富城走后,蒋庆之笑了笑。 “这个徐渭啊!” 徐渭让孙重楼去下手,就没准备瞒着蒋庆之。 下午他便主动寻蒋庆之说了此事。 “那周亚多半是那边的人,让我自顾不暇,定然是想让伯爷在整肃京卫中少个帮手。”徐渭讥诮的道:“可惜动手的人蠢了些,那周亚更蠢。” “为何?” “那能让马儿动情的药有个坏处,会让马儿腹泻。若是他察觉到了异常,今日我的谋划必然不成。” “以你的性子,此次不成,下次准备怎么弄他?”蒋庆之有些好奇。 徐渭说道:“周亚喜欢一个私娼,那私娼看似对他一往情深,实则有个相好的。二人一直想离开京城,却少了盘缠。 若此次失手,我便准备让人去周亚的书店和他做一笔大买卖,预先给他两三百贯订金……再故作不经意把消息泄露给那私娼的相好。想来会很热闹。” 这年头想白嫖的人不少,故而私娼的背后都得有人护着。 她的相好就是这等角色 这等人连自己女人都能忍心推入火坑,杀个人,抢个钱…… 蒋庆之觉得脊背发寒。 他自然不是为了周亚的死而动容,而是觉得自己小觑了古人。 摸摸腰间的手枪,蒋庆之觉得多了几分底气。 晚饭后,徐渭再度去了菜场。 此刻买菜的都是些刚做完工的百姓,看着疲惫不堪。 杨招娣的吆喝声格外爽朗,“最后一条腿了,谁要送小葱两把。” 抠门了些! 徐渭笑吟吟的站在边上,看着女屠子举起屠刀,轻松的把一条猪前腿给分割了。 一条腿卖完,杨招娣拍拍手,欢喜的抬头。 徐渭冲着她笑了笑。 看着竟有些呆。 “这人怎么傻乎乎的。”一个买菜的妇人说道。 …… 羽林左卫。 “京卫大多都联络过了。”大堂里,钱林的声音轻轻回荡着,“除去几个想观望的之外,其他人都说会策应咱们。若是蒋庆之在羽林左卫动手,他们便上疏……” “好!”陈彬笑吟吟的对诸将说道:“这是一次机会,压制住蒋庆之,京卫一切照旧!” 诸将都松了一口气。 “弄死那狗东西最好!” “此次借着机会让他灰头土脸就够了。弄死……那是陛下的表弟,弄死他咱们都得死。” “可咱们干的那些事……” “闭嘴!” 钱林喝住了诸将,陈彬看了他一眼,有些忌惮此人在军中的威信,摆摆手,“都去吧!对了,这阵子操练都要认真些,莫要给蒋庆之找茬的机会。” “领命!” 诸将告退。 钱林没走,陈彬沉默着,良久问道:“那些人怎么说?” “他们说一切看朝中。”钱林微笑道。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露面。”陈彬有些不满。 “他们怎会露面?”钱林觉得陈彬果然是蠢。 “知道了。”陈彬摆摆手,钱林告退。 目光复杂看着自己的副手出去,陈彬轻声道:“以为本将不知晓你在串联?里应外合压制住蒋庆之……可那蒋庆之乃是名将,你等能用什么手段让他铩羽而归呢?” 钱林出去后,叫来几个心腹将领。 “让你等的人都警醒些,这两日准备动动。” “动动?” “对,动一动。”钱林眸子里都是冷意,“让羽林左卫,让京卫变成一个大坑,埋了蒋庆之。” 他想到了那人对自己说的话,不禁兴奋不已,“不,是埋了那位墨家巨子!” 正如同蒋庆之所说,没有单纯的政治斗争,每一次政治斗争的背后都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 翌日,蒋庆之的奏疏按照程序进了直庐。 “爹。”严世蕃拿着蒋庆之的奏疏说道:“蒋庆之弹劾羽林左卫诸将渎职。” 严嵩接过奏疏,“他前几日看似偃旗息鼓,看来是在等着对方出手。羽林左卫却毫无动静……” “毫无动静,许多时候便是动静。”严世蕃说道:“蒋庆之此刻动手,我觉着早了些。他忘记了一事……” “什么?” “这不是整肃京卫,而是墨家对儒家的逆袭!”严世蕃冷冷的道:“蒋庆之低估了那些人。爹你等着瞧,好戏该来了。” …… “羽林左卫这几日颇为不安,陈彬等人频繁联络京卫诸将,看来是准备联手应对。羽林左卫操练很是认真……” 徐渭说道:“这几日京卫操练都不错,伯爷,动手的时机到了。” “拿下羽林左卫,震慑京卫。”胡宗宪说道:“不过我以为,当严惩首恶,剩下的将领可放一手……” “担心他们抱团?”蒋庆之看看外面的夕阳,“明日便去羽林左卫。” 他放着羽林左卫不动,便是在等对方出手。 可朝中这两日却毫无动静,蒋庆之在猜测那些人是不是担心被卷进京卫贪腐的漩涡中,惹来一身骚。 完成京卫整肃,就算俺答真的南下了,蒋庆之也有把握让他大败而归。 “这是一次救赎!” 蒋庆之躺在床上,盘算着此次能收获多少国祚。 不知多了多久,外面有人敲门。 蒋庆之猛地睁开眼睛。 “伯爷,前院二位先生说有紧急事务。” 蒋庆之的脑子瞬间清醒,“这就来。” “夫君。”李恬也醒了。 “睡你的。”蒋庆之穿上衣裳,说:“估摸着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我去去就来。” 大晚上的能出什么事儿? 别是道爷……蒋庆之眉心紧锁。 前院,徐渭和胡宗宪看着神色严肃,护卫们竟然都集结起来了。 “何事?”蒋庆之问道。 “伯爷,就在先前府军右卫突然骚动,有将领被杀!” 蒋庆之一怔,旋即明白了。 “声东击西!” 胡宗宪沉声道:“他们用羽林左卫拖住咱们,实则发难的是府军右卫。” 这是一次精心准备的突袭。 夜色下,蒋庆之抬头。 “好手段!” 第341章 清君侧 半夜是道爷最精神的时候。 他正在审阅奏疏,严嵩在一旁候命。 朱希忠今夜也轮值,百无聊赖的等着。 烛光下,嘉靖帝仔细看着奏疏,偶尔会提出问题,严嵩急忙解释。 “……当地官员说,地方百姓愚钝,嗅着那味儿有些担心,臣的意思,其一多纾解,其二百姓愚钝,不可一味顺从,该压制就得压制……” “陛下。” 一个内侍急匆匆来禀告,见他面色难看,黄锦心中一个咯噔。 别是哪位皇子出事了。 “何事?” “府军右卫哗变!” 呯! 正在喝茶的朱希忠手一松,茶杯落在了地上。 道爷拿着奏疏的手依旧稳定,但也为之愕然,随即喝道:“可曾验证?” “陛下,说是府军右卫哗变,还杀了将领。”内侍面色惨白,显然是想到了兵变的后果。 在老一辈的口中,兵变便是杀戮。 那些乱兵会见人就杀,比异族更为凶残。 “陛下!”严嵩断然道:“可速令虎贲左卫出击!迟则生变。另外……” “令长威伯去虎贲左卫!”嘉靖帝冷冷的道。 “陛下,臣请西苑戒备。”朱希忠说道。 乱兵一旦开了杀人的头,后续就很难收住杀心。 杀人杀多了,都知晓自己没有好下场,便会把目光转向西苑。 “可!” 嘉靖帝起身走到殿外,看着府军右卫驻地方向,此刻那里竟是灯火通明,恍若闹市。 “令府军前卫指挥使秦源统军戒备。” “是!” 嘉靖帝目光炯炯,“锦衣卫,东厂尽数出动,盯着京卫。但凡有异动马上来报。” “是。” “五城兵马司……巡查城中,但凡有人趁火打劫,非常时刻……要果断处置!” “是!” 嘉靖帝回身走向殿内,走到大门那里时,止步说道:“告诉庆之,这便是大明。” 一瞬间,黄锦发现道爷的脊背突然挺直。 “那些人动了!” …… 没等嘉靖帝的旨意到,蒋庆之就已经出现在了虎贲左卫的军营中。 诸将顶盔带甲在大堂里站成两排。 蒋庆之负手在踱步。 “伯爷!” 陈集进来,“府军右卫的军营中乱哄哄的,有人在高喊杀进皇城去,杀进西苑去……” “看来确实是杀人了。”颜旭说道:“若非如此,谁敢说出此等近乎于谋逆的话。” “可曾出营?”蒋庆之问道。 “还未曾!” 蒋庆之松了一口气。 “盯着,随时来报。” “是。” “伯爷,出击吧!”有人建言。 陈堡看了那人一眼,“陛下旨意未到,伯爷但凡令我军出击便是僭越。就算是一片好心,也会被那些人斥之为野心勃勃。” 蒋庆之此刻从措手不及中恢复了过来,“那些人就等着本伯出手……是了,府军右卫哗变了接近一个时辰,按理也该动了,可却一直在闹腾。这是有人压着他们。目的……” 蒋庆之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本伯刚上了奏疏,建言拿下羽林左卫诸将,接着府军右卫便发生哗变。 本伯必然会惶然不安,担心被弹劾,于是不等陛下旨意,便令你等出击镇压…… 本伯整肃京卫不力,以至于引发府军右卫哗变,此罪一;擅自调动虎贲左卫……” 蒋庆之看着有些茫然的诸将,“那些人会说,若哪日本伯再度调动羽林左卫,去干些大逆不道之事……这是罪之二。好手段!” …… “他们动手了。” 陈湛披着衣裳进了书房。 “是。”韩瑜说道:“那些人事先和府军右卫联络好了,府军右卫指挥使张新林贪腐巨大,且手中有几条人命,若事发必死无疑。” 杨清打个哈欠,“有人告诉张新林,此次蒋庆之整肃京卫不会半途而废。张新林惶然不可终日,有人再这么一蛊惑,这厮就发动了。” “既然都是死,那便在死之前疯狂一把!”韩瑜笑道:“张新林此人本就有些癫狂,大胆。否则怎敢弄死几个麾下。” “据说被弄死的乃是不愿参与他贪腐,却又知情的将领。”陈湛小道:“此人确实是胆大包天。” “京卫多年无事,诸将多肆无忌惮。贪腐,吃空饷,把底层将士当做是奴仆,动辄呵斥责打,每年都会死些人。”韩瑜缓缓说道:“今夜府军右卫哗变,皆是蒋庆之的罪责。” “蒋庆之是个聪明人,他知晓一旦府军右卫冲出大营,只需杀一人,天明后弹劾他与墨家的声音将会响彻云霄。”杨清眸子里多了快意之色,“他不得不动。” “咱们就等着他动!”韩瑜和杨清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这时有奴仆来禀告。“二位先生,咱们的人看到蒋庆之去了虎贲左卫。” “好!这厮果然是去了!”韩瑜起身,“王德那边该鼓动张新林动手了。” 杨清闭上眼,“今夜就要钉死他,钉死那该死的墨家。” …… 长街上,十余骑正在疾驰。 前方有人喊道:“可是宫中来人?” 十余骑为首的内侍喊道:“正是,你等何人?” 那边冲过来,为首的竟然是孙重楼,“少爷令我来问,可是陛下令虎贲左卫出动?” 内侍点头,拿出了旨意。 “速去禀告少爷,就说有旨意出动。”孙重楼吩咐道,身后两骑掉头疾驰。 “好快!”内侍不禁惊叹。 “少爷说了,此事紧急,不可按照常规处置。他们送去消息,虎贲左卫先出击,旨意在半道接……可否?” 那也就是说,此刻虎贲左卫已经出营了……内侍一脸为难。 ——带一句即可,无需他答应。 孙重楼想到了少爷的话,“既如此也不为难你,不过先前我在前方遭遇了截杀。” 内侍面色惨淡,“这是……” “估摸着是准备截杀你等。”孙重楼说道,“还请回禀陛下,就说少爷去杀反贼了。” 马蹄声踏破夜色,不远处两个男子走出巷子,“是孙重楼。” “宫中旨意到了,让张新林那边马上出动。速去!” …… 府军右卫的大营中此刻沸反盈天。 指挥使张新林在大堂里来回转圈。 下面十余将领有人惶然不安,有人神色狰狞。 有人说道:“指挥使,外面的兄弟们有些疲了。” 张新林止步,“再等等。” “指挥使,咱们究竟在等什么?” 千户王德说道:“西苑那边有人和咱们联络,今夜打开西苑大门,让咱们杀进去。” “啊!”诸将惊愕。 “你等都跟着本将吃香喝辣多年,每年从军中吃了多少银钱,算下来也该死了吧!”张新林森然道:“别想着能逃脱罪责。再有,当初杀人你等也曾参与,就算是自首也难逃一死。” 王德冷笑道:“先前杀李钦时,你等可是主谋。” 有人笑道:“先前王千户鼓动将士,说这几日操练不力,李钦担心蒋庆之责罚,便要拿将士们开刀,弄死几个……再重责一批,引来将士骚动,这手段果然了得。” 果然有聪明人……王德心中一凛,肃然道:“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时候说这些作甚?同舟共济罢了。” “告诉他们,先前李钦被他们弄死,罪在不赦,不想死的,便跟着本将去叩阙。”张新林沉声道:“陛下仁慈,只需说是蒋庆之逼迫,我等乃是迫不得已,并无谋反之意,陛下必然会宽宥……” 王德补充道:“可一旦动了手,将士们的野性便再难控制。随后有西苑那边配合,咱们杀进去……” “京师大乱后,咱们伺机而动,先拿下严嵩等人,再拿下六部高官。诸卫那边……王德,晚些你去联络,告诉他们,唇亡齿寒。此时不动,咱们都是待宰的羔羊!” “是。” 这些都是事先二人商议好的,此刻说出来,诸将觉得井井有条,不禁都心动了。 有人去外面煽动了一番。 “清君侧!” “咱们清君侧!” “杀蒋庆之!” 张新林满意的道:“好!” 王德悄然出去,焦急的看着大营之外。 …… 虎贲左卫出营时,蒋庆之带着数十骑早已跑没影了。 长街上,蒋庆之看到了数十骑正在疾驰。 “是石头!” 孙重楼带着内侍来了。 内侍被孙重楼催促着不断加速,屁股都差点被颠成了四块,见到蒋庆之大喜。“长威伯,陛下令你率虎贲左卫出击,镇压府军右卫。” “领命!”蒋庆之接过旨意,竟然不掉头,而是带着数十骑直奔府军右卫驻地。 “就这点人马……长威伯,小心呐!”内侍喊道。 孙重楼说道:“少爷这是豁出去了。” 内侍是道爷身边人,曾听道爷说过孙重楼乃是憨直之人。 憨直之人说的话可信度极高不是。 内侍准备回去带一句。 …… “来了,王千户,他们来了。” 两个男子被人带过来。 “如何?”王德急促问道。 “动手!” “好!” 王德眼中闪过厉色,“对了,我这边如何安排?” “事成后,九边任意一处副总兵。”男子说道。 “若事败呢?” “方才咱们的人回禀,虎贲左卫依旧未动,大势已成,可会败?”男子自信的道。 “妥当!”王德兴奋进了大堂,“指挥使,西苑那边联络上了,说是妥当。” “好!”张新林起身,“今夜老子要让京师变色!出击!” 第342章 说杀你就杀你 府军右卫的军营大门打开。 刚集结完毕的将士有的茫然,有的兴奋。 张新林带着诸将策马过来,冲着麾下喊道:“蒋庆之要弄死咱们,咱们可能坐以待毙?不能!” 王德看到那些将士鼻息咻咻,不禁暗喜。 “如今之计唯有叩阙,请陛下严惩蒋庆之。京师诸卫今夜都将响应……” 法不责众这个古老的真理让那些将士不禁松了一口气。 “出击!” 张新林率先策马掉头。 …… “驾!” 长街上,蒋庆之带着数十骑冲到了尽头,右转过去不远便是府军右卫的驻地。 “止步!” 前方有人厉喝,竟然是数十兵马司的人。 为首的将领喊道:“再不止步,杀!” 蒋庆之喝道:“本伯蒋庆之奉旨行事,挡路者杀!” 将领一怔,身边军士说:“百户,是长威伯!” 将领咬牙,眼神闪烁,“弓箭……” 身后没有传来预料中的拉起弓弦的声音,将领缓缓回头,发现自己的麾下都在后退。 “百户,长威伯有旨意!” “旨意若是假的,我等便是渎职!” “小人们不懂什么道理,只知晓长威伯是陛下的表弟,他谋反……能有何好处?”一个小旗伸手挡住了自己的麾下,“退!” 将领厉喝,“放箭!” 几个军士拉弓。 “黄炳!”蒋庆之喊道。 身后黄炳张弓搭箭,就在将领回头时,一箭正中他的胸腹处。 “冲过去!” 蒋庆之喊道。 孙重楼策马冲到了蒋庆之身前,举着盾牌喊道:“拦路者死!” “避开!”有人喊道。 兵马司的人赶紧闪避。 马蹄声轰隆,随即右转。 百户倒在地上,小旗走过来,单膝跪下,“今夜府军右卫生出了乱子,此刻长威伯带着数十骑赶去,这不是谋反的架势。 若是谋反,长威伯必然会带着虎贲左卫,或是去镇压虎贲左卫,而不是赶来府军右卫。百户,小人不知您为何如此,不过为了这些兄弟和小人的一家老小,抱歉了。” 百户苦笑着,喃喃的道:“抱歉……我也很抱歉。” …… “出营后马上赶往西苑,一路无论是遇到谁,记住,杀!” 张新林在叮嘱麾下,“在到达西苑之前,务必要让将士们见血。” 也就是杀的人越多越好。 “领命!” 王德看着最前方的将士走出军营,心中一松,“大事成矣!” 张新林看着夜色,呼吸急促了一瞬,他闭上眼,轻声道:“这都是你等逼的。” 哒哒哒! 王德突然蹙眉看向右侧。 “有马蹄声。” 哒哒哒! 马蹄声渐渐清晰。 右侧一片屋宇外侧,突然冲出一骑。 骑士身着布衣,抬头看过来。 “杀了他!”张新林咆哮。 数骑策马冲了过去。 骑士的目光越过这几骑,看向了张新林等人。 数骑疾驰而去。 男子身后涌出了十余骑,接着骑兵越来越多…… “撤!” 那数骑掉头就跑。 数十骑冲出来,跟在布衣男子身后,缓缓减速。 刚出营的将士们止步。 大营内被火把照的恍若白昼。 大营外,晨曦尚未露头,天地间处于黎明前最为昏暗的时刻。 哒哒! 哒哒! 布衣男子缓缓策马而来。 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感受到那股怒火。 “张新林何在?” 布衣男子开口。 “你是何人?”前方带队的是张新林的心腹百户朱越。 “本伯蒋庆之!”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消失了。 军营内外寂静的让人不安。 连马儿都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气氛,竟然安静了下来。 张新林面色煞白,“他……他不该是在虎贲左卫等待旨意吗?” 那数十骑簇拥着蒋庆之缓缓而来。 王德厉声道:“指挥使,事已至此,我等若是请降必死无疑。蒋庆之只有数十骑,掩杀过去……什么名将,难道他还能以数十骑抗衡我数千虎贲?” “指挥使!”众将看着张新林。 “陛下得知府军右卫诸将蛊惑你等谋反,震怒。” 蒋庆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京卫将士的遭遇,陛下清楚,本伯也清楚。将领贪鄙,吃空饷,贪墨你等的钱粮。平日里非打即骂,更是驱使你等为奴仆……” “不好,蒋庆之这是在蛊惑,指挥使……”王德一咬牙,喊道:“杀了蒋庆之,清君侧!” 军中他的几个心腹也跟着喊了起来。 将士们有些骚动。 “陛下说,只诛首恶!”蒋庆之说道:“至于你等,老弱病残的退回兵部,剩下的经过苦练,皆可留下。” “他这是缓兵之计!”张新林说:“如今只有叩阙,恳请陛下开恩,我等才有活路!” “那是谋反!”蒋庆之冷笑道:“当年杨慎带着百官在左顺门外叩阙,结果如何?尽数被拿下,廷杖之下血肉横飞,至今那些官员依旧在流放地蹉跎。” “咱们杀了人,蒋庆之心狠手辣,别忘了当初他是如何整肃虎贲左卫的,别想着法不责众……毕竟死人了呀!” 蒋庆之一怔,身边徐渭急促道:“伯爷,您说的投名状……” 好狠的手段! “蒋庆之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杀了他,咱们去叩阙!”朱越杀气腾腾的拔出长刀。 “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蒋庆之冷冷的道,“本伯在此,谁敢跨出一步!杀无赦!” 本来骚动的将士们安静了一瞬。 朱越往前几步,“我!” 噗噗噗! 噗噗噗! 大地仿佛在震动。 声音越来越沉重。 噗噗噗! 整齐小跑的声音在右侧传来。 众人情不自禁的看过去。 一面大旗从右侧转角出出现。 接着是一队队步卒。 “左侧有动静!”有人喊道。 左侧,一队队骑兵突然涌了出来。 带队的竟然便是颜旭。 “是虎贲左卫!” 骑兵旋风般的冲了过来,颜旭一声令下,在军营左侧列阵。 战马在不安的打着响鼻,甩动着脑袋。 张新林面色惨白,“事败了,事败了!” 王德强笑道:“指挥使,此刻天还没亮,趁势冲出去制造混乱,只需在城中纵火……” 张新林缓缓看着他,“我部可能冲出虎贲左卫的拦截?” “我部操练有素……” “操练之法都是从虎贲左卫,不,是从蒋庆之那里学来的。你觉着弟子能胜过先生?”张新林惨笑道:“你此刻喊一嗓子看看?” 王德的脸颊颤抖,深吸一口气,“杀出去才有生路!去纵火,去杀人,去劫掠……” “杀啊!” 数十人冲出阵列,奔向蒋庆之。 可跑了几步却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大队人马默然不动。 这数十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竟然呆立原地。 蒋庆之指指朱越。 墨家巨子说三更杀你,绝不留你到五更。 孙重楼策马过去。 “杀!”朱越跃起一刀。 众人只见刀光闪缩了几下,孙重楼手中便多了一颗人头。他高举人头,带着被飞溅到的鲜血的脸上狞笑着,“我家少爷说要杀他,阎王爷也拦不住!” “十息内,弃刀跪地!”蒋庆之举起手。 轻轻往后一招。 身后,虎贲左卫的步卒列阵向前。 颜旭喝道“进!” 骑兵如墙,一步步逼近大营。 “……八、七……” 当啷! 长刀落地,一个军士跪地。 当啷…… 兵器不断落地,府军右卫的将士如同被大风吹拂的麦地,纷纷跪地低头。 蒋庆之策马上前,身后步卒紧紧跟随。 “张新林!”蒋庆之眯着眼,看着今夜的罪魁祸首。 “下官……”张新林面色惨白,下马跪地,“下官是被人蛊惑,伯爷,下官是被人蛊惑啊!” 张新林膝行过来,到了蒋庆之马前,他举着双手,仰头道:“伯爷,是王德!王德这几日一直在蛊惑下官,说若是不动手,下官往日所为难逃一死。下官罪该万死……可……下官愿意检举,下官知晓军中谁贪腐,谁能干……只求饶了下官一命。” “拿下!”蒋庆之指着张新林。 他抬头,微笑问道:“谁是王德?” 王德呵呵一笑,拔出长刀,“大丈夫不为五鼎食,便为五鼎烹。败了便败了,何苦跪地求饶,没得让人小觑。” 王德看了看众人,最后冲着蒋庆之说道:“今夜我本势在必得,没想到功败垂成。长威伯乃我大明名将,可惜的是,却也是墨家巨子。哈哈哈哈!” 王德大笑着,把长刀搁在脖子上,猛的一拉。 人落马。 战马不安嘶鸣着。 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心中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吸了一口药烟,吩咐道:“府军右卫尽数看管,早饭照旧供给。谁若是鼓噪,斩杀了。” “是。”颜旭领命,带着人把府军右卫的将士赶进营中。 “出太阳了。”孙重楼欢喜的道。 蒋庆之策马回头,见东方一缕晨曦浮现,周边云霞淡微,却隐隐带着紫色。 “天亮了。”徐渭也是心中一松,说道:“今夜好险。” 蒋庆之说道:“你在此坐镇,我去西苑一趟。” 他带着护卫到了西苑外,数百将士正在戒备。 “是长威伯!” 朱希忠心中一松,欢喜招手,“庆之!” 晨曦中,蒋庆之策马缓缓而来。 他下马。 走向大门处。 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变故,也仿佛印证了夏言的话:小子,那些人并非如你想象中的蠢,他们若是一心想弄谁,想想商鞅,想想王安石,想想那些身败名裂的勇士…… 是啊! 那些人就如同是一堵高大的围墙,这堵墙叫做门阀,叫做豪族,如今叫做士大夫……上千年来无数人在这堵墙之前碰了个头破血流。 我呢? 会如何? 蒋庆之扪心自问。 他抬头。 数百将士在看着他。 就在先前蒋庆之令人传话,府军右卫的乱子已经平息了。 将士们看着这个年轻人,情不自禁的行礼。 嘭! 蒋庆之下意识的举起手回应。 他微笑看着那些晨曦中的脸。 敌人是很强大。 但我并不孤单! 我将更为强大! 第343章 慈父的关注,扯断那该死的曲线 清晨的风吹过西苑,吹动了嘉靖帝的衣袂。 “陛下,靖妃娘娘令人禀告,宫中一切安好。” 黄锦恭谨说道,他跟着嘉靖帝的作息走,此刻有些倦意。 “嗯?”嘉靖帝蹙眉,“那些人既然发动了,就没有宫中安静的道理。” 黄锦低头,“有数人闹事被拿下。” “为何隐瞒?”道爷帝王本能发作,握紧了腰间玉佩。 黄锦跪下,“陛下,您这阵子身子不妥,奴婢担心……” 嘉靖帝扯下玉佩,怒道:“你也敢欺瞒朕吗?” 他喘息着,最终还是没把玉佩砸出去。 “那个女人,真当朕是聋子瞎子?”嘉靖帝冷冷的道。 “陛下,靖妃娘娘来了。” 卢靖妃缓缓走到台阶下,行礼。 “昨夜接到消息后,臣妾坐镇宫中,一夜抓捕五人。就在先前,有人怀刃接近臣妾,突然暴起,幸而陛下先前安排的侍卫得力……” 卢靖妃看了身边的两个内侍一眼,“臣妾这才幸免。” 那两个内侍便是燕骑的人。干瘦的燕骑统领燕三就在侧面站着,说道:“那五人三人年过四十,两人二十余岁。” “四十余的定然是那个女人安排下的暗手。”想到张太后,嘉靖帝不禁冷笑,“那二人……严查来历!” 燕三看了卢靖妃一眼。“靖妃娘娘若是不便,奴婢愿为代劳。” 这位燕骑首领竟是动了杀机,想顺势在宫中清洗一番。 嘉靖帝刚想开口,却见卢靖妃挑眉,他心中微动,便想听听这个女人的看法。 “此刻宫中人心惶惶,我倒是能压下去,可外界会如何看?”卢靖妃说道:“那些人会鼓噪,会提及当年宫变之事。加之昨夜京卫哗变之事,京师会震动,天下震动……关键是,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统御下的大明?” 燕三压下心中杀机,“是奴婢鲁莽了。” 卢靖妃笑道:“你是陛下的人,行事自然以陛下为先。” 嘉靖帝心中满意之极,“你且回去歇息。” 卢靖妃抬眸,“陛下也莫要太过操劳。” “嗯!” “陛下。”一个内侍近前,“长威伯请见。” 嘉靖帝握紧的右手缓缓松开,“庆之来了。” 蒋庆之顶着朝阳进了西苑,一路上见到两侧的花树难免心动,带路的内侍苦笑,“伯爷今年可挖了不少花树,宫中的工匠都叫苦连天……” “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否则白拿钱粮。”蒋庆之振振有词。 “那是夏公?”内侍看到了道边的夏言。 蒋庆之疾步过去,“夏公!” “如何?”夏言消息不灵通,特地在此等他。 “昨夜府军右卫哗变,我刚带着虎贲左卫弹压,已然无事了。” 夏言看了一眼内侍,“庆之,小心诸卫!” “有数。” 蒋庆之点头,跟着内侍走了。 夏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那群敢于弑君的伪君子,如今可怕了吗?陛下看似离经叛道,可骨子里却最是循规蹈矩。你等以为这个年轻人也是如此吗?我真想告诉你等,这个年轻人从不会被什么规矩束缚,你等的噩梦不远了,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中,蒋庆之见到了嘉靖帝。 “陛下,府军右卫指挥使张新林等人畏罪哗变,臣令虎贲左卫弹压,如今事态平息,臣前来复命。” 蒋庆之行礼。 嘉靖帝目光炯炯的看着表弟,心中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吃了吗?” 呃! 蒋庆之抬头,“没呢!” “想吃什么?” “上次那个烤羊肉可有?” “给他做了来。” “再有就是前次吃的那个凉菜,红红绿绿的那个。” “你倒是会吃。”嘉靖帝笑骂道。 “等等。”蒋庆之叫住内侍,“那个凉菜让他们多放些醋。” “是。”内侍乖巧应了。 蒋庆之随后把昨夜的情况一一说了,包括自己先斩后奏,令虎贲左卫出营,自己率先去迎接旨意之事。 “石头半路遇到了截杀,臣判断那是准备拦截陛下使者的贼子。” “你就不担心朕的旨意不至,擅自调动虎贲左卫出动乃是大罪?”嘉靖帝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问道。 蒋庆之从容道:“在那个时候,臣就一个念头……陛下的安危,以及京师不能乱!” 嘉靖帝一生遭遇多次险情,被刺杀的次数大概能在帝王中排名前三甲。 嘉靖帝看着他,良久突然板着脸,“你娘子还是没消息?” 道爷,你这思维跳跃的让人跟不上啊! 蒋庆之腹诽着,“还没。” “要抓紧。”道爷蹙眉,“御医那边……回头去你家里看看。” “陛下,这就不必了吧!” 蒋庆之苦笑。 “子嗣为大!”道爷微怒,“若是长久无动静,朕做主为你纳妾!” 卧槽! 蒋庆之据理力争,“陛下,臣身子骨不大好。” “朕亲自炼制了丹药,于这方面效用非常,回头给你几颗。” “臣……臣回去就努力!” 天知道那些丹药中有多少重金属,彼此之间在丹炉中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 黄锦低下头,他觉得心中缺的那块地方,好像缺口越发大了。 道爷何曾为谁做过主? 有那功夫他宁愿打坐增加道行。 至于为人做主纳妾,这事儿传出去,多少人会羡慕嫉妒恨。 这像是什么? 黄锦抬头,见道爷似乎怒不可遏的盯着蒋庆之,但在眉宇间却有些令黄锦熟悉的味儿。 他努力想了想。 好像是…… 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黄锦心中一震。 “一年!”道爷给蒋庆之下了最后通牒。 “是。”蒋庆之应了。 至于一年后该如何应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他无所谓了。 到时候怕是道爷自己也忘记了此事。 道爷吩咐:“黄锦记下此事,明年这个时候提醒朕。” “是。”黄锦笑道:“其实陛下的记性远超常人,长威伯小心了。” 饭菜来了,蒋庆之如蒙大赦,随即一阵胡吃海喝,临了还连吃带拿,把道爷给长乐的点心拿了不少,说是带回家给媳妇儿尝尝。 黄锦把他送出去,蒋庆之觉得今日的老黄比以往更为亲切,“老黄这是要升迁了?” “咱还能升迁到哪去?”黄锦笑道:“此生能跟着陛下,咱就知足了。” “可以增些差事不是。”蒋庆之记得历史上黄锦执掌过东厂。 黄锦看到了芮景贤,心中微动,“咱就送长威伯到这。” 蒋庆之提着食盒,悠哉悠哉下去。 芮景贤昨夜忙碌了半宿,可却一人都没抓到,后来听闻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镇压住了府军右卫,暗自嫉妒不已。 “长威伯。” “芮厂公。” 蒋庆之称呼芮景贤从来都是不拘一格,芮提督,芮厂督,这次换成了芮厂公。 他想到了后世的一句话,不禁乐了。 “昨夜府军右卫发难,听闻是为了整肃京卫之故?”芮景贤皮笑肉不笑的道,方才他看到蒋庆之和黄锦并肩而行,亲切非常,心想此人果然是被黄锦拉了过去。 敌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敌人! 昨夜府军右卫哗变,今日群臣必定会群情激昂。而始作俑者便是眼前这位少年权贵。 蒋庆之呵呵一笑,“你这是听谁的?” 芮景贤淡淡的道:“尽人皆知!” “东厂就是靠传闻来判定消息真伪?”蒋庆之冷冷的道:“陆炳有陛下信重,你一个阉货,也敢对朝政品头论足吗?须知太祖皇帝说过,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蒋庆之盯着芮景贤的脖颈,“你可敢试试本伯刀刃锋利否?!” 芮景贤嘴唇蠕动,本想硬扛,可看着蒋庆之眼中的厉色,联想到先前听到他昨夜弹压府军右卫的果断,不禁缩卵了。 “你敢!” 芮景贤急匆匆上去,仿佛身后有人追杀。 “哈哈哈!” 蒋庆之大笑而去。 黄锦冷眼看着芮景贤上来,目光抬起,看着蒋庆之的背影,对身边心腹说道:“果然是杀伐果断的长威伯。” 心腹低声道:“那此后……” 黄锦想到了先前嘉靖帝看向蒋庆之的目光,“长威伯宽厚。” 心腹心领神会,“是。” 东厂和锦衣卫的消息汇总,得出了一个结论。 “此次哗变乃是蓄谋。张新林还没等拷打就招供了,乃是千户王德蛊惑。王德此人原先在辽东军中效力,背后隐隐可以看到些士大夫的影子。” 王以旂专门来了伯府一趟,说完此事后,老王叹道:“京师诸位昨夜也有些不安分,虽说并未跟随哗变,可在陛下眼中,京卫除去虎贲左卫和府军前卫之外,都不可靠了。长威伯,你这整肃来整肃去,竟是要把京卫拆散的势头。” “安心。”蒋庆之打个哈欠,年轻的身体贪睡,刚睡了半个时辰老王就来了,他有些倦意,“此事回头我就请见陛下商议。” “你且小心些。”王以旂说道:“那些人鼓动京卫作乱,一是想把你和墨家弄下来,二是想让京卫成为混乱之源。陛下当年曾多次遇刺,对京卫最为敏感。若京卫不可靠……嘶!” 蒋庆之点燃药烟,“京卫不可靠,陛下便会偃旗息鼓……至少在安全有保障之前,陛下不会发动任何触动士大夫根本的革新!” “这是……”王以旂想到了许多。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这是曲线救国。” 他看着震惊的王以旂,“我会把那条所谓的曲线给它拧断!” 第344章 遗留下的麻烦 “王德做的不错,可惜咱们这边却有人犯蠢!” 丰源楼的后院,韩瑜砸了茶杯,面色铁青,“在发现蒋庆之去虎贲左卫后,便该马上令王德鼓动张新林动手。那些蠢货却觉着把握不大,非得等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出营才肯。可蒋庆之却不等旨意到,便带着数十骑抢先赶到府军右卫,就差那么一点啊!” 杨清坐在他的对面平静喝茶。 “事已至此,奈何!” “这是多好的机会!”韩瑜在水榭里疾走了几圈,止步拍打了一下石桌,“若是昨夜府军右卫能发动成功,咱们在诸卫的人再这么一蛊惑,杨公你可信,此刻西苑弄不好便乱作一团……” “弑君吗?”杨清平静问道。 “又不是没做过,怎地?你竟怕了?”韩瑜冷笑道。 “他们做过,老夫没做过。”杨清说道:“可你却忘了,若是京卫攻占西苑,蒋庆之可会循规蹈矩等着旨意才敢出动虎贲左卫?另外,你等忘记了秦源!” “府军前卫?” “正是。”杨清说道:“你忽略了一个消息,昨夜陛下令蒋庆之去镇压府军右卫之后,府军前卫全军在戒备。” 韩瑜一怔。“上次演武败给蒋庆之之后,府军前卫便沉寂了下来,甚至跟着蒋庆之北上过。秦源如今算是陛下的人……” “唯有陛下能驱使他!”杨清冷笑道:“一旦诸卫发动,秦源必然会率军增援西苑。别忘了,他们说北上时蒋庆之曾亲手操练过府军前卫。那人乃是名将,经过他手的府军前卫,你等以为就凭着那些乱军能击败他们,攻进西苑吗?” 韩瑜呆立原地,“一旦西苑稳固,蒋庆之回师……” “那些乱军见到蒋庆之,就会想到大同城外的京观,就会想到俺答麾下大将的惨败。他们可敢直面蒋庆之?” 杨清把茶杯放下,“故而那些人说昨夜让陛下和蒋庆之逃过一劫,是他们小觑了陛下,更小觑了蒋庆之。 昨夜最多是势均力敌。从蒋庆之不守规矩令虎贲左卫出营开始,咱们就再无半分胜机!” 韩瑜深吸一口气,“可这也是僭越!” “没错。”杨清叫人拿来围棋,“剩下的与我二人无关,来,手谈一局,为这肃杀的秋季杀伐一场!” 韩瑜坐下,拿了几枚棋子握在手中,“昨夜京师诸卫有些不安分。” “单!”杨清放了一枚棋子在木制棋盘上,“经历刺杀后,陛下如惊弓之鸟,在京卫彻底能让他安心之前,他不会支持蒋庆之和咱们对着干。” “你输了。”韩瑜张开手,手中四枚棋子。 …… “陛下,有臣子弹劾昨夜长威伯擅自令虎贲左卫出营。” 弹章已经到了道爷那里,严嵩居然在冷笑,:“此辈居心叵测,臣以为当严词呵斥!” 嘉靖帝没看弹章,刚睡醒的他喝了一口茶水,“第一个是谁?” “御史张强。” “流放云南。” “是。” 严嵩看了嘉靖帝一眼,“云南那边,据闻那位黔国公病了。” 当下的黔国公沐融不过四岁,一切都是叔父沐朝弼做主。 云南是沐氏的地方,流放到云南去,会不会成为沐朝弼的工具? 严嵩已经想到了后续的事儿:沐融身死,沐朝弼上疏求继承权。 嘉靖帝漠然道:“据闻沐氏役使阉人数百?” “是。”严嵩说道:“且黔国公府中仆役侍女皆穿着绫罗绸缎。” “沐氏……比朕更为富庶。”道爷的话听不出喜恶,但严嵩却心中冷笑,晚些回到直庐,对严世蕃说道:“云南那边送的礼退回去。” “爹,为何?”严世蕃不解。 严嵩坐下,严世蕃起身为他弄茶水,又叫人去拿点心。 “坐你的。”严嵩舒坦的叹息一声,“先前为父试探了一番,陛下对沐朝弼没什么好感。” 严嵩对自己的定位很准:老夫便是陛下圈养的一条狗,陛下指哪我去哪。 “云南太远,京师鞭长莫及。”严世蕃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点头。 “爹,弹劾蒋庆之的奏疏越发多了。”严世蕃把一堆奏疏推过去。 “为父就不看了。”严嵩不用看便知晓大致内容,“陆炳那边说了,昨夜蒋庆之若是晚到片刻,府军右卫便要大开杀戒了。” “啧!陆炳还真是……大节不亏啊!”严世蕃揶揄的道:“墙头草看来是做腻味了。” “他依旧是墙头草,不过昨夜我等与蒋庆之荣辱与共罢了。”严嵩吃了一块点心,拍拍手,“当下最大的问题不是昨夜府军右卫哗变,而是经此一事后,陛下对京卫不再信任。” “我让赵文华去问陆炳了。”严世蕃说道:“陆炳说,昨夜京卫大多在观望,有些异动,不过没敢动手罢了。” “除非张新林得手,否则他们哪敢?”严嵩揉揉眉心,“陛下对京师安危最为敏感。此事后,朝中格局怕是要变。” “陛下会暂且妥协。”严世蕃笑道:“如此咱们也算是有了喘息之机。” “从陛下为墨家发声之后,朝中明枪暗箭不断,说实话,为父也颇为焦头烂额。如此也好!”严嵩松了一口气。 “蒋庆之那边,爹你如何看?”严世蕃问道。 “这一波弹劾蒋庆之应当会安然度过。不过随后陛下会选择暂时妥协。墨家会再度隐入暗中。蒋庆之若是聪明,便该出京。哪怕是去北方和俺答纠缠也好。” 严嵩仰头,把脖颈搁在椅背上,严世蕃赶紧起身过来,“爹,可是脖颈不舒服?” “嗯!难受。”严嵩闭上眼,指着右侧后颈。 “我让你少看文书你偏不听。那些杂事丢给徐阶就是了,有我盯着,难道他还能翻天不成?把杂事丢给他,其一能让外面看看爹的宽宏,其次让徐阶疲于奔命,没工夫琢磨咱们……” “对,就这里,右边一点……嘶嘶!”严嵩被捏到了酸痛处,脸都皱成了一团,“徐阶……徐阶此人隐忍,莫要小觑他。另外,二位皇子那里……” “爹,陛下看似身子孱弱,可多年来却未曾重病过。我看陛下还长着呢!至于二位皇子,还得看陛下的心意。咱们先不插手……” 严嵩拍拍儿子的手背,“好。” “爹,你睡一会儿吧!”严世蕃低声道。 严嵩默然,严世蕃看着他苍白的头发,不禁心酸。他悄然出了值房,外面随从行礼。 “小声些。”严世蕃低声问道:“徐阶在何处?” “徐阁老说礼部有事儿,便回去了。” 严世蕃走出直庐,负手看着远方。“徐阶最近可有呈献青词?” 随从说到:“有,前日就有一篇。” “老狗,这是想曲线救国呢!” 严世蕃冷笑,突然回头,“对了,曲线救国这词……我怎么记得是谁……是蒋庆之说的,是了,便是他说的。” 随从笑道:“昨夜蒋庆之可是焦头烂额,险些栽了个大跟斗。” “此人若非对头,我严世蕃倒是愿意和他做个朋友。”严世蕃有些遗憾的道。 …… 昨夜的骚乱在这个上午引发了些议论,朝中攻讦蒋庆之的奏疏渐渐多了起来。 “说是长威伯带着几个护卫便杀进了府军右卫,一刀斩杀了指挥使张新林,再一刀杀了那个什么千户……好家伙,一人就从头杀到尾。” “说是长威伯带着那个什么修罗……阿修罗,两个人就把府军右卫杀了大半。” 几个闲汉在聊着昨夜的事儿,不远处,孙重楼眉飞色舞,“珈蓝,我说过什么?我孙重楼迟早有一日要名动京师,你看!” 窦珈蓝翻个白眼,“阿修罗也是名声吗?” “为何不是?”孙重楼得意的道:“那谁说的,不能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哎哟!” 蒋庆之抽了这厮后脑勺一巴掌,“回头好生读书,别把无聊当有趣。” 孙重楼捂着后脑勺嘟囔几句,眼前一亮,“哎!到了。” 前面就是李恬娘家。 早上李恬娘家来人,说常氏病倒了,这不蒋庆之便带着媳妇回娘家探望。 “姑爷来了。” 门开,仆役欢喜的回身喊道。 夫妇被迎进了后院,常氏坐在后院中,看着面色有些发白。李恬的姐姐李萱和姐夫向承也在。 “也没什么事,就是气的。”常氏笑道:“没得让你们白跑一趟。” 李萱看了妹妹一眼,“早上谣言满天飞,有人说妹夫昨夜深陷乱军之中,被……有人说妹夫昨夜参与了叛乱,娘这是关心则乱,一下就病了。” 李恬赶紧一番解释,向承笑着拱手。 “庆之,我听闻昨夜陛下震怒?”向承是户部检校,正九品,但因为身份是蒋庆之的连襟,所以姿态高了些。 “没怎么怒。”蒋庆之说的是实话,道爷二十多年来和那些人斗了个不分胜负,早已习惯了。 他说实话,可落在向承眼中便是装比。 呵呵! 向承笑了笑,“早上我在户部,有人说弹劾你的奏疏不少。京卫这边留下了无数麻烦。京卫不稳,陛下能不怒?不能吧?” 常氏叹道:“二姑爷。” “丈母。”蒋庆之微笑道。 “可是大姑爷所说的?”常氏担心的道:“陛下一旦震怒,你这里……” 蒋庆之苦笑,“许多事不方便说……” 他若是说了,难免有泄密,或是装比的嫌疑。 可他犯得着吗? 可看丈母娘为自己忧心忡忡的模样,蒋庆之又不忍。 那位连襟的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嫉妒情绪,蒋庆之没兴趣和他较劲,便起身说出去走走。 他出去后,李萱低声对向承说道:“你说那些作甚,没得让妹夫难堪。” 向承发牢骚,“我也是担心他……庆之身份非常,陛下若是恶了他,回头儒家那些人能活吞了他。” “烟儿。”李恬突然开口。 “夫人。”黄烟儿进来。 “把我带来的点心拿进来。” “是。” 黄烟儿提着食盒进来,李萱没好气的道:“眼巴巴的带着点心来作甚?人来就好。” “就是。”常氏心中熨帖,却故作嗔怪。 李恬打开食盒,“早上夫君去了西苑,不但蹭吃蹭喝,临走前卷走了陛下给长乐公主准备的点心。这不,我想着带来给你们尝尝……” 向承:“……” 第345章 天不惩,我来惩 昨夜蒋庆之努力了两次,早上醒来时有些担心腰子。他坐起来摸摸后腰,“咦!没感觉。” 这具身体终于是好了些。 李恬早已出去了,蒋庆之这才发现自己起晚了接近小半个时辰。 他略微有点疲惫之意,但却感到格外的惬意。 清晨很是凉爽,鸟儿在青瓦上清脆鸣叫,多多不知何时爬到了屋顶,正试图接近那只有着翠绿色羽毛的小鸟。 早餐厨房做了汤面,来一勺蒋庆之亲手熬制的红油,再加一把脆哨。 “这面条好生筋道。”李恬觉得今日的面条很古怪,筋道中竟然带着脆生。 “这是什么?”李恬夹起一片看着微白的东西。 “好东西。”蒋庆之率先吃了一块,久违的味道啊! 李恬蹙眉吃了,“怪怪的。” “就是肥肠。” “呕!” “女人啊!” 蒋庆之无语为她拍背。 人就是如此,许多事儿不知道的时候一切安好。一旦爆出来,各种反应都来了。 京卫的问题亦是如此。 早饭后,蒋庆之带着人坐镇兵部,王以旂给他安排了几个人,自己准备开溜。 “老王别跑。”蒋庆之叫住了他,说道:“今日是过堂,你不在我这怎么看都像是权臣。坐着,否则你便是同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以旂苦笑坐下,“你何苦揪着我,径直让严嵩那边派个人来就是了。” “严嵩的人就在里面。”蒋庆之看着外面的天色,“时辰可到了?” 边上束手而立的小吏说道:“伯爷,到了。” “关门!” 吱呀! 大门关上。 院子里数十将领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大门。 “如何弄?”王以旂问道。 “你这眼袋不小。”蒋庆之指指他的眼下。 “从府军右卫哗变那一夜开始,我便没睡过。”王以旂揉揉眼袋,恨不能弄一柄铜镜来看看可有损形象。 “你这有些惊弓之鸟了。”蒋庆之莞尔。 “不是我惊弓之鸟,此次府军右卫哗变,我兵部也有罪责。若是再出点篓子,我那一家子便只能托你照看了。” 王以旂苦笑道:“已经有人在弹劾我了,如今咱们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 “安心去吧!”蒋庆之认真的道:“汝妻我养之。” 王以旂举起茶杯,佯怒道:“义气全无,你就不怕那些巨子从地底下爬起来弄死你?” 蒋庆之笑了笑,“开始吧!” 王以旂点头,“叫人进来。” 一个将领被叫进来,行礼,“下官燕山左卫指挥使刑南,见过长威伯,见过王尚书。” 刑南看着一脸正气,相貌堂堂,丢在后世演个正面人物绰绰有余。 王以旂看了蒋庆之一眼,“你来还是我来?” “要不你试试?”蒋庆之拿出药烟把玩着。 王以旂点头,问道:“此次整肃京卫,朝中的意思是要彻底清理,你等莫要心存侥幸,自己过往做了什么……” 王以旂随手拿起一份文书举起来,蒋庆之瞥了一眼,是兵部本月告假人的记录。 “你等的不法事皆在这里,是主动开口,本官尚可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还是负隅顽抗,等着严惩……别想着进诏狱,你等还不够格。” 刑南一脸愕然,“王尚书,下官自问不曾贪腐,不说一身正气,可也算是兢兢业业。这……” 王以旂冷笑,“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成?锦衣卫早已把你等的那些丑事给查了个底掉。” 刑南苦笑,“下官家中两个孩子,大的一个早早从军,小的一个如今在读书。下官贪腐作甚?” 王以旂一拍案几,“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王拿出了另一本册子,翻开。 卧槽! 刑南后面的记录竟然是良好。 这人竟然是京卫中难得一见的清廉将领。 老王,你这功课都没做好啊! 蒋庆之干咳一声,接手了此事。 王以旂把册子丢给他,自己闭上眼,竟然开始打盹。 这厮前面是故意的,目的是想把事儿丢给蒋庆之。 如今兵部是戴罪立功的姿态,王以旂却摆出了躺平之意,其实也有些为自己和兵部抱屈之意。 “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在位时,京卫鼎盛一时。土木堡之战,京卫中的精锐可以说是损失殆尽。至此就成了看门狗。”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如今的京卫不堪大用,就算是没有此次整肃,我也会建言重建京卫,明白吗?” 刑南低头,“伯爷的意思是……重起炉灶。” “对,京卫这口锅老了,四处破损,炒个菜满地儿漏油,不小心窜起来的火苗子便能烧死自己……” 刑南抬头,。“伯爷所说甚是。” “燕山左卫的现状本伯很清楚,操练看似不错,可我还是那句话,都是糊弄人的花架子……” 外面那些将领在三五成群的嘀咕。 “刑南进去了,这厮可是咱们中难得的好人。” “长威伯摆出了清洗京卫的姿态,若是刑南倒霉,那便是真……” “有人说了他不敢。” “是啊!京卫什么尿性谁能比咱们清楚?他若是认真清洗,咱们在场的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跑不了又如何?把咱们都拿下了,朝中让谁去统领京卫?” “没了咱们这些宿将,京卫就沦为了真正的看门狗。” “无需担心,老子在酒楼订了房间,晚些一起饮酒。” “好说,好说。” 外面气氛一变,很是惬意。 …… 锦衣卫,朱浩在禀告,“蒋庆之去了兵部,京卫诸将都被召了去。不过下官愚钝……” 陆炳在看下面送来的消息,其中有不少是最近攻讦墨家和蒋庆之的官员在密谋的事儿。 “上次指挥使说,蒋庆之拒绝了我锦衣卫调查京卫诸将,下官不明白,他难道还能凭着一番话让那些人俯首低头?” 陆炳说道:“沈炼你如何看?” 沈炼就在一旁,他想到了唐顺之上次见过蒋庆之后,对此人赞不绝口,竟说是自己的知己。 “京卫糜烂多年,诸将或多或少都有问题。若是彻查,难免会导致人人自危。且拿下了诸将,京卫谁来统领?故而下官以为,长威伯这是以退为进……含糊此事。” 朱浩说道:“是了,拿下几个杀鸡儆猴,剩下的自然感恩戴德。如此京卫稳固,蒋庆之也得了名头……” 陆炳放下手中的消息,“此事与我锦衣卫无关,切记莫要沾手。” 朱浩点头,“那些人正盯着蒋庆之,下官敢打赌,蒋庆之若是想含糊此事,那些人随后便会把那些漏网之鱼一一点出来。整肃整肃,却漏了那么多大鱼,蒋庆之这是渎职!” 朱浩笑的很是开心,“下官已经令人去盯着了,不为别的,只为看个热闹。” 陆炳摆摆手,二人告退。 “热闹,人人爱看不是。”陆炳抬眸微笑。 …… “你等的情况我没查!” 蒋庆之把那本册子丢在桌子上,“当初谋划整肃京卫时,我对陛下建言,许多事儿无需查,知晓为何吗?” 刑南默然摇头。 “京卫糜烂多年无人过问,吃空饷,虐待底层将士……你等做的肆无忌惮,这一切,经得起查吗?” 刑南抬头,茫然看着蒋庆之,“伯爷的话,下官不明白。” “知晓为何不查吗?”蒋庆之点燃药烟,眯眼看着刑南,“不查并非什么都不做。本伯令人盯着你等。若是心虚的,必然会主动出手弥补漏洞。可若是心中无鬼,何须如此?” 刑南的眼皮跳了一下。 “谁动过,本伯这里都记着。”蒋庆之指指太阳穴,“没动的……一个也无。” 呯! 蒋庆之一拍桌子。 外面诸将愕然,纷纷结束扯淡,回身站好。 里面传来了蒋庆之的厉喝,“你刑南便动过,你在惶然不安,在四处填补漏洞,可那么多漏洞你如何填补的过来,于是便寻诸将合谋,妄图建立攻守同盟……” 什么? 外面诸将愕然。 刑南那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有问题? “伯爷,下官只是在告诫诸将……” “别给脸不要脸。”蒋庆之的声音听着多了冷意,“负隅顽抗,罪加一等。知晓张新林为何要铤而走险吗?便是因为他那些漏洞越补越多,越补越心惊……” “伯爷……” “你是第一个进来的,知晓为何要从你这里着手吗?”蒋庆之冷冷的道:“只因许多人在猜测本伯会高举板子,轻轻放下。可本伯今日要告诉你等。本伯今日来,便是要彻查京卫。谁想侥幸过关,那是痴人说梦!” 蒋庆之起身,身边的王以旂在轻轻打鼾。 他走到刑南身侧,“我给过你机会了。” 蒋庆之走到大堂之外。 “拿下!” 两个军士冲了进去。 刑南被架住了,他脸颊颤抖,突然喊道:“伯爷,下官认罪,下官愿意自首啊!” 蒋庆之没回头,“晚了!” 边上文书记录后,说道:“刑南负隅顽抗,罪加一等!” 诸将默然。 蒋庆之站在台阶上,缓缓说道:“京卫糜烂有各种缘由,但你等罪莫大焉。说实话,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本伯就该拿几个罪大恶极的来开刀,随后放过你等。” 诸将抬头。 眼中有期冀之色。 “可本伯放过了你等,谁来放过那些被你等鱼肉多年的底层将士?” 蒋庆之咆哮道:“人作恶,天在看。天不惩,我来惩!” 诸将面色渐变。 “十息,愿意自首者,跪!” 蒋庆之指着台阶之下。 “十、九……” 孙重楼开始报数。 刑南被架了出来,涕泪横流,“伯爷,小人愿意举报……” 噗通! 一个将领跪下。 噗通…… 十息之内,大堂之前再无一人站立。 第346章 有眼无珠,君臣默契 大堂之前,数十京卫将领跪着。 王以旂发誓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可走出来后,却看到大堂前跪了一地将领。 “这都认罪了?”王以旂本以为此次审查至少得三五日,可这…… 老王抬头看看天色,“我只是打个了盹吧?” 蒋庆之负手看着诸将,“那一夜有人异动,是谁?上前来。” 那一夜府军右卫哗变,京师诸卫中有异动,但事后并未追究。 王以旂本以为此事会悄无声息,等局势稳固后,过个一年半载的再秋后算账。没想到蒋庆之竟然现在就要调查此事。 这至少得发配……谁会主动认罪? 王以旂掩口打个哈欠。 “下官万死!” “下官愿意自首!” “伯爷,是有人蛊惑下官啊!” 三个将领膝行上前,哭的就像是个孩子般的无助。 王以旂的哈欠中止了。 那种难受的滋味儿让他不禁捶打了几下胸口。 文书抬头,“伯爷,这三人算是自首还是……” 三个将领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抖抖烟灰“自首!” “多谢伯爷!” 三个将领感激零涕。 剩下的将领被一一带走,随后单独讯问。 这效率……王以旂看傻眼了。 “你是如何让他们开的口?”二人重新回到了大堂内。 “一个做贼多年的人,突然得知官府准备查他,你说他慌不慌?”蒋庆之问道。 “慌!” “他会作甚?” “逃跑。” “没法跑。” “那只能湮灭罪证。” “若他不是贼呢?” “那自然无需如此。” “故而上次我拒绝了锦衣卫彻查京卫诸将的安排。” “谁动了谁便是贼,且只要他动了,便会留下痕迹……”王以旂靠着椅背,叹道:“就在那些将领还以为你会雷声大雨点小之时,你却丢出这番话……换了我,怕也只得认了。” “可我并不觉得可喜。”蒋庆之指指外面,“老王,这才多久,当初跟着成祖皇帝数度北伐,打的草原异族胆寒的虎贲之师,竟然蜕变成了这等模样。说是烂泥都高估了他们。” “土木堡之战,京卫就被打残了。此后重建再难恢复原先的悍勇。长威伯,此等事难免。”王以旂也颇为感慨。 “为何重建后的京卫会沦为烂泥,你可曾想过?”蒋庆之问道。 王以旂犹豫了一下,“将领不得力。” “为何不得力?” 王以旂默然。 “老王,你不敢说?”蒋庆之笑了笑。 “哎!土木堡之败后,武人就彻底没落了。”王以旂道出了最大的弊端。 “死于土木堡一役的武将多不胜数,大明精锐也大多战殁,那一战彻底打断了大明武人的脊梁骨……从此文官们粉墨登场,没用多久就彻底把武人踩在自己的脚下。” 蒋庆之前世去过土木堡,那里有个纪念性质的,类似于庙宇般的地儿,里面供奉着死于土木堡之役的文官武将的名录。 “庆之,长威伯,你今日威风倒是威风了,可京卫诸将被你一网打尽,谁来统御京卫?没了将领统御,京卫……陛下晚上睡觉怕是也得睁只眼闭只眼。” 王以旂苦笑道:“我只是打了个盹啊!要命的是,京卫不稳,陛下就不敢放开与那些人争斗。” 你这是本末倒置了啊! 王以旂话中的未尽之意蒋庆之清楚,他说道:“我也想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这个大明正是因为这等和稀泥的人太多,才导致如今这等局面。” 蒋庆之眯着眼,“以文制武的老路前宋走过。可结果如何?大明不能再走那条老路了,决不能!” 蒋庆之眉间多了毅色,“要想改变这一切,重建武人信心是第一步。若是我放过那些蠢货,底层将士会如何看?那些士大夫会如何看?他们会觉着依旧还是以文制武……而武人,依旧是一滩烂泥!” “彻底清洗京卫?”王以旂愕然。 “不行吗?”蒋庆之微笑道:“彻底清洗京卫,重建京卫,以京卫为天下武人榜样,再一步步推行下去。这是个细磨功夫,但我有信心……大明,也需要这等信心。” “那些士大夫仇视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条。”王以旂叹道:“不过你债太多,大概也不愁。” “那些人衣冠楚楚,可内里虱子四处爬行。”蒋庆之讥诮的道:“京卫是陛下手中的棍子……” …… “当这根棍子犀利时,那些人便不敢跳梁。若这根棍子锈迹斑斑,不堪用。他们便会有恃无恐。”夏言缓缓说道。 嘉靖帝竟然和夏言在一起喝茶。 嘉靖帝给他倒了茶水,夏言下意识的接过,然后恍惚了一下,“上次臣在永寿宫喝茶……还是数年前吧!” 茶水成一道弧线,缓缓注入茶杯中。茶汤碧绿,看着心旷神怡。 嘉靖帝给自己也倒了茶水,“那些人上蹿下跳,不外乎便是想坏了整肃京卫之事,让朕投鼠忌器,不得不继续蛰伏。” “京卫是个大麻烦,臣当年秉政时也曾想过整肃,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开了个口,各方势力便明着暗着施压。” 夏言喝了一口茶水,“臣知晓他们忌惮什么,可正如陛下所言,那些人有恃无恐……除非陛下有壮士断腕,乃至于看到大明遍地烽烟而不动容的决心,否则许多事不可轻动。” “你倒是悲观了许多。”嘉靖帝放下茶杯,平静的道:“先帝落水染病亡故之事疑点颇多,设想一番,若先帝真是被人暗害,那些人动机是什么?” 夏言蹙眉,“先帝频频……先帝有些胡闹。” “说说。” “先帝动辄封自己的为大将,令自己领军出征……且喜怒无常……” 那位顽劣天子的恶名天下人皆知,驾崩后民间议论纷纷,都说是这位陛下终于把自己玩死了。 “果真是胡闹?”嘉靖帝说道:“先帝当年借着这些所谓的胡闹,把土木堡之败后,军心不振的京卫渐渐拉出了泥沼。又借着那些所谓的胡闹,不断操练京卫……谁会害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令夏言宛若听到了一声惊雷。 夏言的眉猛地一挑,“陛下之意……” 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先帝甚至领军出征,以帝王之尊率军出征,谁干过这等事?” “太祖皇帝,成祖皇帝。” 太祖皇帝是开国帝王,率军出征是常事儿。直至后期地位尊崇,手下大将无数,这才安居中枢,以筹划战略为主。 而成祖皇帝靖难登基之后,北边蒙元余孽越发强大,为此成祖数度北伐,再度把那些余孽按了下去。 随后的帝王在武事上再无建树。 不。 有。 英宗朱祁镇。 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在王振的蛊惑下来了个御驾亲征,被也先轻松击败。不但本人被俘,且险些导致京师被攻破。 英宗之后,大明帝王再不敢提什么北征、北伐,直至那位武宗登基。 北伐! 朕要北伐! 一次次看似胡闹的举动,却让土木堡之败后,恍若被打断脊梁骨的明军渐渐多了生气。 这些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在夏言的脑海中闪过。 他抬头看着道爷。 道爷神色平静,“明白了?” 再不明白,那就不是夏言。 “那些人担心先帝走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的老路!”夏言悚然而惊,“他们在害怕什么?” 他浑身一震,嘉靖帝淡淡的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只需想想太祖皇帝与成祖称帝在位时文官们的境遇就明白了。” 太祖皇帝一生都在反腐,杀贪官不遗余力,对文官就如同对待狗一般。 乖,好好做事儿。 不乖,杀了,剥皮实草! 成祖皇帝虽说没有太祖皇帝那么凶狠,可对文官也毫不客气。 夏言彻底明白了,“那些人……竟敢如此吗?” 那是弑君啊! “青史斑斑,他们就不怕遗臭万年?” “青史谁人写就?”嘉靖帝问道。 “舆论为他们掌控……”夏言突然悲号,“这便是臣以为的君子们?臣,有眼无珠啊!” 霜眉不安的在道爷的身边甩了几下尾巴。 “不只是你,许多人都有眼无珠,包括当初的朕。” 嘉靖帝摸摸霜眉的脊背,“朕甫一登基,便对杨廷和等人信之重之,托以腹心。 朕本以为君臣联手便能改天换地,让大明旧貌换新颜。 可朕却错了。在杨廷和等人眼中,江山社稷不及他们所谓的道更重要。为此,他们可以把大明置于险境……” 那些年若非道爷坚持,他这位帝王早已被架空了。 “陛下!”夏言急切的道:“如此,京卫便是陛下手中唯一的利器。京卫不可放任,必须彻底清洗。否则臣担心……” 他豁然起身,“臣这便去寻庆之。” “坐下!”道爷压压手,夏言一怔,缓缓坐下,“陛下,事不宜迟……” “你以为庆之放着府军右卫不动是为何,养虎为患?”嘉靖帝淡淡的道:“要清洗京卫,就得有个让那些人闭嘴的理由。而那一夜的哗变……够不够?” 夏言不禁点头,“足矣!” “庆之与朕有默契。”道爷微笑道:“此刻想来,那些将领应当在瑟瑟发抖吧!” 一个内侍出现在门外,黄锦过去问话,回来禀告道: “陛下,长威伯在兵部拿下京卫诸将!” 第347章 莫非蒋庆之是天阉 “京卫诸将尽数被拿下,无一人幸免!蒋庆之不蠢,必然知晓拿下诸将的后果。他这是想做什么?” 丰源楼的后花园,韩瑜在水榭外来回踱步。 杨清在水榭内复盘,先前那一局他惜败,有些不甘心。 “当初许多人说蒋庆之这个所谓的名将乃是陛下烘托出来的,后来宣府白莲教之变,蒋庆之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应对打了许多人的脸,包括你我。” 杨清拿起一枚棋子,蹙眉看着局势,“对武事他比你我都看得更深,他不会不知晓此事的后果。可依旧做了。所为何来?” “你是说……”韩瑜止步,“他明知此举不妥,但为了一劳永逸……” 杨清把自己的那一步棋换了个地方,豁然开朗,“老夫也是此刻才想明白,若是他高举轻打,后续咱们在京卫中动动手脚,再想整肃京卫就难了。” “既然如此,那就铤而走险!” “对!”杨清推演了后面的几步棋,最后落子,“既然进退两难,那干脆就拔出长刀……”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韩瑜把折扇合上,“是了,蒋庆之曾教给虎贲左卫诸将的手段……面对强敌,虽知不敌也要敢于拔刀迎战!两军相逢……” …… “两军相逢勇者胜!” 书房里,蒋庆之在给弟子们授课,但这一课更多是给马芳上的。 “表叔。”裕王举手,蒋庆之点头后他说道:“这是为将之道吧?” 他看了马芳一眼,心想军中多少将领愿意拜在表叔门下,可表叔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却对这个无名小卒青睐有加。 既然如此,马芳就不该是将才。 而是帅才! 马芳平静听着。 “你以为庙堂之中就用不上?” 蒋庆之说道:“两国相争,需要中枢做出决断。若是战争不可避免……举个例子,前宋一直在避战,可有用?” 众人摇头。 “不但无用,反而令天下人颓然,令军心士气一落千丈。”蒋庆之肃然道,“岳武穆却反其道而行之,以收复河山为己任,主动出击…… 彼时在外界眼中,岳武穆麾下与金人孰强孰弱?” “金人更为强大,在宋人眼中近乎于无敌。”朱时泰显摆自己的知识面,“彼时宋人颓丧,民间与军中有谚,敌军有狼牙棍,咱们有天灵盖。” 蒋庆之满意的点头,朱时泰冲着两个皇子挑衅的挑挑眉。 呵呵! 景王冲着他呵呵一笑,朱时泰许久未曾发疯了,国公府有意无意的散布消息,说朱时泰的二叔用墨家传承多年的绝世方子治好了他的宿疾。 渐渐的裕王二人也敢和这厮玩在一起。 “为何岳武穆能胜?”蒋庆之更喜欢启发弟子们自行思考。 五人在思索着。 蒋庆之看到马芳眉心微动,但却看了那四人一眼,随即沉默。 “马芳!”蒋庆之指指他,“在这里没有什么皇子,有的只是同窗。想说就说。” 马芳赧然起身,“老师曾说过,都是双手双脚,有头有脸,同为人,为何大明人不及草原人凶悍?并非体质孱弱,而是丧失了勇气。” 裕王眼前一亮,“是了,罢了,你说你的。” 周夏看着几个年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同窗,不禁莞尔。 马芳微微欠身,“遥想汉唐时,我汉儿出塞击胡,一汉当五胡,令异族丧胆。同为汉儿,为何我大明男儿却畏敌如虎? 九边大军面对敌军数百骑挑衅不敢出击,噤若寒蝉,弟子以为,这是丧胆了!军队丧胆,便是烂泥。” “说得好!”景王欣赏的看着马芳,“同为汉儿,为何我大明孱弱,我看就是以文制武的祸!从前宋以来,文人压制武人成了惯例,本朝开国时扭转了这一局势。不过土木堡之后,文人再度占据上风,也是由此,大明官兵由盛转衰……” 蒋庆之看到了门外的夏言,便悄然出去。 “我方才听了许久,庆之,你倒是大胆,什么都敢教授。”夏言笑道。 “这些需要避讳?”蒋庆之说道:“在儒家眼中,我墨家便是野蛮人。野蛮人自然不会和敌人说什么道理,一言不合就出手……” 二人远离了书房,孙重楼和几个护卫在边上玩闹,多多……蒋庆之抬头,就见多多站在屋顶,正在逗弄一只老鼠。 可怜的老鼠在它的爪子下瑟瑟发抖,多多突然后退,老鼠偷偷摸摸的看了它一眼,随即蹑手蹑足的走了几步,再度回头,见多多不动,这才开跑…… 多多轻松追上去,一爪子拍住老鼠,叼着它甩了出去。老鼠落地后,竟然四爪朝天,看似被咬死了。 “我才将从陛下那里来,陛下的意思,京卫清洗势在必行。”夏言有些好奇,“陛下为何不径直和你说,而是借着我的口……” “大概是……为了省事吧!” 多多缓缓走过去,叼着老鼠猛地一甩,老鼠落地,大概知晓必死无疑,便开始狂奔…… 蒋庆之知晓,道爷这是难为情了。 清洗京卫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儿,蒋庆之本就是儒家死敌,清洗京卫后,多少武人会视他为敌人? 但换了别人去清洗京卫,一来道爷不放心,二来能力也不及蒋庆之。 多多轻松追上了老鼠,一嘴咬住,随后慢条斯理的开始享用这顿加餐。 蒋庆之觉得道爷就像是多多,而老鼠,自然是京卫。 京卫拿到手中,道爷才有和儒家抗衡的底气。 所以此事蒋庆之义不容辞。 可清洗之后的重建呢?这个才是重头戏啊!想到这里,蒋庆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午饭时,徐渭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脸唏嘘,“京卫诸将的节操啊!都特娘都没了。如今连市井都在议论。说是兵部还没问话,那些将领就把自家做过的丑事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其中一人竟和同袍妻子有染多年,那同袍的三个孩子,弄不好都是他的种……” 卧槽! 饭堂里,众人不禁愕然。 蒋庆之听闻此事后却觉得寻常。 “无耻!”李恬怒了。 “淡定!”蒋庆之夹了一片水煮白肉,蘸着蒜泥放进嘴里,“巴适!” 蒜泥白肉是能的吃上瘾……脂肪和蒜泥的天作之合,油腻与刺激的干柴烈火。 蒋庆之觉得孙重楼和孙不同就是如此。 孙重楼身材魁梧,孙不同却矮小瘦削,二人并肩而行,看着有些好笑。 秋季的京师多了几分静谧,仿佛是一个贵妇人,在享受了一番夏季的喧嚣后,选择了坐在窗边读书,偶尔抬眸看看窗外精致,也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动容。 “老徐!”孙重楼看到了徐渭。 “他这是去哪?”孙不同也颇为好奇。 “别管。”蒋庆之制止了两个八卦党跟踪的想法。 转过这里,主干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秋收冬藏,在这个丰收的时节,哪怕是穷人也会带着妻儿来转转。腰里有几个钱,胆气也足,不时问问这个价钱,那个尺码,看看妻儿的笑脸,哪怕再不舍,也会掏钱付账。 一年的疲惫在此刻尽数消散。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右侧,车帘掀开,一张俏脸探出来,看着眉若远山,眸若星辰,仙气十足。 “长威伯!” 蒋庆之一怔,“你是……” 少女愕然,“奴宁玉。白云楼宁玉。” “哦!宁姑娘。”蒋庆之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白云楼的头牌吗? 上次他一首词独占花魁,虽然并未真个销魂,但外界却盛传他拔了头筹。 侍女鸳鸯扶着宁玉下车。 宁玉蹲身,“见过长威伯,上次一别,奴便时常想长威伯何时再来,没想到却一别许久。” 宁玉抬头,眼中有些幽怨之情,令人怦然心动。 “呵呵!”蒋庆之打个哈哈,“可是有事?” 京卫诸将审讯的事儿结束了,嘉靖帝令人召他进宫议事。 宁玉说道:“宁玉近日得了一包好茶,不知长威伯何时有暇?” 美人相邀,换了别人定然会趋之若鹜。 “多谢了,不过最近没空。”蒋庆之淡淡的道,随即颔首,“本伯还有事,先走一步。” 宁玉回身看着他远去,身边鸳鸯低声道:“小姐,蒋庆之不上套怎么办?” “先前那边打探到了消息,蒋庆之下了狠手,几乎把京卫诸将一网打尽。此刻京卫混乱,若是……”宁玉眯着眼,突然叹息,“可惜我圣教诸人大多在西北,若非如此,这便是起事的大好机会,可惜了。” “小姐,咱们在京师也有人手。” “那点人手不够。”宁玉摇头,“那一夜蒋庆之镇压府军右卫之果决,令人心惊。若咱们骤然起事,他有虎贲左卫在手,咱们不是对手。” 宁玉上车回到了白云楼。 老鸨在等她。 “西北那边传信,如今俺答部豪商和大明豪商打得火热,圣教有些步履维艰。” “钱能通神。”宁玉蹙眉,“赵全等人在俺答部已然有了根基,各自统领数万部众。此事我们不急。” 老鸨点头,“对了,蒋庆之那边……” 宁玉叹道:“此人竟然对我不屑一顾。” 老鸨愕然,“他莫非是天阉?” …… 蒋庆之刚到,嘉靖帝和严嵩等人已经讨论了一会儿了,见他进来,崔元说道:“京卫如今只是下面将领代为统领,那些将领威信不足,此刻京卫有些不安,如何应对?” 严嵩看着蒋庆之,虽未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你的锅,你来解决! 蒋庆之看崔元一眼,“想不到法子,要你来作甚?” 他如今还有个墨家巨子的身份,和以前不同,所以崔元挑衅,蒋庆之毫不客气的反讽了回去。 崔元淡淡的道:“京卫不安,在座的谁能睡得安稳?长威伯既然选择了清洗,那么必然有法子来解决此事不是。” 老夫不和你一般计较,但这事儿你总得给个解决的法子吧! 蒋庆之没搭理他,“陛下是想要一支精锐之师,还是一群平庸之辈?” 嘉靖帝说道:“精锐之师如何?” “那就如同虎贲左卫。” 嘉靖帝一怔,“重新操练吗?” “哪来那么多人手去教授?”崔元反驳,然后浑身一震,指着蒋庆之喝道:“蒋庆之,你这是蓄谋已久……好一个贼子!” 第348章 寸步不让 殿内,崔元指着蒋庆之厉喝。 蒋庆之平静站在那里,“臣只是提供了一种选择,另外,臣也可指导诸将操练重建后的京卫。至于何去何从,臣不敢妄言,臣,告退。” 蒋庆之走了,殿内陷入了沉寂中。 不知过了多久,崔元说道:“陛下,虎贲左卫将士对蒋庆之敬若神明,若是把虎贲左卫打散了分到诸卫为骨干,用不了多久,这京卫会是谁的?” …… 蒋庆之回到了家中,叫来徐渭等人。 “方才我在西苑建言,京卫重建两条路,其一把虎贲左卫打散分到各卫为骨干,其二,由我来教授诸将操练之法。” 胡宗宪蹙眉,“伯爷,恕我直言,历朝历代都不会允许拱卫京师的军队被人控制。若是打散虎贲左卫,分于京卫为骨干……就算陛下再信任伯爷,可伯爷自家也说过人性本私,我以为,伯爷此举不可取。” “犯忌讳!”徐渭没有胡宗宪的纠结,直说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太子重生,陛下也不可能给他在京卫坐大的机会,这无关父子情义,这是人的本能。伯爷……” 徐渭和胡宗宪相对一视,都觉得老板最近是不是累糊涂了。 “都觉着我糊涂了?”蒋庆之莞尔,摩挲着桌子上的戒尺,“京卫清洗势在必行,此事虽然得罪人,可雷厉风行就是了。可重建……谁能担此重任?” 徐渭想了想,“京师武勋不堪大用,哪怕是成国公亦是如此。仇鸾等人志大才疏,九边……九边诸将畏敌如虎,让他们来主导京卫重建,能力不足不说,弄不好把京卫也变成了软脚蟹。” “所以看来看去,唯有伯爷最合适。”胡宗宪突然身体一震,“伯爷这是故意的?” …… “看来陛下是准备重建京卫了。” 杨清手握棋谱,正在打谱。 “这是个好消息!”韩瑜笑道:“京卫诸将尽数被拿下,京师武勋早已堕落不堪用,九边诸将畏敌如虎,谁能主导京卫重建?唯有蒋庆之。” 杨清落子,然后琢磨了一下,“主导京卫重建看似风光,可之后呢?” “蒋庆之在京卫的威望会空前高涨,陛下晚上可还能安枕?”韩瑜讥诮的道:“知晓陛下为何把夜里睡觉改成了白日吗?” 杨清抬眸。 韩瑜说道:“那年宫变,几个宫女差点把他勒杀了。从此后,陛下就害怕在夜里入睡,一闭上眼,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呵呵!”杨清不禁莞尔,“原来如此。” 韩瑜精神一振,“重建京卫之事唯有蒋庆之最合适。他接手之后,让咱们的人别阻拦,甚至要赞同。” “让他去风光。”杨清落下一子,“果然是妙手!” …… “爹,你还不明白吗?” 直庐里,严世蕃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遗憾之色,“蒋庆之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便是在告诉陛下,这事儿犯忌讳,他不想干。” 严世蕃对崔元摇头叹息,“崔驸马若是当时不开口,蒋庆之唯有与陛下坦言。” 严嵩坐下,“为父如何不知?不过重建京卫之事重大,不但关乎陛下安危,你我也在其中。让蒋庆之主持最好。” “从此后此事便是陛下心中的一颗钉子,迟早会让陛下猜忌他!”陆炳说道。 “可惜了。”严世蕃把笔一丢,“此人能在权力诱惑之前忍住,果然是不俗。” …… 道爷今日睡的少,起床后饭也不吃,在殿前来回踱步。 “那瓜娃子,他以为朕看不到那些?”道爷负手踱步,秋风中显得颇为仙风道骨,“赤果果的说什么两条路,朕看他是哪一条都不会选!” 黄锦赔笑,“陛下,先用饭吧!至于长威伯,回头您再责罚他就是了。” “你说说朕该如何责罚他?”嘉靖帝止步回身。 黄锦说道:“要不……吊起来打?” “吊起来打?”嘉靖帝一怔,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太美,“那瓜娃子定然要大声叫屈。罢了,朕怕夜里母亲又会托梦来呵斥……” 嘉靖帝随后去了卢靖妃那里。 “陛下。”卢靖妃把他迎进来,说道:“今日有人和臣妾嘀咕,说什么京卫群龙无首,夜里做梦都是噩梦。臣妾心想这等事哪是深闺妇人能说的?便斥责了此人,顺口说此事陛下自有主张。陛下觉着臣妾处置的可还好?若是不妥只管说,臣妾回头令人传话出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道爷听了倒也不觉得厌烦。坐下后,惬意的道:“弄了吃的来,不要繁琐,就一碗汤面,清淡些。” “可要辣椒油?”卢靖妃问道。 “怎地,你这里也有?”道爷愕然,心想上次朕不是令黄锦去新安巷抄没了吗? 卢靖妃笑道:“臣妾在陛下那里吃过一次,便觉着颇为受用。上次臣妾不是赏赐了华亭县主一对玉如意?蒋家的回礼便是一大罐子辣椒油。” 嘉靖帝看了黄锦一眼。 每次他令黄锦去新安巷抄没辣椒,每次那瓜娃子都会说没了,然后挤一挤的弄些打发来人,让道爷吃的小心翼翼的,担心吃完了断顿。 黄锦低眉顺眼的,心想长威伯果然藏私了,下次去再多要些。 汤面加上辣椒油,点缀了些绿叶菜,看着赏心悦目。 吃了汤面,嘉靖帝喝了一杯茶水,问道:“在你眼中,朕可是那等刻薄的帝王?” 卢靖妃一怔,心想这是谁惹到了嘉靖帝。她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一下用词,“在臣妾眼中,陛下爱憎分明。” 黄锦觉得这话精辟。 道爷叹道:“是啊!可……怎地就不肯信朕呢?” 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卢靖妃使个眼色,陈燕跟了上去。 果然,黄锦落在了后面,陈燕悄然问道:“这是谁惹了陛下?” 黄锦说道:“长威伯有事儿没和陛下通气,有些忌惮陛下猜忌之意。” 晚些,陈燕出现在了新安巷中。 “娘娘说了,陛下对伯爷堪称是贴心贴肺,伯爷却……哎!” 蒋庆之愕然,他觉得自己的法子没错儿,给道爷递上了梯子,顺着下来就是了。 “哎!” 蒋庆之觉得自己枉做小人,便去厨房鼓捣了一番,提着两个罐子去了西苑。 都是老熟人,蒋庆之打开罐子,一股子香味袭来,侍卫们垂涎欲滴,蒋庆之笑道:“来一口?” “伯爷又在逗小人了。”侍卫们知晓这是给道爷的,赶紧帮他把盖子盖上。 蒋庆之提着两个罐子到了永寿宫时,道爷正在殿前的空地那里练拳。 这太阳都偏西了,您这不怕引来太阳真火? 蒋庆之腹诽着,把罐子搁一边,自家席地坐下,招手叫来黄锦身边的小内侍。 “叫啥?” “张童。” “多大?” “十三。” 这小内侍看着比裕王和景王小了许多,但却格外纯真。 白白嫩嫩的张童有些怯生生的,黄锦干咳一声,“张童才将到陛下身边,你莫要欺负他!” “我是那等人吗?”蒋庆之笑道。 道爷一套拳打完,张童小跑着过去递上布巾,仰头问道:“陛下可要喝茶?” “新来的还不知陛下的习惯。”黄锦站在蒋庆之身边,“别欺负他!” “你说第二次了。”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你进宫多次,何曾对谁这般问过话?”黄锦冷笑。 蒋庆之说道:“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觉着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黄锦一怔。 道爷看着仰头的张童,微微颔首。 张童小跑着过去,“陛下要喝茶,快些!” “哪来的?”蒋庆之问道。 “说是家中穷了揭不开锅了,三兄弟都争着想进宫,大半夜的他娘在哭,说三个孩子谁去都不忍,张童听到了,便去了厨房,拿着菜刀……” 蒋庆之:“……” “这娃当夜就差点就死了。”黄锦唏嘘道:“看着他,倒是让咱想到了自己当年。” 道爷走了过来,蒋庆之起身,“这天不错,臣想着适合饮酒,可家中娘子却说臣这身子骨要少喝。您说这男人喝酒,老娘们嘀咕什么呢!臣一恼火,便来陛下这里蹭一顿。” 嘉靖帝摆摆手,黄锦低眉顺眼的去安排。 “带了什么?” 道爷嗅了一下。 “这一罐是清炖羊排,这一罐是盐菜扣肉。您吃的清淡,便吃羊排,臣重口吃扣肉。” “扣肉?” 饭菜摆好,罐子里的菜弄出来。 羊排果然清淡,看着清汤寡水的。 道爷吃了两块,赞道:“食物越是清淡,越能吃出本味。比什么美味佳肴都动人。” “吸溜!”他说话的功夫,蒋庆之吃了两片扣肉,一脸美滋滋的模样。 “不是要饮酒吗?”道爷指指酒杯,黄锦过来准备倒酒,道爷摇头,“让他倒。” 蒋庆之擦擦手,给道爷和自己满上。 “这一杯,敬您。”蒋庆之一饮而尽。 道爷喝了半杯。 蒋庆之连敬了几杯,没多久便有些微醺。 “京卫之事臣一直想直接说,可想来想去,这事儿臣有些临阵脱逃的嫌疑。”蒋庆之抿了一口酒水,“最近这阵子,臣有些疲惫。” 嘉靖帝看着他的眉眼,“你长得……和母亲有些像。” 蒋庆之乐了,“我像姑母?” 嘉靖帝点头,问道:“想出京?” 道爷啊! 您这是不让人活了是不? 蒋庆之点头,“是。” “也好。”嘉靖帝夹了一片扣肉,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不禁赞道:“不错。” “臣亲手做的。”蒋庆之得意的道:“若论吃,臣敢说自己天下第一。” “地方官你定然是不肯做的。”嘉靖帝喝了一口酒水,“北面俺答偃旗息鼓,想来近期会很安静。” 蒋庆之觉得自己的想法在道爷眼中无所遁形。 “前阵子倭寇在东南闹的有些不像话,朕记得你当初曾在发配路上鼓动官兵击败倭寇。”嘉靖帝缓缓说道:“你这是想去一趟?” 蒋庆之心中一喜,“是。” 嘉靖帝说道:“东南官兵面对倭寇束手无策,虎贲左卫也未曾出过海,你若是没把握,朕这里另行安排人去……” “陛下!”蒋庆之握着酒杯,“别的事儿臣可以谦让,唯有此事……就算是二位皇子和臣争,臣也寸步不退。” 他的眼中恍若多了两团火焰。 “杀倭寇,臣,义无反顾!” 第349章 这是我家 夕阳下,殿外看着一片金碧辉煌。 殿内,蒋庆之举杯,“臣其实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一家子无病无灾的,能吃饱饭,有地儿住就够了。可这世间万事啊!它不由人。” 蒋庆之这阵子是真的疲惫不堪,喝开了之后,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您说墨家好不好?好!可那些人为何要反对?不就是觉着自己的利益被触动了吗?偏生用什么墨家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来反对……我还想拔枪相向!” 蒋庆之感受了一下腰肋那里的手枪,有些蠢蠢欲动。 “后悔了?”道爷问道。 “以前后悔。”蒋庆之打个酒嗝,觉得自己越喝越清醒。 “以前臣只想着为大明国祚做些事,至于别人的死活和臣哪有半文钱关系?可……哎!” 蒋庆之喝了一杯酒,觉得越喝越顺口。不禁暗自想着什么时候卷一些宫廷玉液酒回家。 他眼神都有些迷瞪了,再度举杯,“道爷,请。” 黄锦捂脸。 道爷不动声色喝了。 蒋庆之说道:“可后来……我这不是看着您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呃!”他打个嗝,吃了一片宫廷凉菜,“还有两个皇子,长乐……陛下,您说这人为何就这般矛盾呢?一边说这事儿和我无关,一边又忍不住出手……” 道爷抿了一口酒水,“是啊!” 那些年他也是如此。 “后来臣就这么一步步越陷越深,如今就这么……嘿嘿,被绑定了。鼎爷……呃!道爷,您说我这是不是作茧自缚?” 道爷看着他,眸色温和,“不是。” “我就说什么来着……”蒋庆之指指道爷,笑容可掬,“别人不懂我,道爷定然懂。其实,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蒋庆之突然把筷子一拍,“这个大明处处危机,可那些蠢货却视而不见。” “他们视而不见,可你为何要出手?”道爷问道。 蒋庆之楞了一下,国祚的事儿在脑海中转了一道,竟然消散了。 他微微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许久,然后很认真的说:“这是我家。” …… “去问问夫君为何还没回来。” 李恬看着昏暗的天色,有些不安。 黄烟儿去了前院,回来后说道:“胡先生说了,伯爷人还在西苑,让娘子无需担心。” “最近京卫之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夫君处在风口浪尖,让我如何不担心?”李恬揉揉眉心,这阵子她实际上也在焦虑。 娘家先前让人来传话,说二姑爷最近风头太盛,没事儿两口子去庄上休养一阵子也好。顺带带个娃回来。 李恬知晓娘家在担心什么。 “伯爷回来了。” 蒋庆之醉醺醺的回来了。 “弄了醒酒汤来。”李恬吩咐道,然后扶着蒋庆之进来,“这是谁灌了夫君?” “自己。”蒋庆之坐下,身体后仰靠着椅背。 醒酒汤喝下去,蒋庆之昏昏欲睡。 “夫君得罪了儒家,如今更是得罪了那些武勋和将门,这竟然是遍地皆敌了。”李恬苦笑,“我倒是无所谓,可以后孩子们咋办?” 蒋庆之睁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儿,轻声道:“安心。在孩子们长大之前,定然大局已定。” “谁的大局?”李恬问道。 “天下!”蒋庆之抬头,眼中的醉意消散大半。 “夫君没醉?” “谁都没醉!” 蒋庆之闭上眼,“我睡一会儿,子时末初唤醒我。” …… 这一夜许多人在等待消息。 “蒋庆之出宫了。” “可曾沮丧?” “不知,不过……看着是喝醉了。” “竟然无事?” 呯! 不少人家的书房遭殃。 严嵩在值房里叹道:“陛下对蒋庆之的宠信……为父也不及。” 严世蕃说道:“毕竟那是陛下的表弟。” “帝王眼中无亲情。”严嵩拿起毛笔,“别以为什么亲情真能让陛下手下留情。一次两次也罢,三次四次那便是寻死。” 严世蕃问道:“那蒋庆之此次堪称是冒大不讳,陛下为何不出手?” 严嵩揉揉眼角,有些怅然的道:“为父也不知。” …… 深夜对于道爷来说便是白天。 他负手站在蒋太后的画像之前,轻声道:“那孩子狡黠,佯装醉了,借着酒意吐露心声。不过那些话朕听出来了,不是假话。” 画像中的蒋太后看着慈祥,当初画这幅画像时,她曾笑着说再活三十年,为道爷带孙。 可十年不到她便去了。 “那孩子手段有时候太过激烈,几次三番让朕为难。此刻想来,他这是在试探朕的底线。若是朕不容,他定然会选择疏离。” “您说过舅父的性子好,可这好性子的爹,却生出了个看似平和,实则骨子里的傲气比之夏言也不差的孩子,这是为何?” 道爷笑了笑,“他用树敌无数来告诉朕,朕重情,他更为重情。您说,这娃和朕较什么劲呢?” “您说过帝王无情,是啊!什么情义在江山社稷之前也得往后靠,否则便是昏君。可朕……” 嘉靖帝伸手触碰了一下画像,“朕终究做不了那等冷情冷性的帝王。许多人在猜测朕如何能容忍庆之,锦衣卫禀告了不少,让朕发噱。” “其实就一个缘由。” “那孩子用真诚待朕。而朕,也用真诚待他罢了。” …… 陆炳在半夜时请见。 “陛下,京卫昨日安然。” 严嵩等人也来了。 嘉靖帝看着几个近臣,说道:“府军右卫哗变之后,朕令长威伯清理京卫诸将,许多人大概觉着再无后续。” 严嵩说道:“京卫因此安心了不少。” “可朕这里不安。”嘉靖帝指指胸口,“京卫糜烂,京师谁来护卫?朕谁来护卫?” 嘉靖帝冷冷的道:“京卫每年吃进去多少钱粮,但凡贪腐的,抄家!” “是!”陆炳应了。 这才是道爷,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除去那日拿下的首恶之外,尚有多少余孽和漏网之鱼?朕估摸着多不胜数!” 哪怕知晓嘉靖帝有彻底清洗京卫的心思,可在昨夜蒋庆之喝的大醉出宫后,外界就盛传陛下准备到此为止了。 “陛下。”严嵩也是这般以为的,故而问道:“此刻京卫安然,若是动手就得快准狠,可此刻……” 嘉靖帝淡淡的问道:“长威伯那里,此刻到了何处?” 蒋庆之不是喝醉了吗? 严嵩等人一怔,而朱希忠却暗自咬牙:狗东西,每次都装醉?下次哥哥我定然要让你知晓何为烂醉如泥! 燕三出来,“长威伯已经在虎贲左卫了,另外,府军前卫指挥使秦源禀告,府军前卫枕戈待旦,正等候陛下旨意。” 嘉靖帝说道:“令他听从长威伯指挥。” “是。” 陆炳看了芮景贤一眼,心想嘉靖帝竟然用了这位,而不是东厂,可见决心之坚定。 但也说明嘉靖帝对东厂,乃至于对锦衣卫的不放心。 而昨夜据传蒋庆之在西苑喝的烂醉如泥,此刻看来,更像是嘉靖帝和他联手糊弄了外界。 目的便是为了能打京卫一个措手不及。 嘉靖帝缓缓说道:“锦衣卫监察百官。” “是。”陆炳出来。 “东厂,看好皇城。” “领命。” 芮景贤出来。 朱希忠觉得自己没事儿了,准备下值后去新安巷等着蒋庆之。 “朕口渴了。” 嘉靖帝说道。 就在黄锦准备令人去准备茶水时,嘉靖帝说道:“准备好酒,严卿,朱卿,崔卿,与朕同饮。” …… 虎贲左卫此刻静悄悄的,但大堂中灯火通明。 传闻中烂醉如泥的蒋庆之此刻坐在上首,下面诸将排成两列。 “禀告伯爷。”陈集进来,“诸卫并无异常。” “好!” 蒋庆之说道:“令兄弟们开饭。” 命令下达,虎贲左卫的将士们开始吃干粮。 马芳吃的和麾下军士们一样,都是昨日做的饼子,外加咸菜干,每人还有一块肉干,这已经算是好伙食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看到一行人进了大营,随即去了大堂方向。 “看看那是……好像是秦源?” 秦源进了大堂,行礼,“见过伯爷。” “旨意可有了?”蒋庆之问道。 “陛下令下官听从伯爷吩咐。”秦源恭谨的道。 眼前这位便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恩人’。可此刻再度见到蒋庆之,秦源心中却毫无波澜。他知晓,自己和这位伯爷的差距在不断拉大中。 大到了他生不出嫉妒心的距离。 蒋庆之端坐着,“秦源!” “在!” 秦源束手而立。 “你部负责皇城西北两个方向,记住,在天明时进入,堂堂正正按照那些将领招供的名录拿人,另外,总旗以上尽数扣押!” “领命!” “谨慎,大胆!”蒋庆之看着秦源,“这是京师,是皇城。但凡出了篓子,本伯亲自动手斩杀你!” 秦源抬头,“若是出了篓子,无需伯爷动手,下官自我了断!” “去吧!” 蒋庆之看着秦源大步出去,吩咐道:“时辰差不多了,出发!” 晨曦中,整个京师在缓缓苏醒。 那些官吏来到了皇城,却愕然发现皇城外被围住了。 “暂且等待!” 几个军士喊道。 “这是宫变?”有人惊骇的道。 就在百官惊愕的时候,就听到一声鼓响。 诸卫该点卯了。 而就在此时,一队队军士冲进了诸卫营中。 陈堡冲着愕然的将士喊道:“奉陛下旨意,念到名字的出来,普通军士与此事无关,莫要自误……后退!” “这是要作甚?救我!” “有人反抗!” “斩杀!” 蒋庆之站在皇城之上,冷冷的道。 “伯爷,有羽林前卫百余人鼓噪作乱。” “尽数杀了。” 府军前卫,马芳举刀:“杀!” 没多久,数十人被斩杀,剩下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请降。 “小旗……”有人看着马芳。 马芳漠然道:“伯爷令,尽数杀了!” “蒋庆之,卧槽尼玛!” “蒋庆之,你不得好死!” 绝望的呼喊声中,刀光闪过。 血色弥漫中,皇城大门打开。 西苑大门打开。 蒋庆之策马冲进西苑,守门的军士们肃然行礼。 “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 他下马走到了无逸殿前,嘉靖帝负手站在那里。 “陛下,臣,幸不辱命!”蒋庆之行礼。 “可还有酒量?” “有!” “来,咱们再喝一杯!” 第350章 男儿在世,当杀人 皇城外,一队队军士在来回巡逻。 百官战战兢兢的进出,有人看到了严嵩,如蒙大赦的喊道,“元辅!元辅!” 严嵩止步,官员们从四面涌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 “元辅,为何封锁皇城?” “元辅,先前皇城周围喊杀声震天,可是有人谋逆?” 严嵩干咳一声,众人安静了下来。他方才从西苑出来,昨夜疲惫不堪,此刻只想回家睡觉。 “不过是京卫整肃,有人闹事罢了。” “原来如此!” 严嵩上马,严世蕃跟过来,低声道:“陛下和蒋庆之在饮酒。爹,陛下酒量不错。” 这话中带着深意。 严嵩沉声道:“这是庆功酒。” “那么半夜那一顿呢?”严世蕃问,眉间能看到些郁色。 “清洗诸卫乃是国朝从未有过的举措,陛下不容有任何闪失。昨夜宴请咱们,一个是有事方便出手,二来……” 严嵩有些唏嘘,严世蕃冷笑,“二来陛下心中有些不安,需要我等陪伴。” “东楼,不同的,不同的。”严嵩感慨的道。 “庆功酒咱们没份,这我不恼火。我恼火的是,蒋庆之顺势清洗了咱们在京卫中的不少人。”严世蕃独眼中闪过厉色,“此后京卫若是要做什么,咱们就成了瞎子和聋子。” “你以为陛下真要动咱们,犯得着动用京卫?”严嵩看着儿子,“只需锦衣卫或是东厂,乃至于只需一张纸条,一个内侍足矣。” 严世蕃默然。 “东楼,你太过聪明,太过聪明的人都有个毛病,自视甚高。 你忘了一件事,咱们的权力来自于陛下。如今咱们看似风光无限,可多少人在盯着咱们父子? 一旦陛下舍弃了咱们,那些人便会涌上来……什么京卫,什么锦衣卫?只需陛下一句话罢了。” “这便是帝王鹰犬的代价吗?”严世蕃看着烟火气十足的长街,突然有些意趣索然。 “是。”严嵩点头,“不过咱们并非毫无办法。” “结党。”严世蕃说道:“聚拢人手,不断扩张……” “对,只能如此。”严嵩告诫道:“别看蒋庆之敌人比咱们还多,可你要记住,蒋庆之还有个墨家巨子的身份。只要墨家能站住脚,他的敌人再多也只能徒呼奈何。” “墨家?儒家子弟正虎视眈眈,等着他扩张墨家。”严世蕃笑了笑,“其实蒋庆之此人和咱们都是一类人,不过咱们是为了恩华富贵,而他是为了墨家罢了。” “元辅。” 崔元追上了上来。 “刚有人禀告,今晨蒋庆之清洗京卫,杀五百余人,抓了各级将领四百余人。” 严嵩愕然,“抓了四百余人?” “这不只是清洗,这是……这是重建!” 严世蕃突然笑了起来,“那些武人还妄想着利用残存在京卫中的人手慢慢积蓄实力,寻机报复,可蒋庆之却给他们来了个一网打尽。 手中无兵,那些武人还比不过街边的混混。报复,哈哈哈哈! 他们此刻该担心蒋庆之把目光转向自己。蒋庆之,有趣!有趣!可惜不能与此人为友。” 尸骸被一车车拉出来,宫中的帝王冷冰冰的一句话:惧是叛逆! 随着这句话,五百多户人家被抄。 一同被抄的还有那四百多将领家中。 自从来到京师后,姜氏总觉得自己的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儿子莫展如今是伯府侍卫统领,他们母子住在伯府中的独院里,可以吃厨房,也可以单独开火,自由自在。 她没啥事儿,却又闲不住,每日就喜欢出来逛街。 姜氏准备去买些针线布匹,为莫展做几身冬衣。 到了布庄里,几个妇人一边挑选布匹,一边说着今晨的事儿。 “死了好些人,我看着那些大车一车一车的把尸骸拉出来,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 “据说长威伯今晨坐镇皇城,令虎贲左卫和那什么卫来着清洗京卫,不管是谁的人,但凡持刀的一律斩杀,杀了个尸山血海啊!” “那些人竟敢冲着他拔刀,也不想想这位伯爷在西北的名气。我家夫君曾去西北公差,回来说西北无人不知长威伯,人称杀神呢!” “说是有几个将领是那位成国公的人,苦苦哀求,依旧被拿下了,其中一人更是被斩杀。啧啧!这位长威伯……” “他和成国公不是交情深厚吗?” “这叫做大义灭亲。” 姜氏听到这里,想到至今还未回来的莫展,顾不上买什么布匹,急匆匆回到了家中。 此刻莫展就在跟在蒋庆之身后。 策马出了西苑,蒋庆之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觉得心旷神怡。 他想到了先前道爷微醺后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大明要想重新振作,清洗京卫只是第一步。手中握着刀枪,那些无处不在的敌人才会收敛,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庆之,你可知今晨朕是如何的担忧吗?” 历来都从容淡定的道爷,那一刻仿佛是放松了什么,笑的很是惬意,“一旦清洗失败,那些人的反扑之凶狠,会超乎你我的想象。他们惧怕朕手握刀枪,为此会无所不用其极。” 蒋庆之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些人会弑君,也问了道爷,“陛下是担心他们下毒手?” “不是担心,而是必然!”道爷当时眼珠子都有些泛红,“朕前半生遇险多次,你以为他们为何出手?不过是朕不肯妥协罢了。可此次清洗京卫,比之朕不肯妥协更令他们忌惮不已。” 所以道爷破天荒半夜喝酒,甚至还留着蒋庆之喝了一顿早酒。 多少人会在这个清晨怒不可遏! 蒋庆之最喜欢看到对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伯爷,是杨清和韩瑜。”徐渭跟着蒋庆之一夜,此刻哈欠连天,但依旧打起精神冲着那二人拱手,“二位先生看着喜气盈腮,可是有喜事?说出来一起欢喜欢喜如何?” 京卫被彻底清洗,就意味着道爷拿到了护身符。 这对于杨清等人而言便是一个噩耗。 徐渭这张嘴啊! 蒋庆之觉得这厮历史上命运多舛是有原因的。佛家有云,不可造嘴业。这厮满嘴毒液,不知造了多少业,难怪一生艰难。 杨清和韩瑜止步,韩瑜沉声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晨长威伯大开杀戒,老夫就有些疑问,长威伯这般杀伐果断,就不怕处处皆敌吗?” 杨清眸中多了恨意,“今晨之后,天下武人或是视长威伯为死敌,或是忌惮长威伯的杀伐果断。文武皆是你的大敌。长威伯,老夫不知你将来会是什么下场,但想来会极为有趣。” “本伯的敌人是谁?是那些趴在大明身上疯狂吞噬血肉的蛀虫,是那些把大明国祚视为无物的贪婪之辈,是那些只知晓为自己谋私利的蠢货……” 蒋庆之眯眼看着二人,“与这些人为敌,本伯不胜快慰。至于你说什么下场。” 韩瑜微笑道:“原先武人对长威伯还有好感,如今不知还能有什么。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长威伯此后当小心才是。” 蒋庆之按着刀柄,“杀了便是。” 杨清本以为他是恐吓,可仔细看去,蒋庆之眸子里竟都是杀机。他心不禁猛地一跳,“杀光了大明文武,这个天下谁来治理?哈哈哈哈!” 蒋庆之轻蔑的道:“杀了张屠户,难道大明还只能吃带毛猪?你等高看了自家。在本伯眼中,杀光你等或许有些坏处,但留下你等,好处半分也无!” 好大的杀气……韩瑜忍不住想出言讥讽,可蒋庆之却策马而去。 身后那个少年护卫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的脖颈。 韩瑜不禁摸摸脖子,都是鸡皮疙瘩。 “他在取笑,对吧?”杨清问道。 韩瑜说道:“应当是。” “若是咱们能镇压他与墨家,会如何处置?” “让他们再无翻身的机会。” “若是墨家能镇压我儒家呢?” 韩瑜缓缓说道:“你是说……” “今晨是陛下与墨家的一次联手。”杨清说道,“蒋庆之亲自出手清洗京卫,甘愿为此得罪天下武人,这便是投名状。而陛下给出的酬劳便是支持墨家……” 眼中只有私利的人,只会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事儿。 “蒋庆之!” 后面有人厉喝,杨清二人回头,就见一个男子手持长刀,站在长街前方,刀指蒋庆之喝道:“家兄今晨死于你手,狗贼,受死!” “我说过,他的敌人会越来越多……”韩瑜微笑道:“这只是开始。” 男子疾步冲向了蒋庆之。 蒋庆之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男子一眼,对徐渭说道:“虎贲左卫那边歇息一日,明日让颜旭挑选些人马,准备跟随我南下。” “是。”徐渭点头,“对了伯爷,此次南下可有目标?” “杀人!” 孙重楼策马上前。 众人只见刀光闪过。 随即孙重楼策马冲了过去。 男子站在那里,缓缓低头。 胸腹那里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蒋庆之策马从男子身侧而过,身后噗通一声。 “男儿在世,当杀人!” 第351章 一群奴隶 莫展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衣裳。 姜氏拿起他换下来的衣裳,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衣裳上还有些污渍。她问道:“他们说伯爷杀了许多人?” “嗯!”莫展说道。 “我还听人说,伯爷得罪了许多人……” “嗯!” “那……那以后会不会麻烦很多?”姜氏担忧不已。 莫展回身,“娘,是被人得罪的好,还是得罪人好?” 姜氏一怔,“那……那自然是被人得罪的好,不,是最好不得罪人。” “伯爷要做大事,世间哪有不得罪人就能做成的大事?”莫展蹙眉,“娘,过几日我便会跟着伯爷南下。” “要出远门?去作甚?” “杀人!” …… “与其等着对方动手,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谁都没想到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那些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蒋庆之笑道。 蒋庆之和夏言在书房里喝茶。 “看来你对陛下颇为推崇?”夏言笑道。 “夏公看看史书,历代帝王要么冒进,要么瞻前顾后,过于谨慎,让人无所适从。而陛下不同,他看似在西苑画地为牢,可从未放弃过。 这些年陛下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他对大明当下的症结了解颇深,一旦决定要做些什么,便会毫不犹豫,走出那一步便义无反顾。这样的帝王……您把他和前宋那些帝王比比,就知晓何等难得。” 彻底清洗京卫也是道爷给那些人的一个礼物。 “他们毒杀了太子,陛下拿住了京卫。那些人若是敢逼迫过甚,或是敢铤而走险,京卫便是高悬于他们头顶之上的利剑!”夏言说道:“陛下此刻定然会觉着痛快非常。” “没错,甚至还喝了早酒。”蒋庆之一脸痛苦,他真的不喜欢大白天喝酒,难受。 “小子,这可是信重。”夏言笑道:“严嵩等人定然为此羡慕嫉妒。对了,我先前特地去打探了一番,东南那边倭寇最近颇为犀利,连破台州府多处。地方卫所对此毫无办法。” “还有什么?”蒋庆之打个哈欠。 “领头的据说是个女人。” 蒋庆之一怔,旋即想到了那个什么青木一山。 那厮就是个吃软饭的,但女方来头不小,据说家中有数千武士。这个牛皮自然骗不了蒋庆之,数千武人,大概也就是数千农人青壮吧! “清洗京卫后,军中将士会如何看你?到了东南,地方官员可会刁难使绊子,地方卫所可会阳奉阴违……庆之,小心!” 蒋庆之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后,发现李恬正在为自己收拾行囊。 “还有几天,不着急。”蒋庆之打着哈欠起来。 “早些收拾,免得遗漏了什么。”李恬和黄烟儿忙碌着,蒋庆之看自己插不上手,便走出卧室。 秋风下的庭院多了些落叶,两个侍女正在洒扫。 蒋庆之喊道:“多多。” “喵!” 头顶传来猫叫,随即肩头一重。 蒋庆之摸摸多多的脊背,去前面觅食。 徐渭和胡宗宪正在喝酒,见他来了起身行礼。 “喝你们的。”蒋庆之看到酒水就想吐。 “锦衣卫和东厂大肆出动,抓捕了不少人。另外,抄家得来的财物就这么大喇喇的用大车拉着招摇过市,咱们这位陛下,看来是要杀人诛心。”徐渭叹道。 “另外,颜旭先前来请罪,说是虎贲左卫有两个将领涉案。”胡宗宪见蒋庆之发怔,便解释道:“京卫被抓捕的将领中有人供出了他们。” “再严厉的手段也无法遏制人心的贪婪。”蒋庆之坐下,拿起一个馅饼,“只有两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饭没吃完,宫中来人。 “陛下让伯爷去京卫巡查一番。” 内侍说着看了蒋庆之一眼,眼神中带着畏惧。 “马上就去。”蒋庆之把剩下的馅饼塞进嘴里,喝了一碗羊汤。 京师诸卫此刻看着就像是一群乞丐。 蒋庆之一路巡查过去,陪同的是锦衣卫的人。 “今晨之后,诸卫都很是安分。” 京卫剩下的大多是普通军士,清洗和他们关系不大。 不,有关系。 蒋庆之看到那些老弱士卒,心中不禁叹息。 这些人将会被退回兵部,兵部能如何安置他们……去种地,或是去干别的。 军户这个制度蒋庆之觉得值得商榷。 按照大明的规矩,一朝从军,到死都是军中人,而且子子孙孙都是。 从军变成了一个世袭的职业,当武人地位下降时,军户就成了贱籍。 而后比前宋更为灾难化的事儿就发生了……军队沦为了奴隶。 前宋虽说武人地位低下,可好歹也没到沦为奴隶的地步。 哪怕是到了宋末,宋军的战斗力多多少少都还保持着。 而在明末,明军无论是面对谁,农民军,或是蛮清大军,几乎都是一触即溃。 “这不是军队!”蒋庆之摇头。 “那是什么?”锦衣卫的人问道。 “奴隶!” 蒋庆之策马掉头,“去西苑!” 锦衣卫的人喊道:“伯爷,还有大半京卫没看呐!” “不必看了。” 失去了野心家,一群奴隶就如同是被圈养的羊群,只敢在营中发呆。 “奴隶?”道爷看样子也是刚睡醒,反应慢了半拍。 “是。”蒋庆之说道:“诸将一去,那些军士看着呆呆的,臣在他们的眼中看不到半分生气,看到的只是死寂沉沉。陛下,这样的京卫拿来何用?” 嘉靖帝缓缓说道:“你慢些,仔细说说。” “军户是个大问题!”蒋庆之说道:“军户制对立国之初的大明好处颇多,可随着武人地位被打压,曾是个香饽饽的军籍就成了贱籍。陛下,大明能指望一群……自以为是奴隶的将士去保家卫国吗?” “不能!”蒋庆之愤怒的道:“人一旦认为自己再无出头之日,便会选择麻木,乃至于堕落。” 见他怒不可遏,道爷反而微笑道:“给长威伯来杯凉茶。” “臣一直觉着虎贲左卫缺了些什么,今日臣看着那些麻木的将士,这才恍然大悟。他们缺的是精气神,缺的是为何而战的魂魄!” 蒋庆之接过凉茶一饮而尽,“一支不知为何而战的军队兴许会强大,但那必然是昙花一现。” 没有动力的战斗力注定不能持久。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后世的大毛,一战时大毛靠的是什么?就是那支近乎于奴隶组成的军队。 用人海去淹没对手。 但大明军队没有这等悍不畏死,或是说麻木去送死的禀赋,所以明末时就彻底被打成了狗。 “那么,你可知晓一旦废除了军户制会带来什么?”道爷问道。 蒋庆之说道:“募兵制。” 嘉靖帝淡淡的道:“募兵制的弊端可想过?” “容易成为野心家的工具。” “前唐安禄山为何能谋反?便是府兵制败坏后带来的恶果。”嘉靖帝说道:“朕听你这么一说,便知晓了军户制当下的弊端。庆之。” “陛下。”蒋庆之发现道爷有些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味儿,不禁莞尔。 “许多事要慢慢来,一步步来。”嘉靖帝说道:“你还年轻,朕从修道以来身子一直不错。咱们不着急……” 说着,道爷吩咐道:“黄锦,把朕前阵子炼的丹药拿几枚来。” 蒋庆之面如土色,“陛下,臣还有事,臣告退……” 嗖! 蒋庆之一溜烟就跑了。 那么好的丹药啊!嘉靖帝:“……” 出了西苑,蒋庆之突然笑了起来,“是啊!我是有些急躁了。” 他仔细梳理了自己的心绪,发现自从公布自己‘墨家巨子’的身份后,焦虑和压力就一直如影随形。 艹! 蒋庆之拍了一下脑门,“怕个鸟!” 回到家,竟然看到了一个久违的家伙。 “唐先生!” 唐顺之正在胡宗宪的陪同下喝茶聊天,依旧是一袭补过的布衣,脚下是芒鞋一双,但那双明亮的眸子却越发幽深了。 “伯爷!” “叫我庆之吧!” 胡宗宪悄然出去,徐渭正好打酒回来,问道:“谁来了?” “心学的唐顺之。” 这时里面传来了蒋庆之和唐顺之的笑声,徐渭纳闷,“怎地从未听到伯爷这般畅快笑过。” “荆川先生这阵子在忙什么?”蒋庆之含笑问道。 “最近在京师周边转了一圈,收了些古籍,认识了些人。”唐顺之喝了一口茶水,哪怕是宫中的好货色,他依旧没有半分享受之意。 “可有收获?” 不知怎地,蒋庆之见到唐顺之就觉得亲切。 他不知道的是,唐顺之也是如此。 “我曾听沈炼说,庆之你认为京畿一带官兵孱弱,若是敌军越过九边,京师便无险可守。于是我便去看了看。果然如此。” 二人越聊越投机,以至于到了吃饭时依旧说个不停。 直至傍晚,唐顺之这才起身告辞。 “后日我将南下,荆川先生文武全才,据闻刀法枪法也不错,可愿一路去东南看看?”蒋庆之目光炯炯的看着唐顺之。 “此事……且容我回去想想。” 唐顺之在京师暂住在沈炼那里,得知此事后,沈炼说到:“蒋庆之如今得罪了天下文武,此次南下凶吉未卜……” 唐顺之喝了一口茶水,含笑道:“是吗?” 出发那一日,蒋庆之带着一千五百骑在城外和两个皇子话别。 叮嘱了一番后,蒋庆之回首看了城门一眼,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出发!” 他策马掉头,却见前方右侧的长亭外,一人背着包袱,腰挎着长刀,含笑看着自己。 布衣一袭,芒鞋一双。 长亭外,古道边,秋风中,蒋庆之对着唐顺之大笑。 “一起?”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352章 倭寇登岸 台州府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好地方。 人说江南好风景,浙江也算是江南吧!可台州府山多地少,每年到了台风季,还得饱受一番大风摧残。 刚过去的一场台风依旧令台州府百姓印象深刻,台风过后,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开始修补屋宇。 台州府知府孙连元和同知冯缺沿着主干道往前巡查。 街道上各种杂物堆积如山,两侧的商户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搬运东西。 “为何堵住道路?”孙连元不满的道。 随行的小吏陪笑道:“府尊,昨夜狂风大作,灵江水倒灌进来,沿街商铺浸水。这不,他们便把浸湿的货物拿出来晾晒。” 冯缺面色凝重,“这只是小事,倭寇最近异动频频,沿岸多次示警。府尊,当令各处警惕戒备才是。” 孙连元叹道:“你当本官不知?你当他们不知?不过是装傻罢了。” “站住!”一个男子背着一麻袋东西往这边冲过来,被几个军士挡住,男子抬眸看了这边一眼,赔笑着避开。 “前次倭寇在桃渚登陆,官兵闻讯却不紧不慢,等赶到时,倭寇早已带着劫掠的人口物资跑了。” 孙连元咬牙切齿的道:“那些蠢货,回头令各地卫所严肃军纪,要杀几个人才好。” “乱世用重典,当下的台州府,下官隐隐觉着怕是要出事儿了。”冯缺低声道。 “你说的是那位?”孙连元也压低了声音。 “京师那边传来消息,此次陛下令那位领军南下,说是巡查,可这巡查里的门道多了去。那位乃是陛下表弟,天子近臣。此次清洗京卫据闻两手沾满了血。他来台州府……多少人都想捅他一刀,多少人却颇为忌惮……” “本官问心无愧。”孙连元淡淡的道。 “府尊难道没收到京师来信?”冯缺问道。 “自然是收到了,且有十余封之多。”孙连元说道:“都是敦促本官给那人下绊子,使阴招,最好让他在台州府灰头土脸。” “下官亦是如此。” 二人相对一视。 “墨家巨子,天子近臣,兵家屠夫……”孙连元幽幽的道:“正如你所说的,台州府怕是要出事儿了。” 二人巡视了一圈,昨夜台风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大。 孙连元走上城墙,前方就是依旧泛滥的灵江,他眺望了一眼巾子山,说道:“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可惜不得安宁。” 冯缺在叮嘱守军要警惕倭寇突袭,回来后说道:“府城这边下官判断倭寇不敢来,不过从健跳到桃渚一线,乃至于椒江一线都要小心。” “行文吧!”孙连元说道:“口头说了不算,免得被那个杀神抓到把柄。” “也好。” 二人刚下城头,数骑就疾驰而来。 “府尊!” 为首的是个小吏,他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来不及行礼就禀告道:“有渔民发现了倭寇。” 孙连元面色微变,“多少人?往哪边去了?” “说是在椒江出海口那一带发现的,五艘船,大约数百人,他们顺着逆流而上……” 孙连元举起手,闭上眼,“顺着椒江逆流而上,海门卫在作甚?陈勃这个指挥使在作甚?坐拥数千官兵,却视而不见?” 冯缺说道:“府尊,海门卫官兵怕是并未察觉啊!” “逆流而上,避开海门卫,哪里是倭寇的目标?” “葭沚!” “葭沚!”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快马赶往海门卫……怕是晚了!”孙连元跺脚,“速去海门卫,令陈勃出击。” “等等。”冯缺叫住了几个军士,“若是倭寇遁逃,让陈勃不可追击。” 军士看着孙连元,这里做主的是这位。 孙连元眸中多了不甘之色,冯缺坦然看着他,片刻后,孙连元叹道:“就照着说。” “是。” 马蹄声远去,冯缺苦笑道:“若是海门卫追击,下官担心被倭寇反手一击。海门卫若是大败,府尊,椒江一线门户大开,倭寇或是沿着灵江西上,可突袭我府治所在临海,或是走陆路,可洗劫涌泉一带,防不胜防啊!” “当年信国公建造了海门卫,本以护卫椒江入海口为目的,没想到今日却成了倭寇横行的口子!海门卫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孙连元怒道:“如今本官最担心的是一旦葭沚被洗劫,倭寇趁着台风过后,各地民心不稳之机,趁势深入!” “府尊,为今之计,只有传令各处戒备。另外,令海门卫枕戈待旦,派出人手查探倭寇踪迹……” “也只能如此了。” 孙连元站在城门外,看着外面沸腾的灵江,苦笑道:“说来本官对那位从无好感,可此刻本官却格外想见到他。” …… 牛头颈山和小圆山一南一北,恍若一扇大门锁住了椒江出海口。 而海门卫就建造在椒江南岸。 卫城上,海门卫指挥使陈勃面色严峻,“发现多久了?” 指挥佥事沈兵站在他的左侧,看着椒江上游方向,沉声道:“就在今晨,有人去岸边查看渔船,发现了五艘船。” “确定是倭寇?真倭多少?”陈勃问道。 “说是大多穿着兜裆布。” 兜裆布是倭寇的标识物之一。 “判断是哪一部?” “下官以为,弄不好便是那个松木良子所部。” “那个贱人!” 陈勃回身,“此刻他们大概已经动手了。我意已决……” 诸将束手而立。 陈勃眯着眼,台风过后的阳光晒的人很难受,他觉得眉心处一直在跳,想起了曾听过的一句话:眉心跳,小心灾祸。 “出一百骑,沿着椒江一线西进,一路查探,遇到小股倭寇,果断出击。若是遇到大股倭寇……” 诸将都低下头。 陈勃摆摆手,“去吧!” 剩下的话他没说,也不能说。 若是遇到大股倭寇,带队将领出击失败,那便是冒进。若是创造奇迹击败了对手,那也是陈勃的高瞻远瞩,指挥得力。 带队的百户官心中苦笑:“领命。” 当一支军队不再以杀敌为目标,那么距离彻底糜烂就不远了。 葭沚。 虽说大明禁止出海贸易,但在沿海一带却屡禁不止。每年都有偷偷出海的商人。 相较于陆运,水运更为省事儿,而且节省成本。水系发达的江南一带,水运就成了主流。 葭沚就是海门卫往来水运的停泊地。 台风来之前,周围船只早早就停在了葭沚,船主们大多上岸,或是投宿,或是去亲朋好友家借宿。 台风过后,船主和商人们纷纷到了岸边,一边查看船只和货物情况,一边吃着午饭。 “吃完饭就赶紧走。”商人吴二蹲在岸边吃着乌饭麻糍,不时看一眼天色。 “东家,要不明日再走吧?”船夫韩田吃的是干饼子,他看了一眼吴二手中的乌饭麻糍,有些垂涎欲滴的咬了一口干饼子,再来一口掺水的酒水,觉得这样也不错。 “赶紧把这批货送到临海去,上次那边有人要发货来前所,咱们回程还能挣一笔,越快越好。” 吴二把最后一口乌饭麻糍塞进嘴里,含糊骂道:“少喝点!” “马上,马上。”韩田拿起碗,仰头干了酒水,放下碗的时候,却突然呆滞住了。 “赶紧走。”吴二踹了他一脚。 韩田本是坐在岸边,突然猛地蹦起来,指着下游喊道:“倭寇!” 吴二本想再踹他一脚,闻声抬头,只见五艘船正在逆流而上,船上聚拢着一群穿着兜裆布,手握刀枪的倭寇。 吴二下意识的喊道:“开船!开船!” 韩田却说到:“东家,来不及了,赶紧走。” 吴二骂道:“若是丢了这批货,老子没了本钱,回头你我都喝西北风去?赶紧!” 吴二在解缆绳,韩田咬牙跳到船上,准备升帆。 “快开船!” 几乎九成船主做出了和吴二一样的选择。 那五艘船上倭寇们正在狂笑着,带队的首领树下一郎狞笑道:“果然首领说的不错,台风之后,这里都是肥羊。” “有人跑了。” 一艘船飞也似的冲了出来,接着逆流而去。 但那五艘船越来越近了。 当第一支箭矢飞来时,吴二绝望的道:“快!” 韩田却丢弃了船帆,拽着他就往岸上跑。 二人刚上岸,吴二就骂道:“老子要弄死你这个蠢货,老子……” “啊!” 身后传来了惨叫声,吴二回头,就见一个熟悉的商人中箭,缓缓落水。 他一个激灵,“快跑!” “快跑啊!” 商人们终于发现小命更要紧,登岸后各自逃命。 “杀上岸去!”树下一郎率先上岸,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明人,狂喜道:“杀光明人!” “杀!” 倭寇们登岸后,在各自小头目的带领下分为数队,开始追杀那些奔逃的明人。 树下一郎回首看了一眼那些船只和货物,眼中贪婪之色闪过,犹豫了一下。 带走这些货物,他此行就是大功。 可首领说过,杀一明人赏十钱。 那可是大明的铜钱啊! 在倭国属于超级硬通货。 “杀!” 树下一郎终究忍不住诱惑,带着麾下追了上去。 “快跑啊!” 那些明人在哀嚎。 一个明人跑不动了,跪在地上举起手,“小人愿降,小人……” 锋利的倭刀掠过,一颗人头飞了起来。 鲜血刺激的倭寇们兽性发作,有人抓到了一个女子,狂笑道:“看我抓了什么?哈哈哈哈!” 女人绝望喊道:“救命!” “谁来救你?哈哈哈哈!”倭寇大笑。 哒哒哒! 马蹄声骤然而来。 “是南面!”树下一郎一怔,“不是海门卫?” “怕什么?”有人喊道:“那是功劳!” 是啊! 明军见到他们只有逃命的份儿。 树下一郎举刀,“跟着我杀光他们。” 两百余骑兵在前方突然出现。 风尘仆仆,但却阵型严整。 为首的人举起手。 “打起我的大旗!” 噗! 一面大旗在江风中烈烈作响。 “那是什么?”树下一郎不识字。 倭寇中有人识字,说道:“是……是蒋字旗!” “蒋字旗,那是谁?” 大旗下的年轻人冷冷看着这些倭寇,“本伯只要十个俘虏,剩下的,屠光!” “伯爷令,留下十个活口,其余的尽数屠光!” “杀!” 第353章 你可是那只鸡 海门卫那一百骑在沿江而上。 “发现倭寇!” 有人喊道。 前方,几个倭寇在江边冲着这边指指点点,随即掉头就跑。 “百户,这必然是哨探的,倭寇就在前面。”一个总旗策马过来,眼中有惧色,“再往前,怕是就要遭遇倭寇大队了。” 众人看向百户官。 百户官犹豫着,副百户说道:“五人警戒,可见这股倭寇势大,下官估摸着他们最少三百人。” “咱们只有一百。”百户看了众人一眼,看到的都是惧色。 没人说一百骑兵对三五百步卒的优势。 若是指挥得当,冲杀得力,那几乎是碾压式的优势啊! 百户突然正色道:“我部遭遇倭寇五百,俱是真倭,倭寇势大,赶紧回禀指挥使才是。” “是啊!那五百倭寇看到咱们竟然不退反进,只有真倭才有这等胆子。” “百户高见,咱们赶紧撤吧!” “晚些谁特娘的敢乱说话,百户放心,不用您老人家动手,咱们就能弄死他!”有人目光转动,带着威胁之意的说道。 百户点头,心中一松,“撤!” 他刚策马带头,就听有人喊:“倭寇追来了。” 卧槽尼玛! 这是欺负人上瘾了是吧! 百户大怒,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十倭寇正狂奔而来。 数十倭寇竟敢冲着我一百骑兵发动进攻!? 百户官面色铁青。 “撤!” 副百户赞道:“这数十人后必然有大队人马,百户高见。” 众人打马疾驰,没多久就甩开了倭寇。 “你等赶紧回去禀告指挥使,就说本官正在盯着这股倭寇。”百户终究担心被追责,决定留下来监控这股倭寇。 他带着的都是骑兵,发现不对跑就是了。 南方明军别的不行,对危机的嗅觉,以及逃跑的修为,堪称是独步天下。直至后来北方边军糜烂,将门以保存实力为己任,这才被北方同袍们超越。 “他们又来了。” 有人尖叫道。 “太特么欺负人了吧!”副百户都忍不住了。 我特么是一百骑啊! 你真以为是糊弄人的? “只有数人!” 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那几个倭寇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好像身后有什么凶兽在追杀。 “机会!”百户狂喜,“弟兄们,杀啊!” 数十骑冲过去,那几个倭寇竟然跪了。 等抓住他们时,明军才发现这几个倭寇汗出如浆,早已疲惫欲死。别说是提刀杀人,就是站稳都难。 “问话!”百户得意的道:“有这几个俘虏,咱们也算是大功到手了。” 副百户心中火热,“都是百户指挥得力,这才击溃是数百倭寇。对了,赶紧把他们追回来。” 百户点头,当即有人去追赶报信的几个军士。 没等拷打,几个倭寇就招供了。 “有明军来了。” “哪来的?”百户不解,“松门所和咱们不在一条路,楚门所距离太远。就算是真来了,他们哪敢主动出击?” 倭寇中两人是假倭,也就是大明百姓。 “来了数百骑兵,听他们喊什么……蒋字旗。” “数百骑兵?”百户面色微变。 “那些骑兵凶神恶煞的,咱们本以为明军都是豆腐鱼般的无用,谁知他们竟然……竟然凶狠的恍若杀神。咱们拼死冲杀也杀不过啊!” 一个假倭嚎哭了起来。 “蒋字旗……”众人有些懵。 “百户!”有人喊道:“他们来了。” 西边烟尘大作,接着隐隐看到大队骑兵出现。 “台州府没有那么多骑兵!”副百户说道。 百户想起了上次听陈勃提及过,好像京师要派谁来台州府巡查倭寇之事。 他说道:“列阵,别给京师来的人看扁了。” 数十骑列阵。 骑兵们越来越近,当先数十骑旋风般的从百户等人两侧冲了过去,没多久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大队骑兵开始加速。 这一套让百户心中一凛,知晓来人不简单。 十余骑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过来。 “见过……”百户等人下马行礼,想称呼,可年轻人穿的是布衣,不知身份。 年轻人淡淡的道:“本伯蒋庆之!” 呼! 恍若一阵飓风吹来,百户不禁退了一步。 京师来人,竟然是他! 百户不禁想到了各种传言。 大同两败俺答部。 筑京观。 还有最近听闻的京卫清洗事件,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笔。 百户心中一颤,情不自禁的跪下,“下官邓潮,见过伯爷!” 蒋庆之下马,“海门卫为何不出击?” 邓潮心中一紧,刚准备琢磨如何糊弄,可抬头就看到了蒋庆之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为之胆寒,“指挥使担心遭遇大股倭寇,便令下官率部来查探。” “用兵谨慎如此?” 唐顺之走了过来,这位心学大佬可不是那等文绉绉的士大夫,他不但枪法刀法了得,拳脚功夫也不差。真是兵法也出类拔萃。 这等人换在后世便是超级天才一流的人物,但在大明却因不愿低头而宦途蹉跎。后来干脆官也不做了,潜心研究学问。 蒋庆之点头,“当初我被发配台州府,路上见到的明军无不闻倭寇而色变。海门卫只派出一百骑兵,这不是谨慎,而是胆怯!” 他回身,“马上赶往海门卫,另外令人去临海告知孙连元,就说本伯先驻在海门卫应对倭寇。” 数骑往临海方向去了。 后续大队骑兵轰然而至,同时带来了俘虏。 树下一郎就在其中,他嘶声道:“明人可敢与我公平一战吗?” “大明话说的不错。”徐渭笑了笑。 邓潮陪笑道:“伯爷,下官这里抓了三个倭寇,都是被伯爷虎威吓怕了,下官不敢居功。不知该如何处置?” 蒋庆之上马,“十人够了吗?” 孙重楼说道:“少爷,够了。” “那等什么?”蒋庆之策马而去。 身后,孙重楼拔刀上前。 “这是……”邓潮愕然,“倭寇俘虏难得啊!” 跪地的三个倭寇见孙重楼持刀走来,不禁狂喊。 “饶命!” 孙重楼走到三人身后,举起长刀。 厚重的长刀呼啸而过。 人头落地。 剩下两人吓的屎尿齐流,但古怪的是竟然没有瘫软。 刀光再度闪烁。 三颗人头巧合的滚在了一起,甚至脸上的五官都还在扭动着。 孙重楼把长刀擦拭干净,上马道:“少爷说杀他全家,那就鸡犬不留!” “浑话!”徐渭笑道:“伯爷说留十人。” “是杀全家。” “你听谁说的?” “上次我和窦珈蓝出去,听到几个文人说的,说少爷什么……墨家巨子一言不合就会杀人。说杀人全家,留一鸡都是失败。” “这话荒谬,不过倒也有趣。” “什么有趣?” “能让人胆寒。” “嘁!老徐你这话说的。要说胆寒你该去大同城外看看那个京观,好家伙,当时少爷令筑京观,那些人都不知该如何弄,还是少爷手把手教出来的。 后来颜旭还说,全天下如今会筑京观的也就是我虎贲左卫。哎!老徐,京观原先是弄来作甚的?” “京观啊!原先是我中原王朝用来震慑异族的。” “那谁筑京观最多?” “你问这个作甚?” “我给少爷记着,看看此后少爷能不能成史上筑京观最多的。” 自己好不容易俘虏了三个倭寇,虽说是沾光,可那也是大功啊! 可却被蒋庆之令人斩杀了,活口变成了首级,这功劳大打折扣。 邓潮本在腹诽蒋庆之的霸道,可听到这里时,不禁觉得浑身一冷,“有些冷。” 副百户也是面色微白,“这天好像是要变了。” 椒江一路向东,延绵出海。 江水浑浊,几艘货船缓缓沿江而下,见到蒋庆之一行人后,船上的人跪在甲板上,用力叩首。 “伯爷,是先前被咱们解救的船主。”徐渭轻声道:“可令人造势。” “嗯!”蒋庆之看了他一眼。 “海门卫无能,放任倭寇肆虐,幸而伯爷率军赶到……以此为由拿下陈勃,控制海门卫。” 随后必然是一波清洗。 徐渭眼中平静无波,仿佛不知晓自己的这条毒计会弄死多少人。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清洗京卫之事令南方官兵对伯爷不满,进而阳奉阴违,或是背后捅刀子。” 前方就是海门卫。 此刻城门大开。 陈勃带着文武官员出城相迎。 一千余骑轰然而来。 距离百余步时一声令下,骑兵们勒住坐骑,一双双冷漠的眸子盯住了这些人。 “好大的煞气,不愧是那位麾下。”沈兵轻声道。 一骑在数人扈从下缓缓出来。 “人说蒋庆之俊美,果然。”沈兵声音更低了些,“指挥使,咱们先低头……” 陈勃上前一步,行礼。 “见过长威伯!” “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看着那些文武官员,再抬头看看城头那些将士。 “旗帜飘扬,看着颇为簇新。甲衣鲜明,一看便少了操练。海门卫便是如此护卫一方?” 蒋庆之冷冷道:“有人说南方官兵会因京卫清洗之事憎恨本伯,建言抓只鸡来杀了,以警示那些猴儿。陈勃!” “下官在!”陈勃没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尖利的不像话。 蒋庆之看着他,森然道:“你说说,你可是那只鸡?” 陈勃腿一软,跪下。 “下官愿为伯爷马前卒。” 第354章 联手 海门卫城前,陈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蒋庆之目光转动,“本伯此行本有巡查南方卫所之责,这一路行来,看着南方官兵糜烂,本伯恨不能杀几个罪大恶极的,以震慑诸卫。可仔细想想,这一切从何而来?从文官而来。” 陈勃不敢置信的抬头,“伯爷!” “土木堡之败后,文官打压武人成了惯例,动辄呼喝责骂。谁愿意冲着别人赔笑讨好?谁愿意被人骂为看门狗?是爷们都特么的憋了一肚子火气。” “可这火气啊!面对这天下的士大夫们却只能憋着。憋一憋的,就把原先的武勇尽数憋成了龌龊,憋成了窝囊废!” “伯爷啊!”陈勃双目含泪,一方面是听出了蒋庆之并无杀自己之意,另一方面蒋庆之一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下官也不愿蝇营狗苟,下官也曾想马革裹尸。可每当下官鼓起血勇时,却只看到了漂没。那些粮饷从上面发下来,漂没三成便算是上天开眼。有时甚至会漂没五成。无钱无粮,下官看着面黄肌瘦的兄弟们……这如何去厮杀?” 陈勃泪流满面的看着蒋庆之,“下官也曾质疑过,被上官斥之为糊涂。且要下官此后谨慎些,否则一旦被那些人知晓,下官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不是去蛮荒之地,便是被寻个由头罢官,乃至于被处置了。伯爷,没人为咱们说话呀!” 蒋庆之默然。 唐顺之叹道:“这大明就靠着这些官兵护卫,能维系到几时?” 徐渭淡淡的道:“荆川先生有所不知,在士大夫眼中,武人便是一群送死的短命鬼。若是有外敌入侵,驱赶他们去送死就是了。再强大的异族,面对着一群不怕死的短命鬼,他也得怕了不是。” “可我看到的却是畏敌如虎。真要有异族入侵,便如庆之所言,一触即溃。那些人啊!”唐顺之摇头,“从根子就坏了。” “咦!”徐渭讶然,“荆川先生也是如此看吗?” 唐顺之点头,“那日我与庆之谈及了当下的教育,我说根子在儒学,庆之却说根子在人。争论许久,庆之问读书为何,我说自然是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庆之却再问,先生们如何说的。我竟无言以对。”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嗬嗬!”徐渭怪笑道:“伯爷说这是从小就给孩子们灌毒,长大了人人都是贪腐能手,都是挖大明墙角的好手。就这么一个教育法,这个大明不亡才见鬼了。” “得从根子去改!”唐顺之叹道,“可谈何容易。” “荆川先生,既然从头再来颇为艰难,那为何不另起炉灶呢?”徐渭盯着唐顺之。 “另起炉灶。”唐顺之一怔,“墨学?” “没错。”徐渭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说道:“我墨学宗旨是以机械革新改变大明,以儒家所谓的奇技淫巧改造大明。” “那么治国之道呢?”唐顺之问道。 徐渭抚须笑道:“治国之道……伯爷曾说过,所谓治国之道,实则便是内政外交之策,也就是态度。对内,我墨家追求的是尽可能让百姓越来越富裕,但不可忽视这里。” 他指指太阳穴,“要让每个百姓知晓,这个大明是所有人的大明。为此,教育必须先行。” “那么对外呢?” “对外?”徐渭神色古怪,“这事儿还是荆川先生自己去问伯爷为好。” “为何?”唐顺之见蒋庆之拍拍陈勃的肩膀,便知晓这场收拢人心的大戏快结束了。 蒋庆之不可能四处树敌,陈勃此人虽说胆子小了些,可和九边大军看着数百敌骑不敢出击相比,敢于派一百骑出来的陈勃已经算是不错了。 矮个子里拔将军,虽然显得寒碜,但在当下的大明,蒋庆之别无选择。 “伯爷的那些话,说实话,我听着都觉着……”徐渭眯着眼,“伯爷说是星辰大海,可在我听来,那是尸山血海!” “你说的我越发感兴趣了。”唐顺之可不是迂腐之辈,心学传承到了今日,无论文武,唐顺之都敢说自己在心学中无人能及。 学以致用,在这位心学大佬的身上展示的酣畅淋漓。 阳明先生文能开辟一宗,武能平定一方。 而唐顺之便是他这种文武双全的真正继承者。 “伯爷,请!” 陈勃起身。 一行人进城,随即蒋庆之就先安顿了下来。 刚换了便衣,唐顺之就来了 “荆川先生。”蒋庆之坐下,“恕我无礼,这一路赶的太急,如今腰酸腿疼,咱们就别弄那些虚礼了。” “正该如此。”唐顺之也觉得如此正好,他坐下,孙重楼带着人送来了凉茶。 “这天气小心脾胃。”唐顺之知晓些医理,看得出蒋庆之有些先天不足的意思。 “这边还好,只要不起风就不算冷。”蒋庆之喝了一口凉茶。进入秋季后他就有些上火,幸而李恬给他准备了不少药材,叮嘱孙重楼根据情况给他熬煮。 唐顺之喝了一口,“有些意思。” “是陛下给的方子。”蒋庆之觉得味道不错。 唐顺之神色从容,“先前和文长聊了聊墨家对大明的看法,在对外之策上,徐渭语焉不详,庆之可愿告之?” “没什么可守密的。”蒋庆之喝了一口凉茶,他知晓这玩意儿喝多了伤脾胃,所以让孙重楼少放了些药材。 “对外,陆路的话在西南必须打通通道,一直通往海边。” 唐顺之心中一动,“那么必然要从云南过,沐氏那边……” “沐氏,那也是大明的臣子不是。”蒋庆之微笑道。 可唐顺之却嗅到了些煞气。 “在北方,大明必须持续推进。” “北方气候寒冷,不好立足。” “别人能立足,大明为何不能?”蒋庆之蹙眉道:“哪怕是每年把那些人犯丢过去,大明也得在北方不断推进。” “推进到何处?” “直至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 蒋庆之笑的很是和气,“随后大家坐下来谈谈。” 孙重楼在边上嘟囔,“每次少爷这么笑,就会有人倒霉。” 唐顺之问道:“那西边呢?” “西边同样如此。”蒋庆之想到了那块地方的丰茂,“荆川先生,那地方无论是种植棉花还是矿产,都能让人疯狂。” 大军一路西进,直至控制住那片土地,如此进可攻,退可守。 “那么,南面是大海,大明当如何?”唐顺之问的繁琐,可蒋庆之却越发暗喜。 他和墨家需要朋友,而心学便是一个可以拉过来的帮手。 心学好歹也是儒家的分支,一旦被拉拢过来,便能从内部分化儒家。 把自己的朋友弄的多多的,把敌人弄的……也多多的。 “在南方,大明将打造一支庞大的船队。” “多大?” “能遮蔽海洋的大!” “遮天蔽日吗?” “对。” 蒋庆之拿出药烟,在案几上顿了几下。 “海外……” “海外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岛屿,大的比之大明还大。那些肥沃的土地就这么白白荒废着,无数金银矿藏在地底下等着人去发掘……” 唐顺之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些?” “前汉独尊儒术后,我墨家黯然隐退,随后不少人曾出海寻找心中的乐土。他们中有的回来了,带来了海外的不少消息。 荆川先生,这个世界很大,超乎你想象中的大。 儒家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自以为是什么天朝上国,中央之国。可他们哪里知晓,海外那些大国如今正在磨刀霍霍,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东方。” 数十年前葡萄牙人就来到了大明,想和大明通商。但大明……怎么说呢!可爱的儒家官员们觉得这群臭烘烘的家伙就是蛮夷,甚至蛮夷都不如,于是便拒绝了,理由是大明乃是天朝上国,只接受朝贡体系的贸易方式。 葡萄牙人如今便猬集在大明沿海岛屿上,不断通过转手贸易挣钱。再过十年,他们将大规模进入澳门…… “海外那些大国比之大明如何?”唐顺之觉得自己被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不弱。”蒋庆之很认真的道:“不但不弱,且他们富有冒险精神,为了一个目标,敢于驾舟远渡重洋,把生死置之度外。荆川先生,如今的马六甲等地便在他们手中。” “马六甲,我听闻过。”唐顺之低声道:“海外大国,北方异族,这边尚有倭寇……” “敌人遍地,可对?”蒋庆之笑道。 “墨家准备如何应对这等局面?” “我为何说要以工事为重?没有强大的兵器,如何去攻伐强敌?没有更高的粮食亩产,如何让更多人脱离田地,走进军营,走进工坊?走向这个世界?” 蒋庆之仿佛是在镌刻着一幅蓝图,目光炯炯,“大明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从陆地到海洋,我们需要全面出击。荆川先生,这是个大时代。而我……” 蒋庆之指指自己,“我要做的便是,用血与火,用尸山血海,来为儿孙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他看着唐顺之,“这是个艰难而令人兴奋的旅程,荆川先生可有兴趣与我同行?” 这是一个邀请。 唐顺之含笑看着他,缓缓伸手。 呯! 二手拍击。 第355章 去特么的祖训 台州外海,数十膄船停泊在岛屿边上。 岛不大,数千人在上面显得有些拥挤。 身材矮小的松木良子穿着大氅,在几个武士和文士的簇拥下走到了岸边。 她的眉画的很浓,和倭国风截然不同,嘴唇小巧厚实,紧紧抿着。因为个子矮小了些,故而腰间的倭刀只能往后佩戴,如此身后就不能站人。 此刻退潮,礁石上有些贝类。松木良子跳上礁石,举目看着远方。 “树下一郎按理该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身后两个副手原木山和山内二郎相对一视,原木山说道:“首领,树下一郎贪婪,就怕他见到好处舍不得回来,贪功冒进。” 山内二郎说到:“是啊!台风来之前,葭沚一带定然船舶云集,树下一郎见到了哪里舍得走?是不是啊!张钧!” 一个二十多岁的文士上前,顿时就把周围的倭寇衬托的格外矮小。 “首领,每逢台风季节,葭沚那里的船舶和货物颇多。” 张钧含笑看着松木良子。 “海门卫的官兵可敢出击?”松木良子问道。 “陈勃此人平庸,必然不敢冒险。”张钧笑道。 “你不错。”松木良子垫脚,高举着手拍拍张钧的肩膀,“前次我带着百余人潜入椒江,回来时故意露出行藏,海门卫竟不敢出击。故而我知晓守将就是个废物。此次才让树下一郎出击葭沚。” “首领这是不信任我吗?”张钧退后一步,面色涨红。 “不。”松木良子欣赏的看着张钧。“若你只是下面的一个小卒,那么我信任你与否不重要。但你是读书人,在我重用你之前,必须要考验一番。” 山内二郎嫉妒的看了张钧一眼,“这是首领的看重。” 张钧行礼,朗声道:“多谢首领。” 松木良子微笑道:“等树下一郎回来,海门卫必然震动,临海那边也会震怒。随即明人的注意力就转到了葭沚一带,咱们便趁势从健跳等地登陆,一路杀进去。” 原木山说道:“首领,若是能攻占一座城池,咱们将会引来更多人的依附。” 松木良子眼中有异彩,“看时机。若是能攻占明人的城池……不只是会带来附近势力的依附,消息传回国中,松木家将会成为真正的豪族!而你们,将会成为松木家的家臣。” “明人的城池中有无数财富,无数人口。若是……”山内二郎眼中有贪婪之色,“只是想想就令人心动。” 一艘小船在远方出现,张钧说道:“是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小船缓缓靠岸,不等停住,一个大明百姓打扮的倭寇便跳了下来。 “树下一郎呢?”山内二郎喝道:“那个该死的蠢货,贪婪的不知死活。” 倭寇惶然道:“首领,他们败了。” 松木良子厉喝,“为何败了?人呢?可是不敢来见我?那个蠢货,我当重责!” 倭寇跪下,“首领,树下一郎……被俘,全军覆没了。” 松木良子眸子一缩,山内二郎过来,一把揪起倭寇,口水喷的他满脸都是,“你说什么?就算是海门卫大胆全军出击,树下一郎也不会全军覆没,那些胆小的明军哪里敢追击他们?” 倭寇惊恐的看着山内二郎,“小人扮装做货郎进了个村子,听他们说昨日树下一郎他们攻占了葭沚,可……可明人却突然来了许多骑兵,围杀了树下一郎他们。” “是谁?”山内二郎喝问。 倭寇艰难的吞了一下唾沫,“他们说是什么……蒋……” “蒋庆之!”松木良子突然上前。 倭寇摇头,“他们说是蒋伯爷。” “长威伯蒋庆之!”山内二郎手一松,倭寇瘫坐在地上,“他们说那些骑兵来自于京师,好生凶狠。” “京师……是他!就是他!”松木良子的眼中有疯狂之色,“杀了青木的那个明人来了,是上天把他送来了。哈哈哈哈!” 张钧悄然退后一步,眸色平静的看着那个疯狂的女人。 “去打探消息,盯着海门卫,我要知晓明军的一举一动!”松木良子面色发红,整个人亢奋不已。 在青木一山被灭的消息传到了松木良子那里后,她便以未亡人的身份发誓要为青木一山报仇。她带着家族十余武士接手了青木一山留下的基业。 一番杀戮后,松木良子成为了新首领。 随后她带着倭寇们不断袭扰台州府沿海一带。 松木良子出手稳准狠,且很是狡黠,明军数度围剿都被她带着人马避过。等她势力壮大后,更是数度击败明军,名声大噪。 山内二郎说到:“首领,看样子明国要对咱们动手了。” “骑兵到不了海中!”松木良子冷冷的看着远方,仿佛蒋庆之就在那里,“张钧。” “首领!” “你带着他们去哨探。” “是。” 张钧带着十余倭寇上船,没多久就消失在远方。 此刻的海门卫内,军民们欢喜异常。 “那些骑兵看着果真是雄壮。” “说是在北边和异族厮杀的精锐。” “哎!说起来那位长威伯和咱们这里倒是有缘!” “什么缘?” “这位贵人当初曾犯事,发配我台州府,半路却被赦免……”“咦!那还真是如此。” 大堂内,蒋庆之正在听取陈勃的介绍。 “松木良子此人狠毒,她的麾下杀戮颇多,且狡黠。”陈勃指着地图,“前次临海那边集结了六千人马,准备伏击她,可半途松木良子却转向,导致功败垂成……” 倭人狡黠,且狐疑心重……蒋庆之颔首,“她麾下多少人?” “三五千吧!”陈勃见蒋庆之不满,有些羞愧的道:“下官无能。”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连对手的底细都不知晓,如何谋划?”蒋庆之蹙眉看着诸将,“你等若是我的麾下,都得脱一层皮!” 诸将中有人赔笑,“若是能被伯爷操练教诲,别说是脱一层皮,脱了肉下官都甘之如醴。” “是啊!” “还请伯爷教诲!” 诸将目光热烈的看着蒋庆之。 陈勃笑道:“咱们在南方也听闻过北边的战局。俺答部在九边之外耀武扬威,无人能敌。伯爷两度击败俺答部的消息传来,咱们都恨不能插翅飞到北方,跟随伯爷而战。” 蒋庆之缓缓看着诸将。 有人谄媚的笑着,有人欢喜的笑着……大部分将领眼中都有期待之色。 没有天生的弱者,只有丧失勇气的懦夫。 军心可用啊! 蒋庆之说道,“松木良子麾下大半都是大明人,这些人熟知地理人情,知晓官兵部署,乃至于虚实……” “伯爷,您说他们熟知官兵部署……”一个将领说道:“那不能吧?每一次我等都谨慎再三。” “你等可知那些大族和商人与倭寇的关系?”蒋庆之问道。 诸将低头。 “想瞒着本伯?”蒋庆之淡淡的道:“这是地方丑事,想来临海那边叮嘱过,不得张扬吧!” 陈勃点头,“下官羞于提及。” 但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这位伯爷是如何知晓这些事儿的? “地方大族与倭寇勾结,他们与官府关系密切,轻而易举便能获知官兵动向。一旦寻到机会,便会令人通风报信,于是倭寇便顺势而来。有这些大族带路,他们能轻松劫掠地方。而你等却成了瞎子,聋子!”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节操呢?” 唐顺之在看着地图,闻言说道:“节操在利益之前一文不值。” 蒋庆之点头,“倭寇的主力乃是大明人,倭寇最大的倚仗乃是大族与商人,也就是说,为祸沿海的所谓倭寇,实则便是大明人!” 从未有人这般推理过,众人冷汗直冒。 “可台州府多少官兵?”蒋庆之的声音提高了些,“同为大明人,你等操练多年,而对方不过是刚洗脚上岸的百姓,为何被打的满地找牙?谁能告诉我?” 他目光转动,眼中有怒色。 “从北到南,本伯看到的是文恬武嬉。恬不知耻的文恬武嬉!” 唐顺之摇摇头,知晓蒋庆之这是恨铁不成钢,他对徐渭说道:“南京那些人被暖风吹的醺醺然,哪里会在意这些。” 南京是失意官员的‘发配地’,在南京为官,不是混日子,就是一心谋划想调回京师去。 至于地方倭寇作乱,管我等鸟事! 上疏京师,请朝中解决。 诸将被蒋庆之训斥的低头不语。 “我来,便是要让你等脱胎换骨!”蒋庆之负手看着诸将,“从今日起,你等做好脱一层皮的准备。” 诸将抬头,竟然是欣喜之色。 一群贱皮子……孙重楼摇头,觉得这群人会后悔的。 “去校场站着!”蒋庆之指着外面,“除去城头警戒的人手之外,全军站着。” “领命。”陈勃等人喜滋滋的出去了。 “上次京师来人说,原先虎贲左卫乃是烂泥一般的货色,被伯爷操练了一番,竟然能击败俺答部……老子还想着啥时候也能被伯爷操练一番,没想到上天有眼,哈哈哈哈!” 一群将领欢喜的召集了麾下,随即在校场上列阵。 陈堡拎着大棍子,带着人来回巡查,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阴笑。 挣钱的机会来了啊! 而蒋庆之在大堂里接见了几个里长。 “……他们上岸洗劫时,除去偶尔会抓些青壮之外,不分男女老少尽数杀了,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被他们或是砍杀,或是丢进火堆中活活烧死啊!” “那些女子被他们凌虐后或是杀了,或是劫掠而去……” 几个里长悲愤的说着。 蒋庆之闭上眼。 “他们说倭国乃是不征之国。”蒋庆之的声音低沉,“荆川先生,所谓的祖训,你说该奉之为圭臬吗?” 唐顺之默然。 呯! 砚台落地粉碎,蒋庆之眸色发红,“去特么的祖训!” (本章完) 第356章 种人 祖训,也就是所谓的祖制,在朝堂上,在君臣争斗中有着重要意义。 比如说当初嘉靖帝和群臣之间的大礼议之争,双方把祖训搬出来,把过往的例子搬出来,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 祖制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君臣互相攻讦的工具。 “太祖皇帝若是听到这些,可还会说什么不征之国?” 蒋庆之说道:“任由对方杀戮,任由对方劫掠,咱们倒是大度,不与他们计较。可特么的这些百姓的死活谁在乎?” 唐顺之蹙眉,“庆之,冷静。” “我没法冷静。”蒋庆之看了几个惊惶的里长一眼,摆摆手,等他们告退后,回身道:“倭国这个地方,对于我中原王朝而言就是个祸害!” “祸害?”唐顺之不解,“只是小患罢了。” 没有人知晓这个小患在此后变成了大患。 “前唐时倭人全盘学习大唐,没多久便觊觎朝鲜,于是有了白江口之战。大败之后他们偃旗息鼓。” “如今倭国听闻颇为混乱。”唐顺之这几日做了不少功课。 “大乱之后才有大治。”蒋庆之缓缓说道:“一旦倭国一统,经过乱世杀出来的那群骄兵悍将会作甚?他们会把目光转向岛外……” “唯有攻伐朝鲜!”唐顺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朝鲜乃是我大明藩属。” “一旦倭人攻伐朝鲜,大明可能坐视?”蒋庆之摇头,“不能。可劳师远征会把大明残存的国力消耗殆尽。北方的异族却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大明内部矛盾重重,流民遍地……” “我仿佛看到了一幅亡国景象。”唐顺之摇头,“若真是如此,大明必然会深陷泥沼。我如今倒是明白了你所说的墨家理念。大明若是想长治久安,就得四面出击……” “大明要学会先发制人。”蒋庆之说道:“朝鲜是大明的一道屏障,这道屏障当下看来有些不大牢靠。在我的眼中,就该……” 唐顺之倒吸一口凉气,“你想连朝鲜都……可朝鲜历来对大明恭顺。” “荆川先生,朝鲜这个地儿你不知道,他们有个毛病,那就是骑墙,且自卑。”蒋庆之笑道:“但凡能让自己无力反抗的,他们便会奉为主人。可这位主人一旦虚弱,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去寻找一位新主子,带着这位新主子去撕咬旧主人……” “这不是狗吗?”孙重楼说道。 “狗尚且知晓忠心。”唐顺之知晓了蒋庆之的意思。 “那岂不是狗都不如?”孙重楼愕然,嘟囔道:“我就说嘛!上次朝鲜使者见到少爷说了一堆好话,可少爷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 “我此次南下,便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让朝中看到倭寇与朝鲜对大明的威胁。” 蒋庆之微笑道:“要想让朝中君臣赞同攻伐倭国,便要让他们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好处必须有。”唐顺之说:“必须以利诱之。庆之,别看严党与你不和,可若你能让他们相信攻打倭国有绝大的好处,我敢打赌,严嵩会第一个赞同。” “好处?有,且不少!”蒋庆之神秘一笑,就在唐顺之心痒痒想问时,有人来禀告。 “伯爷,倭寇招供了。” “走。去看看。” 蒋庆之带着人出去,路过校场时,那些将士眼巴巴的在等着他的教诲。 “继续!” 蒋庆之颔首。 教诲呢? 陈勃等人看着蒋庆之远去,都有些懵。 “都不得乱动!”陈堡说道,他瞅见一个小旗跺脚,便指着他,“拿下。” 两个军士冲进去,一顿棍子打趴下小旗,把他拖了出来。 “十棍!” 十棍子下去,小旗的惨嚎声震动校场。 陈堡狞笑道:“这便是伯爷对你等的教诲!” 有人喊道:“这哪是什么教诲,这是……” “拖出来!”陈堡兴高采烈的喊道。 几个刺头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陈堡站在阵列前,“伯爷当初便是如此教诲我虎贲左卫的,谁不服,站出来!” 秋日下,校场上一群将士在煎熬。 临时开辟出来的刑房紧靠着东山,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 蒋庆之走进刑房,孙不同行礼,“伯爷,他们交代了。” “说说。”蒋庆之看着这些遍体鳞伤的倭寇,好整以暇的拿出药烟来。 “松木良子麾下有三千余人,大多是我大明百姓。” “别说我。”蒋庆之纠正了一下。 “是。”孙不同继续说道:“他们平日里盘踞在沿海岛屿上,与地方大族、商人勾结。地方大族和商人在盯着守军,一旦发现机会,便会令人出海通风报信,松木良子便会跟着来人登岸侵袭。” “里应外合!”蒋庆之有些失望,“还有什么?” “此人叫做树下一郎。”孙不同指着树下一郎,笑的很是猥琐,“小人问他为何姓这个,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是当初父母在树下野合才有了他,故而取名树下……” “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合。 蒋庆之没笑,等他们笑够了,说道:“觉着野蛮?” 众人点头。 “大明可能抵御这等野蛮?”蒋庆之问道。 在众人思索的时候,蒋庆之说道:“草原异族靠什么不断侵袭中原王朝?便是野蛮。所以莫要嗤笑别人野蛮。” “小人愿意带路。”树下一郎知晓眼前的年轻人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很是谄媚的笑了起来。 蒋庆之笑了笑,孙不同说到:“伯爷,这些人如何处置?” “江边泥土松软,弄些杆子插着,把这十人给我吊……不,插上去!” “插上去?小人敢问伯爷,如何插?”孙不同懵逼了。 “从后面捅进去!” 话音未落,倭寇们面色惨变,“伯爷饶命!”“伯爷,小人愿为伯爷奴隶,只求免死……” “伯爷饶命!” “拖出去!” 蒋庆之厌恶的道。 把人插上去……众人看着蒋庆之,联想到了大同城外的京观,不禁脊背发寒。 “觉着我残忍好杀吗?”蒋庆之莞尔,“对付凶残的敌人,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比他们更为凶残。记住,什么以德服人,那是糊弄鬼的话。我汉儿要做的是,以牙还牙!” 今日乌云密布,看着似乎要下雨。十根杆子被竖在江边,那些百姓被通知可以去看热闹。 当那十个倭寇被插在杆子上时,所有人都不禁捂着后面。 被插上去后,倭寇们极力想用后面夹紧杆子,阻止下滑的趋势。但坚持不了多久,力竭后,他们的身体依旧在往下滑…… 十个人的惨嚎,却让所有人生出了身处地狱的感觉。 “这只是开始!” 那个年轻权贵站在江边,仰头看着苍穹,仿佛是在对谁说话。 “迟早有一日我会率军登陆那个地方,把那一切加倍还给他们。” 乌云在动,仿佛有无数人在那里挣扎,在呼号…… 蒋庆之说道:“我发誓!” 轰隆! 一声霹雳,细雨纷飞…… 恍若人间一场泪。 …… 一艘渔船在夜里悄然靠岸。 “小心些。”张钧轻声道。 两个倭寇率先登岸,四处看看,“没人。” 张钧试探着踩在泥地上,鞋子马上就陷了进去。他低声咒骂,把脚收回来,脱去鞋子后,光脚上岸。 今日星光黯淡,月亮躲在乌云后不现身。四野寂寥,唯有些小虫子在秋后的肃杀气息中苟延残喘的叫唤着。 前方探路的倭寇突然止步,仰头看着什么。 “什么东西?” 张钧等人过来。 呜呜…… 惨嚎声突然传来,张钧等人被吓的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 “等等!”就在即将开船之际,有倭寇说道:“好像不对,那是人。” “对了,若是明军,此刻咱们早已被围住了。” “走,再去看看。” 众人再度登岸。 当走到了杆子前时,月亮在乌云的缝隙中闪过,一抹月光降临人间。 “是……是树下一郎!” 此刻树下一郎的小腹高高凸起,看着像是有个东西从里面顶着他的腹部一般。 “天爷!”一个倭寇惊呼,“这是……这是种人啊!” 轰隆! 闪电中,张钧看到了那几张惨白的脸。 他微笑着,在闪电中那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他摸着胸口里面的那块青石,轻声道:“爹,娘,小妹,看来那位长威伯果然是个狠人。离我为你们报仇的日子又近了。” 第二日,张钧等人和大族的人联络上了,顺利打探到了消息。 消息传到了松木良子那里,她咬牙切齿的道:“果然是那人!” 她随即召集众人议事。 这等事儿没张钧的份,他拱手告退。 松木良子抬头看着他,“你留下!” 山内二郎蹙眉,“首领……” 松木良子说道:“他是自己人!” 这意味着经过三个来月的考验后,张钧被这股倭寇接纳了。 没等他献忠心,松木良子说道:“蒋庆之带来了千余骑兵,咱们若是硬碰硬,无论胜败都会死伤惨重。故而我准备……” 松木良子指着简易地图。 “蒋庆之远来,麾下不服水土,他需要时日歇息。这是我们的机会。先以一股人在椒江一带袭扰,做出登陆的模样……” 松木良子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移动着,“那几家大族说了,他们能盯住蒋庆之,如此,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 松木良子抬头,眼中恨意几如实质,“随后再以一部沿海北上,做出在桃渚、健跳一带登陆的姿态,蒋庆之会如何选择?” 松木良子猛地一拍地图,“他别无选择!只有出兵。只要他动了,咱们反身突袭松门…… 蒋庆之不是为了那些死在咱们手中的明人怒不可遏吗?这一次,我要把松门沿海染为红色!” (本章完) 第357章 手机和内奸 “首领。” 张钧说:“为何不突袭海门卫呢?若是能攻破海门卫……” 松木良子摇头。“不着急。松门一破,蒋庆之必然焦头烂额,随后我打哪,他必然会跟着去哪。这人啊!一旦失去了方寸,做什么都是错。” 张钧笑着,“首领高见。” 松木良子吩咐道:“去联络那些明人大族,随时把蒋庆之的动向报来。” …… 海门卫是个地名,因海门卫城得名。城内军民不少,但地方大族更多在城外居住。 按照他们的说法,在城中安全是安全了,可却失去了自由。 曹晋家和黄铎家都在城外。 两家人都涉足了船运和货物贩卖,算是地方头面人物。 曹晋三十余岁,看着面带光华,让人好感倍增。 而黄铎却显得有些干瘦,早些年他跑船吃了不少苦头,哪怕后来养尊处优多年,依旧肤色黝黑。 曹晋的书房里,二人相对而坐。 “那边传来了消息,那个女人准备动手了。”曹晋说道。 “你的意思……”黄铎喝了一口茶水,“蒋庆之坐镇海门卫,随行千余骑兵,那可是京师来的精锐啊!” “精锐又如何?难道他还能下海?”曹晋轻蔑的道:“有咱们盯着,蒋庆之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那个女人顺势突袭……黄兄,松门那边最近可是积攒了不少好东西。” “松门啊!”黄铎犹豫了一下,“我那表弟一家都在那,倭寇残忍,若是……” “那女人说了,给咱们一成。”曹晋轻声道:“干还是不干?” “我那表弟……” “你一直觊觎我的这块名砚……给你了。” “我那表弟从小就与我不和,死了正好。” …… 操练了数日后,唐顺之有些疑惑,“庆之,你这般操练我倒是看出来了,乃是令行禁止之意,先整顿精气神,可这等操练需时日,怕是来不及了吧?” “荆川先生果然目光犀利。”蒋庆之站在校场边缘,双手抱臂,“看看边上。” 唐顺之不动声色看看周围,“民居不少,人也不少。” “我敢打赌,大族的眼线就在其中。”蒋庆之淡淡的道:“我操练海门卫,要的便是这个令行禁止。真正和倭寇厮杀的,还要靠我带来的骑兵。” 陈集来了,“伯爷,发现了那几个眼线的来历。” “谁?”蒋庆之眼中杀机闪过。 “本地大族曹晋和黄铎。” “盯着他们,对了,让石头来一趟。” 孙重楼最近迷上了赶海,跟着几个本地渔民每天去海边,直至傍晚才回来。 “少爷,你看这是什么?” 孙重楼裤腿高挽着,提着一个木桶来了。 蒋庆之看了一眼,“跳跳鱼?这玩意儿只能炸来吃,这是……牡蛎,烤了吧!” 晚些,主仆二人单独吃饭。 跳跳鱼其实没那么好吃,后世早些时候无人问津,但华夏人有个本事,那就是把无人问津的食材弄成美食。 “真好吃!”孙重楼抬头笑了,那笑容看着纯真,让蒋庆之想到了道爷身边的那个小内侍张童。 “少吃些。”蒋庆之见他又舀了一碗米饭,便说道:“只许吃饭!” 这厮方才吃了两大碗肉菜,加上一堆海鲜,三大碗米饭,这是要撑爆肚皮的节奏。 孙重楼苦着脸蹲在边上吃着白米饭,外面吃完饭接替护卫的窦珈蓝见了不禁莞尔。 另一个护卫说道:“全家也只有石头能这样,换个人伯爷能一脚踹飞。” “吃完散步!不许蹲着!”蒋庆之喝道。 刚摸出一个海螺准备把玩的孙重楼哭丧着脸,见窦珈蓝在外面,就冲着她瞪眼。 蒋庆之慢条斯理吃完饭,把孙重楼叫到了房间里。 “晚些你和我出去一趟。” “哦!”孙重楼手中的海螺颇为好看。 蒋庆之摸出一个东西,“晚些你这个东西放在曹晋的书房隐秘处。” “哦!” 蒋庆之问道:“不好奇?” 孙重楼说道:“少爷是墨家巨子,就算少爷能召唤雷霆,我觉着也是应当的。” 这厮! 蒋庆之莞尔。 下午,孙重楼带着数十军士突然出现在了曹家外面。 “开门!” 门开,孙重楼一把推开门子,“奉命搜捡,都特么老实点!” 曹晋急匆匆赶来,见到孙重楼不禁心中一个咯噔,还以为事发了。 “曹家修桥铺路不落人后,这是……”管家故作不忿,“难道有人要陷害我家不成?” 啪! 管家捂着脸,孙重楼低头看看手,“少爷说我不是断掌,打不死人,果然。” 管家不禁连退几步。 “搜!” 孙重楼带着人冲了进去。 曹家人都被赶到庭院中蹲着,女人哭,孩子嚎,很是热闹。 孙重楼进了书房,先四处打量,反手关门后,拿出了一个东西,操作一番,放在了书架的几卷书后面。 随后一番搜捡无果,孙重楼骂骂咧咧的带着人走了 曹晋惊魂未定的回到书房,吩咐人去黄家看看,可人还没出门,黄铎就来了。 “方才官兵搜捡了不少人家,我家也在其中。幸而那些东西都藏好了,否则……”黄铎后怕不已,“你这里……” “一样。” 二人相对一视,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蒋庆之得知地方大族与倭寇有勾结,这才来了这么一出。”曹晋笑道:“可惜白跑了一趟。” “后日,等后日松门那边噩耗传来,老夫倒要看看他蒋庆之如何狼狈,如何恼羞成怒。”书柜那里,一只手机静静的躺在几卷书的后面,屏幕黝黑。 …… “少爷,你咋知道那些书都没看过?” “真正爱书的人,恨不能把书都搁在手边,随时翻阅。唯有那等喜欢附庸作雅之人,最喜弄些书架,把书架上堆满了各等书籍,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晓自己博览群书……” “那些书都积灰了。” 蒋庆之见这厮一脸急不可耐,骂道:“滚蛋吧!” “得令!” 孙重楼欢呼一声跑了,“珈蓝,去赶海不?” “不去!” “海边有趣,还能下海玩耍。” 唐顺之来了,“如何?” “在等消息。”蒋庆之说道。 “要不,可令海门卫出动,以快船搜索附近海面。”唐顺之突然摇头,“这是大海捞针。最好的办法还是犁庭扫穴,可水师却不中用。” 这便是大明当下面对倭寇的无奈局面。 蒋庆之说道:“安心,等着好消息。” “难道你还能安插内线在倭寇中不成?”唐顺之笑了。 “对啊!”蒋庆之很认真的道。 唐顺之莞尔。 这时陈集来了,“伯爷,方才兄弟们发现黄铎去了曹家。” “好!” 蒋庆之看了满头雾水的唐顺之一眼,“消息今夜就到。” 我信你个鬼……唐顺之微笑着。 半夜时分,蒋庆之来到了曹家。 身材魁梧的不像话的孙重楼轻松的翻过墙,蒋庆之指指里面,对随行的莫展说道:“若是被发现,记住,一个人都不许跑,全给我拿下。” 莫展在黑暗中轻轻点头,握紧了刀柄。 不知过了多久,孙重楼再度翻了出来。 蒋庆之轻声问:“如何?” 孙重楼得意点头,大有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味儿。 他悄然把手机递给蒋庆之。 回到驻地,蒋庆之让孙重楼守门,自己戴上耳机,打开手机。 录音很长,蒋庆之一路快进到有人说话的时候。 “……看来是蒋庆之得知地方大族与倭寇有勾结,这才来了这么一出。可惜白跑了一趟。”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 “……后日,等后日松门那边噩耗传来,老夫倒要看看他蒋庆之如何狼狈,如何恼羞成怒。” 后面就没什么营养,但蒋庆之还是坚持听完。 “鼎爷,好歹你给个太阳能板啊!”蒋庆之发着牢骚,“再有上次清洗京卫对国祚好处颇多,奖励呢?莫非你又没电了?或是系统崩了。” 大鼎缓缓转动,一缕缕辉光不时洒向四方。 “哎!好歹说句话啊!” 一股煞气袭来,蒋庆之翻个白眼,“知道了鼎爷,我错了鼎爷!” 煞气消散。 蒋庆之看着空间里的东西,突然发现自己没关机,他看着依旧满格的电量,心疼的道:“用一次少一次啊!” 蒋庆之喵了发电机一眼,“倒是忘了这东西可以给手机充电。” 第二日下午,陈勃带来了急报。 “桃渚那边急报,发现倭寇!” “健跳沿海也有倭寇船只在游弋。” 诸将都在看着蒋庆之。 “再给我半月,海门卫便可与倭寇堂堂正正一战,可惜了。” 蒋庆之惋惜的道,然后起身,“我带着骑兵增援桃渚、健跳,陈勃固守海门卫,小心倭寇偷袭!” “领命!”陈勃松了一口气,看了诸将一眼,人人如此。 没多久,千余骑兵集结。 “出发!” 附近一家民居的窗内,两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蒋庆之出发了。” “注意看……往北去了,好!速速去禀告。” 曹晋和黄铎得了消息,不禁额手相庆。 “快去告知他们!” 黄铎说道:“天注定咱们要发一注大财,哈哈哈哈!” 午后,在沿海游弋的松木良子得到消息,冷笑道:“原木领军一千去突袭松门!” “首领,不全军出击?”原木山问道。 “蒋庆之赶到桃渚等地发现不对,他必然会马上回师。半途得知松门遇袭,他会如何?” 松木良子眼中多了厉色,“他会急匆匆赶往松门救援。兵疲马倦,我再半途突袭……” “好手段!”众人不禁赞道。 就在倭寇分兵前往松门时,渡过椒江,却进了前所的蒋庆之正在吃饭。 吃完饭,他带着养精蓄锐的麾下绕道上游。 十余艘船在岸边停靠着。 “上船!” 再次渡过椒江后,蒋庆之率军直扑松门。 (本章完) 第358章 突袭倭寇 松门属于东南重要城镇,当年宋高宗也曾到过这里。 傍晚的松门,翠屏山上一群文人墨客吟诗作词后,大醉而归。 他们走后,几个男子悄然到了山顶,俯瞰着周遭。 “官兵并无动静。” “好!” “去,把消息传给他们。” 松门近海,数十艘船正在海面飘荡,原木山在看着远方岸边,对身边人说道:“首领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若是换了我,此刻定然要全力突袭海门卫。” “可海门卫有坚城啊!” “以一股人盯着海门卫城,其余人洗劫周边。蒋庆之不在,陈勃六神无主,定然不敢出击。到了那时,咱们洗劫完毕,可从容撤离……更可半途伏击蒋庆之。” 原木山眸色阴郁,“让一个女人统领咱们,这是耻辱!” 他本是青木一山的副手,青木一山被蒋庆之灭了后,也是原木山统领着残余人马。但当松木良子以豪族独女和青木一山未亡人的身份出现时,人心惶惶的残余倭寇们选择了臣服。 经过两年积攒,如今这股倭寇成为台州外海最大规模的一支力量。按照原木山的想法,此刻就该转到别处去劫掠,比如说宁波府。可松木良子却执拗的停留在台州外海。 女人啊! 在家看孩子才是她们该做的事儿! 原木山心中嗟叹。 “他们来了。” 一艘小船靠近,带来了消息。 “松门官兵并无防备。” “好!” 原木山目露异彩,“令他们吃饭,吃完饭……趁着夜色突袭松门!” 倭寇们拿出饼子或是饭团,就着些鱼干或是肉干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吃一边憧憬着杀进松门后的各种收获。 吃完饭,船队缓缓靠岸。 “小心些!”原木山低声道。 他看了一眼天色,天公作美,今夜月黑风高。 “杀人放火的好时节!”原木山突然想到了家乡。 “家乡此刻大概是万木凋零了吧?落叶纷飞中,诗人们吟诵着前人的诗句,孩子们在边上玩耍,妇人们在准备酒食……多美的一切。” 原木山突然想起上次家中托人带来口信,说是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很贤惠能干,一个人就能种地,还能翻修自家的茅屋…… 但原木家里没钱,女方看不上。 “等我带着钱财归乡,再看看那女人的模样!” 原木山冷笑,到时候他要那个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嫁给自己。 前方就是官道,探路的倭寇回来说:“并无异常。” 原木山没有奢望攻破松门卫城,但卫城周围的民居不少,洗劫一通也能满载而归。 他握着刀柄,心中火热。 “准备!” 原木山缓缓拔出倭刀,在夜色中,用手缓缓从刀脊上一路抹过,最后猛地一挑,倭刀闪过一道光芒。 前方灯火中,隐隐可见炊烟袅袅。 一派祥和景象。 他举起倭刀:“杀过去,板载!” “板载!” 一千倭寇疯狂嘶吼着,握着各种兵器冲向了那片密集的民居。 距离不过两百多步,当那些明人惶然冲出家门时,正好被倭寇冲杀。 那些民居中传来了惊呼声,许多人冲出来,见到夜色下不远处人影幢幢,纷纷喊道:“倭寇来了。” 顿时附近就炸锅了,城头守军敲响了警钟。正在吃饭的守将陈辉把筷子一扔,“草特娘的,完了!” 蒋庆之来到海门卫后,第一件事儿就是令各处严防死守,务必要提防倭寇登陆。 没想到第一个倒霉蛋会是自己……陈辉冲出去喊道:“集结,集结!” 他突然止步,侧耳倾听。 “什么声音?” 噗噗噗! 声音有些沉闷。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敲打着大地。 正在奔跑中的百姓和倭寇都看向了南面。 昏暗夜色中,一个骑兵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内。他眸色冷漠看着那些倭寇,回头高呼。 “虎贲左卫!” 一个个骑兵从夜色中冲了出来,宛若暗夜中走来的凶神。 一面大旗下,蒋庆之举起长刀,“出击!!” “伯爷令,出击!” 号角声长鸣。 原木山面色惨淡,“蒋庆之不是去了北边吗?可这是什么?” “怎么办?”麾下惶然问他。 按照往日倭寇蔑视大明官兵的尿性,此刻就该主动发起进攻。 这一瞬原木山想到了树下一郎,他举起倭刀,“出击,击败蒋庆之,攻破松门城!” 步卒跑不过骑兵,此刻唯有反击。 唯有逆袭! 倭寇一百人就敢冲着数百大明官兵主动发起进攻,并战而胜之。 就算蒋庆之带着千余骑兵,可我有一千人啊! 难道还不能胜? 给自己完成了心理建设的原木山豪气顿生,喊道:“杀蒋庆之,赏十贯钱!” 倭人缺铜钱,倭寇每次上岸洗劫时最喜欢收集的也是铜钱。这些沾满了明人鲜血的铜钱在倭国便是最坚挺的硬通货,能溢价使用。 十贯钱,足以让这些倭寇发狂。 “杀蒋庆之!” 大旗下的蒋庆之一怔,莞尔道:“也好!” 他握着宝刀,一踢马腹,卢伟送的好马长嘶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大旗紧紧跟随,随之而来的是孙重楼。 但冲到蒋庆之前方的竟然是唐顺之。 他手握长枪,当接敌时,只见枪花一闪,一个倭寇就惨嚎着扑倒。 卧槽! “老唐,好枪法!”孙重楼赞道。 接着便是蒋庆之。 他被孙重楼和莫展护着杀了进去。 “蒋庆之在这!”一个倭寇狂喜冲过来,被孙重楼一刀枭首。莫展策马过去,宣府第一刀所过之处,倭寇纷纷倒地。 “突击!”原木山面色微变,“击溃蒋庆之。” 他看出了问题所在:蒋庆之用的是锋矢阵,不击败箭头,后续明军骑兵一旦冲进来,这个口子就会扩大。 随后被分割的倭寇再无反击的机会。 数十真倭疾步冲向蒋庆之。 倭刀在夜色下黯淡无光。 “是真倭!” 唐顺之回头,“庆之,退!” 蒋庆之和他较量过,很不好意思的败了。 但这一刻蒋庆之不退反进。 他握紧宝刀,催着战马加速。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杀光这些人! 一个不留! 那炽热的杀机令他双目赤红。 “杀!” 当面的倭寇跃起,凌空就是一刀。 蒋庆之举刀格挡。 铛的一声,蒋庆之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刀。 倭刀碎裂,倭寇落地扑倒,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狂涌。 蒋庆之冲进了倭寇中,他奋力砍杀着,但周围倭寇渐渐形成了包围圈。 “少爷!” 孙重楼丢下了自己的对手,率先赶到,接着是莫展。 两把刀并肩杀出了一条血路。 中间的蒋庆之满脸是血,冲着他们一笑,格外的狰狞。 他挨了两刀。 腰间一刀,手臂一刀。 他的甲衣是道爷给的,手臂那一刀毫发无伤,但腰间那一刀却见血了。 明军跟随着箭头扩大了口子,青木山见状毫不犹豫的喊道:“撤!” 他带着剩下的倭寇掉头就跑。 城头上此刻站满了守军,陈辉紧张的眺望着厮杀的双方,问道,“可能见到是谁?” 数骑来到了城下,有人仰头喊道:“长威伯率军来此,令你部马上出城清理,维持秩序!” “竟然是长威伯?”陈辉心中一跳,接着狂喜,“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了!” 副将低声道:“倭寇登岸咱们并未发现,这是失职。” 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将功赎罪。 “倭寇溃逃了。”有人喊道。 陈辉随即令人开门,带着数十骑冲出城门,一路追赶蒋庆之。 倭寇们一路狂奔,原木山一边跑一边暗自发誓,若是能回去,他定然要当众质疑松木良子的能力。 那个贱人,就该弄死她! 前方距离船队很近了,倭寇们心中一松,就在此时,黑暗中有人喊道:“点火!” 噗噗噗! 火把被点燃,照亮了前方。 海浪扑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原木山却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很疯狂的在跳动着。 三百骑就在前方默然等待。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 “弃刀跪地!” 前方明军喊道。 “杀过去!” 数十倭寇冲了过去。 只是一波,就被淹没在马蹄中。 “小人愿降!” 大多倭寇弃刀跪地,但顽抗的也不少。 原木山看到自己的心腹被一个骑兵枭首,脑袋被头发扯着挂在了衣裳后面。 后面的明军杀来了,一个合击,顽抗的倭寇被分割开来,就在原木山的眼前被一一砍杀。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海潮的声音。原木山回头,发现除去自己之外,再无人站立。 十余骑缓缓而来。 “伯爷,此人便是倭人的头领。” 月亮突然从云层中出现,月色下,原木山看到一个满脸是血,格外狰狞的明人指着自己说:“石头,打断他的腿!” “得令!” 一个体型巨大的明人下马走过来。 “我……”原木山突然跪下,“明人老爷,小人愿降啊!” 孙重楼单手把他拎起来,双手抓住他,用力往地上一砸。 “小人愿降,小人……” 孙重楼抬起腿,用力往下一踩。 咔嚓! “啊!” 惨嚎声中,孙重楼吸吸鼻子,“少爷说了要杀你全家,不对,是要断了你的腿,谁来了都不好使!” 这时外围有人喊道:“长威伯,伯爷,下官陈辉啊!” 蒋庆之回头说道:“放他过来。” 陈辉这才得以进来。 他策马缓缓而行,看着地上无数尸骸。往日令他惶然不安的倭寇们,此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的天神啊!”陈辉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他下马走了过来。 单膝跪下。 “下官陈辉,见过伯爷。伯爷……威武!” (本章完) 第359章 彪悍的师母 深秋的京师树木凋零,偶有几只鸟儿在树上孤单鸣叫。行人在树下急匆匆走过去,不时传来咳嗽声。 昨夜气温骤降,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冷空气来袭,注意加衣保暖。 夏言受凉了。 他躺在床上喘息,没人服侍,也没人过问。 叩叩叩! 有人敲门,夏言咳嗽着,“进……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提着东西,“夏公,夫人说这天渐冷了,伯爷临走前让家中务必要盯着您,若是不妥当……夏公!” 来人是孙不同,他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惨淡的夏言,不禁被吓了一跳,“您这是病了?” “没事。”夏言笑道:“庆之那小子此刻怕是在东南大开杀戒了吧!” 孙不同惶然,“您赶紧躺着,小人这便去告知夫人。” “且等等,咳咳咳!”夏言咳嗽着叫住了孙不同,“我这两日没出门,也没人问消息,朝中可有什么事儿?” 孙不同过来,“您这真不要紧?” “就是咳嗽。” “小人冒昧。”孙不同伸手摸摸夏言的额头,“妈呀!” 孙不同二话不说,一下把被子揭开,快速为夏言穿衣。 “哎!你要作甚?放开我,放开我……” 孙不同背着他就往外走,“您这额头滚烫,伯爷说过,人发热久了会成傻子。伯爷若是回来见到您成了傻子,他能弄死小人。夫人都不落好。” “你这小子,放我下来,去请医者就是了。” 孙不同是来送礼的,外面有马车等候,他把夏言弄上车,吩咐道:“赶紧回去!” 车夫楞了一下,“不接着去送礼?” “送人头还差不多,赶紧回家!” …… “有些凶险,冒昧问一句,贵府是用什么法子为病人降了温?”紧急被请来的郎中一边给夏言诊脉,一边问道。 “酒精。”孙不同不觉得这是秘密,但郎中却懵了。 “夫人来了。”外面有人进来,“还请先生回避一下。” 郎中被唬了一跳,赶紧出去。 随即李恬带着黄烟儿进来,一进来就问,“夏公的病情如何?” 孙不同说道:“郎中说是受了风寒,幸而发现的早,否则肺腑一旦被侵袭就麻烦了。” “我已令人去宫中禀告,晚些请了御医来。对了,在彻底好之前,夏公就住在家中。”李恬雷厉风行。 “我并无大碍!”夏言说道:“明日朝中议事,我怎能不去?” “您不是不沾染朝政了吗?”李恬笑道。 夏言没好气的道:“你家男人不在,朱希忠那个老纨绔有时不管用,我厚颜去蹭一蹭,陛下也默许了。若是有涉及庆之之事,我也能说句话不是。” “您啊!先好生养着!”李恬吩咐道:“在御医许可之前,不许夏公出家门。” “你这个……”夏言哭笑不得,“若是庆之在,你可还能如此?” 李恬说道:“拙夫若是如此,也休想出门。” 外面有人叫黄烟儿,她出去后,回来附耳对李恬说道:“夫人,周夏出事了。” …… “你家先生没教过你见到长者要先行礼?” 拦住周夏的是名士陈端。 陈端身边跟着两个随从,他用折扇指指周夏,“怎地,长威伯就没教过你如何做人?” 周夏本不想和他纠缠,可听到这话却止步,“方才我与人交谈,故而没见到先生。再有,先生方才提及老师,我却不得不为老师抱屈。老师说过,长者当慈,可先生却如此刻薄……” “啪!” 陈端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是老夫代长威伯抽的,等他回来了,让他来寻老夫晦气。” 陈端乃是西南人,此次来京是有事儿,过一阵子就要回去了。 蒋庆之曾说:“对付不要脸的人,咱就得比他更不要脸。” 周夏捂着脸,反手就是一巴掌。 陈端没想到他竟敢动手,一怔,骂道:“你等都是死人吗?” 两个随从扑上来,一顿拳脚相加。 …… “周夏被打了一顿,被人扶了回去。小人去时他还在极力遮掩伤势,说是无大碍。” 孙不同低着头,但声音中带着狠意,“夫人,陈端乃是故意的。小人问过,当时周夏在皇城外与人谈话,那陈端故意走到他的身边打招呼,声音细微……” “等周夏没回应他便大肆宣扬……”李恬握着茶杯,孙不同点头,“正是。夫人,伯爷不在,小人已经令人去请胡先生了。” 胡宗宪今日恰好出门访友,回来听闻此事后,便去请见李恬。 “此事我以为不可忍。”胡宗宪垂眸说道:“清洗京卫后,伯爷就离京南下。这阵子朝中暗流涌动,严嵩一党频繁被攻讦,政事往往被拖累…… 那些人寻不到伯爷,便把怒火撒在了严党和政事上。实则是在剑指陛下……” “夫君走之前曾说过,陛下让他南下,便是想让他避避风头。”李恬感慨的道:“这惊涛骇浪都让陛下给挡住了。” 胡宗宪叹道:“说实话,陛下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论担当,道爷能碾压无数帝王。 李恬说道:“我知晓这些都是情义。” 胡宗宪欣赏的微笑着,“故而陛下让伯爷去避风头,而严嵩却在焦头烂额。” 二者的区别便是情义。 “周夏此事当令人弹劾。”胡宗宪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周夏乃是朝中官员,被人无辜殴打得有个说法。”周夏是蒋庆之的弟子,护短的道爷自然会让陈端付出代价。 “陛下独自承担着清洗京卫后的反扑,若是为此走到前台来……”李恬抬眸,“胡先生这是糊涂了还是想试探我?” 胡宗宪尴尬一笑。 他是想试探一下这位夫人,没想到对方反应之快,令他也颇为惊讶。 “用一个名士把陛下拉进朝中,随后用各等事务压过去……这等手段简单却管用。”胡宗宪仔细给李恬分析着。 “那么,此事不必告知宫中。”李恬说道。 “那周夏那里……让他先隐忍?”胡宗宪说道。 “我自有主张。” …… “陈兄这几日可深居简出!” 一个男子和陈端在酒楼喝酒。 “老夫知晓。”陈端笑吟吟的道:“此次若是能成……” 男子淡淡的道:“黔国公据闻已经病重不起了?” 陈端点头,低声道:“云南一应事务都是都督在理着,那位国公不过是做个样子。如今整日躺着,连话都说不了……” 男子微笑道:“沐融之后,沐氏总得有个人掌舵,云南也得有个靠谱的人掌舵。” 二人相对一笑,陈端举杯,“如此便多谢了。” “客气。”男子饮酒后,擦拭了一下嘴角,说道:“京卫如今在重建,罪魁祸首却远在东南,最近朝中很是热闹啊!” “那位长威伯据闻很是凶狠?”陈端好奇问道:“老夫在云南也曾听闻此人的消息,说是残忍好杀。” “那日清晨,蒋庆之坐镇皇城,指挥虎贲左卫清洗诸卫,血流成河啊!”男子轻声道:“尸骸一车车拉出来,看着令人震惊。那个屠夫!该死!” “那就祝他在东南死于倭寇之手。”陈端举杯安慰道。 “干!” 晚些二人分手,外面华灯初上,人来人往。 看着男子远去,陈端回头对随从道:“回去收拾行囊,明日就走。” …… “夫人说了,好生养伤,至于别的莫要胡思乱想。”孙不同带了些伤药去探望周夏。 周夏脸颊青肿,颇为狼狈,但却没有恼怒之色,“你回去转告师娘,老师不在京师,那些人一腔怒火无从而发,又想寻个机会攻讦陛下……” “夫人知晓。”孙不同说道:“安心就是。” 周夏此刻的处境颇为尴尬,徐阶在政事堂虽说并未站稳脚跟,可对他这位曾经的‘学生’却是一个威慑。 按照正常程序周夏该去报官,可多少人就在等他这一下。 随后掀起风浪,先把伯府拉进来,接着多半是朱希忠等人……一切都在剑指嘉靖帝。 第二日,陈端带着两个随从出了京城。 许多旅人都在此刻动身,送行的聚在一起或是吟诗作词,或是饮酒唏嘘…… 陈端的几个好友,外加京师几位大儒特来送行。 “浊酒一杯,不为送行。”一个大儒举杯,“只为昨日陈公义举。” 陈端举杯,含笑道:“所谓墨家巨子,在老夫眼中不过是邪门外道罢了。若是蒋庆之在此,老夫也当批其颊……” “咦!有人来了。”有人说道:“陈公,还有人来送行?” “应当没了。”陈端也就通知了这几人,闻言诧异回身。 几个护卫扈从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近前后,马车停住,一个侍女下车后揭开车帘。 车中伸出一只玉手,手腕上有玉镯。 “竟是妇人!”众人愕然,可看看陈端也是惊讶模样。 一个年轻妇人下车,目光转动,问:“谁是陈端陈先生?” 陈端微笑道:“老夫正是。娘子认识老夫?” 年轻妇人微笑道:“我不认识你,不过昨日你令人殴打周夏……可还记着此事?” 原来是来讨伐老夫的吗? 陈端心中冷笑,“此子不敬长者,该打!” “也好!”年轻妇人点头,“对了,见到贵人当如何?” 陈端一怔,“你是……” “我乃华亭县主,你见我却不行礼,孙不同!”年轻人妇人突然喝道。 “夫人,小人在!” 年轻妇人指着陈端,“打!” “你!” 陈端刚想呵斥,孙不同和另一个护卫冲了过来,陈端的随从也发一声喊迎了上去。 只是一个照面,两个随从扑倒在地上。 孙不同揪住陈端衣襟,一拳就把他打的满脸喷血。 一顿毒打后,在那些名士大儒的怒目而视中,年轻妇人淡淡的道:“忘了告诉你,我乃周夏师母。弟子被人欺负,我为他出头,谁有异议?” 她目光转动。 无人应声。 (本章完) 第360章 见血 海门卫中,陈勃焦躁不安的在城头来回踱步,越走越急。 指挥佥事沈兵看似平静,可握着刀柄的手神经质般的不时抽几下,他苦笑道:“指挥使,您转的下官都晕了。” 陈勃止步,眉心紧锁,“说实话,换做是白日厮杀,本将不担心。可这是夜间,但凡出个岔子……老沈,那可是陛下表弟,你我难逃一死。” “长威伯乃名将,千余骑兵来去如风,岂会败?指挥使是关心则乱了。”沈兵一语道破了陈勃的心思。 “是啊!”陈勃捂额,“从长威伯出发后,我便一直在琢磨。那千余骑从京师远来,按理该歇息一阵子,可长威伯却……倭寇若是倾巢出动,数千人猬集,此战难说啊!” 这人魔怔了。 “不能败,千万不能败!”陈勃低声说着。 一个将领低声道:“指挥使是担心过头了。” 沈兵点头,“毕竟那位是皇亲国戚,若是在我台州府出了意外,不只是府尊他们要倒霉,咱们首当其冲……” 曹晋家的书房彻夜通明。 曹晋和黄铎推杯换盏,菜都换了三次,二人却越喝越精神。 “天亮了。” 曹晋看了一眼窗外,晨曦浮现,秋风顺着晨曦吹了进来,吹得他的头发飘动。 “老黄!”曹晋举杯,意气风发,“这一笔买卖做完了,我也就准备退了。正好南京那边有好友相邀,我准备去南京定居。” 他一饮而尽,惬意的道:“夫子庙,秦淮河,令人神往。” “蒋庆之一旦败北,海门卫,乃至于台州府必然士气大跌。而那个女人将会声势大振。此消彼长,此后正是做买卖的好时候。老曹你舍得?”黄铎觉得这厮是喝多了。 “钱是挣不完的。”曹晋看着像是大彻大悟了,“我最近老是做噩梦,前阵子特地去清修寺拜佛求解,清修寺的高僧说了,知足常乐。这些年咱们和他们做了多少笔买卖,多少人死于那些人之手。老黄,你我……” 曹晋指指胸口,“乡里乡亲的,你我有罪。” “怎地,这是要立地成佛了?”黄铎讥讽道:“可那些死去的乡亲也活不回来了不是。” “是啊!所以我准备去南京。”曹晋轻声道:“借着那六朝古都的气息,压压那该死的噩梦。” “老爷。”有仆役来了,“昨夜海门卫城头一直灯火通明。” “陈勃也急了。”黄铎笑道,“要不你我去看看?” “也好。”曹晋说道:“那边消息更快。” 二人借着酒意来到了海门卫城之前,正好朝阳升起。 “果然是惊弓之鸟!” 只是看了一眼,曹晋就讥诮的道:“指望这些人来看护家园,做梦!” “看!”黄铎指着椒江。 江面薄雾升腾,看着恍若有无数东西在下面翻涌。 “有人来了。” 城头有人喊道。 十余骑在朝阳中疾驰而来。 “是军士!”曹晋低声道。 “希望是个好消息!” 十余骑冲到了城下,为首的仰头喊道:“昨夜倭寇登陆松门,遭我军突袭,倭寇大败!” 城头将士趴在城墙上,拼命探头往下看。 “斩杀倭寇三百余,俘获六百余!” 为首的骑兵拔刀,“伯爷令我问你等,倭寇,可惧乎?” 为何要惧怕倭寇? 只因这些将士丧失了勇气罢了。 而蒋庆之就要用松门之战来告诉他们,倭寇也是人,甚至是比大明官兵更为孱弱之人。 陈勃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他用力挥舞拳头,面色涨红,“我大明……” “威武!” 欢呼声中,曹晋和黄铎二人面色惨白。 “他们竟然败了?” 城门打开,随即有信使往临海去了。 …… “击败了大股倭寇?” “是。” 信使赶到临海时已经是午后了,正准备午睡的孙连元睡意全消。 “倭寇夜里登陆松门准备劫掠,长威伯早有准备,率部突袭,大败倭寇。”信使与有荣焉的说道:“尽歼倭寇。” 冯缺和孙连元相对一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你且下去歇息。”冯缺让人带着信使出去,等人走后,他压低声音,“府尊,这是大捷!” 孙连元点头,“此次大捷后,倭寇怕是要报复。” “那也是长威伯的事儿,不是吗?” 二人相对一笑,冯缺说道:“下官的意思,此次大捷,咱们这边也颇为关切。” 孙连元思忖片刻,“就怕那长威伯不肯。” “独食不肥不是。”冯缺笑道:“后续倭寇报复,他还得要倚仗咱们。再有,咱们要求不多,只需在报捷文书上带上一笔就是了。” 孙连元点头,“如此马上派人去……要不,你亲自去一趟,以示诚意。” “也好。” 冯缺带着人急匆匆赶到海门卫时,蒋庆之还没回来。 “长威伯说想看看风景。”陈勃陪着冯缺巡查了海门卫。 …… 蒋庆之沿着官道一路缓行。 他走进村子,和村民们随意交谈。村民们的日子颇为艰难,蒋庆之看了几家,心情颇为沉重。 “咱们台州府山多地少,没办法,只能靠海吃海。前年倭寇冒充渔民登岸,抓了真正的渔民为向导,洗劫了桃渚几个村子。从那以后,临海那边就不许咱们下海了。没了活路,赋税还得缴纳……哎!这日子,难呐!” 村里的老人唏嘘着,“倭寇杀人,咱们这边也杀人,一个用刀子,一个用软刀子。这个世道哟!怎地就不给咱们一条活路呢!” “二叔公,您说这些作甚?”村正赶紧打岔,担心贵人发火。 几个赤脚的孩子好奇的看着蒋庆之,被大人瞪眼也不走。 蒋庆之摸出了一块巧克力,掰开一人给了些。 “好香甜!”一个孩子吃了一口,欢喜的找到了母亲,“娘,你尝尝。” “好甜!” 蒋庆之出了村子,对徐渭说道:“为官所为何来?便是让百姓能感知生活甜蜜,而不是苦涩。” “台州府这边不好办。”徐渭说道:“耕地少,养活不了那么多人。” “靠海吃海!”蒋庆之一路到了海边,指着远方说道:“大明当打造一支庞大的船队,带着商船浩荡出海,一路贸易。文长,你可知大明货物在海外的价值吗?” 徐渭摇头,“伯爷的意思是……开海?” “对,开海!” 蒋庆之目光炯炯的道:“我说过,大明应当主动出击。对手在哪,我们便去哪。不但要击败他们,更该带着庞大的船队浮海而去,直抵对手的老巢,用铁与血来彰显大明的态度……” “以牙还牙!”徐渭笑道:“伯爷这番话若是在朝中说出来,我敢说,那些臣子会群起而攻之,用什么祖制,或是用什么好大喜功,什么好战必亡之类的话来弹劾伯爷。” “一群坐井观天的蠢货!” 蒋庆之上马,“走,回去!” …… 原木山全军覆没的消息是曹晋的人送去的。 岛上死一般寂静。 那些倭寇低着头,或是呼吸沉重,或是神色沮丧。 张钧在冷眼旁观着,就在松木良子目光转过来时,一脸忧心忡忡的道:“首领,士气低迷……若是蒋庆之顺势出击,咱们……” “原木山那个蠢货,我告诫他莫要轻敌,可他却不查探清楚敌情便贸然出击,结果中了圈套。” 松木良子的一番话,把战败的责任丢在了原木山的头上,也成功让麾下的士气恢复了不少。 但所有人都知晓,若是没有一场胜利,这些士气很快就如同夏季的冰,用不了多久就会消融。 “蒋庆之麾下是骑兵,来去如风,原木山其实……”山内二郎知晓这事儿怪不了原木山,换了谁去,那一夜也会败。 “可蒋庆之如何得知原木山要突袭松门?”张钧问道。 “有内奸!”有人说道。 “把他抓出来。” 松木良子欣赏的看了张钧一眼,“你去办此事。” 就算是有内奸,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 张钧抓了两个倭寇,对外声称是他们把消息泄露给了明军。 两颗人头挂在竹竿上,这股倭寇的士气再度被点燃。 “告诉曹晋,让他想办法刺杀蒋庆之!”松木良子的眼中多了杀机,“别说什么洗手不干了。就这一次!干完了这一次,洗劫海门卫的收获我给他一成半。” 曹晋的使者把消息带回去,曹晋骂道:“那个贱人!” 他把黄铎叫来商议。 “此事……咱们不能出手。”黄铎抚须说道:“不过可借机接近蒋庆之,让那个女人的人出手。” “倭寇潜入海门卫,刺杀长威伯。” “没错。咱们要做的便是给他弄个机会出来。” “一成半……若是事泄,你我难逃一死!” “大不了出海就是了。海外马六甲等地也颇为丰饶。” “富贵险中求……干了!” …… 骑兵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数百俘虏。 “这便是倭寇啊!” “那不是黄老二吗?” “艹!是他。” “砸他!” 泥块和石块雨点般的砸向倭寇,特别是那些被认出来的明人,被围观的百姓痛斥。 “黄老二,你家祖宗都没脸见人了,不,是没脸见鬼了!” “见过伯爷。”陈勃等人出城相迎。 沈兵吩咐道:“赶紧准备地方关押俘虏,另外准备吃食,数百人的吃食也不少,打开仓库多弄些出来。” “不必了。”蒋庆之说道。 沈兵一怔,“伯爷,至少一日要给他们吃一顿吧?” “海门卫这边见过血的将士有多少?”蒋庆之问道。 陈勃低头,“数十……数十人。” “见见血吧!” 蒋庆之指着那些俘虏,“尽数枭首。” 瞬间所有人都想到了大同。 “筑京观!” (本章完) 第361章 第一声枪响 蒋庆之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但在这个时代,你必须要用杀戮才能震慑住自己的敌人。 大同筑京观后,俺答部即便劫掠也多了些忌惮。 而倭寇残忍,那么就该用更残忍的手段来回应他们。 这才是蒋庆之对待异族的真正态度。 我比你更狠! “让百姓都来观看!” 蒋庆之把筑京观变成了一次盛大的聚会。 等他数日的冯缺从城中出来,听到这番话不禁愕然,“长威伯,长威伯!” “嗯?”蒋庆之看着冯缺,“何事?” “那些俘虏……”冯缺近前低声道:“若是送去京师告捷,想来会震动朝中。” 这些不是俘虏,都是功勋,都是富贵啊!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说过了,对付倭寇,唯一的法子便是以杀止杀。至于朝中震动不震动,与我何干?” 震动有屁用,最多当时惊叹一番,用不了几日尽数把此事丢在脑后,该蝇营狗苟的依旧会蝇营狗苟。 这个大明病了。 需要用一场刮骨式的手术才能拯救。 而杀戮,就是蒋庆之给这些人的强心剂。 数百俘虏还不知自己的命运,有人甚至在嬉笑。 “跪下!” 数百倭寇跪在城外,周围人山人海。 数百被挑选出来的军士走到他们身后,左右各一个助手。 阳光下,那些军士面色惨白或是铁青,甚至有人的手在颤抖。 “就这样的官兵,如何是倭寇对手?”马芳观察着,摇头道:“难怪老师说这个大明病入骨髓了,必须从根子上去变革。” “长威伯!”冯缺依旧在苦劝。 蒋庆之看看日头,“再等等。” 陈勃问,“伯爷,等什么?可是有人要来?下官令人去接应。” 蒋庆之摇头,“有人说人有魂魄,死后魂魄若是被烈日炙烤,顷刻间便会消散。这日头,我嫌它淡了。” 这话里的煞气令众人不禁打个寒颤。 当太阳到了头顶时,孙重楼说道:“少爷,正午了。” 蒋庆之举起手,猛地一挥。 莫展站在侧面,喝道:“斩!” 数百长刀或快或慢的往下砍去。 有人一刀成功枭首,蹲在地上呕吐,有人一刀砍在了倭寇的脊背上,或是脑袋上,倭寇一时不得死,大声惨嚎着。 有人的长刀陷入了倭寇的脖颈中,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斩!”莫展喝道。 那些军士努力拔刀,在助手的帮助下再度挥刀。 惨嚎声不绝于耳。 人头一颗颗的滚落在泥地上。 马芳看到老师仰头看着苍穹,轻声说了些什么。 京观怎么筑造,这是个技术活。 “必须要封土,否则用不了多久,那些血肉都腐烂被虫子吃光了,骨架会散。” 孙重楼得意洋洋的在教导海门卫的官兵如何筑京观。 “一层尸骸,一层土,就这么来。” “可惜了。”孙重楼叹息。 “可惜什么?”有人问道。 孙重楼说道:“头颅太少了些,少爷说了,正经的京观都是头颅。咱们这还掺杂了尸骸。” 不过孙重楼随即憧憬的道:“等下次多杀些倭寇,把这个京观弄的……”,他指着天空,“越高越好。” 京观就耸立在海门卫城之外。 消息被送到了松木良子那里,她冷笑道:“攻破海门卫后,血洗!” 倭寇们闻讯后或是惊骇,或是愤怒。 “首领,必须要报复!”张钧再度提醒松木良子。 “我知道。”松木良子说道:“曹晋虽说和咱们是一根绳上的人,可此人狡黠。你带着人再去查探一番。” “是。” 张钧带着几个倭寇再度趁夜登岸。 第二日清晨,他们装作是普通百姓模样靠近了卫城。 “看!”一个倭寇低声道:“那是什么?” 一个硕大的土堆就在卫城之外。 不少百姓正在围观。 这时一个大土堆,偶有手脚伸出来,或是头颅侧立,茫然看着围观的人们。 “是京观!”张钧说道。 两个倭寇面色惨淡,张钧悄然后退。 几个军士在维持秩序,张钧靠过去,故作不经意撞到了一个军士的肩膀。 “抱歉!”张钧握着军士的手致歉。 军士还没反应过来,张钧松手走了。 等他走后,军士看着手中的一个纸团,纳闷的道:“这是什么?” 纸团稍后被送到了蒋庆之手中。 ——地方大族,小心刺杀。 蒋庆之把纸条递给徐渭。 “地方大族,小心刺杀。那人会是谁?恐吓?或是让伯爷疑神疑鬼?”徐渭想了想,他最近出门多,可肌肤依旧白皙,看着活脱脱一个富家翁。 “世家大族……”蒋庆之眸色深沉,“不管那人是谁,松木良子那边最近必然会有回应。”…… “蒋庆之令人把那些俘虏尽数斩杀,在海门卫城之外筑京观。如今海门卫官兵士气大振。” 张钧一脸激愤,“最上面的一颗脑袋便是原木的。” 十余大小头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兔死狐悲的感觉油然而生,大声咒骂着蒋庆之,仿佛这样便能壮胆。 松木良子冷冷的道:“我在家曾听闻,当年中原攻打高句丽,数十万官兵被高句丽人尽数杀光,所筑京观延绵看不到头……这不算什么。等攻破了海门卫城,咱们以牙还牙!” 松木良子独自走到了海边,身边侍女低声道:“那些人在背后嘀咕,说您无能。” “此事有蹊跷。”松木良子按着刀柄,“蒋庆之如何能准确得知我要突袭松门?若非如此,原木怎会全军覆没?” 松木良子想到了自己的家族。 她是家中独女,眼瞅着父亲年迈,家族中不少人在虎视眈眈。作为独女,她要想继承家族权力,必须要有一番作为…… “人人都以为我是青木一山的未亡人,那个狗贼也配?” 松木良子冷笑道:“我在家族中多次遇险,若是不出来,迟早要被那些狗贼害死。青木一山那个狗贼……更是该死!” 但松木良子必须要感谢青木一山给了她一个机会。接手这股倭寇后,家族的态度果然变了。父亲弹压住了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往日对自己冷眼相待的长辈,令人传来安慰人心的话:良子,早日归来。 “击杀蒋庆之,血洗海门卫城。随后回归家族!”松木良子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异彩。 …… 冯缺回到了临海,孙连元随即令他来见。 “那长威伯果真是凶神在世,数百倭寇俘虏说杀就杀,那场面……下官如今想起来依旧作呕。” 冯缺面色有些煞白,“对了,长威伯说,海禁荒谬,当废止。” “他什么意思?”孙连元蹙眉。 “长威伯的意思是放开海禁,许可渔民出海打鱼。” “可倭寇扮做是渔民上岸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放开海禁,倭寇再度登岸洗劫,谁的罪责?”孙连元冷冷的道:“他拍拍屁股回京,最后还是咱们倒霉。你没拒绝?” “下官和长威伯据理力争。可他说……”冯缺想到了当时蒋庆之的愤怒,“地方文武无能,只顾着自己的官帽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管百姓死活!” “你就该问他,若是倭寇假扮渔民登岸如何应对。”孙连元说道。 “下官问了。”冯缺说道:“长威伯说,杀了就是。” “他说的倒是轻巧……” …… 深秋的海门卫没风的时候很暖和,一旦起风,那风就从毛孔往骨缝里钻,冷的人觉得浑身发凉。 “伯爷,地方来劳军了。” 这一日清晨蒋庆之正在操练海门卫,地方士绅带着猪羊来劳军。 “都说伯爷用兵如神,一看这海门卫官兵旧貌换新颜,可见伯爷不但用兵如神,操练也是独步天下!” 曹晋看着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海门卫将士,心中忌惮之极,但嘴里却高声赞美。 “这位是曹晋,黄铎……” 有文官介绍前来劳军的士绅。 “见过长威伯!” 众人行礼。 “多谢了。”蒋庆之看着猪羊,还有粮食和酒水等物,吩咐道:“告诉厨房,今日肉食多弄些。另外这阵子操练艰苦,除去轮值将士之外,许可饮酒。” 消息传下去,将士们不禁欢呼了起来。 黄铎眼中闪过异彩,“是啊!该喝几杯才好。” 曹晋回身,给随从使个眼色。 午时,消息就传到了松木良子那里。 “我家老爷说了,中午蒋庆之要设宴请他们。老爷说就在中午寻机动手。只是你们派去的那人身手如何,若是失手了,那可和老爷无关。” 信使一脸不耐烦。 松木良子淡淡的道:“那人是我家族中专职刺杀的好手,从小就练习藏匿刺杀的诸多手段,只要能接近蒋庆之,他必死无疑!” …… 午时,蒋庆之宴请了曹晋等人,席间他大谈京师繁华,以及当下抗倭局势。 “……本伯必将把倭寇连根拔起。”蒋庆之喝的微醺,“否则绝不收兵!” “好!” 曹晋一边跟着众人大声叫好,一边看着外围的一个矮小男子。 矮小男子扮作是随从模样,和那些士绅的随从们在一起吃饭。 蒋庆之起身,说是去更衣。 黄铎看了先前矮小男子所在的地方一眼。 矮小男子已经不见了。 蒋庆之到了茅房,痛快淋漓的撒了泡尿。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悄然在接近。 蒋庆之侧身,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抬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个子矮小,脸上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右手霍然拿着一把短刀。 “蒋庆之!” 来人低吟一声,身形微动,就扑了过来。 茅房内狭窄,蒋庆之避无可避。 要么后退跌落茅坑,要么就等死! 蒋庆之举起右手,手中拿着一个古怪的东西。 他嘴角微微翘起,眼神轻蔑。 手指头扣动扳机。 “撒比!” 呯! (本章完) 第362章 收官之战 刺客来自于松木良子家。 作为倭国小豪族,松木家也养了几个刺客,也就是后世演绎成什么忍者的前身。 “烟雾弹呢?” “隐身术呢?” 硝烟中,蒋庆之纳闷的看着刺客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后退。 莫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茅房外面,没等他出手,刺客就跌倒在地上。 “好臭!” 茅房的房梁上,孙重楼捂着鼻子叫嚷着。 他跳了下来,好奇的看着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不断的刺客,“这便是少爷说的忍者?” 孙重楼粗暴的来了一次搜身,很失望的看着两个饭团,“少爷,没你说的那些东西。” “那个啥……兴许是我记错了。” 蒋庆之看着手中的土制手枪,唏嘘道:“老子也算是有了保命神器了。” 但哪怕是燧发手枪,依旧问题不少,比如说除非提早装弹,否则遭遇紧急情况时还不如一根棍子管用。 但有个办法,那便是每日装一发。 火药会受潮,第二天更换就是。 蒋庆之找到了解决之道,心情大好。 莫展叫来了负责盯着那些士绅的十余军士,让他们辨认刺客的身份。 “是跟着曹晋来的随从。” “曹晋?” “我认得。”孙重楼说道:“少爷,就是先前吹捧你最厉害的那个。” 艹! 蒋庆之想起来了,那人就坐在自己斜对面。 “蒋庆之还没回来。” 曹晋低声道。 “定然是得手了。”黄铎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让他们传信号?” “再等等。” “老夫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不是要去南京吗?六朝古都,夫子庙,秦淮河……让人乐不思蜀。” “难道我海门卫的清修寺,东山不好吗?” “有人来了。” 二人坐好,互相举杯,做出饮酒的姿态。 这时陈堡过来说道:“伯爷不胜酒力,让你等自便。” 陈勃刚想举杯主持,就见一个士绅起身,“如此我等便告辞了。” “告辞了。” 陈勃举着酒杯尴尬的站在那里。 蒋庆之不在,谁特么有功夫去应酬一个武人! 曹晋二人并肩而行,刚走不远,几个军士出现在了他们身前。 陈堡笑吟吟的道:“二位先生且慢。” 曹晋一怔,“不知何事?” 陈堡说道:“方才兄弟们搬运那些劳军物资,发现有一坛铜钱,不知是二位先生谁弄错了,还请去看看。” 曹晋和黄铎面面相觑,黄铎眸子里突然闪过一抹惧色,曹晋感受到了,他强笑道:“老夫……老夫……是他们胁迫的,是他们胁迫的……” 二人带到了后面,蒋庆之坐在屋檐下喝茶,身边孙重楼把玩着几个漂亮的海螺,其中一个比他的手还大。 噗通! 曹晋跪下。 黄铎本想咬死不认,见状无奈跟着跪下。 蒋庆之抖抖烟灰,“刺杀这等手段本伯并不意外,本伯只想问问,你二人勾结倭寇,残害乡邻……就不愧疚,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前世他看电影电视,每当看到那些汉奸时,总会猜测这些人是如何想的。 曹晋低着头,“小人……为了钱财。” “钱不够用?”徐渭问道。 “够。” 黄铎惨笑道:“可谁嫌弃钱多呢!” 曹晋的身体在颤抖,“小人也会做噩梦,可自从为倭寇带了一次路,销了一次赃之后,小人就……难以自拔。” “没本钱的买卖,做一次就是白赚,小人尝到了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偶尔小人也会想着那些死难的乡邻。刚开始还有些内疚,可后来……后来小人觉着,那些人和小人没半文钱关系,死就死了……” 蒋庆之看着黄铎,“你呢?” 黄铎抬头,从容道:“既然被发现了,想来我二人难逃一死,那就杀了便是,何必问这些。” “我最喜这等硬汉。”蒋庆之赞道,“来人,给这位硬汉上刑。” 只是一分钟,黄铎就尿了,“小人愿意交代,小人眼中只有钱,只有钱呐!” “所以为了钱,你特么的就敢带着倭寇洗劫乡里,看着那些倭寇残杀百姓而窃喜?”蒋庆之咆哮道:“上酷刑,给本伯弄死他!” “啊!” 惨嚎声中,曹晋瘫坐在地上,水迹从裤裆那里蔓延开来,在小腿处成了小溪…… 傍晚,夕阳下。 数十大小船只出现在了椒江入海口附近。 张钧就在距离松木良子不远处,他死死地盯着山内二郎。 正是此人带着倭寇血洗了他所在的村子,他的一家子尽数被杀,唯有他当时在姨夫家逃过一死,因身着儒衫被倭寇们带了回来。 天边落日余晖,整个椒江看着金碧辉煌。 夜色降临,松木良子令众人吃干粮。 张钧贪婪的吃着饭团,他悄然拿出了一块肉干,这是上次登岸时买的。 他需要力气。 有力气才能杀人。 他用力咀嚼着肉干,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岸边突然有火把亮起,左右各自摇晃了三下,随即熄灭。 “好!曹晋他们得手了。” 山内二郎兴奋的道:“首领,该动手了。” “内应会打开城门,随后掩杀进去,记住。杀进去后不要停留,直奔指挥使衙门,把明军将领一网打尽。” 因为无子,松木良子从小就被当做是男孩子养大,一举一动都很男人相仿,唯有嗓音尖利,这一点无法改变。 “蛇无头不行。没了将领,剩下的明军就是待宰羔羊。” 松木良子摆摆手,沉声道:“登岸!” 她的麾下有三千余倭寇,说是三千余,但真正能上阵的也就是两千余。上次原木山葬送了三成,此次松木良子留了些人手看守老巢,其余人倾巢出动。 两千倭寇悄然接近卫城。 此刻的卫城上数十军士看着没精打采的,旗帜也耷拉着。松木良子指指城门,几个倭寇悄然摸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缓缓开了。 城头有人喊道:“谁?” 松木良子大喜,拔刀喊道:“杀进去!” “板载!” 倭寇们欢呼着冲了过去。 城门打开,倭寇们顺利的冲了进去。 “去指挥使衙门!”山内二郎喊道。 进城就是主干道,两侧街道的民居内除去狗吠之外,竟然意外的安静。 但不远处却传来了喊声,“倭寇来了,快跑!” 山内二郎大喜,“杀!” 倭寇们蜂拥而入。 他们直奔指挥使衙门。 不知跑了多久,当看到指挥使衙门时,山内二郎突然止步。 他听到了些什么。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中,一队队大明将士在左侧街角转了过来。 “列阵!” 陈勃厉喝。 他满意的看着麾下整齐止步,心想那位伯爷果然是了得,不过半月,竟把自己的麾下操练成这等模样。放之南方诸卫,可称为精锐了。 跟着这位伯爷,想来能横行当世吧! 陈勃心中火热,恨不能率军马上冲杀过去。 长枪林立,一双双眸子在黑暗中隐隐闪光。 ——不要害怕,倭寇也是人,就是你等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普通百姓。 呼吸渐渐平静。 “这是个圈套。”山内二郎狂呼,“回头!” 倭寇们回头,刚想撤离。 马蹄声雷鸣般的在身后传来。 火把照耀着长街,大旗下,蒋庆之看着猬集在一起的倭寇,说道:“又是一个杀人夜!” “看看城外的尸山,别想着投降能活命,对面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他会杀光我等,用咱们的尸骸堆积成山。不想死的,跟着我杀出城去!杀!” 山内二郎果断发动了反击。 “放箭!”箭雨中,蒋庆之拔出长刀,深吸一口气,“全军出击” “伯爷有令,全军出击!” “杀!” 两侧屋顶出现了弓箭手,他们居高临下轻松射杀着倭寇,街道两侧涌出了更多的步卒,骑兵随即掩杀过来。 “杀!” 陈勃带着麾下从倭寇身后冲了过来。 他没注意自己竟然忘记了胆怯,挥刀时能使出十成十力气,当一个个倭寇死于自己刀下时,陈勃只觉得一股血气在胸口奔涌,他举刀高呼。 “杀敌!杀敌!” “万胜!” 明军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半个月的操练让他们知晓了令行禁止,而简单的战术操练,让他们的刀法和枪法更为简洁犀利…… 城外,在听到骑兵的马蹄声后,松木良子面色剧变,“曹晋该死,撤!” “首领你看,那是不是山内?”张钧指着城门那里说。 咦! 松木良子一怔,刚回头,却见有刀光闪过。她下意识的闪避,随即觉得左臂一冷,竟然被一刀斩断了。 “张钧!” 松木良子疾退,身边家族的护卫冲上来,张钧掉头就跑,“来人呐!松木良子在此!” “走!”松木良子捂着断臂处,踉踉跄跄的往江边跑。 当她上了一艘船后,跪在甲板上,落泪道:“蒋庆之,我用祖宗之名发誓,定然要杀了你!否则我死后魂魄永不轮回!” 人很奇怪,当勇气满满时,生死能置之度外。 当勇气丧失时,就算是被斩首,也会乖乖的跪在那里等着被斩杀。 两千倭寇被杀千余,剩下的竟然都跪了。 “这便是倭寇?” 海门卫的将士愕然。 “呵呵!”虎贲左卫的骑兵们觉得这些人就是一群土包子。 “这算什么?咱们跟着伯爷在九边与俺答部的铁骑厮杀,那才是真正的战阵。” “抓到倭寇首领了。” 山内二郎被带到了蒋庆之身前。 “跪下!” 孙重楼一拳就把山内二郎打趴下了,然后挠挠头,把他提溜起来。 “伯爷,有倭寇说是咱们的内应。” 嗯? 蒋庆之纳闷,几个军士带着张钧来了。 “那张纸条伯爷可曾收到?”张钧问道。 “是你?”蒋庆之问道:“写了什么?” “地方大族,小心刺杀!” 蒋庆之恍然大悟,而山内二郎目眦欲裂,“原来是你这个狗贼泄密!” 孙重楼一拳把他再度打趴下,然后又提起来跪着。 问了张钧的来历后,众人唏嘘不已。 “你有何要求?”蒋庆之问道。 “小人就一个要求。”张钧死死地盯着山内二郎,“亲手杀了这个畜生。” “好!” 蒋庆之欣赏这等人,令人给他长刀。 “张钧……啊!” 张钧一刀刀的砍杀着,在山内二郎死后依旧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他喘息着跪下,看着那团血肉道:“爹,娘,小妹,我给你们报仇了。” “这该死的世道!”有人唏嘘着。 蒋庆之却默然,脑海中大鼎开始加速…… (本章完) 第363章 神器到手 张钧婉拒了去京师的邀请,说自己将会出家。 “虽说并未残害乡邻,可也曾吃了沾满了乡邻血肉的食物,我乃不祥之人,当遁世。” 这个读书人让蒋庆之对儒家子弟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 但此刻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回到了住所。 脑海中大鼎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知怎地,蒋庆之总觉得如今的大鼎多了些什么味儿,说不清道不明。 “开始了!” 蒋庆之屏住呼吸,看着数字开始翻动。 他不知鼎爷会给自己多少时间来完成这个任务,若是十年,二十年还好说,若是五年呢? 到了时间国祚不到五百年,按照鼎爷的尿性,定然会抹杀了他。 “一个月,两个月……继续啊!鼎爷!” “呵呵!半年,再来!” “鼎爷大气,一年了。” “一点五,一点六,再来一点……一点九!” 此次国祚增加了一点九年之多。 蒋庆之有些懵逼。 “这不对吧鼎爷。就这么一股倭寇竟然值差不多两年大名国祚?你高看他们了吧?还是说你喝多了。” 大鼎铜绿辉光闪过。 “我就开个玩笑。” 蒋庆之琢磨良久,一拍大腿,“可是清洗京卫的奖励?” 大鼎散发出了一股祥和的气息,让蒋庆之想到了道爷。 卧槽! 还真是这样? 蒋庆之觉得不对,“鼎爷,这奖励也有延期的?不会是你背后有什么组织吧?突然那什么……程序乱了,导致大明国祚加不上来。 啧!难道让我说对了,这世间就是个大型游戏,而你背后的就是设计这个游戏的势力,也就是人类所说的造世主?” 大鼎上辉光闪过,仿佛是在嘲笑蒋庆之。 蒋庆之思维发散,联想到了许多自己曾胡思乱想的产物。 “许多宗教都说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被注定了,就像是程序,被设定了就不可改变。无数人和物质的命运都是如此。那么人和物质,怎么能一丝不苟的沿着自己的命运走向终点,这得多大的运行内存?” 若是把这个系统用于运行游戏,那得多给力。 蒋庆之结束胡思乱想,“鼎爷,奖励呢?” 虚空有虚影在渐渐凝实…… 噗! 一个纸箱落在了空间里。 蒋庆之把纸箱弄出来,打开后惊喜的道:“太阳能板?卧槽!鼎爷,多谢了!” 纸箱里是卷起来的太阳能充电板,还有一应配件。 这包装……蒋庆之突然呆住了,“这是什么?” 纸箱里装充电套餐配件的袋子,竟然是蒋庆之熟悉的玩意儿。 “这不是快递公司的塑料袋吗?这特么还是什么达的,鼎爷,这是二手货啊!” 后世电商二次销售的货物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明朝。 “这不道德!”蒋庆之义正辞严的道。 大鼎散发出了威严的气息,蒋庆之叹道:“我看看,啧!这个5a的充电头尾部有些变形,就这也退货?” 蒋庆之当即就测试了一把。 把太阳能板架在外面,今日阳光不错,当看到熟悉的绿灯时,蒋庆之不禁热泪盈眶。 老子的手电筒和手机啊! 终于敢大胆的用了。 他测试了一番充电,效果超好。 “止步!” 孙重楼的哨位已经转到了院子外。 “诶!下官是来请示伯爷,那些俘虏……临海那边上次说留一些。” 是陈勃的声音,蒋庆之把充电板收了,“进来。” 陈勃进来,看着腰背挺拔了不少,行礼后说道:“伯爷,那些被俘虏的倭寇可要留一些?” “军令如山你不懂?”蒋庆之淡淡的道:“还是说有人让你来劝说本伯。” 陈勃哆嗦了一下,“伯爷明见,是临海那边。下官……” “我终究是要回京的,而你却要仰其鼻息,担心了?”蒋庆之问道。 “是。”陈勃苦笑,“下官担心钱粮被漂没。” 这是个大问题。 蒋庆之说道:“等临海那边来人了,本伯会和他们好生谈谈。” 临海此次来的竟然是孙连元。 “见过长威伯。” 孙连元打量了一下蒋庆之,暗道:果然年轻。如此年轻就用兵了得,以后还得了?他想到了最近收到的书信,来信中多是让他给蒋庆之使绊子,但孙连元远在临海,蒋庆之却在海门卫,他的手伸不过来。 而且孙连元也不敢……倭寇就在附近,一旦他使绊子导致倭寇势大,京师怪罪下来算是谁的? 等得知蒋庆之击败了台州府外海最大的一股倭寇后,孙连元和冯缺都暗自庆幸没有出手。 “孙知府来的正好。”蒋庆之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个事儿想请孙知府帮个忙。” “长威伯请说。”孙连元心想既然没出手,那么拉拉关系,分润些功劳总可以吧! 你蒋庆之若是会做人,就知晓本官顶着压力没给你使绊子有多难。官场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我孙某人先释放了善意,你蒋庆之若是视而不见,呵呵!以后谁愿意帮衬你? 蒋庆之说道:“此次剿灭倭寇,海门卫将士悍不畏死,有功。” “哪里,都是伯爷运筹帷幄,下官等人只是……运气罢了。”陈勃心中欢喜,但却谦逊的道。 但仔细一想,此次剿灭倭寇,好像海门卫官兵出力真不多。也就是合围倭寇时负责了一面,而击溃倭寇的却是蒋庆之的骑兵。 这是要排排坐,分果果了。 孙连元心中暗喜。 果然,蒋庆之接着夸赞起了孙连元等人。 “地方钱粮趁手,让我部无后顾之忧。孙知府等人各方联络,对剿灭倭寇助益颇多……” “哪里哪里。”孙连元微笑着,心想这还差些意思吧? 蒋庆之话锋一转,“那一夜,孙知府带着数百将士,奋不顾身冲杀在前。陈勃,你可看到了?” 没啊! 那一夜孙连元不是在临海吗? 陈勃愕然,但本能驱使他说道:“是,下官看到了。” 这可是军功啊!孙连元大喜,“都是长威伯指挥得力。” “那数百倭寇如今就在城中,孙知府,可愿斩杀之?” 蒋庆之漫不经心的看着孙连元。 “什么?”孙连元愕然,“你……” “孙知府不愿?”蒋庆之淡淡的道:“孙知府畏敌如虎,避在临海不出……” 陈勃惧怕地方官员,但地方官员却担心天子近臣的谗言,这就是一条食物链。孙连元并未出手对付蒋庆之,他落难了,京师那些人只会袖手旁观。 是监斩那数百倭寇,还是被我弹劾,你自己选。 这便是天子近臣的好处,一句话能让地方官升天,也能让其落地。 孙连元目光阴郁,“长威伯这是要逼迫本官吗?” “本伯到了台州府半月有余,你孙连元却一直躲在临海。不是畏敌如虎,那是什么?”蒋庆之冷笑道:“如今本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不要……陈勃,你去监斩!” 陈勃这时才明白蒋庆之的意思,这是要逼迫孙连元站队。 一旦孙连元动手监斩,京师那边许多人都会认为此人阳奉阴违。 如此,孙连元哪里还敢冲着海门卫下手? 伯爷……厚恩呐! 陈勃低头咬牙,“领命!” 他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边,就听身后一个颓然的声音说: “下官,领命!” 那一夜倭寇被俘上千,陆续伤重死去两百余,还剩下九百人不到。 八百余人被拉到了城外,此次海门卫将士争先恐后的报名担任操刀手,让徐渭不禁感慨道:“不过半月,这些将士便焕然一新,可见大明官兵糜烂罪在风气。” “而风气罪在人!” 蒋庆之回身,“荆川先生。” 来人正是消失了十余日的唐顺之,他面色黝黑,拱手道:“我已带着人抄了这股倭寇的老巢,财物不少,还有些被俘的百姓女子……” 就在松门之战后,蒋庆之拷问出倭寇老巢所在,请唐顺之带着为数不多的战船出海,悄然靠近。 松木良子倾巢出动,给了唐顺之出手的机会。 那边孙连元哆嗦了一下,刚想喊动手,孙重楼说道:“孙知府,等等。” “等什么?”孙连元问道。 孙重楼指指天色,“还差点,要正午才能把人的魂魄晒没了。” 孙连元:“……” 正午时分,孙连元下意识看了孙重楼一眼,孙重楼点头,他这才喊道:“斩!” 刀光闪烁,周围一阵惊呼。 这一次操刀手们利索了许多,但依旧不少俘虏还活着。他们在惨嚎着,扭曲着身体。围观的人也习惯了,孙连元却看得脊背发寒,不住干呕。 “筑京观!” 接下来孙连元就看到了这个汉家著名建筑物的建造过程。 技术指导、监工都是孙重楼,蒋庆之一脸‘青出于蓝’的欣慰。 “长威伯,这……太凶残了吧?”刚消失了一会儿的孙连元回来了,面色惨白,胡须上还沾着呕吐物。 “以后会凶残!”蒋庆之淡淡的道。 “以后?”孙连元不解,“长威伯不走了?” “本伯过几日就回京。”蒋庆之指着京观问:“孙知府觉着如何?” “威武!”孙连元被迫上了蒋庆之的贼船,违心的道。 “此后在倭国,你会看到更多……” (本章完) 第364章 一群窝囊废 昨日一场小雪,让街道两侧的民居屋顶覆盖了一层白色。 行道树上,积雪压着枝丫,偶尔风吹过,雪粉簌簌掉落,树下经过的人就惊呼一身,急忙跑开。 胡宗宪在伯府有自己的独立住所,一家子开火也成,不开火吃大厨房也可以。 哪怕孙重楼这个师父不在了,胡宗宪依旧习惯性的早起去锻炼。 先跑一阵子,回家后,趁着热乎气儿在小院里打一套长威伯亲手传授的太极拳。 练完后胡宗宪觉得最近好像神功有些大成的征兆,嘟囔着什么吃的越发多了,可见这是要飞升。 “吃饭了。”妻子章氏依门喊道。 “来了来了。” 吃饭时,胡宗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那个……怎么还是大厨房的饭菜?” 章氏刚到伯府时,就说没理由去蹭大厨房的饭菜,自家做更好。 胡宗宪知晓妻子是嫌弃大厨房不好,他也不啰嗦,没几日章氏就寻个借口,说什么伯爷也是吃大厨房,咱们开小灶就有些显眼了,不妥,还是继续吃大厨房吧! 章氏笑吟吟的道:“夫人也吃大厨房,咱们怎好特立独行?” 后院当然有小灶,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蒋庆之夫妇都是吃大厨房。 “咳咳!”胡宗宪笑了笑。 章氏有些挂不住脸了,说道:“也不知这墨家究竟有多少宝贝,怎地连厨艺都如此了得。” 夫妻之间玩笑可以,但不可太过。 胡宗宪笑道:“墨家蛰伏多年,闲极无聊了,随意折腾一番也能成为一行翘楚。” “也是。”章氏突然想起一事,“昨日夫人邀我一起说话喝茶,有人请见,夫人并未避开我,我听那人说……这阵子朝中好似不太平?那人让夫人近期留意,小心些。” 胡宗宪点头,“伯爷出京避风头,陛下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前阵子不是有京卫将领之妻自尽吗?那些人便揪着此事不放,气势汹汹发动反扑,说什么当初杀戮太过,以至于军中人心惶惶……” “军心果真如此了?”章氏问道。 “伯爷的那套操练之法是管用,可应用之妙却存乎一心,陛下令秦源主持京卫操练,刚开始还好,后续操练太过严苛,引发了反弹……” 章氏幽幽的道:“做事儿真难。” “那是伯爷没在。”胡宗宪笑道:“若是伯爷在,京卫那些人可敢闹腾?” 京卫的闹腾令秦源焦头烂额,没办法只好进宫请罪。 “臣无能。”秦源跪在金砖上,双手抠着金砖的缝隙,沮丧之极,“臣按照长威伯的操练之法去操练京卫,那些人不过坚持了半月便熬不住了……刚开始只是发牢骚,后来……” “后来就敢于阳奉阴违,敢于和你顶着干了?”道爷淡淡的道。 “臣无能。”秦源苦笑低头。 他发誓,自己真的是严格按照蒋庆之的操练之法在执行,可为何重建后的京卫将士,他娘的就会沸反盈天呢? 道爷摆摆手,“暂且压下。” 这是让他不要激化矛盾之意。 “是。” 秦源沮丧出去,和进来的朱希忠打了个照面。 “陛下。”朱希忠是被召来的。 “秦源按着庆之的操练之法操练京卫,京卫沸反盈天,你以为是为何?”嘉靖帝摩挲着手中的玉锥。天气冷了,修道越发难了,道爷最近道心有些不稳。 “陛下,当初臣旁观了长威伯操练虎贲左卫,一点都没落下。”至今那些笔记依旧是朱希忠的床头读物,“臣发现长威伯操练虎贲左卫看似简单,可里面的道道却不少……” 道爷用玉锥轻轻敲打了一下玉磬。 叮! ——说重点! 朱希忠干笑一下,“长威伯这套练兵法子,首要是淬炼将士们的敢战之心,一切应用之妙存乎一心,但却各有不同。比如说夜不收和普通将士们操练的法子便不同,那些激励的手段也不同……” “你是说,精髓是激励人心?” “战法也要紧,不过长威伯说,一支军队首重士气。” 道爷明白了,“秦源那边看来领悟的还不够。” “是。”朱希忠觉得秦源学了自家老弟的本事去招摇,失败了真是活该啊活该! “你可有信心接手操练京卫?”嘉靖帝觉得老纨绔暂时充当廖化也还行。 朱希忠一下就愣住了,几乎想答应,但旋即开口婉拒,“臣不能!” “为何?”道爷有些不满。 作为皇室最亲密的战友,英国公和成国公一系历来都是帝王的预备力量。可如今这个预备力量却有些不中用了。 “不满陛下,长威伯曾说过,臣这等人适合做什么润滑剂,但凡用做攻城锥,不是做了奸臣,便是一败涂地。” ——老哥,你就老老实实地帮衬陛下烘托气氛得了。什么领军厮杀,独镇一方,那是害人害己。在家里含饴弄孙他不香吗? 蒋庆之的眼光道爷是信得过的,他轻叹一声,突然发现自己在武事上能倚仗的人竟然没了。 那瓜娃子何时归来? 想到蒋庆之南下后就来了一份书信般的奏疏,道爷不禁握紧了玉锥。 玉锥小巧,必要时也可以当做是发簪,是道爷最近把玩的爱好之一。 “陛下。” 严嵩求见。 若是蒋庆之在的话,定然会惊呼老严怎地苍老如斯了! 最近这阵子士大夫们的反击犀利且如浪潮般的凶猛,严嵩被夹在嘉靖帝和士大夫们的中间两头受气,看着憔悴了许多。 他行礼后,干咳一阵子,说道: “陛下,那家人如今架起了祭棚,前往祭祀的人络绎不绝,堵塞街道。那些人趁势聚拢人手,散播谣言……”严嵩抬头看了帝王一眼,发现道爷神色自若,心中不禁叹息,“他们说清洗京卫乃是长威伯排除异己,陛下……陛下……” “昏聩?还是刚愎自用!”道爷淡淡问道。 “英明不过陛下,是昏聩。”严嵩发现自己嘴瓢了,赶紧干咳掩饰,然后继续说道:“今日朝中政事被耽误大半,陛下,再这般下去……臣担心要出事啊!” 咱们不攻击帝王,但咱可以攻击臣子不是? 蒋庆之不在京师,但弹劾他需要他在场吗? 不需要!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嘉靖帝把玩着玉锥,“一群鼠辈!朕重建京卫让他们如芒在背,想方设法也要破坏此事。庆之说的一句话朕深以为然。” 嘉靖帝起身,“敌人越是反对什么,咱们越是要琢磨此事对咱们的好处有多大!” “陛下,他们抓住清洗京卫时的死伤不放,说是嗜杀,或是说排除异己……”严嵩苦笑,“此等事人云亦云,却不好驳斥。” “何须驳斥。”嘉靖帝淡淡的道:“且等京卫重建之后,拉去厮杀一番,什么谣言自然退避。” “陛下!” 芮景贤飞也似的冲了进来,然后止步,“奴婢失礼了。陛下,大喜啊!” 嘉靖帝挑眉,“何事咋咋呼呼的?” 边上张童送上茶水,“陛下,喝茶。” 看着小内侍那纯净的眸子,道爷的火气压了下去。 “陛下,兵部接到了长威伯的报捷文书,奴婢正好路过,便抢了来报喜!陛下大喜啊!” 芮景贤献上了文书。 是你芮景贤在盯着兵部吧? 黄锦暗自腹诽,但旋即注意力转到了文书上。 从蒋庆之南下开始,黄锦就慢慢察觉到了道爷的压力。 一方面是京师士大夫们的反扑,一方面是担心蒋庆之南下的成败得失。 一旦蒋庆之失手,京师士大夫们便会顺势挖坑埋了他。那时候什么墨家巨子都没卵用,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 嘉靖帝接过文书,看似漫不经心的打开。 可眸子却突然一亮,随手就把心爱的玉锥丢在案几上,也不怕摔碎了……卧槽!玉锥竟然在往下滑,黄锦赶紧扑上去,准备接住。 “好!” 道爷一拍案几,玉锥被震动了一下,转变了一个角度加快下滑,让黄锦扑了个空。 呯! 玉锥落地粉碎。 黄锦刚想开口,道爷挥动着文书说道:“庆之在台州府两战告捷,剿灭了盘踞台州府外海的倭寇三千余人,更是出海捣毁其巢穴,好!好!好啊!” 嘉靖帝积郁许久的怒火一下就冲了出来,“那些人何在?” 芮景贤愕然,黄锦提醒,“去祭祀聚会的那些人。” “陛下,那些人就在附近的最大一家酒楼。” “一边是亡人,一边是饮酒作乐,人一旦无耻,便能无视道德。”嘉靖帝讥讽的道:“芮景贤!” “奴婢在!” …… 祭棚里人来人往,点几注香,说一些什么节哀之类的话,随后就有人接待,问几句,若是有兴趣便往边上的酒楼参加聚会,免费的酒肉随便享用。 酒楼里此刻人满为患。 几个名士正在主持聚会,一人站在中间,朗声道:“……蒋庆之残忍好杀,这是墨家一脉的通病。当年墨家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一言不合便挥刀杀人。可这是官兵!清洗整肃,难道不清洗整肃就不能操练?老夫却是不信。这分明就是借机排除异己!” “正是。”另一个名士配合说道:“老夫看那蒋庆之天性好杀,大同京观便是明证。” “让开让开!” 这时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喊道:“是东厂的人。” 芮景贤被人簇拥着走到中间,直面几位名士。 “东厂的人,来此作甚?”名士们却不怕东厂,巴不得被抓进去折腾一番,出来后真的就是一条好汉了。 芮景贤拿出文书,“臣海门卫指挥使陈勃禀告陛下……” “……长威伯甫到海门卫便整肃将士,重新操练……” “……长威伯令骑兵出击,臣率海门卫将士夹击,将士们奋不顾身,拼死冲杀,尽歼倭寇……” 芮景贤念诵完毕,抬眸冷笑,“先前咱怎地听人说什么无需清洗整肃便可操练出强军。此人是谁,站出来咱家看看?回头咱家就送他去东南,好生操练出一支劲旅来,出海剿灭倭寇才是……” 几个名士:“……” “是谁?” 芮景贤尖利的声音回荡在酒楼中。 空荡荡的。 没有任何回应。 “嗬嗬嗬!” 内侍特有的尖利笑声中,芮景贤一边被簇拥着往外走,一边讥讽。 “一群窝囊废!” (本章完) 第365章 魔王转世,嗜血成性 有人说嘉靖二十八年是一个事儿太多的年份,京师就不必说了,天下也多事。比如说前阵子西北那边闹雪灾。 按照严嵩那个奸佞的说法,大明那么大,每年这里闹个水灾,那里闹个旱灾,这都是天灾,免不得的。 可一群君子却对此嗤之以鼻,他们在推杯换盏中,在和怀中的女妓调笑中抨击着严党的这种论调。 “这都是天人感应!朝中有奸佞,上天便会用天灾来警示帝王。” “严党把持朝政,只知谋私利,以至于天灾人祸不断!” 几个士子在青楼里搂着女妓,一会儿手脚并用,一会儿又板着脸批判朝中奸佞,那脸色变换之快,变脸大师也得跪了。 一个士子搂着女妓,右手在其衣裳下不断揉捏着,突然说:“听闻那人要回来了。” “谁?”另一个士子仿佛是回到了孩提时代,脑袋几乎都钻进了身边女妓的胸襟中。闻言抬头问道。 “那位墨家巨子。”士子说道:“那些说此人一回来,京师怕是就要热闹了。” “难怪严嵩看着都多了些精神。” …… “元辅!” “见过元辅。” “元辅今日精神颇好啊!” “是吗?”严嵩摸摸老脸,哪怕知晓是拍马屁,依旧心情大好。 进了直庐,朱希忠和崔元都在。 徐阶今日却姗姗来迟。 “今日礼部有事儿,老夫便先过去了。”徐阶依旧执掌着礼部。 实际上作为宰辅来说,除非是执掌票拟大权的首辅,否则作为次辅或是三辅,手中不掌控六部之一,真的就是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严世蕃正好进来,和准备出去的徐阶打了个照面。 “爹,那些人说要给长威伯一个好看。” 朱希忠骂道:“那些狗东西,可是要弹劾庆之?” 在蒋庆之南下后,士大夫们攻势如潮,严党和朱希忠等人竟俨然变成了盟友,大伙儿齐心协力抵御那些人的攻讦,这阵子下来,‘感情’深厚了许多。 “不是弹劾,而是非议。”严世蕃坐下,见徐阶站在门口,便问道:“徐阁老不走?” 人徐阶想听个消息,你小阁老就不许? 连崔元都觉得严世蕃对徐阶真是太刻薄了。 徐阶干咳一声,“这就走。” 他走出值房,迎面一波雪花飞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无数雪花在飞舞,徐阶不禁茫然了片刻。 蒋庆之南下后,严党接过了士大夫们的压力。严嵩父子首次给了徐阶不少空间,比如说某些政事开始和他商议。 这是个好兆头。 但随着蒋庆之回归的消息传来,严嵩父子商议政事时,再也没有叫过徐阶。 徐阶茫然片刻,伸手拂去眼睫毛上的雪花。他的性格坚韧,不过沮丧片刻,随即眼中便多了坚毅之色。 “走!” 徐阶带着随从消失在漫天雪花中。 “小阁老,徐阁老走远了。”随从进去禀告。 对徐阶严防死守的态势又回来了……朱希忠玩味的看着一脸傲然的严世蕃,心想这厮为何不瞒着我呢? 定然是我老朱深受陛下信重的缘故吧! 不要脸的老纨绔知晓,严嵩父子不压制自己的最大原因,不是什么陛下信重,而是老纨绔只能做天子近臣。 身为世袭罔替的成国公,朱希忠不可能担任显职,也就是说,哪怕是朝中文官死绝了,嘉靖帝也不会让朱希忠进政事堂担任宰辅。 这是君臣之间的一个小默契。 朱希忠突然怅然,若是老弟在多好。 “那些人在外面鼓噪,说长威伯率军在南边杀的人头滚滚,两战俘获了千余倭寇,按理就该献俘京师,可长威伯却嗜血成性,令麾下尽数斩杀了俘虏……” “慢慢说。”严嵩递上茶水,伸手拂去严世蕃头上的雪花。 严世蕃握着茶杯,感受着暖意,“那些人说长威伯乃是天魔下凡,以杀戮为生。跟着他的虎贲左卫早已成魔。” “这谣言何意?”朱希忠问道。 严世蕃看了他一眼,有些智商优越感的味儿,“京师人最信这等鬼神判语,长威伯眼看着便要凯旋京师,这番造势后,怕是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进城了。” “果然是奸佞啊!”朱希忠骂道。 如今天下人都说严嵩父子是奸佞,你朱希忠当着他们的面儿说什么奸佞,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崔元见严嵩父子有些微怒,不禁暗笑。 “崔驸马,听闻你最近频频进寺庙求神拜佛,可有法子?”老纨绔把目标指向了崔元。 崔元淡淡的道:“长威伯的杀戮太过。千余俘虏,若是带到京师来,对军心士气的鼓舞有多大,他可想过?” “随后呢?”朱希忠反问,“见到了这些俘虏,京卫就能脱胎换骨?扯淡!” 朱希忠拂袖而去。 值房内安静了许久,崔元起身走了。 “短暂联手之后,看来又到了各自为政的时候了。”严嵩叹道。 严世蕃不屑的道:“朱希忠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想疏离咱们。此人狡黠且无耻……若是蒋庆之在南边不回来,我敢打赌,他必然会主动靠拢咱们。” “这是勋戚的生存之道。”严嵩说道:“他们靠的是圣眷和祖上的威名。不站队是他们的自保手段。” “朱希忠站了。”严世蕃冷笑道:“他和蒋庆之莫逆之交,蒋庆之乃墨家巨子,朱希忠便是墨家的拥趸,这不是站队是什么?一旦蒋庆之身败名裂,那些人会蜂拥而上,吞噬了这位成国公。” “他和蒋庆之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蒋庆之南下避风头回来,那些人蓄势已久,就等着给他一击。朱希忠若是聪明,此刻就该低调些,免得殃及池鱼。” 严嵩喝了口茶水,在他的眼中,什么莫逆之交,什么同为盟友,这一切在利益之前都能舍弃。这也是严党的一个特征,以利益为核心和驱动力来结党。这样的小团体在得势时无往而不利。但一朝失势,便会顷刻间分崩离析。 …… “去问问庆之离京师还有多远。”朱希忠回到值房,就吩咐人去打探消息,随后又令人回家传话。 “告诉夫人,多准备酒菜,那日去城外迎接庆之。” 随从回来后转述了成国公夫人的话,“夫人问,如此是否犯忌讳?” “那些人想让庆之凯旋变成夹着尾巴进京,陛下岂会坐视不管?只管准备。” …… “我听他们说,那些人准备坏了表叔凯旋京师的气氛。” 老地方,裕王蹲在大门外,景王靠在木柱上,双手抱胸,说道:“表叔此次南下大败倭寇,威名赫赫。那些人想把这股锐气给压制住,便四处鼓噪。什么魔王,什么嗜血成性。” “此事不大好办。”裕王双手托着下巴,“若那一日表叔灰溜溜的进城,可就成大笑话了。另外若是任由这等谣言蔓延,对表叔的名声也不利。哎!你聪明些,可有办法?” “你又在装蠢!”景王冷冷的道:“不过你并无急智,想来这次是真蠢。” 呵呵! 裕王也不生气,“说说。” 景王淡淡的道:“还记得表叔给咱们上过的那一课吗?” “什么课?” “超限战中的……舆论战!” “啧!是了,用舆论战去反击。如何弄?” “那些人敢于造谣,是因京师百姓只知晓九边之外异族凶残,而不知南边倭寇为祸之烈……” …… “陛下,二位皇子召集了身边人,说是出去寻什么。” 嘉靖帝一怔,问道:“寻何物?” “后续不知。”黄锦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失职了。 “能瞒过你,可见那两个小子长进了。” 嘉靖帝却颇为欣慰,“庆之距离京师多远?” “两日。” “好。” 道爷眸色幽幽,“朕倒要看看,那些人的手段……” …… “二老爷,京师如今有人造谣,说二老爷乃是魔王转世,嗜血成性。” 老纨绔的随从带来了这个令蒋庆之莞尔的消息。 “国公说了,这便准备酒食,务必让二老爷凯旋风风光光的。” “告诉老朱,不用弄这些。”蒋庆之说道。 “二老爷莫要小看这些,如今京师处处都传遍了。” “你回去告知老朱,魔王转世吗?我挺喜欢。” 来人走后,被冻的面色发青的徐渭问道:“伯爷的意思是……给自己树个人样子?” “何为墨家?我蒋庆之什么性子……这些都需要定性。墨家和我当下式微,要想突围,自然不能和和气气的。魔王转世,嗜血成性,这个人设正好。” 蒋庆之笑了笑,“此后动手就师出有名了。” 你不是说我魔王转世,嗜血成性吗? 那我动手毒打你一顿,符合这个人设吧? “那此次凯旋京师……”徐渭看看赶路的将士们,“怕是要委屈这些将士了。” “魔王的麾下,自然不在乎这些。”蒋庆之淡淡的道。 第三日上午。 京师之外。 一群士子在边上的长棚里喝酒,准备看蒋庆之的热闹。 “来了来了!” 千余骑顶着雪花来了。 将士们看着颇为疲惫,不过眼神依旧锐利。 京师就在眼前,按照惯例,此刻该有迎接的人,热腾腾的酒食……这些都足以慰藉疲惫的身心。 当蒋庆之把京师有人造谣的事儿告知了全军,将士们愤怒之余,也越发沉郁了。 面对这等对手,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的杀戮……不断的建功,用捷报来打他们的脸。 虎贲左卫留守的兄弟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他们回去享用。 “暂且隐忍!”马芳看着没几个人进出的城门,对不忿的麾下说道。 “蒋庆之来了。”长棚里,那些士子拿着酒杯走出来,喝着热乎乎的酒水,戏谑的看着浑身被白雪覆盖的将士们。 突然城门内传来了喊声,“他们来了。” 随着这个喊声,无数百姓涌了出来。 “是南下的长威伯回来了。” 那些百姓或是挎着竹篮,或是背着背篓,或是背着包袱…… 欢呼着走向凯旋的虎贲左卫。 (本章完) 第366章 朕的冠军侯 蒋庆之已经做好了孤零零进城的准备。 他不是没有法子解决此事,可他更看重的是由此带来的好处。 经过此事,士大夫们的龌龊便暴露在了武人的眼中。 为国厮杀的将士凯旋归来,不说相迎,反而造谣生事,败坏他们的威名。 这是何等的卧槽! 文武对立不是坏事儿,哪怕是后世,文武之间依旧会主动保持距离。 文武一旦融合,事儿就麻烦了。 野心家们会利用武人来达成某些目的……比如说频繁的政变,乃至于武人控制文官系统。 所以这样挺好。 虽然道爷没派人来通气,但蒋庆之深信道爷也乐于见到这个局面。 只是委屈了虎贲左卫跟随自己南下的将士。 蒋庆之如是想。 所以当那些百姓涌出城来,热情似火的冲向他们时,所有人都懵逼了。 “见过伯爷。” 几个老人被众人推举出来,蒋庆之下马,“这是……” 有人端着盘子上前,上面有三杯酒,老人拿着一杯酒递过来,“我等一直不知倭寇在南方为害之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之草原异族更为凶残。伯爷此次率军南下,灭了这等禽兽。我等得知不胜欢喜……” 蒋庆之一怔,心想这谁干的? 他早已令人回府告知胡宗宪不必出手。 “伯爷,请满饮此杯,一洗征尘。” 蒋庆之接过酒杯,心中一哂,朗声道:“多谢诸位父老。” 他仰头喝了酒水,回头看着麾下将士,心中豪气涌起。 “此战我军斩杀倭寇三千余,台州府外海再无倭患!” 从勒住战马开始,骑兵们几乎纹丝不动,伴随着漫天雪花,令人不禁震撼。 “果真是虎贲啊!” “看着也可怜,你看那脸上都开了口子,耳朵红肿。” “这些将士一路奔波,只为了杀敌报国,可却有人造谣生事,说他们是什么魔王麾下,嗜血成性。那些人见到这些将士,就不会愧疚吗?” 众人缓缓看向了长棚外的那些士子。 “这些百姓哪来的?” “不是说好了吗?” “见鬼了。” 士子们面面相觑。 而百姓们却一拥而上。 “这才多大的孩子就知晓杀敌了,家中爹娘见到他被冻成这样岂不伤心?来,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吃一口吧!这是刚作的肉饼!” 将士们却不动如山。 蒋庆之点头,将领才喝道:“下马!” 将士们下马,随即就被围住了。 酒水,各种食物…… “他们说倭寇凶残……” “是凶残,一旦登岸便会洗劫村镇,杀光男子,抢走女人。把财物搜刮干净后,便会一把火把屋子都烧了。” “果然是兽类。” “那些倭寇连孩子都不放过,无论是襁褓中的还是三五岁的,或是砍杀了,或是用长枪挑着……” 百姓们听着这些发生在南方的惨剧,渐渐沉默了。 蒋庆之心中微动,徐渭却开始行动了。 他和陈堡等人嘀咕了一阵子,随即就有些军士在四处传话。 “那些倭寇不但烧杀抢掠,且野心勃勃准备攻占大明南方。” “啊!他们还敢如此吗?老夫听闻南方官兵不少……” “南方卫所比北方的还烂。” “我的天!那……那一旦倭寇攻占南方,咱们岂不危险?” 北方俺答部才将消停了没多久,一旦大明南方危机,俺答部必然会大举南下。 再蠢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等危机。 徐渭回来了,微笑道:“伯爷不是说迟早有一日会率大军渡海而去吗?不过倭国乃是太祖皇帝所列不征之国之一,先把它的名声搞臭,到时候再寻个出兵的借口,民间必然支持……” 这也是舆论战! 蒋庆之莞尔,“利益才是最要紧的。” 倭国有银山。 随着银山的发现,源源不断的白银通过贸易被吸入大明。 开关后的大明,就像是一块海绵,外界有多少金银都能吸进去。 而大明为此付出的是丝绸、茶叶、瓷器…… 特别是茶叶,这玩意儿是大明独有的好东西。还有丝绸,瓷器等物。 蒋庆之策马到了长棚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些士子,淡淡的道:“回去告诉那些人,本伯回来了。” …… “陛下,长威伯回来了。有百姓自发出城相迎。” 芮景贤带来了这个令嘉靖帝有些意外的消息。 “百姓相迎?” 芮景贤说道:“陛下,奴婢这两日令人去查了,有人在市井中散播倭寇在南方烧杀抢掠的消息,又说倭国对大明虎视眈眈,一心想攻占大明南方……随后觊觎京师。” 嘉靖帝问道:“谁干的可有眉目?” 芮景贤说道:“奴婢令人严查,最终查到……应当是宫中人干的。” “黄伴。”嘉靖帝看了黄锦一眼。 黄锦说道:“近几日频繁进出的……是二位皇子的人,另外,公主那边的人也是如此。” “用了什么理由?” “说是快年底了,要采买些东西。” 黄锦突然一怔,心想难道是二位皇子和公主联手做下的此事? 可外界士大夫们的声势何等浩大,就凭着他们身边的那些人,怎能反转了舆论? “让……让长乐来。”道爷最终还是把两个儿子撇开,黄锦暗自叹息,心想二龙不相见的判语依旧对陛下影响颇深。长乐来了,看着颇为快乐。 “爹,今日我让人弄了一种点心。” “嗯!”道爷吃了一块,微微蹙眉,看看一脸期待之色的女儿,舒展眉心赞道:“不错。” “那我明日再给爹做些。” 呃! 道爷的眼皮跳了一下,“你表叔回来了,明日你不去看看他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表叔会进宫呀!” 道爷握着玉锥的手紧了一瞬,“这几日你那两个兄长撺掇着你做的那些事,惹出了麻烦……” 长乐面色一白,“不是说只是传话吗?啊!”,她捂着嘴,怯怯的看着道爷,“爹,我……我错了。” 小姑娘没两下就被自家老爹给套出了真话,想着带累了两个兄长,不禁内疚不已。 “说吧!”嘉靖帝淡淡的道,“朕不会责罚他们。” “就是……就是三哥和四哥寻我,说外面有人说表叔是魔王转世,嗜血成性。让我们的人去市井反击……” 长乐偷瞥了老爹一眼,见他神色平静,这才继续说道:“四哥说,百姓胆怯,既然惧怕什么魔王转世,那想逆袭,最好的法子便是把这个魔王变成好魔王……” 好魔王? 嘉靖帝满头黑线。 “就是把倭寇说成更为十恶不赦的家伙,魔王去征伐这些倭寇,便是正义之战。越是嗜血,百姓越是高兴……” “这是什么?” “表叔教的的舆论战!” “舆论战?” 嘉靖帝眯着眼,两个皇子跟着蒋庆之学习许久,究竟是学了些什么? 刚开始随行的人禀告,说长威伯教授的内容五花八门,天文地理,市井小事儿……一句话,就像是个大杂烩。 墨家沉寂多年,想来也做了许多反思,把自己的学说彻头彻尾的修改了一番。 嘉靖帝对此颇为满意。 但今日看来,这里面的道道还不少。 “什么叫做舆论战?” 嘉靖帝问道。 “舆论战便是操纵舆论,从对方的薄弱处,以及矛盾处入手,或是夸大其词,或是无中生有……但最好的舆论是七分真,三分假……舆论战一旦发动就不可停止,但节奏要控制好。比如说在舆论最为激烈之时莫要出手,坐观对方应对……” 长乐的记忆力超好,几乎把蒋庆之当初的话复述了一遍。 “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对手摸不清,更难以分辨。”嘉靖帝沉声道:“这看似密谍作为,实则乃是庙堂手段。” “让老三老四来。” 两个皇子被召来,就在大门外候命。 嘉靖帝和长乐吃了点心,这才走到了门后。 一门之隔,父子三人沉默片刻。 “朕本以为你二人跟着庆之能学些东西,但也仅此而已。没想到你二人却让朕刮目相看……” “父皇,您说的是……”裕王一脸茫然,悄然踩了景王一脚。 “父皇,咱们没做什么呀!”景王的演技可以提名最佳男配角。 “凯旋的将士悄然进京,这是朕的耻辱,亦是大明的耻辱。朕本想把这股屈辱化为京卫的同仇敌忾,谁曾想却有人暗中出手,鼓噪舆论,让朕的谋划落空。” 嘉靖帝负手看着门外右侧,“此次出手时机把握的不错,且快准狠……” “父皇……”景王看到了长乐,长乐在右侧门内冲着他歉然摇头。 瞒不过了。 “为何不事先禀告?”嘉靖帝突然发作,“各自回去,禁足三日。” “是。” 三日禁足小事儿,但…… “爹,表叔今日回来,要不让三哥和四哥禁足缓一日吧!” 好妹妹,没白疼你。 两个兄长暗喜。 “可!” 嘉靖帝从善如流,就在景王和裕王得意时,他说道:“今日让你等出宫,明日开始,禁足六日。” “啊!” …… 宫中。 当蒋庆之顶着漫天飞雪走进来时,宫女们,内侍们纷纷避开。 “魔王来了!” 蒋庆之走到了台阶下。 抬眸。 台阶之上,同样顶着漫天飞雪的道爷已然成了雪人。 他微笑道:“怪朕吗?” 蒋庆之摇头,“陛下,臣特来复命!” “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黑了健康。” “听闻你受伤了?” “定然是锦衣卫安插在军中的蠢货报的信。” “嗯!” “就腰那里挨了一道,小口子。” “莫要怪他们,这是规矩。” “臣没怪他们。” “吃了吗?” “就喝了三杯酒。” “朕准备了美酒,为朕的冠军侯……接风!庆功!” ……… 求月票了。 (本章完) 第367章 风起云涌的时代 冠军侯是一个封号。 随着汉唐威严渐渐消散,这个封号在民间,在朝中有些别样的意义。 当帝王提及这个封号时,就代表着进取心。 嘉靖帝画地为牢,自锁在西苑多年,什么进取心……在外界看来道爷能维系当下局面就算是不错了。 “清洗京卫后,那些人看到了朕的决心,于是便发动了反扑。”嘉靖帝看着清瘦了些,他抿了一口酒水,象征性的夹了一小片豆腐吃了。 “严嵩等人刚开始还极力反击,可越到后面就越举步维艰。那些人呐!祭出了拖住政事的手段。” 嘉靖帝喝了一口酒水,清瘦的脸颊有些泛红,“原先朕以为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有底线,可如今看来,他们所谓的底线,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蒋庆之咽下一块熊掌,“陛下,您想想前宋司马光就知晓了。在这等人眼中,家国天下只是自己的工具,但凡需要,他们什么都敢出卖。” “司马光那是老了,越老心胸越狭窄,越老越糊涂。高滔滔让他秉政本就是个姿态,想收拢人心。谁曾想司马光年老糊涂,连夺回的城池也想还给党项人。” 嘉靖帝从帝王的角度剖析了司马光当年干的事儿,蒋庆之一怔,“您是说高滔滔……任命司马光只是权宜之计?” “但凡帝王皆不喜老朽。高滔滔没到养老的年纪,自然不会喜欢一个老朽来秉政。” 见蒋庆之停筷,嘉靖帝声音柔和,“吃你的。” “哦!”蒋庆之继续吃,但却想听听道爷对北宋变法的剖析,这对于当下大明局势有着重大的借鉴意义。 “您继续,臣洗耳恭听。”蒋庆之吃了一口凉菜,在这个时节还能吃蔬菜,也就是帝王和某些权贵了。 这便是阶层,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分化。 你要说帝王跟着百姓吃糠野菜,那不现实。但凡是人都有私心,都有物欲。能吃香喝辣的,谁愿意去吃苦头。 嘉靖帝莞尔,摩挲着酒杯,温声道:“彼时王安石的新政遭遇士大夫们的重重反击,已然难以为继。且更要紧的是,天下士大夫们藉此抱成一团,隐隐有对抗帝王的味儿。庆之,面对那等局面,高滔滔一个深宫妇人能做什么?” 蒋庆之嘴里咀嚼着,还没说话,道爷叹道:“垂帘听政听着好听,可没有臣子辅佐,所谓的垂帘听政只是个笑话罢了。高滔滔若是继续支持王安石,必然会引发不忍言之事。” 蒋庆之眯着眼,“您是说,那些士大夫会反攻倒算,甚至架空帝王。不对。王安石倒台三十余年后,前宋就被金人灭了。 金人兵临城下时,那些士大夫们把帝王送出城去,只求金人退兵……彼辈无耻至此,若高滔滔继续支持王安石,弄不好……” 这是蒋庆之从未想过的后果。 “你以为前宋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誓言是假的吗?”嘉靖帝淡淡的道:“但凡高滔滔继续支持王安石新政,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被赶下台去。剩下一个娃娃帝王在御座之上茫然无援。那时候的天下是谁的?” “士大夫的。”蒋庆之把后续的事儿推算了一遍,心中不禁发凉。 “人的野心一旦被激发,再难压下去。此后所谓的帝王就成了士大夫们的傀儡。直至出现一个权臣……记得前汉故事吗?” 嘉靖帝抿了一口酒水。 “您是说曹操?” “嗯!”嘉靖帝点头,“权臣之所以是权臣,便是因为帝王在他眼中不过是玩物罢了。曹操不篡位,并非说他没这个心思,只是彼时舆论如此,时机不至罢了。 前宋得国不正,当年宋太祖欺负前周的孤儿寡母,报应不爽啊!” 而大明却不同。 “我大明得国之正,前所未有。”蒋庆之遥想了一番太祖皇帝开局一只碗,最终成就帝业的往事,不禁悠然神往。 “故而新政不可轻启。”道爷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后面这番话,“可一旦开启就不可停下。” 蒋庆之若有所思,“前宋仁宗任命范仲淹等人开启新政,却草草收场……这让士大夫们看到了帝王的优柔寡断与软弱。于是神宗再启新政,那些士大夫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抗。” 若是仁宗当年再坚韧一些呢? 当年的局面和当下…… 蒋庆之想到了此刻的大明。 以清洗京卫为标志,代表着嘉靖帝走出了自我封锁的牢笼。 这位帝王在抬眼看着这个天下。 他若有若无的在向这个天下释放信息:这个大明病了,朕决意革新。 而这个信号引发了士大夫们的反弹……前宋时也是如此。 仁宗软弱,在士大夫们的反扑下缩卵了。随后范仲淹黯然下台,贬谪地方,借着一篇《岳阳楼记》来表达自己的拳拳之心。 神宗优柔寡断,最终人政俱亡。王安石痛失爱子,黯然下野…… 而道爷今日却用这番话告诉蒋庆之。 “朕,不会退缩!” 蒋庆之抬头。 道爷神色从容,依旧如往日般平静、 但那双眸子里却多了神彩。 出了西苑,蒋庆之抬头看着漫天飞雪,对莫展说道:“这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我辈当不负韶华!” 莫展目光转动,看着边上几个盯着蒋庆之看的官吏,沉声道:“伯爷去哪,小人便去哪!” “不怕被群起而攻之?”蒋庆之笑道。 他要走的这条路很艰难,不只是新政。他祭出墨家巨子的身份并非心血来潮。 “要想彻底改变这该死的治乱轮回,就必须改变笼罩在中原上空多年的儒家,咱们要做的便是把它们从高高在上的云端给拽下来!” 而这需要学说来支撑,否则去掉儒家,你用什么来平衡天下,治理天下。没有一个纲领性的学说,你让宰辅们如何施政?以什么为纲领施政?最终便会沦为一场混乱。 “小人愿为伯爷搭梯子!”孙不同来了,一脸谄媚。 “家中可好?”蒋庆之问道。 “都好,就是上次周夏那边……” 蒋庆之止步听着,当孙不同说到李恬当众令孙不同殴打那位西南名士时,不禁大笑,“果然是我的贤妻!” 换了别的女人,哪怕是老纨绔家中的美妇人,最多也就是令豪奴去打砸一番。 可李恬却不同,和蒋庆之心有灵犀般的直接出手……你打我一拳,我便要多踹你一脚。 这才是我的婆娘啊! 蒋庆之心情大好。 “老师!” 周夏就在前方,浑身被白雪覆盖。 “你并未当场发作是好事。”蒋庆之知晓那是一个连环套,无论周夏怎么回应,对手都有相应的大坑在等着他。 “幸亏师母出手。”周夏也颇为感激,“否则弟子无论出手与否都是错。弟子出错不打紧,却会有损老师威名。” 蒋庆之莞尔:“我的威名却不是那么好损的。” 他上马,用马鞭指着右侧两个小吏说道:“你可信,我若是抽这二人一顿,瞬间整个京师都知晓,那个蒋庆之又回来了。什么威名有损,顷刻间……老子便要满血复活!” 他策马过去,两个明显是眼线的小吏发一声喊,掉头就跑。 “哈哈哈哈!” 蒋庆之大笑。 这时朱希忠身边的随从来了,“见过二老爷。国公说了,家中准备了巨量酒食却无处可去,今日二老爷就准备撑破肚皮吧!” 蒋庆之心中温暖,“告诉老朱,这天降大雪,多少人家在忍饥挨饿,把那些酒食散给他们,为我那侄儿积点德吧!” “是!”随从抬头看着蒋庆之,欲言又止,“二老爷……小人……小人冒昧,他们说二老爷在南边杀了几千倭寇俘虏?” 杀俘不祥,这是中原王朝的认知。 “没数千,不过千余却有。” 随从赞道:“二老爷果然是魔王……小人该死!” “无碍,我喜欢魔王这个称呼。” 蒋庆之笑了笑。 “对了。”蒋庆之问道:“我听闻最近那些人频频在酒楼聚会?在何处?” 随从说到:“就在城西。” “带路!” 随从愕然,“二老爷这是要去砸场子吗?” “去看个热闹。”蒋庆之笑着,可落在随从眼中却格外狰狞。 运来酒楼的名字很俗气。 “真的很俗气!”蒋庆之用马鞭指着牌匾说道。 这里便是某位士大夫的产业。 蒋庆之说道:“这牌匾碍眼。” 呛啷! 拔刀声中,莫展高高跃起,一刀劈碎了牌匾。 里面数十人正在聚会饮酒,一人坐在上首侃侃而谈,“……历来都说杀俘不祥,蒋庆之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此事青史斑斑,他逃不过嗜血成性的恶名。” 天气冷,大门紧紧闭着。大堂内奢侈的烧了七八盆无烟木炭,也就是所谓的什么银霜炭。 “嘭!” 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个身体魁梧的不像话的年轻人仗刀进来,侧身相迎。 “大胆!”说话那人厉喝,随即目光转动,看着走进来的男子惊愕道:“你……” 伴随着风雪,蒋庆之被簇拥着走进来。 他缓缓看着众人。 “听闻此处有倭寇奸细,本伯前来搜捕。来人!” “伯爷!” 数十军士冲了进来。 蒋庆之指着这些人,“拿下!” (本章完) 第368章 大吉 “愚民无知,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蒋庆之在南边杀戮过甚……特别是杀俘。抓住杀俘不祥不放,要让人一旦想到此人,便会想到杀戮……” 天气很冷,但书房里却被炭火烘烤的暖洋洋的。 一桌菜,两只酒杯,三个人。 杨清举杯对韩瑜和陈湛说道:“这数月朝中风云突变,严嵩一党被我等压制的节节后退。大好局面,不容退缩。” 韩瑜把折扇放下,拿起酒杯说道:“以往我等并未发力,故而严党方能一手遮天。此次算是一次演武。杨兄可知,如今京师士林士气大振,都摩拳擦掌要让彼辈好看。” “士气可用!”杨清心情振奋,“陈湛这边要抓紧,莫要给蒋庆之喘息之机。大好局面……” 陈湛眼中有恨意,“杨公放心,此子不死,我心难安。” “咱们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杨清微笑道。 “正是。”韩瑜笑的揶揄。 陈湛笑道:“我等筹谋一番,动手的自有其人。” “那么,这杯酒,就为了那位嗜血成性的魔王!”韩瑜举杯。 “叩叩叩!” “谁?” “二位先生,急报。” “进来。” 门开,杨清的随从进来,行礼后说道:“蒋庆之从西苑出来后,便直奔运来楼。他以搜查倭寇奸细为由,抓住十余士子,毒打多人……” 杨清:“……” 韩瑜握紧酒杯,“他这是在用这等手段来告知我等,他回来了。” …… “元辅,蒋庆之在运来楼抓走了十余士子。” “这厮回来了。”严嵩捂额,“这对于我等而言,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 严世蕃眸色微凝,“他人尚未归家,就用霹雳手段给了那些人一顿杀威棍。” “元辅。” 有小吏进来禀告,“通政使那边令小人来禀告,弹劾元辅的奏疏少了六成。” “嗯!”严世蕃蹙眉,“那些人怎地偃旗息鼓了?” “弹劾长威伯的奏疏突然多六成。” 严世蕃突然苦笑,“竟然如此吗?” 这个对于严嵩父子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却令父子二人苦涩一笑。 蒋庆之用一顿杀威棍宣告那位墨家巨子回来了。 “那瓜娃子,一来就砸了人场子。” 道爷喝了酒,自然没法修炼。便烤着火撸猫。 “陛下,二位皇子……还有公主告假。” “让他们明日再去。”道爷悠悠的道:“前阵子阴云惨淡,今日却兴高采烈。这日子过的……” “陛下。”芮景贤来了,“直庐那边喜气洋洋的,说是元辅令人给了官吏酒食。” “问问外面,弹劾严嵩的奏疏可是少了?” “陛下明见万里。”芮景贤是真的钦佩道爷的智慧,“少了六成。” “庆之一回来,那些人便把目光转向了他。”道爷突然莞尔,“严嵩也该来了吧!” “陛下,严阁老请见。”有内侍禀告。 严嵩进来,行礼后说道:“陛下,靠近年底了,各地送礼进京的车队络绎不绝,臣觉着这股风气不可长。” 嘉靖帝看着他,淡淡的道:“严卿果敢,如此甚好。” “是。”严嵩又说了几件小事儿,这才告退。 等他走后,嘉靖帝撸着猫,说道:“没人弹劾的严嵩,心慌了吗?” 严嵩的价值不只在于理政,嘉靖帝对于储备人才一直很重视,换个首辅朝局依旧能稳若泰山。 严嵩的价值就在于隔离墙的作用。 在嘉靖帝和群臣中间成为一堵墙。 群臣的怒火,群臣的各种手段,都被这堵墙挡在西苑之外。 当群臣的目标不再是这堵墙时,严嵩就慌了,所以主动请缨去清理地方官送给京官的冰敬和年礼。 疯了! 消息一传出来,百官都觉得严嵩父子疯了。 “弹劾你的人多了六成,弹劾严嵩父子的少了六成。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 夏言笑吟吟的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刚沐浴出来,肩头蹲着多多。 伯府如今不差钱,书房里烧着两个炭盆,格外暖和。 “按照夏公这么说来,严嵩父子贪腐或是任用私人,皆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成?”蒋庆之笑道。 “半真半假。”夏言把玩着蒋庆之刚送给自己的一个海螺,“严嵩若是处处以君子自居,陛下夜里怕是睡觉都得睁只眼。” “真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伪君子。”蒋庆之摸着多多的脊背,多多喵的叫了一声,反转过来,示意铲屎官给自己揉揉肚皮。“你走的这阵子,那些人抓住京卫之事不放,疯狂攻讦。严党拼命反击……没多久严嵩两个心腹被人抓到了罪证,黯然下台。 严嵩也下了狠手,一口气贬谪了十余官员……双方杀红了眼,就在这时,你在东南的捷报送到京师,两边竟然都偃旗息鼓了。” 夏言叹道:“因你墨家巨子的身份,士大夫们誓言要将你镇压了,永世不得超生。又因你手段狠辣,立场不同,让彼辈忌惮不已…… 这也就罢了。严党那边原先把你当做是半个盟友,故而即便有些矛盾冲突,严嵩也只是一笑了之。如今你一回来,严嵩压力骤然一减,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你隐隐有取而代之的能力。庆之,以后小心严嵩。” “我没兴趣去做那堵墙!”蒋庆之淡淡的道。 “也好。”夏言说道:“墨家巨子去做帝王与群臣之间的那堵墙,没得丢了历代巨子的脸面。” 随即便是家宴。 蒋庆之在前院和胡宗宪等人喝了一场,徐渭喝多了,说着此行东南的情况,提到蒋庆之令人斩杀俘虏时,胡宗宪微微蹙眉,“伯爷,杀俘不祥啊!” “倭人,杀的越多越吉祥。”蒋庆之疲惫数月,今日也是彻底放松了,频频举杯。 胡宗宪借着更衣和徐渭出去。 外面雪花纷飞,胡宗宪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我很是好奇,按理俺答部才是大明的死敌,且大明与蒙元余孽争斗多年,双方都死伤惨重,恩怨难以化解。伯爷抓获俺答部的人也不杀……” “你是说伯爷对倭寇的敌意?”徐渭打个酒嗝。 “对,倭寇不过是小患,为祸东南沿海一带罢了,更像是蟊贼。可我却一直发现伯爷对倭寇的恨意颇深。你此次跟随伯爷南下,可有发现?” 徐渭点头,“但凡提及倭寇,伯爷必然是没有好话。记得杀俘时,伯爷仰头看着苍穹,嘴里喃喃自语……” “伯爷在苏州府长大,难道有亲朋死于倭寇之手?” “唯有这个可能。” “不过杀俘不祥,老徐,此事还得要劝说伯爷。” “嗯!” 徐渭虽说狂放不羁,可对于杀俘这个行为依旧觉得不妥。 “上天有好生之德……”回去后,徐渭和胡宗宪转弯抹角的劝说了一番。 “杀俘哪不祥了?”孙重楼喝的面色发红,冲着徐渭说道:“老徐,少爷是魔王呢!魔王怕什么不祥?” “你懂个屁!”徐渭也有些喝多了,“天心最慈呢!” 这时有人来禀告,“伯爷,陆炳来了。” 卧槽! 喝的微醺的蒋庆之一怔,“这厮来作甚?” 陆炳进来了。 目光转动看了一圈,。“长威伯,我有话单独寻你。” 蒋庆之起身和他走了出去。 “会是何事?”胡宗宪有些好奇。 二人出了房间,陆炳侧身看着蒋庆之,直把他看得脊背发寒,担心这货是不是改变了取向。 “还记得当年你对俺答部的判断,你说俺答借用使者被杀之事来聚拢内部人心,彼时没人相信这番话。” “怎地,锦衣卫拿到了什么消息?”蒋庆之问道。 陆炳说道:“方才西北有锦衣卫密谍的消息至京师。十月,俺答出游时遇刺,身边护卫前赴后继,这才幸免于难。即便如此,俺答依旧受创。随后俺答清洗了一个大部族,杀的人头滚滚……” “等等。” 蒋庆之举起手,仔细想着。 按照历史,明年俺答就会大军南下。 而此次遇刺……会不会是一个触发点? “可是俺答部内部的矛盾越演越烈了?”蒋庆之问道。 陆炳点头,“俺答这些年东征西讨,收了许多部族。俺答分润好处时,心腹部族多,新来的部族却少……”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毛病哪都有。 “那些新部族一直不肯归心。”陆炳伸手搅乱了眼前的雪花,“俺答倚仗的那些心腹部族也不能冷落了。如今他正左右为难。善待新部族,心腹部族必然不满。苛待新部族,矛盾会越演越烈……” “所以说,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蒋庆之点燃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老陆,让你的人盯紧了俺答部,要小心。” “你这话的意思……”陆炳眸色微冷,“你还是判断俺答有南下的野心?” “打开贸易是一柄双刃剑,对大明的好处更多。诚然此举让俺答内部矛盾少了些,可狼性凶残……当内部矛盾无法排解时,俺答就两个选择。” 蒋庆之伸出食指,“其一,彻底清洗内部。可那后果他承受不了。其二……” “南下!” “对。” 蒋庆之点头。 “这是个坏消息!” “不,是个好消息!” “为何?”陆炳不解。 “大明需要一场厮杀来重振人心!” 蒋庆之看着漫天飞雪,轻声道:“谁说杀俘不祥?这是大吉!” (本章完) 第369章 咆哮的长威伯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大,而且延绵不断。 凌晨,蒋庆之悠悠醒来,身边妻子依着自己,呼吸细微。 右脚那里有东西,蒋庆之动了一下脚,被多多挠了一下。 空气很冷,吸一口气精神大振。 昨夜蒋庆之梅开二度,此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夫君。”李恬迷迷糊糊的醒来。 蒋庆之搂着她,有些蠢蠢欲动,李恬察觉到了,赶紧扭转身体想避开。 “夫君,要……今日要去国公府……不对,今日你要入朝……议事……” “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番胡天黑地,蒋庆之死狗般的躺在床上,嘴里不要的女人却红光满面的在梳妆。 李恬开门出去,一阵冷风顺着吹了进来,蒋庆之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大半张脸,隐约听到李恬在和黄烟儿说些什么。 “……厨房……温补……” “用不着!”蒋庆之拉下被子说道。 外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接着继续,“连补三日。” 在东南数月,最让蒋庆之怀念的便是家中的美食,他不禁怒了,“这家谁做主?” 李恬进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大事自然是夫君做主。” 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施施然起床。 今日不操练,蒋庆之肩头蹲着多多,在院子里散步。 侍女们在洒扫,黄烟儿从厨房回来说道:“早饭是糯米饭,还有羊肉炖萝卜,酸菜腊肉。” 糯米饭蒋庆之期待已久,羊肉炖萝卜也颇为美味,但酸菜腊肉是什么鬼? “这酸菜和腊肉……谁发明的?”家主怒了。 黄烟儿仰着脸儿,“那次夫人没胃口,说想吃酸的,厨子糊里糊涂的把酸菜和腊肉一起炖煮了,竟然意外的好吃。” “吃酸的?”蒋庆之回身看着正在修炼大道的妻子,“酸儿辣女。” 过完年他便十七了,在大明十七岁当爹正合适。 李恬修炼的是八段锦,和蒋庆之略显急躁不同,她打的不紧不慢,舒缓大方。 “夫君。”收功后,李恬活动了一下身体,“这套八段锦果真是了得,我不过是练了半年,觉着身子好多了。” “为夫这里还有一套金刚功,可要一起修炼?”蒋庆之挑眉。 李恬摇头,“贪多嚼不烂,适合自己的最好。” 这鸡汤让蒋庆之无语。 早饭送来了。 此次的糯米饭不同,装在碗里,上面浇了厚厚一层带着肉汤的肉末。 蒋庆之吃了一口,糯米的味儿和肉汤混合在一起,竟然意外的美味。 羊肉炖萝卜入口细嫩,肥美的羊肉,微甜的萝卜…… 不错。 蒋庆之看着最后一道菜,有些犹豫。 “夫君,真的好吃。”李恬主攻的就是这道菜。 五花腊肉七分肥,酸菜的分量不小。 蒋庆之夹了一片厚厚的腊肉放进嘴里。 酸! 接着是肉香。 腊肉厚重的咸香袭来,和酸味儿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油腻因酸而减了七分,酸味因咸香而多了七分醇厚。 “如何?”李恬问道。 “可以出师了。” 两口子一顿猛造,腊肉酸菜被扫荡一空。 饭后再来一口羊肉萝卜汤,蒋庆之惬意的道:“心满意足了。” 两个皇子和长乐来晚了。 “宫中今日积雪,长乐贪玩……”景王把责任推卸给了妹妹。 “可你玩的比谁都欢实。”裕王下意识的护着妹妹。 “表叔,我们在宫中堆了个老大的雪人。”长乐欢喜的道。 “吃了吗?”蒋庆之问道。 “吃……没呢!”裕王吸吸鼻子,“什么味儿?好香。” “给他们弄一份酸菜腊肉。”蒋庆之说道。 “酸菜腊肉?”这是什么神仙配置? “你们表婶的发明。”蒋庆之笑道。 晚些李恬出来,得到了三根大拇指。 “好吃!” 随后蒋庆之要进宫议事,和三个侄儿侄女一路。 “宫中最近消停了许多,不过上个月有人给三哥说媒。”景王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裕王。 蒋庆之发现裕王的脸有些红,就问道:“哪家的小娘子?” “是一个百户家。”景王说道:“那小娘子据闻颇为贤淑。” “这事儿不急!”蒋庆之拍拍裕王的肩膀,“小子,记住我说的,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迟早会栽倒在欲望之上。” 裕王脸一红,“是。” 这货有寡人之疾,史书记载死于色。 蒋庆之来早了,就先去见道爷。 “吃了?”道爷正在吃早饭。 “吃了,不过……”蒋庆之看到有自己喜欢的菜,“还能再吃点儿。” 道爷点头,张童跑出去,吩咐人弄碗筷来。 蒋庆之加入进来,吃饭的气氛越发热烈了。 这个年轻的身体每一刻都在发出需要能量的信号,仿佛胃部有个通道,直接通往另一个空间。 看着一扫而空的饭菜,嘉靖帝问道:“但凡权贵家用饭,每道菜必然会剩一些,你为何扫荡一空?” “臣以为这是毛病。”蒋庆之咽下最后一口肥嫩的羊排,“剩下那点饭菜能证明什么?证明他们高贵?还是证明他们的胃口小。 陛下,一饭一菜皆来之不易,能吃多少便做多少。臣在家便是如此,即便是肠胃不适,剩下的饭菜也会留着下一顿吃完。”嘉靖帝修道多年,吃的清淡,且修道之人惜福,不喜浪费。 他看着依旧肌肤黝黑的蒋庆之,想着他这几个月转战奔波艰苦,眸色不禁柔和了许多,“回头让御医诊脉看看,若是差了什么,只管从朕这里取用。” “臣身子骨如今越发强健了,陛下放心就是。” 蒋庆之曲臂,展示了一番肱二头肌。 可惜道爷对此不感兴趣,“饮食清淡方能吃到食物本味,重口偶尔为之。” “是。”这是养生之道,道爷看来是准备传子不传女。 “那些人本想给你当头一棍,没想到你却先下手为强,给了他们一顿毒打,晚些小心。” “臣颇为期待。”蒋庆之笑的狰狞,然后记起一事,“陛下,裕王的婚事……是不是太早了?” 道爷喝了一口清茶,淡淡的道:“慢慢看,不着急。” 蒋庆之听出了弦外之音,看来这皇子的婚事也不单纯。 当下有意的是一个百户之女,这妥妥的小家碧玉。 若是选个权贵之女…… 蒋庆之摇头,当下的局势复杂,权贵们正在权衡利弊,琢磨着该站在哪一边。 此时说亲不合适。 道爷要更衣,蒋庆之起身出去,黄锦跟在后面,轻声道:“那个百户之女,在裕王出宫时……巧遇!” 艹! 蒋庆之敢用膝盖打赌,这个所谓的巧遇定然是蓄谋已久。 而对方显然知晓裕王有寡人之疾,见到这等美貌的小娘子,岂有不动心之理? “陛下定然不会答应。”蒋庆之笑的古怪, “是。不过,裕王那边有些不舍。”黄锦笑的老母鸡般的得意,“长威伯莫要忘了自己的职责。” “什么职责?”蒋庆之一怔,旋即醒悟,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王的职责。 看护皇子皇女! 蒋庆之发狠了,“回头他若敢贪恋不舍,毒打!” 黄锦笑道:“正该如此!” 回过头他对张童说道:“说是说,长威伯哪会动手。” 张童仰头看着他,“黄太监,奴婢觉着……会呢!” “你还小,不懂。”黄锦摸摸他的头顶笑道。 …… “陛下,长威伯昨日抓走了十余士子,罪名令人骇人听闻……通倭。那十余士子从未去过南边,哪来的通倭?臣弹劾长威伯公报私仇!” “臣附议!” “臣附议!” 赵文华心痒难耐,看了严嵩一眼。 严嵩眼观鼻,鼻观心。 ——淡定! 他是严党首领,蒋庆之是墨家巨子,在士大夫么们的威胁之下,双方暂时算是隐形盟友。 蒋庆之被攻讦,他出手是情分,不出手是本分。 道爷也不会因此责难,否则严党就成了墨家附庸,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 而赵文华的心思严嵩知晓,是想落井下石。 这个义子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却不知晓此刻嘉靖帝正在冷眼旁观。 平日里你给蒋庆之使个绊子没事儿,这等时候出头是作死。 严嵩看了蒋庆之一眼。 擅自抓捕士子,这是跋扈,更是僭越。 士大夫抓住了他的痛脚,必然会发动猛攻。 此子会如何应对? “陛下,臣弹劾长威伯杀俘……” 一个官员说道。 咳咳! 官员猛地回头。 蒋庆之打个哈欠,对朱希忠说道:“我和娘子早饭都没吃,就等着去你家吃一顿,嫂子准备了什么好菜?” 少爷,你先把这波攻讦扛过去了行不? 朱希忠苦着脸,“山珍海味。” “好!” 蒋庆之出班。 目光扫过那个官员。 那官员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又觉得气势受损,不禁暗怒,便说:“杀俘不祥,历来……” 蒋庆之劈手把笏板扔了过去,官员机敏低头避过,喝道:“这是御前,蒋庆之你敢……” 蒋庆之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说道:“本伯率军南下,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剿灭为祸台州府多时的倭寇。就不说有功吧!可有罪?” 他咆哮道:“可有罪?” 官员下意识的摇头。 “可本伯刚凯旋,便听闻有人在聚众商议要给本伯好看,散播什么本伯乃是嗜血成性的魔王!” 蒋庆之的口水喷到了官员的脸上,他却顾不上擦拭,“杀俘不祥……” “敢问,杀倭可有罪?” 蒋庆之再问。 没人回答。 “你等去台州府看看,去东南看看,去听听百姓的哀嚎。倭寇横行东南,杀戮无数,可曾不祥?” 蒋庆之一巴掌抽的官员脑袋猛地右转,“为国杀倭的将士被冷落,本伯被非议,你这等人在想什么?可是在为那些倭寇打抱不平?” 卧槽! 刚有人想出班声讨蒋庆之,听到这话后,赶紧把脚缩了回去。 “非也!”官员喊道:“我等是义愤填膺!” “我填你老母!”蒋庆之一巴掌抽去。 “不是通倭,为何在杀倭凯旋的将士们背后捅刀子!?” “为何?”蒋庆之的咆哮回荡在朝堂。 (本章完) 第370章 老王,欢迎 什么是舆论战? 其一是造势,或是打击对方的民心士气,或是制造内部矛盾。 其二便是抹黑对手,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士大夫们对这一套研究的颇深……这个是有历史渊源的,早些年夫子诛少正卯时便用了舆论战。 看看夫子诛少正卯的理由: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他对弟子说,这五条但凡有其中一条,这人就该杀。少正卯犯了五条,可见十恶不赦,我杀他乃是替天行道! 但真正的少正卯果真如此不堪吗? 这个史书上并未详细记载,不过倒是记载了些事儿:夫子和少正卯都开办了私学,夫子的私学号召力远不如少正卯…… 这样下去不行啊! 该怎么办? 要不改进一下教学? 没法改进。 可坐视少正卯这般发展下去,咱们这边很快就门可罗雀了…… 那就……弄死他! 千年前夫子做了一次示范,后世弟子们纷纷效仿,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什么嗜血魔王,杀人成性。 什么道德败坏。 什么杀俘不祥。 若非蒋庆之凶悍,且道爷支持,这伙人早已祭出了祖师爷的大招:肉体毁灭。 可现在蒋庆之却抓住他们的人狂抽。 而且把舆论战的精髓发挥的淋漓尽致。 夫子说少正卯人品不行,可那些都是臆测,经不起推敲。 而蒋庆之则是用推理,一步步推导出那伙人通倭的证据。 “说得好,不通倭,为何暗自捅抗倭勇士一刀?”老纨绔出班为老弟吆喝。 接着是王以旂,老王虽然并未说自己是墨家新门徒,也未曾说自己加入墨家,但一言一行却隐然有墨家新晋干将的趋势,“勇士们凯旋,按理就该热情相迎,美酒热菜,温言抚慰。可那些人做了什么?造谣生事,背后捅刀子,更是在城外饮酒作乐嘲笑凯旋的长威伯!” 老王动感情了,“看着那些将士脸上、手上被冻开的裂口,他们怎么能忍心……畜生都不如!” 王以旂……彻底站队了! “王以旂,你这是要为墨家张目吗?”有人喝道。 “你可想好了,站错了地儿,可没反悔的机会。” 一入墨家门,覆水难收。 王以旂呵呵一笑,朗声道:“在王某眼中,所谓学说、学派皆是工具。我辈读书为何?为国,为家。为了这家国天下尽一份力!” 老王……特么疯了! 蒋庆之和老纨绔面面相觑。 嘉靖帝眸色中多了一抹惊讶。 王以旂这是豁出去了? 虽然以往他站在蒋庆之一边,但从未这般清晰的表过态。 墨家和蒋庆之当下人人喊打,王以旂能如此,蒋庆之就觉得够意思了。可老王竟然要彻底站队。 蒋庆之见不少人面色难看,若是目光能杀人,老王此刻早已千疮百孔。 “我本以为儒家无论如何也应以大局为重。可长威伯南下之后,你等疯狂攻讦朝中,为此竟不惜拖住政事。 我兵部发往西南的粮饷因此延误半月。昨日传来消息,西南有土司骚乱,地方卫所因粮饷断绝而无法出兵,以至于县城被那些土兵劫掠……死伤数百。” 王以旂目光转动,苍凉的道:“你等口口声声说什么道,这便是你等的道?为了你等所谓的道,不惜让这个天下滑入深渊!这可是你等口中的顾全大局?” 那些人默然,蒋庆之看到至少两成人低下头。 这是羞愧难当。 “若这便是你等秉承的道,那我王以旂不屑于与你等为伍!你等不是说我王以旂是墨家干将吗?” 王以旂微笑道:“正好,今日墨家巨子在,王某问问。” 老王走到蒋庆之这边,拱手问道:“王某学问浅薄,今日厚颜相求……不知巨子可愿收入门中?” 老王……蒋庆之动容了 朱希忠低声道:“王以旂这是要公开为你撑腰。好一个王以旂,好一条汉子!” 蒋庆之微笑道:“欢迎之至!” 他出班,走到王以旂身前。 作为墨家新晋子弟,王以旂准备行礼参见巨子。 他刚动作,就被蒋庆之结结实实的抱住了。 他在王以旂耳畔轻声道:“老王,欢迎!” …… 散朝了。 黄锦跟着嘉靖帝回去,半路忍不住说道:“陛下,王尚书此后怕是少不得被那些人攻讦。” 他拐弯抹角说这话,目的是想试探道爷的态度。 当着帝王在朝堂上玩结党的那一套,这犯忌讳吧! 黄锦说完,突然楞了一下,心想咱啥时候竟然开始为蒋庆之说话了? 他恍惚着,记得自己一直觉得那厮是来抢走自己帝王信重的对手吧! “昨日王以旂上了奏疏。”道爷淡淡的道:“请示了此事。” 那必然是没有通过政事堂的奏疏,直抵道爷手中。 而道爷的回应是。 “可。” 墨家太孱弱了,就像是一只发育缓慢的小老虎,看似凶狠,可却势单力孤,否则蒋庆之何须在清洗京卫后南下避风头。 “还不够。”道爷止步,回身看着远去的群臣。 “道阻且长,未来凶险无数。那小子啊!许多时候就凭着血勇在支撑局面,但勇不可久。” 道爷担心蒋庆之未来的路,蒋庆之却在琢磨朱时泰的路。 散朝后,王以旂要回兵部,蒋庆之让孙重楼跟着他去,把事儿交代好了便把他拽到国公府喝酒。 国公府有水榭,有小桥流水,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时节,颇有些赏玩的地方。 朱时泰跟着蒋庆之,一边介绍各处景致,一边好奇的问着此次蒋庆之南下的事儿。“那些倭寇真的如此凶悍?” 蒋庆之回身,见朱时泰有些惧意,不禁摇头,“是很凶悍。知晓为何吗?野性!以及穷。” “野性我懂,穷是何意?” “问你爹去!” 蒋庆之嫌弃这厮呱噪,便把他赶走了。 一个侍女过来,含羞带怯的为蒋庆之带路。 朱时泰寻到了父母,问道:“二叔说倭寇凶狠是因野性和穷,爹,野性我懂,凶悍之气罢了。那穷是为何?” 朱希忠看着儿子,眸色中有惋惜之色,“人穷了,就没什么可失去的。” “那性命呢?”朱时泰问道。 “穷人三餐难继,食不果腹,衣衫褴褛,家徒四壁……这般活着你觉着可是享受?” “是受罪。” “所以,既然是受罪,那死去又有何惧呢?” 国公夫人蹙眉,“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朱希忠点头,等儿子出去后,他对妻子苦笑道:“庆之这是不看好大郎。” “为何?”国公夫人不解,“往日庆之对大郎也颇为关爱。” “这与关爱无关。”朱希忠说道:“大郎从小养尊处优,并未经历过什么磨砺。如今养成了吃不得苦头的性子。庆之特地点了一个穷字,便是暗示……” “他这是说……大郎的性子,开拓不足。” “对,只能守成。”朱希忠有些遗憾的道:“成国公一系传到我这一代之前大多是蛰伏。我本以为大郎跟着庆之能学些治国厮杀的本领。无需多,只需他这一代冒个头,我成国公一系便能再风光百年。可惜了。” 门外,朱时泰呆呆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进了风雪中。 隐隐有声音传来。 “我定然要让二叔刮目相看!” 王以旂来了,老纨绔吩咐开家宴。 一是为蒋庆之凯旋接风洗尘,二是庆贺王以旂加入墨家。 “就在先前有人寻到我,暗示回头是岸!” 王以旂笑的爽朗,“说实话,在曾铣身死后,我便对那些人的节操彻底绝望了。本想就这么混过一生,没想到临了临了却上了伯爷的贼船,哈哈哈哈!” 朱希忠举杯,三人畅饮。 “今日庆之大获全胜,那些人准备已久的手段也没法使出来,不过接下来却少不得明枪暗箭……”朱希忠说道。 王以旂专攻蔬菜,闻言说道:“伯爷远行疲惫……” “我准备过几日去城外庄子住一阵子。”蒋庆之指指腰间,“这里挨了一刀,正好休养一番。” 第二日,蒋庆之告假的奏疏走正式渠道进宫。 “可!” 道爷许可,伯府就开始了准备。 “大氅多带几件!” “银霜炭多带些!” “伯爷的药烟,就那个箱子,别打开,小心受潮了。”黄烟儿总管这些,忙的满头大汗。 蒋庆之和周夏在前院说话。 “那些人积蓄了许久的力气,本想用在老师这里,可没想到老师却突然避而不战,那些人恼羞成怒,说老师什么……” 那些话周夏没说,蒋庆之也不屑于听。 不过在走之前,蒋庆之还有件事儿要做。 路上的积雪越发厚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在扫街,还有些被征发的民夫。 裕王来到了伯府。 “那个女人不是你的菜。”蒋庆之说道。 裕王一怔,“为何?” 果然是一见钟情! 蒋庆之心中叹息,越发觉得道爷不厚道……你自己躲在西苑修道,把自己的儿女一股脑儿丢给我,也不怕我把他们卖了。 “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蒋庆之担心这娃伤心,故而没点出这事儿的蹊跷。 裕王低着头。 “表叔,大娘子……是个好人。” 艹! 连对方在家的排行都知道了。 杨锡可怜巴巴的看着蒋庆之,“伯爷,殿下这阵子郁郁寡欢……” “走不出来?”蒋庆之问道。 裕王犹豫了一下,点头。 然后,他就看到表叔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戒尺。 好像正是老爹给的那一把。 实木打造,结实耐用…… 啪! “嗷!” 发生在伯府中的一顿狠抽,很快传到了道爷那里。 “长威伯下了狠手,说是裕王殿下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这时有人来请示,“陛下,长威伯令人请示,想带着裕王殿下出城住几日。” “妥!” (本章完) 第371章 火力全开的李恬,护短的蒋庆之 裕王回去打包准备出宫,长乐闻讯赶来,得知他要跟着表叔去城外住一阵子,不禁羡慕不已,“可惜我不能去。” “嗯!”裕王情绪有些低落。 “听闻你挨抽了?”不知何时,景王出现在门外。 裕王没吭气。 “咱们的婚事都无法自主,若是要让我听谁的,我宁可听表叔的。”景王摇头,“你此次不是装蠢,是真蠢。” “大娘子……罢了,我和你说这些作甚。”裕王赌气把包袱用力压了几下。 “你不知道吧?表叔的婚事便是自己寻来的。”景王说道,“你觉着表婶如何?” …… 表婶此刻在娘家。 “这天见冷,出城小心些。”常氏叮嘱道。 李恬带来了不少东西,“娘你放心,对了,这些都是夫君从南边带来的,吃的不少,若是不会做就令人去城外寻我。” 常氏打开一个油纸包,一股子鱼腥味袭来,“好臭。” “这是海鲜!”李恬翻个白眼,“做法我给您。” “这是什么?”常氏再开了一包。 “这是鱼胶,夫君说最是滋补,特别适合女子。养颜的。” “收起来,回头每日做一顿。”常氏摸摸自己的脸。 李恬窃笑,常氏怒道:“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是是是!”李恬见母亲恼怒,不禁捧腹大笑。 直至出了娘家,她依旧乐不可支。 一路缓缓而行。 李恬想买些糕点,在店铺外令人停车。 “还请暂退。”有人在店铺外拦路。 孙不同问道:“这是为何?” 阻拦的男子瞥了下车的李恬一眼,“有贵人在里面。” 这类似于后世商家为了名人闭门一个路子。 孙不同大怒,“谁那么大的脸儿?” “罢了。”李恬不想计较这些,准备换一家。 这时里面出来一个侍女,看了衣着普通的李恬一眼,“莫要惊扰了贵人。” 这是逐客。 李恬比蒋庆之还小一岁,心气儿正足的时候,先前不计较,那是觉着不值当。可侍女这般补刀,她若是退了,回头便会被人耻笑。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我若是要进去呢?”李恬走了过来。 侍女蹙眉,“莫要给自家找麻烦,且去!” 且去,这里便是滚的意思。 “孙不同。”李恬指指侍女,“开道!” “领命!”孙不同走过去,侍女喊道:“你敢!” 那个男子扑过来,被另一个护卫挡住,孙不同抓住侍女的手腕,使个巧劲,便把她丢了进去。 里面的女子闻声回头。 李恬刚好走进来。 “你是何人?”女子冷冷的道。 李恬眯眼看着女子,孙不同却认出了她,低声道:“夫人,是晋藩的永安郡主。” 李恬说道:“拙夫长威伯。” 永安郡主下意识的看向门外。 “拙夫没来。”李恬好笑的看着这人,心想蒋庆之究竟是对这个女人做了些什么,以至于她如此失态。 永安郡主冷笑道:“听闻长威伯在南边杀俘了?” “那又如何?” “杀俘不祥,不只是圣人怜惜生灵的缘故,更有降者不可杀的道理。当年长平之战,武安君坑杀了数十万赵军,获罪于天,最终报应不爽,被赐死于杜邮。” 永安郡主的俏脸上多了担忧之色,可语气却带着幸灾乐祸之意。 “是吗?”李恬淡淡的道:“我只知晓倭寇在东南一代烧杀抢掠,造下无边杀孽。拙夫说过,对异族当以牙还牙。如此才有了杀俘,才有了京观。按照郡主的说法,那些手上沾满了大明百姓鲜血的倭寇,就该好吃好喝的供着?” 外面有人听到争执,便来看热闹。 护卫请示,孙不同摇头:“任由他们听。” 这事儿终究要有个了结,舆论也终究有个偏向。 “夫人这里……”护卫担心的道:“这女人尖刻,且口舌伶俐。” 孙不同低声道:“且看夫人如何收拾她。” 永安郡主一怔,然后莞尔,“我何尝说过这话?” “杀俘不祥。”李恬点出了她的话,“那么,杀了我大明百姓,便能吉祥如意?” “你这是狡辩!”永安郡主淡淡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外面的人也在为此争执。 李恬微笑道:“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我想问问,倭寇屠戮我大明百姓时,上天何在?” “那都是命数。”永安郡主说道。 “那么,那些倭寇被拙夫所杀,为何不是命数?” 李恬缓缓说道:“拙夫说过,为大明而行杀戮之事,即便获罪于天,他也甘之如醴。我身为他的娘子,与有荣焉!” 李恬火力全开,让几个护卫目瞪口呆。 “而你身为宗室,衣食住行皆仰仗于百姓供给。百姓遭难你不说感同身受,却居心叵测造谣生事,为倭寇打抱不平,夜里你就不怕作噩梦吗?”李恬一番火力输出,随即后退一步,微微昂首。 来,有多少招数都使出来。 我接着! 永安郡主没想到这个女子竟这般犀利,一番话说的井井有条,一步步的把围观者的立场拉了过来。 “是啊!咱们缴纳赋税,供养着这些贵人,可这些贵人却对咱们的死活毫不在意,对那些倭寇却格外怜悯。” “他们说这叫做什么……圣人?” “狗屁圣人,不过是伪君子罢了。” “哎!当年蒙元冲进中原时,杀的中原十室九空,可没见上天有什么惩罚。” “反而是咱们汉儿被奴役了多年。” “我站那位娘子!” “那女人是谁,看着贵气十足,却为倭寇说话。” “那人……那不是晋藩的永安郡主吗?”一个小吏也来看热闹,认出了永安郡主。 “啧啧!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人。呵呵!” 外面一阵嘲讽,这时有人说道:“那位是长威伯的娘子!” “难怪我说这位娘子怎地为咱们百姓说话,原来是长威伯的娘子。这是夫唱妇随呢!” 舆论顿时为之一转。 永安郡主自然不在意这些凡人的议论,她靠近李恬,看似亲热的握住了李恬的手腕,轻声道:“听闻你依旧没消息?” 这话是讥讽李恬依旧没有身孕,可见是蒋庆之杀戮过甚的报应。 李恬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说道:“你呢?听闻无人敢娶?” 永安郡主眼光高,这几年说亲的不少,却一个都看不上。如今成了老姑娘,婚姻就成了禁忌话题。 她恼怒的准备反手给李恬一下,但李恬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个卸力,接着看似亲热的用肩头撞了永安郡主一下。 她松开手,永安郡主踉踉跄跄的后退,直至撞到了柜台。她捂着撞伤的后腰厉喝,“还等什么?” 蒋庆之她不敌,再败给她的娘子,永安郡主觉得自己就成了一个笑话。 李恬转身就走。 身后永安郡主的护卫冲过来,孙不同狞笑着迎过去,只是几个照面,店铺里倒了一地。 “贱人,迟早有一日……”永安郡主的话戛然而止。 随后一个声音在门外传来,“我说你怎地还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闲逛。要买啥?点心?这玩意儿回头在庄上做就是了。” “夫君,我想着顺便买些给庄上那些人。” “倒是有心了,孙不同,你去采买些。” “是。伯爷。” 蒋庆之走了进来,一直不敢干涉的掌柜这才战战兢兢的过来,“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对永安郡主问道:“听闻你寻我?” 永安郡主本想讥讽,可想到传闻中蒋庆之在台州府杀了数千倭寇俘虏,并用尸骸筑京观的消息,脸颊颤了几下,“你听错了。” “宗室女少掺合政事,后患无穷。”蒋庆之话里隐含着冷意,他回身出去,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 “对了。”蒋庆之回头,“今日你的运气不错。” “蒋庆之,你这话什么意思?”永安郡主冷冷道。 “若是我娘子有个损伤,你就准备做个瘸子回去吧!” 蒋庆之冷冷道,随后回身,“走了,咱们该出发了。” “你敢!”永安郡主低声道。 她急匆匆回去,令人去打探消息。 “蒋庆之咆哮朝堂,当朝打伤一人,更是令群臣哑口无言。” 身边跟随的仆妇后怕的道:“郡主,此等人奴知晓,郡主若是与他争斗那还好,最多你来我往。可若是郡主得罪了他的家眷,这等人的报复会很激烈。” “这是……”永安郡主想到了一个人。 “陛下!” 仆妇低声道:“陛下护短!” 蒋庆之是道爷的表弟,在护短这方面表现的更为突出。 “也就是说,今日若是那个贱人有些损伤,他真敢打断我的腿?” 仆妇认真点头,“他真敢。” 永安郡主只觉得脊背发寒。 “奴知晓郡主的心思,大概是想寻机报复回来。可奴要劝郡主一句,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仆妇认真的道:“若是那位华亭县主因郡主而受损,奴敢打赌,郡主就算是躲在晋地,那蒋庆之也会紧随而至……让郡主后悔莫及。” “我……我难道怕他不成?” 永安郡主嘴硬的道,可仆妇却深谙她的性子,知晓她是真的怕了。 …… “你真的会为我打断她的腿?” 伯府车队缓缓驶出城门。 车内,蒋庆之在喝茶,闻言抬眸看着妻子。 “我的妻,自然我护着。” 瞬间蒋庆之就被扑倒了。 “哎!你这娘们,别……” (本章完) 第372章 帝王之道 裕王没精打采的跟着车队出城。 杨锡在边上嘀咕,“我的殿下哎!您也不看看,长威伯谁都不带,就带了您,可见是关爱备至……您好歹去说几句话啊!” 裕王摇头,脑海中都是那个女人的倩影。 那日他出宫,正好遇到有少女等待卢靖妃召见。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只是一眼裕王就沦陷了进去。 他令人去悄然打听,得知女子姓汪,父亲挂着个锦衣卫百户的虚职,如今在五军都督府中任职。 这等家世丢在京师遍地都是,可皇子娶妻就要这样的出身。 高官权贵,武勋贵戚,抱歉的很,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子背景太厉害,不好控制。且容易生出野心来。 裕王心中欢喜,就等着宣布好消息,可没想到的是,表叔却来了个棒打鸳鸯。 他不蠢,从跟着蒋庆之出城开始,他就知晓嘉靖帝默许了表叔的决定。 这事儿交给你表叔了。 裕王抬头,前方道路泥泞,一支车队正艰难而来。 打头的男子见到莫展后喊道:“可是长威伯?” “你等何人?”莫展问道。 来人近前说道:“小人应禄,台州府来。” 蒋庆之闻讯下车,应禄行礼,“小人是海门卫文书,此次奉命带来了海门卫父老的年礼……” “年礼?”蒋庆之蹙眉,“陈勃搞什么名堂?” 他最反感的便是弄这等形式主义,而且还扰民。 “这是指挥使的书信。”应禄把书信递给蒋庆之,笑道:“陈指挥使说了,伯爷但凡知晓此事,定然会以为是他溜须拍马。还真不是。 伯爷走后没几日,地方百姓就自发聚集,各家你出鱼干,我出笋干,弄了许多特产,委托指挥使送给伯爷。礼物不重,不过都是台州府百姓的一片心意。小人告辞!” 蒋庆之还没来得及说话,应禄就带着人掉头准备回去。 “站住!”蒋庆之叫住他,打开信封仔细看着。 自从他率军走了之后,刚开始只是几个渔民尝试出海,满载而归后,其他人看的眼热,纷纷跟随出海打鱼。 ——临海对此默然。 孙连元上了贼船,海门卫睁只眼闭只眼,禁海令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台州父老说,若无伯爷,也无今日的好日子。若是送钱是害伯爷,便精心准备了些特产,还请伯爷笑纳。 蒋庆之看着后面的礼单,主要是海鲜干货,还有些笋干之类的,麻糍几大筐,蒋庆之看到这里不禁哭笑不得。 “这麻糍这么重,一路运来不易。” 应禄说道:“那些人说伯爷在台州府时对麻糍赞不绝口,再重也得让伯爷在新年尝到这一口。” “礼轻人意重啊!”徐渭感慨的道。 车内传来了女子声音,“夫君,既然远来,那便是客,可令人安置了,另外胡先生在家,可委托胡先生准备些礼物回赠……” 果然是贤妻。 蒋庆之颔首,令人带着应禄等人进城安置。 “若是不急,在京师过年也使得。”蒋庆之笑道。 “可不敢。”应禄说道:“指挥使吩咐,送到了就赶紧回去。” 裕王旁观了这一幕,等车队重新出发后,蒋庆之把他叫来。 “有何感想?” 裕王说道:“百姓淳朴。” “嗯!”蒋庆之手一抖,戒尺从袖口中滑出来。 他握住戒尺,目光不善,“就一个女人便能令你魂不守舍,便能让你怨声载道。” 这还连小手儿都没牵过,话都没说过,这娃就为此魂不守舍,若是成了好事,这女人岂不是能让他言听计从? 蒋庆之突然身体一震。 他看了一脸‘我就知晓裕王会如此’的徐渭一眼,心想老子回京后竟然麻痹大意了。且徐渭这个神经病竟然不提醒我。 徐渭轻声道:“这必然是那些人的手段,先挖个大坑。” 若是能成就好事,用那个女子来间接影响和控制裕王。 一旦裕王疏离了蒋庆之,顷刻间墨家的未来就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直接攻击无果,那我就来个曲线救国。 先在未来的帝王那里埋个钉子,随后源源不断的给你上眼药。 等道爷驾崩,若裕王能成功登基,无需儒家动手,几个枕头风吹去,墨家自然灰灰。 裕王看着就像是一个叛逆期的年轻人,一路沉默跟着到了庄上。 “见过伯爷!” 庄头韩山带着几个人来迎接,见大车不少,便问是否要人来帮忙。 “不必了。”蒋庆之见不少孩子吸着鼻涕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便问道:“这雪大的,庄上如何?” “前日塌了几间屋子,幸好没压到人。”韩山说的简单,可蒋庆之却知晓里面的凶险。 “去看看。”蒋庆之让李恬去安置,自己和韩山去查看情况,“老三也来。” 裕王跟在后面,一路进了庄子。 积雪被清理在两侧,堆得高高的,中间的路颇为泥泞,走着要小心。 吧唧! 裕王脚下一滑,就摔了个结实。 “哎哟!”杨锡惊呼,刚想和护卫上前搀扶,被蒋庆之喝住了。 “自己起来。”蒋庆之目光转动,边上一个孩子也跌倒了,可转瞬就爬了起来,随便搓搓手上的泥巴,笑的格外开心。 裕王慢慢爬起来,觉得屁股麻了。 “跟着。”蒋庆之回头。 村里的屋子大多是泥屋,屋顶还好,是瓦片。 “本来是茅草屋居多,不过伯爷接手了田庄后,弄了那个沼气池,收成多了不少,加之伯爷收租也低,这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若是茅屋,这场雪就能令村里的屋子倒塌大半。 听闻蒋庆之来了,庄户们纷纷出来相迎。 一个个庄户把双手拢在袖口中,看着有些……怎么说呢!格外的卑微。 但裕王却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光。 他恍惚了一下,想到了先前见到的那些台州府的来人。 不一样的地方,但眼中的光却相似。 那是什么光? 裕王心中暗自琢磨。蒋庆之巡查了一番,发现有隐患的屋子占了两成。 “第一,马上清理积雪,其次,发动庄户,有能力的接纳那些人住一阵子,等雪停了之后再重新谋划。” “是。”韩山点头,蒋庆之回头问,“老三以为如此可好?” 裕王说道:“如此也算是守望相助,自然好。” 蒋庆之心中叹息,“收留那些庄户的人家,按照接纳的人头给钱,这笔钱我来出。” 韩山本是搓着手,闻言羞赧的道:“这是小人无能,怎地让伯爷破费……” “你先去忙。”蒋庆之让韩山先走。 “老三和我走走。” “是。” 雪地里行走其实不舒服,哪怕穿着皮靴,可时间长了依旧觉得脚底冰冷。 “知晓百姓需要什么吗?” 裕王说道:“衣食住行。” “知晓这个还不够。”蒋庆之说道:“你还得知晓百姓心中所思所想。” “表叔,每个人想法不同……” 裕王觉得这有些强人所难了。 “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去琢磨百姓所思所想。”蒋庆之在教导他。 落在后面的徐渭听出味儿来了,抚须暗笑。 裕王仔细的想了许久,“遇到这等灾情,百姓最希望看到的是官府出面救助。可地方官府能力有限,所以他们只能听天由命。” “解决之道呢?”蒋庆之问道。 “解决之道……”裕王蹙眉,“表叔,除非是雪灾,否则官府不可能出手。” 他抬头,“官府也没那么多钱粮。” “所以呢?” 蒋庆之问道。 裕王说道:“所以……” 徐渭落后了几步,心想这等局面也只能听之任之,伯爷这般追问,裕王也只无可奈何。 “没办法?”蒋庆之问道。 “是。”裕王分辨道:“表叔,千年以降皆是如此。” 蒋庆之说,“知晓你为何寻不到解决之道吗?你的屁股坐错了地方。” 裕王暗自腹诽,心想上千年都是如此,难道我还能凭空寻到办法? 蒋庆之带着他进了一户人家。 这家人有个卧床的老人,男主人看着憨实,肌肤黝黑粗糙。 “伯爷。”一家子惶恐,蒋庆之笑道:“弄一顿吃的,不必特殊,你等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男主人唯唯诺诺去了,孙不同去盯着,见他宝贝的摸出了两个鸡蛋,便说道:“不必,往日你等吃什么,今日就做什么。” 晚些饭菜送上来,主食是很稀的面糊,菜是一小碟咸菜。 “吃吧!”蒋庆之端起碗便喝,夹起咸菜就吃。 裕王尝了一口,觉得没滋没味的,咸菜也不好吃。 关键是还没多的,他年轻不抗饿,吃了一碗后,看看周围。 “没了。”蒋庆之早已吃完,把嘴一抹。 裕王问道:“一顿就吃这么点,如何挨到下一顿?” “勒紧裤腰带!”蒋庆之说道。 他起身,“走,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蒋庆之带着他出去,徐渭在外等着,蒋庆之问道:“如何?” 徐渭说道:“和隔壁庄上的管事说好了。” “好!” 裕王跟着蒋庆之去了隔壁庄子,看着更为破旧的屋子,以及衣裳更为褴褛的庄户,他沉默了。 “再吃一顿。”蒋庆之带着他进了一户人家。 徐渭安排好了一切。 面糊稀的就像是水,咸菜少的就一小根,一问说是盐贵,用不起。 吃完后,蒋庆之带着他在这个庄上巡查了一番。 再度回到庄上后,蒋庆之和裕王进了书房。 “如今你可有解决之道了吗?”蒋庆之问道。 裕王默然良久,“唯有为百姓纾困。” 这娃终于觉悟了……蒋庆之继续问,“如何纾困?” “我……”裕王迟疑了一下,“减租。” 果然是隆庆帝! 蒋庆之心中欢喜,“继续。” “我原先觉着庄户为人种地交租天经地义,可此刻我才知晓,这个天经地义是何等的贪婪。我……” 裕王想到了先前的两碗水样的面糊,想到了含着手指头流口水的孩子…… 他抬头。 “表叔,先前台州府来人眼中有光,这个庄上的庄户也是如此,当时我不解。此刻我却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蒋庆之问道。 未来的隆庆帝,此刻的裕王说道:“那是期冀之光!对未来憧憬之光。” “这里就你我二人,只管说。”蒋庆之含笑道。 裕王深吸一口气,“秉政者,屁股当坐在百姓一边!” 裕王觉得自己往日不懂的许多东西,一下就明悟了。他问道:“表叔,这是墨家之道吗?” “是,也是另外一种道。” “什么道?” 蒋庆之摇头不语。 外面徐渭看着天空,轻声道:“帝王之道!” (本章完) 第373章 人心课 蒋庆之在庄上有自己的院子,院子不大,原主人大概也没兴趣在这里弄什么别业,故而就像是后世农村的一个传统院子。 蒋庆之夫妇住在后院,裕王大了,只能在前院和徐渭厮混。 晚上,裕王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另一张床上,徐渭的呼噜声震天响。 屋子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儿,像是木料加上潮湿的味,很是陌生。 表叔为何要教我这些? 汪大娘子可还记得我? 各种杂念在裕王脑海中翻滚着,不知何时才沉沉睡去。 “……又塌了两家……” “伯爷,这雪越发大了。” “嗯!咱们这里还好,京师不知多少人家遭殃了。” 裕王悠悠醒来,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他翻个身,幽暗的环境中,一切都有些模糊,仿佛身在梦中。 徐渭早已起了,被子胡乱堆在一起,看着就像是个乞丐窝。 裕王咬牙,猛地把被子掀开,顿时冷的直打哆嗦。 他手脚僵硬的穿上衣裤,第一次觉得皇子真的不错……至少有人帮忙穿衣服。 推门出去,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除去不远处的几行脚印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颜色。 裕王搓搓手,孙不同在不远处出现,喊道:“吃早饭了。” 早饭是饼子,外加一碗汤。 饼子是发面饼,汤是羊肉汤。 裕王昨日没吃好,故而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张大饼子。 蒋庆之一直在和韩山说话,哪怕是吃饭时。 吃完饭,蒋庆之把裕王叫来,“这雪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停不了了。京师内外的百姓怕是难熬。” 蒋庆之拍拍裕王的肩膀,“可有法子?” “赈灾!”裕王的脸被冻的通红。 “如何赈灾,钱粮从何处来,如何确保能分到受灾百姓手中,而不是进了某些人的口袋……灾后如何重建……这是我给你的一课。” “伯爷!”韩山来了,“京师来人了。” “表叔!”来人竟然是景王。 “你怎么来了?”蒋庆之问道。 “城中大雪,压塌了不少屋子,朝中正在商议如何赈灾,我便请示了父皇出城,寻表叔看看可有法子帮那些百姓一把。” 蒋庆之见他满身都是雪花,“吃了吗?” 表叔怎么和父皇一样,见面就问这句……景王心中腹诽,“路上吃了饼子。” “都来吧!” 蒋庆之带着他们走到了村外的一个山坡上,举目四眺,大地一片白茫茫。 真特么干净……蒋庆之指着周围说道:“看看,多少百姓正绝望等着官府救援。可官府的救援就如同五城兵马司,永远只是在事后出现。老三说说。” 裕王说道:“其一如何筹集钱粮。若是从朝中拿,那还不如让他们去做。其二,如何筹集人手来分发钱粮……” 不错! 但还差些意思。 蒋庆之和徐渭相对一视。 景王说道:“先去调查何处百姓受灾。” “可以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蒋庆之说道:“记住一点,以人为本。” 裕王若有所思,“以人为本,那就是……屁股要坐对地方。” 两个皇子回京了。 “伯爷为何不出些钱粮支持他们?”徐渭问道。 “得让他们知晓行事难。”蒋庆之回身,“让家中准备钱粮。钱出三万贯,粮食……留一年口粮,其它尽数拿出来。准备听我吩咐行事。” “是。” 整个伯府就如同是战争机器般的开动了。 “都搬出来。”富城坐镇仓库,佝偻着腰,目光锐利,“但凡谁敢贪一文钱,弄死!” 铜钱被装在麻袋里,一袋袋的搬到院子里。 粮食被装在麻袋里,一袋袋的装在大车上…… 每个人都在出力。 富弼一手提着一袋铜钱从库房里出来,看得几个护卫一愣一愣的。 “管家这力气……” …… 嘉靖帝为此召集了群臣议事。 “……赈灾是没错,可接近年底了,户部也没有余粮啊!”户部在叫苦。 “挪一点不成?”有人质疑。 “年底了,各家的赏赐给不给?”户部怒了。 和后世的年终奖一样,按照规矩,年底嘉靖帝要赏赐一番群臣,以及权贵们。 嘉靖帝平静的看着群臣,想看看谁会说出那句话。 群臣默然。 呵呵! 嘉靖帝无声一笑。 “严嵩与各部商议,尽快给朕一个结果……都散了!”嘉靖帝摆摆手。 这时有人说道:“陛下,要不……” 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群臣散去。 一路议论纷纷。 “户部那边多少也得挤些钱粮出来吧!” “户部也难。” 严嵩默然看着这些人叽叽喳喳,想到了早上看到的那群麻雀。 “元辅,陛下为何袖手?” 崔元追上来问道。 严嵩摇头,他不知晓道爷的心思,但作为首辅,他必须有所动作,“把户部叫来,一起商议。” 随即就是一阵扯皮。 “墨家呢?”有人说道:“蒋庆之的墨家在作甚?” “蒋庆之在城外庄子上享乐呢!”有人嘲讽道。 赵文华在值房外和崔元说话,听到那些人议论蒋庆之,不禁笑道:“蒋庆之若是留在京师,多少人会盯着他。这厮倒是命好……” 里面户部拍了桌子,严嵩也拍了桌子,最终从户部挖出了些钱粮。 “杯水车薪!”户部的人走后,严嵩顶着两个大眼袋苦笑。 “今年几乎没有结余,户部能如此已经算是不错了。”严世蕃也忍不住为户部叫屈。“这个家难当啊!”严嵩叹道。 “元辅。”有小吏进来禀告,“二位皇子去了户部,和户部起了争执。” …… “京畿一带的户籍难道是机密?为何看不得?” 裕王在户部想查询京畿一带的户籍数目,却被拒绝。 “殿下,没有陛下的旨意,下官……”官员一脸歉疚模样,但却很是坚定的拒绝了。 “走了。” 景王在外面不耐烦的道。 …… 大雪纷飞的时节,对于百姓来说是煎熬,但对于士大夫们来说却是一种享受。 永安郡主正在某位权贵家中参加诗会,题目是赏雪。 一群男女兴致勃勃的吟诗作词,小酒喝着,热腾腾的锅子里是各种美食,甚至还有此刻难得一见的菜蔬…… 每个人都在惬意的享受着这一切。 “诸位。”有人出去一趟,回来说道:“二位皇子在外募集钱粮,说是要去赈灾。” 众人哗然。 “赈灾?那不是朝中之事吗?” 永安郡主说道:“诸位,眼看着这大雪成灾,诸位家中若是能施粥舍药,想来也是福报不是……” 有人点头赞道:“郡主所言甚是。”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家开始施粥舍药。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个时候,蒋庆之一份奏疏进京,激怒了不少人。 “蒋庆之说,士林中无病呻吟者多,寒冬腊月在雪地里吟诗作词是不错,可满口忧国忧民心,能否化为些许钱粮?朝中当率先垂范……” 这是在批评朝中的动作缓慢,且动作太小。 ——百姓在嗷嗷待哺! “那他蒋庆之做了什么?”永安郡主冷笑。 韩瑜在丰源楼中对杨清说道:“要小心蒋庆之借此收买人心。” 杨清说道:“他们已经准备了不少钱粮,若蒋庆之出手,他出一石粮食,咱们便出两石,务必要把墨家的势头压下去。” 韩瑜叹道:“这是道之争,寸步不可让。” 陈湛来了,“两位皇子那边募集钱粮所得不多,另外,长威伯府中颇为热闹,不知在弄些什么。” “蒋庆之指责朝中无能,这便是攻讦我儒家。”韩瑜说道:“且看他如何动作。” 陈湛问道:“咱们可要先动动?给些钱粮也好啊!” 杨清摇头,“蒋庆之不动,咱们也不动。” 韩瑜淡淡的道:“那些人的钱粮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陈湛随即准备出门,从后院出来后,他听到几个随从在说话。 “那些人家囤积了许多粮食,为何不肯捐助呢?再这般囤积下去,都发霉了。” “他们宁可粮食发霉扔掉,也不肯施舍一粒。” 陈湛脚下一滞,接着继续往外走。 …… “伯爷不回京吗?”徐渭问道,“此刻回京,那些百姓得了钱粮,自然会念着墨家的好。” 蒋庆之站在村口,看着白茫茫一片的世界摇头,“我没那么高尚……若说我没动过这等心思,那不可能。 可当我把一切都冠以为了墨家这个借口,用不了多久,我便会与儒家那些人一样,行事只看利益。老徐,我怕自己会堕落到那等地步……再有,这也是我给那两个小子上的一课。” “什么课?” “人心课!” …… “就这么一点?” 半天下来,两个皇子设在西苑外的募捐点就收到了百余石粮食,三千多钱。 这还是黄卓等人看不过去了出手所致。 裕王想起了出发前表叔说的话:哪怕是做好事,你也得有个聪明的头脑,妥善的方法,否则…… 他绝望的道:“我们是不是很没用?” 景王把手中铜钱丢进筐子里,第一次无力的道:“是。” 宫中,孙不同正在禀告。 “长威伯说,家中都准备停当了,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道爷点头,“那便开始吧!” 孙不同行礼告退。 半个时辰后,伯府大门打开。 一辆辆大车在街坊们的瞩目下驶出来。 “都是粮食。” “这是铜钱呢!” 一车车物资出了新安巷。 正在和官员们争吵如何赈灾的严嵩等人接到消息都有些意外。 “说是至少三万贯,外加上千石粮食。” “蒋庆之这是不过了?” 众人愕然。 这时有人幽幽的道:“他准备如何分发?” “是啊!” “就他府上那点人手,哪够。” “诸位,且听我一言。”一个官员说道:“户部那边既然没多少钱粮,那地方呢?地方士绅囤积的钱粮不少吧?” 众人看傻子般的看着他。 “元辅。” 一个官员进来。 “京卫动了。” “什么?”严嵩失态起身,“这是……何处暴乱?” “说是奉旨赈灾。”官员说到:“陛下令长威伯与二位皇子统筹,赈灾京畿!” 你等在这里扯皮许久,归根结底就是不愿意自己的私利受损。什么君子,什么道德……都是一群伪君子! 而不吭气的陛下和长威伯,却默默的出手了。 啪! 这番话就如同是一记耳光,打的群臣脸颊高肿。 官员看了一眼群臣,觉得眼前开了一家颜料铺子。 (本章完) 第374章 知行合一 西苑。 从昨日开始,嘉靖帝就把每日的修炼换成了祈福。 而且他也暂时修改了一下自己的作息时间,改为晚上睡觉,白天理事。 “宫中积雪颇多,各处都在清扫积雪。靖妃娘娘说清扫了一次,没多久又得来一次,干脆便改为一日一次。只要能维系一条路走走即可。” 黄锦禀告道。 嘉靖帝点头,“宫中就交给她了。” “娘娘还说,让陛下注意身子……” 嘉靖帝蹙眉,“知道了。” 张童进来,“陛下,长威伯那边来人了。” 来的还是孙不同,他进殿后行礼,“陛下,长威伯说当下最要紧的两件事,其一是粮食,其二是衣裳,饥寒交迫才是最大的危机。长威伯说宫中应当有不少废弃的衣裳,丢弃可惜,可尽数搬出来,送到灾民手中。” “可!”嘉靖帝点头。 “陛下。”有人来禀告,“二位皇子说募捐到的钱粮太少。” 嘉靖帝冷冷的道:“那两个蠢货不知人心,此刻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朕出面,也没法募捐到钱粮。” 黄锦苦笑,“这时候谁捐出钱粮,其他人捐不捐?不捐就是冷血,捐了自家心疼。” “这便是人心呐!”道爷看着目光澄净的张同,“庆之说要借此给他们二人上一课,罢了,朕便配合一番。” 随即有内侍去寻到两个皇子,带去了道爷的吩咐。 “陛下说了,二位殿下在今日之前,务必筹集到一万贯,粮食一千石。” “啊!”原先信心十足的裕王二人傻眼了。 “怎么办?”裕王问道。 “我也不知。” 两个皇子相对一视,裕王问道:“你那里应当有不少吧?” 景王有个宠妃母亲,从小就过的颇为优渥,积攒下了不少身家。 “你还不明白吗?”景王叹道:“这是表叔给咱们的功课,父皇在配合表叔。若是靠着自己出钱……那还是功课?” 裕王捂额,“头疼。” “只有募捐。”景王说道。 “可如何让那些人愿意出手?”裕王问道。 “此事……” 二人随即分头行动,去寻相熟的权贵募捐。 一个多时辰后二人再度聚在一起。 “你得了多少?” “你呢!” 二人加起来不过千余贯,粮食更少。 距离完成任务的时间不多了。 裕王坐在台阶上,突然平心静气的道:“表叔给的功课不是募捐。” “那是什么”景王问道。 “是人心!”裕王说道:“表叔曾说用兵无他,唯揣摩人心。万事其实皆是如此。表叔是想藉此让咱们看清人心……” 景王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兄长,“那些人为何不肯捐我也知晓了。” “为何?”裕王压下了自己的想法。 他习惯了小透明的生存之道,习惯了不与人争高下。 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 “我去了卢氏,按理卢氏当倾力相助,可古怪的是,舅父却只给了我三百贯。我先前暗自恼怒,可此刻想来,舅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景王讥诮的道:“若是卢氏打开仓库,别说是一万贯,三万贯也有。可若是如此,卢氏便成了一枝独秀。那些权贵跟不跟?跟了心疼,不跟会被人嘲讽,臭名昭著……且弄不好还会被弹劾。你说说,卢氏可敢开这个头?” “这便是人心!”裕王叹道。 “那么……” 二人相对一视。 “表叔说过,万事都离不开一个利字。” “以利诱之!” “好!” “具体如何做……” “我这里有个主意。” 晚些,两个皇子请见。 “什么?” 隔着一扇门,道爷的道心都差点崩了。 “只要捐助达一百贯,我二人便手书慈善之家赠送。捐助达一千贯,父皇手书……” 道爷默然片刻,“以利诱之?” “是。”裕王说道:“唯有如此,那些人才敢出头捐助。只要有人开头,后续无需我等出手……” 景王说道:“只要开了头,那些人家不捐也难。” “他们会觉着丢人,害怕被人戳脊梁骨。” “父皇可令御史拿一两家来作伐,弹劾他们。” “如此不出两日,定然能募集到足够的钱粮。” 两个皇子说完后,有些忐忑的等着门内嘉靖帝的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帝说:“一百贯,一千贯都低了些,如此,捐五百贯者,你二人可手书相赠。至于朕这里……黄伴。” “陛下。” “朕此次祈福供奉的珠子拿十枚出来,捐一万贯的,赏赐一枚。” “是。” “父皇,一万贯是不是太多了?”景王说道:“就怕没人……” “担心朕丢人?”嘉靖帝莞尔,“去吧!” “是。” 二位皇子嘀咕着出宫,没多久传来消息。 “十枚珠子顷刻间就被人请走了。”十万贯钱堆在西苑大门外,灰蒙蒙的苍穹下,铜钱黯淡无光,仿佛在嘲笑着世人。 “陛下说了,这不是珠子。”张童给裕王二人带来了道爷的谜题。 两个皇子忙碌大半日,饥肠辘辘的,可此刻却半点胃口也无。 “那确实不是珠子。”景王苦笑道:“那是帝王的善意和宠信。” “那些人定然在窃笑,说一万贯便能买了父皇的善意和宠信,真是占了大便宜。”裕王拿起一串铜钱,问道:“可他们为何能对灾民的苦难视而不见呢?” “二位皇子。”孙不同来了,“伯爷请二位去赈灾。” 城外,蒋庆之在长棚里和夏言说话。 “朝中群臣正为了些钱粮锱铢必争,却把嗷嗷待哺的灾民抛之脑后。衮衮诸公看似为国为民争执不休,可骨子里依旧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执。庆之,老夫累了。” 这是夏言第一次自称老夫。 寒风吹动老头儿的斑驳长发,他痛苦的道:“这便是官为官之道吗?老夫回想自己当年……亦是如此。老夫为之傲然的两度起复,秉政天下,原来只是个笑话……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是人都有私心。”蒋庆之无力的劝说着,“我也如此。” 可夏言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 他说道:“庆之稍待。” “好!”蒋庆之不知老头儿要干啥,正好两个皇子出城,他也需要给他们补上这一课。 “说说感想。”蒋庆之令人弄了干粮来,自己就着温水吃着饼子,两个皇子相对一视,裕王说道:“大灾大难中方能见人心。人心本私,人心本贪。人有余而忘天下,此风不可长……” “老四!”蒋庆之咽下饼子。 景王说道:“往日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值此大灾之际却哑口无言,或是冲着户部叫嚣,自己却一毛不拔。” “说重点!”蒋庆之喝了一口温水。 “家国天下,家在前。”景王低声道:“我去舅父家募捐,舅父给了三百贯,如今想来舅父颇为厚道。” 裕王拿起一张饼子,撕咬了一口,往日不屑一顾的食物,此刻却令他倍感美味。他咽下食物说:“在大局与私利之间,大多人选择了私利。” “那么,这一课依旧是那个题目,秉政者面对这等处境,当如何解决?”蒋庆之咀嚼着。 裕王看了景王一眼,景王说道:“当以利诱之。” “石头。”蒋庆之被噎着了,孙重楼给了他脊背一巴掌,差点把自家少爷打吐血。 裕王看了孙重楼那宽厚的手一眼,心想自己若是挨这么一掌,怕是活不成了,“因势利导。” 蒋庆之不置可否的把最后一角饼子塞进嘴里,“出发!” “表叔,谁来赈灾?”景王问道。 “马上就知晓了。” 前行三里不到,雪地里出现了一片沉默的雪人。 蒋庆之勒住马儿,那片雪人之前的一人动了,上前行礼,“禀伯爷,京卫集结完毕,请伯爷训示。” 蒋庆之颔首,“此次雪灾,京畿一带百姓遭遇重创。朝堂诸公还在商议如何赈灾,有人说此事与武人无关。是啊!没几个先例不是。” 此次京卫出动了五千余人协助赈灾,数千人呼出的白气笼罩在上空,看着恍若云气。 “是谁在养着你等?” 蒋庆之说道:“是百姓!” “百姓供养武人,武人护卫家园,这是一个契约,千年以降达成的契约。如今百姓遭难,我辈当如何?” 蒋庆之指着远方,“我辈当去解救他们,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亲人,当做是父母兄弟……这才是我辈武人存在的价值。” “陛下有吩咐。”蒋庆之说道。 唰! 阵列动了一下。 雪粉簌簌滑落。 “百姓安,你等安,朕安!” 蒋庆之看着这些将士,“陛下在宫中看着你等,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在翘首以盼。出发!” 阵列动了,一排排依次行进。 “伯爷是在给他们灌输魂魄!”徐渭机敏的察觉到了蒋庆之的用意。 “一支军队必须有魂魄。”蒋庆之说道:“没有魂魄的军队,太平时节连看门狗都不如。一旦有厮杀,比兔子跑的都快。” “所以伯爷藉此也算是操练了京卫一番?” “这只是开始。”蒋庆之说道:“我会让天下人看到,不是大明军队孱弱,而是那些蠢货无能!” …… “户部再出一千石粮食!” 朝堂上,百官依旧在争执。 嘉靖帝冷眼看着,却不催促,让严嵩感到了些危机。 “每人捐三十贯!”严嵩玩起了摊派。 “元辅,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一个个官员如蒙大赦,纷纷赞同严嵩的建议。 三十贯,去一趟青楼都不止这个花费啊! “三十贯顶什么用?人人都怕得罪人,我却不怕。下官愿捐一百贯!” “下官捐八十贯!” 朝堂有臣子打破了潜规则,反水了。 “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谈及赈灾却支支吾吾,我羞于与你等为伍!”一个官员出班行礼,“陛下,臣愿前去赈灾!” 这时有人来禀告,“陛下,成国公请示陛下,愿捐十万贯,尽数用于赈灾!” 那个老纨绔啊! 王以旂看着那些出班的臣子,眼睛不禁有些发热。 有人来禀告。 “陛下,钱粮尽数出城,长威伯与二位皇子已经带着京卫出发了。长威伯说,他颇为欣赏心学的一句话。” 来人看了一眼百官。 “知行合一!” 你们哔哔了许久,人长威伯都已经开始赈灾了。 …… 求月票支援啊!兄弟们! (本章完) 第375章 人间百态 夏言在京师的住所空了。 值钱的玩意儿被搬运一空,典当行的掌柜一五一十的计算着货值,一个老友闻讯急匆匆赶来。 “我说你这是不过了?” 夏言笑了笑,“不过了。” “回老家去?” “嗯。” “夏公看看可对数?”掌柜过来,把计算的结果告知夏言。 夏言点头,“就这么着吧!” 破船也有三斤钉,老头儿哪怕落魄许久,在京师的家业依旧值不少钱。 “这宅子你看值多少?” 夏言指着宅子问道。 掌柜愕然,“夏公……当真?” “当真,且是死当。”此刻若是卖宅子,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买家。 一番讨价还价后,宅子也卖了。 “你疯了?”老友说道:“你家中也不宽裕,就怎么两袖清风的回去,你如何见妻儿?” “有人说千里为官只为财,寒窗十载只为名利。老了老了,老夫终于勘破了这些蝇营狗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至于儿孙,儿孙自有儿孙福。真有福气的,自会有上天馈赠。 没福气的,老夫留下再多的钱财宅子也是灾祸。卖了,都卖了!” “两手空空,老夫却从未如此精神充盈,妙哉!哈哈哈哈!” 夏言疯了。 “说是连宅子都卖了,两手空空出门,连午饭都没着落。” 黄锦蹙眉,“他人呢?” 内侍说道:“正在北门那边帮长威伯家施粥舍药。” 黄锦进去,道爷正在看奏疏。 “陛下,夏言变卖了京师所有产业,尽数用于赈灾。” 嘉靖帝抬眸,“那个倔老头,这是勘破了?” 黄锦说道:“想来……应当是。” “名利钱财皆是空,他如今两手空空,朕却背负着这大明江山,步履艰难。许多时候,朕颇为羡慕那些隐士,渴饮山泉,饥食黄精,远离物欲名利,何等逍遥。而朕……” 道爷唏嘘着,有内侍来禀告,“陛下,东厂芮景贤请见。” “陛下,成国公府的车队出发了,浩浩荡荡堵塞街道,引发了轰动。” …… 整条街都被堵住了,一群准备出城赏雪的士子高声叫骂着。 “狗贼,这是街道,不是你家门口,好狗不挡道,滚开!” 一车车粮食在不断涌来,士子们嬉笑着,有人说:“这些粮商与蟊贼相似,都想趁着天灾发国难财,都该杀。” “正是。不过诸位,城外已经准备了酒食,咱们先去赏玩一番可好?” “好!” 一骑疾驰而来,见士子们挡在前方,便用皮鞭指着他们,“打!” 一群豪奴蜂拥而至,一顿毒打,把士子们丢在路边。 “狗贼,你……” “是成国公!” 朱希忠冷着脸,幕僚黄辽策马上前。“那些人听闻二老爷出城赈灾,正在筹募钱粮,说是要把二老爷和墨家压下去。” “兵贵神速,咱们先动手,让他们东施效颦!”老纨绔回头看了一眼车队,“令人回去告知夫人,再筹集些钱粮送来。记住,要快!” 黄辽应了,随即令人回府。 “这是一场厮杀!”黄辽感慨的道:“二老爷赈灾,那些人赈名!嘿!名利二字能杀人呐!” “那群伪君子,但凡有些人性,此刻便该捐弃前嫌。”朱希忠冷笑道,“夏言被他们斥之为狂傲,可狂傲之人却变卖家产,净身出户,只为赈灾。令人去告知夏公,就说国公府在京师有几处产业,若是不弃,愿给夏公暂时安住。” 朱希忠不说送,而是说暂住,这便是分寸。 可车队还没出城,夏言的回应就来了。 “夏公说了,不必。” “这个老头儿!”朱希忠摇头。 出城后,朱希忠问蒋庆之的行踪。 “长威伯已经走一个多时辰了。” …… “把将士们打散,按照……册子呢!” 蒋庆之伸手,周夏看了户部跟随的官员一眼,官员递上一本册子,蒋庆之拿过来仔细看着,“十九个村子,每个村子去两百将士,按人头五斤粮食发放。” 裕王说道:“表叔,一人五斤粮食不够吧!” “不饿死就行。”蒋庆之神色漠然,熟悉他的人知晓,这位伯爷是进入了一种状态。 “盯着发放!”蒋庆之叮嘱带队的将领,“但凡谁敢上下其手,无论是谁,拿下!敢于反抗者,杀!” “杀人不妥吧!”有人提出异议。 “乱世用重典!” “可这不是乱世!” “在本伯眼中,这便是乱世!”蒋庆之森然看着说话的官员,“另外,军令如山,不知者无罪,下次再敢扰乱本伯决心,依旧是乱世用重典!” 官员脊背发寒,哆嗦了一下,想反驳,可却发现孙重楼在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的脖颈。 “随行的医者跟着出发,记住,最要紧的是防疫,那些失去住所的灾民不得随地方便,令各村组织挖坑……” “是!” “军队进驻,发现趁火打劫者,可无需请示斩杀!” “是。”“哄抢物资者,杀!” “是!” “以坏充好者,杀!” “是!” 连续几个杀字出口,人人凛然。 前方就有一个村子。 蒋庆之带着众人进村。 村中白茫茫一片中,垮塌的屋子比比皆是。 一个垮塌大半的屋子里有炊烟升起,蒋庆之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退后。 他闭上眼,“老三老四去看看。” 裕王和景王走上前。 垮塌的房门倾斜着,用一块破布遮挡。透过缝隙,能看到昏暗的狭小空间内,一家老小五口人拥在一起瑟瑟发抖。 蓬乱的头发,衣裳里填满了干草,麻木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二人。一个孩子耷拉着脑袋被妇人抱在怀里,可那脸色看着发黑…… 一股浓烈的臭味散发出来,仿佛无数年没洗过澡。 呕! 景王回身跪地,把先前吃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 裕王回身,踉踉跄跄的走到边上,用脑门顶着树干,喃喃的道:“这便是人间吗?庙堂诸公还在争执,肉食者们守着自己的钱粮不肯施舍,他们在想什么?” 景王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继续呕吐,“呕!他们……呕!我这才知晓前汉为何覆灭。他们……呕!他们压根就没把百姓当人,他们把……呕!把百姓当做是刍狗,猪狗。” “随后百姓就用一场葬礼送走了大汉。”蒋庆之指着村子,“动手。另外,马上生火。” 他第一个走过去,把布帘挂起来,“陛下令我等前来救灾,出来吧!” 那五个人抬头,麻木的双眼中多了一抹神彩,妇人低头对怀里的孩子说道:“老二,有吃的了,有衣裳穿了,老二,老二……” “老二啊!” 尖利的嚎哭声中,裕王脸颊颤抖,他别过脸去,颤声道:“我不肯吃的稀面糊,对于百姓来说却是救命粮,我不肯穿的衣裳,对百姓来说却是救命衣。我……” 他浑身颤抖着,不住的眨动着眼睛。 没多久,有将领带着村正来了。 “见过伯爷。”村正看着情况还好,“村里一百三十五口人,此次雪灾冻饿而死……六十一人。还剩……还剩……” 村正蹲在地上,无声哽咽着。 各处都在回禀消息。 “冻饿而死的此处最多。”徐渭盘点了一番,“其它地方还好。” “那个村正,查一下。”蒋庆之吩咐道。 “是。” 粮食分发下去,军士们把垮塌的房屋简单修葺了一下,哪怕四面漏风,但好歹有个住处不是。 各家各户冒起了炊烟,蒋庆之听到了哭声,也听到了笑声。 “人间悲喜不相通。而秉政者需有情,但这是大爱,大爱无情,明白吗?”蒋庆之带着两个侄儿在村里视察。 “是。”裕王点头。 “说说。”蒋庆之说道。 裕王看了景王一眼,景王却在发呆。 好吧,我就出一次头,裕王说道:“秉政者爱的是天下万民,但施政却无法让万民都享受益处,比如说一个决断能让八成百姓受益,但两成百姓会受损,或是不受益,那么秉政者便该坚持,这便是大爱无情。” 蒋庆之颔首,看了景王一眼。 景王说道:“博爱。” 蒋庆之默然。 景王聪明,但太过聪明反而让他有些自负。 自负的人会自恋,不会反思。 这对于帝王而言是灾难性的性格。 “伯爷,灾情比预想中的严重。”颜旭来了,面色凝重,“此次大雪范围颇广,西北那边也有灾情。” “这特娘的让人不省心啊!”蒋庆之捂额,“令人禀告陛下,西北那边……咱们没法管。京畿一带的粮食挤出来些给他们。” 手不能伸得太长。 “可粮食不够。”颜旭说。 “马上就有了。” 蒋庆之意味深长的道。 “有车队来了。” 外面有人喊道。 数骑疾驰而来,为首的是朱希忠。 “庆之,庆之!” “老朱!” 蒋庆之迎了出来。 “哥哥没来晚吧?”朱希忠问道。 “刚好!”蒋庆之看了一眼后面的车队,“马上分发下去。” “你嫂子还在搜罗府中的钱粮,我交代过了,只要能熬到明年秋收,国公府就能恢复元气。至于大郎……” “大郎怎么了?” “他说是去灾情最重的怀柔。” “只要有人跟着,无碍!”蒋庆之觉得朱时泰也该经历些事儿了。 “那孩子……”朱希忠摇头,“他是自己跑出去的。” 蒋庆之:“……” (本章完) 第376章 抄家的皇子 “老爷,长威伯府至少出了三万贯采买粮食,车队一直不断往城外送粮。” 卢家,卢伟听着禀告,“其他人呢?” “成国公家也出了许多钱粮,由成国公亲自带着出城了。” “还有呢?”卢伟捂额。 “老爷,宫中来人了。” 陈燕进来了,蹲身后说道:“娘娘问,灾情如山倾,家中为何还不出手?” 卢伟苦笑,“我这不是不敢冒头吗!” “娘娘问,卢氏的富贵从何而来?陛下都打开了私库,钱粮源源不断往城中各处输送,卢氏还要等到何时?” 卢伟霍然起身,“陛下也出手了吗?如此……” 陈燕悄然出去,对随行的人说道:“难怪娘娘说卢氏守成都不足。” 卢伟天赋有限,管好卢氏都力有未逮,且眼光狭窄,这让好强的卢靖妃颇为恼火。 宫中大门打开,大车一队队驶出来。 长街上,那些百姓聚在两侧,看着这浩荡车队源源不断的驶向各处。 一个老人坐在坍塌的自家宅子外面,看着两个军士扛着粮袋过来,颤颤巍巍的道:“扶我起来。” 两个孙儿把老人扶起来,老人问道:“军爷,这是……” “陛下听闻京畿受灾,便开了私库。”军士把粮袋放下,核对了这家人口,按照人头分发粮食,随后去了下一处。 老人看着皇宫方向,嘴唇蠕动了几下,“大郎,你平日里说陛下昏聩,满朝君子不得伸展所学。可今日……满朝君子何在?” 老人看着自己的长子,眼中都是恨铁不成钢,“昏聩的陛下令人送来了救命粮,满朝君子在作甚?” 一个军士扛着米袋路过,说:“据闻百官还在争执。” “我老了,年轻时也颇为羡慕那些君子,心想儿孙若是有人能为君子,我死了也心甘。可今日我才知晓,那些君子哎!” 老人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都特娘的是装的!” 老人的长子面色涨红,“爹,此等事需要商议……” 啪! 老人抽了长子一巴掌,一字一吐的道:“此后再让为父听闻你与那些所谓的君子往来,打折你的腿!” …… 崔岩在值房里吩咐道:“赶紧令家中出些钱粮,随即送去户部,记住,要大张旗鼓的送。” “是。” 丰源楼中,杨清捂额,“蒋庆之出手老夫并不意外,可陛下竟然也出手了,且是大手笔。” 韩瑜说,“如今外间都说陛下仁慈,百官麻木。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出手。” “可此刻出手便成了为陛下与墨家壮大声势……”杨清眯着眼,“世人只会记着第一个出手之人,之后的便是锦上添花。” “可若是不出手,名声还要不要了?”韩瑜说。 陈湛来了,面色难看,“城中处处都在高呼陛下万岁,有人说百官可鄙,把百姓视为猪狗。” 杨清深吸口气,“不能等了,告知那些人,再不出手,墨家的声势就要翻天了。” 随即,许多豪宅大门打开,豪奴们,甚至是家主们走出家门,大声喊着家中出了多少钱粮赈灾…… 户部大门外,车队浩荡,把整条街都堵住了。 “我家先来的。” “放屁,我家早到了半个时辰。先收我家的钱粮。” “……” 户部官吏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都觉得真是曰了狗了。 户部右侍郎蓝青田急匆匆出来,见状就喊道:“谁先谁后有何分别?别挡着路。” “区别大了去了,蓝侍郎。”随行的老吏说道:“此刻领先一人,此后便能吹嘘一番,某年京师大雪,我家捐助不落人后,那谁谁谁家便落在了我家后面。这一人之后,要死人嘞!” 蓝青田若有所思,这时有两家豪奴打了起来,没多久有人喊:“打死人了。” 为了抢夺捐助钱粮的位置,竟然闹出了人命。 道爷在宫中讥诮的道:“阎王爷怕是也不知该如何判此等人。” “陛下。”黄锦来了。 “如何?”道爷问道。 “二位皇子被长威伯带着去看了各处灾情,痛哭流涕。” “人间烟火啊!”道爷轻叹道:“不只是抚慰人心,也能让人心酸落泪。这一课,开得好!” “陛下,户部说钱粮太多,一时无法运送到各处……”严嵩欲言又止。 “朕调动京卫赈灾,有人说不该。”嘉靖帝说道:“如今那些人说了什么?” 那些人如今正在跳脚,说什么早就该调动京卫去各地赈灾了。 无耻也会形成习惯,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此人为村正六年,第二年便开始盘剥村民,他与地方豪绅勾结,为豪绅兼并村民田地提供帮助,收受了许多好处。另外,自家田地在这五年中增加了三百余亩。而相应的……” 徐渭停顿了一下,看着跪在蒋庆之身前的村正,冷笑道:“而相应的,村中少了十五户人口。” “十五户?他们去了何处?”裕王问道。 景王幽幽的道:“自然是逃亡了。”“非也!”徐渭摇头,“十四户卖身豪绅家,一户反抗,男人被打折腿,不久病故,妻儿不知所踪,据闻是被那户豪族收了为奴。” 裕王双眸通红,猛地回头,“表叔!” 景王咬牙,“该死!” 蒋庆之第一次在两个皇子眼中看到了杀机。 这不是坏事儿! 蒋庆之说道:“你二人准备如何做?” “抄家!” “殿下,此事要请示陛下!”杨锡提醒道。 裕王第一次露出了峥嵘,“乱世用重典!” “我有个法子。”景王说道:“以窃取救灾钱粮为由抓人,随后查抄……此辈罪行定然罄竹难书,只需找到一两桩便能钉死他一家子!” 这是应急之策,二人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说道:“我统军时若是遇到此等人,此等事,第一个想着的是如何用此事来警示众人。” “那么就该直接动手!”裕王看了老弟一眼,歉然道:“老四的办法其实也不错。” 景王说道:“罢了,终究还是取巧了。” “我给你二人一百人手,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那户人家的罪证。”蒋庆之叫来了陈集,令他带队前往。 “若是寻不到呢?”景王问道。 “寻不到……”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便给他做一个!” 裕王欲言又止,蒋庆之说道:“何为大爱?” 裕王恍然大悟,“是了,此辈该死,若是循规蹈矩坐视他逍遥法外,看似公平公正了,可何以彰显正义?” 用非正义的手段去达成一个正义的目标,我错了吗?蒋庆之扪心自问。可他想到了后来的大明。 当帝王们循规蹈矩的用正义的手段和群臣争斗时,结果无一例外的惨败。 这是一个非常时期,蒋庆之更愿意称之为乱世之前。在这个时候若是纠结于手段是否正义,那他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兴许一梦能回到那个时代,没事儿躺平了玩手机,打游戏…… 二人出发了。 徐渭说道:“裕王有王者气象。” “但还年轻,有许多不足。” “伯爷动用了夜不收,这便是要为他们保驾护航。不过此事……伯爷,跳出律法之外去行事,会不会鼓舞那位此后……” “帝王行事本就不该被禁锢。”蒋庆之说道:“规则从设立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不断落后,不断不合时宜。” “若是出现昏聩的君王呢?没有一个禁锢住他的规则,这个大明将会如何?”徐渭提出了质疑。 “若是帝王昏聩,你以为他一人就能翻天?”蒋庆之笑了笑,“杨廷和与陛下的争斗归根结底还是君臣争夺权力。当下的君臣之间的争斗亦是如此。” “若是墨家掌权当如何?”徐渭看着蒋庆之,想看出他是否会违心说些什么忠君的话。 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墨家掌权,君臣之间也不会太平,权力醉人,能让人不顾生死,不顾伦常。所以,我们需要设定一套规则,一个大框架,把彼此之间的权力隔离开。各行其事。” “伯爷的意思是……”徐渭眼前一亮,“若是有个大框架在,君王昏聩,那么有群臣牵制。群臣无能,君王能牵制……” “制衡!”蒋庆之淡淡的道:“这不是限定君王的规则,而是限定权力的规则。” 君王和权力在许多时候并非是同义词! 徐渭恍然大悟,“我墨家学说竟然到了这一步吗?” 蒋庆之笑而不语,心想我脑海中还有许多这等言论,若是都说出来,怕是会让不少人懵逼。 …… 徐家是本地豪绅,原先是南方人,祖上是个九品官,跟随着成祖皇帝迁徙到了北平,几代人下来,如今子孙满堂,家业蒸蒸日上。 这一代徐家家主叫做徐庆,四十余岁了,看着颇为健硕。 “灾后必然会有不少人走投无路,故而雪一停,就赶紧出发到各处去放贷。记住要快,否则被别人抢先……” 徐庆正和管事商议着如何借着天灾发家致富,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你等要作甚?” “嘭!” 大门那边传来了惨叫声,接着是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 徐庆霍然起身,“谁?” 书房的门被人踹开,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徐庆?” “正是老夫,你二人是……”徐庆蹙眉。 “拿下!”裕王喝道。 几个军士冲进来,不由分说按倒了徐庆和管事。 “你等何人?老夫妹夫在朝中为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徐庆奋力挣扎着。 裕王走过去拿起一本册子,看着上面的田地数目,以及那些奴仆名字…… 罪证,这不就有了吗? 他回身,“本王朱载圳!” 景王走出书房,“抄家!” (本章完) 第377章 积德,高升 整个京师权贵圈都动起来了。 户部官吏忙的脚不沾地,不断的清点物资,运送物资。 户部为此向严嵩求援,可严嵩此刻也忙的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西北灾情也不轻,这一批钱粮抓紧运去。”严嵩催促着官员。 “是。不过元辅,如今道路泥泞,怕是快不了啊!” “不管用什么法子,尽快!” 严嵩打发走了官员,户部的又来要人手,老严嵩也忍不住发牢骚:“只有老夫一人,问户部要不要!” 户部官员讪讪走了,严嵩浑身松弛的坐下。 “爹,歇息一会儿吧!”严世蕃送了一杯茶水给他,独眼中也多了倦意。 “算是消停了,回家。”严嵩强撑着起身。 父子二人回到家中,严嵩突然一拍脑门子,“咱们家还没捐!” 他忙的晕头了,却忘记了此事。 严世蕃也是如此,不过他却不以为意的道:“晚些就晚些,难道谁还敢置喙不成?” “人活一张脸!”严嵩告诫道,然后让人去叫管事。他抚摸着案几,光滑的漆面慢慢让人静了下来。 “回来了?” 欧阳氏进来,见父子二人疲惫不堪,赶紧叫人送热水来洗漱,顺带弄了汤水给他们暖暖身子。 “为夫疲惫欲死,东楼也好不到哪去。”严嵩喝了口汤水,“嗯!这是加了什么?咸鲜颇为适口。” 欧阳氏说道:“加了火腿,这还是新安巷传出来的做法,那位巨子果然是厨艺了得。” “呵呵!”严世蕃笑了笑,“虽说君子远庖厨这话被曲解的厉害,不过上位者进厨房,这确实是有些荒谬。” 欧阳氏把热布巾递给他们父子,说道:“这人一日三餐就好,能自己弄吃的更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似有福,可这人啊呐!他的福气有定数,你前面用多了,后面就没了。” 一番话就两个字:惜福! 管事来了,严嵩说道:“家中钱粮准备些,捐给户部。” 管事却没动,严嵩一怔,刚想发怒,却见妻子欧阳氏接过严世蕃手中的布巾,就如同是往日般的唠叨:“先前得知灾情厉害,我早已令人送了钱粮去户部。” “你怎地不早说!”严嵩一喜一怒,喜的是自家没落人后,怒的是妻子做了这等事儿不说,让自己险些闹了大笑话。 “娘,你捐了多少?”严世蕃却觉得自家老娘怕是要弄个大爆竹。 “不多,才十万贯。” 呯! 严嵩手中的调羹落在了碗中,他呆呆的看着妻子,“咱们家按我和东楼的俸禄,十辈子也攒不下十万贯,你这不是……” “外间都说我和爹贪得无厌,娘,你这是……哎!”严世蕃起身准备走,免得被气死。 欧阳氏坐下,反手捶打着腰。 “让你别逞强你偏不听。”严世蕃跺脚回身,走到欧阳氏身后,“往前些。” 欧阳氏往前坐一些,严世蕃接过侍女递来的木槌,轻轻为她捶打着后腰。 欧阳氏双手叉腰,眯着眼,“我也不知什么道理,就知晓家中钱太多不是好事儿。至于捐多了被质疑贪腐,不捐那些人难道就不质疑了? 再有,我闲来无事听她们说外间的热闹,哪个权贵家中不是金山银山?都说法不责众呢!可这钱放在家中我觉着亏心得慌,每每看着账册就担心受怕。” “那您也不能主动张扬吧?还十万贯,如今外间不知如何说我和爹呢!”严世蕃抱怨道。 “还能如何说?”严嵩沉声道:“不打自招。” “夫君以为陛下可知晓你父子之事?”欧阳氏问道。 严嵩迟疑了一下,点头,“自然是知晓的。” “既然陛下知晓,夫君觉着不示于人前,陛下就当没这回事?”欧阳氏叹息,“家中有些人自以为聪明,时常从公中贪腐些钱粮。我只是看着,偶尔忍不住了,便出手拿几个杀鸡儆猴。不过用得着的人,我便多留他一阵子罢了。” 用得着的人,我便多留他一阵子罢了……严嵩身体一震。 “夫君是个聪明人,我也蠢笨,嫁进门多年除了生儿育女,并无大用处。不过我只知晓一条,做人……要凭良心呢!” 欧阳氏摆摆手,示意严世蕃不用捶打了,起身按着案几,缓缓说道:“既然都知晓了,何必掩耳盗铃。我捐钱捐粮,凭的便是良心。凭良心行事,神灵也会护佑呢!” “我去厨房看看。”欧阳氏缓缓走出去。 “娘啊!良心这东西……”严世蕃最不信的便是什么良心。 欧阳氏回头,“这是积德呢!” 她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为你们父子积德。” 严嵩父子相对一视,严嵩微微摇头,暗示儿子莫要争执。 …… “严阁老家捐了十万贯。” 黄锦手中拿着的是户部给的捐助清单,念到严嵩家的数目时,他不禁一惊,等着嘉靖帝决断。 “十万贯,严嵩做一百年宰辅也攒不下来这等家业。”嘉靖帝手握玉锥,慢慢说道:“太常寺卿正好出缺……让严世蕃去做一任。” “是。”黄锦随即准备去直庐转达道爷的话。 身后道爷说道:“对了,严嵩年迈,严世蕃该随侍左右才是。” 黄锦一怔,旋即应了。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 太常寺卿职位不低,但算不得重臣,不过嘉靖帝一句让严世蕃随侍严嵩左右,让黄锦琢磨出了些道道来。 早些时候嘉靖帝是属意另一人接任太常寺卿,得知严家捐了十万贯后,竟然把严世蕃推了出来。 这里面有何奥妙? 黄锦一路琢磨,看到直庐时,突然身体一震。 让严世蕃随侍左右,这便是近臣之意。 近臣……别人不知晓,黄锦最清楚不过了。所谓近臣,在道爷眼中便是可用之人。但也分三六九等。 第一等是朱希忠这等勋戚,有半个盟友的味儿。第二等便是严嵩这等,是做事儿,背锅的。 不让严世蕃去太常寺就职,也就是说,这个太常寺卿只是一个虚职。 这是告诫还是保全之意? 黄锦心中揣测着,见到严嵩后却拱手道喜。 “太常寺卿?”等黄锦走后,严嵩叫来儿子。 “不过却让你随侍为父左右,这是陛下离不得你之意。”严嵩抚须微笑。 如今他年迈,精力大不如从前,票拟的结果令道爷不满意。换了严世蕃来票拟,往往契合道爷的心意。“陛下这是暗示,让我继续在爹的身边执掌政事。”严世蕃揉揉眼角,眼中多了傲然之色,“我早说过,陛下离不得我父子。” 严嵩父子欢喜之余,突然想到一件事儿,“你随侍为父左右,那太常寺谁来执掌?” 严世蕃一怔,“如今的太常寺丞李焕乃是蒋庆之的丈人。” 卧槽! …… “什么?严世蕃来接任太常寺卿?”李焕得知消息后,顿时心冷了半截。 “寺丞,消息千真万确。”心腹说道:“那人可是长威伯的对头,您……” 您老人家要倒霉了。 李焕本无什么官场野心,闻言叹道:“罢了,回头我便撂下这些,任由他折腾。”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蒋庆之回城了,两个皇子颇为狼狈,衣裳脏污,人也廋了一圈,不过看着却沉稳了许多。 “回去歇息几日,回头总结一番。”蒋庆之吩咐道。 “姑爷。”两个皇子刚走,李恬娘家来人了。 “姑爷。”来人是李焕身边的随从,一脸焦急,“姑爷,陛下令严世蕃为太常寺卿,老爷正准备告假呢!” 蒋庆之一怔,“严世蕃?” “是啊!”随从说到:“老爷说了,此人是姑爷的对头,他若是恋栈不去,自家被压制倒是无碍,就怕严世蕃藉老爷来作伐,针对姑爷。” 老丈人的一番拳拳之心令蒋庆之也颇为感动。 徐渭说道:“陛下不应如此啊!” 按道理道爷不该做出这等安排……等等!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后续的事儿。 历史上严世蕃一直在严嵩的身边,充当了大明影子首辅的角色。 也就是说,严世蕃这个太常寺卿只是个虚职。 “回去转告丈人,明日去太常寺,要稳住。” 这话什么意思? 随从把话带给了李焕,李焕也不解。 “女婿这是学了陛下猜谜呢!”李焕叹道。 常氏说道:“大不了这官就不做了。” “不做官,拿什么养这一家子?”李焕没好气的道。 “我的嫁妆就足矣!”常氏娘家有钱,当年陪嫁颇丰。这些年李家家产能膨胀,主要是常氏的功劳,所以她有这底气。 蒋庆之本想先回家,却转向去了西苑。 雪昨日就停了,宫中积雪被清理一空,仿佛从未来过。 蒋庆之走在依旧湿漉漉的宫中,看着熟悉的宫殿群,突然生出了些莫名的眷恋之意。 来迎他的是张同,小内侍很是好奇的不时看一眼蒋庆之。 “看什么?”蒋庆之故作凶狠模样。 小内侍退后一步,然后嘟囔道:“他们说伯爷此次赈灾杀人了。” 蒋庆之笑了笑,“怕了?” 小内侍摇头“本来怕了,不过陛下说杀得好,我便不怕了。” 道爷正在殿外散步,负手止步后,看着走上台阶的蒋庆之。 蒋庆之走上来,挠挠头,“臣的丈人……没啥野心,就怕管不好太常寺。” 道爷淡淡的道:“管得好管不好是一回事,心正就好。” “可您该先给我说一声,不是……我是说,臣的丈人也该避嫌吧!”蒋庆之苦笑。 嘉靖帝淡淡的道:“不必。” 好吧!蒋庆之说道:“是。” 道爷干咳一声,“吃了吗?” “没呢!正准备回家弄些吃的。” “今日光禄寺那边说有进贡的香猪,炙烤了……” “陛下,在哪呢?” 蒋庆之两眼放光,等看到和一只烤全羊差不多大小的烤香猪时,不禁食指大动。 “吃吧!”嘉靖帝坐下。 烤香猪外酥里嫩,让这阵子肚子里寡淡的蒋庆之吃的酣畅淋漓。 “陛下您也吃啊!”蒋庆之抬头,见道爷只是抿了一口酒水,便指指还剩下大半的烤香猪。 “慢些。”道爷喝着酒水,吃着蒋家抄没来的蚕豆,不时看一眼吃的欢实的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 蒋庆之也不客气,一番狂造,竟然吃了一半。 “喝口汤。”道爷指指那碗汤,“朕令御医弄些药材,吃了驱寒气。” 蒋庆之一饮而尽。 起身道:“这半边香猪……” “拿走!”道爷摆摆手。 蒋庆之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木匣子,“对了,这是臣在乡下弄到的牛黄,说是有大用处。臣还年轻用不上,本想明日再送来,这下倒是省事了……” 他不由分说把木匣子放下,“臣这便回去了。” 道爷看着木匣子,有内侍低声道:“宫中什么没有?” “牛黄能救急。”道爷摩挲着木匣子,“黄伴。” “陛下。” “把这木匣子……放朕的寝宫中。” “是。” (本章完) 第378章 陪你走一遭 雪停的第二日,李焕早早起来,还破天荒的照照铜镜,整理了一番衣冠。 “如何?”他回头问妻子。 常氏瞥了一眼,不负责任的道:“一表人才。” 吃早饭时,李焕看似温和,等他急匆匆出门后,仆妇却嘀咕,“老爷今日看着有些惶然呢!” 常氏慢条斯理的继续吃早饭,自我安慰道:“女婿如今越发了得了,作为他的丈人,夫君最好弄个闲职,如此两相宜。” 孙儿李方才三岁,颇为聪慧。他被母亲抱着过来,往日常氏早已笑吟吟的伸手,可今日却呆住了。 “祖母,祖母。” “什么?”常氏抬眸。 李方奶声奶气的道:“祖母,筷子拿倒了。” 常氏低头一看还真是,她掩饰的笑道:“倒了好,倒了家宅平安。” …… 李焕到了太常寺,众人都早早来了。 今日是严世蕃就任的日子,众人都无心理事,李焕更是如此,甚至整理了一番自己手头的事儿,准备交接。 不是辞职,而是准备告病。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就在众人觉得这位小阁老霸气侧漏时,一个官员来了。 “严寺卿此后常在直庐,太常寺日常……李寺丞可在?” 李焕懵逼出来,“本官在此。” 官员说道:“陛下吩咐,此后太常寺事务,由李寺丞执掌。” 李焕一怔,众人缓缓看向他,等官员一走,瞬间就围了过来。 “恭喜李寺丞!” “今日是寺丞,明日定然便是寺卿。” “……” 李焕还处于震惊之中,脑子里回荡着昨日女婿的话。 ——要稳住! 稳住什么? 女婿是让我稳住,别得意忘形了。 …… 此次赈灾李恬虽然并未亲自上阵,但筹集分发物资也累的够呛。夫妇当日一觉睡的昏天黑地。 “起了。” “别闹!” “夫君,该起了。” “叫你别闹!” “天都大亮了。” 蒋庆之搂着妻子,“再睡一会儿。” 李恬挣脱出来,穿衣后开门看了一眼,“呀!出太阳了。” 久违的阳光照在了院子里,结冰的树枝上,一溜溜的冰柱垂下,像是冰花。 蒋庆之的睡意也消散了大半。不知从何时起,他习惯了怀中有这么一个人,搂着她心中就特别踏实。 “起床!” 蒋庆之用极大的毅力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边哆嗦一边穿衣。 “夫君快出来看。” 李恬欢快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有什么好看的?” 蒋庆之嘟囔着,打着哈欠出了卧室。 天空中依旧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阳光透过雾气,有些朦胧的照在院子里。 湿润的乌黑瓦片上,积雪犹存。融化的冰雪顺着屋檐下的冰柱滴落。青黑色的地砖上,一个个小窝被雪水敲打着,水花四溅…… 一只鸟儿驻足在屋顶,清脆的鸣叫着。 突然飞来一只鸟儿,顷刻间两只鸟儿闹作一团,只是眨眼功夫,便振翅高飞。 “喵!” 肩头一沉,蒋庆之伸手摸摸多多的脊背。 他闭上眼,“这一关,算是过了。” 李恬仰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嘴角翘起,“夫君,他们都说你是善人呢!” “善人多了去。”蒋庆之说道,但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和惬意。 “对了,他们说夏公准备回乡了。”李恬说道。 “我会去看看。” 早饭时,看着那些护卫一脸倦色,蒋庆之吩咐道:“此次赈灾辛苦,每人五百钱。” “伯爷英明!”孙不同带头高呼。 蒋庆之心想若是换个地儿,换个环境,这厮必然是乱世中的一根搅屎棍。 窦珈蓝看着也是喜气洋洋的,蒋庆之随口问道:“那些债还完了吗?” 窦珈蓝摇头。“还有些,不过不多了。” 这女人的韧性之强,让蒋庆之也为之佩服。 孙重楼正和富城说这五百钱存四百钱,他拿一百钱回头请富城去看杂耍。 富城板着脸说他该存钱准备娶娘子了,可背负着的双手却在得意的弹动着手指头。 “富城。”蒋庆之吃好了。 “伯爷。”富城有一种本事,不管处于什么状态或是表情,在蒋庆之一声呼唤后,马上就能转换为恭谨的模样。 “让人告诉夫人,早些时候准备的院子让人洒扫干净,一应用具都配齐了。” “是。”富城应了,随即自己去后院禀告。在整个伯府,除去蒋庆之这位男主人之外,能出入后院的男人就只有富城和孙重楼,偶尔夏言那个老头儿也可以。 “夫君是想挽留夏公,不过夏公孤傲,就怕不肯。”李恬一听就知晓蒋庆之的用意。 “总是要试试的。”富城说,“夏公阅历丰富,且德高望重,留下来对伯爷帮助颇大。” 李恬摇头,“夫君没想这些,在他眼中啊……” 李恬突然想到了道爷,在蒋庆之眼中,道爷是什么? 夏言又是什么? 这个男人搂着自己的时候,感觉是搂住了整个世界,那种心满意足让她也跟着欢喜,但却心疼。 “希望能挽留住夏公吧!” …… 夏言在收拾东西。 他如今住在一家客栈中,掌柜见是他便想不收钱,可夏言哪里肯,说多少便是多少。 东西不多,几件衣裳,还有几串钱。 大清早夏言就去了车马行,前日说好的,今日他来缴纳定金。 “午后就出发,夏公早些过来。”掌柜亲自出马接待这位贵客。 “到时候老夫在城外等候。” 夏言走出车马行,就看到了一个内侍。 道爷身边的内侍。 “陛下说,京师难道就再无留恋之处?让你夏言不顾而去。” 夏言没想到道爷竟然会来挽留自己,他说道:“老夫老了,一把老骨头想留在家乡。至于京师,过往皆是云烟,权力欲望皆成空。” 他用这番话表达了自己对权力的不屑一顾。 内侍说道:“二位皇子还年轻,陛下问夏公,可愿为皇子师?” 这是正儿八经的邀请,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师。赶来送他的老友在内侍身后拼命点头,甚至还伸手在脖子那里拉了一下,示意不答应就弄死他。 嘉靖帝就这两个儿子,哪怕后续再有子嗣,年龄也赶不上趟了。也就是说,未来的大明皇帝就会出自于这两个皇子之中。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帝师啊! 虽说比不上再度起复为首辅,但多年后却能令夏言的儿孙受益匪浅。 “庆之呢?”夏言问道。 蒋庆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老师,嘉靖帝为此专门给他一把戒尺,上打昏君……错了,上打皇子,下打朱时泰。 “长威伯……”内侍微笑道:“长威伯事儿多啊!” “是啊!”夏言想到蒋庆之,眼角微微眯着,微笑道:“那小子身为墨家巨子,此后的事儿怕是会越来越多。” 内侍微笑道:“那夏公……” 夏言摇头,“转告陛下,臣告辞。” 说完,夏言转身就走。 这才是那个傲然的夏言! 嘉靖帝说过,若是夏言致意要走,便让内侍去送行。 内侍跟着夏言回到客栈,一路苦劝无果。 夏言进了房间,拿出一卷书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后,他起身,“走了。” 他准备在城外等候车马行的大车。 刚步出城门,夏言就看到了路边的蒋庆之。 他身后就只有莫展一人,一身青衫,含笑拱手,“夏公,天色不错,喝一杯?” 长棚中,孙重楼说道:“夏公,是家中最好的美酒。” 夏言咽喉涌动,“那便喝一杯。” 二人进了棚子,一壶酒,一道令夏言念念不忘的腌蚕豆。 二人坐下,夏言连喝了三杯。 他脸颊微红,说道:“庆之,老夫此去悠游林下,含饴弄孙,也算是得了善终。想当年……俱往矣。” “夏公。”蒋庆之喝了一口酒水,“夏公曾在庙堂之高俯瞰天下,身负天子厚望。一朝归乡,午夜梦回时,可能忘怀这些?” 夏言摇头。 “夏公以为自己老了吗?” “不,老夫尚能骑马疾驰,尚能怒斥丑类。” “夏公可知我的心愿?”蒋庆之举杯。 “为了大明国祚?”夏言笑道,吃了一枚蚕豆,眯着眼享受。 “这个中原每逢新朝兴起,大军出塞令异族胆寒,天可汗之名威震四方。一汉当五胡,胡无人,汉道昌……那些慷慨激昂去哪了?在随后的蝇营狗苟中,在随后的国势颓丧中消散了。” 蒋庆之敬了夏言一杯,自己却喝的愁眉苦脸的,“王玄策出使能灭国,苏武牧羊信念不失……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 蒋庆之一饮而尽,“是脊梁骨!” 他指指自己的心,“是华夏!” 蒋庆之伸开双手,“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这个煌煌华夏,为何往往沦为异族的牧场?我想用一生去寻找答案。” “这条路艰难,但注定荣耀。我的目标……” 蒋庆之拿着酒杯,缓缓说道:“让大明的战船铺满海面,风帆遮天蔽日。让大明勇士的足迹遍及天下……大明的疆土不再是舆图上的那般。” 蒋庆之指着远方,目光炯炯的道:“凡大明军队军靴踏过之地,皆是我大明疆土。” “你这想法太过疯狂……庆之,你想要什么?”夏言老眼发红。 蒋庆之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煌煌大明,当让世间俯首!” 蒋庆之看着夏言,“夏公不想见证这些时刻吗?还是说,夏公已然失去了勇气!” 夏言仰头喝了杯中酒,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指着蒋庆之,“煌煌大明,当让世间俯首,你这竖子有如此豪气,那老夫便陪你走一遭又如何?!” (本章完) 第379章 敬盛世 “……夏公执意离去,奴婢苦劝无果……” 嘉靖帝静静的听着。 夏言当年也曾是他和臣子之间的隔离墙,但夏言孤傲,不肯结党,故而这堵墙的作用不大,反而不如当下的严嵩一党。 且夏言对他这位帝王也不肯俯首帖耳,时常被忤逆他。 这和把自己的话当做是无上旨意的严嵩截然不同。 但当真到了夏言要走的一日,嘉靖帝却莫名生出了不舍之意。 那个倨傲的老东西,虽然不肯对自己低头,但却也不肯敷衍自己。君臣相处,更多时候像是一对不合拍的朋友。 特别是在最近两年,夏言无官一身轻,更是洒脱不羁。君臣相处时,他说话更为直接,令嘉靖帝莫名想到了前唐时的魏征。 这个老东西啊! 嘉靖帝心中叹息。 “后来长威伯来了。”内侍继续说道:“长威伯问夏公可是服老了,夏公……” 那小子也不舍夏言吗? 是了,家中有夏言这等老人坐镇,蒋庆之出门都能放心些。 嘉靖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竟然生出了这等感慨来。 他不禁莞尔。 朕还不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煌煌大明,当让世间俯首!” 内侍情不自禁的提高了嗓门,哪怕声音尖锐,但那股豪迈之意却令黄锦都为之动容。 内侍目光炯炯,“夏公说你既然有此豪气,那老夫便陪你走一遭又如何!” 黄锦手握拂尘,轻声道:“让战船铺满海面,风帆遮天蔽日,让大明勇士的足迹遍及这个天下……” 他只觉得胸口那里有些东西在涌动着。 “煌煌大明,当让世间俯首!”嘉靖帝放下玉锥,起身走出殿外。 阳光正在不断的消磨着雾气,光柱或明或暗,让整个西苑看着金碧辉煌…… “煌煌大明!”嘉靖帝眯着眼,“朕老了吗?黄伴。” “陛下不老。”黄锦跟在他的身后。 “年轻小子都有如此豪情,朕却发出了可曾老矣的感慨,朕……真是画地为牢太久,忘却了当年登基时的豪情壮志。” “陛下。”看着目光炯炯的嘉靖帝,黄锦一个恍惚,“奴婢……恍惚看到了当年的陛下。” 他真的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雄姿英发,雄心勃勃的少年。那时的嘉靖帝满腔热情,只想把这个大明从下滑的颓势中拉回来。 若非张太后和杨廷和,这个大明会如何? 这个念头在黄锦脑海中闪过。 “要想重振大明声威,必先整肃大明军队。重建京卫正当其时。”嘉靖帝负手看着远方,“俺答不会消停,朕也需时日来重建京卫。当年成祖皇帝北征草原,令蒙元余孽胆寒。朕不才,亦有远征之心。” 黄锦只觉得热血沸腾,“奴婢愿为陛下麾下一小卒,为大明厮杀!” 张同被气氛激发了热血,“陛下,奴婢也算一个。” 嘉靖帝负手回身,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不怕成为王振第二?” 黄锦心中一怔,“奴婢不敢干政。” 嘉靖帝淡淡的道:“土木堡之败被全数推给王振是对是错,朕不得而知。可从此后大明大军再未曾出塞击胡,以至于俺答这等跳梁小丑也能横行一时。朕在等着,等着京卫重建。” 等到了那一日…… 嘉靖帝眸色凌厉,“当让世人看看,这个大明并未垂暮,朕,亦雄心勃勃!” …… 夏言的到来让李恬欢喜不已,亲自出迎。 “那院子是夫人去布置的。”黄烟儿不失时机的说道。 “老夫就一人,哪里犯得着这般麻烦。”老头儿嘴里说没必要麻烦,可当看到自己的小院布置时,那嘴角却不知不觉的翘了起来。 “谁说您是一人?”李恬说道:“这家中每个人都是您的亲人。” 夏言看了她一眼,“庆之娶了个贤妻。” “您过奖了。”李恬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挑眉,表示自己很得意。 蒋庆之撇撇嘴,暗示你就作吧! 当日蒋庆之在家设宴欢迎夏言。 老头儿被蒋庆之请坐上首,他坚定拒绝,坐在了蒋庆之的下首第一位。他目光转动,看着肖卓等人,抚须道:“老夫既然进了伯府,那此后便以伯府为家。以墨家为家。” 老头儿的表态让肖卓等人大喜。 正如同后世的新兴事物在刚面世时无人问津一样,墨学此刻就像是个小透明,儒家打压,百姓不懂…… 但若是有个权威在媒体上为这个新兴事物唱赞歌,流量拉一波,这个新兴事物的知名度随即就来了。 墨家虽然渐渐有些名气,但却少了权威背书。 而夏言这位前首辅突然跳出来说,老夫便是墨家人,墨家如何如何…… 这比蒋庆之等人自吹自擂一万句都管用。 夏言缓缓说道:“儒家走不出治乱循环,大明当下的国势……你等看过史书,当知晓这太平下面的暗流涌动。儒家不成,那就该让位,让我墨家来!” 老头儿目光转动,“陛下有心重整大明,这便是我墨家的良机。倾尽全力成就盛世,盛世成,儒家……滚!这一杯,为盛世!” 众人举杯。 轰然道:“为盛世!” 宫中,嘉靖帝也摆下了家宴,不同的是,他和长乐在一起,而两个皇子用屏风隔着。 这也算是掩耳盗铃了。 “爹,你吃这个。”长乐给道爷布菜。 “嗯!”嘉靖帝点头,问道:“你二人此次也算是经历了些事,可有所获?” 裕王在屏风另一边放下筷子,“父皇,我本以为官府出手,诸事都会顺遂。可没想到赈灾之事繁琐,那些官员往往不如小吏……” “官清似水,吏滑如油。官员寒窗十载,反而不如小吏做事之能,这圣贤书……”嘉靖帝低声自语。 “老四。”嘉靖帝让景王也说说自己的感想。 “父皇,那些百姓要的真不多,只求填饱肚子,有衣裳穿。我见了心酸。这些百姓勤劳,为何一年到头辛苦耕作却养不活自己一家子呢?我最近在琢磨此事。” “那就作为你二人的题目吧!”嘉靖帝举杯,却发现对面是女儿,不禁失笑,“这一杯酒,为你二人的长进。” “爹,我呢?”长乐问道。她杯子里的是茶水,但却想喝一杯。“你?”嘉靖帝说道:“长乐也长进不少,这一杯酒,也为你。” “爹,我说的是酒。” “朕说的也是酒。” “爹,你耍赖,说好今日我能喝一杯……” 张童站在殿外,看着满天星辰,憧憬的道:“这日子真好。” …… 朱时泰失踪了。 “据说是私自跑去了怀柔,说什么赈灾。结果下落不明。” 严家的酒楼中,严世蕃拿出了折扇摇摇,看着坐在对面的陆炳说道:“朱希忠就这么一个儿子,看似平静,可我敢打赌,这厮快疯了。” 今日陆炳带来了沈炼,沈炼在一旁自斟自饮,很快便微醺,他冷笑道:“小阁老这是希望成国公长子出事儿,没了继承人,成国公必然颓丧。此后少了一人监察,小阁老便可肆意而为了。” 严世蕃斜睨了他一眼,。“听闻唐顺之来了京师?此人大才,问问他,可愿为我宾客!” 这是讥讽和挑拨,沈炼大笑,“哈哈哈哈!荆川先生之才何须小阁老肯定?当年荆川先生弃官而去,不为五斗米折腰,令天下士林敬仰。不是我说,就凭小阁老的名头,荆川先生定然会敬而远之。” “指挥使。”朱浩来了,看了严世蕃一眼,陆炳点头,他这才说道:“陛下令我锦衣卫去怀柔……寻成国公长子。” …… “真丢了?”蒋庆之正在享受着难得的假期,悠闲的一批。 “真丢了。”黄辽苦笑,“国公本以为小国公折腾不出什么事儿,谁知晓家中护卫失职,只是错眼功夫,便跟丢了。随后寻找许久也未曾找到。” “这娃……”蒋庆之起身,“我这便去看看。” 国公府,蒋庆之刚进去就听到了哭声。 国公夫人一改过去的雍容华贵,正一边抹泪,一边数落着老纨绔。 “……千不该万不该,夫君就不该说什么灾情,说什么我辈当如何如何,还说大郎少了磨砺……大郎性子本就冲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庆之。”老纨绔正在焦头烂额,见到蒋庆之进来,苦笑道:“哥哥让你看笑话了。” “说情况吧!”蒋庆之坐下。 “大郎去了怀柔,他带了几锭银子,大半换了粮食施舍给了灾民……” 蒋庆之捂额,“财不露白,他一个少年,在这等时候亮出银子,麻烦了。” “可不是。”朱希忠说道:“接着第二日,护卫就清理了一波想打大郎主意的贼人,可第四日,他们正和几个贼人周旋时,大郎却不见了……” 蒋庆之听完,起身道:“可曾派人去寻了?” “家中护卫去了大半。”朱希忠说道。 老纨绔也想去,可他是近臣,如今虽然雪停了,可各处赈灾事儿繁琐,他无法脱身。 “要不我去!”美妇人起身。 “嫂子,我去吧!” 蒋庆之觉得这事儿是被自己蝴蝶出来的。 蒋庆之走出国公府,孙不同说道:“外间许多人说小国公就是个废物,读书不成,练武不就。去赈个灾也能把自己给赈没了。成国公府靠他,怕是要没落了。” …… 此刻的怀柔城中,灾民们正围着几个粥棚嗷嗷待哺。 几个乞丐从小巷子里钻出来,年长的说道:“还没开始?” 有人说道:“开始是开始了,可这粥……” 他把自己的碗放低,众人看去,那粥稀的和水差不多。 老乞丐骂道:“狗曰的,不是说朝中运来了许多粮食吗?喂狗了?” 身后的年轻乞丐说道:“怕是真喂狗了。不过那狗有个名。” “叫什么?” 众人问。 年轻乞丐说道:“叫做官绅!” “你小子,这话被那些人听见,能活活打死你。”老乞丐教导道:“咱们做乞丐的,第一不能惹的便是官绅,惹了他们……小子,在这等时节死几个人,谁在意呢!” “可那些钱粮不对路。”年轻乞丐说道:“那日我蹲在城门那里数过进城的大车数目,又算了一番几处施粥的用度,那粮食绝对被人贪墨了。” “那么繁琐之事,你如何算得出来?” 众人惊讶。 年轻乞丐说道:“我二叔乃是巨……学究天人,我跟着他学了一阵子,便能轻松计算出这些。” “娘的,那可是咱们的救命粮食啊!”众人咒骂着。 年轻乞丐低声道:“想不想查清此事?” “嗯?” 众人抬头,“你有主意?” 年轻乞丐说道:“县尊这几日和本地豪绅打得火热,县衙中官吏大多出来了,里面空虚……若是能找到账册……他们死定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旦找到证据,京师震怒之余,咱们便是有功之臣。”年轻乞丐在蛊惑着,“弄不好便能弄个小吏做做,再不济也能有十贯八贯的赏钱。有这钱,咱们做什么不行?” 一番蛊惑后,众人轰然应诺。 “好!” 老乞丐问道:“小子,你这番话说的井井有条,学问也有,你究竟是何出身?” “落魄了,还提这些作甚。” 年轻乞丐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随手撩了一下。 若是朱希忠两口子在,定然要惊呼一声。 这不是我家大郎吗? (本章完) 第380章 少年的热血 怀柔县此刻有些兵荒马乱的架势。 县尊马昆大清早就出了门,说是去视察。 “视察?怕是视察到了女人的怀里。”一个老吏看着空荡荡的县衙冷笑道。 “老王,走了。”一个吏目在外面喊,“该去接收粮食了。” “来了。”老吏应了,回身看了一眼大堂,目光上移,看着那个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呸了一口,骂道:“都是一丘之貉!” 阳光照在地面,反射在牌匾上,再度把牌匾反射在地面。 那四个字歪歪扭扭的,看着格外丑陋。 县衙外,老吏和吏目出去后,门子懒洋洋的靠在门边,太阳悠哉悠哉的晒在他的身上。风停了,雪住了,正是打瞌睡的好时节不是。 几个乞丐在斜对面蹲着,老乞丐轻声道:“睡了。” “翻墙?”有人问。 朱时泰摇头,“翻墙太惹眼,我看这样……” 他嘀咕了一番,老乞丐拍了他一巴掌,“狗曰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鬼主意这般多。” “那一贯钱有一半该分给我。” “凭何分给你?” 门子睁开眼睛,就见两个乞丐一边互相推攘,一边走来。 “那户人家都死绝了,是我发现的那些钱,怎地,我拿大半不该?” “没我把风,你能找到那钱也没命花!” “放你娘的屁!” 两个乞丐越说越生气,竟然动手了。 啪! 一不小心,门子就挨了一巴掌,两个乞丐一看傻眼了,随即撒腿就跑。 “站住!” 门子喊道:“狗东西,打了老子便想跑?也不看看……站住!” 门子追了出去,却没注意到几个乞丐悄然进了县衙。 县衙中,值守的文书正在值房里,朱时泰瞥了一眼,此人单手托腮,正在打盹。 他指指里面,又指指外面,“留个人在此把风。” 狗东西,怎地那么熟练? 老乞丐心中犯嘀咕。 心想,莫不是积年老贼的儿孙? 二人摸到了大堂外,朱时泰左右看看,没人,便回头道:“你在外看着把风……” “为何不是老夫去?”老乞丐反问。 “你识字吗?”朱时泰问。 老乞丐:“……” 大堂里也有些乱糟糟的,地上泥泞也没人洒扫,桌子上摆放着不少文书。 朱时泰走过去,一本本翻看着。 当日朱时泰拿银子采买粮食后,自觉完成了赈灾大业,本想回家,可看着灾民们可怜,便多留几日,好歹帮衬一把。 刚开始他准备去县衙自报家门,让县令给安排个地儿做事。 可却在县衙外听到两个小吏嘀咕,说什么粮食被拉走了,账目要重新核对,免得被御史查到。 朱时泰一听就愣住了。 他随即便去了城门那里蹲守,数着一日送来的粮车数目,大致估算了一下粮食的数量。 每日城中两次施粥他次次不落,喝了比米汤还不如的稀粥,他加入了一个乞丐小团伙,问那些人这等稀粥需要多少米熬煮。 得知答案后,朱时泰核对了一下送来的粮食,以及城中每日的耗费,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人贪腐! 而且数目巨大! 二叔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少年的热血被点燃了,他看着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看着倒毙街头的灾民,他发誓要把这事儿查个底朝天。 他一本本的翻看着文书,可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账目呢?”朱时泰越翻越快,他突然一怔,“那等账目岂会放在此处?” 他养尊处优多年,对这等杂事压根不懂。 “那会在何处?” 朱时泰挠头,外面老乞丐在低声催促,“可找到了?” “马上。”朱时泰来回踱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老爹有一本小册子,珍而重之的谁也不许看。有一次朱时泰不经意发现老爹趴在卧室地上,伸手往床底摸。他好奇偷瞥,发现老爹摸出来的便是那本小册子。 “这等机密文书,定然不会放在县衙,否则一旦有人追索,便是证据。那么……唯有放在家中。” 县令的家就在县衙的后面,这是多年的规矩。 朱时泰悄然摸到了后院。 县令的家看着颇为简朴,只有一个老仆慢腾腾的在洒扫院子。 朱时泰趁着他不注意的功夫,飞也似的从边上小跑过去。 他微微喘息着,不禁感激着二叔对自己的磨砺……若非这些时日的操练,他这几日早已熬不过去了。 朱时泰摸到了卧室外,就听里面有妇人说话。 “那些钱放在暗处,莫要被人看到。” “夫人放心。” 夫人是一个尊贵的封号,但时光流逝,民间有钱人,乃至于官员们的娘子也跟着叫起了夫人。朝中睁只眼闭只眼,于是天下夫人泛滥成灾。 “去吧!” 一个仆妇出来,看看左右,躲在边上的朱时泰全身紧贴着墙壁,身前的盆栽正好挡住了他。 仆妇走了,没多久,里面的妇人也出来,她看看天空,叹道:“为何不多下些时日呢?” 朱时泰莫名想到了二叔说过的一个故事,大雪成灾的时节,有三个人聚在一起喝酒,书生,豪绅,商人,门外有个乞丐,三人一人吟诵了一句诗。 大雪纷纷落地,此是皇家瑞气。再下三年何妨……乞丐补了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这便是二叔口中的肉食者鄙吗? 朱时泰陷入了思索中,旋即浑身一震,暗骂自己糊涂,怎地忘了正事儿。 他摸进了卧室里,先打开抽屉翻找,一无所获。 在哪呢? 朱时泰自处寻摸,什么都没找到。 正绝望之极,前院那里一阵嘈杂,朱时泰心中一紧,知晓有人来了。 回去? 他心有不甘的看着卧室,突然想起有个地儿没看。 他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下摸索。 当年老爹便是把东西藏在下面,这位会不会…… 朱时泰突然身体一震,他摸到了一个厚厚的油纸包。 他把油纸包掏出来,打开看了一眼。 卧槽! 前面的老乞丐此刻焦急不已,骂道:“那个小子竟然跑了。” 前面此刻来了人,和留守的文书在说话,说是县尊马上就回来,让他准备热水。 “人呢?” 老乞丐听着脚步声接近,不禁魂飞天外。他看看左右,发现左侧那里有个靠墙倾斜立着的门板,赶紧跑过去蹲在下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乞丐看到了两双脚。 “县尊,户部刚送来一笔钱粮。” “妥善收纳了。” “是。” 老乞丐听到县尊在妥善二字时加重了语气。 “另外,京师那边有人传话,说长威伯那边负责的地方都在欢呼陛下万岁……” “为何?” “说是长威伯把灾民安置的颇为妥当,民心安稳。” “咱们怀柔难道不安稳?” “自然是安稳的,只是有极少数人在诽谤县尊。” “那等害群之马,回头寻个由头抓了,正好灾后重建需要人手,嗯!” “是!” 二人没进大堂,而是去了偏厅,隐隐约约听到在说什么有御史要来,小心些。 老乞丐心中一松,刚想钻出来,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他大骇之下想惊呼,却被来人捂住了嘴,“是我。” 朱时泰捂着老乞丐的嘴,老乞丐慢慢平静了下来,等朱时泰松开手,他低声道:“可拿到了?” 朱时泰拍拍鼓起的胸襟,老乞丐大喜,“他们说今日有御史来巡查。” “好机会!” 朱时泰心中暗喜。 这时县尊和那人出了偏厅。 “那边有人宴请,本官中午就不回来了。” “县尊,不知御史何时来呢!” “本官不饮酒就是了。” 午后,十余骑进了怀柔县丞,为首的是御史肖墨。 县令马昆带着官吏相迎,不知他如何弄的,看着颇为疲惫。 “一路辛苦。”马昆笑道。 “这一路行来是辛苦,不过灾情如火啊!”肖墨淡淡的道:“本官奉命巡查灾情,怀柔灾情如何,赈灾如何,还请马县令说说。” 粥棚就在边上,一队军士在维持秩序,那些灾民看着面色红润,神色从容。 “从发现灾情后,本官便带着人……” 随着马昆的讲述,一个勤勉爱民的官员形象栩栩如生。 肖墨走进棚子,要了一双筷子插在粥里。 “筷子直立不倒,好!”肖墨赞道:“果然是去岁考评上上的怀柔县!” “过奖了。”马昆谦逊的道,他随即说道:“县衙里准备了些便饭,酒肉是没有的,不过豆腐和干菜熬煮出来也算是美味。” “正好腹中饥饿。” “他在撒谎!” 这时一群乞丐从侧面巷子冲了出来。 马昆蹙眉,“去看看!” 几个衙役拎着棍子冲过去,一个年轻乞丐喊道:“马昆贪腐赈灾钱粮,我这里有证据。” “正好翻年下官就要调回京师……”马昆笑道:“让肖御史见笑了。” ——这是构陷! 肖墨含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相对一视,竟然默契一笑。 老乞丐看到了这一幕,低声道:“小子,他们是一伙儿的!” “抓住他们!”那些军士也出动了。 “快跑啊!小子!”老乞丐转身就跑。 可一回头,却看到朱时泰高举油纸包,厉喝道:“我乃成国公之子朱时泰,谁敢拿我?” (本章完) 第381章 我儿如何 肖墨和马昆背后的靠山同属一系人马,此次他能来怀柔一线巡查,便是背后靠山运作的结果,目的有二,其一是让肖墨刷资历,其二是为即将回调京师的马昆刷政绩。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县衙后院,马昆家的厨房里正在熬煮着肥羊,美酒已经打开,就等着客人登门。 那些所谓的灾民都是地方豪绅的家奴。 哪怕是肖墨是自己人,但该做的样子还得做。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竟然有人大喊马昆贪腐钱粮。 马昆几乎是下意识的喝道:“这是个疯子,拿下!” 肖墨也是一怔,他出京一阵子了,不知朱时泰失踪的事儿在京师权贵圈传的沸沸扬扬的。 “定然是疯子。”肖墨微笑道。 是不是疯子,抓到就知晓了。 几个军士狞笑着冲了过去。 朱时泰傻眼了。 这不对啊!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身就逃。 他追上了老乞丐,老乞丐一边跑一边说:“你……你特娘的喊什么国公……” “我真是……快跑。” 二人一边飞奔,一边回头看着。 可他们这几日就喝了几碗薄如水的稀粥,此刻浑身无力,哪里跑得过那些吃饱喝足的军士。 不过三十步,眼瞅着就要被追上了。 马蹄声在前面传来。 接着朱时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核心要稳。” 朱时泰下意识的稳住了核心,果然跑起来轻松了许多,对身体的控制也更稳了。 他心中一震,不敢置信的抬头。 十余骑勒马停在前方,为首的年轻人叼着药烟,摇头叹息,“你这个小子。” “二叔!” 朱时泰热泪盈眶。 那几个军士见状不对,止步喊道:“你是何人?下马说话。” 蒋庆之没搭理他们,对朱时泰说道:“此次一顿打是少不得的。” 朱时泰苦着脸,“还请二叔为我求情。” 这时马昆和肖墨觉得不对,马昆低声道:“来者不善。” “此人我好像见过。”肖墨眸色闪烁。 “你见过?” “对。” 这是蒋庆之策马过来,手中拿着的是朱时泰给的油纸包,他打开翻看着。 那些军士围拢过来,手按刀柄,就等马昆下令拿下蒋庆之。 马昆看了肖墨一眼,肖墨死死地盯着蒋庆之,脑子里拼命回想着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 马昆认出了那个油纸包,冷汗打湿了脊背,他冷笑道:“下马,东西拿来,本官放你一马!” 蒋庆之继续翻看着账册,一笔笔账目令人惊心。 整顿吏治任重道远啊! 马昆见他不予回应,喝道:“拿下!” 肖墨突然喊道:“住手!” 正准备扑过来的军士们止步看着二人,不知该听谁的。 “肖御史……”马昆看着肖墨,心想你这是疯了吗? 肖墨狐疑的看着蒋庆之,“您……贵姓……” “我姓蒋!”蒋庆之淡淡的道。 马昆见到肖墨的肩头一松,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一瞬间都消散了。 “下官肖墨,见过长威伯!”肖墨低头行礼,面色惨淡。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蒋庆之缓缓环视一周,他何等眼光,见到那些所谓的灾民红光满面,便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手中的账册,蒋庆之对朱时泰说道:“小子,你立功了。” 老乞丐等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见状都有些惧怕,一个乞丐壮起胆子问:“你真是国公之子?” 朱时泰点头,脑海中浮现了往日的场景。 ——这是犬子! 朱希忠带着他去见客人。 ——他们说小国公是个疯子,没用的废物! 偶尔他躲在假山后面听到仆从们的议论。 ——庆之不看好大郎,大概是意思说大郎只能守成。可为夫心有不甘…… 这是他在门外听到父母提及自己。 但这一刻呢?他抬头,看到二叔眼中的骄傲之色。 “小子,我为你骄傲!” …… 朱时泰失踪有一阵子了,国公府焦头烂额之余,就差悬赏寻人了。 锦衣卫的人出城往怀柔去,不知谁传出了消息,说是朱希忠进宫恳求嘉靖帝,嘉靖帝念及老纨绔多年支持,便令锦衣卫去寻找小国公。 朱希忠夫妇每日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半夜醒来睡不着,便互相慰藉。 但日子还得继续,这日有亲人过寿,朱希忠在直庐没空,国公夫人强忍着担心焦虑去赴宴。 因为灾情的缘故,故而宴请的规模不大,客人非富即贵,菜肴也少了三成。不过虽然少了三成,那七成饭菜却更为奢华。 国公夫人自然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可却不能被人窥探到自己的软弱,便笑着跟着众人奉承了老寿星几句。 斜对面的贵妇赵氏喝了几杯酒,突然笑吟吟的道:“我家大郎前日写了一篇文章,被先生赞不绝口。昨日他更是带着下人们熬煮米粥,亲力亲为……” 众人认得此人,乃是老牌勋戚,不过如今势头大不如前。 这家和成国公一系是多年的老对头。双方祖上都是武将,恩怨可以从成祖皇帝起兵靖难开始时算起。 本来双方差距不大,可靖难之役朱能表现出色,为成祖立下汗马功劳。成祖登基后,封朱能为成国公,而这家的祖上却只是侯。 两家一直在较劲,这家人越发力不从心。 今日赵氏却寻到了机会,她矜持的用手绢擦拭了一下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渍,微笑道:“咱们这等人家,子弟若是要做事,自然就该高居于上,从容指挥。” 赵氏看了国公夫人一眼,“所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但凡读过书的都知晓。” 众人这才知晓她是在剑指国公府。 多年的恩怨,一朝能发泄出来,何等的畅快。 赵氏笑吟吟的道:“我那二郎便是这等莽撞的性子……” 赵氏口中的二郎乃是侯府庶出,但生母早逝,从小就被赵氏养猫养狗般的养在身边,但待遇好不到哪去。 我说的是我儿子,不是你家朱时泰! 正准备发飙的国公夫人被堵住了。 赵氏见她美眸含煞,越发暗爽不已,“上次二郎便犯蠢,狩猎时有野猪被射中,他竟亲自去查验,结果野猪突然暴起,差点就把他给…… 哎!回来后我便对他说,就你这等废物,若是把侯府交给你,不出十年必然会烟消云散。” 这话……这话不是在讥讽有疯子之称的朱时泰吗? 而且还讥讽朱时泰就是个废物,国公府有这等继承人,迟早会烟消云散。 厅堂里安静了下来。 国公夫人想批驳,可儿子的所作所为却让她无言以对。且朱时泰此刻不知如何,她也没心思去和人计较长短。 但胸中一股郁气却久久不散,国公夫人霍然起身。 赵氏微笑道:“宴席才将开始,夫人便要走了吗?” 国公夫人眯着眼,刚想喷这人,随行的侍女进来,满脸喜色。 “夫人,夫人!” “何事?”国公夫人扶着桌子,借此稳定心神,有些自嘲的暗道:我今日怎地这般沉不住气。 人长久陷入焦虑状态中,整个人的思维都会进入一种灾难化模式,凡事都会往最坏处去想。而且容易被激怒。 国公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她能不和赵氏争执,便是自身的约束力依旧在发挥作用。 “夫人,小国公回来了!”侍女欢喜的道。 “大郎……大郎回来了?”国公夫人一怔,接着狂喜不已。这一刻什么矜持,什么姿态尽数被她忘在脑后,“他在何处?” “就在外面。”侍女笑道:“小国公说担心夫人,便来了。” “这个逆子!”国公夫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哟!这竟然回来了?恭喜。”赵氏笑吟吟的道:“这人能回来就好,什么逆子不逆子的,夫人莫怪我说话直,这孩子回来了,慢慢教导就是了。国公府家大业大,怕什么呢!” ——国公府家大业大,经得起败。就算是朱时泰败家,也能败个十年二十年的吧! 国公夫人不准备再忍了,冷冷看着赵氏,“先回去把你家中的事理清了再来说话,另外,小心家中兄弟阋于墙!” 这话是讥讽侯府几个儿子为了家产和爵位在暗中争斗。 赵氏哈哈一笑,“至少都是聪明的孩子,难道不是吗?” 你家的却是个废物啊废物! 这二人几乎要撕破脸了。 这时朱时泰却忍不住来了,国公夫人失态的拍了他脊背一巴掌。“怎地去那等地方赴险。” 朱时泰说道:“彼时看着那些灾民凄惨,我心中不忍。后来是怒不可遏,便留了下来。孩儿不孝,却让爹娘担心了。” 国公夫人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 朱时泰说道:“娘,我还得进宫,回头要打要骂回家再说。” “这孩子!”国公夫人一怔,“进宫作甚?” 随行的随从说道:“小国公在怀柔破了个贪腐大案,陛下闻之大喜,说小国公有祖上之风,令小国公进宫……陛见。” 成国公夫人愕然,然后回首看着赵氏。 问道:“我儿如何?” (本章完) 第382章 上天不报,我来报 雪停了,但灾情依旧。 宫中此次打开私库出了不少钱粮,引得京师百姓高呼万岁。有臣子颂圣,严嵩把奏疏送到御前,嘉靖帝看都不看,说道:“有那功夫,不如去为灾民做些事。” 有人说嘉靖帝在故作姿态。 但当长乐公主捐出了自己的积蓄后,那些怪话无疾而终。 黄锦作为嘉靖帝身边的内侍,也发动了一场募捐。 他率先捐了十贯钱,这是个标杆。 后续人等根据地位高下,或是九贯,或是八贯。到了下面的普通内侍宫女,十钱二十钱都可以。 “这是我的。” 张童抱着个木匣子,不舍的把里面的钱倒在框子里,看着至少三百钱。 负责的内侍干咳一声。“你刚来没多久,拿二三十钱就够了。” 虽然在道爷身边,但张童的身份却是最低一等。 “可黄太监说要尽力而为呢!”张童认真的道:“我尽力了有那么多。” 内侍从未被人这般顶撞过,刚想呵斥,黄锦来了。 “不过了?”黄锦问道。 “每日吃的不花钱,用的不花钱。”张童板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的花销,临了有些不舍的看了那些铜钱一眼,“回头我再攒钱给家中。” 内侍看了黄锦一眼,暗示这货坏了规矩。 黄锦摇摇头,“跟着咱来。” “是。”张童跟着他去了偏僻处。 “要听话,别人捐多少,你就捐多少。”黄锦何曾这般仔细教导过谁,可今日却不厌其烦的给张童分说这里面的道道。 “可是……黄太监你说过要尽力而为的。”张童个子矮小,仰头看着他。 在那双纯净的眸子注视下,黄锦嘴唇动了动,用力点头,“嗯!是……咱错了。” “开饭喽!” 张童一听吆喝就欢喜的道:“黄太监,我先去吃饭了。” “去吧!” 宫中的饭菜其实真不咋地,特别是普通内侍和宫女的份例饭菜,按照芮景贤的说法:这特娘的便是牛马吃的。 可张童却吃的格外欢喜。 “好吃?”身边的老内侍看着吃了半辈子的饭菜觉得倒胃口。 “好吃。”张童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的道。 老内侍看着他,眸色温和了些,“是了,咱进宫之前,家中的饭食更差,和这比就如同是猪食。可吃着吃着的,咱怎地就嫌弃上了呢?” 吃完饭,张童顺带帮忙收拾了一番,这才回去。 离接班还有半个时辰,他准备去打个盹。 兴许能梦到爹娘和兄长。 他寻了个偏殿,在角落里坐下。 迷迷糊糊的有人喊他,“张童,张童。” “哎!”张童睁开眼睛应道。 一个内侍进来,“找你许久。” “何事?”张童笑着问道。 内侍提着一大串铜钱颇为吃力,“方才陛下赏赐身边人,你得了五百钱。” “那么多?”张童欢喜的道。 “黄太监更多。”内侍笑道。 “那是应当的。” 张童喜滋滋的接过铜钱,说:“等过阵子我大哥来了,便让他带回家去。” “收好了。”内侍笑眯眯的回去。 黄锦此刻也在歇息,不过他没打盹,而是在看书。 “黄太监。”内侍进来,恭谨行礼。 “钱给他了?”黄锦问道。 “是。” “没怀疑吧?”黄锦突然一笑,“那小子单纯的如同是白水,哪会什么怀疑。” “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内侍奉承道:“也就是黄太监慈悲。” 黄锦笑了笑,内侍低声道:“昨日黄太监让奴婢盯着的那人,先前有人禀告,那厮果然和芮景贤的人勾搭上了,不过他那里没什么要紧的消息,芮景贤拿不到咱们的把柄。” “咱有把柄给他拿吗?” “是,瞧奴婢这张嘴。”内侍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陪笑道:“黄太监,那人如何处置?” 黄锦看着书卷,摆摆手,“雪化了,宫中最近水大了些。” “是,那些井也该填一番了。”内侍笑眯眯的告退,出去后叫来一个内侍,轻声道:“弄死!” “是。” 宫中当日便少了一人,某口枯井中,却多了一具尸骸。 人有两面性,这一点蒋庆之看得最透彻。当年在南美时,他可以坐视麾下冲着政府军的军车疯狂射击,也能在回国后看到有人扛着几袋水泥艰难上楼而为之唏嘘,随即买了一袋子饮料给那个卖苦力为生的男人。 沈炼带来了锦衣卫最新从草原获取的消息。 “此次雪灾俺答部也被波及,各处部族损失不小,密谍在密报中说,各处部族的牛羊成片被冻死,那些牧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剥皮取肉……” 沈炼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惬意的味儿。 有人说名将当视人命为草芥……沈炼想起唐顺之对蒋庆之的赞不绝口,不禁暗自叹息,“俺答部的豪商们乘势压低价钱,牧民不得已,为了不饿死,只能贱卖了那些皮肉。咱们这边的商人闻讯而去,也分到了一杯羹。” “好!” 蒋庆之看着颇为满意,沈炼忍不住问道:“长威伯就不担心俺答穷疯了,明年南下打草谷吗?” 每当草原遭遇天灾人祸穷疯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看向南方。南方的邻居有钱有粮,要不,去抢特娘一把! “今年不打,明年不打,可迟早会有这么一战,甚至是大战延绵。”蒋庆之说道:“既然避无可避,那么在对方也遭遇重创时开战最好不过了。” 沈炼窥探着他的神色,“长威伯莫非期冀俺答马上就开战?”“对,越快越好。”蒋庆之笑了笑,“不过今年不可能了。明年还得看情况。可惜了。” 沈炼特地回了一趟家,唐顺之最近在京城各处转悠,说是要看看京师地形。 “应德回来了?” 唐顺之正在院子里洗衣裳,闻声回头,“刚回来。” “我方才去了新安巷,那位长威伯听闻俺答部因雪灾损失不小,竟幸灾乐祸。” 沈炼说道:“我并非滥好人,可长威伯动辄杀俘筑京观,视人命为草芥。应德,此等人若是身处乱世,可为枭雄!” 唐顺之搓了几下衣裳,舀了一勺水在木盆中,把衣裳按在水下浸泡,回身寻个地方坐下。 “他不是枭雄。” “那你以为……” “就是个……”唐顺之指指心口,“就是个心中有盼头的人。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不外乎便是我与他走的太近,若是倒霉,我心学也会被牵累。” “此人剑走偏锋,时常做些令人瞠目结舌之事,我心学传播不易,若是被牵累,就怕一蹶不振。” “先生最后时刻说了什么?”唐顺之问道。 沈炼肃然道:“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此心光明,既然光明,那便循心而活。你觉着蒋庆之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沈炼默然。 唐顺之叹息,“他一举一动看似离经叛道,可哪一件不能示人?哪一件是祸国殃民?既然如此,那个所谓的经,所谓的道,是对是错?” 沈炼恍若被当头棒喝,“应德你……” “你看似狂放不羁,可骨子里却依旧被儒的那一套给束缚住了。”唐顺之温和说:“先生说知行合一,不谈其中的深意。 既然知晓孰轻孰重,那么该如何做自然就有了准则。比如说长威伯在南方杀俘筑京观,看似嗜杀,可仔细想来那些倭寇双手沾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该不该死?” 沈炼默然点头,他在锦衣卫消息灵通,自然知晓倭寇在东南犯下的杀孽之重,百死莫赎。 “可若是解送到京师献俘,那些士大夫会如何说?” “关押或是苦役,苦役最有可能。”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唐顺之说:“彼时我也在,刚开始有些不适,但转瞬就觉着……特娘的,杀得好!” 这是沈炼第一次听到唐顺之爆粗口。 “我当时也问过长威伯,问他这般杀戮,难道就不怕死后各种报应?你可知他如何说的?” 唐顺之不等他回答,轻声道:“若上天报应不爽,造下无边杀孽的倭寇便罪该万死。可据我所知,他们许多人都过的颇为逍遥。既然上天不报,我来报。若是有报应,我甘之如醴!” 唐顺之起身拍拍沈炼的肩膀,“纯甫,你在锦衣卫的时日太长了,长到自己变了也不知。” “是我变了吗?”沈炼茫然。 “我正好去新安巷一趟,大概晚饭不回来了,顺便给你带着好吃的。” 唐顺之到了伯府时,蒋庆之正在接待黄锦。 “荆川先生还请稍待。”富城知晓自家伯爷对这位心学大佬的重视,亲自作陪。 书房里,黄锦轻声道:“那个女子姓汪,年十五,长的不说祸国殃民,却也令人心动。” 蒋庆之抖抖烟灰,“又勾上了?” 黄锦点头,“昨日那女子请见卢靖妃,正好……遇到了裕王殿下。咱说一句话……长威伯,男人太着紧女人不是事,但那得看是什么男人。” 这话听着绕口,却代表着嘉靖帝的意思。 ——老三这娃在女色上稳不住,该管管了。 这位老父亲恪守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却把此事丢给了蒋庆之。 “我知道了。”蒋庆之点头,表示自己会处置此事。 黄锦起身,“对了,最近天气冷,嘴里寡淡没个味儿,上次听闻长威伯家中有什么……腌蚕豆?” 蒋庆之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石头。” “少爷。”孙重楼进来。 “让厨房给黄太监……三罐子腌蚕豆。” “十罐!” “你想得美!” “最少七罐。” 二人一番讨价还价,黄锦带着五罐腌蚕豆凯旋回宫。 唐顺之被请进书房。 “荆川先生此行收获如何?”蒋庆之问道。 此次唐顺之去勘察京师各处地形是受蒋庆之委托,目的蒋某人没说,但唐顺之隐约猜测到了一些。 唐顺之坐下,“我此次在京师各处走动,半道却恍然大悟。江山在势不在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若是有道,天下景从,文武齐心协力,京师哪怕是一马平川,俺答铁骑也休想踏入一步。若是失德,就算是壁立千仞,也会不攻自溃。” “先生大彻大悟了。”蒋庆之笑道。 “我也看到了处处皆是儒学,处处皆是摇头晃脑读书的学子。庆之,墨家……任重道远啊!” 蒋庆之问道:“心学不属于儒家吗?另外,若是墨家出头,心学如何?” 唐顺之洒脱一笑,“无论谁当道,我心学该如何便如何。什么道,什么术,我自走我路,与人何干?” 这位是真洒脱,蒋庆之想到了先前的沈炼,不禁叹道:“若人人皆如荆川先生,那就天下太平了。” 他如今头痛的是裕王那个小子的事儿。 也有些好奇那个汪姓小娘子。 他叫来了莫展,“去查查那位汪姓小娘子的底细。” “是。” 莫展走后,蒋庆之呵呵一笑,“我倒要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 …… 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383章 可敢谋反吗 冬季天黑的早,蒋庆之在书房里研究兵法弄的自己头晕脑胀,刚准备去禁地琢磨一下小机床,却发现天黑了。 天地间黑洞洞的,蒋庆之听到有侍女说道:“这怎地像是什么……暗无天日。” 是有些这个味儿。 灯笼被挂在墙壁上,光晕缓缓释放着。侍女端着饭菜走来,面色在光晕中显得明暗不定。 蒋庆之想到了鬼片。 饭菜摆好,李恬急匆匆进来,“家中存粮不多了。” “还有多少?”蒋庆之问道。 “也就是还能吃一年。”李恬坐下,显得有些心情沉重。 “一年……”蒋庆之说道:“明年秋收什么都有了。” “家中至少要备着三到五年的存粮,否则我心慌。”李恬拿起筷子。 “吃饭。” 第二日蒋庆之进宫,寻到老纨绔问了此事。 “有必要存那么多粮食吗?” 早上直庐往来的官吏不少,朱希忠把蒋庆之拉到偏僻地方去,压低声音,仿佛是在接头般的说道:“看史书不?” “看啊!不是我吹嘘,我看的史书当世怕是无人能及。” 蒋庆之在后世看的史书从远古时期到近代,可以说是看遍了世间变迁,看惯了你方唱罢我登场。 “战乱一开始,需延续多少年?”老纨绔很认真。 “这个……数年,数十年都有。”蒋庆之一怔,“你是说……” “但凡大户之家,都按照这个时日准备存粮。”朱希忠拍拍蒋庆之的肩膀,“哥哥我拉你过来,不是有什么机密,是怕你丢人。” 蒋庆之觉得自己压根没有贵族的自觉性,在自保这方面还不如后世一个末日生存系的疯狂爱好者,把囤积物资变成了生命的本能。 后世物资大爆炸,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哪怕是那几年,他囤积的物资也就是半年左右。至于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他压根没想过。 越有钱,越怕死。 拥有的越多,越顾虑重重。反而不如吃了上顿不知下一顿在哪的人活的自在。 张童站在台阶上,笑的很是纯净。 “长威伯。” “哎!问你个事儿。”蒋庆之走上来,“若是有钱粮,你会囤积多少?” “为何要囤积呢?”张童问道。 “你就不担心明日有什么天灾人祸?” “那是天灾啊!”张童的眼睛特别澄净。 “对啊!天灾。”蒋庆之觉得这娃太傻了。 “天灾是老天爷给的,我娘曾说,是老天爷让我从她的肠子里爬出来,我每日会遇到什么,都是老天爷的旨意……都是天意。” “天意……” “天意就是老天爷的旨意,谁能改呢!”张童笑起来脸颊还有酒窝,“我娘说,既然没法改,那就乐呵着过呗!” 蒋庆之默然良久,“你娘说的对。” 看似精明的人为了明天,乃至于数十年后做准备,可他们却无法猜到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数十年后的事儿更是面目全非,压根猜不着。 “你很聪明。”蒋庆之拍拍小内侍的肩膀。 张童笑道:“是呢!我娘也说我聪明。” 这个世间最聪明的从不是看似精明的人,而是那些看似愚钝,但却过的极为快活的人。 “外物只会牵引你的心神,让你六神无主,魂魄虚浮。” 道爷听了蒋庆之的感慨,眼神都有些变了,就像是遇到了同道般的欣慰,“物欲当有,没有物欲的不是人。所谓修心,不过是淡泊物欲罢了。物欲淡泊了,心自然便能静下来……” “也就是说,一个人拥有的外物越少越好。”蒋庆之的思维发散,“拥有的外物越少,被外物牵引的就越少,如此心神安宁。” 后世的极简模式不就是这个尿性吗? 原来所谓的极简,不是为了极简而极简,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减少心神被物欲的牵引,从而获得心灵上的自由。 “不。”道爷摇摇头,“外物是外物,人是人。外物多寡天注定,而人是否在意外物,这便要看你的定力。” 蒋庆之明白了,“拥有外物,但却看淡外物。” “孺子可教。”道爷抚须,极为欣慰,“可想与朕一同参悟大道?” 蒋庆之一个哆嗦,“臣就求个心神安宁,从未想过什么大道。” 他突然一怔,心想大道难道不是外物吗? 道爷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黄锦进来,打破了尴尬,“陛下,陆炳来了。” 陆炳进来后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庆之盘腿坐着,一脸莫测高深。 “陛下,锦衣卫在云南的密谍送来消息,黔国公……卒了。”嘉靖帝眼中的笑意消散,“沐朝弼并未禀告。” 陆炳说道:“沐朝弼前阵子拿了几个黔国公的心腹……都是老国公留下的人手。” 秘不发丧,顺势清洗老国公留下的势力,沐朝弼果然是狼子野心。 当今黔国公不过六岁,老国公去后,他虽然顺利承袭爵位,但一应事务都是沐朝弼在打理,也就是个傀儡罢了。 朝中也有为难之处,若是压制沐朝弼,当时才四岁的沐融能干什么?弄不好出个野心家,把云南弄成真正的独立王国,大明就会多一个伤口……就如同当年的交趾一般,让大明不断失血,却不忍舍弃的伤口。 “沐朝弼……”嘉靖帝突然问蒋庆之,“沐氏有人在京师,记得你与她有过往来,去问问。” “是。” 蒋庆之知晓此事可大可小,上次沐舒遇刺被他伸手救了,这便是改变了历史。 若是历史这只蝴蝶变成台风劲吹,把事儿吹偏了。比如说沐朝弼直接翻脸,自称黔国公,朝中别无选择,只能出兵。 俺答部正在雪灾中痛苦挣扎,一听到这等好消息,俺答能笑掉大牙,随后集结麾下铁骑大举南下。 雪灾之后,沐舒也捐了些钱财。云南沐氏不差钱,沐朝弼在京师的联络人大手笔捐了钱粮,随后四处宣扬。 “这是狼子野心呢!”向谨叹道。 书房里有炭火,最好的那种。 沐舒怔怔的看着窗外,“前次听闻黔国公病重,也不知如何了。” “恰逢冬季,哎!冬季生病最难熬。”向谨看到一个侍女疾步而来。 “何事?”向谨出去问道。 “国公……卒了。” 向谨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厉声道:“可是传闻?” 侍女低头,“云南来人了。” 向谨回身,坐在窗户边的沐舒手中书卷落在桌子上,她喃喃的道:“他终于还是下手了吗?” “三娘子。”有人来禀告,“长威伯来了。” 沐舒收敛心神,“我出去见他。” 向谨低声道:“三娘子正好顺势问问朝中的态度,沐朝弼这般狠毒,朝中难道就不管不问?今日他能害死黔国公,明日说不得就敢起兵谋反……” 沐舒此刻心神混乱,压根没听她说,到了前面,见蒋庆之负手在看着墙壁上的字画。 “沐氏收藏之丰,令人赞叹。”蒋庆之听到了脚步声,回身道。 “长威伯若是喜欢……”沐舒含笑道:“我这里倒是有几幅前朝字画,可拿去赏鉴,” “看过就是了。”蒋庆之刚领悟了物欲的真意,此刻觉得自己有些悟道的云淡风轻,可想着先前看到的那副字画,好像是前唐的大家手笔…… 这是传家宝级别的宝贝,却被沐舒当做是装饰品挂在墙上。 云南沐氏富庶到了这等地步,朝中却一直任其逍遥自在。 这是为何? 蒋庆之想到了当年建文帝时期,彼时朝中削藩的呼声甚嚣尘上,随后引发了宗室大乱战。 大乱战的结果就是建文帝倒台,成祖登基。 若是没有成祖逆袭,朝中会不会盯住云南沐氏? 蒋庆之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但出了成祖的事儿后,帝王将相们都默契的保持着对云南的宽容。 别逼迫太甚,否则再来一次靖难之役,特么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儿来。 “云南沐氏的运气不错。”蒋庆之淡淡的道:“成祖皇帝之后,历代帝王对沐氏都颇为宽容。可这等宽容却不是毫无底线的忍让。” 沐舒本以为蒋庆之来是例行公事,朝中依旧对沐朝弼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故而听到蒋庆之这番冷冰冰的话后,不禁振奋不已。 “是。”此刻蒋庆之代表的是嘉靖帝,沐舒恭谨道:“沐氏听从陛下吩咐。” ——陛下怎么安排,沐氏就怎么做。 “三娘子。”一个侍女进来,看了蒋庆之一眼,沐舒点头,“说吧!” 侍女说道:“沐熙来了。” 沐舒说道,“沐熙是沐朝弼的人。” 沐熙急匆匆进来,当看到蒋庆之后,下意识的冲着沐舒冷笑,心想你瞒着蒋庆之在此的消息,就是想看着我出丑吗? 黔国公沐融去了,云南必须有人接手,否则沐朝弼只需暗中鼓动一番,那些土司便会鼓噪起来,让西南一带震动。 所以沐熙有恃无恐,行礼后说道:“见过伯爷,都督那边传信,国公卒了,都督无心理事,各处土司都有些不安分,还请朝中做个决断……” 这是威胁! 也是一种姿态:云南缺不得我沐朝弼。 沐舒和向谨看着蒋庆之,紧张的等待着这位墨家巨子的态度。 蒋庆之看着沐熙,淡淡的道:“沐朝弼,可敢谋反吗?” (本章完) 第384章 见死不救 “陛下,锦衣卫后续来报,黔国公卒后,沐朝弼频频召集人议事,老国公留下的人手几乎被他清洗一空。” 锦衣卫的密报一份接着一份,可见当地的气氛紧张到了何等地步。 “沐朝弼狼子野心。”严嵩等人也在献计献策,“陛下,臣以为朝中当强硬些。” “臣附议。”崔元说:“若是朝中软弱,便是对此人的鼓舞,他会得寸进尺,弄不好云南便会发生剧变。” “云南不能出事儿。”朱希忠谨慎的道:“云南一旦出事,整个西南……陛下,大明在西南的官兵怕是镇不住局势。” 一旦沐朝弼揭竿而起,席卷了整个西南,大明还谈什么革新,大伙儿洗洗睡吧! “不能退让。”严嵩再度说道:“陛下,黔国公之逝,臣以为不简单。弄不好便是沐朝弼的试探,一旦朝中让其袭爵,便会助长此人的野心。” 崔元说:“臣记得黔国公还有个兄弟?” “也是个孩子。”朱希忠苦笑道:“老国公什么都好,就是所出的几个儿子太小。” 云南太远,中枢鞭长莫及。主少臣疑,让云南局势不稳。 有人去查问,回来禀告。“黔国公有兄弟叫做沐巩,年方三岁。” 这还是个嫩娃娃啊! 君臣不禁默然。 “若让沐巩袭爵……朝中须得强硬些。”崔元说。 …… 沐舒的住所。 蒋庆之负手站在厅堂内,沐熙站在门口,双拳紧握。 “长威伯的意思是说,都督意欲谋反?”沐熙沉声道:“都督对大明忠心耿耿,一心辅佐国公……可天不假年,国公卒了。 都督此刻正在云南苦心维持局面。国公这话,却是对都督忠心的羞辱!” “沐朝弼忠心耿耿?”蒋庆之莞尔,“黔国公是如何去的?” “病重。”沐熙说道。 “是沐朝弼下的毒手吧!”蒋庆之毫不客气的揭开了这个大伙儿都在猜测的可能,“他以为朝中不知吗?那个蠢货胆大包天,真以为自己在云南能一手遮天?” 蒋庆之厉声道:“告诉沐朝弼,黔国公之逝,朝中会查个水落石出。” 沐熙垂眸,“都督无愧于心。” 蒋庆之对沐舒说道:“回了。” 沐舒没想到他竟然这就要走,“长威伯,朝中对此……” “我来,便是想问问沐氏能袭爵之人的情况,不过当下看来无需再问。”蒋庆之大步走出去。 身后沐熙呵呵一笑,“云南土司野心勃勃,若无都督,早已乱作一团了。” 沐舒冷笑道:“国公有老国公留下的人手辅佐,本能控制局面。沐朝弼却通过联姻等手段与各处土司勾结,或是驱使他们作乱,或是驱使他们对沐朝弼赞不绝口……狼子野心以为我不知吗?告诉沐朝弼,多行不义必自毙!” 沐熙冷冷看着她,“你在京师这阵子倒是做了不少事。不过如今国公去了,云南必然是都督做主。多想想自己的父母家人。”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沐舒说道:“有本事沐朝弼就动手,我在京师正好为他宣扬一番。” 一旦沐舒的父母家人出事,沐舒在京师哭诉,沐朝弼的名声顷刻间就会顶风臭十里。 “莫要得意。”沐熙冷笑,随即走了。 走出沐舒的住所,他问道:“蒋庆之去了何处?” 随从说到:“是往西苑方向去了。” “锦衣卫那边定然把国公卒的消息报上去了,咱们此刻也该去禀告了。”随行的文士说道。 “去礼部!”沐熙上马。 “此刻会不会晚了些?”文士说道。 “不晚。”沐熙淡淡的道:“都督想试探一番朝中的态度,若是朝中软弱,都督便准备……” “动手?”文士眸子一亮。 “你这等人就盼着都督动手,也好做个开国功臣。”沐熙骂道:“那么多年能靖难成功的也就是成祖皇帝,都督……” 文士说道:“都督一旦起兵,顷刻间便能席卷整个西南。西南糜烂,塞外俺答必然会大军南下。到时候一南一北,平分天下。都督也能成就帝业……” “想的倒是好,不过这两年陛下渐渐从西苑走了出来。” “只是姿态罢了。” “前次清洗京卫之彻底,近乎于重建,可见陛下的决心。”沐熙面色沉凝,“都督那边定然在踌躇。此事……要稳。” “若是朝中强硬呢?”文士问道。 “朝中再强硬,难道还能派遣大军南下不成?”沐熙冷笑,“西南各处卫所的虚实咱们北上时见识了不少,那些哪叫做官兵,和奴隶差不离。” “这便是最好的时机。”文士说道:“我就担心等京卫重建后,陛下会把重建大明军队。” “你想多了。”沐熙笑道:“整个大明军队牵连着无数人的利益所在,士大夫们们的利益在田地,在人口。而军队的利益在将领,在百官。 军队形同于奴隶,每年为将领带来多少收益?每年朝中下拨的粮饷被文官和将领们漂没无数。彻底重建军队,便会彻底得罪这些人。 陛下本就对头遍天下,若军队也站在他的对面,这个天下……危矣!”…… “陛下,长威伯求见。” 君臣正在商议云南的事儿,蒋庆之回来了。 “陛下。”蒋庆之行礼,“臣方才见了沐朝弼在京师的人手,那人看似有恃无恐。” “云南不可乱。”崔元说道:“这是沐朝弼最大的倚仗。只要他不敢明着来就好。如今黔国公卒了,不过身后有幼弟可袭爵。” 蒋庆之蹙眉,“让沐巩袭爵?三岁的孩子……不如让沐朝弼袭爵。朝中正好名正言顺约束他。” “站位要紧。”崔元淡淡的道:“哪怕是个孩子,可站着黔国公的位,沐朝弼就得收敛。否则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喊打。” 说到这个,崔元想到了蒋庆之和墨家的处境,不禁微微一笑。 蒋庆之说道:“可若是沐巩再卒呢?” 崔元一怔,“怎会……黔国公几乎可以肯定是死于沐朝弼之手,他难道还敢第二次下毒手?” 崔元看了严嵩一眼,此时需要老严代表政事堂表个态。 沐朝弼敢不敢第二次下毒手。 严嵩沉沦着,许久后说道:“陛下,姑且不论黔国公是死于疾病或是没害,臣以为,当让其弟袭爵!” 这便是间接赞同了崔元的看法:黔国公就算是死于沐朝弼之手,他也不敢再度出手。 乐观的人总是无可救药……蒋庆之有些羡慕他们的乐观,暗恨自己的某些先知。 前世他去云南旅游时,了解到了当初沐氏内部的纷乱,堪称是一场精彩的宫廷大戏。 “云南乃沐氏领地。”蒋庆之用了领地二字,嘉靖帝轻哼一声,严嵩不自在的看了一眼笏板。 这是个伤疤,当年太祖皇帝让沐英坐镇云南时,估摸着是想让这位义子的家族世代为自己的亲儿孙戍守西南。 刚开始沐英干得不错,且和皇室关系亲密无间,恍若一家子。甚至在太子朱标去后,沐英悲痛欲绝,竟然也跟着去了。 可时移世易,如今的沐氏却尾大不掉。 若云南是个蛮荒地带也就罢了,可云南物产丰富,气候宜人,百年下来沐氏积攒了偌大的家业。 锦衣卫禀告多次,说沐氏的奢华令人难以想象,甚至不怕忌讳的说,怕是陛下的日子也比不了沐氏。 一个人太有钱了便会觉着了无生趣,人生毫无意义,此时财富就如同是毒药,而权力便是最好的解药。 “沐朝弼尝过了权力的甘美,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舍弃掌控云南。”蒋庆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我敢肯定的说,黔国公之死并不简单,沐朝弼是最大的嫌疑人。”蒋庆之用笃定的态度说道:“若是让沐巩那个孩子袭爵,我敢说他活不了多久!” “呵呵!”崔元笑道:“沐朝弼难道就不怕大军南下?” “能南下吗?”蒋庆之问道。 “自然是能的。”崔元说。 这些人还真是乐观啊! 蒋庆之心中嗟叹,但突然觉得这也不是坏事儿。 他需要藉此让朝中君臣看到沐朝弼的狼子野心,看到云南掌握在沐氏手中带来的许多麻烦。 只要沐朝弼执掌云南,蒋庆之就能寻到南下的借口。 控制云南,国祚能增加多少? 蒋庆之呼吸急促了一瞬,他发现脑海中的鼎爷转速加快了些。 显然鼎爷也在期待着。 但作为墨家巨子,蒋庆之必须要在朝堂上展露自己的眼光。 “陛下,臣以为,若是让沐巩袭爵,沐朝弼必然会对他下毒手。”蒋庆之先给沐朝弼下了烂药,随后看似漫不经心的道:“再这般下去,云南怕是真成了沐氏的了。臣还是建言,与其如此,不如让沐朝弼袭爵。” 但显然君臣都觉得蒋庆之担心太过了,严嵩甚至笑着说长威伯赈灾太卖力,以至于身心疲惫,该调养一番。 老严,等云南的消息传来,老子看你的老脸往哪搁! “如此,告诫沐朝弼,另外礼部准备派人去云南,让沐巩袭爵!”道爷最后拍板。 随即各自散去,道爷留下了蒋庆之。 “可是身体不妥?”道爷问道,“伸手。” 呃! 蒋庆之伸手,道爷拿住他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换只手。” 蒋庆之伸出右手,“不是男左女右吗?” 道爷看了他一眼,赤果果的鄙夷让蒋庆之干笑着。 “还不错,不过有些亏虚,回头让御医给你开个方子。你若是觉着不妥,朕给你开个方子也成……” 蒋庆之哪敢让道爷开方子,几句话糊弄过去后,赶紧告辞。 走出西苑,蒋庆之看着清朗的天空,突然想起了沐巩。 我这算不算是见死不救? (本章完) 第385章 失败的穿越者 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这话是孙重楼说的。 “谁告诉你的?”富城问道。 “是一个和尚。”孙重楼先前出门遇到了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说我有慧根,可为佛陀坐下金刚。师父,金刚是干嘛的?” 富城不动声色的道:“厨房刚弄了大肉包子,喷香。” 嗖! 孙重楼眨眼就不见了。 富城干咳一声,去请见蒋庆之。 蒋庆之正在禁地弄小机床,不过没开发电机。 “伯爷。”富城没进院子,很自觉的侧身对着禁地大门,“先前石头遇到了个和尚,那和尚说石头有慧根,老奴想去和他探讨一番石头的慧根。” 作为后世的军迷,蒋庆之知晓兔子研发武器的传统:装备一代,研制一代,预研一代。他遵循着这个老传统,在第一支土制燧发手枪装备自己后,开始了第二代燧发手枪的研制。 “慧根吗!”蒋庆之看了富城一眼,“很麻烦?” 富城恭谨的道:“这是京师,有大明社稷镇压,老奴以为鬼神辟易。” 蒋庆之点头,富城随即出府。 他佝偻着腰,一路缓缓而行。 太祖皇帝当年曾出家,但出家的目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登基后,太祖皇帝以僧人为使出使各国,目的便是让周边诸国感受到大明的善意。 当统治稳固后,太祖皇帝察觉到了方外对世俗的侵蚀,田地还好,毕竟刚从乱世中走出来,荒废的田地还多。但人口却成了双方的矛盾点。 若都去出家了,谁来耕种,谁来从军? 且方外拥有大量田地的同时,也收纳了大量人口,这些田地和人口是不交税的。 这就触动到了太祖皇帝的逆鳞,于是他出台了一系列措施,限制方外发展。 到了成祖皇帝,这位帝王对道家却情有独钟,武当山上的金顶便是明证。 当下的嘉靖帝崇道,但佛家底蕴深不可测,在京师依旧能和道家打个平手。 一个老和尚正在一家店铺外等候。 伙计出来,手中拿着一碟子剩饭剩菜,“就这些了,你可愿意?” 和尚鼻梁颇高,双眸深陷,他递过钵,“都是吃食,不过是喂养这具臭皮囊罢了。” “怪人!” 伙计把剩菜剩饭倒在他的钵中,说道:“要不再给你一个馒头?” “不必,多谢。”和尚转身,一边走一边用手抓着饭菜吃,旁若无人。 他吃完饭菜,寻了一户人家讨要水喝,顺便把钵和手洗干净。 “既然是臭皮囊,为何清洗?” 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 和尚微笑着抖抖钵中的水,“虽是臭皮囊,但凡人无知,以臭皮囊为美。和尚要用这具臭皮囊来展示神妙佛法,自然该清洗一番。” “你寻石头作甚?” 和尚打开包袱,缓缓拾掇着,“那孩子一看便有佛缘,我佛慈悲,他该随和尚回归西域,此生勤加修炼,来世可为佛陀座下金刚。” “金刚没空来凡间。” “金刚犯错也会被打落凡尘。” “你来自于西域?” “是。”和尚把钵放在包袱里,缓缓收拢包袱。 “那孩子一看便是大明人。” “他的父亲是贫僧的师兄,确实是大明人。” “和尚也能成婚生子吗?” “住持是成亲生子后才出的家。”澄荥眼中多了钦佩之色,“住持一进大纵寺,修为便刚猛精进。老住持圆寂之前,令他接掌大纵寺,无人不服。” “想来你寻他许久了吧?” “也不久,不过是五年罢了。” 和尚回身,把包袱背上,“你叫做富城。” “看来你查过我们。”富城在袖口中的手缓缓握紧。 “五年前贫僧从西域来,一路东行,入关后在北方四处寻索,却无果。一年前贫僧去了南方,好不容易在僧友的帮衬下寻到了他的踪迹,却不想人却走了。” 和尚眼眶颇深,一双眸子看着有异彩,“没想到他却在伯府为奴。贫僧想请见长威伯,可否?” “你想寻他回去作甚?”富城问道,眼中有危险的光闪过。 “你动了杀机。”和尚笑了起来,“崖儿城因大纵寺得以存在,大纵寺却因他父亲的缘故被毁,一干僧人化缘多年,这才修葺了一番,这个因果需他回去了结。” “是吗?” “是。” 二人相对而立。 一阵寒风吹进了巷子,吹动了富城的衣袖。 他抬手,也不见动作,五指弯曲成爪,就到了僧人的面门之前。 “南。” 念到南字时,僧人身体疾退。 “无!” 僧人卷起了袖子,猛地拂去。 劲风中,富城抓住了袖子,猛地一拉。 “阿!” 僧人身体随之而来,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弥!” 僧人的拳头突兀的出现在了富城的肋下。 “陀!”富城的爪子也到了他的脖颈处。 “佛!” 二人止步。 和尚微笑道:“天气那么好,不该杀人。” …… 在台州府时,蒋庆之用燧发手枪一枪干掉了松木家的刺客,但却发现了燧发手枪的一些问题,比如说扣动扳机时,因为要等引燧石被撞击,点燃引火药,再一路引燃枪膛中的火药,最后推动弹丸发射,所以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内蒋庆之很难保证能一直稳住右手,也就是说,若是距离拉远一些,很有可能会打偏。 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法子,其一苦练,但蒋庆之前世看过那些纪录片,军中神枪手为了练习稳定度,在枪下面吊着砖块,甚至是在枪身上架着东西。 那种苦头蒋庆之吃不来。 所以他把目标转向了改进手枪。 枪管没问题,膛线也没问题,问题就在引火药那里。 “除非能弄出真正的发射药,比如说雷汞。” 蒋庆之挠挠头,此刻他无比羡慕那些穿越前辈的无所不能。 雷汞,雷汞…… 蒋庆之冥思苦想许久,最后绝望的道:“那点化学知识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算逑,还是老老实实地攀科技树吧!步子太大容易扯着淡。” 他也算是个乐观的人,把这事儿丢下后,就开始琢磨云南沐氏的事儿。 记得当时参观沐王府的门票好像要六十元,蒋庆之还腹诽来着,说太贵了。等听到解说员说沐王府后来被吴三桂弄成了平西王府,更觉得倒胃口。 不过登高可见丽江古城,风景倒也不错。 沐朝弼此人野心勃勃,且残忍非常。沐融之死蒋庆之敢断言便是他的手笔。而后袭爵的沐巩也死于他手,这一点毫无疑问。 此等人肆无忌惮到了这等地步,可见沐氏对朝中的无视。 沐朝弼历史上确确实实并未谋反,这一点让蒋庆之颇为不解。 是什么阻拦了他的野心? 蒋庆之蹙眉,想寻陆炳了解一番,可却又担心被陆炳察觉到些什么。 谋划云南是他早就有的想法,掌控云南不但能增加不菲的国祚,而且还能由此打通缅甸那条通道。 东南战船出海,掌控马六甲海峡,把那一片海域变成大明的内海。 而后就得开始清理。 而打通缅甸这条通道意义重大,能让大明军队通过陆路直抵孟加拉湾,隔海便能看到三哥的地盘。 在缅甸弄个基地,打造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线就能到达非洲。顺着过去,绕过好望角……我的天! 蒋庆之呼吸有些急促。 绕过去就能到达此刻的欧洲。 对面是拉丁美洲。 当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出现在大明君臣的眼中时,多少人会把老眼戳瞎了? 打通航线后,随即用武装战船护送着商队前去。 开门,自由贸易? 什么? 不答应? 轰特娘的! 想到把武装战船开到欧洲的家门口,用舰炮轰开他们的国门,蒋庆之就不禁悠然神往。 “这事儿我得亲自做!” 蒋庆之正心潮澎湃的时候,外面孙重楼在喊:“少爷,少爷。” “叫魂呢!”蒋庆之的地图开疆被打断了,很是不爽。 “那个和尚来了。” 蒋庆之蹙眉,心想富城竟然也没能打发此人吗? 他把工具收了,看了一眼大鼎。 大鼎在缓缓减速。 这说明什么? “鼎爷,莫非我的谋划对大明国祚好处颇多?” 大鼎缓慢转动着,唯有铜绿那里不断有光散向四周。 蒋庆之出了禁地,“那和尚什么来头?” 孙重楼摇头,手中拿着半个肉包子,吃的满嘴流油,“不知,不过早上见到我时,他说了一通。什么大纵寺,什么因果,我一听就跑了。” “你可还记得当年之事?”蒋庆之不动声色的问道。 孙重楼说道:“我就记得火光冲天。” “还有呢?” 蒋庆之当初在苏州府救下孙重楼时,这娃看着瘦骨嶙峋,呆呆的就像是个傻子。问他来历,他只说自己从西边来。 西边大了去,再仔细问,这娃却只一问三不知。 这就是个憨憨……彼时的蒋干觉得孙重楼和自己有缘,恰好蒋庆之想要个伴,便留下了孙重楼。 时光荏苒,当年的憨憨身材魁梧,虎背熊腰。 “还有……当初……我见到和尚后,记起了一些。”孙重楼说道。 那双眸子里有类似于张同的澄净,但更多是无邪。 蒋庆之到了前院。 和尚站在台阶下,微笑道:“见过长威伯。” “我不喜转弯抹角,说吧,你想要什么?”蒋庆之沉声问道。 他看到了莫展,看到了孙不同等人,这些护卫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和尚围在中间。 富城也没把握吗? 蒋庆之心头掠过一抹阴影。 和尚微笑道:“贫僧澄荥,来自于崖儿城大纵寺,此来,是想带回前住持之子,孙重楼!” (本章完) 第386章 少住持,心痛如绞 崖儿城,西域…… 蒋庆之的脑海中突然泛起一个念头。 谋划西域需借口。 至于孙重楼,那娃可不是做和尚的料。 瞬间他眼中就多了些温润之意,“大师远来,先喝杯茶。” 澄荥明显的有些意外蒋庆之的反应,他微笑道:“贫僧不便久留,这便想带着那孩子回去。” “我不去!” 不知何时孙重楼出现在会客厅的侧面,他双拳紧握,“那把火是你们放的,你们烧死了我爹……” 蒋庆之:“……” 澄荥叹息,“当年崖儿城权力交替,那位出手狠辣了些,且得位不正,便想让住持开口为他正名。三番五次劝说住持依旧不肯…… 权力令人利令智昏,于是便用一把火烧毁了大纵寺。那一夜寺内死伤惨重,并非只有住持……” 孙重楼摇头,“你们还一路追杀……” “那是另一股人。”澄荥说:“大纵寺哪怕死伤惨重,依旧派出了五人跟着,那五人追上了那些贼人,一路厮杀,最后仅剩一人重伤回归,说你逃进了大明。 五年前,大纵寺初步修葺一番,贫僧带着群僧嘱托进了大明,一路寻觅你的踪迹。佛祖护佑,那日我见到了你当街动手,果然是住持的儿子,那果决的性子如出一辙……” 果决? 蒋庆之和富城面面相觑,心想孙重楼那是憨憨啊! 憨憨行事只凭本心,想到了就做,压根不会迟疑。 那位住持莫非…… 不能! 憨憨做不了住持。 而且也护不住孙重楼这个儿子。 “你骗人。”孙重楼的语气弱了些,不知怎地,蒋庆之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澄荥缓缓解开僧衣,露出了胸膛。 他把僧衣彻底拉开,让整个胸腹露了出来。 一道道伤疤在胸腹处纵横着,深的刀疤依旧能看到肌肉往两侧翻过来的痕迹,令人不忍细看。 澄荥却恍若未觉,“当年那五人奉命跟随护卫你,没想到住持却提前让身边人带走了你,那五人一路紧追,发现了追兵。他们一路厮杀……四人先后身陨,剩下一人拼死拖住了剩下的追兵……” “那人是谁?”孙重楼一步步走了过来。 澄荥缓缓把僧衣穿上,“剩下那人看着你进了大明,随后回归。那一路他几度垂死,幸而有佛祖护佑,这才能回归大纵寺。 彼时那位篡位者控制了崖儿城,大纵寺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他必须要跟着僧友们一起重建大纵寺,维系道统……当大纵寺初步修葺完工后,那人便带着钵,一路向东。” 孙重楼嘴唇蠕动,“是你。对吗?” “是。”澄荥微笑着,踮起脚摸摸孙重楼的额头,“贫僧当年抱过你,小时候你力气很大,僧友们都说你是佛陀座下金刚转世。故而刚修葺了大纵寺,他们便催促我来寻你。佛祖保佑,你还安好。” 孙重楼低下头,“我有些印象,你当年好像给过我糖吃。” “那是大食人的糖,最是甜蜜。”澄荥笑道:“那是贫僧去化缘得来的,那个大食人说,在遥远的西方,有无数大国。那些大国强盛,有许多财富……当时你说,那都是我的。” “我说过吗?” 孙重楼看了少爷一眼,心想这话倒像是少爷说的。 蒋庆之和富城退到了边上。 “少爷,看来不是假的。”富城的声音中能听到一种悲伤。 辛苦养大的孩子,某日突然有人登门说自己是孩子的父母,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言喻。 “自然不是假的。”蒋庆之先前已经令人去查了。 虽说如今查的不严,但要想在大明寻人,且五年之久,没有路引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来历,就逃不过蒋庆之的查询。 孙重楼和澄荥在低声说话,蒋庆之看到孙重楼落泪,澄荥慈爱的伸手为他拭去泪水。 孙不同来了。 低声道:“伯爷,五城兵马司查了一下,这和尚是一个月前进的进城,路引上出行的理由是游历天下,感悟什么佛机还是禅机。” 澄荥抬眸,“和尚需行万里路,这一路不断叩问内心,此生为何而来,缘何存在,为何而去……” 哲学三连! 蒋庆之脑子有些混乱,“先安置吧!” 他回到后院,把事儿告知了李恬。 “什么?和尚之子?”李恬颇为震惊。 “这不是重点!”蒋庆之点燃了一根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但清凉的药烟依旧压不住那股子火气。 “夫君。”李恬说道:“石头定然不愿去什么大纵寺。” “是啊!”蒋庆之笑道,仿佛李恬说的话便是真理。等蒋庆之去禁地后,黄烟儿说道:“伯爷对石头真是够亲切的。” “夫君和石头之间看似主仆,实则更多是兄弟。”李恬感慨的道:“他们在一起多年,若是石头去了那个什么大纵寺,夫君怕是会伤心。” 蒋庆之在禁地里坐了许久,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 澄荥带着孙重楼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孙重楼说是去了一家寺庙,澄荥这阵子就在那里落脚。 “他给了我这个。”孙重楼拿出了一本经文,“是我爹亲手抄录的。” 蒋庆之说道:“你可想出家?” 孙重楼挠挠头,“出家作甚?” “有个寺庙让你继承啊!少年!”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 佛前金刚……蒋庆之说道:“站好别动。” 孙重楼站好,蒋庆之走到他身前,伸手在自己的头顶压着,手掌平平的往前伸。 中途他依旧作弊了,把手掌悄然往上移动了一些,但差距依旧令人无语。 “好像比去年又长高了些,我说你没事长那么大高个干啥?”蒋庆之说道。 “我就觉着饿,饿了就吃,吃了就长个。有时候晚上饿得慌,就去厨房翻找食物,吃饱了再睡……” “当年在苏州府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能吃。” “那时是叶氏的人做主,我怕他们会为难咱们,所以许多时候就忍住,熬到天明便出去寻摸吃的。” “后悔不?”蒋庆之问道。 “不。”孙重楼摇头,“这几年我跟着少爷很是快活。” “那么……罢了。”蒋庆之本想问他是否愿意跟着澄荥去崖儿城,但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仿佛一开口眼前的少年便会消失在眼前。 澄荥来了,他单独和富城说了许久,晚些富城求见。 “崖儿城那边局势不大好,大纵寺需要有人坐镇,澄荥不能久留。 他说当年石头母亲生下他的头夜梦到了光芒四射,又梦到了血光,醒来后便生下了石头。这在他们那里……光芒四射便是佛光普照。血光正好印证了崖儿城当年的杀戮,大纵寺的浩劫。 故而那些僧人都把石头当做是重振大纵寺的希望,托人传口信,让澄荥务必把石头请回去。” 蒋庆之默然看着富城。 富城神色恭谨,但双手却拢在袖口中,“老奴不知什么大纵寺还是什么小钟寺。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日京师冷的要命。老奴想,那些年岁大的人,弄不好真会冷死……” 这是富城第一次在蒋庆之这里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杀机。 “若是换个人,哪怕是窦珈蓝……” 这两日孙重楼跟着澄荥时常出去,把守书房的人换做是窦珈蓝。她听到这话,默默低下头。 “我会赞同你的看法,弄走那人。”蒋庆之并非没有手段让澄荥离开,“可那是石头,我没法动手。否则此后每当看到他,便会觉着……莫名的难受。” 窦珈蓝抬头,她知晓这种感觉,也很羡慕蒋庆之和孙重楼之间的这种情义。 富城默然良久,“那么石头那边……” “不用劝说。”蒋庆之说道:“让他自己选。” “可那小子蠢笨。” “老富,石头看似蠢笨,可靠着直觉来活着的人,他们做出的选择,比咱们这等靠利益来决策的人高明百倍。” 蒋庆之说道:“我知你不舍,可许多时候,这都是命。命中注定,便不由人。” 若是强留下孙重楼,这娃会不会郁郁寡欢? 一个郁郁寡欢的孙重楼……富城嘴唇动了动,“老奴知道了。” “告诉澄荥,若是他,或是什么大纵寺,或是什么崖儿城,但凡逼迫石头做些什么……”蒋庆之眸色冷厉。 富城回去转达了蒋庆之的决定,“此事伯爷说了任由石头选择。不过伯爷有句话。” 澄荥大喜,“请说。” “伯爷说了,若是你或是大纵寺,或是什么崖儿城,但凡逼迫石头做些什么,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对了,知晓大同之外的京观吗?” “那座尸山吗?”澄荥念了一句佛号,“贫僧得知时人在陕西,念了一卷经文为那些亡者超度。” “伯爷的意思,西域那边兴许也缺一座京观。” 富城回头就笑眯眯的把孙重楼带到自己的房间,说了许多…… 什么人情世故,什么人心险恶,什么自保之道…… 第二日,当富城醒来时,走出卧室,却没看到那个眼巴巴等着自己的少年。 一瞬间。 富城觉得心痛如绞。 (本章完) 第387章 这好像不是梦 “夫君,起了。” “还早。” “不早了。” “石头都没叫嚷……” 蒋庆之拉被子的手一滞,缓缓放下。 李恬坐在床边,一边穿衣一边说:“夏公昨日寻夫君有事,夫君在禁地不出来……” 蒋庆之缓缓坐起来,双手搓搓脸,笑道:“我没事。” 李恬作为枕边人,自然知晓他有事无事。 等蒋庆之出去后,李恬吩咐,“晚饭准备些酒水。” “夫人要喝酒?”黄烟儿有些意外。 “嗯!” 那个男人看似豁达,晚上睡觉也一动不动,可呼吸不会骗人啊! 昨夜他的呼吸看似平稳,可却太平稳了。 他的兄弟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 “石头走了?” 夏言看着仿佛多了些什么,蒋庆之一琢磨,老头儿多的是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嗯!走了。” 二人进了书房,夏言唏嘘了一番,才说了正事儿,“这天看似一日冷过一日,可等雪化完了,离春日就不远了。开了春,就该是播种的时节了。墨家是不是该动动了?” 蒋庆之点头,“是该动动了。” “私学?”夏言问道。 “城外那块地我就准备用于墨家后续扩张。从学堂到各等研究机械的工坊,都集中在里面。” “是个好法子,免得分散在四处被儒家各个击破。”夏言抚须赞道:“这兵法用的不错。” 这哪里是什么兵法,不过是后世工业园的雏形罢了……蒋庆之莞尔。 “所需钱粮不会少,你可有准备?”夏言问道。 “上次那些人开盘我赢了不少,取之于墨家,还之于墨家。”蒋庆之早有准备。 “如此也好,不过庆之,一旦走上正轨,老夫不建议你再继续往里面投钱。一个人的墨家,注定走不远。”夏言正色道。 “我知。”蒋庆之当然知晓这里面的弊端,“墨家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谁的。” “它该是世界的。”夏言把当初蒋庆之调侃儒家的话翻了出来,套在了墨家头上。 “不,墨家只能是大明的!”蒋庆之很认真的道。 那些后世的东西一旦放出去,就如同火药在中原成了爆竹,而在西方成了杀人利器一样。 在这个思维受限的时代,任何一种划时代的发明,都有可能改变一国、一个民族的气运。 “明年陛下不开科举,许多学子滞留京师……”夏言微笑道:“老夫这几日四处看了看,不少人行囊羞涩,若此时招生,正当其时。” 老头儿果然是老谋深算……蒋庆之点头,“我准备就在这阵子招募一批学生,人数约五十。” “种子?”夏言微笑道:“先播种,春播一粒种,秋收万粒粮。再把那万粒粮当做是种子播下去……” “天涯处处皆墨家!” 一老一年轻,相对一笑。 “课堂放在何处?”老头儿很是热心,蒋庆之微笑道:“这不都等着您来伤脑筋吗?” “你倒是会撒手!”夏言吹胡子瞪眼,但转过身便去寻富城。二人在家中四处寻摸勘察,最后定下地方,富城便令人去请了工匠来,把院子修葺一番,打造课桌等设施。 这些都是小事儿,大头是招募学生。 “如今外界都说墨家最近没什么动静,不过也有人说老师在憋着坏,明年定然会有大手笔。” 周夏被叫来,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若是老师在年末之前招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弟子以为,儒家众人定然会警觉,由此引发的事儿……” “我有准备。”蒋庆之知晓第一步的艰难,“只要这第一步走出去了,站住了脚跟,我墨家就算是真正的活下来了。” “莫要小觑他们。”夏言正在整理学堂的规矩,老头儿抬眸道:“前汉之前天下多少学派,多少学问?可为何只剩下了儒学?别说什么儒学一扫六合,在那些学说消失的过程中,蕴含着多少血泪。” “征诛之术,儒家家学渊博。”蒋庆之在讥讽老夫子当年诛少正卯的事儿。 “此事弟子倒是可以去探个风。”周夏主动请缨,“先看看那些士子对我墨家的看法。” “能来的多是科举失意者,这一点都要有准备。”夏言告诫道:“另外谁若是进了墨学,随之而来的打压他可能承受?若是不能,我等能做些什么……这些都要仔细思量。” 蒋庆之起身,“您仔细思量,我先进宫一趟。” “小子,把这等繁琐之事丢给一个老人家,你这是不尊老。” 老头儿的咆哮还在耳畔,蒋庆之人已经进了西苑。 天冷了,道爷修行依旧,勤勉的仿佛是一个机器人。 “来了。”道爷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臣准备在年底之前,在京师招募些学子……” “这是要准备教授弟子了?”道爷眯着眼,“此事会引发什么朕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会有许多人跳脚。你可准备好了?” “不外乎便是各种压制,乃至于动手。压制臣不怕,动手……呵呵!” 蒋庆之巴不得那些人动手。 “朕本以为年底之前会消停消停,看来注定是消停不了。” 蒋庆之成功报备,回头就去寻了朱希忠,“大郎那边让他别掺合。”“怎地,担心大郎被儒家那些人排斥?”老纨绔冷冷的道:“若大郎是那等人,这个国公府舍弃了也罢!” 艹! 蒋庆之骂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 “大不了哥哥我再努力一把!”朱希忠笑了笑,但眼中有些冷意,“你要小心。” “我知,故而我忍到了现在。否则南下之前我就准备出手。” 借着清洗京卫的血腥气招学生会少许多打压,但却会给道爷他们带来巨大的麻烦。 所以蒋庆之选择了忍,直至今日,他才开始筹备此事。 “我也出不了什么力,出钱没意思,不过历代国公囤积了不少好木料,你若是要,只管令人来拉。” 老纨绔豪气干云,蒋庆之差点流口水。 想想,从朱能开始计算,几任成国公的存货能有多少? 那些巨木从深山中来,从海外来,后世切割一小块就敢卖高价的名贵木料,此刻在国公府的库房中堆积如山。 艹! 但蒋庆之还是忍住了,“学堂要的是简朴。” 他把裕王叫来,“听闻你和那小娘子又勾搭上了?” 裕王赧然挠头,“就是……看着挺可怜的。” 人家把你看做是一块肥肉,你却觉得别人可怜。 这货还真是……蒋庆之在琢磨是否有降低需要的药方,有的话给这娃一剂。 “有个事,回头我这里招些学生,没空的时候你和老四也去过把瘾,教授弟子!” “啊!”裕王一怔,“表叔,不必这般避讳吧!” 这货果然敏锐,蒋庆之说道:“我和陛下自然无需这等避讳,可许多事不是说不避讳就不做,而是越不避讳,越需要做。” 这话绕口,但裕王却明白了,“做在前面成规矩。” 但二人都没说的是,此刻看似无需避讳,可时移世易,天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迁。 就如同是魏征,早些时候他的进谏令太宗皇帝赞不绝口,说是铮臣,良师益友。可当老魏去了之后,某日太宗皇帝想到了这厮的可恶,勃然大怒,来了个秋后算账。 蒋庆之看着裕王回去,突然轻声道:“鼎爷,按照历史,裕王的生母应当还在,可为何提早薨了?” 这是他最近想起的一件事儿。 大鼎默然旋转着…… “是史书记错了?不可能!鼎爷,可是时空机器出了问题?”蒋庆之喋喋不休的问着,直至鼎爷散发出肃杀之气。 “罢了,薨了就薨了。”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当日下午,京师就传开了。 “蒋庆之要招弟子,说是五六十人。” 陈湛急匆匆进了书房,杨清一怔,“他竟不等开春?” 韩瑜说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否则所谓墨家就靠着蒋庆之那几个人能成什么事?”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告诫那些士子,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行差踏错的后果,自家承担!”杨清淡淡的道:“不过总会有人行险,老夫倒要看看谁有这等胆子!” …… 蒋庆之回到家中,进了后院,见妻子正在看书信,便问,“谁的?” “以前一个好友,如今嫁到了泉州,说是日子还好,只是每日看着海有些无趣。” 李恬把书信放下,令人摆饭。 菜不算多,四道,两道荤菜,一道菜干蒸鸡蛋,还有一道汤。 刚开始李恬令人准备的饭菜不少,一顿要剩下许多。蒋庆之便令人留着第二日吃,时日长了,李恬估算着二人的胃口,每一顿准备的饭菜大致差不多。 “竟然有酒?”蒋庆之有些好奇。“怎地想着喝酒?” “天冷,喝一杯暖暖身子。” 蒋庆之看着她,眸色渐渐温和,“好。” 夫妻之间自然无需什么感谢,只需把这份温情融入在彼此之间就好。 吃完饭,蒋庆之说了些过阵子有学生会进家,到时候让侍女们去前院时别大惊小怪。 “知道了知道了,夫君你喝多了些,睡吧!”李恬叫人弄水来洗漱。 “借酒浇愁愁更愁,明日还是不喝了。”夫妻躺在床上时,李恬嘟囔道。 可蒋庆之却已经睡熟了。 在梦中他回到了苏州府,和孙重楼二人站在了自家大门外,冲着那些叶氏族人咆哮…… “少爷,起床啦!” 蒋庆之身体一震,“谁在喊?哦!这是做梦呢!” “少爷,起床啦!” 杀猪般的叫声再度传来。 “没完了是不是!”蒋庆之突然睁开眼睛。 这好像……不是梦。 (本章完) 第388章 见过巨子 凌晨,天边的那颗星辰看着孤零零的。 新安巷中几户人家已经开始了劳作,一个老人嘟囔,“怎地没听到伯府那人叫嚷呢?” 儿子说道:“爹,他不是跟着个和尚走了吗?” “是了,出家了。”老人说道:“早上没这一嗓子,这还真是不习惯。” “少爷,起床啦!” 老人一怔,“谁在喊?” 是孙重楼。 他半夜摸到了伯府,堂而皇之的翻墙进来,巡夜的护卫发现了他,瞪大眼珠子,问他是不是鬼,被孙重楼一巴掌拍在脊背上,差点抽背过气去。 孙重楼就坐在厨房门口等,直至时辰到了,这才扯着嗓子叫嚷。 今日他多叫了一次,舒坦的道:“我说怎地醒来了不舒坦,原来是没这啥……少爷说的拉嗓。” 本来还能睡一刻钟的厨子听到喊声,不顾妻子的嘟囔,飞也似的穿衣,一溜烟就来到了厨房。 “石头。”厨子仔细看着孙重楼,见他衣着完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进了厨房,问道:“想吃啥?” “糯米鸡,羊肉馅饼,鸡汁煎饺……” “马上就做。” 厨房里很快就传来了忙碌的声音,帮厨的也来了,同样先看看孙重楼。 “师父。”孙重楼冲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富城笑了笑。 富城扫了他一眼,问道:“饿了?” “嗯!” 富城摸出一块肉干递给他,“吃吧!” “石头!” 护卫们起来了。 仆役们也起来了。 于是当蒋庆之披衣到了前院时,就看到孙重楼被众人围在中间,嘴里嚼着肉干,看似被噎着了。 “和饿死鬼般的穷凶极恶。”窦珈蓝嫌弃的递过一杯水。 “你不知道……”孙重楼喝了一口水,拍拍胸口,“他让我跟着去化缘,就得了半个馒头,越吃越饿……” 厨子跑出来,给了他一块煎饼,“先吃一口垫吧垫吧。” 孙重楼接过煎饼,几口吃了,拍拍肚皮,“还饿……少爷。” 蒋庆之就站在侧面,蹙眉看着这厮,“不练武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哦!” 众人这才发现今日都没操练。 校场上,徐渭一套刀法杂乱无章,三丈之内没人敢靠近。 胡宗宪的太极拳打的歪歪斜斜的,站都站不稳。 窦珈蓝的刀法忽快忽慢。 散步的夏言走几步停一下。 蒋庆之的绝世刀法也有些心不在焉。 孙重楼突然停了下来,“我知道你们都想问我,那就问吧!” 唰! 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那个和尚是你什么人?” “他要带你去那个什么寺庙干啥?” “你怎么回来了?” “停。”夏言叫住了众人,“让他一个个来。” 孙重楼拎着厚重的长刀恍若灯草,“那和尚是我爹的师弟。他准备带我回去,说是修炼几年,便让我接手大纵寺。” “那你怎么回来了?”窦珈蓝问道。 孙重楼嘿嘿一笑,“我跟着他出了京城,一路往西。饿了便去化缘,残汤剩菜都吃不饱。饿的肚子直叫唤。” 众人看着他那宛若熊罴般的巨大身材,想想澄荥化缘的小钵,不禁笑了。 “当夜我和他就睡在一个破庙里,半夜我突然就醒来了,像是什么没做。后来我就想着,少爷没我叫唤会赖床……” “胡说!”蒋庆之义正辞严的道:“我从不赖床。” “你在苏州府就会赖床。”孙重楼说道:“那时你说让我每日凌晨叫嚷,直至醒来。” “那只是哄你的。”蒋庆之呵呵一笑。 孙重楼说道:“我就悄悄的想摸出去,刚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叹息,吓的我毛骨悚然。” 一个破庙里,半夜三更突然身后传来叹息声,换了别人估摸着能一窜三尺高。 “原来是澄荥,他说……贫僧一看你便是俗世有事未了,若是不能了,就算回到大纵寺也会心不在焉。” 孙重楼挑眉道:“我说是呀!那怎么办?澄荥说,若长威伯只是寻常的勋戚也就罢了,可此人杀戮颇多,大明当下的局面……后续怕是少不得四处征战。他是杀神,你是金刚……” 孙重楼干咳一声,“我听了金刚就不舒服,便说,少爷说我是阿修罗,澄荥瞪大眼珠子,说,阿修罗?我说是呀!他就突然叹息说,这都是缘。你缘未了……这也是天意。” “说重点。”有人催促,众人回头对他怒目而视。“澄荥问我,可舍得走。我说……”孙重楼提高了嗓门,“舍不得。澄荥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说,你今日跟着贫僧出京,一路回头一百三十九次,嘴里嘟囔少爷两百零三次。痴儿痴儿,既然不舍,那便回去吧!” 孙重楼兴高采烈的道:“我一听就准备跑,澄荥叫住我,让我告诉少爷。少爷,澄荥说什么五年为期,五年后他会再来京师,带我回大纵寺。” “知道了。”蒋庆之一脸不耐烦,“练武!” “开练开练。”徐渭拔出长刀,“老胡,和我对练几招?” 胡宗宪摆出一个揽雀尾的姿势,“要不,来推手?” “得了吧!软绵绵的不爽利。” “有胆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徐渭和胡宗宪玩推手,窦珈蓝的刀法看着恢复了正常,好像更犀利了些。夏言散步的速度更慢了些,越发的云淡风轻了。 “少爷。”孙重楼拎着长刀过去。 蒋庆之一脸嫌弃,“就知道你会回来。” “澄荥说五年为期,五年后……我真要去那个什么大纵寺?”孙重楼嘟囔道:“要做和尚很苦呢!吃不饱,穿不暖。可澄荥又说,那是我爹的基业,什么基业,和尚要什么基业?” “他骗你的。”想到澄荥为了哄孙重楼去大纵寺,违心编制了一番谎言,蒋庆之不禁乐了。 “那五年后他来了咋办?”孙重楼问道。 “五年后啊!”蒋庆之杵着长刀,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五年后,兴许崖儿城就不在了。” “为何不在了?” “自然被收了。” “谁收了?” “大明啊!” “哦!那就是……不用去了?” “嗯!” 早饭时一家子都很欢乐,蒋庆之在后面和李恬吃饭,李恬破天荒叽叽喳喳说过不停,什么孙重楼不在家里就没有笑声。稍后她又嘱咐黄烟儿,以后有什么方外人来找孙重楼,一律说不在。 裕王两兄弟,外加一个长乐来到伯府时,见到孙重楼也颇为欢喜,长乐说昨日道爷都唠叨了几句…… “父皇说,那么傻的小子去了西域那边,弄不好就被人卖了。庆之那瓜娃子也蠢,一个和尚罢了,寻个由头就打发了……” 孙重楼只知道笑。 蒋庆之和夏言出来了。 “今日不授课。”蒋庆之说道:“都来帮忙。” “二叔。”朱时泰来了,蒋庆之叹道:“你爹还真是不怕国公府被人灭了?” …… “二位殿下去了,朱时泰也去了。” 杨清和韩瑜正在吃早饭,得到消息后,杨清有些纳闷,“朱希忠为人八面玲珑,不得已绝不得罪人。更遑论此事关乎我儒家颜面,他知晓咱们不可能会袖手。怎地依旧敢让朱时泰去掺合此事?” “老夫也有些纳闷,以往朱希忠和大儒往来很是尊重,如今却把我儒家往死里得罪……” …… “我爹说了,若真是被灭了,我一大家子便到二叔家来吃喝。” 朱时泰有些兴奋,有种参与了重大事件的史诗感。 “去吧!”蒋庆之指指裕王二人那里,今日他们将充当介绍人的角色。 周夏来了,今日他特地告假来帮忙。 “老师,我昨日问了几个士子,提及墨学时,大多避之而不及。有几个士子问了些情况,特别是问了出师后可有安排……” 周夏看了蒋庆之一眼。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不稀奇。”蒋庆之说道:“在并未深入了解之前,咱们凭什么吸引那些士子冒着得罪儒家的危险来就读?就是利益。” 儒家有个毛病,那便是所谓的耻于言利。 “人活着就得谈利益,比如说我墨家兴起为何?就是为了让墨学能成为当世显学,这是利益。比如说今日墨家招收弟子为何?是为了将来扩张墨家……这同样是利益。” 蒋庆之见裕王等人围过来,正好当做是一课,“不要耻于言利,而是勇于言利。从利益处去分析万事,就会看透许多虚妄……不至于被人忽悠。” 他说这话时多看了裕王一眼。 “表叔说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景王的领悟力和智商确实是高出裕王一筹。 蒋庆之点头,“为人处世如此,我墨家的学问也是如此。世间万物都有其运行的脉络,找到这个脉络就能发现万物根本。” “伯爷,什么是万物根本?”有人问道。 蒋庆之说道:“万物并非咱们肉眼看到的模样,若是能借助某些放大视线的东西,便能发现更为细微的一面……而这一面,便是万物的组成和运行脉络,便是这个世间的准则……这便是道!” 身后的呼吸有些急促,蒋庆之心想这谁啊!激动的不像话。 他缓缓回身,身后站着十余士子。 朝阳洒落,十余士子行礼。 “见过巨子!” (本章完) 第389章 砸场子 新安巷的街坊发现今日来了不少陌生人,而且大多是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看着有些畏畏缩缩的,或是走几步,回头看一眼。或是止步不前,犹豫再三。 “罢了,不该来。”有人跺脚,掉头就走。 有人出了巷子,发现外面聚拢了不少人。 “这是要作甚?” 数十士子正在外面冷笑看着那些进去的人。 “今日进了新安巷,便是我儒家叛徒。”有人朗声道,“此辈小人也!” 几个刚进去的士子闻声掉头,陪笑道:“就是进去看个热闹。” 那个士子意味深长的道:“有些热闹看不得,看一眼就拔不出来了,会出事。” 此刻聚拢了百余士子的新安巷内外突然寂静了下来。 伯府侧门开着,十余士子行礼,蒋庆之看着门外那些目光闪烁,犹豫不决的士子,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摆摆。 莫展低声道:“发信号。” 巷子口那里,突然有人喊道:“别堵住了口子。” 那数十士子却傲然不动。 有人喊道:“有人欺负咱们新安巷的人了啊!” 那些摆摊的小贩纷纷叫嚷起来,什么挡住了自己的生意,或是这些人聚拢在这里,把客人都吓跑了…… “一群蠢货。”那士子冷冷的道:“这是你家的地儿?” 小贩们摇头,士子淡淡的道:“那凭何站不得?” 小贩们摇头,然后齐齐看向巷子口。 一个身材巨大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手按刀柄。 “谁要站那里?” 有人骂道:“此人是谁?竟敢这般大喇喇的?” “是孙重楼!” 那人愕然,“那个阿修罗?” “正是。” 士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悄然后退,退到了小贩们的侧面。 “再退!”孙重楼走过来。 “这是你家?不退怎地?”有年轻气盛的问道。 “打断腿!”孙重楼理直气壮的道:“这里是我新安巷的地儿,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打断腿兵马司的人也不敢管!” “这是大明的地儿!”那人反驳。 孙重楼突然眼前一亮,“既然是大明的地儿,为何不许少爷的墨家收弟子?” 呃! 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复杂化了。 那人有些后悔自己出头,刚想缩头,孙重楼欢喜的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热切的道:“这是大明的地儿吧?” 士子脸颊颤抖,“我不知。” “你一会知晓,一会儿不知,娘的,莫不是失心疯了?” 一个巨汉单手拎着一个廋削的士子,口水喷的他满脸都是……这个画面在朝阳下格外的协调。 “是,是大明的地儿。”士子颤声道。 孙重楼,杀戮成性,被俺答部称之为阿修罗,也是蒋庆之麾下第一猛将。 此人行事毫无道理可言,顺心所欲。 此人曾当街枭首俺答使者。 这等人,激怒不得! 这些士子今日是有备而来,来自前就被教过各种应对手段。 其他都好说,就是碰到孙重楼时莫要……说到这里时,那个管事儿的男子笑道:“不过此人走了,可见墨家气运稀薄。” 这厮不是活生生的就在这里吗? 走哪了? 士子肠子都悔青了,有心想振作一番,可孙重楼手一紧,他就觉得呼吸艰难,“放开……放开我!” 孙重楼把士子丢在地上,仗刀回身,冲着士子们说道:“少爷说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若是有谁想跨过那条线,伸出哪条腿,就废哪条!” 士子们默然看着他。 有人轻声道:“关键看那些人。” 是啊! 关键还是看谁敢去报名,看蒋庆之收多少人。 报名的人越多,说明当下儒家的号召力越弱,而反之亦然,说明墨家的号召力在提升。 有孙重楼坐镇,那些士子不敢再说怪话,更不敢出言威胁。 陆续有士子进了新安巷。 “那是谁?”有人看到在侧门外站着的少年衣着不俗,便问道。 有人说道:“是那位小国公。” “成国公府的小国公?” “正是。” “他都敢来,咱们怕啥?” 成国公府的小国公亲自在伯府外面迎接各方士子,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严世蕃说道:“爹,朱希忠看来是铁了心要和蒋庆之一条道走到黑了。” “成国公一系看似风光,可风光背后是劳心劳力。”严嵩揉揉老眼,值房里的熏香让他有些不适,但儿子喜欢,他觉得也还好,“帝王如虎,喜怒无常。近臣看似风光,可手中权力都是帝王给予。一朝出错,或是犯了忌讳,顷刻间便是大厦将倾的局面。这等风光的臣子……日子并不好过。” “所以朱希忠接手成国公府后,干脆一改祖辈谨慎行事的风格,随心而为。”严世蕃说道。 “对,故而得了陛下的赞许。”严嵩压低声音,“咱们这位陛下最不喜别人和自己玩心眼子。朱希忠此举在陛下眼中便是侍君以诚。” “啧!”严世蕃有些牙痛,“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父子二人都知晓对方可惜的是什么。 若朱希忠是严党一员,对严嵩父子的帮助颇大。 严嵩父子,崔元,陆炳……这是一个隐形联盟。若是连朱希忠也加入进来……那么道爷身边的近臣都是严党中人。 严嵩突然一个激灵,他看了一眼门外。起身走到门边,往外左右看看,还好,自己的护卫在。 “此事以后不可提。”严嵩回身告诫道。 “爹你太谨小慎微了。”严世蕃拿起毛笔,“对了,令人去新安巷看看,我想知晓今日儒家是否会坐视墨家招兵买马。” 新安巷来了个中年男子。 来人面色微黑,看着颇为威严。士子们见了纷纷行礼,“见过马公。” 此人叫做马原,在京师开了家私学,弟子数十人,每次科举都有人上榜。就如同是后世那等高考名校一般,出名后许多士子挤破脑袋都想拜在他的门下。可马原却极为挑剔,不是资质好的一律不收。 如此他的私学名声反而越发大了。 马原颔首,“进去了多少人?” 有人说道:“马公,陆陆续续有三十余人。” 还好! 马原把缰绳递给随从,有人问:“马公来新安巷可是要给墨家一击?” 墨家今日招弟子,而京师声名大噪的先生马原恰好来到这里,这里面的味儿让众人兴奋了起来。 马原说道:“京师乃首善之地,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立足。老夫以往不屑于和他们计较,可没想到这些歪门邪道却越发得意了,竟想开宗立派。今日老夫来,便是要看看那位巨子何德何能,竟敢视我儒家如无物!” 士子们欢喜不已,有人说道:“走,跟着马公去看看。” 一群士子簇拥着马原到了伯府外。 朱时泰正在给一个士子说情况,见状便拱手,“敢问何事?” 马原身后的一个士子说道:“马公来了,还请长威伯一见。” 朱时泰摇头,“今日我二叔没空见客。” “是不敢吗?”有人讥讽道:“马公教育之能令京师士子趋之若鹜,长威伯这是害怕那些士子反悔吗?” “什么趋之若鹜?”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老头儿走了出来。 马原一怔,行礼,“见过夏公。” 来人正是前首辅夏言,他看了马原一眼,“小马啊!” “是。”马原不卑不亢的道:“今日老夫来此,是为了见长威伯一面。” 他做好了和夏言争执的准备,可夏言却回头喊道:“庆之,有人砸场子来了。” 正在和周夏说话的蒋庆之满头黑线,“夏公越发……洒脱不羁了。” 蒋庆之吩咐道:“这些人此刻眼中只有名利和前程,刚开始不可浇冷水,不过也不可许诺……” 周夏说道:“诺不轻许,弟子明白。”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不禁想到了自己刚到大明时,身边就只有孙重楼的窘境。 “石头呢?”蒋庆之问道。 莫展在他身边,“说是巷子口有人在威胁那些来报名的士子,石头说他有法子解决。” “别动手就好。”蒋庆之说道。 不是他胆小,今日若是动了手,儒家那些人说不得就会趁势出手,搅乱他的招生大计。 这时马原走了进来。 伯府前院很大,大到足以踢足球。 正在咨询的士子们缓缓回身。 “是马公!” 惊呼声中,马原拱手,“马原,见过长威伯。” …… “怎地,这里是你家的?” 两个年轻士子站在巷子口中间,堵住了一半路。 几个想进巷子的士子见状有些踌躇。 “是马原的弟子!”有人说道。 “马原的弟子目高于顶,最是倨傲。” “每年科举马原的私学都能中一两个,他们有这个资格倨傲。” 孙重楼回身,“这是新安巷。” “这是大明的新安巷。”一个脸上有不少青春痘的士子冷笑,“我高兴站这,怎地,陛下来了也不会管。难道长威伯就不许?” “这律法是大明的,还是蒋家的?”另一个士子开口就是大帽子。 “果然犀利。” “那孙重楼坐蜡了。” “他若是敢动手,便是置律法于不顾。” “不,是坐实了那句话。” “哪句话?” “这律法是大明的,还是蒋家的。” 两个士子傲然看着走来的孙重楼。 “你要怎地?”青春痘士子淡淡的道。 “我说过了,别挡路!” 孙重楼劈手一巴掌,那士子的脑袋猛地往右侧一偏,众人甚至看到他脸上的几颗青春痘被打爆了,汁水四溅…… 孙重楼劈手抓住两个士子的衣襟,稍微用力便把二人提了起来,用力往边上砸去。 边上有收夜香的大车经过,这一家伙正好砸在大车上。 呯的一声,装夜香的车厢碎裂,两个士子落在中间。 粪水四溅! (本章完) 第390章 儒家已死,有事烧纸 “马原科举之路颇为坎坷,五次参加春闱,五度落榜。后来便以教书为生。谁知晓他竟然颇有些教书育人的天赋,第三年弟子就中了。由此名声大噪……如今许多贵人都想把自家子弟送去他的私学,不过马原收徒颇为严谨。” 夏言低声说出了马原的来历。 当年他曾和马原有过一面之交,“那年老夫曾视察过他的私学,彼时此人尚且年轻,意气风发。如今看着却稳沉多了。” 稳沉来自于被社会毒打。 蒋庆之颔首,“马先生此来何事?” 马原微笑道:“老夫教书多年,闲暇时也曾琢磨过学派之争。有人说独尊儒家不妥,可老夫却以为,若非独尊儒家,千年以来,不知多少人称王,多少人称帝。长威伯以为然否?” “若非儒家击败百家,一统诸学,那么中原必然是今日信道家,明日信佛家,后日信纵横家…… 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日子还怎么过? 今日对周边喊打喊杀,明日撅起屁股任由周边践踏。 今日宽以待民,明日严苛如法家……” 马原说道:“如此中原,可有盛世?” “果然是马公,这番话说得极好!” “正是,若非我儒家,诸子百家轮番登场,中原早就乱套了。” “看蒋庆之如何应对。” 此人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夏言刚想出头,却见蒋庆之拿出药烟,把一头在装药烟的小木匣子上顿着。 “一句话,一个道理,一个学说,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便落后了。”窦珈蓝弄燃火媒,蒋庆之偏头点燃了药烟。 “墨学当年便是如此,兼爱非攻,在彼时乱世正当其时。可当人心思稳时,大一统的格局形成。此时再提什么兼爱非攻,就有些不合时宜。” 马原眸子一缩。 士子们讶然,甚至是惊呼。 没人想到蒋庆之会把第一刀捅向了墨学和墨家。 蒋庆之呼出烟气,看着眼中平静如波的马原,心想若是我后续的话说出来你还能如此,那我是真佩服你的定力。 “大一统是彼时的呼声,秦顺势而为,一统六国,从此中原王朝建立,赓续不断,到了大明,已然形成了一套规则,而这套规则便被冠以了儒学之名。” 蒋庆之说道:“何为家?何为学说?学说立足之基是什么?马先生可有教我?” 反击来了……夏言抚须微笑。 马原说道:“家乃志同道合者聚合,学说,乃是先贤对当世的见解及解决之道。至于学说立足之基,自然是为国为民。” 这三个答案几乎不可动摇,哪怕是老夫子重生,在当今的环境下也只能选择这么回答。 “志同道合者,说得好!” “吾辈正是以为国为民为己任,却不知蒋庆之的墨家为了什么。” 在讥讽声中,蒋庆之说道:“第一,志同道合者,据我所知,各地士大夫兼并土地,吸纳人口不遗余力,以至于朝中和地方赋税枯竭,难以为继。如此,我想问问,这个志同道合的志与道,可是儒家的志与道?” 马原面色不变,“那只是少数罢了。” 这种辩论之术他熟得不能再熟了,随口就能打发。 “老徐。”蒋庆之却笑的很开心。 徐渭出来一步,“就说京畿一带,地方豪绅兼并田地者十有八九。 比如说怀柔,上次伯爷去了一趟,顺手查了一番,怀柔地方豪绅兼并田地、收纳人口者,十之有九。 马先生说只是少数罢了。我想问问,这个少数从何而来?若是马先生精心查过,那还请问是在何处?请马先生说出来,伯府别的不多,还有几个人手,只需数日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这个毒舌啊! 夏言心中叹息,为马原默哀三炷香。 “马先生,可敢吗?”徐渭继续喷吐毒液。 马原淡淡的道:“回头老夫自然会过问。” 徐渭呵呵一笑,“也就是说,马先生并未核实这个消息?把并未核实的消息当做是道理,并教授给弟子,我想问问,这,算不算是误人子弟?” 卧槽! 这已经不是喷吐毒液了,而是夺命飞刀。 胡宗宪觉得马原会和徐渭拼命。 那些士子们都在等着马原的反击,可马原却默然。 他的几个弟子交换了个眼色,有些不安。 这第一战,先生竟输了? 马原神色依旧,蒋庆之并未顺势追杀,而是继续说道:“何为学说?正如马先生所说的,学问乃是先贤对当世的见解及解决之道。从夫子创立儒学以来,一代代先贤不断对其进行修改和补充,以适应当世。” 别说儒学不知与时俱进,从儒学建立开始,就不断有人在对其进行改进,说是与时俱进一点也不为过。 “可我想问问,为何不断改进的儒学却依旧无法让中原王朝的国祚多延绵些年头?”“兴衰自然有天道。”马原淡淡的道:“一兴一灭,兴衰轮回,这便是道。” 儒道释三家多年争斗,但也在互相融合。比如说马原的这番话中就充斥着道家的思想。 “反者道之动吗?”蒋庆之笑了笑,“如此就拿前宋来做例子。前宋亡于三冗,这是史家之言可对?” 马原点头。 “有识之士皆看到了这一点。”马原说道,“可天道不可违。” “好一个天道。”蒋庆之笑道:“什么事儿没法解决了,自己闯下大祸却不想背负骂名,便把锅往天道脑袋上丢,这便是京师声名大噪的私学山长?” 蒋庆之呵呵一笑,“三冗谁造成的?” 不等马原回答,蒋庆之说道:“士大夫!” 马原嘴唇蠕动,“那是……局势使然。” “好一个局势使然。”蒋庆之反击,“冗员、冗兵、冗费。冗员,那些多出来的官员从何而来?” 蒋庆之看着那些士子,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大宋,“从科举而来,从门荫而来。那些科举出仕的士子,那些门荫子弟可是士大夫中的一员?” 没人否认。 “冗兵,前宋以文制武,士大夫们踌躇满志,觉着众正盈朝,天下大治轻而易举,可一旦发生灾荒,他们如何应对?” 蒋庆之讥诮的道:“他们惧怕灾民谋反,于是把灾民编为厢军,还对此洋洋自得。多年后,他们的后辈不长进,依旧萧规曹随,让前宋军队的规模不断膨胀,每年耗费钱粮无数。” “冗费,每年前宋朝中都要拨出大笔钱粮来赏赐官员。那些官员何人?” 众人都觉得有个答案在呼之欲出。 “冗员多出来的是士大夫,冗兵是士大夫面对灾情束手无策,便把难题丢给财政,冗费是士大夫们自行分肥……” “你这是胡言乱语!”马原见不少士子面色微变,竟然窃窃私语之余,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那么,马先生可有教我?”蒋庆之说道:“那些钱粮去了何处?马先生可能反驳?” 马原说道:“彼时前宋国势衰微,财力枯竭……” “打住。”蒋庆之叹道:“你等做学问就不能踏实些吗?动辄信口开河,说谎不怕下地狱?” 徐渭上前一步,马原眸子一缩。 徐渭冷笑道:“可要徐某给你一个前宋赋税的实数?” 蒋庆之淡淡的道:“你等口头无敌的那一套,在我墨学脚踏实地之前并无存身之地,马先生,还想自取其辱吗?” 马原呵呵一笑,“原来这便是墨学吗?那么敢问墨学所为何来?” “莫要跑题。”蒋庆之淡淡的道:“我们先来复盘,从独尊儒术以来,儒学执掌中原多年,可多年来中原王朝却逃不过治乱循环的梦魇。 是谁错了?马先生说这是天道。 可是天道让士大夫们贪鄙? 可是天道让士大夫们疯狂兼并土地,吸纳人口?逃避赋税? 可是天道让士大夫们贪腐,鱼肉百姓?” “那不是天道,而是人心!”蒋庆之厉声道:“是贪婪的人心带来了这一切。而儒学的应对是什么?不断强调个人修为。可有用?” 蒋庆之看着众人,“千年以降,儒家高呼了千年慎独、高呼了千年个人修养,可该贪腐的依旧在贪腐,越来越多。 该兼并田地、吸纳人口的依旧如故,越来越多。 为何越是强调这一切,这一切发生的就越多?” 众人心跳加速,知晓随后蒋庆之将会说出墨家给儒家的定位。 “那便是,儒学早已成为了一些人谋私利的工具。”蒋庆之说道。 马原面色剧变,戟指蒋庆之,“竖子,安敢亵渎先贤吗?” 蒋庆之冷笑道:“千年以降,儒学及儒家为中原带来了什么?带来了无尽灾难。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盛世。 那盛世乃是王朝初立,尚未被儒家腐蚀的结果。与你等何干?恬不知耻的据天功为己有。随后王朝没落,便把罪责丢给帝王,丢给天道。” “儒学从它诞生那一刻开始,便不是治国之学,而是修心之学。用修心之学来治国,滑天下之大稽!”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坏天下者,儒学!害天下者,儒家!” 李恬出来了,她看着自己的夫君站在那里,虽然个头不算出众,可却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傲然和自信。 蒋庆之抖抖烟灰。 淡淡的道: “儒家已死,有事烧纸!” (本章完) 第391章 谢谢呵 伯府内外,鸦雀无声。 但那个声音却一直回荡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儒学不是治国之学! 是修心之学! 儒家已死,有事烧纸! 马原此次是受托而来。 有人寻到他,说墨家准备开门收徒,这是对我儒家的挑衅。马公乃京师名士,教育达人,我辈敬仰不已。 如今有邪门歪道要在京师开办私学,马公能坐视? 我辈都在等着马公一扫妖氛啊! 马原的私学看似了得,实则也进入了一个瓶颈期……权贵们纷纷伸手,把自家子弟送来。拒绝一个可以,拒绝十个,百个…… 马原扛不住。 他知晓一旦敞开口子的后果,那些纨绔子弟能把他的弟子们带偏。 解决之道就一个,扩大规模。 但这需要钱! 需要那些人的支持。 所以他来了。 一个墨家罢了,马原当时回复那些人: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且待老夫去看看。 但他从未想到蒋庆之会如此犀利,且蒋庆之的论点和论据都有事实背书。而他,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些人,满口都是大道理,一旦细究却找不到根据。 也就是放空炮。 信口开河。 马原呵呵一笑,“老夫不与你争口舌之利……” 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么,马先生对这个世间了解多少?” “天文地理,老夫均有涉猎。”马原博览群书,自信的看着蒋庆之,“长威伯要与老夫一辩高下吗?” 蒋庆之摆摆手,“弄个煮鸡蛋来,再把那个水晶瓶拿来。” 晚些,一张书桌,一个珍贵无比的水晶瓶,以及几个煮鸡蛋送来。 蒋庆之剥了一个煮鸡蛋,接着拿来几条小纸条,点燃后把小纸条放进水晶瓶里,引来一阵惊呼。 这特么是水晶瓶啊! 价值千金,却被你当做是粗瓷瓶子使唤,你就不心疼? 蒋庆之把剥掉壳的煮鸡蛋竖着放在瓶口那里,所有人都看到了,煮鸡蛋比瓶口大了许多。 “他这是要作甚?” “难道还能凭空把鸡蛋塞进去?” “呵呵!” 周围一阵轻笑. 煮鸡蛋堵住了瓶口,瓶子里隐约可见的火苗缓缓熄灭。 接着,煮鸡蛋竟然不断往里缩。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魔手,在按着煮鸡蛋往里塞。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煮鸡蛋缓慢而坚定的往下滑落,不知过了多久,噗的一声,整个鸡蛋掉进了水晶瓶中。 众人惊呼,而马原却抬眸,眼中闪过异色,“你这是变戏法!” “对于不解之事,你等除去归咎于天道之外,便只会用戏法来解释吗?”蒋庆之叹息,“我墨家先辈多年来不断钻研天地之道,想找到构成这个世界的本源。历时千年,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马原指着瓶子笑道:“这便是世界本源?” “哈哈哈哈!”他的弟子和跟随来士子们大笑着。 但笑声在蒋庆之冷冷的注视下渐渐小了。 “这个世界有压力。”蒋庆之指指周围虚空,“你等可想过,重量从何而来?” 众人懵逼。 “我们一呼一吸的是什么?为何不呼吸便会窒息而亡?” “那是气!”蒋庆之仿佛神灵在俯瞰众生,又像是在布道:“吸气是吸入了看不见的气体,其中有人体必须的东西,在肺腑中被吸收。随后人体内的废气通过呼气排出,这便是维系人生命的呼吸之道。” 那些士子有人竟然在尝试憋气,没几下就大口喘息着,“真是如此。” 蒋庆之莞尔,“平日里谁会没事琢磨呼吸?觉着此乃天经地义存在的东西。可我墨家却从中寻到了天地运行的规则。” 马原打断了他,“还请长威伯说说这戏法的妙用。” 他依旧用了戏法来形容蒋庆之的瓶子吸蛋的测试。 “我本想给你体面,没想到你却上杆子找抽。”蒋庆之摇头,他叫人弄来一个碗,点燃一张纸后,把碗覆盖上去。 再度揭开,火苗窜了起来,蒋庆之干笑道:“早了些。” 他把碗再度盖上去,这次时间长了些才揭开。 火没了。 “为何灭了?”蒋庆之问。 没有人回答。 蒋庆之自问自答,“只因碗盖住纸条之后,隔绝了外界的气。没了气的作用,火便无法继续燃烧。” “而我先前在瓶子中放置了纸条,燃烧的纸条不断在吸着瓶子里的气,如此,瓶子里便空了。外部有,内里空,便会产生吸力……” 蒋庆之把一个煮鸡蛋放在瓶口,“外部有气,便有压力。而内部无气,压力减低……一高一低,便形成了势差,于是产生的吸力便把鸡蛋吸了进去。” “这是戏法!”马原的一个弟子说道:“长威伯这番说辞看似有理,可敢让我一试?” 马原赞许的看了弟子一眼,他也在疑惑于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弟子开口正当其时。 “可敢换个瓶子?换个鸡蛋?”弟子笑道。 “带去厨房,任由他选。”蒋庆之大气的道。两个弟子去了厨房,夏言顺势过来低声道:“消息传出去后,来了不少士子。” 徐渭笑道:“马原来砸场子,反而帮了大忙。伯爷该感谢他一番才是。” 原来低调的招生,此刻却成了京师士林瞩目的焦点。 蒋庆之含笑看着马原,“是该感谢马先生。” 两个弟子回来了,各自拿着一个瓷瓶。 “可能吃一个鸡蛋?”其中一人说道。 “随意。”周夏说道。 一个弟子掰开一个煮鸡蛋,仔细查验着。 “这该死的小人之心啊!”徐渭叹道。 两个弟子一人一半吃了下去,还砸吧着嘴仔细品味,周夏淡淡问道:“味道可还好?” 二人倒也不尴尬。 随后他们按照蒋庆之先前的程序开始测试。 点燃几根小纸条,放进瓷瓶中,然后把煮鸡蛋竖着放在瓶口。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蒋庆之调侃道。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煮鸡蛋,当鸡蛋动了一下时,就听一阵惊呼。 马原双拳紧握,此刻他也无法保持自己的矜持。 他知晓今日败北的后果……从此他的私学将会沦为墨家的垫脚石。每当人们提及墨家时,都会想到今日这次失败的砸场子。 他想到了托请自己的那人说的话:“马公只需压制住蒋庆之,我等自然会在京师和天下造势……” 墨家招学生,这便类同于佛道开山门。 开山门的时候被人砸场子,这可不是好兆头。消息传到天下,儒家声势大振,而墨家必然会一蹶不振。 此消彼长,朝中那些人发力,蒋庆之和墨家唯有退避三舍。 什么压力,什么气,什么燃烧……马原嘴角微微翘起,“老夫从束发受教以来,敢说一句博览群书,可却从未听闻过这些东西。墨家蛰伏千年,鼓捣出了这些戏法倒也好看。” 鸡蛋突然一动。 接着…… 缓缓往下滑去。 马原嘴角的笑意凝固。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鸡蛋持续在下滑。 “这不对!”马原嘶声道:“可是瓶口太大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大伙儿看的一清二楚,鸡蛋比瓶口大多了。 凭着鸡蛋的那点自重,但凡有些生活常识的人都知晓,这事儿……它不是戏法! 噗! 左侧的鸡蛋率先掉进了瓷瓶里。 接着右侧的鸡蛋也如出一辙。 两个弟子看看自己的双手,面面相觑。 蒋庆之走了过去,拿起一个煮鸡蛋放在瓶口上。 众人默然。 但都知晓他在做什么。 现在没有燃烧的纸条,鸡蛋若是掉进去,那便是做了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抬眸看着马原,“马先生还有话说吗?” 马原的嘴唇蠕动着,“你这是……这是戏法!哈哈哈哈!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墨家千年就弄出了这些吗?哈哈哈哈!” 没人附和他,包括他的弟子。 有人低声道:“此事归家后便能测试,蒋庆之怎敢作假?” 蒋庆之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马原,这时隔壁传来欢呼声,“我的鸡蛋也掉进去了。” 这是肖卓的女儿,也就是徐渭的女弟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是压垮马原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山长,山长!” 几个弟子急匆匆跟着出去。 徐渭顺势走出侧门,对那些等待的百余士子说道:“今日有京师名士马原上门与我墨学辩驳,马原败!” 这是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 同为教书育人,名满京师的马原惨败,就意味着蒋庆之和墨家、墨学压住了儒家和儒学一头。 这是蒋庆之愿意付出巨大代价得到的结果,但没想到对手却主动送上门来。 “我要报名!” 一个士子喊道。 “我也报名!” 士子们见到京师著名教育家马原竟然败给了蒋庆之,哪里还按捺得住情绪,再也不顾及什么儒家儒学,蜂拥挤进了院子里。 “别挤啊!” 徐渭被众人挤了出来,他追上了马原,微笑道:“伯爷让我转告马先生及马先生背后那些人一句话。” 马原回头看着他。 “谢谢呵!” 嘉靖二十八年冬,墨家开门收徒,纳五十人。 (本章完) 第392章 大明的刀,当为大明的犁寻找出路 新安巷外,数十士子没挤进去,正在等候消息。 巷子里突然喧嚷了起来,接着人潮往外涌。 “这是怎么了?” 众人见士子们面色难看的往外走。 “王兄,王兄。”有人喊着熟人,问道:“如何了?” 王兄摇头,苦笑道:“输了。” “什么?” “马公授徒无数,怎会输给蒋庆之?” “莫非是他请了帮手?” 马原出来了,有人行礼,“马公,敢问如何?” 马原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公!” 马原的弟子们低着头,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 所有人都定定的看着他们。 一只鸟儿在屋顶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幕。 粪车那里,两个士子被人救了出来,正跪在边上狂呕。 孙重楼咧嘴笑道:“和我家少爷斗,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竟然输了?” 随即蒋庆之和马原辩驳的话陆陆续续传了出来。 “……在蒋庆之和墨家眼中,王朝兴替不是什么天道轮回,而是自作孽。” “谁自作孽?” “儒家!” “放特娘的屁!” “那你去和他辩驳一番?” “老子……老子……老子凭何去?” “他说,儒家已死,有事烧纸!” 巷子内外,一片死寂。 一个四十多岁的士子叹道:“长威伯这是在说,眼瞅着如今的大明依旧走了前朝的老路,大明衰微,谁之过?” “是帝王!”有人说道。 “放你娘的屁!”那老士子勃然大怒,“陛下登基之初也曾踌躇满志,也曾果断有为,是谁打断了陛下的新政?” “那是……大礼议!” “为何那些人揪着帝王家事不放?”老士子问道。 “礼为大,名正才言顺。” “礼比江山社稷还大?” “这哪就跟江山社稷扯上了。” 老士子冷笑,“大礼议一出,陛下焦头烂额,所有新政尽皆延宕。随后大礼议争执多年,朝中因此形成党争,政事被当做是争斗的工具…… 左顺门之前,杨慎带头嚎哭,一顿廷杖让君臣互相敌视多年,以至于江山社稷成为了君臣争斗的牺牲……这难道和江山社稷无关?” “你为谁说话?”士子恼羞成怒的道。 老士子淡淡的道:“我从束发受教以来,见到的士子要么简单,要么便是油滑不沾手。 简单的一旦中举,便能发家致富,从此钻进了钱眼子里。 油滑的一朝成名,从此蝇营狗苟,溜须拍马……为的也是功名利禄。 儒家为何会如此? 靠着这些人,可能让江山社稷蒸蒸日上?可能有盛世? 长威伯说儒家已死,我深以为然。” 有人认识老士子,说道:“宁正,你这般敬仰那位巨子,何不如投入他门下?” “哈哈哈哈!” “他敢?” 就在哄笑声中,老士子整理了一下衣冠,环视一周,“这个儒家充斥着腐烂之气息,令我郁郁不欢。说实话,十年前我就有了披发入山的念头。今日你等一说,正好。” 宁正进了巷子,身后留下一群愕然的士子。 “他真去了!” 宁正走到了伯府外,对朱时泰拱手。“学生宁正,求见巨子。” 里面正在考试,朱时泰蹙眉,“你来晚了。” 宁正笑了笑,“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明悟了道理,何时都不晚。” 蒋庆之听闻有个老士子求见,也颇为好奇,“让他来。” 院子里摆满了案几,蒋庆之在正对面坐着,宁正被带到他的身侧。 “见过巨子。” 蒋庆之抬头,见宁正脸上的皱纹不浅,不禁愕然。 “学生听闻巨子说儒学非治国之学,那么学生敢问,治国之学说当有哪些必不可少的?” 这人竟然还给蒋庆之出题目,正作欣慰状看着考生们的夏言莞尔。 “这个题目倒是一针见血。”徐渭和胡宗宪负责考场纪律,他说:“比那个什么马原强多了。” 胡宗宪说道:“马原见事不可为,便撒腿就跑,可见对此行并非势在必得。心中一旦存着可进可退的心思,被伯爷当头一棍子,便会心生退意。倒也不奇怪。” “伯爷会如何作答?”徐渭很有兴趣的看着那边。 “治国之学说……”蒋庆之略一思忖,“政治,工事,经济,教育,军事……这五项乃是重中之重。” 宁正眸子一亮,“看巨子把工事排在第二位,敢问为何?” “大明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蒋庆之问道。 “田地不够,粮食不够,财赋不够。” 此人倒是有些见识。 蒋庆之打消了敷衍的心思,说道:“这一切不够,当如何解决?” “国中当整治兼并田地,清理人口。但学生以为,随着人口日增,哪怕无人兼并田地,大明迟早有一日也会出现无地可种的局面。” 蒋庆之欣赏的点点头,“为何不往外寻找解决之道呢?” “出兵?”宁正眼前一亮,“内部不靖,可从外部找补。学生也曾想过,不过先贤说……” “先贤可曾一统中原?”“未曾。” “是什么统一了中原?” “始皇帝的无敌雄师。” “是什么让始皇帝的大军所向披靡?” “军功封赏制度,以及……锋锐的兵器,车马等等。咦!”宁正突然一怔,双眸一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工事为先,为大明虎贲打造出锋锐的兵器,再拿着这些兵器横行天下。 田地不够,外面却多不胜数。 人口太多,只管往外迁徙……大明的军队……这……” 此人有意思,蒋庆之含笑道:“大明的刀,就该为大明的犁寻找耕地!” 宁正恍然大悟,“是了,大明的刀,就该为大明寻找出路。而儒家却认为该化刀为犁。” “这是自废武功!”蒋庆之微笑道:“叫什么名字?” 宁正深深一礼,“宁正见过巨子。学生愿为巨子弟子。” 年纪也太大了吧……徐渭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有三。”宁正从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闻道,学生恨不能跟着巨子朝夕请教。” “去考试!”蒋庆之指指那些考生。 等宁正下去后,他对徐渭说道:“此人不俗。” “这番见解颇有见地,此人却名不见经传,且看着也是在科举之路上苦熬多年,可见这个天下并非无人才,而是人才上进之路被堵塞了。” 夏言唏嘘着。 这时一个护卫过来,“伯爷,有兵马司的人来了。” 一个百户官被带着进来,看了满院子考生一眼,眸子一缩,然后上前行礼,“见过伯爷。” “何事?”蒋庆之靠着椅背,拿出一支药烟来。 “先前有人报官,说伯爷身边的孙重楼殴打士子……”百户官看着蒋庆之,“那两人浑身粪水,且受创不轻。” 石头啊! 你这娃一回来就给老子惹祸! 蒋庆之蹙眉,夏言却说道:“石头那孩子老夫知晓,最是知礼,从不欺负弱小。他们为何激怒了他?” 老爷子,您一开口就把孙重楼搁在了被迫动手的地方,这合适吗? 徐渭苦笑,“夏公有些不讲理。” “可我觉着这话极是。” 徐渭看着胡宗宪。 “难道不是?” “是!” 百户官苦笑,“下官奉命而来,伯爷……” “怎么,想为人火中取栗?”蒋庆之点燃药烟。 百户官赶紧赔笑道:“下官哪敢?” “石头的性子我知晓,你说他欺负弱小,那是万万不可能。问问。” 蒋庆之令人去问话,晚些回来禀告,“那二人堵住了巷子口,威胁那些士子。且出言挑衅石头……” “看。”蒋庆之摊开双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百户官一脸为难,“毕竟动了手不是。” “你确定要为他们出头?”蒋庆之似笑非笑的道:“你是谁的麾下?报上那人的名来。” 百户官犹豫着,莫展冷冷的道:“别给脸不要脸!” “是陈千户。” “谁?” “陈明千户官。” 百户官说完浑身一松,好了,神仙打架,和老子没关系了。 蒋庆之对莫展说道:“你去一趟,问问那位陈千户,就说我说的,请他来新安巷一趟,我亲自向他赔罪。” …… “儒学不是治国之学?” “是。” “你没听错?” “小人确定。” “蒋庆之……狂妄如斯吗?” 芮景贤接过一张纸,仔细看着。 纸张上用炭笔记载着蒋庆之今日和马原的争辩之战。 “这个疯子!” 只是看了一眼,芮景贤就急匆匆往西苑去。 嘉靖帝正和严嵩等人议事,已经错过了他的睡觉时间。 “陛下。” 芮景贤面色凝重的递上那张纸。 嘉靖帝接过看了一眼。 然后目光就定住了。 上面记录的每一句话,他都仔细的咀嚼着。 儒学不是治国之学! 儒家横行千年,只是养出了一群祸国殃民的蠢货! 盛世非儒家之功,而是开国时人心思定,没有土地矛盾,吏治尚可,辅以在乱世中杀出来的一干骄兵悍将,这才有了后续的盛世。 道爷仿佛看到了那个瓜娃子轻蔑的看着马原,说:“儒家已死,有事烧纸!” “陛下!”崔元心痒难耐,“那边如何了?” 道爷抬眸。 说: “马原掩面而去。” (本章完) 第393章 京师震动,老王倒霉 陈明是兵马司的老资格,熬资历熬到了千户官的位置,不说脑满肠肥,但那挺起的肚腩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 值房里,陈明眯眼看着对面的男子,“本官做到了该做的。” “揪着不放即可,至于剩下的与你无关。”对面的男子说道。 陈明问道:“可是牵制?” 男子点头,陈明松了一口气,“好说。” 男子起身,“陈千户的情义,我记住了。” “您客气了。”陈明起身准备送客,这时有人来禀告,“千户,新安巷那边说,请千户去一趟伯府,长威伯亲自向千户赔罪。” 陈明一怔,旋即下意识的道:“不好!” 这是蒋庆之要发飙了! 至于什么赔罪,陈明敢打赌,他若是敢去新安巷,蒋庆之就敢动手。 他对男子陪笑道:“你看……” 男子蹙眉,这时他的随从来了,说道:“马原败!” 男子变色,“陈千户……” 陈明呵呵一笑,“此事我兵马司自然会秉公处置。” 男子冷笑,但知晓陈明作为一个千户官得罪不起蒋庆之,所以他淡淡的道,“好自为之。” 等他走后,陈明吩咐道:“快去打探消息。” 消息传来,陈明听了后叹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晓儒家的厉害。长威伯竟然能当着数百士子的面,把那马原批驳哑口无言,可见大才槃槃。来人!” “千户!” “去新安巷。” “千户!”心腹低声道:“您真要去新安巷?长威伯怕不是要向您赔罪,您这是……” 您这上杆子去被虐吗? “本官是去新安巷道贺!”陈明一脸神采飞扬,仿佛自己便是墨家的死忠,“为墨家贺,为长威伯贺!” …… “马原败了。” 丰源楼,杨清接过打探消息的男子递来的几张纸,上面记载的更为齐全。 “如何败了?”韩瑜恨不能把那几张纸抢过来。 杨清突然身体一震,“蒋庆之竟敢亵渎我儒家吗?” “杨兄!”韩瑜蹙眉,干脆走到他的身边一起看。 只是看了一眼,韩瑜就勃然大怒,“竟敢说我儒学非治世之学!什么?盛世与我儒家无关!反而是……王朝覆灭我儒家罪莫大焉……好胆!” 杨清面色铁青,“你看这里,在蒋庆之口中,我儒家竟成了祸国殃民的邪门歪道。这里……什么?儒家已死,有事烧纸!竖子!” 呯! 书房里传来了呯的一声。 外面的随从面面相觑。 “前宋三冗皆是我儒家的过错!一派胡言!” “冗官……读书不为官,所为何来?” “冗兵……天灾之下,难道任由灾民衣食无着?” “这是冗费……君臣相得,帝王赏赐臣子乃是天经地义!马原在作甚?竟然不敌!”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就听到轰的一声,接着各种零碎跌落地面的声音传来。 里面死寂一片。 书房里,书桌被推翻,满地杂物。杨清站在杂物中看着那几张纸。“蒋庆之用一个鸡蛋阐述了墨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气乃本源之一……已然验证无错。” 杨清抬头看着韩瑜。 “那是奇技淫巧!”韩瑜怒道,他双手按着膝盖,喘息着,眼神凶狠,“邪门歪道,要灭了他!灭了他!” …… 无逸殿内,嘉靖帝把那张纸递给黄锦,黄锦第一次按捺不住好奇心,飞快的瞥了一眼,然后才把纸递给严嵩。 严嵩仔细看着,崔元顾不得规矩,站在他的身边一起看。 二人飞快看完了内容,心中骇然。 “从未有人把儒家如此剖析,从未有人如此诠释盛世的来由,从未有人如此剖析兴旺更替的缘由……” 嘉靖帝觉得自己苦熬到现在不睡觉,值当了。 他从蒋庆之的这番话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帝王翻身的机会。 原来,兴亡更替不是帝王的错。 “原来,该向上天请罪的不是帝王。”嘉靖帝眸光冰冷,起身道:“你等以为如何?” “长威伯这番话如利刃,令臣大汗淋漓。”严嵩并未说假话,他看完了这番言论,只觉得字字如刀,砍在了儒学和儒家的要害处。 崔元默然。 朱希忠迫不及待的抢过那张纸,飞快看了一遍,“我就说庆之今日定然会让那些人好看,果然。哈哈哈哈!” 老纨绔第一次在无逸殿内肆意大笑着。 黄锦缓缓看向众人。 严嵩面色如常,但眼中却能看到忌惮。 墨家这一步走出去了,就在这一步走出去的同时,蒋庆之用这番话给儒学定位,也给墨家定位。儒学,落伍了! 墨学,当兴! 这位巨子未来会如何? 他和墨家会对朝堂产生什么影响? 嘉靖帝眸色幽深,但熟悉他的黄锦看出来了,道爷此刻的心情颇为激荡。 没有哪位帝王愿意被儒家压制! 但儒家一手遮天,帝王也只能妥协退让。 如今霹雳一声响,蒋庆之带着墨家闪亮登场,让道爷看到了另一条出路。 他听到道爷轻声道: “儒家已死,有事……烧纸!” 从前汉独尊儒术以来,儒学和儒家的地位就一直在蒸蒸日上。到了前宋时已然形成了压制帝王的态势。 士大夫们用儒作为纽带,用科举和优待士大夫作为手段,把天下儒家子弟连成一体,导致前宋帝王威权前所未有的孱弱。 到了大明,太祖皇帝登基后,招募天下士大夫出仕,却被抵制。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儒家的巨大威胁。 嘉靖帝去了后宫,卢靖妃再度专宠,宫中再度多了些针扎小人的咒骂。 “以太祖皇帝的性子,就该弃之不用。可不用儒家子弟能用谁?” 嘉靖帝目光炯炯,仿佛年轻了十岁。 卢靖妃给他送上茶水,“臣妾虽不知外界事,不过也曾听闻过南北榜。” “正是因为不得不用儒家,故而只能妥协退让。不过太祖皇帝何等人,这里退让了,自然会从别处找补。” “太祖皇帝找补了?”卢靖妃笑道:“臣妾愚钝,却从不知。” 道爷喝了一口茶水,眸色幽幽,“太祖皇帝杀文臣如杀狗,你真以为只是为了肃贪?” 卢靖妃悚然而惊,“您是说,太祖皇帝这是在报复?” “不只是报复,且是做给天下人看。”嘉靖帝说道:“儒家贪鄙,前腐后继。” “臣妾听闻太祖皇帝曾令剥皮实草……” “可这等酷烈的手段也拦不住那些文臣前腐后继。”嘉靖帝微微挑眉,“今日这场辩论令朕畅快淋漓,大快人心。” 卢靖妃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位帝王,知晓在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依旧蕴含着无数不甘。 当年革新未果,被杨廷和等人联手压制。 蛰伏西苑多年,卢靖妃本以为嘉靖帝的雄心壮志尽皆消散,没想到…… “墨家这第一步走出去了,朝堂那边严嵩等人都能松口气。” …… “大胆如斯啊!” 严嵩今日无心理事,而是在反复琢磨着蒋庆之的那番话。 “爹,可蒋庆之说的那些几乎无懈可击。”严世蕃说道:“特别是盛世,从未有人从这等地方剖析出盛世的来由。不是什么儒家的功劳,而是顺势而为成的事。 儒家功劳有没有?有,初期稳定天下,治理天下。但那也只是维持之功。 盛世来自于王朝初期耕者有其田……来自于那支虎狼之师。诚哉斯言!” “哦!”严嵩含笑道:“我儿一向自视甚高,怎地,今日竟然对蒋庆之赞不绝口。” “我从未质疑过儒学与儒家,不,爹,我是从未想过去质疑这一切。可蒋庆之的这番话却令我想到了许多。” 严世蕃声音低沉,“这个儒学……果真是治世之学吗?” “住口!”严嵩低喝,“此等话不可说。” “我知。”严世蕃叹道:“蒋庆之能说,那是因他身为墨家巨子。而我,以及爹都是儒家的受益人,若是说出这等话,便是忘恩负义。” “不过爹。”严世蕃眸中多了笑意,“蒋庆之这番话出口,他和儒家便再无转圜的余地。那些人会盯着他,寻机出手。而咱们这里就能少了许多麻烦。” 严嵩淡淡的道:“甚至会多不少朋友。” 严世蕃微笑道:“蒋庆之有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有蒋庆之顶在前面,咱们就能从容施政。爹,其实儒家那一套虚无缥缈,真正治国之术,还得是自己琢磨……不过墨家有何治国之术呢?爹……” 严世蕃听到了鼾声,回头一看,严嵩仰靠在椅背上,嘴巴张开,竟然睡了。 室内无风,那斑驳的头发垂落在鬓角,和脸上的皱纹融在一起…… 严世蕃拿了一床薄被出来,轻轻为严嵩盖上。 他走出值房,外面有人等候。 “小阁老……元辅可在?” 严世蕃轻声道:“有事晚上再说。” “是。”官员拿着文书走了,严世蕃看到赵文华急匆匆走来,便指指外面。 二人走远了,严世蕃才问道:“何事?” 赵文华说道:“有人弹劾王以旂图谋不轨。” “理由!”严世蕃淡淡的道,眼中有不屑之色。 “兵部丢失了重要文书,事关对俺答部的谋划。” “文书丢了和王以旂何干?” “文书就一份,就在王以旂那里。” 严世蕃蹙眉,旋即叹道:“王以旂是墨家大将,这一下……正中要害!” (本章完) 第394章 徐渭的春天 一场考试下来,蒋庆之亲自阅卷,最终录取了五十人。 那位宁正竟然位列前十,倒是让蒋庆之有些意外。 “伯爷。” 孙不同带来了个坏消息,“有人弹劾王以旂。” “为何?” “说是在他手中丢失了重要文书。” “动作好快。” 这才过了一日……蒋庆之吩咐道:“去问问老王。” 王以旂此刻正焦头烂额的在值房里翻找。 “尚书,伯府那边来人了。” 孙不同进来,见值房里乱糟糟的,“王尚书,伯爷让小人来问此事……” “兵部针对俺答部可能的南下谋划了一番,从兵力配属,到粮草转运都很是详细。若是被俺答部拿到手……”王以旂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孙不同知晓此等事的厉害,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被偷了?” 王以旂默然良久,“且容我仔细想想。” 王以旂需要时间来回想,嘉靖帝接到消息后,当即令锦衣卫介入。 “王尚书,此事还请配合。”朱浩一进兵部就径直找到了王以旂开。 “本官知无不言。”王以旂说道。 …… “此事先搁着。”夏言闻讯后,给蒋庆之分析道:“任谁都知晓王以旂不可能通敌,唯一的可能便是遗失或是被盗。” 众人正围着吃火锅,徐渭喝了一口宫廷玉液酒,“此事发作的时机不对,咱们这里刚让马原灰头土脸,翌日便出了此事。弄不好便是那些人的手段。若是王以旂下台……对我墨家便是一个沉重打击。” 王以旂是墨家当下在朝中地位最高的官员,一旦他倒台,对刚成功迈出第一步的墨家打击之重,难以言喻。 “且那是兵部。”胡宗宪说道:“掌控兵部对伯爷至关紧要。” 蒋庆之擅用兵,兵部尚书是自己人,对蒋庆之的未来发展同样至关重要。 “这一手有意思。”蒋庆之夹了一片牛肚,“让锦衣卫那边先查,咱们这边暗中着手。” 若是被盗,王以旂便是失职,调离兵部尚书职位是必然。 蒋庆之把这事儿丢下,举杯道:“明日开课,为了墨学!” 众人举杯。 “干!” 蒋庆之喝的微醺回到了后院,躺在炕上发呆。 “夫君想什么呢?”李恬对炕这个东西很感兴趣,甚至还琢磨过能否在上面热饭菜,当时把蒋庆之笑的差点断气。 “王以旂丢失了重要文书,此事有些棘手。”蒋庆之闭上眼睛,“若是内盗,兵部那么多官吏如何能找出那人?” 这事儿难度太大了。 蒋庆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中颇为焦虑。 老王不能垮台,这是底线。 但若此事不能查个水落石出,道爷也护不住王以旂。 李恬正在做针线,闻言随口道:“家中的账簿我都放在卧室中,这周围少说两三个人看着,除非都是一伙儿的,否则账簿被盗,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啊! 王以旂的值房乃是兵部重地,少说…… 蒋庆之突然身体一震。 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一个问题。 蒋庆之霍然起身,吓了李恬一跳,“夫君你……” 吧唧! 蒋庆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她的脸颊一口,“果然是我的贤妻。” “呀!”李恬捂脸,蒋庆之急匆匆出去了。 他去到前院,把徐渭和胡宗宪叫来。 “咱们都在琢磨是王以旂身边的谁做的此事,锦衣卫也是如此……” 蒋庆之点燃药烟,徐渭说道:“兵部那边并未拿人,可见王以旂身边的官吏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据闻锦衣卫那边也颇为挠头。”胡宗宪说道:“陆炳与王以旂有些龃龉,可此刻却巴不得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陛下那边雷霆震怒,他少不得要吃苦头。” …… “指挥使,王以旂身边的官吏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朱浩说道:“下官准备明日把查问的范围扩大。” 陆炳说道:“此事颇为棘手,要尽快。” “是。”朱浩告退。 陆炳蹙眉坐在那里,轻声道:“会是谁呢?” …… “文书上午还在,随后王以旂有事外出。午后王以旂去寻却发现遗失,中间就间隔了一个多时辰。在这一个多时辰中,有机会进出值房的有三人。不过那三人都有人证明当时不在场。” 王以旂来到伯府已经很晚了,急匆匆把事儿说了,便要回家。 先前锦衣卫去了他家中抄检,王以旂担心妻儿受罪。 “此事莫急。” 蒋庆之叫住他,问道:“那三人平日里如何?” 王以旂说道:“那三人乃是我用了数年的老人,最是贴心。” “老王,人心隔肚皮。”蒋庆之说道。 “可他们当时都不在场。”王以旂说道。 “我有个疑问。”蒋庆之看着王以旂,“那三人不在场的人证是谁?可是他们三人?” 王以旂一怔,“正是。” “也就是说,这三人是互相作证彼此不在场?” “是。” 王以旂不解,“伯爷之意……” 蒋庆之抖抖烟灰,“若那三人都是贼呢?” 轰隆! 这话仿佛一记炸雷,把王以旂炸的懵逼了。“淡定,另外莫要打草惊蛇。”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吩咐道:“给老王弄些吃的。” 王以旂呆呆坐在那里,良久,厨房送来饭菜,他才清醒。 他急匆匆吃了饭,走出去,就见蒋庆之站在院子里,肩头蹲着多多,负手看着一轮明月。 “多谢伯爷!” “想通了?” “是。” “想通了也别着急,那些人正在看热闹,此刻最为警觉。若是贸然出手容易打草惊蛇。先放着,咱们也看看热闹。” “是。” 王以旂回去了,夏言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老夫旁观了一番,王以旂对你多了许多恭谨。庆之,这是个好兆头。” “墨家领袖,学问了得,见识更是了得。用兵如神……可终究太年轻。”夏言说道:“年长者有个毛病,那便是不甘居于年轻人之下。王以旂以往虽说对你颇为佩服,可骨子里那股不甘之意依旧存在。此次老夫看着,他至少心悦诚服了大半。” 若此事真是蒋庆之分析的那样,王以旂的那种长者心结便会烟消云散。 “那么徐渭呢?”蒋庆之笑着调侃道,“他比我也大了不少。” “徐渭啊!你别看他狂傲,此等人骨子里最是感恩。老夫听闻当初他春闱落榜,被众人嘲笑。正是你出手把他从窘境中解救出来。此后他绝口不提此事,可越是不提,就越是牢记在心。” 夏言说道:“徐渭谋划只能出众,就是……” “毒舌。”蒋庆之说道。 “没错,毒舌。”夏言莞尔,“这个词用的极好。那厮满口毒液,冲着人喷吐不休。连老夫他都不放过。” “我却在头疼一事。” “何事?” “徐渭年岁在这了,却孑然一身。他该成亲了。”蒋庆之挠挠头,“可这厮却没心没肺的,压根不着急。” “你让后院去操弄此事就是了。”夏言对此也没有好办法,“毕竟徐渭年岁不小了,不好找。” “越是不好找,越要给他找个好的。别的不说,得能照顾他生活起居。另外……那个女人最好能压制这厮的性子。” “为何?” “我担心徐渭太过狂傲给自己招祸。家有贤妻,夫不招横祸。可在他这里,却应当是家有悍妻才行。”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徐渭杀老婆事件,就觉得他的妻子必须是文武全能。否则还是让这厮当一辈子单身狗更好。 “除去石头之外,老夫从未见你为谁这般操心过!” “那厮不让人省心啊!”蒋庆之苦笑。 徐渭就站在右侧大树后面,背靠着树干,仰头看着明月,轻声道:“这个世间能真诚待我的,也就是伯爷。” 脚步声远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徐渭提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酒,摇摇晃晃的回去。 “明日该去买猪肉了。” …… “少爷,起床啦!” “叫魂呢!” 蒋庆之嘟囔着坐起来,李恬忍不住笑道,“每日凌晨没有石头喊这一嗓子,一家子都不习惯。” 吃早饭时,徐渭和孙重楼起了争执。 “老徐,你自吹自擂什么老饕,却不知这鸡肉最好的便是白斩鸡,又嫩,还能入味。” 孙重楼手握鸡腿,一脸不屑。 “呵呵!”徐渭淡淡的道:“我走南闯北,吃过无数,这鸡自然是炖煮最美。” “那你尝尝。”孙重楼指指白斩鸡。 这是蒋庆之让厨房弄的。 徐渭夹了一块。 鸡肉白嫩,蘸一点油醋汁,再来一点红油…… 徐渭缓缓咀嚼着。 嫩! 鸡肉的香味更为纯粹。 接着便是油醋汁的浓郁,以及红油的爽辣刺激。 咦! 徐渭不禁一怔。 “如何?” 孙重楼挑眉。 徐渭微微点头。 孙重楼呵呵一笑,“回头娶个娘子,让她给你做。” 徐渭看了孙重楼一眼,再看看老板。 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吃着白斩鸡,仿佛这话不是自己让孙重楼说的。 徐渭嘟囔道:“女人,麻烦。” 菜市场,杨招娣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喊道:“刚杀的肥猪啊!三指宽的肥膘,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生意不好?” 徐渭双手拢在袖口中,和杨招娣站在一起。 “今日买什么?”杨招娣问道。 “那个……” “要不腰子吧!”杨招娣看了他一眼。 “为何?”徐渭不喜欢猪腰子的膻味。 “你脸色惨白,可见体虚。补一补。” 咄咄咄! 几刀下去,一个猪腰子就被打理好了。用草绳拦腰绑好丢给徐渭。 “不要钱!” 徐渭接过猪腰子,“我家里……” “还要什么?”杨招娣问道。 “我家中就我……” “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 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395章 别作死 徐渭回到伯府,把猪腰子丢给厨子,厨子纳闷,“这时节吃这玩意……徐先生,您这腰子……” 徐渭反手摸摸腰子,“给伯爷补补吧!” 没多久,采买的回来了,寻了厨子说道:“我发现徐先生时常去买猪肉。” 厨子翻个白眼,“用得着你发现?他隔几日便会弄些猪肉来厨房,弄的我还以为是自己何处没做好。” “我也担心没买好。”采买的仆役说道:“于是我便跟着徐先生……发现他每次都去一个女人那里转悠。” “女人?” “对,就是女屠子。” “女人竟然杀猪?”厨子瞪大眼睛,觉得男人的权威领域被人侵犯了。 “刀法比你还好。”采买的仆役说道:“几刀下去,被斩断的骨头每根都差不多长短。” 厨子本想吹嘘一番自己的刀法,可采买的仆役说道:“不过徐先生大才,我估摸着他也就是寂寞难耐,去寻那个女屠子玩儿。” 徐渭回到自己的房间,枯坐了许久。 “想我徐渭何等大才槃槃,竟然被一个女屠子拒绝了!” 徐渭挠挠头,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莫不是欲擒故纵?” “也不对,欲擒故纵没那么久。” “难道她看不上我?” 徐渭拿起桌上的铜镜,“白白胖胖,多喜庆。” 他突然身体一震,“我竟然喜欢她?” 徐渭把铜镜反过来放在桌上,笑道:“我莫不是疯魔了不成?是了,定然是累了,累了就歇息……” 他衣裳也不脱,就这么合衣倒下。 可该死的脑子里却不断浮现那个女屠子的模样。 冷峻的脸,稳定的不像话的手,那神乎其技的刀法…… “睡觉!” 徐渭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脸。 …… “老徐的亲事得抓紧。”蒋庆之在后院正操心徐渭的终身大事。 “上次给徐先生相看了几个女人,他都看不上。”李恬也很头痛,“不是年岁大了些,便是容貌不合意。或是说什么气质不好。” 这厮还挺挑剔的。 和那等小年轻的婚事不同,徐渭这等二锅头的婚事要格外慎重。所以李恬每次都会让徐渭参与,把女方的画像给他看,甚至寻机让他见见那个女子。 “此事你上心就行。” 蒋庆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执拗了。 老徐有才,就算是不成亲,去青楼也能活成柳永第二。他瞎操什么心呢! “夜夜做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 蒋庆之哼着不着调的歌准备进宫。 莫展在前院等候,见蒋庆之出来,便禀告道:“伯爷,那个女人的事儿有眉目了。” “哪个女人?”蒋庆之一怔。 他最近满脑子都是墨家招弟子的事儿,其他事儿尽皆丢给了徐渭和胡宗宪。 “就是汪姓女子。” “裕王的朱砂痣?”蒋庆之想起来了,“如何?” “那女子的父亲和几个文人往来密切。另外,那小娘子也并非是外界所知的贤淑,手帕交颇多。” “还是个长袖善舞的?是了,若非善于交际,在后宫中如何能拉拢人手,打压对手……”蒋庆之伸手摸摸下巴,可惜没胡须。 男人还是要留胡子啊! 蒋庆之琢磨着是否没事儿就刮刮下巴,“她的父亲如何?” “此人在五军都督府就职,职位不显,不过却也稳沉。” “我这便进宫。” …… “爹。” 汪小娘子进了房间,蹲身行礼。 汪祝坐在椅子上,手握一卷书,看着女儿说道:“那日你与裕王见面,觉着他如何?” 汪小娘子低头,羞赧的道:“他就盯着我看。” “有趣!”汪祝微笑着,“可有把握?” 汪小娘子点头,“我就看了他几眼,他便脸红了。竟然手足无措。” “看来,裕王果真是看中你了。”汪祝抚须笑道:“为父已经令人去请示卢靖妃,你准备些自己做的绣品带着,就以这个理由去请见卢靖妃。记住,卢靖妃这个女人手段不差,莫要让她看出什么来。” 汪小娘子点头,“爹放心。” “裕王今日会出宫,你就等在那里,见到他后如何做……” “什么都无需做,就止步看他几眼。” “我儿聪慧。”汪祝放低声音,“太子薨了,如今裕王为长,他身后并无亲族支撑,若是能嫁给他,凭我儿的手段,定然能成为他的贤内助。 一旦他能登基即位,女儿,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而为父,也将成为国丈。 我汪氏顷刻间便能鲤鱼跃龙门……一家子的富贵啊!都在你的手中。” 汪小娘子抬头,见父亲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她知晓这是野心之火,“是。” “去吧!” 汪祝看着女儿出去,微微一笑,“大好年华啊!” …… “……那番话说的不错,儒学确实非治世之学。” 永寿宫内,道爷盘腿打坐,蒋庆之也跟着,不过他是单盘,而且做不到道爷那等虚灵顶劲的地步。 “招收了人手,随后便是教授墨家学问。你准备如何做?” “臣会以工事为主,辅以天文地理等常识。”“常识?”嘉靖帝摇头,“你那些所谓的常识,若是丢出去便是许多人家秘而不宣的传家宝。你也舍得?” 蒋庆之笑道:“有何舍不得?难道臣还能把这些学识带到地底下去?”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想到你却洒脱。”嘉靖帝饶有深意的道:“京卫那边正在重建,各部都说在苦练。你若是没事也去看看。” “陛下,臣……要不让颜旭去吧!”蒋庆之推脱。 哪怕是后世,军权也是一个极为忌惮的问题。 “朕不疑你,你倒是疑朕。”道爷淡淡的道:“去吧!” 蒋庆之起身,“陛下。” “还有何事”道爷有些不耐烦了。 “臣听闻宫中又来了一批山珍?” 嘉靖帝冷着脸,“朕听闻你给那些商人重金,只为让他们往返时从南方带些特产食材。怎地,还不够?”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蒋庆之振振有词,“陛下吃的清淡,后宫女人多喜欢节食,这些食材送进宫来,大多进了那些管事的腹中。那些人牛嚼牡丹,浪费了大好食材……” 嘉靖帝指指他,看了黄锦一眼。 黄锦送蒋庆之出去,回来后,道爷问道:“果真是庆之说的那般?” “陛下,那些贵人……是喜欢节食。” “为何?” “说是陛下不喜痴肥的女人。” 道爷本就清瘦,加之不肯布施雨露,引得后宫女人们各种猜测。而卢靖妃身材匀称,偏瘦了一些,引得嫔妃们纷纷效仿。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道爷摇摇头,黄锦咬牙低头,“陛下,奴婢万死!” “哦!说说。”道爷淡淡的道。 “那些食材正如长威伯所言,进宫后,大多进了那些人的腹中。” 道爷冷冷看着他,“也就是说,那些人假朕之手,饱自己之腹。” “奴婢万死!”黄锦跪下。 “吃了朕的……让他们吐出来!” …… 蒋庆之去寻裕王,却得知裕王出宫了。 “殿下说是读书多了闷得慌,出去转转。” 宫外,裕王刚出来,就看到了边上那辆熟悉的马车,以及马车边上站着的佳人。 汪小娘子听到身边侍女低声道:“小娘子,殿下出来了。” 汪小娘子抬眸,含羞带怯的看了裕王一眼。 裕王呆呆站在那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心中和眼中就只有那个人的存在。 “殿下!”杨锡低声道:“该走了。” 裕王充耳不闻。 汪小娘子低头,仿佛娇羞不胜。 男人喜欢什么? 除非是那等抖……否则多半喜欢柔顺的女子。 这么一低头,瞬间就让裕王的心跳加速三成,仿佛有一万匹战马在胸口那里咆哮而过。 我要娶她为妻! 裕王上前几步,又止步,然后问道:“你……你最近可好?” 汪小娘子细声细气的道:“殿下,奴很好。” “那就好。”裕王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我也……我也不错。” 噗嗤! 侍女忍不住笑了,然后捂嘴后退。 “你在家中做些什么?”裕王问道。 “就是……做些绣品。”汪小娘子说道:“另外跟着母亲学家事,还得学做饭。” “还得学做饭?”裕王心疼的看着她的双手,虽然没看到什么粗糙的痕迹,但脑海中却已经自行补充完毕。 “殿下!”杨锡跟了上来。 “走远!”裕王眼中只有佳人。 “长威伯来了。” 瞬间汪小娘子发现热情消散了,她抬头就见蒋庆之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嘴里叼着药烟,正看着她和裕王。 “表叔。”裕王挠挠头,想到表叔以往对自己的告诫,不禁有些心虚。 蒋庆之走了过来,汪小娘子行礼,“见过伯爷。” “皇子的婚事我曾与陛下说过。”蒋庆之有道爷给的监护管理权,在这方面就有发言权,“两三载之内,你和老四的婚事不着急。” 他看似不经意的瞥了汪小娘子一眼。 那双玉手猛地抓紧了手帕,接着放松。 呵呵! 你速度再快,可也瞒不过老子的眼! 蒋庆之淡淡的道:“许多时候,缘分来了不一定是好事。记住这话,对你们都有好处。” 这是蒋庆之的暗示和告诫:该干嘛干嘛去,别和裕王搅在一起。 这也是他最后的警告。 汪小娘子抬头,先看了裕王一眼,眼神中都是害怕。 卧槽尼玛! 蒋庆之心中冷笑,转身就走。 你若真要作死,那我成全你又有何妨! (本章完) 第396章 好人有好报 大清早王以旂先去了直庐,严嵩质询他关于丢失文书的事儿,一番告诫后,让他尽快查清此事。 虽然严嵩并未说后果,但王以旂知晓暗流正在涌动。 临出去前,严世蕃看似不经意的道:“通政使司那边接到了不少弹劾的奏疏。” 王以旂心中一凛,心想严世蕃这个提醒是何意? 走出直庐,他突然就明白了。 对于严党而言,王以旂若是能倒台,对于他们不是坏事,甚至运作一番,兴许能在兵部捞到几个紧要职位。 但此刻蒋庆之所代表的墨家和儒家激斗正酣,对严党来说就是难得的喘息之机。若是王以旂倒台了,蒋庆之式微,那些士大夫们便会把目光重新转向严党。 “在许多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以旂再度想到了蒋庆之的这句话。 他回到兵部,有人禀告:“尚书,锦衣卫这两日在我并不四处盘问,弄的人心惶惶的。” “让他们查。”王以旂走进值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书桌,上面的文书他做了记号,但凡被挪动过,就逃不过他的追索。 没人动过。 王以旂的面色有些难看……他把两份文书交叠放在一起,下面一份文书露出了一角,几个字很是显眼。 ——京卫重建…… 若是那人看到了,必然会心动。 可文书却纹丝未动。 说明什么? 王以旂坐下,身体后仰靠着椅背,深深的叹息着。 “是内贼!” 若是俺答的奸细,见到这份文书必然会不顾一切带走。 而那人却视而不见,显然偷盗文书的目的不单纯。 这一切和蒋庆之的分析如出一辙。 王以旂睁开眼睛,想到了自己对那三人的厚待,不禁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 “就是冲着王以旂来的。” 徐渭看着有些萎靡不振,坐在伯府后门台阶上,双腿中间夹着一个蒋巨子发明的烘笼。他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水,长吁一口气。 “把王以旂搞下来,接着必然是对那些学生施压。”胡宗宪不喜欢酒葫芦那等粗豪,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拈起小酒杯,先看了一眼晶莹剔透的酒水,满意的一饮而尽。 “好酒!” “宫廷玉液啊!”徐渭笑道。 “王以旂那边对伯爷的话半信半疑,不过此刻他应当明悟了。”胡宗宪说道:“兵部必须要有咱们的人。王以旂多待一年,伯爷的谋划就多一分把握。特别是在京卫重建的当口,伯爷若是能施加些影响,对以后大有裨益。” “不怕犯忌讳?”徐渭嘲讽着,“以往你可没这等胆子。” “都走出了第一步,后续便是万丈悬崖也顾不得了。”胡宗宪用手拿了一片酱牛肉,感受着残留的温热,“伯爷与儒家为敌,陛下是最大的靠山。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做大事,最要紧的是自身强大。兵部握着,京卫重建也要悄然掺合。否则……但凡露出些破绽,那些人便会蜂拥而上,把伯爷和咱们撕咬成碎片。” “安心。”徐渭举起酒葫芦,“俺答在,倭寇在,飞鸟还没尽!” 蒋庆之回家时,徐渭在等他。 “老胡算是安心了。”徐渭笑道:“以往他总是瞻前顾后,今日却主动说了一番自己过往以为犯忌讳的话。” 胡宗宪是个典型的士大夫,但和普通士大夫不同的是,他不但有士大夫们趋利避害的秉性,也有为了抱负,为了这个天下竭尽全力的精神。 “看,这越来越好不是。” 蒋庆之微笑道。 “明日开学,伯爷,可要邀请谁?”徐渭问道。 “看吧!” 蒋庆之其实更想悄无声息的把这个开学仪式给办了。 “当下的墨家四面皆敌,越低调越好。” “也是。”徐渭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要不,请几桌?” “又不是成亲。对了,夫人那边今日给你相看女人,回头你且认真些。”蒋庆之板着脸,“多大人了,还玩什么气质……气质能当饭吃?气质能为你暖被子?生儿育女?气质这东西,就是吃饱撑出来的。” 徐渭一怔,挠挠头,“气质这东西,我觉着缺不得。就如同是……” “缺了心痒痒?” “伯爷如何知晓?” “可是什么红袖添香,我未开口,她便知晓我的心意。我说一句,她便知下一句。我喜欢唐诗,她必然喜欢李白……我喜欢喝酒,她必须擅长做下酒菜,且还能陪我喝几杯……我喜欢赏花,她必须是个爱花人……” 徐渭一脸震惊,“伯爷……” “这特娘的不是什么气质,就是文青病!老徐,你特娘的有病!有毛病!” 蒋庆之恼火的道:“如此契合的不是夫妻,是知己。可人生哪来的知己?即便是有,也只能远观不可接近。一旦接近就会发现彼此的丑陋。消停些,啊!” “可我……”徐渭突然想到了杨招娣。 那女人不懂什么唐诗宋词,对她而言,红袖添香大概就是一刀子下去:“夫君,晚上给你做腰子补补。” 徐渭仿佛听到了咄咄咄的声音,他恍然醒悟,却发现蒋庆之不知何时走了。徐渭一路溜达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菜场。 “最后一条后腿了,肥瘦相间,可炒可炖煮,还能做白肉……” 杨招娣站在自己猪肉摊子后面吆喝着,右手持刀,左手拿着一个包子不时吃一口。 “我怎地又来了?” 徐渭一拍脑门,杨招娣目光转动看过来,微微蹙眉,“腰子吃完了?” “我……对,吃完了。” 徐渭干咳一声走过去,“那腰子有些腥膻。” “要剥皮,另外还得浸泡。”杨招娣右手一挑,一对腰子被杀猪刀挑到了半空。她左手把包子塞嘴里,恰好腰子落在案板上,右手飞快的闪动着。 咄咄咄! “好了,回去浸泡一阵子再做。” 一连串动作快的赏心悦目,让徐渭想到了庖丁解牛的典故。 一根草绳绑着处理好的猪腰子,刀尖一挑,就飞了过来。 徐渭手忙脚乱接住,想给钱,杨招娣淡淡的道:“给钱明日就别来了,否则我拿大扫帚赶人!” 徐渭干咳一声,摸出了一个油纸包,“只吃包子不妥,你试试这个,走了啊!” 等他走后,杨招娣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包酱牛肉片。 她吃了一片,眯着眼,“真好吃。” 边上的老头儿说道:“招娣,老夫看那徐先生是真喜欢你,既然如此,你何苦矜持呢!” 杨招娣咽下牛肉,说道:“他看着笑嘻嘻的,可腰间有玉佩,脚下的鞋子我见过,李家的,卖三百钱一双。且他说话有时候文绉绉的,可见读过书。 上次那些官兵对他颇为恭谨……长威伯如今弄了个什么墨家,听闻皇子都是他的弟子。这人在伯府做事,身份娇贵,而我只是个杀猪的女屠子,身份天差地远……” 老人叹道:“难得有情郎啊!” “别说什么有情郎。”杨招娣说道:“我爹常年不出门,就靠我娘伺候着。时日长了我娘也会发牢骚,或是发火。 这人啊!就如同这猪肉,刚开始看着新鲜,过了一阵子就会变色,第二日,最多第三日就臭了。” “人呐!活的太清醒了遭罪不是。”老人说:“你管它的,能享受一阵子也好啊!至于明日,天知道老天爷会给你些什么,兴许是妻凭夫贵,和和美美呢!” “我从不奢望这些。”杨招娣摇头,“打小我就听爹娘说什么没个儿子顶门户以后会遭罪,什么女儿就是为别人家养的……从小我就被当做是男孩子使唤,大些便要出来养家糊口。我何苦带累别人呢!” 她吃了一片牛肉,把油纸包包好。 “不吃留着作甚?”老人说:“亏你还是卖肉的,这天冷,一冻这味儿就变了。” 杨招娣吃了一口菜包子,“留给我爹娘吃。” 哎! 老人叹息着,眯着眼道:“这世道啊!就是这般……好人没好报。” …… 好人是否有好报这事儿很难说,但道爷却觉得好人的坏遭遇不一定是坏事儿。 “昨日父皇为先太子祈福,说红尘苦,早些走不是坏事儿。”景王觉得自家老爹是糊涂了。 “有生皆苦,可谁又舍得这些苦呢!”夏言叹道。 “表叔,今日就没别的宾客?”裕王问道。 蒋庆之摇头,“请什么宾客,悄无声息最好。” 晨曦吹过伯府的小校场,陆续有学生赶来。 五十人站在校场上,见到就蒋庆之等人在,不禁面面相觑。 “就这些?” “这也太寒碜了吧?” “是啊!” 宁正说道:“做学问的地儿,要热闹作甚?” “可以后不得出仕?就这么冷冷清清的气氛,等咱们出师了,可有去处?” 众人嘀咕着。 蒋庆之走上前,准备训话。 “学问从不来自于热闹处,静下心来才能专注。墨家传承千年,秉承的是为这个天下寻找一条新路的理念……” 蒋庆之突然发现学生们都在看着自己身后。 “才说了专注……”蒋庆之突然发现不对。 他缓缓回身。 一身道袍的嘉靖帝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身后两个皇子,还有个女扮男装的长乐,以及黄锦。 “陛下!” 道爷止步,淡淡的道:“朕闲来无事便出宫转转,顺道来你这看看。” “是陛下!” 瞬间,校场上的学生们心态炸了! (本章完) 第397章 这个大明,在破茧重生 对于嘉靖帝来说,墨家是自己的帮手,而儒家是自己不得不用,但却又不得不防的死对头。 暗中帮衬墨家没问题,但明晃晃的来参加墨学的开学仪式,这就是在打脸。而且会引发儒家众人的不满。 无情是帝王的基本功,所以蒋庆之并未提及墨学今日开学的事儿。 他没想过道爷会来。 所以当看到道爷时,惊愕自然而发。 嘉靖帝看着那些学生,当看到宁正时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这么大年纪的也收,可见墨家窘境。 这娃如此艰难却不开口,这是担心朕左右为难。 嘉靖帝淡淡的道:“继续,朕喝杯茶就走。” 蒋庆之回身,收敛心神后继续说道:“人心趋利,这是人的本性。墨学从不避讳言利。你等进了墨学,大多初衷是为了功名利禄,这我理解!” 蒋庆之压压手,压住了刚起来的嘈杂。 “譬如说我开办墨学也有私心,我希望墨学能传播于大明各处,百年后我被人供奉着,每日香火不断。我奢望千年后史书中依旧有我的名字,且这个名字不在佞臣榜上,而是……” 蒋庆之回身,笑道:“陛下,臣若是百年后,可否能配享那个啥……太庙?” 这厮是在赤果果炫耀自己和嘉靖帝的亲密关系,藉此来打消弟子们的担心。 黄锦心中一哂,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蒋庆之虽然在笑,眸色却很是沉静。 这货是真有这个想法! 嘉靖帝缓缓说道:“朕还没死!” 这话看似模棱两可,可却让人浮想联翩。 朕死了,咱们再地底下见。 蒋庆之回头,黄锦见嘉靖帝莞尔,摇头道:“何须如此!” 黄锦恍然大悟,蒋庆之此举是在告知道爷:我并无成为诸子之一的心思,更没有单独被供奉的念头。咱若是去了,道爷,咱倆在太庙一起做个伴呗! 配享太庙是臣子的最高荣誉,也是和帝王亲密无间的证据。 墨子千年后依旧有人念叨,蒋庆之若是成为诸子之一,那是什么子? 徐渭嘟囔道:“蒋子?” “墨学无所不包,天文地理,世间本源。但归根结底,墨学的根本在于工事,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机械之学。” 蒋庆之的声音在这个清晨回荡着。 “这个大明从不缺聪明人,可聪明人都去走科举那条独木桥,削尖了脑袋想去做官。那么谁来做事?” 蒋庆之指指学生们,“我希望墨学出来的子弟能脚踏实地的做事,一边念叨着何时能高官厚禄,一边踏踏实实为这个天下做些事,足矣!” 和儒家喜欢把人的私心藏着掖着,乃至于用大道理包装一番不同,蒋庆之开场就把这些剖析的明明白白的。 你们奔着功名利禄而来,我理解。但在此基础上,咱们得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这个大明病了。”蒋庆之声音沉重,“士大夫们疯狂兼并田地,吸纳人口。官吏疯狂贪腐漂没,卫所糜烂……” 黄锦看了道爷一眼,见他神色平静。 “内患重重的大明,外部也不消停,俺答看似偃旗息鼓了,可最近九边又出现了他麾下的游骑。雪灾之后,那些狼崽子做梦都想杀进中原来烧杀抢掠一番。” “东南倭寇依旧为祸一方,海外有大国船队,如今在大明沿海虎视眈眈,只等时机一到,便扑上岸来……” “这些外患就一个目的,灭了大明!” 蒋庆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儒家正趴在大明这个巨人的身上疯狂啃噬着血肉,当这个大明衰弱到了极致时,外敌只需轻轻一推,兴亡交替便开始了。” 学生们看着嘉靖帝,默然的嘉靖帝面无表情。 “我们能坐视吗?”蒋庆之提高了嗓门,“前元故事可还记得?彼时的汉儿是什么?是蒙元人的奴隶。三六九等中,我汉儿成了牛马!” 蒋庆之面色涨红,“你等可能坐视自己的儿孙沦为异族奴隶,能吗?” 一只手举起来,那沙哑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不能!” 那是宁正。 “不能!” “不能!” 一只只手举了起来,在冷风中渐渐坚定。 “面对这个大明,面对这个天下,我墨学该做些什么?”蒋庆之仿佛在扪心自问,“当我等临去之前,看着身边的儿孙们,可能欣慰的说:这个大明盛世,有我的一份!” “没错!”蒋庆之挑眉,“我墨学的宗旨便是辅佐君王成就盛世。我们将打造出更实用的农具,研究出更为丰产的种子……更好的肥料,让这个天下衣食足。” 衣食足而知荣辱! 黄锦也算是饱读诗书,他轻声道:“儒家是喊着衣食足而知荣辱,却是用什么教化天下为借口,避开了如何使天下万民能衣食足的难题。” 一个说,一个做。 “我们将研究出更为锋锐,杀人更为犀利的兵器,武装我大明勇士。让他们走出大明,去征服不臣。为大明的犁,找到大明的地!” 千年以降,统治者们对外开战的理由千奇百怪,或是看不不顺眼,或是觉得你是威胁,或是闲着就是闲着…… 从未有人如此清晰的把军队的使命说的如此嗜血和实用。 校场上的气氛一下就炸了。 蒋庆之挥舞着右手,“我们将研究出更大的船队,更为犀利的火器,让我们的商船队在水师舰队的护送下走遍这个世间。用大明的战船,为大明的货物打开商路!” 嘉靖帝放下茶杯,转身就走。 “陛下。”夏言一边跟着,一边窥探道爷的神色,“晚些还有酒宴……”“够了。”嘉靖帝说道:“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听懂了蒋庆之对墨家未来的规划。 ——工事,工事,最后还特娘的工事! 用墨家的机械之学为大明打造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用这支强大的军队去为大明寻找耕地,寻找商路。 嘉靖帝仿佛看到了一个浑身都笼罩在钢铁中的军士,他挥舞着锋利无匹的长刀所向披靡。 大明的耕地不足? 朕的大军何在? 大明的货物没地儿卖? 朕的战船何在? 这一瞬,道爷突然领悟了帝王之道。 千年以降,中原王朝大多亡于人口日增和吏治、以及军队糜烂。 而军队糜烂和财政枯竭有直接关系。 就如同当下的大明,因为穷,故而军队装备差,将士待遇差。 官兵满饷不可敌……这话是那瓜娃子前阵子和朕说的吧!嘉靖帝走到校场外,回头看了一眼。 蒋庆之指着校舍,“从今日起,这便是我墨学的校训,现在,开课!” “以天下为己任吗?”嘉靖帝轻声道:“还需时日啊!不过朕等得起!” 这批学生就像是种子,当他们出师后,便是墨家大肆扩张的日子。 黄锦问道:“二位皇子不回去?” 跟着道爷的长乐扁着嘴,“三哥和四哥以后要做先生。爹,其实我也能做先生。” 嘉靖帝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顶,“女先生啊!回头教霜眉。” 黄锦回头看了一眼,心想果然是长威伯,这一手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 你们不是担心墨家成为我蒋庆之一个人的墨家吗? 看看,教授学生的先生中有皇子,此后这些学生天然就和皇室有着亲密的关系。 虽然谈不上什么天子门生,但却不是谁的仆从。 妙啊! 嘉靖帝淡淡的道:“你可信,那瓜娃子更多是想节省请先生的钱。且墨学他就教授了这么几个人,除去老三老四便只有朱时泰。他又懒,能让人做的事儿绝不会伸手。” 还能这样? 黄锦陪笑道:“长威伯不为名利所惑,倒也洒脱。” “他要的东西不是这些。”道爷眯眼看着朝阳。 这一刻,蒋庆之也在看着朝阳。 “这个大明,正在破茧重生!” 郎朗读书声中,蒋庆之回了后院。 “我要睡个回笼觉,谁也别吵我。” 他一头倒下,随即沉沉睡去。 李恬招手,让侍女们都出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蒋庆之最近的状态。 看似云淡风轻,看似洒脱的背后是巨大的压力。 从宣布招募学生开始,蒋庆之就不断在推测着可能会遇到的阻力,一一分析对手的用意和可能的各种变化,还得想出应对之策。 李恬一次半夜醒来,发现蒋庆之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奋笔疾书,她悄然过去一看,写的是如何应对儒家的砸场子。其中把儒家可能的手段都写了六七种。 她反手缓缓关门,蒋庆之喃喃自语着翻了个身,面朝着她这边。 李恬看到丈夫最近紧锁的眉心都松开了,嘴角带着笑意…… 就如同孩子般的松弛。 “真好!” 门关上,一个在外面微笑,一个在梦中微笑。 而汪祝此刻却笑不出来。 “你确定长威伯说有缘分不一定是好事?” 汪祝负手看着女儿,恼火的问道。 “是。”汪小娘子说道:“他就是这般说的。” “裕王如何说?”汪祝盯着女儿,在他看来,此事中道爷和裕王的态度最重要。 “裕王……”汪小娘子想了想,“他低着头,好似……羞愧。” “羞愧?” “是。就如同……”汪小娘子仔细回想了一番,“就如同被长辈发现了自己的错处一般。羞愧难当。” (本章完) 第398章 一入深宫深似海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初识情滋味的年纪,恰好又遇到一个令自己心动的女人,那便是天雷勾地火。 蒋庆之在学生阶段并未谈过恋爱,唯一一次心动也只是瞬间,随后就埋入记忆深处。但古怪的是,那一次心动直至多年后他依旧清晰记得。 很美好。 很纯真。 所以他能理解裕王的情绪,但无法理解这厮为此茶饭不思的痴情。 “殿下最近饭量锐减,看着都廋了。” 趁着裕王来伯府给学生们授课的机会,杨锡悄然给蒋庆之说了些裕王的情况。 “晚上呢?”蒋庆之问道。 “晚上殿下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且殿下最近的话越发少了。” 啧! 这真是一见钟情啊! 蒋庆之刚开始把裕王对汪小娘子的青睐看做是好色,如今看来却是自己错了。 他叫来莫展,“汪氏那边查的如何了?” 莫展说道:“已经查到了其中一个文士的身份,那人乃是京师士林的包打听,专为那些贵人传递消息。对了伯爷,汪氏为何每次都能等到裕王?” “能知晓裕王踪迹的,唯有他的身边人,此事我本想去查,可终究不便。”蒋庆之摩挲着怀中多多的脑袋,突然莞尔,“我何时这般瞻前顾后了?陛下本就让我管教这两个小子,径直去查就是了。” 蒋庆之知晓自己在回避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若是侵犯过甚,弄不好便会在裕王心中留下一个坏印象。 这就如同教导孩子一样,在有些时候父母也得尊重孩子的隐私权和选择权。 蒋庆之把杨锡叫来,“那个女人每次都正好遇到老三,这巧了不是?” 响鼓不用重锤,杨锡眸子里闪过厉色,“定然是有人吃里扒外,咱回头就去查。” “此事抓紧。” 下午杨锡就令人送来了消息。 “殿下身边的庄信嫌疑最大,可庄信此人乃是宫中今年才分来的,据闻他背后的人在卢靖妃那里得用。” “后台很硬啊!”蒋庆之笑了笑,“杨锡不敢动了?” 来禀告的内侍低头,“是。” 杨锡担心引发卢靖妃那边反弹,会为裕王这个小透明增添许多麻烦。 “看来还得我去一趟。” 内侍欢喜的道:“伯爷能去,那最好不过了。” 蒋庆之进宫了。 径直去了裕王那里。 “表叔。” 裕王出迎,看着确实是廋了些。 “其实我并不喜棒打鸳鸯,可你的身份不同。”蒋庆之感慨的道:“若是换个人,我会选择袖手。可你这……” 裕王低下头,“我知晓表叔是为我好。” “知晓是知晓,可这人一旦心动,便会记着一辈子。我若是不把此事给你揭开,你就会念念不忘,乃至于相思成疾。”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回身问道:“谁是庄信?” 一个二十余岁的内侍走出来,“咱便是。” 蒋庆之看着他,“泄露皇子行踪是个什么罪名你可知晓?” 庄信抬头,愕然道:“伯爷这话……奴婢不懂。” “表叔……”裕王看着蒋庆之,“庄信颇为实诚。” “有杨锡实诚?”蒋庆之随口一句话就让杨锡感激零涕,心道:长威伯果然是咱老杨的贴心人呐。 蒋庆之微笑道:“此事我来处置,老三觉着如何?” 裕王看了庄信一眼,“是。” 庄信面色微变,“殿下!” “拿下!”蒋庆之喝道。 两个内侍控制住了庄信,庄信喊道:“殿下,奴婢对殿下忠心耿耿呐!” “住口!”杨锡冷冷道:“陛下给了长威伯教导殿下之权。别忘了公主那边的事儿。” 当初那个谁,辖制长乐多年,一朝被这位蒋伯爷得知后,好一顿毒打啊! “我再问一次,为何泄露老三的行踪?”蒋庆之说道。 庄信看着裕王,“殿下,奴婢冤枉!” 杨锡冷笑,“那日殿下决定午后出宫,随后你便说什么肚子疼,一去就是半个时辰,可咱后来去问过,你压根就没去茅厕,而是去了别处。午后殿下出宫,却恰好遇到了那位汪氏……” 老杨不错! 庄信面色微白,“那日茅厕有人了。” “可不远处就有一个茅厕,难道也满了吗?”杨锡冷冷的道:“且你去了半个时辰,就算把肠子拉出来,也不需那么久!” 杨锡看着蒋庆之。 “拷打!” 蒋庆之回身对裕王说道:“许多事眼见为实。” 他需要给这娃上一课,:“陛下当年出巡,数度遭遇火灾,险些被烧死。后来宫变,也是身边人所为。” 这些事儿道爷从未和裕王等人提及,宫中更是把这些事儿视为禁忌,故而裕王知之不多。“你的兄长,也就是前太子死于毒药,谁下的毒?” 蒋庆之的话一句句敲打着裕王,“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就昏了头,更不要……罢了,这些你暂且用不上。” 蒋庆之走到栏杆边,身后偏殿内传来用刑的声音。以及庄信被堵住嘴发出的呜咽声。 裕王站在那里,看着有些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偏殿内传来了杨锡的声音,“狗娘养的,可愿说了!” “是奴婢……是奴婢传出去的。” “传给了谁?”杨锡尖利的问道。 “孙偶。” “可有虚言?” “奴婢发誓,句句是实!” “他们为何……”裕王走到蒋庆之身侧,有些痛苦的问道。 “一切都是利益在作祟。”蒋庆之说道。 “可我对庄信不错。” “要学会看人心。”蒋庆之说道:“对于庄信这等人而言,进宫之后他们此生就算是完了。可人都是需要认可的,这个道理我和你说过多次。谁来认可他们?” “家人!” “一进宫门深似海,他们身处宫中就如同是孤魂野鬼,而宫外的家便是他们活着的盼头。若有人说能让他们的家人活的更好,或是为他们的家人解决些事儿,你说,他们会如何?” 蒋庆之见裕王的眼中多了痛苦之色,叹道:“我让你和老四时常去外面看看。看了不能白看,得举一反三。人一生中会经历许多磨砺和争夺,人心便是这一切的根源。你无法看透人心,就注定会一生煎熬。” 好色不奇怪,但能沉溺进去,忘乎所以,对于一个未来的帝王而言不合适。 杨锡出来了,身上带着血腥味和屎尿的味儿,不过眼神却颇为平静,甚至是有些兴奋。 艹! 这群家伙骨子里都有一种变态的暴虐情绪,仿佛能通过拷打或是折磨别人把自己积郁多年的负面情绪宣泄出来。 “殿下,是孙偶。” 裕王看着蒋庆之,“此事我无法出手。” 孙偶不是他的人,要动手必须经过卢靖妃或是道爷。 “我压根不在乎什么孙偶人偶。”蒋庆之淡淡的道:“我只想通过此事让你知晓,何为人心。杨锡,庄信为何背叛老三。” 杨锡说道:“庄信家中有个兄弟,从小就喜欢读书,可庄家家贫,他那个兄弟十岁时便下地劳作。庄信进宫后第二年,有人寻到他,问他可愿让自己的兄弟去读书……” “等等。”蒋庆之叫住了杨锡,“老三说说后续会如何。” 裕王一怔,“多半是利诱吧!以让他兄弟读书换取他背叛我。” “不够细。”蒋庆之说道:“刚开始那人定然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就如同是善人。” 他笑了笑,“随后的几年中,家中消息不断传来……庄信的兄弟读书长进了,有人帮衬请了先生……一切的一切,让庄信那枯槁的心渐渐滋润了起来。直至某一日,那人寻到庄信,说有件事情他帮忙。” 蒋庆之看着裕王,“你觉着庄信能拒绝吗?” 裕王看着杨锡,杨锡叹道:“长威伯几如亲见。” 裕王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行礼,“多谢表叔教诲。” “我知晓你脑子里此刻纷乱,不着急,慢慢想。” 蒋庆之对杨锡点点头,示意他看好这里,随即去请见卢靖妃。 “长威伯?”卢靖妃正和几个嫔妃闲话,闻言说道:“必然有大事儿,你等各自去吧!” 几个嫔妃磨磨蹭蹭的,半晌才走。 “都是脸皮厚的。”陈燕讥讽道。 卢靖妃说道:“她们每日能看到的就是头顶上这一小片天,听闻有外人来,便忍不住想看看,这是人之常情。” “那不是坐牢吗?”一个刚来的小宫女说道。 看着她朝气蓬勃的模样,陈燕叹道:“这宫中啊……” 剩下的话她没说,因为蒋庆之来了。 年轻的权贵,帝王信重,长的俊美,墨家巨子的身份,以及大明名将的声威赫赫…… 陈燕见到年轻宫女眼中闪过异彩,便低声道:“有个念想也好。” “见过娘娘。”蒋庆之行礼。 二人寒暄几句,蒋庆之说道:“裕王那边出了点事,有个叫做孙偶的,说是娘娘这边的人?” 一个内侍突然撒腿就跑。 卧槽尼玛! 这是不打自招啊! 蒋庆之喝道:“拿下他!” 众人都楞了一下,齐齐看向卢靖妃。 蒋庆之却追了上去。 “拿下!”卢靖妃喝道。 众人这才蜂拥而去。 蒋庆之已经追了上去,一脚踹倒内侍,随后就被一群人给超越了。 他看着被淹没的内侍,无奈道:“别弄死了!” (本章完) 第399章 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内侍鼻青脸肿的被带到了殿内。 卢靖妃看着蒋庆之,“此人所犯何事?” “有人泄露裕王行踪,拷问后得知消息是递给了孙偶。”蒋庆之没说泄露行踪的目的和结果。 卢靖妃也聪明的不去过问此事。 这个女人行事爽利,且知进退,有手腕,若非道爷看透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此刻早已母仪天下了。 “你跟着我十余年了。”卢靖妃看着孙偶,叹道:“当初你只是个小内侍,一日被人欺凌躲在角落里哽咽。我见了心中不忍,便把你要在了身边。按理不说感激,可也不该背叛吧!” 孙偶抬头,惨笑道:“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却被阉割了,心中的滋味儿一言难尽。不信娘娘问长威伯,若是没了那东西会是何等绝望。” 卧槽! 这个狗东西! 蒋庆之干咳一声。 “奴婢看着那些太监威风凛凛,吆五喝六,任意处置手下,心中艳羡不已。可宫中要想晋升何其艰难……” “谁?”卢靖妃问道。 孙偶笑了笑,“娘娘回个头。” 卢靖妃回头,一个女官缓缓跪下。 “是你?” 女官垂首,“奴该死了。” 蒋庆之摇摇头,悄然走了。 陈燕把他送出去,低声问道:“裕王那边娘娘不好插手。不过此次能拿到两个吃里扒外的蠢货,还是要多谢长威伯。” “客气了。” 卢靖妃自诩手腕了得,可今日却活生生被两个手下的背叛打了脸,那滋味一言难尽。 “对了,长威伯。”陈燕说道:“景王殿下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几日不见踪影。” 蒋庆之说道:“他倒是授了几节课,怎地,随后没回来?” “殿下每日早出晚归,一问就说是去教书。娘娘也没在意,后来发现不对。”陈燕说道:“殿下每次回来看着颇为疲惫,且吃的越发少了。” “都不省心啊!”蒋庆之感慨的道。 陈燕捂嘴笑道,“长威伯辛苦。” 蒋庆之是很辛苦,他去寻道爷发牢骚。 “这般大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长辈说东他们往西,长辈说太阳是圆的,他们嗤之以鼻,非要说太阳是扁的……” 蒋庆之觉得皇室先生的任务太麻烦,想丢还给道爷。 嘉靖帝摩挲着玉锥,“为何不把人心叵测给老三剖析清楚?而是含糊不清。” 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臣小时候家境不大好。时常被人明嘲暗讽……赘婿之子嘛!几如贱人。那些人的冷嘲热讽让臣寝食难安,倍感屈辱。随后便觉着自己处处不如人……” 前世蒋庆之的家境不好,偏生亲戚之间走动密切。每次亲戚聚会,蒋家三口人就会被排挤在最外围。 母亲去帮厨,父亲递着烟,陪着笑脸……看着低三下四。而那些同龄的孩子看似无忧无虑的快活,面对他时优越感十足,那种居高临下,甚至是不屑的姿态让他很迷茫,也很难过。 自卑感几乎贯穿了蒋庆之从小学到大学的人生,直至他去了南美。 “老三看似不打眼,可这里。”蒋庆之指指心口,“他喜欢把什么都憋着。我若是把人心剖析透彻了,当下的他无法接受。” 太子去后,虽说裕王和景王并未表露出夺嫡的姿态,但暗地里互相较劲是免不了的。 “若是老四,无需说便能领悟。”道爷眼中多了些欣慰之色。 您这一碗水好歹端平了! 蒋庆之想到史书上记载嘉靖帝喜欢幺儿景王,对木讷的裕王颇为不满的事儿。 蒋庆之告退。 黄锦把他送出去,回来见嘉靖帝神色怅然,便劝道:“陛下,二位殿下还年少,多的是时日教导。” “朕不担心此事。”嘉靖帝说道:“庆之不肯教导老三人心险恶,看似为了安抚他……其实不是,” 嘉靖帝说道:“他从小受苦,被人歧视长大。故而知晓少年人需要什么。朕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需要的是无忧无虑。可人心呐!一旦知晓了人心……他哪里还能无忧无虑。” 黄锦心中一紧,低眉顺眼的后退几步。 “人心险恶,人心趋利,人心本私。”道爷喃喃道:“这是一扇门,一旦打开了,两个孩子便会走进地狱。在那里他们会看到无数丑陋的人心。他们会被侵蚀……黄伴。” “陛下。” “有生皆苦,苦在人心。” “是。” “庆之是担心为老三打开这扇通往地狱之门后,会引发……兄弟纷争。” “夺嫡啊!”道爷摇摇头,黄锦嘴唇动了动,“陛下,想来……二位殿下会……会……” “人呐!不能再度少年。少年时的无忧无虑是朕一生中最为珍惜的时光。让人准备酒菜,把老三老四叫来,还有长乐也叫来。”两个皇子来了。 “爹。”小棉袄也来了。 一扇屏风隔在了嘉靖帝和两个皇子之间。 “今日许你二人饮酒,肆意喝吧!”道爷笑眯眯的道。 裕王和景王不知今日老爹兴致为何这般高,面面相觑。 “爹,我呢?”长乐眼巴巴看着老爹。 “女娃喝什么酒?” 长乐拽着他的长袖不依。 “罢了罢了,那个什么甜酒给长乐来一杯。” 道爷今日看着心情颇好,频频举杯,没多久就有些醺醺然。他说着自己年轻时的一些事儿,看着神采飞扬。 “……朕看那妇人恼火了,拎着木棍子要追来,便让黄锦去报官,朕抱着那个孩子一路跑……” 嘉靖帝喝了一口酒水,屏风那边传来了裕王的催更,“父皇,后来呢?” “后来朕一路狂奔,那时朕的身子不大好,跑的喘不过气来……就在此时陆炳来了,他拿着石块冲着那个妇人扔,随后朕和他这才逃脱。” “爹,那妇人便是拐子吗?” “是。”嘉靖帝想到当年,嘴角噙笑,“那妇人骂骂咧咧的准备回去,朕和陆炳却悄然跟了上来,一路跟着她到了住所……” 长乐眼前发亮,那种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爹,抓住她了吗?” 景王也颇为着急,忍不住说道:“定然没抓住。” “小子也学会了对老父用激将法吗?”道爷莞尔。“后来黄锦带着人来了,把那妇人抓住。随后搜出了五个被拐的孩子。抓了三个同伙……” “爹真厉害!”小棉袄由衷的赞道。 “母亲曾说,我那次算是积了大德。”嘉靖帝想到了母亲,眸色愈发柔和,“后来朕登基即位,一次母亲说,朕能有今日,定然是当年种下的善因。” “父皇,解救几个孩子便能登基即位?”裕王觉得这事儿好像不靠谱。 景王对他撇撇嘴,暗示老爹这是在怀念祖母,你别哔哔。 “你二人不知……”嘉靖帝指指酒杯,长乐乖巧的起身为他斟酒。 酒水声淅淅沥沥,嘉靖帝的声音悠悠而来,“对于父母而言,孩子便是自己的性命。当孩子丢失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恨不能以身相代。” 他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几个孩子,“恨不能自己死了。” 屏风那边,两个皇子愕然。 父皇说这个干啥? 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这些情义有些遥远,且难以理解。 “当年得知舅父失踪,你们的祖母心急如焚,彻夜难眠。罢了,说这些你二人怕是不明白。” “爹,我明白。”长乐说道:“当年我曾偷偷养了一只鸟儿,后来被她们发现了,便拿了去。我便是觉着撕心裂肺的痛,可白日里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晚上躲在被子里哭……” 嘉靖帝摸摸长乐的头顶,“朕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等。名利欲望诱惑人心,可人活着最值得珍惜的是何物?” 他指指屏风,黄锦带着人把屏风拉开。 父子三人这才能见一面。 “父皇!”裕王和景王起身行礼。 嘉靖帝贪婪的看着两个儿子,仿佛下一刻便再也见不着了。 “人世间最珍贵的是情义!” 嘉靖帝摆摆手,屏风再度隔开了他的视线。 “没有情义之人,便是行尸走肉。”嘉靖帝说道:“朕可以用各种手腕与群臣明争暗斗,却不肯把那些手腕用在自己孩子身上,哪怕是一点。明白吗?” “是。” 晚些酒宴散了,两个皇子一人得了一套文房四宝,长乐得了一个许诺,道爷许她在宫中养鸟儿。 听着脚步声远去,嘉靖帝起身回去。 墙壁上,蒋太后微笑看着儿子走来。 “娘!” 嘉靖帝仰头看着画像,“有人建言册立太子,朕也想……可却不能。二龙不相见……看似无稽,可朕不敢冒那万一的可能风险。一旦册封了太子,那便是幼龙。二龙一见,非死即伤。” 画像中的蒋太后眉眼慈和,嘉靖帝声音细微,仿佛是在和母亲诉说着别情。 “可不册封太子,老三和老四之间便会成争夺之势。此刻还好,随着年纪增长,他们会在身边人撺掇之下,在自己膨胀的欲望之下……兄弟反目。” 嘉靖帝看着母亲,突然笑了,“朕也算是耍了一次无赖,把庆之拉了进来。烦恼交给他,朕就看着,享受一番……这难得的情义。” (本章完) 第400章 断,就这点出息 “娘娘,汪氏求见。” 翌日,卢靖妃接到了汪小娘子请见的消息。 她端着茶杯,淡淡的道:“告诉她,滚!” …… 汪小娘子站在马车旁,有些不安的看着进出的人。 昨日有人来家中,和父亲商议了许久。随后汪祝把她叫来,面色凝重的说了一番话,大致是让她要抓紧时日,勾住裕王的心。 “不惜一切!” 汪祝说这话时有些面目狰狞。 汪小娘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却生出了一种紧迫感。 去禀告的内侍来了。 “中贵人。”汪小娘子的侍女迎过去,内侍淡淡的道:“娘娘吩咐。” 汪小娘子束手而立。 “滚!” 内侍觉得从未这般酣畅淋漓过,转身就走。 汪小娘子懵了一下,下意识的道:“为何?” 内侍没回复她,而是摇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说道:“小娘子,咱们先回去吧!” 汪小娘子摇头,咬着下唇,“我要等着他。” 冬日的阳光晒的人暖洋洋的,让人不禁放缓了自己走路的节奏。 “见过殿下!” 裕王出来了。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马车边上的汪小娘子,他止步犹豫了一下,随即上马。 “殿下!” 汪小娘子疾步过来。 “止步!” 杨锡挡在了马前,冷冷的道:“不得冲撞殿下。” 汪小娘子仰头看着裕王,眼中有痛楚之色。“殿下莫非忘了……” “殿下与你何干?”杨锡眸色冷厉。,“别以为那些事儿神不知鬼不觉。有人说过,人在做,天在看。” 汪小娘子心头一震,“殿下,奴……” 裕王最后看了她一眼,“锦衣卫的人此刻应当就在你家,但我说了,放过你……保重。” 汪小娘子如遭雷击,她呆立原地,看着裕王远去。突然回身“快回去!” 当她赶到家时,外面已经被锦衣卫的人封锁了。 “爹,娘!” 汪小娘子想进去,两个锦衣卫拔出长刀挡在大门外。 一个百户出来,“可是汪小娘子?” “是。” 百户淡淡的道:“宫中吩咐,汪氏涉嫌谋逆,除你之外,尽数拿下。” “爹!” 汪小娘子跪在地上嚎哭。 里面同样跪着的汪祝笑道:“原来谋富贵便是如此吗?非成即死,哈哈哈哈!非成即死!” …… “那个汪小娘子倒也有些本事。” 得知此事后,李恬唏嘘了一番,“其实她未必对裕王都是利用之心。” “没用。”蒋庆之说道:“陛下得知此事后,随即令锦衣卫出动抄家。老三跪着苦苦哀求,这才放过了汪小娘子。” “裕王重情。”李恬说道。 “是啊!”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的裕王,在重情方面和道爷一脉相承。 但在女色方面却颇为博爱。 人都有两面性,在蒋庆之这里柔情似水的李恬,面对来访的贵妇却是亲切中不失矜持。 一番交流后,贵妇满意而去。 “她夫君是武勋,先前各种试探,便是想问能否让她夫君进京卫。只需一个指挥佥事即可。那女人说,愿意出两万贯。” 李恬抱着不情愿的多多,笑吟吟的道:“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我此刻倒是理解了那些贵妇人的两难。不收吧!心中难受,觉着损失了许多。收吧!又担心事发被抓。” “只需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蒋庆之说道。 “喵!”多多在求救,但蒋庆之也爱莫能助。 “昨日夏公想抱多多,被抓了一爪子,可我抱它却格外乖巧。”李恬低头看着多多,怜爱的摸摸它的脑袋。 “喵!” 京卫重建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王以旂最近避嫌,许多事儿都没参与。 “王以旂最近为了避嫌,不再掺合京卫重建之事。” “如此,该动起来了。” “告诉他们,要尽量多拿些职位。” “有数。” 陈湛出去了,杨清叹道:“曾几何时咱们予取予求,如今却要曲线救国。曲线救国……这词谁弄出来的?倒也贴切。” “蒋庆之、”韩瑜坐在水榭中,冷风吹过,却依旧扇着折扇,“别说什么曲线救国。把王以旂弄下去,便是给蒋庆之和墨家的当头一棍。” “兵部是个要害地方。”杨清搓搓手,“蒋庆之本就擅长用兵,兵部尚书是他墨家之人,二人联手一致对外,在武事上谁能敌?” 韩瑜点头,“蒋庆之如今有名将之威,若是再让他领军厮杀几场,那威望之高,不做二人想。” “有人说功高震主!” “震他娘的屁!”韩瑜骂道:“那蒋庆之有我等儒家为敌手,再大的功劳也无济于事。他但凡行差踏错,不等锦衣卫和东厂出手,咱们就会咬死他。” “这便是有无数御史在盯着他与墨家的一举一动,这样的臣子,换了谁也不会猜忌。韩公,咱们这算是不算是作茧自缚?” “有得有失罢了。”韩瑜说:“王以旂之事要抓紧。另外,我怎地听闻裕王那边发生了什么?”杨清喝了一口茶水,觉得冷飕飕的,便指指茶杯,有仆从进来换茶。 等仆从出去后,杨清才讥诮的道:“有几个蠢货想走捷径,便寻了个貌美且心机颇深的小娘子,在裕王出宫时故意勾搭。没几下还真有些意思。” “若是能成事,那也是妙手啊!”韩瑜看了一眼石桌上那盘二人先前未下完的棋。 “老夫说那些人蠢,便是因为他们忽略了蒋庆之。”杨清冷笑道:“蒋庆之有看护皇子之责,有他盯着,突兀冒出来一个美貌小娘子把裕王迷的神魂颠倒,别说是有预谋的手段,就算是真没有什么预谋,蒋庆之也不会坐视。” “是了。唯一的问题便是会因此和裕王生出龃龉,老夫有些好奇,那蒋庆之难道就不担心?” …… “我不担心你会和我生出龃龉,所以,你弄这个作甚?” 裕王带来了自己亲手抄写的佛经。 作为礼物,手抄佛经在权贵中颇为流行。 裕王有些难为情的道:“我知晓表叔是为我好。” “知道就行了。”蒋庆之说道:“那个女人心机颇深,你有这么一次经历,对以后不是坏事。不过这个女人会让你一生难忘……” “不会。” 裕王坚定的道。 “呵呵!”蒋庆之笑了笑,翻看了一眼佛经。 “伯爷。”孙不同来了,“京卫那边要正式操练了。” 京卫的重建很麻烦,蒋庆之粗暴的来了一次清洗,把自己变成了京卫的敌人。接着拍拍屁股去了南方,留下残局给道爷收拾。 随后便是甄别,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结束后开始招新,从各处卫所选拔些精壮补充。 “那些地方卫所的人一听是去京卫都怕了。” 孙不同陪着蒋庆之去了前院。 “为何?”蒋庆之问道。 “说是怕伯爷再来一次。”孙不同冲着孙重楼挤挤眼,孙重楼说道:“果然是少爷说的,对付自己的对头,最好的手段就是杀。” “杀了不管用呢?”孙不同笑道。 “那就再杀。”孙重楼一脸理所当然的道:“直至把他们杀怕了。” “若是一直不怕呢?”孙不同和他卯上劲了。 “那简单啊!”孙重楼牵着马出府,“杀光了就是。” 蒋庆之带着人去了府军右卫。 上次清洗时府军右卫作乱,蒋庆之令人镇压,用杀戮压制住了那些野心家。 营门打开,代理指挥使朱园带着诸将出迎。 “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说说。” “如今我府军右卫七成是从各地卫所抽调的精锐,虽说都是精壮,可下官这阵子阅历了一番,这些人在地方卫所操练的不尽如人意。” 朱园眸色复杂的看着蒋庆之,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他必须要感谢蒋庆之。没有那一次清洗,也轮不到他来执掌府军右卫。 但骨子里他却对这位伯爷生出了惧意。 “操练之法可懂?”蒋庆之问道。 呃! 这话有些打脸,朱园低头,“下官那点操练之法,难入伯爷之言。还请伯爷指点。” 蒋庆之亲手操练出来的虎贲左卫数度击败俺答麾下铁骑,令诸卫艳羡不已。 “一个个指点,我没空,你等也学不来。”蒋庆之走到了校场边缘,此刻那些将士正在操练。 他观摩了一会儿,说道:“架子太假。” 这是大明军队的老毛病。后来戚继光带着自己一手组建和操练,在南方杀得倭寇闻风丧胆的浙兵去到北方,只是一个阵列就令北方边军为之震撼。 “见过血的与没见过血的截然不同。” “伯爷,可如今也没厮杀的机会不是。”有人嘀咕,觉得蒋庆之这话白说了。 朱园看了那人一眼,眸色严厉……你想死就去死,别特么带上老子。 “不能厮杀便没法子?”蒋庆之淡淡的道:“戳一下动一下,你等是人偶还是猪?猪还知晓被戳了哼哼几声。” 诸将面色如猪肝,让孙重楼不禁笑了。 这厮大胆……有人冲着孙重楼冷笑,低声道:“回头寻机和这厮打一场。”,身边将领低声道:“那是孙重楼,被俺答麾下称之为阿修罗的杀胚!你确定要和他打一场?” 那人面色剧变,“罢了,当我没说。” 前方蒋庆之说道:“对此等局面,我就一个法子!” 诸将低头,洗耳恭听。 “一切从实战出发!” 蒋庆之指着那些将士说道:“给我把那些花架子去掉,从今日起,所有人操练都得按照实战来,实战可知晓?” 诸将中一半人点头。 “苦练!” 蒋庆之说道。 有人问:“伯爷,我等该如何操练?” 你苦练也得有个标准不是。 “练不死,就一直练!” …… 诸将把蒋庆之送出营门,朱园说道:“伯爷,那操练之法……” 你让我们苦练,可怎么练? 这是个难题。 可诸将却眼中发光,看着蒋庆之就像是看着一头大肥猪。 据闻虎贲左卫从小旗到指挥使都跟着这位伯爷学了兵法,陈堡曾和人放话,虎贲左卫的百户丢在别的地儿,做个千户官绰绰有余。 若是咱们能跟着这位伯爷学兵法……不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且那兵法可以传家。 一代代传承下去,这便是将门啊! 子孙富贵就在眼前,诸将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行礼。 “请伯爷教诲!” 营门前,蒋庆之负手蹙眉看着躬身的诸将。 “就这点出息?” (本章完) 第401章 打破旧格局 “蒋庆之去了府军右卫!” 陈湛兴奋的进了书房。 书房里,杨清在打谱,韩瑜在喝茶。 “他竟然去了?”韩瑜放下茶杯,“虎贲左卫对他敬若神明,他竟然不怕猜忌,继续去操练京卫?” “谁能拒绝权力呢?”杨清落下一子:“自破气眼,死!” …… 蒋庆之再度来到了府军右卫的阵列前。 诸将喜滋滋的跟在后面,挤眉弄眼的,仿佛下一刻自己便是蒋庆之的弟子。 孙不同和莫展在边上嘀咕。 “你信不信,若是伯爷说唯有加入墨家方能学兵法,这些将领会挤破脑袋拜在墨家门下。” 莫展点头,“心不正,成就有限。” 孙不同呵呵一笑,“老莫你这就狭隘了。历朝历代中原出了多少名将,那些名将难道都是正人君子?小人多不胜数。本事是本事,人心是人心,这得区分来看。” “我说的是前程!” “为何?” “伯爷曾说,要想挽回大明颓势,唯有来一次刮骨疗伤。那等利欲熏心的可用,但决不能重用!” “用其人的本事,不用其心!”孙不同瞬间觉得自己升华了,“老莫,我觉着自己有名将之姿。” “牵马之姿。” “打人不打脸啊!再说了,你信不信,若是伯爷能点头,这些将领能争先恐后给伯爷牵马。” 蒋庆之默然良久,说道:“何为军队?军队为何?军队的魂魄是什么?” 众人沉默着,不知他这话的意思。 “军队,是王朝的暴力工具。军队的建立,第一要务是抵御外侮!” 蒋庆之的声音铿锵有力,“京卫重建我一直在袖手旁观,不为别的,我就想看看你等能否抓住要点。很遗憾,没人去关注这个问题,没人去思索这个问题。” “我为何不肯来操练你等?就这么一群不知为何而战的将士,我就算是把你等操练成了无敌虎贲,可有何用?锋锐的双刃剑能伤人,也能伤及自己。” 朱园面色微变,看了一眼诸将皆是如此。 蒋庆之这番话就差点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一群蠢货急功近利,却丢下了我兵法的精华和魂魄。 “大明的军队为大明而战,为陛下而战!这是魂魄!” “为何为大明而战?只因这是你等的家园。百姓用血汗养着你等,你等该用守护来回报!” “为何为陛下而战?只因陛下代表着大明。大明在,陛下在。大明灭,陛下灭。普天之下,与大明共荣辱,共生死的唯有帝王!” …… “……为陛下而战,便是为大明而战!” 芮景贤的声音在永寿宫内回荡着。 “找不到这个魂魄,不用这个魂魄来重建京卫,那么,我操练你等作甚?方向错了,京卫越是犀利,为祸愈烈!” “奴婢大胆,令人把长威伯这番话传到了京卫各部。” 芮景贤低眉顺眼的道:“长威伯最后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重组京卫,重塑京卫魂魄,要从上到下。首先从诸将开始……” 嘉靖帝眯着眼,“京卫如何?” “有些……麻木。”芮景贤没敢颂圣,因为他得到禀告,东厂盯着京卫的人发现好像还有另一波人也在注视着京卫。 “这便是庆之说的没有魂魄的军队,就如同工具,如同行尸走肉。谁给他们吃饭,他们便跟着谁,听命于谁。” 嘉靖帝微微蹙眉,“这是个麻烦事。” “陛下,让长威伯去操练就是了。”芮景贤笑道。 嘉靖帝抬眸,“是啊!让他去操练,把京卫操练成为虎贲左卫第二,操练的能横行当世……随后外界鼓噪,说京卫乃是长威伯的京卫,一次不成两次,一万次……终归要让朕猜忌庆之。” 芮景贤在道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跪下道:“奴婢无心之言,死罪。” “前宋狄青为何身死?信重他的仁宗为何翻脸?”嘉靖帝指指自己的胸口,“人心难测,朕也无法猜测五年后,十年后朕会如何想此事。故而朕会留余地,不给五年十年后留下猜忌的种子。而庆之……” “陛下。”有内侍来禀告,“长威伯求见。对了,陛下,长威伯看到几棵腊梅……说这梅花开的颇为寂寞,陛下没空欣赏,他便拿回家去好生养着,回头养好了再送回来……” 被他挖走了还能回来?嘉靖帝回想到了西苑中的那一个个坑。 “竖子!这是要搬空朕的西苑不成?” 蒋庆之来了,双手看着脏兮兮的,一进来就不见外的道:“老黄,劳烦让人弄些水来。” 道爷黑着脸,“那些腊梅乃是朕令人移栽的。” “啊!”蒋庆之做出惶恐状,“臣不知,陛下恕罪。”“你!”嘉靖帝指指这厮,知晓腊梅是追不回来了,“今日去了京卫,可有收获?” “有些小麻烦。”蒋庆之坐下,坦然道:“兵部王以旂那里正在坐蜡,没空管。臣去了一看,精壮倒是精壮,可却麻木不仁。这样下去不成!” “可有法子?”嘉靖帝问道。 “臣最近身子不适。”蒋庆之先把自己撇开,“亲力亲为去操练京卫是不能了。” 嘉靖帝默然。 他和蒋庆之都清楚,就算是太子重生,身上带着无数名将光环,也不会去操练京卫。 芮景贤想到先前自己触怒了道爷,赶紧示好,“陛下,得知长威伯去了京卫后,那些人都说有好戏瞧了。” 道爷的脸黑了,芮景贤一抽自己的脸颊,“看奴婢这张嘴。” 但消息放出去了,该如何和他没关系。 “京卫不操练成为精锐,如何抵御外侮?”嘉靖帝幽幽的道:“士大夫们巴不得朕偃旗息鼓,或是随意操练一番了事。如此,当他们逼迫朕时,便不必担心朕翻脸。对了,那些人可是在想法子往京卫中塞人?” “英明不过陛下!”芮景贤说道:“那些人在四处使劲,想方设法往京卫塞人,奴婢不知京卫中可有他们的人,不过想来少不了。” “他们遍及天下,关系盘根错节。各地卫所中依旧如此,此次从各处抽调而来的人马中,少不了他们的人。” 嘉靖帝淡淡的道:“此事,庆之……” “陛下。”蒋庆之抢先打断了道爷的话,“臣以为,这不是难事。” “嗯?”道爷被打断了话头有些不渝,闻言冷笑,“什么法子?” 蒋庆之挑眉,“武学放着也是放着……” 呯! 道爷猛地一拍案几,玉锥呯的一声,落地上碎了。 黄锦瞬间就条件反射般的道:“那些匠人做事愈发不认真了,奴婢回头就去处置几个。” 咳咳! 道爷干咳几声,然后盯着蒋庆之,“说出你的想法!” 蒋庆之摸出一支药烟,然后说道:“这里不好抽……” “抽!”道爷的眼珠子有些红,“再卖关子信不信朕抽你!” 说着道爷就拿起了拂尘。 别以为马尾毛抽人不痛,那种滋味尝过的人都知晓,欲仙欲死。 蒋庆之点燃药烟,不慌不忙的道:“武学看似武人的学堂,实则早就荒废了。学生混日子,教授混日子,出来的人没本事,进了卫所能操练出什么手下来?” 嘉靖帝眯着眼,“继续。” “陛下可知将门的危害?”蒋庆之说道:“一个将领会用兵,或是学了兵法,便秘而不宣,回头只传给儿孙。大明军户乃是世袭,老子将领儿将领。凭着家传的兵法,子子孙孙便是将领。大明军中充斥着这等将领,可带来了什么?” 带来了吴三桂等将门,成了不是藩镇的藩镇。 “朕也知晓将门危害,可放眼望去,却无可用之人。”这也是将门后期能有恃无恐的缘故。 当一个东西垄断了市场时,就会形成卖方市场。 “陛下,若是重振武学……”蒋庆之起身,“臣告退。” 解决问题的钥匙他交给了道爷,剩下的事儿,就看道爷如何权衡利弊了。 嘉靖帝坐在那里,默然许久。 黄锦把蒋庆之送走后回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玉锥,轻车熟路的放在道爷的手边。 “将门危害朕如何不知?从前宋始,将门便成为了王朝的双刃剑,伤人伤己。不用无人可用。用了却担心将门跋扈……” “武学兴起,若将领跋扈,便可更替……这瓜娃子怕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招来应对朕吧!” 嘉靖帝抬眸,“把他追回来。” 蒋庆之再度回来,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知晓你此刻满肚子都是牢骚,说吧!” “武学不该成为垃圾堆!”蒋庆之坐下。“本是培养忠于大明和陛下将领的地儿,却成了一群人浑水摸鱼混日子、混资历的地方。” “谁来教授?”嘉靖帝看着蒋庆之,“你一个。” “教授必须厮杀经验丰富。”蒋庆之说道:“至于学生,臣以为两条路走路,其一是从军中选拔有天赋的年轻将领,其次便是通过武举来选拔。” “朕在想,该用谁来执掌武学。”道爷看着蒋庆之,蹙眉,“朕本想让你去,可朕知晓你必然会躲。那么可有人选?” 蒋庆之觉得执掌武学就是画地为牢,他微笑道:“武学祭酒臣有个人选。” “谁?”道爷颇为信任蒋庆之的眼光。 “陛下!” (本章完) 第402章 一锅端 杨清和韩瑜心情颇好,二人下了一盘棋后有人来相邀,说是有诗会请二人去坐镇。 “去散散心!” 杨清笑道。 “也好。” 二人也算是德高望重,在诗会现场被吹捧了一番,心情大好。 一个随从过来,俯身附耳对韩瑜说了一番话。 杨清目视韩瑜,韩瑜摆摆手,等随从走后,他侧身过去,眼神晦暗,“陛下出宫了。” 嘉靖帝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是为何? 杨清问道:“去了何处?” “武学!” 韩瑜面色冷峻。 杨清脱口而出,“这是要另起炉灶!” 韩瑜点头,“蒋庆之若是亲力亲为去操练京卫,必然会引来陛下猜忌。可陛下与他却另辟蹊径,走武学这条路。不对,还有将门!” 韩瑜眯着眼,“顺手还能打破将门在军中当道的格局,好手段!” 对面有人开始作诗,杨清闭上眼,“一石二鸟的手段,韩公,此事不可为了。” “我知。”韩瑜深吸一口气,随即眸色恢复清明。 …… 所谓穷文富武,说的便是练武的艰难。每日打熬筋骨,学习兵法。其一你得有钱,否则每日吃糠野菜练武,用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且请武先生花费不小。而学懂兵法的武先生,那束脩能让一个普通人家望而兴叹。 普通人家走不通这条路,而在以文抑武的大背景下,权贵子弟不愿意从军。 那么将领从何处来? 就是蒋庆之说的两条路,将门子弟和军中一步步晋升而来。 将门子弟能承袭父祖武职,比如说戚继光就是如此。 而将门子弟的能力参差不齐,所谓将熊熊一窝,带出来的兵自然也就那个鸟样。 至于军中升迁,普通军士想升迁,要么能力特别出众,要么就得找到靠山。 而武学这个机构便是最后一条升迁的路,不过随着武学没落,也渐渐少人问津。 校舍中,十余学生或是打盹,或是看杂书,或是旁若无人说话…… “……背山扎营,取水……” 教授坐在上面,拿着书卷在照本宣科,念的自己也昏昏欲睡。 “时辰到了。”有学生急不可耐的道。 “到了吗?”教授起身,把书卷合上,打个哈欠,“自己回去温习。” 教授还没走,众人就蜂拥冲了出去。 一场薄雾在外笼罩着,细雨淅淅沥沥的黏在人的脸上和身上。 “这雨有些江南的味儿。” 一个学生伸手感受到了一下雨丝。 “樊林。” 几个学生过来,伸手感受雨丝的樊林回身:“毛云啊!何事?” 毛云身材魁梧,但面色却苍白,眼圈乌青,一看便是酒色过度。 “我听人说长威伯去了京卫。” 樊林一怔,“这是要开始了?” 毛云点头:“京卫一旦开始操练,再想进去就难了。你爹在五军都督府,我爹在羽林卫,咱们两家联手?” “好说。”樊林呵呵一笑,“我爹说了,长威伯得避讳军权,下面的人事他不会伸手。” “和我爹说的一样。不过我爹说了,京卫如今差了不少将领,咱们这批武学的学生正好去填补。”毛云看看左右,“今日我爹他们会建言,让咱们提早出武学,进京卫。” “好!”樊林说道:“不过我爹说,长威伯太狠,所谓什么……水至清无鱼,他眼中黑白分明,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怕他个鸟!”毛云冷笑道:“他不得不用咱们。另外,那些士大夫可在盯着他。这几日去我家的人可不少。等他们走后,我爹说,蒋庆之和陛下一般四面树敌,迟早会身败名裂。咱们进了京卫莫要跟着他作死。” “那……”樊林挑眉,“和那些人联手?” “你爹也是这般说的?”毛云笑道。 樊林点头,“我爹说这个天下乃是读书人的天下,蒋庆之那个什么墨家就小猫几只,他蛊惑陛下和士大夫们争斗不休……他要作死,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正该如此。”毛云说道:“回头进了京卫,咱们兄弟常联络。” “好说,有事儿共进退。” 几个学生交换了个眼神,都笑了起来。 放眼四处,那些学生大多都在说着此事。 “大好时节啊!”毛云得意的道。 咚咚咚! 鼓声突然响起。 学生们都楞了一下,缓缓看向小教场。 武学内的规矩和军中差不离,击鼓聚将,击鼓集合。 但武学这一套早就荒废了,故而学生们都没反应过来。 正在值房里或是喝茶,或是聊天扯淡的教授们也楞了一下。 有人骂道:“是哪个顽劣的在击鼓?逮到重责。” 众人呵呵一笑。 没人当回事。 咚咚咚! 鼓声雄浑,依旧不紧不慢的在敲打着。 当次数到后,鼓声戛然而止。 噗噗噗! 遥遥的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马蹄声。 “不对!”一个教授起身,“是小教场那边。” 众人面面相觑。 “去看看。” 教授们出了值房,有人喊道:“让学生们也去。” 没人搭理他。 众人赶到小教场,就见数百步卒列阵完毕,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看向他们。 骑兵就在点将台两侧,马背上的骑兵们顶盔带甲,人马如龙。 细雨中,阵列不动如山。 台子上有十余人,为首二人正在冷冷看着教授们。 其中一人身着道袍,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儿。“是陛下和长威伯!” 教授们傻眼了。 有人悄然止步,想回头去叫学生们。 “止步!” 马芳带着麾下出现了后面。 “老夫,老夫去茅厕!”教授强笑道。 马芳冷冷的道:“鼓声止,任何人不得擅动。这是军律,你不懂?” 武学糜烂多年,什么军律,谁特么还记得啊! 教授愕然。 “赶紧站好。” 十余教授站在校场中,默默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远处有人说道:“娘的,教授们都不见了,兄弟们,咱们出去耍吧!” “去青楼。” “喝一顿再去!” “回头大伙儿进了京卫,记得没事儿出来聚聚。” “那是,读书人说什么同窗,同年,亲如兄弟。咱们也是同窗不是。” “是啊!” “哎!小教场谁在站着呢?” “好像是外人。” 薄雾中,一个学生走了过来。 他笑嘻嘻的抬头,笑容凝固在脸上。 “毛云,是谁?”樊林在问。 毛云哆嗦着,“是……是……” “你特娘的能不能好好说话?”樊林走了过来,伸手去勾搭毛云的肩膀,然后浑身一震…… “是陛下和长威伯!” 惊呼声中,那些学生慌忙跑了过来。 他们忙乱着,有人聪明便跑到教授们身后站着,剩下的人一看不对,赶紧跟上。 百余学生的阵列站的歪歪斜斜的,嘉靖帝沉声道:“这便是朕的武学?这便是朕寄予厚望的武学?” 蒋庆之摇头,他都没想到武学竟然糜烂如此。 “祭酒何在?”蒋庆之问道。 教授们低着头,有人说:“祭酒今日……没来。” “司业呢?”蒋庆之问道。 “司业……有事儿先走了。” 这鱼摸的太特么大胆了。 蒋庆之说道:“陛下,臣本以为武学缝补一番还能用用。如今看来,依旧得重建。” 二人都清楚,武学便是当下大明官场的缩影。武学什么样,官场就是什么样。 同理,武学需要重建,官场呢? 这将是一个危险的工程。 只是想想,黄锦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些学生看着神色恭谨,可仔细一看,却是满不在乎。 武学早就传遍了,如今京卫需要大量将领去填补,他们便是不二选择。 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樊林给了毛云一个眼色,低声道:“来者不善。” 毛云摇头,“不会,最多呵斥。” 司业来了,看到道爷和蒋庆之,腿一软,就跪了。 “你等带的好武学!”嘉靖帝冷冷的道。 嘉靖帝走下高台,被簇拥着走了。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剩下的就是蒋庆之的事儿。 蒋庆之走到前方,“教授们去职。” 这就失业了? 有教授说道:“长威伯,武学一直如此,咱们……” “一直有人做坏事,你等跟着做,就觉着不该责罚?”蒋庆之冷笑,不再看教授们。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样的学生进了军中,能带出什么样的麾下,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蒋庆之说道:“所有学生,尽数遣返。” 从哪来的,回哪去! 有人说道:“伯爷,为何尽数遣返?学生自问学的刻苦……” “谁自问学的刻苦的,站出来,我亲自考教他。若是能过关,新武学便有他一份!” 蒋庆之环视一周,可竟没人敢站出来。 “怎地,不敢?” “今日不敢考教,明日可敢直面敌军?” “这是武学?这是特娘的青楼妓馆!” 在蒋庆之的咆哮声中,武学从上到下尽数被赶了出去。 京师轰动。 “这是另一次清洗。” 丰源楼中,韩瑜冷笑,“老夫就知晓蒋庆之眼中揉不得沙子,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把武学上下都一锅端了。” 杨清说道:“武学后续会如何,盯着,随时禀告。” 没多久,消息就传来了。 “方才蒋庆之去了兵部,放话说,武学将会重建。而重建后的祭酒……” “是他?”韩瑜笑道:“蒋庆之为武学祭酒,这教出来的弟子算是谁的人?” 陈湛摇头。 “那是谁?” “是陛下。” …… 月底了,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403章 “让您做武学祭酒,长威伯也想得出来。” 卢靖妃给道爷送上茶水,笑吟吟的道:“从古至今哪有帝王做官的。” “先帝。”道爷喝了一口茶水。 先帝动辄就为自己封官,什么大将军,什么先锋官。 卢靖妃说道:“可他们说先帝那是胡闹。” “果真是胡闹?”嘉靖帝说道:“当下军中将门横行,假以时日,将门抱成一团,便是此刻儒家第二。” 此刻文官抱团对抗帝王,若是武将也跟着如此…… 卢靖妃觉得脊背一冷。 “庆之建言朕为武学祭酒,为的便是这个。” 外面细雨纷纷,嘉靖帝和卢靖妃轻声说话。 一个内侍在雨雾中走来,黄锦迎过去,“何事?” 内侍说道:“严首辅那边禀告陛下,有十余武勋上了奏疏,说武学之事太急切……” 黄锦点头,进去后转述。 “急的是他们!”嘉靖帝笑了,“他们嗅着味儿了,这便急了。” 帝王为武学祭酒,出来的学生便是天子门生。 当这些天子门生进入军中后,就会形成一股新兴力量。 “庆之这个主意,一石二鸟。这娃聪慧,只是惫懒,不肯多管事。”道爷笑的很是温和。 他喝完茶,起身道:“最近会有人来你这撞钟。武学之事……你一概不知。” “臣妾知晓了。”卢靖妃起身相送。 道爷缓缓消失在雨雾中,卢靖妃幽幽一叹,“陛下的精气神越发好了,可我这心却越发纠紧……” “娘娘,这些事后宫管不着,到时候推搪一番就是了。”陈燕笑道。 “这不是普通事。”卢靖妃轻声道:“这是你死我活的大事。” 武学重建的消息让京师震动,连李恬都被人骚扰了。 “一箱子都是好东西,说话也不遮掩,直挺挺的说家中犬子颇有些勇力,愿为长威伯弟子。夫君,你要去武学?” 李恬搂着多多,把账簿放下。 “嗯!”蒋庆之坐下,正好边上有一碟子点心,他吃了一条冬瓜糖,觉得腻得慌,“大概是司业。” “司业,那是正六品,恭喜夫君!”李恬笑嘻嘻的蹲身。 “你就乐吧!”蒋庆之说道。 他真要进朝中就职,少说也得是个侍郎。但二十不到的侍郎实在是骇人听闻,再加上蒋庆之不愿意被捆绑在具体事务中,故而一直对此不感兴趣。 “我不知武学涉及到什么,不过越是让人趋之若鹜的,里面的利益就越大。而利益越大,危险就越大。”李恬想到了父亲,“爹在太常寺看似风光,可娘说,爹不时半夜醒来,就这么炯炯的想着事儿,直至天明。夫君……” “回头我和丈人谈谈。”蒋庆之说道。 李恬摇头,“咱们家如今什么都不缺。我就担心一件事……” “什么?”蒋庆之问道。 “夫君乃是儒家之敌,若是武人也成了对头……”李恬眸中有担忧之色。 “许多事不得不做!”蒋庆之握着妻子的手,“不说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也不说什么义无反顾。可若是错失了这个时机,我会一生难安。” 他看着妻子,“倒是让你担心受累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要做什么,我自然跟着。”李恬轻声道:“只是夫君……要小心些。” “你听到了什么?”蒋庆之敏锐发现妻子的情绪不对。 李恬说道:“上次我回娘家,听姐姐提及一事。有人说夫君支持裕王为太子。历来夺嫡最为凶险……” “就这?”蒋庆之笑了。 “景王聪慧,有一帮子人支持他。”李恬反手握着他的手,“如今文武皆敌,若是宫中卢靖妃和景王那里也成了对头。” 道爷就是如此! 所以躲在西苑中修道。 蒋庆之看着妻子,良久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李恬不明所以,恼火的拿起账簿看。 “你啊你!”蒋庆之说道:“说是文武皆敌,可你却忘了,哪怕我说出自己墨家巨子的身份,朝中依旧有两成官员不肯和那些人为伍。等我墨家子弟出仕后,和这些人站在一起,什么文武皆敌?” 蒋庆之想到了明末时,哪怕天下崩坏,哪怕那些所谓的君子争相向异族投诚,但依旧有无数仁人志士在为了这个大明做最后的努力…… 他们叫做孙承宗。 他们叫做夏完淳。 他们叫做江阴百姓。 他们叫做……汉儿! 蒋庆之眸色坚定。 “武学一旦重建成功,此后源源不断向军中输送将领,无需多久,十年后,大明军中就会初步完成换血。到了那时,谁是我的敌人?” “至于宫中,你以为陛下是傻子吗?”蒋庆之说道:“所谓夺嫡,不过是那些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李恬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万事开头难,一旦走过了这段艰难之路,这个大明将会焕然一新。”蒋庆之轻声道:“我说过自己想进太庙,不是贪图什么身后名。而是想让后人知晓,当大明陷入绝境时,依旧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它续命。为此……不惜一切!而且还成功了。” 蒋庆之去了前院,准备亲自下厨。 李恬坐在那里,良久噗嗤一笑,眸色温和看着外面的雨雾,“你要进太庙,那我去哪?” 晚饭后,夏言让人来寻蒋庆之,说有事儿。????蒋庆之终于把多多抢到手了,一边安抚,一边听着夏言说事儿。 “有人问老夫,武学重建是个什么章程,学生从何处招募……”夏言说道:“那些人想什么老夫知晓,不外乎便是想试探陛下对军中将领,特别是对将门的态度。 庆之,士大夫们靠着特权而世代富贵,将门靠着世袭官职而衣食无忧,你可知触碰了这些的后果?” “这是铁饭碗。”蒋庆之笑了笑。 “老夫知晓你想砸破士大夫们的铁饭碗,可武人这里……”夏言眸色深沉,“军户制行了多年,早已自成一套。一旦砸了他们的铁饭碗,会引发什么,老夫也不知晓。” …… 朝中弹劾王以旂的奏疏突然多了起来。 “这是旁敲侧击。”严嵩看着那些弹章,“送去陛下那里。” “爹,我敢说重建武学是蒋庆之的主意。”严世蕃说道:“说实话,这厮的胆子之大,让我也有些惊讶。” “那不只是胆子,更多是勇气!”严嵩眸中多了回忆之色,“当年为父……也曾一腔热血,只是宦海无情,冷了多少人的心。蒋庆之……哎!” …… “老子水性好的不得了!” 蒋庆之在和老纨绔吹牛笔。 就在先前,有人和朱希忠打赌,赌他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节跳进护城河中游一百步,便输给他一幅前唐字画。 蒋庆之自告奋勇,问可否替代。 朱希忠看着他的小身板儿,“你嫂子昨日还在念叨,说这天渐冷了,也不知你这身子骨如何。问大郎,大郎一问三不知,被你嫂子抽了一通,嗷嗷叫着说是要离家出走……” 蒋庆之曲臂,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 “还不及我小臂。” 老纨绔不屑的道。 “弹劾王以旂的奏疏多了三成。”朱希忠低声道:“有人说了,王以旂无能,以至于丢失重要文书。可更多奏疏谈及墨家。说王以旂自恃有你这位天子近臣做后台,跋扈得意,以至于疏忽职守……”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 晚些,小朝会开始。 一开场,果然就有人弹劾王以旂。 “……陛下,那份文书若是到了俺答手中,我北方一线防御之策尽皆作废。重新调动筹谋,所耗时日与钱粮多不胜数。” “陛下,臣以为当严惩!” “若不严惩,此后再有人犯下此等事……” “兵部何等要地,岂能以罪臣执掌?”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喧嚣声中,那些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墨家那位巨子。 “哥哥我仿佛听到了鼓声。”朱希忠干咳一声后走了出去,“罪不罪的,锦衣卫那边尚未有结论,怎地,你等便想污蔑重臣?” 有人笑道:“听闻锦衣卫昨日问话完毕,并未抓捕一人。那么敢问成国公,这可是结论?” 没抓捕一人,就意味着文书丢失和旁人无关。 王以旂难逃罪责! 蒋庆之笑了笑,出班说道:“此事其实倒也不麻烦,只需三日便有结果!” “三日?”崔元觉得蒋庆之疯了 “那贼子以为逃出了京城便能逍遥法外,可却不知早已被我令人寻到了踪迹。三日之内,必然查个水落石出。”蒋庆之说道。 这货疯了! 散朝后,群臣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三日?”老丈人追上蒋庆之,“庆之,你可有把握?” 蒋庆之说道:“若非嫌麻烦,两日足矣。” 前方,十余臣子止步回身,冷笑看着蒋庆之。 “庆之小心些!”李焕低声道:“双拳难敌四手……” 你先走,我掩护! 老丈人够意思。 但蒋庆之却径直走了过去。 对方也不相让,李焕看的头皮发麻,但却一咬牙跟在了女婿身后,走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有些热血上涌的感觉! 但随后会爆发什么? 第一次参加小朝会的李焕不知。 他看到了前方和严嵩说话,不时看这边一眼的朱希忠,成国公好像在狞笑。 为啥? 那些文官一看便是想制造冲突啊! 李焕不解朱希忠的狰狞为何。 他身边的蒋庆之突然加快速度。 径直走了过去。 当先的文官犹豫了一下,脸颊颤抖,就在蒋庆之即将撞上来时,他闪电般的避开,仿佛是躲避瘟神。 接着第二人避开…… 第三人…… 十余文官整齐让开了一条道儿。 仿佛是在恭迎蒋庆之。 (本章完) 第404章 过河无悔 “十余文官想和长威伯冲突,不过最终没这个胆子,都退了。” 事儿才将发生,嘉靖帝就得了消息。 “王以旂一旦去职,对墨家的打击之重不言而喻。且武学重建也离不得兵部的配合。这是一石二鸟。” 嘉靖帝说道:“朝中再来一场冲突……这是想牵制庆之。兵法都用上了,倒也有趣。” 黄锦走出去,张童说道:“黄太监,那些人是在欺负长威伯吗?” “这不是欺负。” “那是什么?” 黄锦看着那双澄净的双眸,“这是……罢了,你还小,莫要打听这些。” 兵部,锦衣卫的查问已经结束了,最后一人走出兵部的那一刻,有人在值房里低声道:“告诉他们,倒王……” …… “王以旂束手无策。” 杨清说道:“接下来该考虑如何在兵部扩张咱们的实力。” 韩瑜微笑道:“蒋庆之擅用兵,兵部尚书换人,不说给他使绊子,只需暗中拖一拖。兵贵神速,拖一拖的,什么名将……” 杨清莞尔,“狄青何等英雄,不也……” …… 兵部的官吏们每当经过王以旂的值房外时,都会用怜悯的目光看一眼。 从早上开始,王以旂就没出来过。 “说是盗走文书的贼子早已出京,长威伯说已经找到了踪迹,大概是在追捕!” “可四野茫茫,何其艰难!” “王尚书,可惜了。” “从他投入长威伯旗下那一刻开始,老夫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 一个官员说道,眼中有幸灾乐祸之意。 “你得意什么?”左侍郎吴华出来了。 吴华气量不大,自从和蒋庆之和解后,在兵部动辄鼓吹长威伯乃大明第一名将,为此和不少人争执过。 偏生这厮心胸那个啥,一旦和人发生争执,便会给对方小鞋穿,一时间众人敢怒不敢言,背地里说他是蒋庆之的忠犬。 官员干咳一声,“下官只是随口说说。再有……这话也不是下官说出来的,外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吴侍郎若是有暇,不妨出去看看。” ——你吴华要舔蒋庆之,那便舔彻底一些,出去和那些人争执试试。 吴华冷笑,“本官别的地儿不管,在兵部这一亩三分地,但凡有人想吃里扒外,本官绝不相容!” 有人嘀咕,“兵部何时成了墨家的地儿?” 吴华耳朵尖,闻言不怒,反而冷笑道:“难道是儒家的地儿?”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吴华鄙夷的道:“一群蠢货!” 连特娘的辩驳都辩驳不过本官! 吴华过去叩门。 “进来。” 吴华推开门,见王以旂正在伏案疾书,便松了一口气。 “无需担心!”王以旂抬头微笑。 “朝中听闻弹劾尚书的不少。”别看吴华对那些官吏时自信满满,可此刻却忧心忡忡,“长威伯那边可有法子?” 在吴华看来,此事最终还得要嘉靖帝出手,强行把事儿压下去,王以旂才有一线生机。 “长威伯……”王以旂淡淡的道:“等着看就是了。” 午饭时,王以旂走出值房,伸了个懒腰。 兵部食堂,官吏们看到王以旂后,纷纷避开。 王以旂一旦倒台,新官接任会有三把火。 按照惯例,这三把火中必然有一把是清洗王以旂的心腹。 这时候谁敢接近王以旂? 王以旂打好饭也不去值房,就在饭堂里寻个地方坐下,看着有些郁郁寡欢的模样,吃的慢条斯理的。 官吏们一半心神放在了王以旂这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就如同是一群蜜蜂在嗡嗡叫唤。 “咳咳!” 吴华来了,他历来都不喜在饭堂用饭,但今日却端着饭菜到了王以旂对面坐下。 “早上你进了本官的值房,定然会有人暗记在心。此刻又坐在本官对面。”王以旂抬眸,“吴侍郎就不怕被牵连?” 吴华心胸狭隘,在兵部无人不知。 他用那等不屑的眼神看着那些官吏,说:“那些人想借此事逼迫尚书低头,尚书却不肯,敢问为何?” 王以旂说道:“这个世间总是有些东西让人想去坚守。比如说……这个大明!” 吴华看着他,“为了大明?” 王以旂点头,“长威伯说过,墨家墨学只是工具,我等的目的乃是为了大明。大明若是能昌盛,我墨家退隐乃至于消散又有何妨?” 吴华起身,饭堂里官吏们齐齐发出了哦的一声。 “原来吴侍郎也怕了吗?”有人低笑道。 笑声渐渐大了些。 王以旂要走了,谁还怕他呢! 吴华环视一周,随后问王以旂。 “算本官一个!” …… 饭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以旂定定的看着吴华,“不后悔?” “不悔!”“人人喊打也不怕?” “本官年少时也曾好勇斗狠!” “你就不怕……” “尚书是想羞辱本官吗?” 吴华面色涨红,“本官是心胸狭隘,可这里……” 吴华用力捶打着心口,说道:“本官也想为这个大明做些什么。可多年来官场上的苟且让本官心灰意冷。看多了蝇营狗苟,看多了尔虞我诈,本官绝望了。 本官也曾想过抗争,可放眼望去,整个官场,整个朝野都是他们的人。本官只能用尖刻来回应这些这个操蛋的人世间。如今墨家却让本官看到了希望……” 吴华说:“有人说墨家只是长威伯带着小猫小狗几只在瞎折腾。可本官看到的却是勇气。面对这个操蛋的人世间,敢于咆哮,敢于拔刀相向的勇气!这个勇气,本官也有!” 他认真的道:“但本官依旧犹豫了许久,今日本官鼓起勇气,想问问王尚书,问问长威伯,墨家可还缺一个小卒?若缺,本官愿为这个天下,为这个大明……过河无悔!” 王以旂放下筷子,缓缓站起来。 “我并非是想羞辱你,而是……”他伸开双手。 隔着长案,王以旂用力抱住了吴华。 “老吴,欢迎!” 一个坐在角落的小吏霍然起身,面色涨红的道:“小人也有这等勇气!” 小吏看着那些官吏,心中后怕了一下,但热血再度涌来,他嘶声道:“不是人人都是苟且之辈,小人也有满腔热血!只为了这个大明!” …… 饭堂外,一个官员冷笑,“都是不知死活的。” “王主事。”一个晚来的小吏拱手,随即进去。 通往王以旂值房的院门外,一个小吏蹲在那里吃饼。 他不时看一眼左右,眼神警惕。 而在王以旂的值房外,一个官员看似漫不经心的走过。 他路过王以旂值房前,往前几步,突然止步回头。 身后没人。 官员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来,便悄然过去。 也不知他如何操弄的,竟然轻松打开了门锁,进去后反手关门。 官员直奔书桌。 看来王以旂是汲取了教训,所有文书都锁紧了箱子里,但却难不倒此人。 官员打开箱子的锁,小心翼翼的找到了一张纸。他走到了书桌正面,拿出纸笔,飞快的抄录着。 没多久,抄录完毕,官员仔细看看书桌,再低头看看脚下,并无痕迹,便把纸张放回箱子里,悄然出去。 晚些他出现在那位王主事的值房中。 “拿到了?”王主事问道。 官员笑道:“轻而易举。” 王主事笑道:“谁能想到王以旂的心腹竟然精通开锁之术呢!还会做贼!” “你且看看。”官员把自己抄录的东西递给王主事。 “火药之术,加入明矾一成五,雄黄五分……” “好!”王主事兴奋的道:“上次在城外轰然一下,让朝中群臣对墨家和蒋庆之多了不少好感。如今配方到手,咱们也能有一番作为……” 官员坐下,“可咱们拿着这个作甚?” 王主事轻声道:“散播出去!” “这……”官员一怔,“如此人人都会,若传到塞外去,俺答有了这个东西,攻城拔寨更为犀利。王主事,此事要不……再斟酌一下?” “你可知自己为何多年不得升迁?”王主事恨铁不成钢的道:“行事不顾大局,瞻前顾后。咱们的目的是什么?让蒋庆之与墨家……嗯!” 王主事并指如刀,用力挥斩下去,眼中有狠色。 “可若是俺答打进来。” “当年也先也曾俘获了大明帝王,也曾兵临京师,可最终无功而返。担心什么?京师乃雄城,安稳的很!” 晚些,那个小吏来了。 “如何?”王主事问道。 小吏笑道:“王以旂进了值房,一直没动静。” “妥了。” 王主事兴奋的眼珠子发红,“这是大功,等王以旂滚蛋了,自然会有我等的好处。” 下衙后,王主事悄然来了一家酒楼。 二楼雅间里,一个男子正在等候。 “见过陈先生。”王主事拱手。 男子说道:“你连番说有要事,是何要事?” 王主事说道:“王以旂抄录火药配方被咱们的人发现,本官和他们联手,把配方给抄录了下来。” “好!”男子狂喜,“上次就听闻那火药声如霹雳,威势惊人。拿到配方便能反手让蒋庆之和王以旂有苦难言……这是大功!” “是吗?” 有人问。 “自然是……”王主事和陈先生身体突然一震,缓缓看向了窗户。 窗户被人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不像话的少年正冲着二人狞笑。 “你是谁?”陈先生下意识的问道。 “耶耶孙重楼!” (本章完) 第405章 朕,回来了 孙重楼的名声不好听。 蒋庆之的忠仆,杀神座下的阿修罗。 特别是这厮当街一刀把俺答使团的副使枭首后,那凶名更是能止小儿夜啼。 ——别哭了,小心把阿修罗招来。 王主事几乎是下意识的抢过了那张纸,就准备往嘴里塞,只听嘭的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蒋庆之率先走了进来,淡淡的道:“有本事你便把那张纸塞嘴里试试。” “剖开他的肚子就是了。”孙重楼灵活的就像是一只猴子般的轻松翻了进来,一把揪住了王主事,把纸条抢在手中。 王主事悲鸣道:“长威伯!” “还有本官!” 王以旂跟着出现了,接着是吴华。 陈先生却好整以暇的拿起酒杯,“长威伯稀客。” 他看了王主事一眼,“咱们只是在此饮酒。” 王主事恍然大悟,“是啊!正是如此。” “以为没人证便能混淆过去?”蒋庆之笑的很是开心,拍拍手。 身后走出一人。 “陆炳!”陈先生面色剧变。 “还有咱!”东厂芮景贤来了。 蒋庆之微笑问道:“这人证够了吗?” “若是不够,还有哥哥我!” 朱希忠进来,见二人面色惨淡,不禁笑了,“庆之准备了好几个手段,没想到第一个你等便熬不住动了手,真是白瞎了他的谋划。” 王主事知晓自己难逃一劫,便骂道:“蒋庆之,你倒行逆施,迟早会有灭门之祸……” 蒋庆之冷冷道:“石头,丢他下去。” “你敢!”王主事奋力挣扎,“你没权处置本官,你……熬!” 孙重楼重重一拳把他打的跪在地上,随即单手提着他,一发力,就丢了出去。 呯! 外面传来了锦衣卫的笑声,“有人畏罪潜逃了啊!” “你!”陈先生没想到蒋庆之竟然不是泄愤,而是玩了这么一手。 蒋庆之呵呵一笑,“你也想试试?” 负隅顽抗,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陈先生举起手,“我并未反抗。” 蒋庆之回身。 “他反抗了。”陆炳说道。 “还准备撕咬咱,狗东西!” 孙重楼抓住陈先生,陈先生喊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蒋庆之走了过来,“把火药配方散播出去,以至于人尽皆知。俺答一旦获得火药配方,此后九边无险可守。” 蒋庆之劈手一巴掌,“这个罪责必然是我蒋庆之来领,看,他弄出了火药,却把配方丢给了俺答,该不该死?墨家该不该灭?该!可这个大明呢?本伯想问问你等,这个大明算什么?” 蒋庆之一脚踹倒陈先生,怒不可遏,“就为了灭掉墨家,灭掉我蒋庆之,你等就甘愿把大明置于险境。这便是你儒家口口声声的一心为国,众正盈朝,君子满堂?我呸!” 陈先生努力抬头,肿胀的眼中多了恨意,“你说我儒学非治世之学,你可知这话让天下多少读书人恨你入骨?蒋庆之,你这是在砸所有的饭碗。连陛下都不敢如此,你这个疯子……” “我不砸你等的饭碗,时辰一到,所有人的饭碗都会荡然无存!” 蒋庆之想到了东林党,想到了那副对联,什么风声雨声读书声…… 他想到了所谓的众正盈朝,但带来的却是亡国之祸。 他想到了自尽于煤山之上的崇祯帝,想到了那些血腥杀戮…… “此等人不怕发配。”陆炳今夜被蒋庆之邀请来看戏,没想到竟然这么精彩,“儒家子弟遍及天下,就算是被发配到蛮荒之地,依旧有人照拂他们。” 芮景贤冷笑道:“陛下便知晓这一点,故而宁可动用廷杖毒打。” 这是儒家的天下! 帝王也无可奈何! 陈先生呵呵笑着。 蒋庆之回身拿起椅子,笑道:“娘的!这实木的太沉了些!” 他回身,高高举起椅子。 “庆之!”朱希忠伸手,可却晚了。 椅子重重砸下去。 呯的一声。 接着一声像是从地狱中发出的惨嚎让整个酒楼都被惊动了。 蒋庆之拍拍手,回身微笑,“许多事总得有人做不是。” 朱浩刚进来,正好目睹了全过程,心中暗喜。 陆炳淡淡的道:“这人走路不小心,竟然跌断了腿。” 芮景贤看看蒋庆之,干咳道:“跌断了就跌断了,可这人倒霉的……竟从窗户又跌了下去。” “是个好主意,石头!”蒋庆之指指窗外。 惨嚎中的陈先生尖叫道:“饶我,饶我一命……” 孙重楼单手提起他,往窗外一扔。 “好一头熊罴!”芮景贤灼热的眼神让孙重楼打个寒颤,“你要作甚?” “嗬嗬嗬!”芮景贤尖利的笑道:“小子,可愿来我东厂?”孙重楼说:“我可不想没卵子!” 芮景贤面色一黑,嘟囔道:“就是一坨肉,那玩意儿很有趣吗?” …… 夜色中,街上行人稀疏。 细雨飘落,寒风伴随着雨丝往人的骨髓里钻。 陆炳手中拿着那张纸,回身问,“这配方……” “半真半假!”王以旂说道。 芮景贤尖声道:“长威伯谨慎呐!” 严嵩接到消息后,叹道:“武学,兵部……老夫敢打赌,王以旂那事他们定然早有谋划,一直引而不发,便是在等武学之事酝酿……” 严世蕃靠着椅背,独眼上捂着热布巾,声音有些沉闷,“若是没有王以旂遗失文书之事,那些人定然会全力阻拦重组武学。王以旂遗失文书乃是诱饵,蒋庆之真正要钓的鱼是武学!” ……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清一拍书桌,“蒋庆之在意的是武学!” 韩瑜点头,“武学若是得力,每年便会源源不断出许多将领。将门乃是大明隐患,陛下好大的胆略……竟敢想斩断将门的根基吗?” 杨清坐下,眯着眼思忖着,“当下武将大多武勋出身,这些人通过联姻等手段彼此抱团,时至今日已然尾大不掉。老夫本以为陛下会徐徐图之,谁曾想这一出手却雷霆万钧,不给将门应对的机会……好胆!” 韩瑜轻声道:“你可看出了什么?” “什么?” 杨清眸子里多了些回忆之色,“陛下刚登基时……” …… “那年朕刚登基,眼中的大明处处都是毛病。朕不能忍,于是便大刀阔斧的开始了革新。” 永寿宫中,蒋庆之盘坐着,手中拿着一卷道书,仔细倾听。 道爷也盘坐着,不过是双盘,他眸子里多了回忆之色,“那一年,朕雄心勃勃,不过……” 随后就偃旗息鼓了。 “朕本以为此生再难找到当年那等豪情壮志,没想到啊!”嘉靖帝摩挲着玉锥,“看着那空荡荡的武学,朕在畅想着无数心怀天下的学生站在校场上,出现在天下各处卫所,带着大明将士走出去,去厮杀,去为这个大明赢得生机。庆之,朕能看到那一日吗?” “必然能。”蒋庆之说的很笃定。 道爷如今才四十二岁,历史上他活到了六十岁,也就是说还有十八年。 而且蒋庆之若是能把道爷嗑丹药的问题解决掉,不说多,多活五年吧! 六十五岁。 如此,还有二十三年。 “一定能!”蒋庆之认真的道。 蒋庆之隐隐有一种感觉,鼎爷不会给他二十三年来挽回大明国祚 十五年? 还是十年。 在此期间,他必须要把大明国祚补满五百年。 “你这娃!”嘉靖帝看着蒋庆之,眉眼柔和,“昨日朕梦到了太子,太子问朕,父皇,做帝王可辛苦吗?朕回答,辛苦,也不辛苦。” 他看着蒋庆之,“庆之可知?” 蒋庆之说道:“若是君臣志同道合,则再多的辛苦也甘之如醴。这是不辛苦。” “可哪来那么多的志同道合。”嘉靖帝淡淡的道:“今夜之事让朕颇为震惊?那些人竟然为了所谓的道统,为了权力而把江山社稷视为无物。” “前宋时他们不就是如此吗?”蒋庆之说道。 而儒家也是从前宋开始彻底统治了中原。 “朕在想如何肢解这个庞然大物,可这个庞然大物早已和大明融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动……” 蒋庆之却有信心。 他见道爷陷入了沉思,便悄然起身,对黄锦指指外面,示意自己得回去了。 黄锦把他送出去,低声道:“陛下这几日没睡好。” “为何?” “太子。” 深夜。 嘉靖帝在殿外缓缓踱步。 “陛下,天冷,要不……”黄锦劝道。 嘉靖帝只是不理,他仰头看着苍穹,“太子昨日在梦中还问了朕,父皇,这个大明……还有救吗?” 黄锦心中一震。 “黄伴,你说这个大明可还有救?” 黄锦低头,“奴婢以为,还有救。” “为何?” “奴婢听闻今日兵部许多官吏疏远了王以旂,可心胸狭隘的侍郎吴华却公开力挺,并愿入墨家……听闻彼时的兵部饭堂三成官吏依旧肯站在他们一边。” 黄锦认真的道:“陛下,这个天下,依旧有无数忠心耿耿的臣子心向大明!” 他抬头,就见嘉靖帝走到台阶边缘,伸开双手,仿佛在拥抱着什么。 “朕,回来了!” (本章完) 第406章 被断根的武勋 在蒋庆之看来,武学必须要抢在天下将门怨声载道之前完成招新任务。 为此他把王以旂也拉了进来。 王以旂忙得不行,便丢出吴华来做挡箭牌。 “兵贵神速,第一批学员尽数从京畿一带军中选拔。”蒋庆之说道。 “如此,在将门群情激昂之前做成事实。长威伯高明!”吴华化身为头号蒋吹,干劲十足。 “谁来教授学生?”道爷令人去问蒋庆之。 “马芳可暂代教授,另外从九边抽调一批非将门出身的将领,秦源也算一个。”蒋庆之早有打算。 “马芳是谁?” …… 虎贲左卫,马芳沉默的在整理着自己的被褥。 “马小旗。” 一个军士出现在门外,“指挥使让你去一趟。” 马芳去了大堂。 颜旭和人正在说话,指指边上,示意马芳等等。 那人看了马芳一眼,颜旭说道:“说实话,本官也不愿放人,可伯爷既然开了口,那没二话。马芳,来。” 马芳上前行礼,那文官男子仔细打量着他,“只是个小旗?” “正是。”颜旭笑道:“别小觑了他,若非……罢了,这些说了在你等眼中便是自吹自擂,且等着看。” 文官男子颔首,“马小旗。” “是。”马芳站好。 “本官武学学正杨海清,兵部那便抽调你去武学暂代教授一职。你可愿意?”杨海清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小旗官,心想这等鲤鱼跃龙门的好事儿,换谁都得狂喜过望。 马芳平静道:“是。” 没有狂喜,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啧! 杨海清有些惊讶,“如此,你便跟着本官去武学。” 等二人走后,颜旭有些纳闷的道:“按理马芳早就该升迁了,可伯爷却叮嘱我压着他,这是为何?” 吴华的办事效率令人瞠目结舌,不过五日,第一批学员就到了京师。 浑身的疲惫还未曾消散,开学典礼就开始了。 百余学生站在校场上看着颇为不打眼。 “后续会从九边选拔一批,第一批学员大约四百人左右。”蒋庆之给道爷介绍着情况。 “四百人,往各处卫所一扔,太少。”嘉靖帝说道:“胆子放大些。” 蒋庆之觉得道爷越发奔放了,他苦笑道:“陛下,先生不够。再有,第一批太多,也会让将门如芒在背,不如一步步来。” “记住,胆子大些,再大些!” “是。”蒋庆之不时看一眼嘉靖帝,觉得表兄好似被人换了芯子。 “陛下,时辰到了。” 有人来禀告。 时辰是道爷亲自看的,不,是亲自算出来的,说什么正当其时,利杀伐。 嘉靖帝走到前方,看着这数十学生,心中却在想着当初…… 他和杨廷和的蜜月期非常短暂,结束后,君臣之间近乎于死敌。 时光荏苒,杨廷和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而嘉靖帝却从西苑中走了出来。 杨先生,你可失望了吗? 嘉靖帝开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数十学员没想到竟然还能得到帝王教诲,兴奋不已。 一番鼓励居多的话后,蒋庆之上前。 “你等算是半个天子门生。” 这话让学员们面色涨红,蒋庆之估摸着不少人的血压离爆表不远了。 “陛下为何青睐你等,皆因大明的犁,无可种之地。” 蒋庆之说道:“大明内部流民越来越多,他们该去向何处?我们手中的长刀,该为何而战?” 他知晓说的越多,作用越小,便指着远方说道:“谁愿意成为陛下手中长刀,去为大明,为陛下征伐不臣?” “愿为陛下效死!”百余人齐声高呼。 “谁愿意成为陛下手中长刀,去为大明的犁,寻找大明的地?” “愿为陛下效死!” 蒋庆之高呼。“谁愿意在百年后,在史书中留下吾辈悍不畏死,为大明浴血的美名?” 一个个学员面色涨红如血。 一只只手臂高举。 “愿为陛下效死!” 蒋庆之回身,“陛下,这是大明和您的虎贲!” 嘉靖帝走过去,看着那一双双狂热的双眸,他止步。 “这条路注定风雨交加,但朕,不会停下脚步。谁愿意跟随?” 一个个学员跪下。 就如同风吹过的稻田。 …… “第一批只有百余人,蒋庆之一番鼓动,号称天子门生……” 仇鸾在喝酒,几个武勋老兄弟在发牢骚。 “按理京卫重建,就该是咱们的用武之地,不说指挥使,指挥佥事总是能做的吧?可陛下却不闻不问,宁可用哪些名不见经传的蠢货。” “这是蒋庆之的蛊惑。” “喝酒喝酒。” “喝个屁的酒,再这般下去,咱们就成破落户了。”一个武勋砸了酒杯,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恼怒,面色赤红,“原先咱们还能仗着在军中的人脉延续富贵,武学一开,那些学生和咱们再无半文钱关系。 五年后,十年后,用这些人把军中将领换了一茬,咱们靠什么富贵?咱们的儿孙靠什么富贵?”武勋们默然,仇鸾冷笑,“这都是蒋庆之的撺掇。”。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还记得此人未曾进京前咱们的日子吗?” 一个武勋叹道:“彼时咱们只需搞好关系即可,你帮我,我帮你,大伙儿联起手来,让彼此世代富贵。如今……” “蒋庆之那个狗东西!” 随后就演变成了对蒋庆之的声讨大会。 叩叩! 有武勋来了,仇鸾一见他就冷笑,“你陈素不是去兵部毛遂自荐,准备去武学授课吗?怎地,这是得手了,来寻咱们兄弟炫耀来了?” 众人冷笑看着此人。 陈素面红如枣,坐下后连喝几杯酒,然后双手抓住桌子边缘准备发力。 “老子还没喝够,你掀桌子试试?”一个武勋挽起袖子。 “王以旂那个狗东西!”陈素松开手,骂道:“老子去兵部自荐,这狗东西说什么教授都招齐了,老子本信以为真,可转眼却看到一个小旗官跟着那些所谓的教授进来,老子佯装告退,出去后听到王以旂在里面鼓励那些教授……” “等等!”仇鸾叫住了他,“你是说,有个小旗官也是教授?” “可不是。”陈素骂道:“想我陈氏世代从军,厮杀经验之丰富,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旗官?特娘的,这分明就是故意撇开我等!” “呵呵!”仇鸾突然就笑了,“这是另起炉灶。将门,将门……” 仇鸾的眸中多了郁色,渐渐化为惧意,“让武学取代我将门,这是阳谋。一旦成功,此后各地卫所的将领必然会被取而代之。那么我等的儿孙呢?” 众人默然。 “我等的儿孙呢?”仇鸾的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愤怒,“我等本该世代富贵,可武学一出,本侯的儿孙此后去何处?顶着个空头侯爵,连小吏都不如!” 连小吏都不如这话过了,但没有实权的侯爵真的连一个六部主事都不如。 “等咱们在军中的人脉尽数被取而代之,等咱们对军中再无半分影响力,只需十年,咱们就成了那蒋庆之口中的米虫。诸位,别忘了陛下当年是如何对付那些外戚的。”仇鸾沉声道。 “取消世袭。”陈素喃喃的道:“老子七个儿子,用不了十年就会坐吃山空。这是要断老子的根啊!断老陈家的根啊!” 陈素抬眸,“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着仇鸾,“咸宁侯,你难道就不慌?” 仇鸾冷笑,“慌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杀了蒋庆之不成?本侯在此告诫你等,莫要打这个主意。” “杀了他,武学之事自然烟消云散。”陈素想到家中的几个儿子,眼珠子都红了。 “你若是有这等念头,本侯便与你割袍断义!”仇鸾冷冷的道。 “咸宁侯,你当初的胆子呢?”陈素讥讽道。 “若事败,蒋庆之的性子你等可知?他会疯狂找出背后那人,随后把那人连根拔起。”仇鸾想到了自己和蒋庆之的数度交手,不禁脊背发寒,“就算是成了,陛下会震怒,锦衣卫与东厂将会倾巢出动。一旦那人被找到,弄不好便会被族诛。” 族诛! 这个血腥的词令众人不寒而栗。 一个家族给你杀的干干净净的。 气氛至此寡淡无味,众人随即散去。 有人等着仇鸾出来,说道:“陈素看样子是不甘心。” “本侯会在城外别业中住一阵子,他要作甚,与本侯无关!”仇鸾回家,吩咐管事收拾东西。 “侯爷,今日有雨,不好走呢!要不明日?”管事好心劝说。 “再晚就怕被牵连。”仇鸾冷冷的道:“陈素那个蠢货……这几日有武学的消息马上令人报给本侯。” “是。” “记住,若是死人了……陈素一家子无论谁上门来,就说本侯不知所踪。” “是。” …… “这是咱们的教授?” 当马芳走上讲台,自陈身份后,学生们不禁愕然。 “咱们这里最低的也是个副百户,让一个小旗官来给咱们授课,这特娘的……” 马芳听到了这些议论,却置之不理,“开始上课。”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一军魂魄!” “一支军队的魂魄……” 时光流逝,一堂课结束,几个学生若有所思,而大部分学生却颇为不满,乃至于上课时都心不在焉。 马芳收拾好东西,随即出了武学。 蒋庆之让他可去伯府居住,马芳却婉拒了。 他知晓自己的根在虎贲左卫,武学教授之职不过是暂代罢了。 人不能忘本! 更不能好高骛远。 马芳买了两个大馒头,进了一条巷子,一边走一边吃。 前方一条狗在盯着他手中的馒头,嘴里发出威胁的呜咽…… 脚步声传来。 马芳止步。 身后脚步声接近。 “马芳!” 马芳咽下口中的馒头,把剩下的放进怀里,“是我。” 呛啷! 长刀出鞘声传来。 那条狗夹着尾巴就跑,可前方却出现了三人。 前后。 路绝! …… 求票啊! (本章完) 第407章 攻如闪电,义无反顾 京师的巷子原先足够宽,有人说当年京师的巷子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时光流逝,今日这家往外扩建一些,明日隔壁邻居见了没人管,心想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于是也往外扩建。 就这么你往外一点,我往外一点,最终形成了当下的狭窄小巷子。 前方三个男子狞笑着走来,手按刀柄,眼中杀机毕露。 身后长刀出鞘后,脚步声渐渐逼近。 马芳手按刀柄,回味了一下馒头的味儿。 雨线不断倾斜,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伸手想去擦拭。 “杀!” 身后刀光闪过。 马芳矮身,长刀从头顶掠过的同时,他的长刀出鞘。 呜! 听到呼啸声,马芳左手按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人连续往左翻滚。 一根铁棍子从他方才待着的地方呼啸而过。 接着长刀紧追不舍。 马芳翻滚到了墙壁边上,长刀追身而来。 “好!”一个男子欢喜道。 马芳身体尽力往右边缩,看着刀光从自己的胸口那里擦过,血花飞溅。 就在对手力道使尽,准备回撤时,马芳动了。 刀光闪过,对手惨嚎一声,就在他往后倒去时,马芳如猛虎般的弹了出去。 中刀的男子往后倒,挡住了同伴的路,同伴刚想推开他,刀光来了。 “杀!” 马芳一刀斩杀此人,右侧长刀袭来,避无可避。 他咆哮一声,竟然不退反进,冲到对手怀里,因距离太近没法挥刀,他曲肘,用肘子重重的捶击在对手的咽喉上。 呯! 对手捂着咽喉后退,马芳却紧追不舍。 这时身后的对手追来了,怒吼一声,挥刀朝着马芳的肩颈那里砍去。 这是围魏救赵,马芳唯有闪避,而前方的对手便可乘机脱离。 就在前方的对手如蒙大赦时,马芳的速度再快了一分,长刀从他的脖颈那里闪过。 人头飞舞,马芳的脊背那里同样血花飞溅。 …… “从武学去虎贲左卫或是伯府必须经过那个小巷子。那小巷子狭窄,再好的刀法也无从施展。咱们这边六个好手,杀一小旗如杀一狗!” “那小旗据闻颇受蒋庆之青睐,曾数度单独说话。不过却不知身份。” “能被蒋庆之弄进武学为教授,必然是他的关系。如今京师武勋皆怒不可遏,却在观望。弄死此人,让他们看看……此事并非不可挽回。” “是。” “一旦京师武勋联手,陛下也得思量再三。毕竟此刻军中依旧是咱们的人多。” “伯爷这一手堪称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仇鸾那个蠢货被蒋庆之弄怕了,胆小如鼠,竟然避到了城外,他以为老子不知?下次见面看老子如何讥讽他!” 陈素摆摆手,管事告退。 书房里,书架上堆积了不少兵书,但看着都很新,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陈素闭上眼,轻声道:“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不好吗?别折腾了……可好?” …… “杀!” 马芳挥刀斩杀一人,可却再度挨了一刀。 从一开始他就没回过头,而是一直往前冲杀。 当他的前方空无一人时,身后有人喊道:“别让他逃了。” 马芳止步回身。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狞笑道:“既然来了,那便别走了。” 刀光在这个小巷子里不断闪烁。 不知过了多久,马芳用长刀杵在地上,喘息着,目光转动。 最后一个对手站在前方,嘴角献血不断涌出,他问马芳,“为何……不逃?” “老师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今日若是逃了,一有损老师威名,二,往后面对强敌时我必然会心生退意。”马芳说道。 “你……”对手身体摇晃。 史书上记载,无论遭遇何等强敌,马芳的第一选择便是进攻! 攻如闪电,义无反顾! 马芳提着长刀走了过来。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溅起的水花竟是红色的。 “就在这里。” 随着这个声音,十余兵马司的军士冲进了巷子。 马芳止步,再度用长刀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他抬起头,雨水带着那些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身上被对手和自己的鲜血喷涌的到处都是,看着恍若血人。 “天爷!”一个军士看着倒满了巷子的尸骸,惊呼道:“出大事了。” ……“按照脚程算,礼部官员此刻应当在回程中,追不回来了。至于长威伯担心沐朝弼对沐巩下毒手,老夫以为多虑了。” 直庐,严嵩对意外来访的蒋庆之说道:“让沐朝弼袭爵,名不正言不顺。此例一开,此后那些家族为了争夺产业爵位,便会不顾嫡长伦常,后患无穷! 另外,若让沐朝弼袭爵,便是对他野心的奖励与鼓动。其人若真如长威伯所言野心勃勃,那么必然会得寸进尺,觊觎西南。 一旦生出乱子……长威伯,西南本是蛮荒之地,那些土司才是真正的主人。若是西南生乱,一地起烽烟,各处都会蠢蠢欲动。到了那时,西南糜烂……会引发多少不测?” 蒋庆之来寻严嵩,是想打听云南那边的消息,顺带给沐朝弼下眼药。 “朝中威严与陛下威严便弃之不顾了?”蒋庆之问道。 “长威伯这话有失偏颇。”严嵩说道:“无论沐朝弼什么心思,一旦朝中让其袭爵,便会让其以为朝中软弱。长威伯擅用兵,当知晓一旦对手生出了这等心思会引发何等事。” “沐朝弼会进一步试探朝中,一步步把云南变为自己的私产。”崔元说:“一旦沐朝弼生出了这等心思,云南局势便会多出许多变数。” 蒋庆之说道:“可沐巩才三岁,难道你等还能指望一个三岁的孩童能压制住沐朝弼?最终还不是沐朝弼垂帘……不,是摄政。” 这厮究竟是有多厌恶沐朝弼此人啊!竟然连垂帘和摄政这等犯忌讳的词都毫不吝啬的往他的头上倾倒……严嵩苦笑。 “也就是说,明知此举无用,甚至会让沐朝弼暗恨朝中,可为了面子,朝中也得硬顶着让沐巩袭爵,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至于什么嫡长,恕我直言,那是云南,不是京师。那也不是一个爵位,而是封疆大吏。封疆大吏能用嫡长来决断谁能承袭?” 特么的,你们不觉得荒谬吗? 一群抱残守缺的人啊! 蒋庆之起身,“我来就一个事儿,沐巩袭爵看来是板上钉钉了,可沐朝弼此人凶狠如狼,他的耐心不多,沐巩袭爵的那一日,我敢打赌,便是沐朝弼动杀机之时。” 严嵩莞尔,“沐朝弼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连续下手……” 蒋庆之呵呵一笑,“严首辅终于肯承认沐融之死和沐朝弼有关了?” 严嵩默然。 “我还是那句话,一旦让沐巩袭爵,沐朝弼必然会动杀机。沐巩一死,朝中反而没了回旋的余地。若是不让沐朝弼袭爵,他必然会揭竿而起。若是让他袭爵,天下人会如何看朝中,看陛下?” 蒋庆之沉声道:“陛下任命的黔国公被人杀了,且连杀两任,可陛下却无可奈何,最后还得任命此人袭爵。” 这是打脸! 蒋庆之后世看到这里时,不禁发出感慨:沐朝弼袭爵就是大明国势的一个转折点。 “一个被臣子威胁而无能为力,乃至于需要妥协的帝王,天下人会如何看?” 在沐朝弼袭爵之后,天下多少人觉得帝王就是个摆设,朝中就是个补锅匠,面对大明这个烂摊子无能为力。 天下大势便是这般一步步被推着往前走,直至走上那条不归路! “伯爷!” 孙不同急匆匆来了,“出事了。” “何事?” 把自己的想法抖出来,等事儿发作了,朝中君臣必然会震惊于蒋庆之对沐朝弼和云南局势的精准判断力。 随后蒋庆之再出手,劝说道爷图谋收回云南的治理权。 拿下云南,国祚大丰收。 而且还能野望缅甸。 蒋庆之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厨,正在烹饪一道美味大餐。 孙不同近前低声道:“马芳被人围杀,受伤颇重。” 瞬间,严嵩就看到蒋庆之的面色变冷,目光扫过值房,竟然杀气腾腾。 “先走了。”蒋庆之拱手。 “这是发生了何事?”崔元有些好奇,“竟让蒋庆之这般杀气腾腾的。” 严嵩没心底琢磨这个,“蒋庆之为何对云南这般关注?” “那地方偏僻,朝中希望沐氏能维系西南稳固,故而对历任黔国公颇为宽容。蒋庆之莫非是对那沐朝弼有私怨?”崔元摇头,“不能,他们二人都没见过面。真是奇了怪了。” 伯府,蒋庆之进家,富城在等他。 “兵马司的人发现他时恍若血人,巷子里遗尸六具,看着都是老手。马芳坚持到了伯府,随后昏迷。对了,兵马司的人说,上次对不住伯爷,此次算是谢罪。” 蒋庆之没空搭理此事,急匆匆进了房间。 马芳躺在床上,上半身赤果着,几道伤口看着血肉模糊。 “帮忙翻个身。”医者没回头说道。 蒋庆之上前,二人合力把马芳翻了过来。 “伯爷!”医者这才看到蒋庆之。 “可有危险?”蒋庆之问道。 “难说。”医者说道,“许多伤口看似不大,可患者一旦发热便会……伯爷知晓的,药医不死病,佛都有缘人。” “拿了酒精来。”蒋庆之喊道。 孙重楼去拿了酒精进来,蒋庆之吩咐道:“用这东西涂抹在马芳的伤口上,可杀毒。” 杀毒?医者:“……” 孙重楼说道:“我家少爷连先太子的病都治好过。” 蒋庆之蹙眉,“只管照做。” “是。”医者低眉顺眼的道,心想若是出了事儿可和老夫无关。 蒋庆之走出房间。 莫展等人在外候着。 “伯爷!” 蒋庆之眼神冰冷,“找到背后那人。” (本章完) 第408章 国公之死 京师还在冰天雪地中煎熬,而云南却气候宜人,一件棉袍就足矣。至于大氅,除非是体虚怕冷,否则在云南没有用武之地。 黔国公府外,几个军士站的笔直。 几个文士在外等候,为首的便是沐朝弼的谋士张乾。 十余骑到了府外,众人行礼,“见过都督!” 身材矮壮,眸色阴郁的沐朝弼下马问道:“陈氏可曾抱怨?” 张乾迎上来,微笑道:“那个女人说什么陛下会为沐氏做主,又叫屈说沐巩的住所不好……想去京师。” 陈氏便是沐巩生母。 沐朝弼眼中闪过杀机,“去京师,这是要和我翻脸吗?” 张乾说道:“若是他们母子去了京师,回头朝中便会说都督阴狠,天下舆论哗然,传到我云南,对都督也颇为不利。” “那些土司如何?”沐朝弼含糊问道。 张乾却知晓他的心思,“那些土司大多唯都督马首是瞻,就算是……他们也会站在都督这边。” “妥当!” 沐朝弼大步进了黔国公府。 “见过都督!” “见过都督!” 一路上官吏们纷纷行礼。 穿过官署,后面别有洞天。哪怕是寒冬时节,这里依旧有鲜花绽放。 沐朝弼穿过小径,直至一处精舍外止步。 “国公虽然袭爵了,可沐朝弼却不肯交权,这国公形同虚设。沐朝弼狼子野心,夫人要小心呐!” “我如何不知他狼子野心,可此人凶狠,他不交权,难道我们孤儿寡母还能赤手空拳和他厮打不成?” 说话的便是黔国公生母陈氏。 “娘!” “哎!国公饿了?来人,让乳母来。” 大富人家的孩子直至四五岁依旧吃母乳不罕见,沐氏豪奢,府中备着好几个乳母,可以轮着吃。 一个侍女出来,见到沐朝弼后惊呼,“都督。” 沐朝弼冷哼一声,走了进去。 陈氏年纪不大,身材矮小,脸微圆。对面的妇人看着颇为壮实,二人见到沐朝弼一怔,旋即起身行礼。 沐朝弼目光扫过二人,看着坐在陈氏身边的那个孩子。 沐巩年方三岁,手中拿着个拨浪鼓在甩。 咚咚咚! 沐朝弼冷冷的道:“我若是把权力给了国公,国公可能执掌?嗯!” 陈氏抬头,“国公自可任命属下管辖云南。” “任命?国公可认识云南官吏?可知晓云南虚实?可知晓那些土司谁家势大?谁心怀叵测?” 沐朝弼见陈氏词穷,便讥诮的道:“若是无我,此刻这里早已成了土司们的巢穴。你母子二人成了他们的奴隶。权力?拿不住的权力只会带来灾祸!” “国公是朝中,是陛下任命的黔国公,都督本该尽心辅佐,可都督如今在作甚?在逼迫国公,这可是臣子之道?” 陈氏厉声道:“回头国公写一份奏疏进京,都督不怕雷霆至吗?” “呵呵!”沐朝弼眯着眼,眼中迸发出了寒光,“贱人,尖嘴利舌,真当我是好性子不成!” 陈氏退后一步,抱起沐巩,警惕的道:“你想作甚?前任国公死的不明不白,若是国公再度……沐朝弼,陛下震怒,大军必然南下,你和那些贼子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沐朝弼双拳紧握,突然微笑道:“你等好生照看国公,剩下的事……我自会尽心辅佐国公。” 他转身出去,直至到了前面,止步对张乾说道:“有人在给陈氏出主意,是想逼迫朝中对我出手。张乾!” “都督!”张乾有些兴奋,“封锁住后院即可,隔绝他们母子与外界联络,剩下的事儿都督可一言而决。” “不!” 沐朝弼负手看着那些往来官吏,“云南是我沐氏的云南,沐氏之事,也是我云南之事,与朝中何干?我执掌云南数年,自问不差。朝中却对我别有看法。若是照此下去,迟早会鸟尽弓藏。” “都督之意是……” “既然朝中不仁,就休怪我沐朝弼不义!”沐朝弼眸色狠厉,“若是沐巩去了,论血脉,谁有我近?” “都督!”张乾心中一紧,“若是沐巩身死,朝中难免会猜测是都督所为……” “那又如何?”沐朝弼说道:“云南地处西南,偏僻不说,且地方局势复杂,朝中除非派遣大军南下,否则休想撼动我沐氏的根基。另外,一旦朝中出兵,别忘了俺答!” 张乾低声道:“俺答必然会顺势南下。可这是和蒙元人……” “到了这等时候,还顾忌这些作甚!”沐朝弼侧身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恍若鬼火般的寒光,“黔国公这个爵位既然朝中不给,那我便自取!” 张乾深吸一口气,“是。” …… “别担心、”陈氏抱着刚吃完奶的黔国公说道:“娘已令人快马送了奏疏去京师,沐朝弼逼迫我母子过甚,恳请陛下开恩,让我母子进京躲避。朝中君臣看到了这份奏疏,定然会勃然大怒,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会呵斥沐朝弼,帮衬咱们母子……到时候,我儿这个国公才是真正的国公。” “夫人!” 一个侍女颤声道:“你等要作甚?” 陈氏和沐巩抬头,见张乾带着数十军士站在殿门外。 阳光被挡在殿外,参差不齐的阴影被投射进来。 “娘!我怕!”黔国公沐巩反身抱着母亲。 陈氏起身,冷冷的道:“你等要作甚?想逼迫我母子去何处?让沐朝弼亲来……罢了,来人,来人,备车,我与国公这便进京,请陛下为咱们母子做主!” 张乾平静的看着她,“你本是个聪明人,可惜……” 陈氏恍然大悟,“沐朝弼这是要……来人,来人呐!” 外面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那些侍卫,那些侍女侍从,尽皆在院子里站着,毕恭毕敬的冲着前方的男人行礼。 “见过都督!” 沐朝弼负手而立,淡淡的道:“时辰到了。” 顶盔带甲的军士们冷漠的看着陈氏母子,张乾举起手:“动手!” “沐朝弼,你敢……啊!” “沐朝弼,哪怕是到了地底下,我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第二日,黔国公府传出消息,国公病重。 郎中们面色凝重的进出,药材流水般的送进府中,有人说就算是给国公每日用药水沐浴,也能用十年。 第三日,国公府中突然传来悲号。 “国公……去了!” 沐朝弼召集文武官员,沉痛宣布了这个消息。 “国公去了,你等各司其职,非常时期,不得擅离。”沐朝弼看似悲痛,可熟悉他的人能看出此人此刻心情大好。 “令人快马禀告朝中此事。记住,要快!” 随后各自散去。 沐朝弼坐在那里,虽然这几日颇为辛苦,但此刻他却有些亢奋。 “国公,为何快马禀告?”有人说道:“慢一些咱们时日更充裕,可从容布置。” 沐朝弼说道:“锦衣卫的人在盯着国公府,盯着我,上次咱们的人就慢了一步,显得别有用心。此次定然要抢在锦衣卫之前把消息递上去。记住,不可给朝中借口。” “国公高见。”张乾一开口就拍脑门,“看我这记性,都督高见。”,说着,他看了先前那个称呼沐朝弼为国公的武将一眼,“非常时期,且再忍忍。” 那武将叫做江顺,乃是沐朝弼的心腹大将。江顺说:“天高皇帝远,怕他个鸟。有本事便起大军来攻,否则这云南此后就是都督的了。” 沐朝弼冷着脸,“浑说什么?” 江顺嘿嘿一笑,“是,下官口误。” 张乾说道:“莫要忘了,京师有人对都督颇为不善。” “你说的是……” “蒋庆之!” 沐朝弼眸色微冷,“此人不知为何对我敌意颇重,难道是沐舒那个贱人的蛊惑?” “非也!”张乾说道:“我观蒋庆之其人行事,绝非女子所能蛊惑……” “老张你这就不懂了吧!”江顺说道:“若是你真喜欢一个女子,别说是蛊惑,就算是为她杀人也会毫不犹豫。 蒋庆之年岁尚小,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沐舒那个贱人长的颇美,若是她肯低头……有几个男人能挡住诱惑?” 张乾默然。他一生未婚,在这方面确实是没有发言权。 “好了。”沐朝弼止住了众人的争执,说:“朝中接到消息必然会震怒,各种猜测,不过证据半点也无。我敢断言,朝中君臣必然不敢派军南下,但未雨绸缪……咱们总得要做些什么。” 张乾说道:“都督,可令那些土司动一动。” 沐朝弼赞许的点点头,“让他们屠戮几个村子,把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锦衣卫自然会传信京师。” 张乾笑道:“朝中若是不想失去云南,不想西南糜烂,那么也只能捏着鼻子让都督袭爵。” 历史上便是如此,朝中明明知晓沐融和沐巩先后两任黔国公死的不明不白,但却无可奈何,最后为了维系云南局势不乱,只能忍着羞辱让沐朝弼袭爵。 “至于蒋庆之那边……”沐朝弼冷笑道:“此人乃是墨家巨子,儒家死敌,如今他自顾不暇,岂敢南窥?”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大放光明,半生荣耀皆在此刻绽放。 “黔国公之爵,舍我其谁!” (本章完) 第409章 一路走好 “失手了?” 陈素大怒,“六个好手围杀一个小旗官,竟然失手了?” 管事束手而立,“小人打听过,说是那马芳浑身浴血,竟然死战不退……” 陈素骂道:“那些蠢货,对了,可留下了痕迹?” 管事摇头,“并未留下痕迹。” 陈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随即令人送来酒菜,自斟自饮,为自己压惊。 喝的醺醺然后,陈素笑道:“此次让你的人死里逃生,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蒋庆之,你的身边人此刻定然人心惶惶吧?哈哈哈哈!” …… “出了何事?” 裕王和景王来到伯府,见仆役们神色肃然,而孙不同等人更是不见踪影,仅有的几个护卫杀气腾腾的模样。 “一言难尽。”富城轻声道:“马芳从武学归来被围杀,伯爷震怒!” “谁干的?”景王问道。 “不知。”富城说道:“伯爷说等马芳醒来再说。” 裕王二人回宫后,把此事令人告之嘉靖帝。 “谁干的?”嘉靖帝蹙眉,“让锦衣卫……对了,庆之此刻如何?” “说是怒不可遏,府中护卫几乎尽数出去寻找线索。”杨锡恭谨的道。 “如此,朕插手反而不好。罢了。”嘉靖帝眯着眼,“朕想起来了,那马芳不是庆之的弟子吗?” 黄锦说道:“陛下所言不差,奴婢也想起来了,那马芳原先是宣府总旗,因触怒上官险些被杀,被长威伯救下后收为弟子,据闻用兵颇有些天赋。” 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就是皇帝口中的大伴,皇帝信任是第一位,但能力更是重中之重。 就如同此事,道爷提及了马芳,黄锦就得搜刮自己的记忆,把马芳的事儿交代清楚,以供嘉靖帝参考。 记忆力,判断力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有人曾吹捧黄锦,说他若是放到地方,做一任巡抚也没问题。 道爷听闻这番话当时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呵斥,这便是对黄锦能力的肯定。 芮景贤在侧,听到这话不禁抬头,眼中多了忌惮和嫉妒之色。 “难怪他会让马芳去武学授课。”嘉靖帝恍然大悟。 “陛下,昨日长威伯去了直庐,和元辅提及了云南之事。元辅之意是云南维系现状就好,长威伯说沐朝弼必然会对黔国公下毒手。言语间……担心沐朝弼此举会令陛下威严受损。” 这话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在嘲讽蒋庆之杞人忧天。 嘉靖帝眸色平静,“黄伴如何看?” “陛下,奴婢不敢干政。” “朕让你说。” “是。”黄锦恭谨的道:“元辅处政经验丰富,而长威伯用兵了得,二人各有长处。不过此事不好轻举妄动,否则会引发西南不测……故而奴婢以为,元辅稳重。” 嘉靖帝点头,“朕如何不知沐朝弼狼子野心,越是如此,朕越不能退让半步。至于庆之担心沐朝弼再下杀手……” 嘉靖帝几番衡量利弊,“他不敢!” 芮景贤告退,殿内安静了下来,黄锦站在边上,脑子里在想着云南的事儿。 “黄伴。” “陛下。” “当初你跟着朕在安陆自由自在,进京后,你身为朕身边的大伴,看似荣耀,可这些年却也跟着朕经历了许多磨难。” “陛下!”黄锦脑海中闪过当年在安陆的时日,不禁潸然泪下,“这些年苦了陛下了。” 嘉靖帝叹道:“你不但要陪伴朕,还得要盯着宫中,盯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一晃眼你的头发也白了不少……” 黄锦抬头,哽咽着,“陛下亦是如此。” “可有什么心愿?”嘉靖帝突然问道。 黄锦一怔,猛地回想起了家乡,想到了蒋庆之提及的白马寺…… “奴婢只想跟着陛下。” “言不由衷。”嘉靖帝笑了笑,“钱财你是不缺,名……” “奴婢哪都不去。”黄锦坚定的道。 嘉靖帝莞尔,“罢了。你去一趟新安巷,庆之的性子朕知晓,若是真怒了,怕是会肆无忌惮。你去告诉他……” 嘉靖帝思忖着,突然摆摆手,“去吧!” 黄锦一路出宫,到新安巷时,阳光普照,几个乞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人手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喜笑颜开。 有乞丐看了黄锦一眼,低声道:“是那个内侍。” “那就不管。” 黄锦到了伯府,蒋庆之正和郎中说话。 “伤口并未化脓,这便是运气不错,阎王爷大概是没看中他。”郎中说话有些俏皮,“敢问伯爷,用那个什么……酒精来杀毒,可有道理?” “任何东西都有克星。”蒋庆之看到了黄锦,说道:“老黄且等等。” 老黄……跟着黄锦来的两个内侍忍不住捂嘴窃笑。 “人受伤之后,皮肤破损处就容易招来脏东西,对,你就理解为脏东西。那些脏东西会引发伤口恶化,以及发热……” 郎中聚精会神的听着。 “而酒精……喝酒可会感到刺激?” “从口舌到腹中都会感到刺激。这和杀毒有关系?”“那些脏东西便是经不起这等刺激。”蒋庆之笑道:“故而处置伤口之前,先用酒精擦拭伤口,便能杜绝大部分后续感染。” 郎中钦佩的行礼,“伯爷大气,竟把这等堪称不传之秘的医术告知小人……” “没什么不传之秘。”蒋庆之颔首,对于他来说,这东西满肚子都是,若是需要,随时都能调用。 有仆从带着郎中去结账,黄锦这才过来。 “陛下得知此事,担心你肆无忌惮行事,让咱来一趟。”黄锦见蒋庆之面带微笑,心想兴许是东厂弄错了消息。 “回禀陛下,就说臣行事最是循规蹈矩。”蒋庆之笑呵呵的道。 “快年底了,莫要让陛下为难。”黄锦随即告辞,可方向不对。 “老黄,右边!”蒋庆之见他往左边去,不禁笑了。 “没错。”黄锦熟门熟路的去了厨房,抬头就看到挂着的腊肉们,欢喜道:“来人!” “黄太监!” 两个内侍进来,黄锦指着那些黄黑色的腊肉说道:“尽数……罢了,抄没七成。” 厨子苦着脸,“黄太监,好歹多留些吧!” “上次长威伯不是说了此物不可多吃,否则伤胃肠。”黄锦板着脸道:“陛下担心长威伯贪嘴,这不让咱来监督。看看,看看……乌泱泱挂了整个厨房都是,不像话!” 黄锦卷着抄没而来的腊肉凯旋宫中,蒋庆之也得了一个好消息。 “伯爷,马芳醒来了。” 蒋庆之大喜,急匆匆赶去。 郎中被追了回来,正在给马芳诊脉。 马芳看到了蒋庆之,努力挣扎着想起身。 “躺好!”蒋庆之进来,郎中回头道:“伤者醒来,若是今夜不再昏迷,这伤势恢复的便会越来越快。另外,伤者的身子骨……罕有的强健。” 马芳历史上每战必身先士卒,人称勇马芳。一生征战受伤无数,但却活到了六十余岁,可见身体底子之好。 蒋庆之坐在床边问道:“那些贼子你可有数?” 马芳摇头,“弟子自问并无这等仇家。” 蒋庆之明白了,对窦珈蓝说道:“去告知莫展,此事必然由武学引发。” “是。” 等窦珈蓝走后,蒋庆之起身,负手而立,“兵马司的人勘察现场后发现了些古怪之处,你明明杀出了一条生路,为何又反身杀回去?” 兵马司的人当时面色古怪,说:“伯爷,这位像是和这些贼人有深仇大恨一般,明明能夺路而逃,却转身杀了回去。仿佛不杀光这些人,便会遗憾终身一般。” 蒋庆之也不明所以。 马芳看着郎中。 “小人去更衣。”郎中很知趣的告退。 等他出去后,马芳这才说道:“弟子自忖并无这等仇家,能用六人来围杀弟子的人,背后定然是在图谋老师,弟子顺着一想,杀了弟子对虎贲左卫和老师影响有限,唯一大些的影响便是……” “武学!”蒋庆之眼中多了欢喜之色,历史上马芳有勇有谋,但却大器晚成。此刻的马芳比历史上同期的自己更为出色。 “弟子死不足惜,可若是逃了,外界便会说老师的弟子,武学的教授被人追杀,竟仓皇逃窜。” 马芳看着蒋庆之,眼中突然有热泪滑下,“弟子本是卑贱之人,蒙老师不弃,这才有了家。弟子宁可死,也不肯落了老师的威名。” 蒋庆之负手站着,良久轻声道:“好生养伤。” 他走出去,“莫展和孙不同谁在?” “孙不同” “叫来。” 孙不同来了,“伯爷。” “悬赏……一千贯,我要围杀马芳背后那人的消息!” “一千贯……五百贯就能让人打破头。”孙不同想劝谏,可富城却摇头,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 二人出去后,富城说道:“伯爷是怒不可遏了,明白吗?再有,悬赏一千贯便是伯爷在告知自己的敌人,若是遇到敌人,伯府不会后退半步,只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孙不同明白了。“若是谁要冲着伯府出手,就得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 这个道理陈素懂了,可惜晚了些。 “伯爷,新安巷悬赏一千贯,要打探咱们的消息!” 家中管事面色惨白,“如今那些混混都在四处寻找线索,小人担心……” “一千贯!”陈素骂道:“卧槽他娘的蒋庆之,就为了一个小旗,他竟然悬赏一千贯?” “伯爷,当下该想个对策才是!”管事心想你还有心思算计这些。 “去寻仇鸾。” 陈素随即去城外求见仇鸾。 别业外,门子出来说道:“侯爷身体不适,不管外事,伯爷请便。” 陈素嘴唇蠕动,最后还是没放狠话。 “如何?”仇鸾也在喝酒,门子恭谨的道:“陈素看着失魂落魄。” “他这是怕了。一千贯,蒋庆之好大的手笔。”仇鸾一饮而尽,“本侯说过,蒋庆之此人睚眦必报,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不可对他或是他的身边人动手。陈素不听……告知咱们的人,远离陈素。” “侯爷,可这会助长蒋庆之的威名。”幕僚说道,“当下武学之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此消彼长啊!” “你等还不明白吗?一千贯是小事,蒋庆之藉此表态要以血还血。哪怕是倾家荡产,他也会把陈素揪出来。本侯与陈素交往半生,也曾知心。”仇鸾给自己斟满酒,举杯敬了一下虚空,“一路走好!” (本章完) 第410章 跳井的傻子 一千贯对于权贵之家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千贯便是能改变命运,提升阶层的资本。 而对于泼皮混混而言,一千贯足以让他们在青楼和酒楼大肆狂欢许久,在醉生梦死中获得活着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 所以,当新安巷散出悬赏的消息后,有混混来请教真假。 伯府那位佝偻着腰,看着离死不远的管家亲口认可了此事,轰动京师混混圈。 混混们都被发动了起来,四处打探消息。 “伯爷,如今到处都是混混在打探那日的消息,有人找到了痕迹。”管事面色越发惨淡了,“李四他们六人当时曾短暂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围杀马芳,估摸着有人看到了。几个混混正顺着往下查……” 陈素面色铁青,“准备些金银……罢了,快年底了,各种巡检司都在严加盘查,唯恐出了事儿引发朝中震怒,坏了所谓的祥和气氛。” 管事点头,“且此时去办路引,必然会引发猜测,蒋庆之顺着摸过来,咱们无处可逃。” “走不了,那就……” 陈素起身,“那便公开!” 管事一怔,“伯爷,万万不可啊!一旦公开,虽说不是伯爷动的手,可陛下爱屋及乌,弄不好便会削了伯爷的爵……” “此事乃是下面人自作主张。本伯先把那人处置了,再亲赴伯府请罪,蒋庆之难道还能公开动手?” “是啊!”管事不禁一喜。 “随后本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躲在家中享乐。蒋庆之乃儒家死敌,本伯就看着他一路作死。等他倒台了,本伯走出伯府,反而成了儒家的功臣,你说,妙不妙?” 陈素微笑问道。 “极妙。”管事笑道,“伯爷用兵如神……可让谁来顶锅?” “本伯看你便极好。” “伯爷!” “来人!” “伯爷!” …… 混混们正在大索京师,有人看不下去了,便弹劾蒋庆之行事肆无忌惮,引得京师乱作一团。 严嵩把奏疏压下,对严世蕃说道:“太早。” 严世蕃点头:“此刻同情蒋庆之者众多,这份弹章只会让陛下觉着蒋庆之孤立无援,越发怜悯他。” …… “一千贯悬赏,朕有些怜悯背后那人了。” 道爷抚摸着霜眉的脊背,“朕在想,那人是谁!” …… 夏言也在想。 “能引发此事的唯有武学。” 徐渭点头,和老头儿难得统一了意见,“动手的必然是武人,有这个胆子的不多。老胡你怎么看?” 胡宗宪淡淡的道:“等消息就是。” 消息来了。 “伯爷,内乡伯陈素求见。” 正在喝茶的蒋庆之抬眸,徐渭脱口而出,“是他!” 夏言眯着眼,“这是死里求生之意!” 仆役说道:“陈素在咱们府门外解衣,边上有什么……荆条。对了,还有个被绑着的男子。” “这是负荆请罪!”徐渭此次反应比夏言慢了半拍,他看了夏言一眼,“那个男子必然是替罪羊。伯爷,不可动怒!” 夏言也说到:“当含笑接待。” 徐渭冷笑,“等事平息后再慢慢炮制他!” 胡宗宪也赞同,“咱们不着急,外面都是明眼人,大伙儿都能看出来此事是陈素谋划,伯府是受害者。此刻伯爷大度不计较,必然能引来赞誉……” “你等说的都不错。”蒋庆之起身,“可我若是就这么忍了,念头便会不通达。” “伯爷!”徐渭劝道:“只需半月。” 蒋庆之说道:“我半日都不能忍!” 陈素背负着荆条,身边是被绑着的管事。管事此刻看着嘴角流涎,竟然傻了。 侧门开,蒋庆之当先走了出来。 陈素单膝跪下,“本伯管束不严,以至于小人作祟,弄伤了伯爷下属,本伯特来请罪。此人……” 陈素指着管事,“此人已被本伯拿下,任由伯爷处置。” 围观的人有知情者说道:“此事必然是陈素做的,如今城中泼皮们正在疯狂寻找此事的蛛丝马迹,他慌了,便来了个负荆请罪,反客为主,让长威伯无法下手。果然是老牌武勋,手段了得。” “可惜长威伯只能咽下这口气。” 在同情的目光中,蒋庆之走出侧门。 “我想隐忍。”蒋庆之说道:“有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本伯这暴脾气啊!石头!” “少爷!” 忠仆递上了棍子,蒋庆之接过棍子,陈素愕然,“长威伯,你……” 呜! 棍子呼啸着劈了过去,正中陈素额头。 陈素扑倒。 …… “长威伯当场毒打了陈素一顿,那陈素……竟被打成了傻子!” “真傻假傻?”仇鸾问道。 “是真傻!”来人说道:“陈素嘴角流涎,目光呆滞,脑门上那里的包肿的如同多了一只角。看着颇为吓人。他还抓着狗屎吃,吃的喷香。”仇鸾叹道:“好狠的蒋庆之!” 晚些,仇鸾回城。 几个武勋随即来到了他家。 “你等可是有耳报神?” 仇鸾一边令人准备酒菜,一边取笑道。 “侯爷,蒋庆之当着外人的面儿,用儿臂粗细的棍子把陈素一顿毒打,老夫的人亲眼目睹,打的那叫一个惨。” 一个老武勋喝了一口酒,叹道:“陈素的惨嚎声怕是宫中都听到了。事后也有人弹劾,可弹章听闻被严嵩狗贼给压住了,没到陛下那里。” 仇鸾吃着菜,慢条斯理的道:“你以为陛下不知?” “陛下必然知晓。”一个武勋说到:“可在陛下眼中,我等如何比得过蒋庆之!” “本侯上次便说过了,此事不可妄动。陈素不听,如今可好?”仇鸾笑道。 这几人本是来寻仇鸾,想鼓动他出头为陈素打抱不平,可说了许久,明示暗示多次,仇鸾只是一笑了之。 等这几人走后,仇鸾打个酒嗝,“一群蠢货,也想让本侯为他们火中取栗。” …… “没死就好。”道爷得知此事后,很是欣慰,“那瓜娃子也知晓轻重了,可喜可贺。” “父皇!” 长乐来了,道爷的眉目柔和了许多,“长乐提着的是什么?” 长乐提着一个盒子进来,“我做了些点心,父皇……” 道爷的微笑凝固住了,“朕……” 黄锦目光闪烁,“公主,陛下刚用饭。” “是吗?”长乐有些遗憾。“那便留着给父皇晚上吃。” “甚好!”道爷抚须笑道:“定然很美味。” 长乐说道:“味道略微有些怪,不过吃着还好。” “还有何事?”道爷见长乐欲言又止,便笑着问道。 “父皇,我听他们说……”长乐犹豫了一下,“他们说表叔把人打傻了?” “没傻。”嘉靖帝毫不犹豫的道。 黄锦补充道:“那人是装傻。” “哦,那就好。”长乐乖巧告退。 等他走后,嘉靖帝看着那个盒子,威严的道:“黄伴。” 黄锦愁眉苦脸的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卖相不错的点心,拿起一块,鼓足勇气放进嘴里。 味儿竟然…… “如何?”嘉靖帝问道。 黄锦眼前一亮,道爷心中欢喜,刚想试试,黄锦说道:“比上次好了些,不过……好的不多。” 道爷缩回手,“赏给你了。” “陛下!”黄锦宁可去直面芮景贤,也不愿直面长乐做的点心。 “给朕留一块!” 嘉靖帝拿着那块点心,尝了一下,那眉心微微蹙着,然后轻声道:“娘,长乐和您一般,做的饭菜……好吃。” …… 冬日的深夜,伯府中的灯笼看着朦朦胧胧的。因为陈素被打傻的缘故,这两日府中气氛惨淡,仆役们心思各异,以至于连狗都没人喂,大半夜饿惨了,便躲在狗窝中不出来。 陈素傻了后,几个儿子把他安置在后院,留了几个仆役照顾,他们四处张罗关系,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后院,传闻中被打傻的陈素坐在书房里,至于看护的仆役,开始说是轮班看守,可这天冷的厉害,剩下一人见陈素睡的踏实,便偷懒回去睡觉。 陈素一边大口吃着刚从厨房悄然弄来的饭菜,一边冷笑道:“都以为本伯疯了,几个小子往日把孝顺挂在嘴边,这几日却原形毕露。亏的本伯还一心为他们谋划。” 菜是冷的,饼子也是冷的。可陈素饿惨了,吃的喷香。 陈素喝了一口酒水,哆嗦了一下,“娘的!蒋庆之看样子还有些运道,不过老子能等。等他倒台了老子再出府。到时候把本伯今日受的罪,加倍还给他。狗东西,千万要活长久些,等着本伯的报复啊!” “我不知能活多久,不过,一定比你久。” 门外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门开。 孙重楼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陈素,“少爷说你是装的,果然……狗东西,你装的好像,竟然吃狗屎吃的那般香甜。” 陈素当时吃了几坨狗屎,就像是吃美食般的享受。 陈素面色惨白,“我若是死了,外界必然会猜测是你所为。哪怕你是陛下表弟,也难逃众口悠悠。” “我在乎这个吗?”蒋庆之走了进来。 陈素腿一软,“本伯……小人愿低头,小人愿为伯爷马前卒,伯爷,小人在军中有人脉,小人……” “堵住他的嘴。”蒋庆之吩咐道。 孙不同进来,用布巾堵住了陈素的嘴,陈氏剧烈挣扎着,目光中皆是哀求之意。 “这天冷,一个傻子没人看护,跳进了水井中,竟给活活的冻死了。”蒋庆之拿起一角饼。 孙重楼把陈素拎了出去,孙不同低声道:“要赤身果体。” “也是。”二人把陈素剥光,丢进了后院的水井中。 蒋庆之就坐在水井边上,听着里面的扑腾声,尝了一口饼子,说道:“这厨艺,还真是烂透了!” …… 月底了,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411章 号角响起 陈素失踪了。 大清早一个仆役打着哈欠,边走边咒骂着那个傻子为何不死。 “死了咱也解脱了不是。”仆役嘟囔着走到卧室外,推开门,见床上被褥凌乱,陈素人却不见了。 “人呢?” 仆役一路去了书房等地,却没找到人。 “完了!” 一个大活人竟然不见了,陈素的几个儿子大怒,当即把几个仆役尽数绑了,随后报官。 事儿才将发作,外面就有人说是蒋庆之把陈素给弄走了。 “这特么谁在胡诌呢?” 蒋庆之最近比较喜欢直庐,进宫后若是道爷没空,他就去直庐蹭火。 严嵩值房里的木炭品质最高,不但不呛人,而且温控做的太好了,不高不低,舒适宜人。 蒋庆之一边蹭火,一边蹭茶,崔元说:“陈素平日里并未树敌,他不见了,那一家子人不找你找谁?” “崔驸马这话说的,难道我还能把一个大活人从陈家弄走?”蒋庆之呵呵一笑,心中却纳闷。 虽然走之前盖上了井盖子,可按理陈家也该发现了啊! 难道是尸骸丢了? 瞬间蒋庆之就想到了僵尸。 想想,昏暗的夜里,井盖嘎吱嘎吱的作响,缓缓被挪开,一只苍白的手从井口下缓缓伸出来,抓住井壁边缘…… 卧槽! 蒋庆之觉得脊背发寒,“老崔,崔驸马,加点炭!” 有人鼓动陈家几个兄弟去新安巷讨公道,几兄弟便披麻戴孝真的去了。 “打出去!”蒋庆之吩咐道。 孙重楼兴高采烈的带着人把陈家几兄弟一路追杀出三条街,随后有御史弹劾蒋庆之,说他绑走了陈素。 “证据!”蒋庆之当朝揪着那个御史的衣襟勃然大怒。 “御史可风闻奏事。”御史弱弱的道。 “那我可否风闻奏事?”蒋庆之问。 御史点头,蒋庆之说道:“本伯听闻你与崔驸马密谋造反!” 无辜躺枪的崔元翻个白眼,就他这个鸟样,说他造反,不如说他老树逢春,又讨了个小妾更合适。 陈家几兄弟为了争夺爵位开始大打出手,整个伯府没人管乱作一团。直至某一日,管事看着满地尘土和落叶的后院大怒,让那些整日无所事事旁观宅斗大剧的仆役们洒扫。 洒扫需要水,两个仆役一边发牢骚,一边到了水井边。 井盖掀开,把水桶往下一丢。 噗! 声音不对。 落在水里的声音不是这样。 仆役拉拽了几下绳子,觉得不对劲,就探头看了一眼。 一具尸骸直立着浸泡在水中,脑袋微微上扬,铁青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啊!” …… “人就在水井中,幸而天冷,故而没烂。发现的仆役当场就吓疯了……陛下让咱来告知你,此事算是过去了。” 黄锦一边说,一边盯着蒋庆之。 在他来之前道爷有交代:此事十有八九是这娃做的,你盯着他,若是他做的,回头朕自有责罚。 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大明伯爵给活活淹死在自家后院的水井里,这胆子也太大了。按照道爷的说法,回头就让蒋庆之去北方转一圈,算是惩罚。 可蒋某人何等的城府。 他一脸幸灾乐祸,“死了?死得好,大快人心,喜大普奔呐!” 他把听到死对头完蛋后的各种反应演绎的无懈可击。 道爷得到回禀后有些郁闷,“难道真是陈素自己跳进了水井里?” 他突然一怔,“那谁说的,水井盖子是盖上的?” “是。”黄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陈素不可能一边跳井,一边反手把井盖给盖上吧?” 只是想想那个画面,二人就觉得毛骨悚然。 …… 负责这个案子的人知晓这事儿没法真查,而且也无迹可寻。 “娘的,咱们去的时候,井盖盖的好好的。难道死人还能给自己盖盖子?” “陈素定然是被人扔进井里活活淹死的。” …… “伯爷就是故意的!” 伯府后门,今日天气不错,徐渭和胡宗宪两个好基友在这里聚会。 酒是宫廷玉液酒,菜是腊肉和香肠切片,还有腌蚕豆。 腊肉和香肠是在蒋巨子的亲自指导下做的,被黄锦抄没了大半后,蒋庆之一咬牙,干脆又熏了上千斤。????伯府为此专门弄了几个房间来挂腊肉香肠,专人负责,隔一阵子就和厨房的腊肉替换。 上好的猪肉切成条,先用花椒等腌制,再用果木,松针,陈皮……等蒋氏独门配方熏了三天三夜后,还得挂在厨房半月,这才算是初步成型。随后还得等两三个月入味。 这么做出来的腊肉香肠,味儿浓郁之极,咸鲜入骨。 “伯爷就是明晃晃的想让那些人知晓,敢冲着伯府下手的,就得有横死的准备。”徐渭缓缓咀嚼着香肠,觉得真是无上美味。 “外间如今都在传,说此事乃是伯爷做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说跟着去的有石头,大半夜什么阿修罗出没……” 胡宗宪觉得这事儿会对墨家的形象造成冲击,“外界对墨家的看法会不会有些偏颇?” “不会。”徐渭说道:“老胡你别忘了,春秋时的墨家,那可是一言不合就拔刀动手。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伯爷能忍着半夜潜入,就算是委曲求全了。” 胡宗宪苦笑,“我只担心武学。” “武学?” “那些人处心积虑便是想让陛下收回成命,武学如今是重中之重。墨家教导出来的将领,一言不合便杀人,一言不合便出兵……你想到了什么?” 胡宗宪眯着眼,不等徐渭回答,便继续说道:“暴秦!” …… “这是暴秦!” 士大夫们看了许久武勋和墨家之间的暗斗,终于下场了。 “当年的暴秦便是如此,动辄出兵,动辄杀戮……国中军民皆以从军为荣,皆以杀人为乐……” 朝堂上,一个文官正在慷慨激昂的喷着墨家,“如今长威伯为武学司业,教导出来的学生会是什么样,不问而知。” 文官看了蒋庆之一眼,发现那厮竟然靠在朱希忠的背后打盹,不禁大怒,“长威伯!” “啥?”蒋庆之被吵醒,茫然看了一眼周围,“啥事?” 众人看着他,再看看气得嘴角白沫都顾不上擦拭的官员,不禁都乐了。 “若把教导学生之责交给长威伯和墨家,陛下,臣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一幕。”文官深沉的道:“每当大明与周边有矛盾,乃至于有口角,朝堂之上那些武人便会叫嚣出兵,乃至于灭国…… 当这股风潮蔓延至整个大明时,臣不敢想……每个人都红着眼,想着去杀人挣军功。暴秦二世而亡,这个大明,危矣!” “这个大明危矣?”蒋庆之淡淡的道,随即出班,官员下意识的躲了回去,双手握着笏板,警惕的看着蒋庆之。 “至于吗?”蒋庆之无奈苦笑。 “陛下,此事发端于墨学学生之间的一场辩驳。”蒋庆之说道:“当时臣丢给他们一个题目,叫做文武之争。随后便不管了。没想到这场辩论从墨学内部一直蔓延到了整个京师……” 道爷当然知晓此事,锦衣卫前天就禀告过了,说京师士林正和墨学隔空论战,就文武之争,文武之别,文武对大明的利弊展开了大辩论。 如今双方论战正酣,墨学人少,但却个个都是猛将,言辞犀利不说,还继承了蒋巨子那等摆事实,讲道理的风格,一时间竟然不落下风。 刚开始只是士大夫们为了声援武勋出手,等到了后面,双方的话题越来越偏,从武学一直延伸到了当下大明以文制武制度好坏的论战。 这个论战从两个学派之间开始,渐渐蔓延到了朝堂之上。 虽然以文制武并未成为制度,但历经士大夫们多年打磨,早已成了大明上下心知肚明的规矩,也就是潜规则。 “如今京师士林恼羞成怒,这不,都追杀到了朝中。”蒋庆之不屑的道:“论战便是论战,扯到朝中,这是想把以文制武弄成祖制吗?” 大明所谓的祖制就是一个核武器,臣子之间的争斗,乃至于君臣之间的暗斗,都会把祖制搬出来为自己所用。 蒋庆之丢出祖制这个核武器,让那个官员不禁暗喜。 若是能把以文制武弄成祖制,天下士大夫们将会把他视为头号功臣。 就在官员暗喜时,蒋庆之干咳一声,“我说的祖制……你怕是没听明白。” 蒋庆之看着那些面色各异的官员,“当年太祖皇帝在时,对武人,不,对武事的看法是什么?” 官员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成祖皇帝对武事的态度是什么?” 蒋庆之一句一句的往外说,“先帝对武事的看法是什么?” “是打!” 蒋庆之突然双眸中迸发出了利芒,“是握紧手中刀枪,盯着大明的敌人,只要敌人一日不低头,一日不臣服,大明便一日不收兵!” 他走到了前方,“大明对武事的态度,是太祖皇帝频繁令大将出塞,追亡逐北。是成祖皇帝五度北伐,击破了蒙元余孽复国的野心。是先帝在被群臣压制的窘境中,依旧在北望的执着。这才是我大明的祖制。” 蒋庆之的声音铿锵有力,“这个大明,从未有什么以文制武,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轰隆! 群臣仿佛听到了惊雷声。 他们齐齐看向了嘉靖帝。 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若是,那就代表着帝王对大明当下政治格局的不满,他要做出变革。 变革啊! 多少人的脑海中浮现了当年左顺门的那一幕。 想起了杨慎鼓动的话。 嘉靖帝看了群臣一眼,平静的道:“朕觉着不错,诸卿觉着如何?” (本章完) 第412章 意外的站队 嘉靖帝觉得不错! 这是什么意思? 严嵩瞬间就明白了,这事儿并不是嘉靖帝的安排,而是蒋庆之的即兴发挥。不,按照严嵩对那厮的了解,此事是蒋庆之蓄谋已久的谋划。 要想打破儒家一家独大的格局,蒋庆之和墨家需要盟友。 分化儒家需要的时日太长,墨家自身成长也需要时日。 那么,把武人拉过来如何? 但武勋分散抱团,拉拢他们几乎不可能。 兴武学,再起炉灶,让军方成为帝党的盟友。 手握刀枪的帝王和墨家…… 严嵩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巨子站在最前方,目光锐利如剑,扫过了群臣。 陛下呢? 严嵩努力眨动老眼,模糊中,看到嘉靖帝眼中的利芒一闪而逝。 陛下这是动心了! 不,是欢喜! 而群臣也在猜测蒋庆之此举的用意,很快就有人出班说:“长威伯,从前汉始,武人便不安分。汉末有董卓跋扈,前唐藩镇林立,前宋末期武人近乎于割据一方……不控制武人,长威伯这是想让前朝故事在大明再度上演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因噎废食说的便是你辈。你说前武人跋扈,为何不说前汉士大夫们丑态毕露?袁氏会盟讨伐董卓,那些领军而来的可是士大夫?彼时汉室衰微,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在割据一方,在野望江山!” 这话谁能反驳? 辩驳达人蒋庆之目光扫过群臣,接着说道:“前唐藩镇林立,你为何不说前唐党争?为何不说士大夫们压制帝王?以至于朝堂沦为士大夫们分肥的菜市场。” “至于前宋,从开国伊始,士大夫们便在压制帝王,到了中后期,帝王面对臣子的口水,甚至只能唾面自干。” 蒋庆之摇摇头,“仁宗发动革新,是好是坏?” 他目光炯炯看着群臣,“谁能告诉本伯,仁宗发动革新可是祸国殃民?范仲淹行的新政可是祸国殃民?” 没人回答!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公千古,已然成为儒家的神祇,谁敢诋毁他? “仁宗革新不过刚开始,便被天下士大夫们群起而攻之,以惨败收场。到了神宗时,前宋国势已然难以为继,于是神宗令王安石再度发起革新,可结局是什么?” 蒋庆之咆哮道:“是天下士大夫群起而攻之,他们为何攻讦新政?为的是自家的私利。” 他愤怒的看着群臣,“从前汉到前宋,王朝覆灭之前士大夫在做什么?他们在疯狂啃噬着这个王朝的残余血肉,吃的是如此的专注,乃至于把异族也当做是自己的盟友……” 这话是讥讽士大夫们宁可亡国,宁可臣服于异族,也不肯自己的利益受到半分损害。 毒液啊! 朱希忠觉得老弟喷吐毒液的能力不比徐渭差,一番话把士大夫们,把儒家喷的体无完肤。 可他随即一怔,呆呆的看着蒋庆之,低声道:“这不是争论文武之别吗?怎地变成新政了?” 他看着那些文官,发现大多数人都面色沉凝。 显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蒋庆之把双方争论的话题从文武之争引导到了新政上。 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陛下难道想发动新政? 严嵩心中暗自叫苦,心想若是嘉靖帝发动新政,他这位首辅该何去何从? 而且此事嘉靖帝并未和他通气,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当帝王信任不再时,他这位首辅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都说武人为祸天下,可仔细看看时机。武人跋扈多在王朝末期。而王朝为何垂暮?为何帝国斜阳?” 蒋庆之突然把话题转了回来,令众人觉得难受之极。 他缓缓看着群臣,问道:“本伯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历朝历代从盛转衰,是谁的错?是文人,还是武人?” 自然是文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老丈人马上送上助攻:“王朝衰微,便是国势衰微。谁在治国?” 文人。 儒家! “第二个问题,历朝历代武人跋扈出现在何时?” “王朝末期!”朱希忠拔刀相助。 蒋庆之说道:“天下纷乱之时,彼时江山板荡,多少人在想着逐鹿中原。文人,武人……岂能因此而苛责武人?这不公!” 朝堂上静悄悄的。 黄锦站在侧面,微微低头,殿内越发安静了,他却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正在生成。 百官为何不开口? 他恍惚回到了当年…… 年轻的嘉靖帝听到百官聚集在左顺门之外嚎哭叩门,顿时勃然大怒。 劝说,不听。 威胁,不听。 年轻的帝王冷冷道:“动手!” 那一次左顺门外血肉模糊。 从此帝王和臣子成了敌人。 今日! 今日会如何? 脊背上似乎有汗水在流淌,黄锦抬起头来。 百官在沉默。 若是他们开口辩驳,那么此事还好掌控……黄锦深信嘉靖帝的手腕足以控制这等局面。 可他们在沉默。 面对蒋庆之的一番攻讦,他们是觉得无可辩驳,还是…… 黄锦看到一个官员的嘴角微微翘起,电光石火间,黄锦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们在等嘉靖帝表态。 蒋庆之一番话,把文武之争拉到了新政上来。 群臣沉默,便是在等道爷开口。 ——朕欲开新政! 五个字,就足以让天下震撼。????不! 是震荡! 无数人会去翻看史书,去看看商鞅变法,去看看前汉的黄老与儒家之争,去看看盐铁论,去看看范仲淹变法,去看看王安石变法…… 乃至于去看看武宗故事。 在那里,他们会看到先辈们的反应。 ——变法,便是砸咱们的饭碗! 而后,无一例外的,儒家门徒们都选择了硬扛。 随后的岁月中,君臣对抗就成了必然的选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然后王朝灭,帝王陨落,而儒家子弟们换个主人,依旧是这个世间的主宰。 所以,聪明的帝王都会选择收手。 仁宗如此! 神宗也不例外。 先帝是个执拗的,却落水身亡。 嘉靖帝刚开了个头,南巡时几度险些被烧死,回到宫中差点被勒杀。 这是一条不归路! 回来啊! 黄锦想向蒋庆之呼喊,把他拉回来。 可蒋庆之面对巨大的压力,却选择了往前一步。 黄锦嘴唇蠕动。 他看到朱希忠动了。 那个比陆炳还喜欢骑墙的成国公,一边维持着无害的笑容,一边却坚定的走到了蒋庆之身侧。 他看到了李焕,这个谨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太常寺掌舵人,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站在女婿身边。 他看到了王以旂,老王步履缓慢,但却没有丝毫停滞,直至走到了蒋庆之身侧。 还有…… 一个个官员或是义无反顾,或是犹豫再三,或是走一步停一步…… 但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到了蒋庆之身侧,或是身后。 而当年嘉靖帝发动革新时,站在他身侧的臣子,不过数人。 而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以杨廷和为首的百官,以及站在他们身后的儒家弟子们。 还有宫中的张太后。 陛下啊! 黄锦视线模糊了。 他情不自禁的往前走去。 百官愕然看着黄锦走过来。 他要作甚? 朝堂上黄锦的存在感不强,也就是当个传声筒的作用。 而且内侍不得干政,这是祖制。虽然祖制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内侍干政也不是一例两例,但没有谁敢在朝堂上开口干政。 黄锦这是要劝阻吗? 群臣跟随着黄锦,脑袋缓缓而动。 嘉靖帝也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大伴走了过去。 黄锦走到了朱希忠的身侧,干咳一声,“让个地!” 朱希忠看到是他,惊愕的道:“你……” 黄锦硬生生挤进了他和王以旂之间。 然后,微笑道:“这便是咱的地儿了。” 黄锦! 他竟然干政了! 嘉靖二十八年年末的一次小朝会,儒家挑起文武之别的纷争,蒋庆之以文武之别开头,却把话题拉到了新政之上。 随即引发朝堂站队。 …… “三成!差不多三成呐!” 韩瑜咬牙切齿的道:“那些狗东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然站在了那个逆贼一边。” 杨清拿着棋谱,淡淡的道:“可不是没成吗?” “不是没成!”韩瑜打开折扇奋力扇动着,“是陛下没表态,陛下但凡当场点头,杨公,这大明的新政就要开启了。” “他不敢。”杨清微笑道:“左顺门之变后,天下士大夫就是陛下的敌人,他若是敢开新政,老夫敢说,新政所到之处必然人人喊打。结局比前宋范仲淹新政更不如。” “他不表态,可不说话便是表态。他们说今日蒋庆之当朝发难,一人直面群臣。那些蠢货……竟鸦雀无声。” “韩公勿急。”陈湛来了,他微笑道:“方才有人传话,朝中百官沉默,不是不敌,而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韩瑜怒火中烧,突然一怔,“这是……” 杨清眸色温润,“他们在等待陛下开口,这是在示敌以弱。” “若是陛下以为百官软弱,顺势发动新政。随后天下群情激昂,群情激奋之下,什么武学,什么墨家,都将会在天下人的怒火中被焚烧殆尽。” 韩瑜一拍脑门,“老夫气糊涂了,哈哈哈哈!妙,妙啊!” “可陛下却察觉到了里面的奥妙,并未表态。”杨清在棋盘上落下一字,看了看当下局势,说: “还在相持!不过,黑好!” 棋谱上执黑的,便是他喜欢的棋手。 (本章完) 第413章 天下亡于谁 一人独面百官的感觉很爽,蒋庆之意犹未尽的看着百官退去。 “走了。”朱希忠勾搭着他的肩头,“今日你小子风头出尽,小心晚上被人套麻袋。” 随即蒋庆之被众人逼着请客,可有内侍带来到了嘉靖帝的召唤。 “看,不是本伯抠门,时机不对。”蒋庆之摊开手。 众人看着他跟随内侍远去,有人低声道:“今日看来是长威伯独自发起的争端。” 朱希忠默然点头,王以旂说道:“陛下那里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前车之鉴尚在。”朱希忠说道:“不过大明积弊已深,不刮骨疗伤,怕是难以痊愈。” 蒋庆之跟着内侍到了永寿宫,道爷已经换上了道袍,正拿着几枚丹药琢磨。 “陛下,这东西少吃。”蒋庆之劝道。 “这是大道金丹。”嘉靖帝眼中有些迷醉之色,但很快清醒,他负手看着蒋庆之,“为何?” 蒋庆之默然。 “重建武学引发了武勋与将门的反弹,儒家在推波助澜,而你却选在此刻挑起新政之争,围魏救赵?” 嘉靖帝玩味的道:“兵法用的不错,不过时机不对。” 他缓缓踱步,“你就不怕文武合流?一旦将门武勋与士大夫联手,这个天下顷刻间便会风起云涌。你可想过?” “想过。”蒋庆之说道:“通过武学之事,便能看出朝中如今分为三类人,一类是对头,也就是儒家的坚定捍卫者。一类虽是儒家子弟,心中却有良知。第三类便是骑墙派,不站队。今日那些人挑起文武之争,臣便顺势把话题往新政上引导……” “你想把第三类人拉过来?” 道爷啊! 蒋庆之觉得自己在嘉靖帝面前几乎是透明的,“是。” 可蒋庆之还有个用意,随着墨家的发展,后续动作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在这等时候,谁是自己的朋友很重要。 区分开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蒋庆之当下最想做的。 今日一看,两成多官员站在了这边,比上次还多了不少。 公道自在人心,得道多助……老祖宗的话一点儿都没错。 “可你却忘了,提早让这些人站队,也让他们成为了那些人的靶子。” “是。”这一点蒋庆之不否认,“可陛下在!” 您难道会袖手旁观? 拉一派,打一派,顺势把那些人牢牢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它不香吗? “狡黠!”嘉靖帝指指他,眸色深沉,“时机早了。” 蒋庆之默然,在他看来,时机不分早晚,该动就动。 “朕年轻时也是如你这般所想,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就发动了革新,结果……黯然收场。” “您已经很……”蒋庆之想夸道爷,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年嘉靖帝一人独自面对百官,身后还有张太后在捅刀子,可他依旧和百官斗了个不相上下,后来更是战而胜之。 这战斗力丢到前宋去,能羞煞仁宗和神宗。 “你以为今日时机已到?”嘉靖帝摇摇头,“其实在朕看来,从未有过什么时机,也时刻都是时机。” 蒋庆之一怔,心想道爷这是要和我打什么哑谜?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为何要张扬呢?” 蒋庆之突然脑子里轰的一下,他抬头,“悄悄的进村……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便让天下处处皆是春风……遍地生机。” 嘉靖帝平静的道:“许多时候,只做不说。” 蒋庆之明白了。 “臣告退。” “不吃了再走?” “今日吃什么?哎!老黄,走神了。” 正在发怔的黄锦猛地醒来,“什么?” “我说今日午饭吃什么?”蒋庆之问道。 “咱去问问。”黄锦也不知道。 等他走后,蒋庆之说道:“没想到老黄竟也有热血沸腾的时候。” 今日黄锦的意外站队令人震惊,连道爷都颇为意外。 “他知分寸,知进退,今日失态,大概也是想到了当年,想到了朕的艰难。”嘉靖帝眯着眼,“当年事……以杨廷和为首的百官志得意满,但却在朕的反击之下烟消云散。 时过境迁,今日朝中百官却汲取了杨廷和父子的教训。今日你也看到了,他们选择了沉默,就等着朕开口提及新政。” 嘉靖帝蹙眉,“今日若是朕点头,你可知随后会发生什么?天下板荡!” “你这瓜娃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朕手握京卫便能为所欲为?一旦朕在京师动手,儒家人人自危之下,天下将风起云涌,遍地烽烟!” “是。” 饭菜送来了,蒋庆之一顿胡吃海喝,让道爷也跟着吃多了一碗饭。 “长威伯,下次常来。”黄锦把他送出去,真心实意的道。有蒋庆之在,道爷每餐也能多吃些。 “就不怕我连吃带拿?”蒋庆之笑道。 “咱也能去新安巷抄没不是。”黄锦和他并肩站着,突然放低了声音,“陛下这阵子颇为辛苦,频频召见陆炳和芮景贤,问及百官态度,以及将门消息。这个天下都在陛下的肩头……咱们且忍忍。” 蒋庆之点头,“我知。” “你知晓就好。”黄锦说道:“今日你却莽撞了。”????蒋庆之说道:“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如此。” 黄锦把这话转给了嘉靖帝。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走出了为自己画下的牢笼,举目四眺这个大明,随后就该看看这满朝文武谁是朕的人,谁是朕的敌人。 庆之今日引发纷争目的有二,其一是让群臣站队,随后好分而治之。其二是投石问路,丢出新政这个话题,看看朝中,乃至于看看这个天下会是什么回应。” 他把玩着丹药,起身走到殿外。 寒风中,霜眉急匆匆跑来。 “朕还以为你不回家了。”嘉靖帝俯身抱起霜眉,抚摸着它,轻声道:“这个天下会如何回应?这个大明会如何回应?” …… 午饭后,嘉靖帝就接到了消息。 “京师各处都在议论新政之事,都说长威伯乃是蛊惑君王的佞臣,若是陛下开新政,必然会重蹈前宋覆辙。大明若亡,必然亡于佞臣之手。” 虽然是蒋庆之倒霉,但陆炳却一点都快活不起来。 他神色肃然,“不少人甚至在高呼要征诛了长威伯。” 也就是肉体毁灭。 “他们不敢冲着朕来,便冲着庆之发泄怒火。”嘉靖帝问道:“可有人去了新安巷?” 陆炳摇头,“尚未发现。” 芮景贤来了,面色惨白,“陛下,先前奴婢被人围住,那些人叫嚣着诛杀佞臣,有人甚至敢推攘奴婢……” “这风浪看来不小。”嘉靖帝淡淡的道:“庆之呢?” 芮景贤看了陆炳一眼,陆炳默然。 狗曰的陆炳! 锦衣卫并未有监控新安巷的任务,道爷也没有这个安排,所以陆炳不开口没问题。 芮景贤是家奴,却不得不开口,“奴婢碰巧得知,长威伯据闻准备出城。” “他出城作甚?”嘉靖帝眯眼道:“避风头?” 可随后又传来消息,两位皇子去了新安巷。 “这些瓜娃子!” 嘉靖帝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黄锦,“你在担心什么?” 黄锦说道:“奴婢担心二位皇子的站队,会让那些人彻底对皇室死心。” 别忘了太子是如何去的。 嘉靖帝默然良久。 …… “伯爷这是要出城避风头?”哪怕是面对自己的老板,徐渭那张嘴依旧在喷吐着毒液。 蒋庆之一身劲装,手握皮鞭,觉得历史上徐渭的倒霉是有道理的,“阳光这般好,不出城去溜达一圈,对得住这大好时光?” “阳光在哪不都一样吗?”徐渭刚想继续喷吐毒液,孙重楼回头,“老徐你话真多!” “呵呵!”徐渭呵呵一笑,竟然偃旗息鼓了。 果然,一物降一物。 胡宗宪不禁莞尔。 “徐渭在家。”蒋庆之说,徐渭愕然,“伯爷身边岂能缺了我?” “有老夫在。”夏言换了劲装,看着有些……咋说呢!看着就像是管家。 可真正的管家此刻正在侧门那里含笑说道:“对不住,我家伯爷今日有事,没法去。” 门外那人微笑道:“我家老爷让小人转告伯爷,这天色不对,小心!” 富城笑容不变,“多谢了。” “客气!” 关门后,富城转告了蒋庆之。 “天色不对?” “是,那人暗示自家主人乃是武人。”富城说道:“特地戴着扳指,还故意抬了几次手。” “武人竟然示警伯爷?”徐渭一怔,旋即捂额,“今日伯爷大战群臣,一番话为武人正名……天下衰亡始于文臣,始于士大夫,武人只是顺势而为。” 夏言抚须微笑:“天下亡于文人,以文制武,至为可笑。这番话必然让天下武人振奋。庆之这无心之举,却为自己带来了满目绿荫。” …… “侯爷,那二人说家中有事来不了。另外,他们还说……”仆从欲言又止。 仇鸾今日召集些老兄弟聚会,可有二人没来。他冷冷的道:“原话转述就是了。” “是。”仆从心中一松,“他们说,蒋庆之那番话说得好……天下衰亡与我武人有屁关系,都是那群士大夫干的。 上千年就这么一人为我等说话。娘的,虽说这狗曰的想断我将门生路,可却也光明磊落……此后老子便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恩怨两消。” 仇鸾面色不变,仆从继续说道:“另一人说,难道老子的儿孙很差吗?大不了送去武学重头来过,有祖传的兵法在,有从小就苦练的家传武艺在,若是还不能超过那些普通出身的将领,那就是命。” 仇鸾冷冷的道:“难道坐享富贵不好?” 仆役低头,“他们说……这个大明终究是祖辈跟着打下来的。如今有人想把这个大明拉起来,老子虽说做不到与他并肩而战,可却也不忍拖他的后腿。告诉老仇,得罪了!” (本章完) 第414章 以身而饵 室内寂静。 几个武勋面面相觑,仇鸾突然一笑。 “蒋庆之今日翻出了新政这个话题,便是在引火烧身。可陛下却不敢应承,丢下他和那些人独自面对百官的怒火,不,是直面天下人的怒火。范仲淹什么下场?王安石什么下场?他蒋庆之难道真以为自己能超越前辈?” “是啊!” “来,喝酒!” 众人举杯。 酒过三巡,有人说道:“陈素之死让多少人兔死狐悲。哎!可怜陈家偌大的家业了。” 有人问:“陈家怎么了?” “陈素死后,他那几个儿子不说为父伸冤,为父报仇,却为了袭爵之事打作一团,这几日纷争不断,声音都传到了府外。如今一家子成了京师笑料。” “换了老子,定然要弄死蒋庆之。”一个武勋冷笑道。 …… 风吹着依旧冷,但挡不住被憋了一冬的热情。 蒋庆之一出城就开始撒欢。 他打马疾驰着,感受着冷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的快意。 马儿也欢喜不已,不时长嘶一声表示快活。 直至跑到了一个偏僻处,有小溪流淌,有深潭青青,有小桥微拱,有农人在田间看着积雪憧憬来年…… 蒋庆之下马,走到了深潭边,他放开缰绳,让马儿自行歇息。 马儿有灵性,就在他的附近溜达,偶尔用嘴拱一下枯草,想寻摸些吃的。 蒋庆之从褡裢中拿出了干粮,一边看着流水潺潺,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鼎爷,墨家走到这一步,看似打破了僵局,可也从暗处走到了明处。此后要想再度扩张,必须得有大动作。 我这个所谓的巨子不能安步当车,得特娘的快马加鞭。 这是个困局,我在苦苦寻觅破局的法子。新政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可不打破这一潭死水,谈何扩张?” “逼迫百官站队,逼迫武勋站队……”蒋庆之拿着饼子,怔怔的道:“道爷看出了我的用意,却没点破,很厚道。可后续呢?和百官撕破脸?那不是做事的法子,而是搞破坏的路子。” “斗而不破是唯一的选择,故而道爷选择了沉默,这一点都没错。” “从墨家出道开始,那些人看似怒不可遏,喊打喊杀,可我知晓,他们一直在等,等着我犯错。” “今日朝中这一切都是试探,我焦躁不安的等着他们出手,可那些狗东西竟然沉得住气。”蒋庆之自言自语,“阻截呢?反击呢?难道就坐视墨家一步步走下去?这不是儒家的作风。” 大鼎缓缓转动着,那辉光不断往四处散播。 “说实话,面对儒家这等庞然大物,我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扯淡,是自我壮胆。可我别无选择啊!鼎爷。要想挽救大明国祚,儒家就是一座我必须攀越的高山。” 蒋庆之苦笑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骂道:“老子说了许久,你特娘的竟然没半点反应?不说弄把ak,至少得给我一箱子手雷吧?艹!” 大鼎默然旋转,好似看透了他哭穷卖苦的用意。 操蛋! 蒋庆之本想哭穷卖苦来获取些奖励,没想到鼎爷却无动于衷。 马儿突然不安的嘶鸣着,蒋庆之把饼子放进褡裢里,举目看去,之间一个戴着斗笠的农人从拱桥那边走来。 …… 京师一处宅子内,几个男子正在喝酒。 “蒋庆之大胆包天,竟然重提新政。他要作死,陛下却不想陪葬。故而今日群臣沉默,陛下依旧选择了不回应。” 有人讥诮的道:“可惜蒋庆之满腔热血,可惜那些蠢货暴露了立场。” 一个老人说道:“两成多将近三成站在他们那边,诸位,这说明什么?” 有人冷笑道:“说明蠢货太多。” “不,说明那些人不满儒家当下。”老人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这话何意?”那人蹙眉。 “蒋庆之在朝中一日,儒家内部纷争就会延续一日。有人担心这等纷争会越来越多,儒家内部矛盾也会越来越大。” “那么……他们可有法子让蒋庆之滚蛋?”那人说:“若是没有,那说这些话作甚?” “有人说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让蒋庆之消失的法子!” “你是说,嘶……” …… 农人走过小桥,哼着小曲儿,一摇一晃的走来。 “哟!见过贵人。” 农人见到蒋庆之,赶紧放下锄头行礼。 蒋庆之微笑道:“锄草呢?” 农人看着四十余岁,面色黝黑,憨笑道:“这时节哪来的草呢!就是闲不住,把荒地翻一翻,明年好歹能种些蔬菜补贴家用不是。贵人在这里且小心了。” “为何?”蒋庆之问道。 农人上前一步,“这深潭中前年淹死过人,随后陆续有人被淹死,去年有人死里逃生,说走到岸边就不知不觉的下水,觉着有人在水中拖着自己的腿往下拽……” “这不是替死鬼吗?”蒋庆之笑道。 “是啊!”农人也憨厚笑了起来,“今日看着似乎又会多一个。” “你在说自己?”蒋庆之的手中多了燧发手枪,慢条斯理的摆弄着。 “表叔!” 远处有十余骑正在疾驰而来。 “蒋庆之!” 农人突然厉喝一声,高举起锄头,准备当头砸来。 蒋庆之此刻赤手空拳,农人敢打赌,自己一锄头便能把他砸的脑浆迸裂。 “撒比!”蒋庆之举起手中的燧发手枪,扣动扳机。????呯! 硝烟从枪口喷了出来,农人不敢置信的缓缓低头。 他的小腹上方多了一个孔洞。 米涅弹穿进身体后不断翻滚,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呃!你……你这是……”农人缓缓跪下,看着蒋庆之手中的燧发手枪,“这是何物?” “能让草原异族能歌善舞,能让我的敌人跪下唱征服的神器。”蒋庆之再度装填了火药和米涅弹,把燧发手枪收在腋下枪套中,再度尝试了几次拔枪的动作。 “你是……妖人?”农人右手撑在地面,抬头努力道:“墨家的……妖人。” 噗! 农人扑倒在蒋庆之身前。 马儿轻轻嘶鸣着。 “表叔!” 裕王和景王看到了这边的不对劲,心中大急,策马近前后,翻身下马。 “马术不错。”蒋庆之指着身边,“坐。” “此人……来人!”裕王回身,怒吼道:“去寻了锦衣卫的人来!” “冷静,”景王淡淡的道:“让芮景贤来更好。” 锦衣卫来近乎于公事,而芮景贤来便化公为私,把这事儿弄回宫中慢慢查,不容外人插手。 两个小子啊! 一个比一个奸猾。 蒋庆之没好气的道:“都消停了。” 裕王二人面面相觑,讪讪的坐下。 随行的人开始准备野炊,蒋庆之也不提此事,等夏言等人赶到后,老头儿不等蒋庆之吩咐,就让人回城去兵马司报官。 “夏公,锦衣卫或是东厂不更好?”景王问道。 “好是好。”夏言说道:“此事发生在庆之在朝堂之上提及新政之后,谁的嫌疑最大?” “文官来不及吧?”裕王说道。 蒋庆之出宫后没多久就出行了,从预谋到布置,文官们压根就反应不过来。 “那么是谁?”夏言问道。 “将门!”景王说道。 夏言意味深长的道:“陈素刚被淹死在自家井中,谁那么大胆,敢再度出手?” 景王一怔,“是啊!谁那么大胆?” “若是庆之身死,陛下会如何?”夏言在循循引导。 裕王说道:“父皇会怒不可遏,会报复……唯一嫌疑人乃是将门,京师将门……雷霆将至。” 这时候的道爷会展开无差别报复。 “将门式微对谁有好处?”夏言话里的意思让二位皇子身体一震。 “夏公是说,这是士大夫们的手笔?”裕王愕然。 “祸水东引,嫁祸对手,这等手段老夫在宦海中遭遇颇多,见的也多。”夏言说道:“虽说没证据,但老夫这里……” 夏言指指脑子,“这里告诉老夫,此事不简单。” 老头儿突然问道:“庆之你为何一言不发?” 蒋庆之叹道:“我在这钓鱼,夏公你一来就把鱼儿给吓跑了。” “什么鱼?”夏言目光转动,“莫展他们呢?” 景王突然指着远方,“看那里!” 远方,数骑正在追逐着什么,孙重楼的声音如雷鸣般的传来,“狗贼,给老子站住!” 景王恍然大悟,“表叔是以自身为饵,想钓出背后那些人。” 夏言骂道:“小子狡黠,却以身犯险。你乃墨家巨子,如今墨家聚拢了一帮志同道合者。你若是身陨,失去首领的墨家将会沦为儒家疯狂报复的靶子。 他们会把失去首领的王以旂等人拉出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以为后来者戒!你……哎!” “可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蒋庆之摸摸腋下的燧发枪,心想若是鼎爷给力,来一把真正的手枪,那真是完美了。 蒋庆之起身,“老三老四,跟着我去舒筋活血!” 三人上马,随即远去。 远处,一骑正在掉头往这边逃。 蒋庆之拔刀,“你等可看过杀人?” “表叔,不要活口吗?”裕王问道。 “你以为此人会知晓些什么。”蒋庆之冷笑拔刀。 呛啷! 长刀出鞘。 来人眸子一缩,接着一喜,“蒋庆之!” 他高举长刀,蒋庆之开始加速。 两骑飞快接近。 蒋庆之轻松避开了对手一刀,长刀迎着寒风掠过。 借助着马的冲势,一颗人头飞起…… 后续逃来的一人见状,毫不犹豫的勒住马儿。 “死,或是下马!”蒋庆之刀指对手,鲜血从刀刃上不断滴落。 那人把长刀搁在脖子上,几度想用力一拉,可最终却弃刀下马。 “小人愿降!” …… 月底求票啊!兄弟们。 (本章完) 第415章 长兄如父 蒋庆之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有心人耳中。 “就在京师之外。” 仇鸾等人还在饮酒,就接到了消息。 “据闻刺客扮作是农人突袭,不知为何未曾得手,反而被蒋庆之桥所杀。” “农人?” 几个武勋相对一视。 仇鸾拿着酒杯,玩味的道:“蒋庆之出游乃是临时起意,而扮作是农人,且恰好在他经过之处等候,这一切……不可能一蹴而就。” “是蓄谋已久。老夫敢说,那些人盯着蒋庆之很久了,这一套都演练了多次。” “没错,可这是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 “别看老夫,据说陈素被捞起来时,肚子膨胀如鼓,卡在井口许久。最终仵作出手,用刀子划开了他的小腹,好家伙,烂肠子烂肚子泄了一地…… 陈家从那日开始便在外买水喝,邻居家也是如此。老夫胆小,不敢冲着那位睚眦必报的巨子动手。” “也不是我。” 一个个武勋摇头,最终仇鸾开口,“那会是谁?” …… 道爷闻讯震怒。 “谁干的?” 黄锦低眉顺眼,“锦衣卫出动了,东厂那边芮景贤说枕戈待旦,就等着陛下开口。东厂上下誓言要把京师翻个底朝天,定然要找到凶手。” 嘉靖帝冷笑,“早上才将谈及新政,午饭前便遭遇刺杀,这是在糊弄朕?还是说那些人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 “巧了不是。” 严世蕃揉着独眼的眼角,笑的很开心,“按理应当是士大夫们最可疑,可从朝会到蒋庆之遇刺间隔太短,任谁也无法布下这等大局。那么,唯有将门。” “这口锅……谁来背?”严嵩也觉得有些头痛,“蒋庆之那边可有说法?” “那边没人能问到话。”崔元说:“蒋庆之一回来,新安巷中就多了锦衣卫的人,说是护卫。操蛋,新安巷那边连乞丐看人都如同看贼,用得着他陆炳装模作样?” “谁说我装模作样?” 帘子被掀开,陆炳走了进来。 崔元干笑,“正想寻你。” “如何?严世蕃问道。 陆炳说道:“蒋庆之那里拿了活口,不过并未有什么线索。” “果然,这是个大局。”严世蕃笑道。 “将门若是动手,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城中刺杀。”陆炳坐下,沉声道:“只要不是傻子,略微学过些兵法的将门,便知晓在城外刺杀不靠谱。” 严世蕃点头,“蒋庆之乃是名将,见势不对便掉头就跑。他的马乃是卢氏送的好马,一般人哪里追得上。” “故而此次刺杀必然不是将门所为。” 陆炳冷笑道:“可笑幕后那人却认定能嫁祸成功。” 崔元突然阴恻恻的道:“若是将计就计呢?故作士大夫的手笔谋划此次刺杀,嫁祸士大夫……” 众人一怔。 “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严世蕃蹙眉,“此事还真是个谜了。” “陛下说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出来。”陆炳有些疲惫,“锦衣卫的人已经倾巢出动了。元辅这边可否让刑部的人也跟着去?” “好。”严嵩点头,这时朱希忠进来,“诸位,我家中护卫尽数出动了。特来告知诸位一声,我那兄弟遇刺,若是在座谁干的……” 朱希忠眸色冷厉,“咱们,不死不休!” 操蛋啊! 严世蕃呻吟道:“背后那人揣摩人心的本事了得,一朝出手,便引得京师混乱。” …… 成国公府发动了。 随后武勋那边有人放话,说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可外界却有一种声音,说蒋庆之得罪了将门,引发了此次刺杀。 京师士林一片欢呼声,有人甚至作诗赞美将门。 而将门却诡异的保持着安静,哪怕是蒋庆之的死对头仇鸾,都窝在家中不出门,据闻每日喝酒玩女人,喝多了就狂笑。 “要起风了。” 凌晨,严嵩结束了今日的工作,准备回家。 严世蕃早就溜了,说是回家睡觉,可严嵩知晓,儿子此刻多半在某家青楼中。 “回了。”严嵩起身,艰难的反手捶打后腰。 “元辅。” 布帘被人揭开,一股冷风吹进来,接着进来的是崔元。 老驸马面色冷峻,“出事了。” “何事?”严嵩举起手,“等等。” 他走过去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残茶,“说吧!” 崔元搓搓脸,“京师名士刘发死在了青楼中。” “嗯?”严嵩觉得不对劲,“刘发?老夫知晓此人,据闻手腕了得,死在了青楼中……” “我的元辅哎!”崔元蹲在炭盆边上,伸手在上面烤,“是马上风!” “那不正常吗?”严嵩笑道。 “可脖子上多了一把刀,从左侧穿到右侧。” 严嵩忙碌了一整日,此刻脑子里发蒙。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看向崔元,“你是说……马上风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崔元说:“那女妓都被吓傻了,说是只看到一个黑影,随后就被打晕了过去。醒来就见刘发上下都在流血……” 严嵩缓缓起身,“那些人肆无忌惮刺杀蒋庆之,以为没有证据蒋庆之只能咽下这口气。” “蒋庆之回到新安巷,看似偃旗息鼓,护卫们也大多在家。所有人都以为他认栽了,可转瞬刘发就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同样是赤果果的谋杀,可同样寻不到和蒋庆之有关系的一丝一毫证据。”崔元说。 “这是悍然报复!”严嵩眯着眼,“把东楼弄回来,就说有急事。” 严世蕃被人从青楼请回来,不耐烦的道:“何事这般大惊小怪的?” “刘发死于马上风,脖子上却插着一把刀。”严嵩简单说了此事。 “蒋庆之!”严世蕃眸子一缩,“我就说他怎会偃旗息鼓,原来是等在这。上午遇刺,晚上就弄死了刘发,这报复之快,多少人要为之脊背发寒……” “此事会引发士林咆哮。”严嵩说道:“一旦京师士林展开报复,这朝中就要乱了。” 严世蕃喝了一口茶水醒酒,凝神良久,突然一拍桌子,“乱了也好!” “嗯?”崔元不解,“为何?” 严世蕃说道:“两帮人斗起来,咱们看热闹之余,正好顺势扩张……” “元辅。”一个内侍进来,“陛下吩咐,朝堂不可乱!” 内侍走了,值房里安静的吓人。 …… 朱希忠起床了,洗漱后去了前院。 管事在前院等候,见他出来行礼。 “如何?”朱希忠问道。 “马老三亲自出手,下了祖传的秘药,最后一刀了结了刘发。” “告诉马老三,京师天寒地冻,南边却颇为暖和,去歇息半年。” “是。” 回到后院,朱希忠拍拍院子里的大树树干,眸色幽深。 “国公。”国公夫人也起来了,问道:“可是有事?” 朱希忠回头笑道:“庆之那边昨夜进贼了,我让人去帮衬了一把。” 国公夫人掩口打个哈欠,“庆之年轻,家中娘子也经验不足,回头我去看看,好歹整治一番那些不尽职的护卫。 这大年上的,万万不可大意。若是不成,家中就出几个老护卫去教导一番…… 这长兄如父,国公既然是兄长,这些事儿都得担起来才是。” “我有数。”朱希忠笑了笑。 “有数有数,上次给庆之说媒,结果一个都看不中。最终还是他自家选的娘子。” 国公夫人说做就做,早饭后就令人备车去新安巷。 朱希忠却叫来管事。 “涉嫌谋划刺杀庆之的都还有谁,一个个给我找出来。” 朱希忠眸色平静,“尽数弄死!” …… “刘发死了。” 早饭前,徐渭来寻蒋庆之。 “我让孙不同带着人去盯着刘发,却看到有人潜入了刘发所在的房间,没多久出来,孙不同认出了那人。” “谁?”蒋庆之问道。 “成国公府的护卫,马老三。” 蒋庆之眯着眼,“知道了。” 徐渭说道:“伯爷的这位兄长真是不错。” “我知。”蒋庆之点头。 吃完早饭,国公夫人来了。 随行的护卫找到蒋庆之,说道:“国公说昨日这里进贼了。” 蒋庆之点头,“知道了。” “庆之,庆之……”国公夫人来了,“这年底了,你这家中怎地不靠谱,竟然来了贼。你不知贼人也得过年的道理?每逢年底便是贼人出手的好日子,东家被盗,西家进贼……” 一番絮叨,上次被蒋庆之说话多的夏言刚好过来,见蒋庆之一脸微笑,耐心满满的听着,不禁骂道:“小子不尊老,上次说老夫话多。” 等国公夫人去后院,蒋庆之吩咐道:“还有一个是谁?” 徐渭说道:“京师名士,范固。” “动手!” “是。” 蒋庆之回身,“老富,让人去国公府,请了我那位兄长过来,就说正好嫂子在,我亲自下厨弄几道小菜,一家子聚着喝点小酒。对了,朱时泰那小子呢?” 富城说道:“在授课呢!” “让他也来。” 蒋庆之走进后院院门,听着国公夫人爽朗的声音,微笑道:“鼎爷,这地儿真不错,不是吗?” 什么手机,什么wifi,什么购物网站……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大鼎缓缓转动着,突然停滞了一瞬。 仿佛是电脑死机了一般。 接着又开始了转动…… (本章完) 第416章 在下徐渭 李恬抱着多多,听着国公夫人在絮叨。 室内烧着木糖,偶尔噼啪作响,火星飞溅。 “……庆之是个大喇喇的性子,只有有吃有喝,衣裳干净就成。可这是伯府呢!他还是墨家巨子,。这个世间只认衣裳不认人,该有的排场还得有。” “另外,家中要小心。我管家多年,深知那起人的心思,你若是待他们太差,便会抱怨不停。你若是待他们太好,他们便会觉着你软弱可欺…… 我知晓你是个心善的,可心善也得讲究个法子不是?若是不得法,便会纵容了那些人……” 国公夫人把自己管家的经验毫无保留的告之了李恬。 “最后便是家中的护卫,这个是重中之重。不瞒你说,国公府哪年不来几波盗贼?我刚嫁过去没多久,就有贼人摸了进来,偷了几个老国公喜欢的香炉,把老国公气得。 后来我不动声色查了,那一夜护卫偷懒不说,还躲着喝酒。我便令人每人送了一坛子酒水,外加一年薪俸,说国公府养不起这么多人,各自寻生路去吧! 好家伙,那几人不肯走,哭喊着说知错了。我本也心软,可老国公令人传话,说治家如用兵,霹雳手段方显慈悲心肠。那几人走后,护卫们果然都勤勉了许多。” 国公夫人喝了一口茶水,见李恬怀里抱着猫儿,几乎蜷缩着在椅子上,眼睫毛一眨一眨的,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 “罢了,你就当故事听吧!”国公夫人也乐了,这时有人来传话,说蒋庆之令人去请老朱了,今日家宴。 “让庆之弄上次那个什么……”国公夫人想了想,“就那个用豆豉和腊肉一起做的,还有五花肉……下饭的好菜。让他做一个。” 李恬眼前一亮,“嫂子也喜欢那个?” “豆豉那东西我历来不喜,觉着太臭,可和腊肉、五花肉,还有芋头这么混着蒸了,也不知庆之用的什么调料,芋头粉糯,五花肉有了腊肉的咸鲜和芋头的味儿,辅以豆豉,哎哟哟!这一吃就停不下来。对了,让庆之多放些芋头,今日我就拿芋头当主食了。” “嫂子这么一说我也忍不得了。”李恬吩咐道:“让厨子再弄个煲仔饭,就拿那个海鲜的干货来弄。” “好吃?”国公夫人问道。 “嫂子不知,那海鲜干货嗅着腥,可做出来鲜的……他们怎说?鲜的眉毛都掉了。” 等朱希忠来时,两个女人已经把饭菜安排的妥妥的。 一家子也无需避讳,便聚在一起用饭。 “大郎也会教书?”国公夫人见儿子迟迟才来,不禁笑了。 “人都是会学的。”蒋庆之说道。 “饿了!”朱时泰坐下就有些迫不及待,先拿了一块饼子,夹了几片红烧肉,又夹了些牛肉片放在里面,卷起来后,大口大口的吃着。 “慢些!慢些!”国公夫人看着心疼,朱希忠却笑道:“往日在家吃饭慢条斯理,恨不能随意吃几口就跑。最近这阵子却胃口大开,这是为何?” “爹,娘!”朱时泰咽下食物后说道:“在学里吃饭可没那么多讲究。饭菜就那么多,你慢条斯理的吃,就只能吃残羹剩饭。” “庆之。”国公夫人蹙眉,“既然艰难,为何不开口?回头府里弄些粮食过来。” “嫂子,不是没有,是故意为之。”李恬笑道:“夫君说了,当年墨家穿着草鞋行天下,衣食简朴,类似于苦行僧。如今虽说不必如此,可作为墨学子弟,骄娇二气万万不能有。故而便让厨房每日按着人头做饭。” “每日还得操练,先生也得跟着练。操练下来这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吃饭都是抢着吃。”朱时泰已经干掉了卷饼,正在冲着红烧羊肉下手。 “抢着吃?”国公夫人看着朱时泰仿佛十日没吃过饭的模样,“那你回家为何慢条斯理的?” 朱时泰咽下食物,“二叔说,孝顺不是嘴巴孝顺,而是发自内心。在爹娘眼中,孩子永远都是三五岁时的模样,衣食住行都会担心。我若是吃的快了,吃的多了,就怕爹娘会担心……” 国公夫人看着蒋庆之,举杯道:“当初多少人说让大郎跟着庆之读书,会误了国公府,我也曾嘀咕,可你大哥说庆之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教导弟子的能力天下无双。我不信。 你大哥说,论聪明,这天下我最服气的是陛下。陛下都能把二位皇子交给庆之教导,你觉着自己比陛下聪明?如今看来,是我错了。这杯酒……” 蒋庆之举杯,朱希忠举杯…… 笑声不断传出去,胡宗宪急匆匆去寻徐渭。 “范固有了警觉,如今躲在家中不出门,且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十余护卫,看守颇严。” “啧!”徐渭止步,“寻了莫展他们来。” 晚些几人在前院碰头,徐渭问道:“范家宅子如何?” “颇大。”孙不同亲自去勘察的,“前院十余间屋子,住着下人和护卫。后院更大,住着范固一家子。范固一家七口人,住的分散……” “这是图。”孙不同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范家宅子的平面图。 “画的不错。”徐渭赞道,“这法子谁想出来的?” “是伯爷传授的。”孙不同得意的道;“制图的法子便是我孙家的传家宝,传子不传女。” “墨学和武学中都有。”莫展开口,孙不同愕然。 徐渭看着宅子,挠挠头,胡宗宪说道:“除非硬闯,否则不可能得手。” “硬闯杀人……”徐渭摇头,他是离经叛道,可不是疯子,“硬闯不成,范固喜欢什么?” 莫展说道:“范固喜听说书。” “说书?”徐渭问道:“可有法子让人认不出我来?” 孙不同笑道:“徐先生本就和外界交往不多,只需在脸上弄些手脚,一般人哪里认得出来。” …… 范家。 范固三十余岁,面白无须,一身道袍洒脱不羁,说话时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是在嘲讽,又像是俯瞰凡人的倨傲。 第一眼看到此人,大多人都会本能的觉得不适。????“范兄的谋划不能说不好,不过那蒋庆之却不知为何,竟然能杀了那个好手。事后咱们的人去打探消息,锦衣卫那边封锁甚严,不得而知。” 书房里,坐在范固对面的男子纳闷道:“蒋庆之从不以武力强横闻名,据闻上阵厮杀也得有人护着才行。那好手莫非是个徒有虚名之人?” 范固嘴角翘着,仿佛在嘲讽男子,“那好手曾在西北被十余马贼围杀,杀七人,追杀五人。” “啧!这是活脱脱的杀神啊!” 男子挠挠头,“难道蒋庆之隐瞒了自己的武艺?” 范固摇头,“上阵厮杀岂敢隐瞒武艺?那是自寻死路。” “那他为何能逃过这必杀之局?” “我也不知。” 范固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恼火之色,“当时就蒋庆之一人在,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难道是天意?” “可蒋庆之毫发无伤,这也不可能吧?” 二人相对苦笑。 晚些男子告辞,范固只送到二门外,拱手道:“告知他们,翻了年,我便去南方一趟。” 男子点头,“去个三五载,等蒋庆之和墨家式微后再回来。” 范固眸色幽暗,“没想到我范固也会有遁逃的一日。” 在家的日子颇为无聊,范固叫来管事,“最近外间可有新书评说?” 管事说道:“这几日城中有人在茶楼说书,说的是什么……三国演义,据闻观者如潮。” “是听者,不学无术!”范固嘴角翘起,“花钱请来。” “是。” 下午,一个白胖子被带来了,随行的还有个帮衬的男子,看着有些冷漠。 “你说书几年了?”范固问道。 胖子在屋内,随行的男子被搜身后,提着木箱子在外等候。 “小人说书三年了。” “三年了,以往说过什么?”范固问道。 “说过……”白胖子如数家珍般的说了十余本书。 “三国演义你以为当如何说?”范固考教的问道。 “金戈铁马,英雄豪杰。” “有趣,开始吧!” 范固笑道。 白胖子回身,“把我的惊堂木拿来。” 门外的男子看看两个护卫,护卫点头,男子把木箱子打开,从里面拿了惊堂木送进去。 “没这东西,小人说的不利索。”白胖子笑道。 他拿着惊堂木一拍桌子,呯的一声,把门外两个护卫吓了一跳。 “话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词为证,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随着白胖子的分说,范固渐渐沉迷了进去。 两个护卫刚开始还颇为警惕,没多久同样听的入神。 “……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这厮却如此无礼。若不杀之,难消我气。” 白胖子突然挑眉,“范先生以为董卓该杀否?” 范固听的沉迷,“该杀!” “如此……杀!” 白胖子转身就走。 范固一怔,“你这是……” 他抬头,不知何时那个随行男子竟然出现在了室内。 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兀自滴血的刀。 护卫呢? 寒风吹过,吹来一股血腥味。 刀光闪过,范固捂着咽喉靠在椅背上,指着白胖子,“你……” 白胖子微笑拱手,“在下徐渭!” (本章完) 第417章 不低头的道爷(感谢“迪巴拉爵土”成为本书盟主) 范固死了。 就被杀死在自家的会客厅中,门外两个护卫一同身死。 “范固喜听说书,那日耐不住了,便请了一个先生,此事定然便是那人做的。” 韩瑜面色冷峻,“据闻是个白胖子。” “蒋庆之那便可有此人?”杨清看了陈湛一眼。 “蒋庆之身边有个谋士叫做徐渭!”陈湛说道:“唯有徐渭符合。此人乃越中十子之一。” “好一个蒋庆之!”韩瑜深吸一口气,“光天化日之下登堂入室,杀人后从容离去。他以为这是前唐,以为自己是游侠儿吗?” “你以为他坏了规矩?”杨清摇头,“我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弄那等征诛之术。蒋庆之睚眦必报,一旦事败,必然会被他疯狂报复……如今果然。” “此刻说这些作甚?”韩瑜说:“先前有人寻我,外界得知范固大白天在家中被杀,京师士林为之震怖。有人上了弹章,可弹章在通政使司就被打回去了,赵文华轻飘飘就一句话:证据何在?” “赵文华和蒋庆之不共戴天,他竟然出手相助……”杨清蹙眉,“这是陛下的意思。” “二位先生。”陈湛说道:“有人说当以牙还牙,咱们这边不少人家都养的有死士,既然他蒋庆之做初一,那就别怪咱们做十五。” “韩公以为呢?”杨清问道。 韩瑜沉吟良久,“若是偃旗息鼓,蒋庆之和墨家必然会得势不饶人,大肆宣扬此事。可若是以牙还牙……” “蒋庆之人手不足。”杨清说道:“且此等事他不能调动虎贲左卫,十余护卫,难道还怕了他?” 韩瑜抬眸,“先前杨公说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征诛之术,怎地……” 杨清说道:“群情滔滔,士气低落,不得不行!” 韩瑜垂眸,“随意。” 陈湛说道:“二位先生,那蒋庆之乃是名将。” “何意?”杨清问道。 “这等厮杀,他是行家里手。” 陈湛就差直接吐槽:玩这个,咱们不是蒋庆之的对手。 “且还有朱希忠在!” “成国公一系传承多年,府中那些悍卒不少。若是朱希忠尽力支持……”韩瑜说。 “他已经在尽力支持了。”陈湛说道:“这阵子国公府的护卫们几乎倾巢出动。每年成国公府都会派出护卫去北方,去向不明,不过回来后,那些护卫看着宛若脱胎换骨……” “是去杀人!”韩瑜说道:“这等手段不只是朱希忠会,那些传承有序的人家也会。不杀人的护卫,哪里堪用?不过最近些年慢慢就少了。太平时节,人人都怕吃苦,护卫怕,主人也怕。” “此事要不再商议吧!”杨清见韩瑜态度坚定,便改口了。 等他走后,韩瑜叹道:“你与范固相交多年,可这是大局啊!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你不懂?” 是夜,有人摸进了新安巷,刚进伯府,就被护卫们发现了。 一场厮杀下来,入侵者死六人,余者逃窜。 新安巷的狗叫了一晚上,凌晨兵马司的人来问。 “就是进了几条野狗,和兵马司不相干。”富城淡淡的道。 “那就好。”带队的将领笑吟吟的道:“若是有事只需令人去兵马司说一声就是了。” 出了新安巷,麾下有人说道:“那前院一股子血腥味,狗血和人血的味儿不一样,人血腥臭难闻,且难以消散。那血腥味之重,可见死了不少人。” 将领淡淡的道:“这是神仙打架,咱们别沾边,否则小心殃及池鱼。” “那些人说是摸进去,实则几乎是正大光明翻墙而入,并未隐藏行止。伯府的护卫早有准备,双方在前院一阵厮杀……” 永寿宫中,芮景贤说道:“那些人不敌逃窜,东厂的人截住了两人,拿获后拷打,说是西北的马贼。” “西北的马贼?”嘉靖帝蹙眉。 陆炳说道:“陛下,西北民风彪悍,马贼更是凶悍。那些马贼不但打家劫舍,遇到小股官兵也敢出手。” “那些人倒也处心积虑,如此不留痕迹。”嘉靖帝冷冷的道:“去问问庆之。” 黄锦亲自去了新安巷。 一进前院就嗅到了阵阵幽香,黄锦吸吸鼻子,“这不是那个什么价比黄金的香露吗?” “昨夜家中来了野狗,杀了几条,伯爷说腥臭难闻,便喷洒了些。”富城说道。 “野狗吗?” “是。” 富城坦然和他对视。 “你也曾在宫中多年,知晓陛下的难处。如今两边大开杀戒,陛下若是出手……必然不能偏帮,否则那些人便会大肆宣扬,说陛下什么被佞臣蛊惑……” “所以伯爷说了,此乃私事!”富城微笑道。 …… “私人恩怨么?”嘉靖帝得到回禀,淡淡的道:“还是学说之争?” 黄锦说道:“京师那些人以为长威伯查不出刺客的身份,只能咽下这口气。可没想到吃长威伯不用证据,径直弄死了可疑之人。此举激怒了背后那些人,于是引发了昨夜这场厮杀。” “儒家,墨家……”嘉靖帝声音低沉。 “陛下,元辅求见。” 严嵩来了,行礼后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假扮说书先生杀人,半夜硬闯新安巷,厮杀声震耳欲聋,陛下,必须要制止……否则人人自危,臣担心有不忍言之事。” “制止?”嘉靖帝突然微笑,“当年朕与杨廷和等人相争,杨慎引发左顺门事变时也是这般想的吧?法不责众,人多势众……都等着朕低头,都在等着朕低头!!!” 最后一句话嘉靖帝声色俱厉,劈手砸了手中的玉锥。 呯! 玉锥粉碎。 “京师之外刺杀谁干的?” “随后的报复该不该?” “半夜杀入新安巷,这是把京师当做是沙场了,还想着让朕低头?” 嘉靖帝眸色冷厉,“严嵩。”????“陛下!”严嵩缓缓跪下,“臣……只是担心引发君臣之争。” “哦!”嘉靖帝微笑道:“也就是说,他们能杀人,而朕和庆之却只能受着?” 严嵩抬头,老眼中都是惶然,“有人给臣递话,说若是再这般下去,天下群情汹汹,就怕有人……铤而走险。” “这是威胁!”嘉靖帝淡淡的道:“至于说什么铤而走险,你严嵩没读过史书?但凡王朝还能支应,那些士大夫谁敢铤而走险?” 嘉靖帝冷笑道:“他们会等,等着这个大明衰微。他们会昧着良心,忘掉祖宗,乃至于和异族联手……这话是谁说的?” 黄锦恭谨的道:“是长威伯。” “告诉他们,朕在,这个大明就在。” 嘉靖帝眸子冷厉,“当年朕不曾低头,今日亦不会!” …… “在那些人的眼中,帝王就是个拖累。他们喜欢用利益来衡量一切,谁能给他们带来利益,无论是谁,他们都会选择赞同。乃至于臣服。” “为了利益,他们会向异族屈膝,为了利益,他们会把帝王的旨意当做是擦屁股的手纸。为了利益,他们敢于出卖自己的祖宗,以及灵魂!” “失去制约的儒家,失去制约的豪商,将会是这个大明的掘墓人!” 讲台上,蒋庆之在上课。 学生们听的骇然,外面旁听的夏言却苦笑道:“他也不怕这番话被人听到。” 徐渭也在旁听,他双手拢在袖口中,吸吸鼻子,“伯爷有再造大明之心,与那些人是友非敌。既然是对头,那还客气什么?” 蒋庆之的这番话被传了出去,当即引发京师豪商反弹。 这一日他从宫中归来,在长街上被拦住。 几个豪商模样的男子恭谨行礼,但开口却格外犀利。 “伯爷说我等无父无母,无祖宗,为了利益甘愿出卖灵魂,敢问这话如何说的?”为首的豪商叫做何琦,他朗声道:“何氏经商多年,每年捐钱捐粮不落人后,但凡朝中一句话,何氏愿献出家业,只为大明……” 蒋庆之在马背上看着此人,淡淡的道:“做的什么生意?” 何琦说:“南货生意。” “交税了吗?” 何琦:“……” “商税缴纳了吗?”蒋庆之再问。 何琦:“……” “商税该不该交?”蒋庆之问道。 “缴纳商税可是大明律法?” 围观者也愣住了。 商税这东西,大伙儿多年未曾听闻了。 今日被蒋庆之提及,众人才想到,哦!原来商人本该交税的。 “偷逃赋税多年,捐些钱粮出去,就觉着自己为国为民了?” “朝中养兵要钱,百官俸禄要钱,天下各处都要钱。钱从何来?” 蒋庆之冷冷的道:“从赋税中来。按理商税不少,可一旦提及商税,你等便指责陛下与民争利。本伯倒是想问问,这个民,指的是普通百姓,还是说指的是你等。” “他们是民,那咱们是什么?”有人问道。 “猪狗牛羊呗!” 何琦面色涨红,“商税之事……” “继续!”蒋庆之拿出药烟。 何琦等人多年未曾交税,早已把商税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今日信心满满的来寻蒋庆之辩驳,却挨了当头一棍。 何琦面红耳赤,拱手,转身就走。 “自取其辱!”孙重楼呵呵一笑。 “等等。”蒋庆之叫住了何琪等人。 何琦面色难看,“伯爷可还有吩咐?” 我认栽了,行不行? “既然来了,正好,孙不同。” “伯爷。” 孙不同矫健的窜了出来,单膝跪下。 “好一个护卫!”有人赞道。 孙重楼艳羡的道:“老孙总是能给少爷长脸。” 蒋庆之指着何琪等人说道:“既然商税是国法,那么不交便是抗法。这几位都是忧国忧民的善人,想来不会拒绝补缴吧?带他们去户部,把历年来漏交的商税一一补齐了。” 何琦等人经商多年,若是真要补税,那数目能让人发狂。 何琦面色剧变,“伯爷……” 孙不同仗刀过来,狞笑道:“你可以拒绝试试。” 是日,有豪商拦截蒋庆之,当街辩驳。 是日,有豪商晕倒在户部之外。 ……… 感谢爵土的打赏。每次我都必须得注明一下,是爵土(tu),不是爵士。 (本章完) 第418章 催生,唾面自干徐阁老 年底了,韩山带着庄子给主家准备的年货来了。 “不是说不必了吗?” 正在炕上懒洋洋看书的蒋庆之闻讯有些不满,“这个韩山是听不懂还是怎地?” 李恬坐在他的对面做衣裳,黄烟儿在身边作陪,顺带打下手。 “夫君这话说的,哪家庄子过年不给主家备下年货?这是上千年的规矩。咱们家管的宽松,若是再松一些,这便不是主仆了。” 李恬觉得自家男人有些魔怔了。 “咱们家缺这个?”蒋庆之问道。 “缺不缺的两说,这是规矩呢!”李恬道:“规矩不可破。” 蒋庆之和她一番论战,竟然败北。 这个封建的娘们啊! 蒋庆之拿出家主的威势,“让他带回去。” “夫君!”李恬第一次用认真的姿态对蒋庆之说道:“那些东西不值当什么,不要便不要了。可若是夫君不收,韩山他们便会惶然……” “他惶然什么?”蒋庆之有些火了。 “咱们家待庄户宽厚,这善人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夫君可知今年一年有多少人带着田地来投献?” 李恬见蒋庆之愕然,叹道:“九十余家,这是通禀的,还有没通禀的更多。若是我放开了口子,此刻伯府的田地少说有数千亩。且一年比一年多。” 卧槽! 这肃贪差点就肃到了自家。 蒋庆之懵逼了。 “若是年礼也不收,韩山就会惶然……他害怕是自己何处做的不对,更害怕伯府会松开口子收纳人口田地,到时候他这个庄头一文不值。更大的田庄,就意味着更大的收益,伯府只会让府中人去管着,而他一家子便会沦为普通庄户,毕竟没有谁会养着闲人不是。” “你这个狠心的娘们!” 蒋庆之躺下,把被子一拉,挺尸了。 “夫君。”李恬挪动着坐过来,柔声道:“我知晓夫君眼中并无什么主仆之别,家中的仆役为此感激零涕。 那一夜贼人杀进家来,那些家仆或是拿着棍子,或是拿着椅子,甚至仆妇们拿着钗子也冲到了前院。按理一般人家出了此等事,仆役们只管躲着就是,主家也不会怪责。” “那是护卫的事儿。”黄烟儿说道。 “事后我问了他们。”李恬说道:“我问他们,就不怕被贼人伤到?有人说,夫人,若是有人要伤害夫人的家人,夫人会如何?我说,哪怕知晓不敌,我也定然要和他们拼了。” “夫君可知他们如何说的?” 李恬见蒋庆之不说话,便笑了笑,“他们说,小人也是如此。” “夫君的善意得到了回报。” “我从未想过什么施恩图报,我行事只求顺心而为。”蒋庆之说道。 “这也是我钦佩夫君之处。”李恬柔声道:“我的夫君文能令天下士林敬仰,武能令异族胆寒。威严时能令人颤栗,温和时能令家人如沐春风。夫君,嫁给你……我很高兴呢!” 李恬低头,不知何时手儿被蒋庆之握住了。 “我知夫君胸中有大抱负,可许多事不能急。” 蒋庆之伸手揽住了妻子的腰。 “烟儿在呢?”李恬脸红,心想大白天的,你这是想干啥? 黄烟儿赶紧下炕,“奴去看看茶水可好了。” 她出门,反手把房门关上,对几个侍女吩咐道:“无事别打扰伯爷和夫人。” “是。” 许久后,里面传来动静,侍女们赶紧进去服侍。 有仆妇来禀告,“夫人娘家那边送来了好些吃食。” 李恬起身出去,接过礼单。 “枣子,生姜,桂圆干,松子……” 送礼来的是常氏身边的仆妇,她被带到后院,一路看着偌大的后院竟然没几个侍女仆妇,不禁暗道可惜。 李恬在后院会客厅见的她,“爹娘可好?” “老爷和娘子好着呢!”仆妇抬头,讶然道:“二娘子面若桃花,可见这日子过的颇好。回头奴禀告给娘子,让娘子也高兴高兴。” 李恬脸儿一红,想到先前的胡天胡地,赶紧岔开话题,“回去告诉娘,下次送东西别那么……明晃晃的。” 仆妇是常氏的心腹,知晓那礼物的用意,“这不是想暗示姑爷吗。娘子说了,若是身子不妥,以姑爷的本事,请几个御医来看看也不是事。” “我知道了。”李恬无奈道。 回到卧室,蒋庆之正在看书。 “丈人太客气了。”蒋庆之放下书。 “夫君可知送了什么?”李恬坐下,有些没好气的道,“枣子,生姜,桂圆,松子。” “早生贵子?” 老丈人,不,这事儿老丈人干不出来。 那么就是丈母娘的手笔。 ——女婿,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要抓紧呐! 蒋庆之不怀好意的看着妻子,“要不,再努力一把?” “御医说过,夫君在冬季要仔细休养生息,莫要……浪荡。”李恬纳闷的道:“为何依旧没消息呢?” 蒋庆之也琢磨过此事,这具身体虽说孱弱了些,但也没到那等疲不能兴的地步,反而兴趣颇浓。只是李恬顾忌他的身子骨,不肯让他由着性子来,只能一直收敛着。 午饭后蒋庆之去了书房。 先抓一把丈母娘送的松子,一边吃一边琢磨。 “鼎爷,不会是穿越时伤到了生殖系统吧?”蒋庆之问道。 “也不对,我这是魂魄穿越,不是肉身。” “几个御医都说我肾不虚,那这是为何?” “难道是鼎爷你的手笔?”蒋庆之觉得唯有如此才说得通。 “我是人,不是牛马。”蒋庆之怒了,“惹我毛了,大家一拍两散!” 大鼎缓缓转动着,仿佛在嘲笑蒋庆之。????“娘的,若不是你,那为何成婚许久了依旧没消息?” 蒋庆之知晓,若此事是大鼎所为,此刻肃杀的气息早就来了。 若是生不出孩子,事儿就麻烦了。 蒋巨子顾不得面子,去了国公府。 “先陪哥哥喝一杯。” 老纨绔拽住老弟,几杯酒把他灌的嘴歪眼斜的,这才问事儿。 “子嗣?”朱希忠上下打量着老弟,“不虚?” “实着呢!”蒋庆之真是不虚。 “那就是缘分未至。”朱希忠说道:“我便一个儿子,下面的兄弟无子……娘的,越是富贵,子嗣越是艰难,也不知是为何。” 好吧! 蒋庆之把事儿丢下,陪他喝了一顿,醺醺然回家,半道被宫中来人请去西苑。 “子嗣之事莫要轻忽!”道爷看着他醺醺然的模样,“弄了醒酒汤来。” 蒋庆之嘿嘿一笑,“陛下放心,臣有数。” “当年朕也是这般想的,时光流逝,越往后越心慌。好不容易……”道爷眸中多了伤感之色,“莫要拖沓,该着急的就着手起来。” 这个时代婴儿的夭折率不低,道爷就是受害者。 “你生的俊美,不成便纳妾吧!”嘉靖帝说道。 “陛下,臣……回去就努力。”蒋庆之苦着脸应付着道爷。 这时有人来禀告,“陛下,云南那边黔国公有奏疏。” “哦!”嘉靖帝不觉得三岁的黔国公能写奏疏,那么不是沐朝弼便是沐巩的母亲,“谁写的?” “看着是黔国公生母的口吻。” 嘉靖帝接过奏疏,晚些抬眸,眼中多了厉色,“召见臣子。” 蒋庆之喝了醒酒汤,干脆也不回去了,顺带参加小朝会。 徐阶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模样,见到蒋庆之含笑点头。 “徐阁老春风满面,这是有喜事?”蒋庆之酒意未散。 严世蕃今日也来了,淡淡的道:“老蚌生珠吧!” 蒋庆之呵呵一笑,“严寺卿这是嘲讽徐阁老是妇人不成?徐阁老可有司马懿唾面自干的……勇气?” 严世蕃一怔,心想蒋庆之怎地在针对徐阶? 徐阶依旧微笑。 “庆之。”老纨绔来了,蒋庆之有些佩服这厮的酒量,喝的再多,转过头就能面色如常的出现在朝中。 蒋庆之过去,朱希忠低声道:“徐阶最近写的青词颇得陛下赞许。再有,老徐人也不错,你怎地老是看他不顺眼?” “这人是属蛇的。” “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他不属蛇?” “乌梢蛇。盘在暗处,就等着对手露出破绽咬一口。老朱,莫要小觑此人,弄不好严氏父子都会栽倒在他的手中。” “就凭他?”朱希忠打个酒嗝,不屑的道:“直庐谁不知晓徐阁老唾面自干的本事天下无双。如今他连奏疏的面都见不着,平白顶着个阁老的身份,在严嵩父子那里形同于下属。” 嘉靖帝来了。 “云南那边传来消息。”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巨子正靠在老纨绔的身后发呆,道爷知晓,再这么下去,这瓜娃子马上就会开始打盹。 “黔国公母子与沐朝弼势若水火,其生母恳请来京师定居。诸卿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有人说道:“陛下,这是沐氏内部之事,臣以为可置之不理。” “臣附议!” “陛下,沐氏内部争斗多年,朝中若是出手,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引来抱怨。既然如此,那便旁观好了。” “臣附议!” 就在群臣觉得这又是一出热闹的大戏,可以看热闹时,有人懒洋洋的道:“可若是黔国公被弄死了呢?” 众人闻声看去,蒋庆之说道:“我说过什么来着?沐朝弼若是不能袭爵,必然会冲着黔国公下毒手。如今来了吧!” “不过是争斗罢了。黔国公一脉哪一代少过争斗?” “就是。” 蒋庆之打个酒嗝,摇头叹息。 “本伯敢打赌,黔国公的死讯此刻就在路上。” 众人呵呵笑着。 “陛下,可让礼部派员去查问。”严嵩的建言中规中矩。 “可!”道爷点头,随即君臣散去。 出了无逸殿后,蒋庆之和朱希忠低声说话。 “长威伯可敢赌些什么?”吏部左侍郎陈彦追上来问道。 “陈侍郎上次输了不甘心?”蒋庆之淡淡的道:“要不咱倆单独来开盘?” “好说。”陈彦淡淡的道。 “三千贯!”蒋庆之说。 上次蒋庆之抛出了沼气池增产的大卫星,京师为此开盘,据闻陈彦输了数千贯。 陈彦冷笑,“五千如何?” 赌徒的心态就是这样,上次输了,此次我一定要连本带利捞回来。 “君子一言!”蒋庆之举手。 “驷马难追!”陈彦举手。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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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19章 杀人了,杀人了 蒋庆之在墨学的一席话让京师商界为之一震。 “必须要报复!” 有背景的豪商们在叫嚣。 “咱们的名声如今臭大街了!” 京师豪商陈实在聚会上骂道:“蒋庆之把我等说成了恶魔,如今出门都有人冲着老夫指指点点……” “那你要怎地?”有人嘲讽道:“要不动手?” “动手乃是下下之策。”陈实说道:“如今蒋庆之与士大夫们杀红了眼珠子,有人问老夫,可愿联手……” 众人面面相觑。 和士大夫联手没问题,但和蒋庆之为敌…… 有人起身,“我家中还有事,告辞了。” “这天渐渐暖和了,家中的被子还没晾晒,回头再聚。” “哎呀!忘了今日要去收货,该死该死!” 转瞬,大堂里就只剩下了陈实一人。 “狗娘养的!”陈实把酒杯砸了,晚些去了丰源楼。 “都走了?” 韩瑜愕然。 “是。”陈实恭谨的道:“韩先生,恕我直言……” “你说。” “没好处的事儿,那些豪商不会做。” “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杨清叹道:“莫怪多年来抑商,这商人见钱眼开的本性不改,连老夫都觉着该压制。” ………… “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 几个买肉的妇人都在说着这件事儿。 “说有商人走私草原呢!” “走私了什么?” “走私了什么兵器。” “不能吧!那可是杀头的买卖。” 杨招娣拿着杀猪刀,一边砍着骨头,一边说:“真有人敢干这等事?” “在京师五贯钱便能收买一个亡命之徒代为杀人,一口铁锅运送草原上去,其利能翻十倍,乃至于二十倍。那些草原贵族甚至愿意用十匹好马,或是一群牛羊来换取一套脂粉等物。别说是杀头,就算是冒着族诛的风险,那些商人也会铤而走险。” 徐渭拿起杨招娣砍好的骨头,熟练的用草绳绑好,递给妇人,顺手把钱收了,放在钱袋子里。 “十倍二十倍?”杨招娣失神道:“若是卖猪肉每日能多挣一成我就心满意足了。” “人心不足……”徐毒舌及时刹车,讪笑道:“要不换个事儿做?” “我就会杀猪。”杨招娣摇头,“换了别的事儿做我心中也没底。这人心中没底,就活的发飘。” “我这里……罢了。”徐渭见杨招娣神色淡淡,便压住了念头。 “听闻那位伯爷和读书人斗的厉害,那些人凶狠,半夜都敢闯入伯府杀人。你在那府中做事,自己小心!” “你放心。”徐渭自信的道:“此事很快就会了结。” 回到伯府,徐渭去请见蒋庆之。 天气冷,蒋庆之被冻的颇有些唇红齿白的味儿。 “老徐,你的婚事该抓紧了。” 蒋庆之满意的看着徐渭一脸纠结,心想不能让我一个人被催促不是。 “伯爷,那些人近日准备聚会,不过不在城中,在城外杨家别业。” 蒋庆之眯着眼,“杨家别业……” “伯爷,据闻他们还请了两个官员。”徐渭冷笑道:“这是人质。” “两边动手没问题,可若是杀官,事儿就闹大发。”蒋庆之说道。 “伯爷,要不等他们归来再说。” “为何要等!”蒋庆之冷冷的道:“机会难得。” 胡宗宪来了,“外面有人传话,说伯爷准备杀官。” “这是激将法。”徐渭冷笑,“一旦伯爷受不住动手,陛下也护不住。” 杀官会引发天下人的反感,连百姓都会觉得蒋庆之跋扈过头了。 “且那些人定然会盯着府中护卫,若是护卫大举出动,他们甚至会一路跟着。” “莫展!” “伯爷!” 莫展进来。 蒋庆之吩咐道:“挑最出色的三个护卫,加上你我和石头,六人,可敢去闯闯那所谓的杨家别业?” “六个人。”徐渭说道:“伯爷,杨家别业这阵子进出的人不少,护卫少说二十余人。” “在我眼中,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莫展说道:“愿跟随伯爷杀光那些狗贼!” 蒋庆之去了后院,李恬正在审核年底准备送礼的名单。 “今夜我出去一趟。” 李恬抬头,“早些回来。” “嗯!” 娶一个聪明的媳妇好处不少,比如说体贴。 下午,蒋庆之悄然坐着大车出了京城。 随行五人分散开来,悄然在城外集结。 杨氏别业距离京城八里,当年乃是一处牧场,后来被杨氏收归手中,便弄成了自家的别业。没事儿就出城来策马疾驰,或是钓钓鱼。 距离别业不到两里的地儿有片树林,蒋庆之带着人在天擦黑之前进了林子。 “不能生火。”莫展吩咐道。 众人带的有干粮,蒋庆之从自己的褡裢中拿了面包和巧克力出来,一人两片,加巧克力一板。 “真好吃!” 护卫们觉得这是无上美味,孙重楼也吃的眉开眼笑的,见蒋庆之拿着面包微微蹙眉,就问道:“少爷不吃吗?” “吃多了。”蒋庆之前世是个面包脑袋,每日不吃几片就不舒服。一次体检查出了血糖异常,医生把糖尿病的后果一一说了,从此蒋庆之就远离了这些糖油混合物。 虽说这具身体的胰岛功能应当没问题,但上辈子的习惯一时间还是改不了。 他吃了一口,奶香味和各种科技与狠活慢慢在口腔中融合。 味儿不错。????偶尔吃一次也没啥。 再来一块巧克力,苦涩后的丝滑让人陶醉。 吃完干粮,众人歇息了半个时辰。 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回来了。 “伯爷,那些人正在别业中饮酒作乐呢!” “出发!” 六人悄然接近了别业。 几个护卫在外围来回巡逻,更远处有火光,是篝火,有人在烤肉。 “好香啊!”孙重楼这个吃货觉得又饿了。 蒋庆之指指里面,“绕过去。” 他们绕过了这里,寻到一个无人值守的地儿,翻墙进去。 蒋庆之抓住围墙上沿,一发力,竟然就上去了。 这具身体的力量在不断增长中,可喜可贺! 翻进去后,一个护卫在前面带路,没多久,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厅堂。 “七个人!”护卫回头,“两个官员也在。” “杀五人。”蒋庆之冷冷的道。 “是!” 蒋庆之拿出了黑布,有些生疏的蒙在脸上。 双手在后脑那里打个结,上下拉扯几下……蒋庆之可不想杀人的途中布巾脱落,那场面想想就尴尬。 ——两个被吓傻的官员呆呆的看着他,“你是……这不是长威伯吗!” 摇摇头,把脑海中的幻想丢开。 蒋庆之握着刀柄,眸色冰冷。 一个官员走了出来,打个哈欠说道:“本官在此,蒋庆之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这时孙重楼突然低声道:“少爷,边上有人。” “哪?” “那官员的后面,看,出来了。” 蒋庆之顺着他的手看去,骂道:“竟然是他?” 随后出来的那人竟然是前太子的奶兄弟黄威! 突袭时发现了黄威,蒋庆之杀不杀?不杀黄威对蒋庆之颇为熟悉,在查问时只需来一句:那人看着像是长威伯! 只需这么一句,蒋庆之就难逃嫌疑。 若是杀了黄威,嘉靖帝联想到了被毒杀的太子,会不会疏离蒋庆之?甚至勃然大怒,出手惩治…… “好一个连环套!”蒋庆之冷笑,“石头,去,弄晕他。” “好嘞!” 孙重楼悄然摸了过去,庞大的身躯灵活的让莫展都忍不住赞道:“石头真是天生的武人。” 黄威是去方便,进了茅房后,把灯笼挂在墙壁上,刚解开裤带,就看到光晕把一个庞大的阴影罩住了自己。 呯! 黄维翻个白眼,被孙重楼接住,随手丢在地上。 他悄然出来,回到大堂侧面,冲着蒋庆之那边举起手。 “好!”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兴奋。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在南美,他曾带着麾下突袭对手的别墅,一路枪林弹雨,最终亲手击毙了对手。 蒋庆之弯着腰,脚下灵活的避开了那些花树。 这一刻他觉得前世的自己完全融合进了这具身体。 那些战术动作做的无懈可击。 身后的莫展看着蒋庆之那些陌生的动作,不禁讶然。 前方有护卫突然喊道:“谁?” “动手!”蒋庆之厉喝,率先冲了过去, 灯火下,护卫见到一个蒙面男子冲了过来,当即喊道:“有贼人!” 十余护卫闻声从周围冲了出来。 大堂里众人愕然,齐齐看向了两个官员。 “好大的胆子!”一个官员冷笑,“老夫在此,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有人喊道:“是好手!” 一个官员起身走到大堂外,就见六个蒙面男子冲进了护卫群中,刀光在火光中不断反射,官员不禁眯着眼,想看看是谁。 献血不断飚射着,嗤嗤嗤的声音让官员面色渐渐苍白。 “住手!”他厉喝道。 “杀!” 一个护卫被砍翻在地,另一个护卫的头颅高高飞起,在半空中不断旋转着,鲜血喷洒的到处都是。 六人组成了一个锋矢阵,竟然就这么杀透了出来。 为首的男子走向大堂。 官员颤声道:“你……你……” 蒋庆之三字他终究没敢说出来。 刀光闪过,官员腿一软,“莫要杀老夫!” 大堂里,五个男子和一个官员都在。 男子缓缓走过去。 五个男人哆嗦着,浑身颤栗。 “这里有人见证……”一个男子指着官员,“你若是敢动手,明日长威伯杀人的消息就会尽人皆知。” 蒙面男子止步。 一声叹息。 “不!” 刀光一闪而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幸存的护卫战战兢兢的走进了大堂。 大堂外,一个官员瘫坐着,呆滞的念叨:“杀人了,杀人了……” 大堂内遗尸五具,另一个官员在呕吐,跪着抬头,泪眼模糊的道:“老夫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本章完) 第420章 这一次,朕在 京师的城门开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城。 没多久,一个斗笠男跟着来了。 马车分左右而去,斗笠男犹豫了一下,跟着左边的大车进了巷子。 巷子刚进去很热闹,街坊们进进出出,孩子们到处乱跑,很有些年味儿。 但越往里面就越偏僻。 仿佛一年四季都是潮湿的围墙上,青苔到死不活的。偶尔有杂木在围墙缝隙中顽强的生长着,枝叶刺向巷子中,能看到上面有几根头发在随风飘扬。 远处偶尔有狗吠声,以及爆竹声。 斗笠男听着前方车轮吱呀作响,步伐不紧不慢。 他突然止步。 抬眸,前方是个交叉路口,一个男子佝偻着腰从右侧巷子转回来。 抬头看了斗笠男一眼,“来了?” “富城!” 斗笠男眸子一缩,“还有何人?” “听闻有野狗跟着我家伯爷,咱便来看看。说,你的主人是谁?” 富城佝偻着腰,背着手,干咳着走向斗笠男。 斗笠男回头,没发现有人。他冷笑道:“传闻你乃内侍,今日一见果然。你敢有恃无恐出现在此地,便是有些身手。如此,今日便让我来试试你的斤两!” 巷子里劲风随即大作。 没多久,富城拎着斗笠男,就如同是拎着一条死狗般的走到了巷子交叉口,一辆马车在左侧等候,车夫竟然是孙不同。 富城上车,“回去!” “驾!” 孙不同把羃拉上来,遮住了脸,马车缓缓开动。 “我说管家,你这一身武艺哪来的?”孙不同问道,“宫中我知晓有好手,可那等好手……咋说的,一入深宫什么海,进了就别想出来。” “小子,不该问的别问。”富城双手在斗笠男身上一阵搜索,掏出了一堆零碎。 他仔细查看,摇摇头,并非发现可以证实斗笠男的身份的东西。 回到伯府,富城把男子拎到了用刑的地儿,一瓢凉水泼醒了他。 男子睁开眼睛,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身体一震。 “是自己说,还是咱帮你回想一番?”声音从后面传来,接着富城拿着一把小刀子走到了男子身前。 男子默然低头。 “是条汉子!”富城微笑道,“咱最喜欢的便是这等好汉,能熬!” “呜!”富城用布团堵住了男子的嘴,隔着一条甬道,正追着多多跑的长乐突然止步,疑惑的看向这边,“我怎么听到了有人叫喊?” 对面站着的护卫微笑道:“公主,那是他们在打闹。” “哦!是吗?听着挺凄惨的。”长乐笑了笑,“多多,多多!” 等她跑远了,里面传来了富城的声音,“失职,回头自己去领罚。” “是。”护卫苦着脸,心想咱也不敢拦着公主不是。 长乐追到了多多,俯身抱起它,低声道:“上次表叔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如此惨叫的。他们在打人,对不对?多多。” “喵!” 蒋庆之沐浴出来,富城在外面恭候。 “伯爷,那是死士。从小就被带着去塞外杀人,不知主家是谁,只知晓听令行事。此等人一生不得成亲,整日不是锤炼筋骨,便是琢磨杀人的手段,几如人偶。” “能养这等死士的,不用多想就知晓来历。”蒋庆之进了房间,李恬见他头发还在冒热气,赶紧让黄烟儿弄了布巾来。 “赶紧坐下。”李恬拉着蒋庆之坐下,为他擦拭头发。 “这时节若是受寒了可不是小事,前日新安巷有人家半夜孩子受寒发热,家里人求到了咱们家,富城做主给了好药,第二日夫君出门了,那家子上门致谢……” 蒋庆之昨夜没睡好,听着妻子的念叨,只觉得脑海中格外空灵,仿佛这样就能一辈子…… …… “……昨夜亥时,燕骑的人发现有六人蒙面出现在杨氏别业外,他们翻墙而入。没多久就听到别业中有惨叫声……” 永寿宫内,燕三的声音不紧不慢,“没多久,那六人从大门出来,随后远遁。燕骑的人紧跟不舍,最后却跟丢了。奴婢无能。” 嘉靖帝盘坐着,此刻按理该是他的入睡时间,可这个消息却让他再无半点睡意。 “那瓜娃子还是动手了。”道爷叹息,“和朕当年一个性子,但凡谁敢挑衅,朕就与其不死不休。宁折不弯,寸步不退!” 这也是嘉靖帝坐视双方大开杀戒后,依旧不表态的缘故。 被人刺杀该如何回应? 以牙还牙! “因陛下未曾授命,燕骑的人并未去新安巷蹲守。不过想来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燕三说道。 “燕骑的人觉着如何?”道爷没头没脑的问道。 燕三缺知晓他问的是什么,“昨夜那六人出手果断,一击而退。出来后发现被跟踪并未止步,而是分散而走。奴婢敢打赌,若是有人敢跟着,随后必然会被其他人伏击。” “兵法?”嘉靖帝问道。 燕三懂一些兵法,摇头,“不是兵法,而是一种……奴婢从未见过的厮杀之道,人数不多,但却格外精锐凶悍。且战法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陛下。”严嵩来了,一夜未睡的他此刻看着格外憔悴,眼袋子老大两坨。 “说。” “兵马司的人来报,杨氏在城外的别业昨夜被盗贼洗劫,护卫死十七人,主人杨治与四位客人身死。另外,在场的两个官员看似被吓坏了。另有先太子的奶兄弟也在……”????严嵩几乎不用想就知晓这事儿是蒋庆之干的。 严世蕃先前闻讯后都倒吸一口凉气,“此事京师能做到的人家不少,但闪电一击,随后远遁的手法,却独此一家。前汉时卫霍便是如此。京师唯有蒋庆之才有这等手段。” 陛下,事儿麻烦了。 严嵩几乎可以预见到晚些群情激昂的局面。 “查!”道爷淡淡的道。 严嵩低头,“是。” 他走出永寿宫,看着步履有些蹒跚。 张同在扫地,见他出来便说:“元辅走慢些,小心摔了。”说着他把扫帚靠在栏杆边上,过来扶住了严嵩。 “慢些慢些,这里有个小缝,脚尖别碰到了。” 严嵩侧脸看着他,本以为是个想拍自己马屁的内侍,准备呵斥,可当看到那双澄净的目光后,他心中一软,“老夫能走。” “您慢些哎!”张同松开手,看着严嵩缓缓走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蒋庆之。 “长威伯!” 严嵩止步,扶着右侧栏杆说道:“杨氏别业内尸骸遍地,血腥味中人欲呕。兵马司的人说,近二十年来,这是京师第一案。” “元辅何不多关注国事?”蒋庆之淡淡的道。 蒋庆之竟然不为自己分辨……严嵩心中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开了个头,难道就只能一直持续下去不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蒋庆之说道。 “长威伯!”张同在台阶上欢喜道。 “那些人此次不会低头。”严嵩摇头,“该老夫做的,老夫都会做,你……好自为之。” 在这个时候,严党和蒋庆之的立场一致。 蒋庆之走上台阶,笑眯眯的摸出了一块巧克力给张同。 张同接过嗅嗅巧克力的味儿,然后小心翼翼收在怀里。 “不吃?”蒋庆之问道。 “留着分一半给黄太监。”张同说道。 “会化的,把你衣裳弄的脏兮兮的洗不干净。”蒋庆之摸摸他的头顶,“我会给黄太监一份。” “真的?” “真的,看,他这不出来了。” 黄锦出来了,蒋庆之递给他一块巧克力,黄锦接过,“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我慌什么?” 蒋庆之指指张同,“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看好他,别让人欺负了。” 黄锦看了张同一眼,“咱知晓。对了,陛下看着心情不好。” 蒋庆之走进殿内。 嘉靖帝闭着眼睛好似在修炼。 蒋庆之走到他的对面,盘膝坐在蒲团上。 “来了。” “是。” “杀人放火可痛快?” “就觉着……快意恩仇很是爽利。” “可想过结果?” “想过。” “说说。”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玩征诛之术他们不是对手。故而他们会害怕。人害怕了就和狗一般,会冲着对手咆哮,可却不敢冲上去撕咬……” “所以你肆无忌惮杀了那五人?” “不杀,他们会得意忘形,会蔑视陛下威严,会……”蒋庆之深吸一口气,“会有碍振兴大明的大业。” “朕知晓你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无声无息,让那些人寻不到发泄借口的手段弄死那几人。为何要选择最为暴烈的闯入杀人?” “只因他们做的太过。”蒋庆之抬头,“那些人肆无忌惮闯入新安巷动手,正如同多年前他们肆无忌惮的发动宫变。臣要么选择画地为牢,要么就……” “要么就悍然回击!” “是。” 嘉靖帝睁开眼睛,眼神温和,“后怕了吗?” 蒋庆之摇头。 “那一次朕身边身后无人,故而那些人肆无忌惮。朕只能选择隐忍,遁入西苑。” 嘉靖帝伸出手,蒋庆之没动。 那只手在他的头顶上摩挲了一下。 “这一次,朕在!” (本章完) 第421章 危机来临 丰源楼内,陈湛面色苍白。 “……杨氏别业内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兵马司的人说,一进去就被那股子血腥味冲的头皮发麻。 他们仔细勘察了一番,那伙人从偏僻处越墙而入,一路潜行至厅堂外突然暴起。护卫们沿途拦截……尸骸分两边倒。他们说这是……” “是什么?”韩瑜面色铁青。 “是锋矢阵。”陈湛说道:“唯有军中方有的战法。” “说说。”杨青还在打谱,不过右手拿着棋子已经许久没动了。 “临战时以锐士为箭头突击敌军,锐士死,身后人接替,直至突击至敌军主将身前,斩将夺旗。或是直接杀透敌阵。 昨夜那些人便是直接杀透了护卫们组成的阵列。他们冲进大堂,两个官员被吓晕,其余五人被斩杀。” “军中战法!”韩瑜苦笑,“蒋庆之!” “没错,必然是他。”杨清说道:“那些人觉着有官员同在,蒋庆之一旦闯入便会坐蜡,进退两难。可没想到这厮竟悍然动手。” “他们怎么说?”韩瑜问道。 陈湛游走于京师士大夫中,串联起了一股股势力。 “他们说,陛下必须给个交代。” “若是不呢?”韩瑜冷笑。 “他们说,那么,第二次左顺门之变便会上演。”陈湛面色严峻,“且他们说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左顺门事件陛下强硬,用廷杖来回击,引发君臣对峙对面。后来宫变……陛下知晓了厉害,于是遁入西苑。” “他们觉着,陛下此次会选择退让?”杨清问道。 “是。”陈湛说道:“否则他们会发动第二次……” 杨清看着韩瑜,“韩公觉着如何?” 韩瑜闭上眼,“老夫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左顺门。杨慎从中串联,出谋划策,百官被鼓动,随后源源不断涌到左顺门前。他们嚎哭着,捶打着左顺门,声震京师……他们在等待着陛下低头……” “可等来的却是锦衣卫。”杨清说道:“韩公,何必为那些人遮掩呢?他们与蒋庆之之间的厮杀,乃是一石二鸟之计。” “老夫当然知晓。墨家兴起,蒋庆之这位巨子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虽说想撼动我儒家乃是痴人说梦,可这这是我辈的天下,岂容他人鼾睡?”韩瑜傲然道:“当年儒家能让墨家消散,今日也不会例外。” “墨家兴起,让陛下觉着找到了一个盟友。他用支持墨家来告诉这个天下,告诉咱们,帝王除去儒家之外,依旧有第二个选择。更让人担忧的是,陛下悄无声息的,从西苑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杨公所言甚是,老夫也是前阵子才恍然大悟,陛下借着墨家的声势,不动声色的便走出了西苑。他想做甚?” “从这阵子陛下的言行来看,他是想重启当年的革新。”韩瑜冷笑,“那些人按捺不住了,便想借此发动第二次左顺门事件,逼迫陛下再度回到西苑,画地为牢!” “韩公,你说……此次可能成吗?” “老夫不知。”韩瑜摇头,“老夫发现一个古怪之处。” “什么?” “自从蒋庆之进京之后,许多事儿,都失控了。” “江山是一局棋,他蒋庆之和墨家想做棋眼不成?” “那些人便是想捣毁了这个棋眼,为此……”韩瑜压低声音,“老夫怀疑那五人便是他们丢出来的弃子。” “要想发动第二次左顺门事件,就必须有个由头。所以……” “对,蒋庆之和墨家是棋眼,那五人之死便是引子。” “这个大明啊!要热闹了。” “杨公不觉着一潭死水很是无趣吗?” “老夫觉着如今双方都在钓鱼,在比拼耐心。” “谁是鱼儿?”韩瑜问道 杨清终于落下了手中的黑子,放在天元上,“江山!” …… 蒋庆之回到家中,富城禀告道:“伯爷,那位沐姑娘来了。” “沐舒?” “是,如今夫人在接待。” 蒋庆之去了后院,在会客厅外见到了向谨。 “见过伯爷。”向谨蹲身,等蒋庆之进去后,身边侍女说道:“就是他血洗了杨氏别业?” “住口。”向谨喝住了侍女,低声道:“此刻咱们有求于长威伯,莫要胡言乱语惹祸。” 侍女低声道:“是。不过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这是京师百年来第一血案。” “长威伯若是不如此,早已被那些人撕咬啃噬殆尽。如今京师谁不知他的那番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咱们缺的便是这股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狠意。否则沐朝弼那个贼子岂敢如此放肆?” “国公既然说想来京师定居,想来会令沐朝弼有所收敛吧!” “难说。不过二娘子这边……哎!” 会客厅内,李恬起身,“夫君。” “你坐的你的。”蒋庆之压根不在乎什么主位不主位,就随意坐下,可这落在沐舒的眼中,便是洒脱不羁。 “沐姑娘是稀客。”蒋庆之淡淡的道:“可是云南之事?” “是。”沐舒蹲身,“沐朝弼逼迫国公母子过甚,国公母子请移居京师。我今日来,是想请伯爷伸出援手……” “他们来不了京师。”蒋庆之说道。 “是。”沐舒本想否认,可看了蒋庆之一眼,突然改口了。 那个曾琳琅如玉的少年,如今眉间却多了威严。让她没法再度回到能和他轻松相处的氛围中。 “沐朝弼狼子野心,朝中一味妥协必然会让他得意忘形,奴担心国公母子会被他一直压制住。沐朝弼野心勃勃,若是生出了别样心思……那毕竟是云南,云南一乱,西南必乱。” 姑娘啊! 你小瞧了沐朝弼的狠辣。????那位黔国公此刻多半已经入土了。 “此事本伯以为……京师无需动。” “伯爷……”沐舒以为这是蒋庆之婉拒之意,起身道:“国公孤儿寡母,独木难支。若是朝中不伸出援手,云南危矣。” 是沐氏危矣吧! 历史上在沐巩死后,朝中为了大局,憋屈的让沐朝弼袭爵。可多年后他们寻到机会,一巴掌把沐朝弼拍死。 “你且回去,消息应当在路上了。”蒋庆之起身,这是送客之意。 “伯爷说的什么消息?”沐舒起身问道。 蒋庆之走到门口,“黔国公的消息!” 沐舒:“……” 蒋庆之止步,“云南巡抚张守,沐姑娘可见过?” 蒋庆之一直很好奇,沐朝弼在云南弄的沸反盈天,那位巡抚竟然一声不吭。 “见过,是一位宽厚长者。”沐舒说道。 蒋庆之随即去寻严嵩。 “云南偏僻,没人愿去任职。张守宽厚……” “也就是没有主见?” 严嵩无奈,“是。” 艹! 蒋庆之觉得这事儿真是操蛋,“若张守强硬些,我敢打赌沐朝弼不敢如此放肆。当初朝中怎地想着让这位去云南?” “就他没拒绝。”严嵩放下笔,“长威伯,云南之事不打紧,此刻要紧的是这个……” “什么?” 严嵩指指桌子上的奏疏,“弹章。那些人弹劾你血洗杨氏别业。呼吁陛下严惩。且明晃晃的在威胁,若是陛下放纵你,便要……” “逼宫?还是谋反?”蒋庆之坐下,拿出了药烟。 严嵩看着他,“别忘了左顺门。” “我没忘。” “大明禁不起第二次左顺门之变。一旦激发,士大夫们便会藉此逼迫陛下。” “他们想做什么我清楚。”蒋庆之淡淡的道:“他们看到陛下走出西苑,有些慌了。” “此事墨家和你是由头。”严嵩盯着蒋庆之,“可以说此事几乎便是由你长威伯引发。” “你是希望陛下依旧在西苑中画地为牢?”蒋庆之问道。 严嵩后仰身体,靠着椅背摇头,“对老夫而言,若是陛下能走出西苑是好事。” “可你的日子也会艰难许多。” “长威伯,放手吧!”严嵩叹道:“去别处转一圈,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元辅。”有人进来,“有官员在左顺门外集结!” 严嵩面色剧变,“速速禀告陛下!” 他起身,摇头道:“来不及了。” 蒋庆之微笑道:“未曾见识百官的破靴阵,本伯一直引以为憾。今日有幸,当见识一番。” 左顺门外,十余官员站在那里,守门的军士不敢驱逐,只是在劝说。 “滚!”一个官员冷笑道:“今日我等当看看,朗朗乾坤,可有公道!可还有公道!” 内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永寿宫。 “陛下,左顺门外有官员集结!” 刚睡下没多久的嘉靖帝睁开眼睛,“终于来了吗?” 随即陆炳来了,“陛下,为首的是兵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林钦。” 芮景贤来了,“陛下,百官在集结密议,有人在串联。” “慌什么?” 嘉靖帝起床,洗漱后,走出寝宫。 他看到了蒋庆之。 “吃了吗?” “没呢!” “那就摆饭吧!” 陆炳等人面面相觑,心想都火烧眉毛了,您竟然还要慢条斯理的吃饭? 饭菜送上来,蒋庆之吃的气势如虎,道爷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饭,道爷问道:“知晓为何要吃饭吗?” 蒋庆之说道:“大战之前,先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道爷看了陆炳等人一眼。“正是如此。” 他缓缓起身。 “朕等他们许久了。” (本章完) 第422章 杀蒋贼 “陛下,臣请拿人!”陆炳跪下。 “陛下,东厂上下枕戈待旦,只等陛下旨意!”芮景贤跪下。 严嵩等人也来了。 “请陛下示下!” 侍卫们集结完毕。 燕三也来了。 是让锦衣卫动手,还是让东厂动手? 众人都在猜测道爷的心思。 “庆之。” “陛下。”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当年百官在左顺门之外嚎哭叩门,声势浩大,无人敢于直面其势。今日你可敢代朕去看看?” “是。” 蒋庆之知晓,从自己遇刺到此刻左顺门外官员聚集,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他从未如此的清醒过,对士大夫们的手段也从未如此的警惕过。 用刺杀蒋庆之作为触发点,引发双方厮杀。那五人更是明晃晃的诱饵,当蒋庆之出手后,那些人定然在弹冠相庆,庆贺终于找到了再度逼迫嘉靖帝的借口。 血洗啊! 大明建国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案。 陛下难道就不该给个交代吗? 他们甚至做好了两手准备,道爷若是支持蒋庆之,强硬到底,他们就会硬扛。蒋庆之敢打赌,此刻在左顺门外集结的那些官员,都做好了挨廷杖的准备。 “他们不怕打吗?长威伯。” 陪同蒋庆之的是张童。 “挨了廷杖就能成为名士,你说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蒋庆之问道。 “不划算吧!”张同摇头,“上次咱见到有人挨打,屁股都打烂了,好惨。别说什么名士,就算是做高官咱也不去。” 活的越简单的人,就越容易感受到幸福。 蒋庆之有些羡慕张童的无忧无虑。但当他到了左顺门时,所有的这些都被丢在脑后。 十余官员站在门外,冷冷看着他。 “蒋贼!”为首的官员冷笑,“今日我等当为国朝击贼!” 蒋庆之无视了此人,守门的将领低声道:“还请伯爷退避。” “为何?” “这些人一旦集结起来,什么都敢做。”将领经验丰富,“伯爷莫要为难下官。” 蒋庆之见将领额头都是汗水,这大冬天的竟然面色潮红,可见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换个人。”蒋庆之吩咐道。 将领愕然。 “长威伯,换什么人?”张童问道。 “请示陛下。”蒋庆之说道:“调动虎贲左卫一部前来左顺门戍守。” “是。” 张童飞也似的跑了。 没多久,他出现在永寿宫内。 “陛下,长威伯请示调集虎贲左卫一部戍守左顺门。” 严嵩几乎是下意识的道:“陛下,万万不可!” 崔元说:“陛下,长威伯下手狠辣,若是虎贲左卫在手,臣担心他会……下狠手。不能啊!陛下!” 当年左顺门事件中,道爷开始只是令锦衣卫带走了几个官员作为警告。 “当年朕令人带走了几个官员,以示告诫。可杨慎父子是如何回应的?”道爷盘坐在蒲团上问道。 黄锦说道:“杨慎带着百官撼动大门,哭喊太祖高皇帝和孝宗皇帝之名。” “朕是如何回应的?” “陛下震怒,令锦衣卫拿人。”黄锦恭谨说道。 严嵩抬头,有些失态的看着道爷。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 当年的左顺门事件,双方为的是权力之争。也就是相权和军权之争,也是君臣权力之争。 而今日却不同,引发百官反弹的起源来自于嘉靖帝信重墨家,让儒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更让他们忌惮的是,嘉靖帝一步步走出了西苑。 这位画地为牢多年的帝王一旦走出西苑,他会干什么? 用膝盖想想都知晓,他定然会有所作为。 而蒋庆之所代表的墨家提出的政治主张,无不剑指当今大明的弊端:士大夫集体分肥,导致大明难以为继。 削除士大夫特权的辩论在墨学中最为热门,学生们旁征博引,从前汉开始,把士大夫们的特权导致的危机一一摘出来…… 这特么像是鞭尸啊! 墨学内,儒家不断被鞭尸。而相应的,取消士大夫特权的呼声从墨学开始往外蔓延。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嘉靖帝就像是一个猎手,不动声色的在观察着这一切。 就在儒墨双方厮杀正酣时,这位帝王悄无声息的完成了走出西苑的历史性一步。 只需想想嘉靖帝当年的所作所为,士大夫们都怕了。 ——把他堵回去! 在聚会中有人叫嚣着。 有人红着眼,“要不……就再来几把火?或是宫变!” 可张太后早已亡故,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少了宫中内援,士大夫们在宫中能做的动作有限。 最终他们决定,叩阙! “让左顺门成为我等殉道之地!” 被托以重任的兵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林钦喝下了壮行酒,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陛下,当年乃是权力之争,此刻却是道统之争,是利益之争。”严嵩在道爷的注视下额头见汗,但依旧壮着胆子劝谏。 “他们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陛下……”崔元说道:“墨家鼓吹取消士大夫特权。可那是士大夫们的根。他们可以放弃权力,但万万不会放弃特权。” “你二人说了许久,一言以蔽之,那些人此次不会退让。”嘉靖帝说道:“没了免税的特权,就没了兼并土地,收纳人口的好事儿。那么,何为道统?” 严嵩低头。????崔元低头。 “他们所谓的道统,不过是名利欲望,不过是藉着道统之名,行分肥之实!”嘉靖帝冷冷的道:“朕为大明帝王,岂能坐视?” 严嵩苦笑,“陛下三思啊!” “告诉庆之,可!”嘉靖帝双目炯炯。 “是。”张童转身就跑。 蒋庆之一旦手握虎贲左卫,会不会血洗左顺门? 他若是真敢血洗左顺门,儒家将会彻底成为帝王的敌人。 不死不休的敌人! 身后,严嵩等人跪下。 “陛下,三思啊!” 嘉靖帝负手站在那里,俯瞰着严嵩等人。 “那些乱臣贼子正在左顺门外叫嚣,他们在逼迫朕。这是谁的大明?是你等的,还是朕的?” 严嵩叩首,白发飘散,“自然是陛下的大明。” “成祖皇帝迁都北平,御敌于国门之外,这也是在告诫后世儿孙,帝王与大明同在。大明亡,你等尚可向异族屈膝,重新换个主子,依旧能富贵。可帝王必然与国偕亡!” 嘉靖帝的声音在殿内激荡着,“天下人皆可坐视江山式微,唯有帝王不能!” 左顺门外,此刻已经聚集了数十官员。 为首的林钦被人簇拥着,他的眸中有狂热之色,“诸位,大明养士百年,取义成仁就在今朝!” “今有奸贼蒋庆之血洗杨氏别业,陛下不顾律法庇护,我等岂能坐视?” “今日有死而已!”有人振臂高呼。 “必不让当年左顺门前辈失望!” 当年的前辈们早已成了士大夫们口中的英雄,引得这些人迫不及待的想成就美名。 “蒋贼!” 林钦戟指蒋庆之,“你蛊惑君王,以至于朝纲混乱。你残忍好杀,血洗杨氏别业。今日老夫便要为国除此大害。” 林钦回身,“诸君,随老夫一击!” “打!” 众人狂热呼喊着,簇拥着林钦冲了过去。 “长威伯,求您后退吧!”将领要疯了,他觉得蒋庆之在这里就是个活靶子,引得这些官员疯狂。 “他们来了。”有人尖叫。 以文抑武多年,让这些将士面对官员时下意识的就想跪。 “他们怕了,诸君,上啊!”有人喊道。 “打死佞臣!” “蒋贼莫走!” 欢呼声中,有人突然问道:“什么声音?” 噗噗噗! 噗噗噗! 众人纷纷止步看向右侧。 脚步声越来越重。 前方大殿外侧突然转出一排军士。 接着又一排…… 一排排将士列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来。 那冷漠的眼神,漠视一切的气概,都和京卫截然不同。 “是虎贲左卫!” “那是陈堡!蒋庆之的走狗之一!” 阵列从官员们之前走过,直至门外。陈堡走在最前方,目光一抬,“虎贲左卫奉命而来,请伯爷示下!” “请伯爷示下!” 轰然的声音在左顺门内外回荡着。 蒋庆之指指门外,“护卫陛下!” “领命!” 虎贲左卫转身列阵。 “林侍郎。”有人说道:“气可鼓不可泄啊!” 是冲还是退,您给个话。 “虎贲左卫视蒋贼为神灵,只需他一句话……”有人低声道:“这些武夫必然敢冲着咱们下手。” “那不是锦衣卫第二吗?” “锦衣卫只是打手,这是军队。看看那甲衣,看看那刀枪和阵列。锦衣卫遇到他们,只有逃的命!” 气势不对。 林钦回身,毅然决然的道:“为国击贼,死亦无憾。老夫今日出门就没准备回去。诸君,可敢以碧血染红青史吗?” 他嘶声道:“可敢与老夫一同击贼吗?” 热血再度激荡。 “敢!” “杀蒋贼!” 林钦振臂高呼。 他转身,“杀蒋贼!” 蒋庆之拿出药烟,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点燃。 轻声道:“开始吧!” 身边的莫展说道:“发信号。” 孙不同打了个呼哨。 …… 月底了,兄弟们,有月票的该出手了。求票啊! (本章完) 第423章 陛下,三思啊 “这日子好好的,偏生要叩阙,那些疯子啊!” 卢靖妃在宫中不安之极。 “娘娘,那些官员准备冲击左顺门了。”有内侍带来消息。 陈燕面色煞白,当年左顺门事件她没经历过,可只是听闻就足以让她胆寒,“娘娘!” “宫中各处看严实了,若谁有异动,拿下再说。”非常时期,卢靖妃展示了自己的杀伐果断,“敢于反抗的,杀了。” “领命。” 宫中气氛紧张,有人来禀告,“二位皇子带着人去了左顺门。” 卢靖妃捂额,“他们这是去添乱不成?” 这个时候皇子的出现更多起到的是火上添油的作用。 “娘娘,公主来了。” “我要去左顺门!” 外面传来了长乐的声音,接着几个宫女把她簇拥进来。 “娘娘,左顺门那边凶险,奴大胆,没让公主去。”李姝行礼。 “做得好!”卢靖妃点头,然后冲着长乐招手。“我知你担心长威伯,可此刻你去那里只会让他分心。” “可我听说百官猬集左顺门,说是要打死表叔。、”长乐惶急的道:“他们说当年左顺门那里死了好些人……” 卢靖妃冷笑看了陈燕一眼,陈燕出去,吩咐道:“查查是谁告诉了公主这些话,拿下再说。” “是!” 殿内,卢靖妃轻声道:“当年左顺门之事,陛下乃是孤身一人,故而不得不悍然动手。可今日却不同,陛下有了帮手……” “是表叔。” “还有我们呢?”卢靖妃微笑道:“当年后宫中张太后一手遮天,如今的后宫却是陛下的后盾。长乐,咱们安好,便是对陛下,对长威伯的最大帮助。” “哦!”长乐点头。 “好孩子,来,咱们喝杯茶定定神。顺带为陛下祈祷,为长威伯祈祷,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大明……祈祷。” …… 裕王和景王几乎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带来了。 有人拿着木棍,有人拿着砖头,有人拿着剪刀…… “表叔!” 蒋庆之回身看着这支杂牌军,不禁无语望天。 “怎地来了?” “听闻有贼人作乱,我便带着人来了。”裕王一脸正经。 “表叔,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那些人肆无忌惮,让军士们挡着,我那里备下了美酒,请表叔去坐坐。”景王不动声色的想劝蒋庆之退避。 “今日没法退。”蒋庆之说道:“退了这一步,就退到了西苑,明白吗?” 这是殊死之争。 景王一怔。 这娃聪明,但毕竟年少阅历少,加之对当年事和当下局势了解不深,故而不知厉害。 “他们是在逼宫!”裕王说道:“此时一旦退了,便代表着父皇低头。” 道爷低头,西苑就将再度成为他的牢狱。 景王面色一变,看着那些官员的眼神中多了杀机。 “别想着杀人!”蒋庆之淡淡的道:“今日哪边死了人,哪边占理。明白吗?” “那就是动手?”裕王摩拳擦掌,“我喜欢!” “林钦在鼓动士气。”孙不同说道。 蒋庆之看到了,林钦正在声嘶力竭的被那些人打气,蒋庆之遥想当年的左顺门事变,不知杨慎可也曾如此。 林钦回身,悲呼道:“太祖高皇帝!” 数十官员高呼。“太祖高皇帝!” “太祖高皇帝!” “太祖高皇帝!” 他们悲呼着,甚至泪流满面。 他们缓缓走来,看着脚步坚定。 “这些人抱着死志。”陈堡面色微变,“若是让他们撼动城门,事儿就不可收拾了。伯爷,可要提早拦截。” 一旦左顺门被撼动,必然会引发后续百官的士气。 蒋庆之摇头,“不着急。” …… “他们开始冲击左顺门了。” 皇城外的酒楼中,杨清和韩瑜正在喝酒。 陈湛不断接到消息,往来转告。 “林钦出门前已经交代了后事,他准备殉道。”杨清喝了一杯酒。 “当年左顺门之变没死人,今日……将尸横遍野!” “一旦左顺门外尸横遍野,天下人将会怒不可遏。风起云涌之下,陛下将如坐针毡,惶然不安。” “此次他们不但要把陛下逼回西苑,更想再进一步,控制内阁!”韩瑜说道:“严党把控朝政,只需放开一道口子,内阁的权力将会易主。” “拿住了权力,陛下……也只是陛下。” “虚君!” “对。” 二人眼中都有狂热之色。 这是儒家多年来期盼的事儿。 “那些人手段不错。” “拭目以待!” …… “取义成仁就在今朝。” “诸君,上啊!” 数十官员悍不畏死的扑了过来。 裕王和景王面色苍白,唯有陈堡和麾下依旧漠然以对,只等蒋庆之吩咐。 “表叔!”裕王忍不住说道:“小心死人。” 这娃敏锐。 蒋庆之颔首,“该来了。” 什么该来了? 二人懵逼。 杂乱的脚步声在先前虎贲左卫转过来的地儿传来。 正在冲来的官员们有人偏头看了一眼。????一个妇人冲了出来,看着他们欢喜喊道:“他们在此!” 卧槽! 这是什么? 官员看到百姓的第一反应就是蔑视和俯瞰。 这里是皇城,娘的怎么有百姓进来了! 一个官员脱口而出,“赶出去!” 可当他看到一群百姓从转角处冲出来时,傻眼了。 那些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赤手空拳,但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愤怒。 怒不可遏! 所有人都傻眼了。 唯有蒋庆之,他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轻声道:“都以为我会选择动手,可这个天下不只是帝王将相的天下。它更是百姓的天下!” “打!” 一个老人喊道。 瞬间,百姓就淹没了那数十官员。 虎贲左卫的将士懵了。 陈堡懵了。 裕王和景王目瞪口呆。 没参与的官员们不敢置信…… 唯有在侧面看热闹的徐渭和胡宗宪面色凝重。 “这便是伯爷说的……百姓的力量吗?”胡宗宪喃喃的道。 “这些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百姓,他们……他们竟然敢殴打官员?”聪明如徐渭也为之震惊,不敢置信。 “住手!”林钦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喊道。 可拳脚雨点般的落下,他渐渐哀鸣,“别打了。” 他可以直面虎贲左卫,可以去赴死,却不甘死在百姓之手。 这样的死毫无价值,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钦率百官冲击左顺门,被百姓围殴致死。 卧槽尼玛,这名声能臭大街了。 不对! 林钦突然浑身一震,喊道,“这一切都是蒋庆之搞的鬼!” …… “陛下,陛下!” 永寿宫内气氛紧张,严嵩等人已经起来了,但却面色凝重。 芮景贤冲了进来,“陛下,百官冲击左顺门……” 嘉靖帝握住玉锥,冷冷看着外面。 “突然出现了一群百姓。”芮景贤欢喜的道:“那些百姓如今正在围殴百官,痛快啊!陛下!” 嘉靖帝:“……” 严嵩:“……” 陆炳:“……” 所有人都做好了见血的准备,甚至后期京师戒严的准备。 可没想到……特娘的,竟然被一群百姓给搅了局。 “百姓?”道爷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严嵩随后也醒悟了,“是长威伯!” “唯有他!”陆炳松了一口气,旋即心中一震。 用百姓来破局,蒋庆之是如何想出来的? 严嵩狂喜,“陛下,这是民声啊!陛下!” 蒋庆之一旦血洗左顺门,严嵩必然会下台……他不敢不下台,否则老家难保,甚至小命难保。 崔元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发生惨事,他这位没有后台支撑的驸马将会沦为京师士林的目标。 只是想想崔元就后怕不已,然后破天荒的觉得蒋庆之竟然有些眉清目秀。 “有奸贼逼迫陛下,京师百姓闻讯义愤填膺,自发围殴百官,这是民意!”崔驸马义正辞严,在这一刻化身为正义的代表,“陛下,该保护那些百姓才是。” 嘉靖帝缓缓坐下。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破釜沉舟的打算都有。 但这一切突然就戛然而止了。 他想到了蒋庆之先前的自信,此刻想来,那小子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招吧! 鼓动百姓围殴百官……随后百姓四散而去,除非嘉靖帝发疯了要追查到底,否则此事必然不了了之。 这才是真正的法不责众。 而始作俑者正在呼喊,“住手,都特娘的住手!” 正在围殴百官的人中间,有人喊道:“官兵来了,跑了啊!” 陈堡掏掏耳朵,“怎地像是陈集那厮的声音呢?” 人群中,夜不收统领陈集一身老农打扮,喊道:“快跑啊!” 顷刻间,现场百姓跑的无影无踪。 虎贲左卫坐视。 身后的守军倒是有人想出手,但被陈堡似笑非笑的盯着,将领讪讪的道:“就是看热闹,热闹。” “看看就好,莫要站错地儿!”陈堡阴恻恻的道。 “不敢不敢。”将领哪里敢。 左顺门前一片狼藉,官员们躺在地上惨叫着,看着凄惨不堪。 有人甚至断了手脚,尖叫着呼救。 地上到处都是鞋子和杂物,凌乱不堪。 所有人都呆住了。 脚步声再度传来,十余官员看样子是来增援的,可看到这个场景,当场懵逼。 林钦倒在中间,他的左脚断了,双眼青肿,额头上有个大包。 他喃喃的道:“青史留名,青史留名……” 一个阴影笼罩住了他,林钦抬眸,“蒋贼!” 蒋庆之俯瞰着林钦,“你等必将遗臭万年!” 他回身看着左顺门,突然微微一笑。 阳光恰在此时刺破了阴云,无数光柱倾洒在皇城上。 蒋庆之就在光柱中,仰头轻声道:“这个时代无人知晓百姓的力量之大,可移山倒海!这个力量……无坚不摧!” (本章完) 第424章 百死而无悔 嘉靖二十八年,快接近年底的时候,左顺门再度爆发了君臣之争。 无数人在等着那爆炸性的消息传来。 “蒋庆之的性子是宁折不弯,一旦林钦等人发动冲击,他必然会回击。林钦抱着死志而去,定然能逼迫蒋庆之动手。一旦见了血,谁能控制得住那些武人?” “只需死一人即可!” “一人不够。” “你以为该死多少人?” “最好死光!” “那会引发大明震荡,弄不好会导致天下处处烽烟。” “为殉道而死,死而无憾!” 某个豪宅内,一个男子慷慨激昂的说道。 而在一家青楼中,有士子高呼,“诸君,今日左顺门外必然血流成河,我辈当如何?” 几个士子怀里搂着女妓,面色涨红,“王兄说当如何?” “当叩阙!”士子接过身边女妓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一百人不够,那就两百,三百……一千人,我辈当用一腔热血唤醒君王。” “大丈夫当如是!” 众人轰然应诺。 叩叩叩! 有人叩门,王兄不满的道:“看看是谁。” 门开,进来的是王兄的家仆,奉命打探左顺门消息。 王兄兴奋的问:“可是死人了?” 家仆说道:“就在先前,林侍郎带着百官冲击左顺门……” 士子们有的手还留在女妓的怀里,有的脑袋还在女妓的胸脯上,闻言纷纷抬头。 家仆面色难看,“就在此时冲出一群百姓,冲着百官就是一顿毒打。如今百官躺在左顺门前哀嚎,无人过问……” “百姓?”王兄愕然,“那些蠢人……他们怎敢动手?” 豪宅中,正在得意洋洋的众人也得了消息。 “是百姓?” “那些人往日见到我等皆低三下四,不敢得罪。今日怎敢冲着百官动手?” “这必然有阴谋,可是装扮的?” 来人摇头,“咱们的人看得分明,就是百姓。” “他们怎敢?他们怎敢?” 京师许多地方都发出了这样的怒吼。 “他们怎敢?” 韩瑜怒不可遏,“大好局面竟然被一群蠢货搅局,这是蒋庆之的阴谋。” 杨清在苦笑,越笑越大声。 “哈哈哈哈!” 韩瑜跺脚,“请了医者去救人。” “不着急,没死人不是吗?”杨清说道:“以刺杀蒋庆之为开端,那些人的目标便是再度把陛下逼回西苑去。今日之事他们蓄谋依旧,势在必得。可蒋庆之早有准备。老夫敢打赌,那些百姓便是被他蛊惑。让陈湛去查问!” 陈湛回来了。 “市井中最近有人在散播谣言。” “什么谣言?” …… “……市井中这几日处处都在说赋税之事。他们说陛下有意收取商税,破除士大夫不纳税的特权,如此国用充足,便可减免百姓赋税。” 陆炳此次率先打探到了消息,“谁知百官不许,士绅和读书人不许,陛下坚持,他们便想逼迫陛下低头……” 芮景贤来了,“陛下,今日有人在市井串联百姓,说百官意欲在左顺门再度逼迫陛下低头,想要给百姓加税。百姓怒不可遏,纷纷聚拢来左顺门……” 严嵩站在那里,沉声道:“是义民!” 今日若是林钦等人成事,严嵩父子必然倒台,故而此刻他恨不能把那些百姓请进直庐好生夸赞一番。 “没错,就是义民。”崔元倨傲,可也为那些往日被自己视为蝼蚁的百姓高唱赞歌。 “那些义民……有人告知他们,只要不出人命,此事必然不了了之。”芮景贤总觉得义民这个词儿不对味。 他不知道的是,等到了万历年间时,帝王派去收税的人在江南被毒打,那些动手的人便被称之为:义民。 “有人去跟踪那些百姓,却发现有人在有意无意的阻拦,乃至于动手毒打。”芮景贤说道:“东厂的人未得陛下吩咐,未曾插手。” 众人默然。 嘉靖帝突然莞尔,“朕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突然间此事却以令朕惊愕的方式终结,这是……庆之呢?” 芮景贤方才就是从左顺门进来的,“陛下,长威伯和成国公,还有二位皇子正在左顺门前……喝酒。” 卧槽! 虽然没有证据,但所有人都笃定此事是蒋庆之干的。 这厮就这么面对数十被毒打一顿的官员喝酒! 嘉靖帝起身,“随后弹劾的奏疏会不少。” 严嵩心领神会,“陛下,那等捕风捉影的弹章,臣以为都该漂没了。” 说完他想抽自己一巴掌……怎地提及了漂没这个犯忌讳的词儿。 “此刻外间必然群情激昂,锦衣卫监控百官。” “是。” 嘉靖帝看了芮景贤一眼,今日东厂表现的不错,压过了锦衣卫一头,“东厂此次做的不错。” 陆炳心中一冷,芮景贤低头,“东厂上下愿为陛下效死!” 说着,芮景贤抬头看了陆炳一眼,眼中带着挑衅之意。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要去歇息了,你等自便。” 众人告退,出去后,芮景贤笑道:“陆指挥使今日神不守舍,可是为那些人心疼了?” “野狗总是揣度人也跟着自己喜欢吃屎。”陆炳讥诮的道。 “嗬嗬嗬!墙头上的草随风摇曳,倒也多姿呐!” 芮景贤大笑而去。????崔元走过来,说道:“今日陛下本有破釜沉舟之意,你可发现那人在侧,竟然佩刀。” 陆炳知晓他指的是燕三,“我锦衣卫忠心耿耿……” “不够果断。”崔元低声道:“你看似四平八稳,可太稳了些,老弟!” 严嵩在前面说道:“不出错的官,兴许在别处能得重用,可在陛下眼里便是无能,或是……别有用心!” 陆炳脊背发冷,“我知。” 他急匆匆赶去左顺门,就见门内放着一张桌子,蒋庆之和朱希忠,外加两个皇子正在喝酒。 外面数十官员在惨叫,不知谁请了十余郎中在给他们诊治。 “陆指挥使,喝一杯?”朱希忠斜睨着陆炳。 陆炳沉声道:“今日的京师不会消停。” ——你们最好消停些! 景王淡淡的道:“京师不消停,那不是锦衣卫的事儿吗?陆指挥使这话……难道父皇把锦衣卫交给了别人?” 这话刺的陆炳心头发寒,他和景王并无什么交情,往日遇到了景王也会主动微笑打招呼。可今日他只是刺了蒋庆之一句,景王竟然就翻脸嘲讽。 若是山陵崩……陆炳看了裕王一眼。 正好裕王看向他,那眼中竟然有冷意。 蒋庆之! 两位皇子竟然都为了蒋庆之选择向他发难。 陆炳深吸一口气,走出左顺门,“无关人等,赶出去!” 那些旁观的官吏愕然,看着一队队锦衣卫从陆炳身后走出来。 “拔刀!” 朱浩喝道。 数十长刀出鞘。 刀光在阳光下不断反射着。 “陆炳这条疯狗,走!” 围观的被驱赶走了,陆炳指着倒下惨叫的官员们,“一个时辰之后无人抬走的,拿下!” “是!” 数十锦衣卫高呼,声势惊人。 “娘的,都是花架子!”陈堡这个纨绔如今可看不上锦衣卫的手段,他对手下说:“一对一咱们不是对手,可只要两人以上,老子敢说,咱们的兄弟能轻松虐死他们!” “伯爷教的那些配合之法精妙之极,兄弟们操练多时,配合默契。若是两边遭遇,杀他们如杀狗!” 还不知自己被虎贲左卫将士鄙视的陆炳吩咐道:“盯住林钦等人,等待陛下吩咐。” 道爷此刻正在睡觉。 在梦中,他回到了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地方。 左顺门。 “陛下,杨慎鼓动百官叩阙!” “劝说他们散去!” “是。” “陛下,百官声称并无陛下旨意,不肯散去。” “旨意?朕这里有多少要多少,这是借口。他们想作甚?” “陛下,百官冲击左顺门!” “锦衣卫去拿几个人,告诫一番。” “领命!” “陛下,百官高呼太祖高皇帝之名,大声嚎哭,撼动左顺门。” 嘉靖帝看到那个年轻的帝王站在那里愣住了,然后勃然大怒。 “尽数拿下,下诏狱!” “领命!” 嘉靖帝看到一队队锦衣卫冲到了左顺门外,他们拿着连鞘长刀抽打着那些官员,把他们拖死狗般的拖走。 左顺门前血迹斑斑。 诏狱中,惨嚎声不绝于耳。 嘉靖帝看到了杨廷和,此刻已辞官的前首辅痛心疾首的对友人说道:“君臣从此陌路矣!” 嘉靖帝冷笑。 但随即,他就看到了烽烟,以及火海。 “来人,来人呐!” 他看到自己在火海中绝望的呼喊着。 嘉靖帝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几个宫女悄然摸进来,拿着绳索勒在自己的脖子上,奋力拉紧…… 他看到自己在奋力挣扎着。 轰隆! 天空中传来雷声。 一切消散。 嘉靖帝看到一个少年笑吟吟的走来。 “陛下!” “陛下!” 嘉靖帝睁开眼睛。 黄锦低声道:“陛下,长威伯求见。” 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让嘉靖帝在见到蒋庆之时眼中多了些慈爱之意。 “今日之后,你与朕一般,皆是百官的死敌,后悔吗?” 蒋庆之摇头。“百死而无悔!” (本章完) 第425章 法器和噩耗 道爷今日的兴致颇高,起床后和蒋庆之在外面踱步,看着竟有些神采飞扬。 “你如何想到了鼓动百姓动手?” 蒋庆之说道:“陛下,这个大明如何,感受最为深切的不是那些所谓的士大夫,而是帝王与百姓。” “说说。”嘉靖帝饶有兴趣。 “大明式微,百姓的日子必然难过,这是最直接的感受。他们会看着庙堂,看着肉食者,等着这些人的拯救。” “为何要期盼他们的拯救?” “陛下,在臣看来,百姓与肉食者乃是合伙人,双方签订了一份无形的契约。百姓用纳税和服役来奉献,而肉食者便该用国泰民安作为回应。这是一个完整的契约。当王朝式微时,便是肉食者毁约……” 随后就是风起云涌,百姓会用脚投票,会用处处烽烟来选择另一个合伙人。 “陛下,靖妃娘娘来了。” 卢靖妃来了,见嘉靖帝和蒋庆之都无恙,不禁拍拍胸脯,“臣妾先前都听到了左顺门那边呼喊,担心陛下……” “爹,表叔!”小姑娘也来了,欢喜的道:“我还担心你们呢!” 道爷笑的温和,“朕无事。”他对蒋庆之点头,“你继续说。” “天下式微,各地都会有反馈,这些反馈通过奏疏,通过各等方式送到帝王手中,汇总起来便是一幅帝国斜阳图。” 蒋庆之说道:“帝王会担忧王朝覆灭,只因他知晓,群臣皆可降,唯有帝王不能。前蜀那位被擒,一句此间乐,不思蜀,看似避过横祸,可朝不保夕的心酸谁人得知?” “而王朝一旦式微,各地都会爆发混乱,异族也会顺势大举入侵……天下处处烽烟,百姓沦为猪狗,被杀的十室九空……” “陛下,臣告退。” 蒋庆之话说一半就走了。 卢靖妃若有所思,嘉靖帝负手看着蒋庆之远去的身影,低声道:“他这是想说……百姓才是帝王的真正倚仗?” “百姓?”卢靖妃一怔,“那些人能做什么?” “是啊!朕以前也是这般认为的,可今日庆之却让朕看到了百姓的另一面。”嘉靖帝蹙眉,“小子还有不少话没说。” 长乐说道:“爹,二位兄长定然知晓。” 道爷从善如流,“让他们来。” 晚些,二位皇子和道爷隔着屏风交流。 “……表叔说,这个天下最靠不住的便是那些既得利益者。” “为何?” “表叔说人性本贪,永无止境。越是既得利益者,越是贪婪。他们会不择手段疯狂啃噬这个大明。” “嗯!那百姓呢?” “表叔说百姓乃是千年以来最被低估的一股力量。”景王说道:“若是君王能成功使用这股力量,将会无坚不摧。不过我却觉着表叔这话有些夸大了百姓的作用。” “今日之后,你还是这般认为吗?”道爷问道。 “是。”景王说道:“今日若是戍守左顺门的不是虎贲左卫,只需一声令下,那些将士便能轻松驱赶他们。” “去吧!” 等两个皇子走后,嘉靖帝沉思良久。 “百姓的力量!” 他在琢磨着这话里的蕴意。 “陛下,弹章来了。” 很快,道爷就没心思琢磨什么百姓的力量了。 弹章宛若暴风雪,猛地冲进了皇城。 ——国朝百余年来最为荒谬的一刻! ——不严惩蒋庆之,国将不国! ——天下人对陛下大失所望…… 奏疏的用词越发肆无忌惮了,可以透过这些用词看到那些臣子的心思。 惶然,愤怒,疯狂…… …… 但这一切和蒋庆之都无关。 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儿,回到家中沐浴后,倒头就躺。 “夫君,去年送了咱们家年礼的几户人家,今年都没动静了。”李恬看着礼单,有些担忧的道:“我不稀罕那些礼物,可却……” “无需担心!”蒋庆之握着妻子的手,“此事迟早会爆发,早一些更好。” “那些人是为何?” “就是为了权力,一言以蔽之,便是为了能正大光明的分肥。”蒋庆之说道:“此事还会有些波澜,最近让家中人小心些。” “嗯!”李恬轻声道:“那夫君呢?” “他们会反扑,不过左顺门之后,那些人气势泄掉了大半,后续不过是泄愤罢了。” 蒋庆之伸个懒腰,“一起睡?” 李恬轻呸了一下,起身道:“年底了我事儿多,你自己睡。” 她走出房间,对黄烟儿吩咐道:“那几户人家此后不再往来,你告诉富城,往年他们送的礼物,尽数退回去!” 黄烟儿愕然,“夫人,往年的也送回去?” “这不是两家之事,而是国事。既然道不同,那就彻底断掉!”李恬冷冷的道。 富城得知后叹道:“这是夫人藉此表态,告知那些人家,新安巷的立场永不会变。此后道不同的,无需往来!” 宫中的赏赐随即就来了,明晃晃的拿在黄锦手中。????“这是陛下的法器。” 黄锦满面红光的拿着一柄看着用了多年的拂尘,“多少人想一观而不得,陛下说了,给庆之拿去护身!” 蒋庆之接过拂尘甩了几下,被马尾毛弄到了脸上,痒的难受。 …… “陛下也在藉此表态,他的意志如铁,不可撼动!” 韩瑜说道:“他甚至借着拂尘在告诫咱们,蒋庆之有他在护着,谁若是动手……那便是他的敌人!” 道爷记仇不是一阵子,而是一辈子。 做他的敌人,就得做好此生随时都有可能被报复的准备。 杨清手握棋谱,“那些人发誓,此次若是陛下依旧无动于衷,他们将会发动更多人……” “席卷天下吗?”韩瑜讥诮的道:“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们?” “当自己的利益并未受损时,那些人不会冒险。”杨清落下一子,“有人甚至期待陛下发动新政,最好大张旗鼓。” “就如同前宋时一般,范仲淹,王安石大张旗鼓,声势浩荡……当新政之名天下皆知时,新政也就离覆灭不远了。” “所以,咱们那位陛下从来都是只做不说。说句实话,和他比起来,前宋仁宗和神宗差远了。” “前宋时士大夫何等威势,羞煞我等后辈。” “看吧!这几日他们就会出手。” 第二日,奏疏不断涌入,接着京畿一带的奏疏也纷纷进京…… 奏疏代表着情绪。 “许多官吏开始不做事了。” 朱希忠来到了新安巷,随手捞起多多就想撸。 “喵!” 多多岂是那等没节操的……它扬起爪子就是一爪。 朱希忠一松手,多多落地,身体舒展的来了个缓冲,冲着朱希忠叫唤几声,麻溜的抓住蒋庆之的裤腿爬到了他的怀里。 然后把脑袋枕在他的肚皮上,用爪子拍拍他,仿佛在说别打扰我睡觉。 “这是变相逼迫陛下。”徐渭说道,“便是伯爷说的什么……摸鱼。” 百官开始摸鱼了。 大量朝政被搁置,而此刻是年底,各地事儿多不胜数,都在等着朝中处置和决断。 嘉靖帝召集了近臣商议,蒋庆之没来。 “长威伯说,天下等着做官的多了去,有人不愿意,那就回家种地去。” “这话说的。”崔元气急而笑,“一个能管事儿的官员要经过多少历练才能成才。难道随便抓一个举人或是进士就能在兵部做事?那只会误事。” 但大伙儿都知晓,这事儿不能低头。 只是蒋庆之撒手不管了,难免让执政的严党有些不满。 “简单。”直庐的值房内,严世蕃看了微笑的徐阶一眼,说道:“那些人记吃不记打,拿下一些,赏赐嘉奖一些,内部分化之后,自然就消停了。” 徐阶微笑道:“可矛盾依旧。” 哟! 老徐竟然开口了,严世蕃觉得自己若是不回应,那就对不住他的这份勇气,他笑吟吟的道:“徐阁老之意,可是要陛下出手处置长威伯?” 徐阶摇头,“老夫觉着,长威伯兴许出京一阵子更好。” 是出京一阵子,而不是长期。 啧! 这条乌梢蛇还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徐阶随即回了礼部。 他沉寂的太久,今日发声便是想让嘉靖帝记得自己……关键时刻,是我徐阶为陛下出了个妥善的好主意。 “让庆之出京?”道爷眯着眼。 “是。”严嵩不敢隐瞒,“臣以为,可抓一批,嘉奖一批,分化他们。不过徐阶说的也没错,长威伯若是还在京师,这矛盾就无法消散。” 可道爷何等人,他淡淡的道:“那瓜娃子还没子嗣,急什么?” 可等蒋庆之造人成功得等多久? 严嵩心中苦笑。 然后他看到了陆炳。 以及一个内侍。 内侍先开口,“陛下,云南都督佥事沐朝弼紧急禀告,黔国公……因病去了。”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在回响着蒋庆之的那番话。 ——不让沐朝弼袭爵,沐巩必死无疑! “陆炳!”道爷看着陆炳。 “锦衣卫消息,黔国公沐巩据闻病逝,不过咱们在国公府的人禀告,黔国公病逝前几日,府中曾发生过冲突。” “被庆之说中了,沐朝弼果然凶狠如狼。”道爷缓缓说道。 蒋庆之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把云南弄回来,这能值多少年?” 然后,他就发现鼎爷开始加速了。 “这是……” (本章完) 第426章 主动请缨 大鼎在加速。蒋庆之还在想这是为啥。 难道是左顺门? 左顺门事件中,文官们死伤惨重,而且让嘉靖帝扔掉伪装,正儿八经的站在了前台。 这事儿对国祚有何影响? 一个看似不管事的道爷,和一个走到明处的道爷,哪一个对大明好处更多? 蒋庆之关心奖励之余,也在等着鼎爷做出评判。 大鼎越转越快,随即数字盘开始翻动。 “一月,两月,三月……卧槽!” 蒋庆之两眼放光,“再来!” “五月,六月……啧啧!道爷威武!” 数字盘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290.04那里。 蒋庆之找出记录,“1.2年,那么多?” 道爷走到前台能值一年多的国祚? 蒋庆之不觉得,在他看来,道爷若是继续隐在西苑,对于大局的好处更多。 而且道爷也习惯了修道,习惯了通过首辅来遥控朝政。 那是什么让大鼎给出了如此丰厚的奖励? “君臣……国祚。” 蒋庆之喃喃有词,“君臣之争贯穿了整个大明时期,从胡惟庸等人开始,君权与相权,君权与臣权就在不断争斗中往复拉锯……” 到了中后期,实际上士大夫们已经完成了压制帝王的终极任务。哪怕是性烈如火的崇祯帝,面对群臣和天下士大夫的不配合,帝王权力就成了摆设。 而此次左顺门事件,君臣再度爆发冲突,却以一种戏剧性的结局彰显了一个事实…… “帝王怕臣子,臣子怕百姓……” 这个道理若是被帝王领悟透彻了,会如何? 士大夫阶级会被百姓彻底干趴下。 帝王敢吗? …… 永寿宫,嘉靖帝看着那些弹章,陆炳在说着云南的情况。 “云南土司大多桀骜,沐朝弼执掌云南数年,颇有些威望。云南豪绅多与土司、沐氏交好,对谁来承袭爵位观望者居多。” “沐朝弼……是个什么样的人?”嘉靖帝问道。 “此人残忍好杀。”陆炳说道。 “残忍好杀!” 嘉靖帝摆摆手,陆炳告退。 有内侍又送来了奏疏,这是今日第三批。 “都是弹劾长威伯的。” “声势不小。”嘉靖帝随意翻看了一份奏疏,便丢在桌子上。 士大夫们抱团的威力是不小,当年太祖高皇帝也只能对他们采取妥协的姿态。 “百姓?” 嘉靖帝再度想到了蒋庆之的暗示。 但彻底把士大夫这个阶层打趴下了,这个大明会成什么样? 嘉靖帝眯着眼,“把黔国公之事告知百官。” …… “一年零两个月是不少,可若道爷采取这等法子,那至少也得奖励国祚十年以上。” 用一个阶层取代另一个阶层,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国祚的影响至少是以十年为单位。 “此刻时机早了些,百姓蒙昧,若是彻底干倒了那些人,谁来治理这个天下?故而只给了一年多。” 蒋庆之心中豁然开朗,此刻空间中有虚影在不断凝实。 噗噗噗! 一箱箱东西落在空间里。 看着颇为精致。 “是什么宝贝?” 蒋庆之弄了一箱出来,打开后傻眼了。 “什么东西,加特林?” 卧槽! “这不是烟花吗?” “一百响的加特林烟花,鼎爷,我拿去干啥?纵火?” 蒋庆之想到了过年时见过的加特林。 那玩意儿看着威势惊人,可实际上就是把许多烟花绑在一起,轮番发射罢了。 快年底了,等年底最后一天,拿几管出来放放。 冲着天上放。 那一夜,整个新安巷将成为京师最靓的仔。 男儿至死依旧是少年啊! 蒋庆之突然生出了一种期盼过年的感觉。 还忘记了一件事儿。 蒋庆之急吼吼的出了书房,“娘子,娘子!” “夫君!”李恬正在盘点库房,这是年底当家娘子的重任之一。 “你喜欢吃什么馅的糍粑?”蒋庆之问道。 “糍粑?”李恬对这玩意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 “对,豆沙馅的,喜欢吗?”蒋庆之说道:“糍粑中包着豆沙,煎烤炸都成。这天气在炭盆上弄个烤架,把豆沙糍粑放上去,没多久就臌胀起来,里面的豆沙也跟着鼓出来,啧啧!吃一口,糯米的香甜,豆沙的咸粉……” 还有煎的,用油把糍粑煎的两面金黄,表面撒点儿盐,增加了油香的糍粑更是美味。 至于高热量的油炸,那玩意儿主打的就一个重油,以及脆糯的口感。 卧槽! 蒋庆之觉得自己忍不得了。 “我……什么都能吃。”李恬不明白蒋庆之为何这般馋。 蒋庆之去了前院,令人准备糯米。 “晚上泡一宿,明早就蒸了。豆沙馅料也准备好。糍粑一半包成豆沙馅的,一半什么都不包。” 蒋庆之有些迫不及待了。????“还有……去弄几个打糍粑的石臼来。弄些木制大锤。” 蒋庆之一阵指东打西,夏言来了也不知道。 “堂堂伯爷,竟然馋的这般模样。”夏言叹息,“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克扣了你的俸禄。” “夏公,等糍粑弄好了您再嘴硬也不迟。”蒋庆之呵呵一笑。 “喵!”多多从厨房里叼着一条小鱼儿出来,厨子一脸宠溺的拎着两条小鱼跟着,“多多,这两条也带去。” “喵!” 多多抓住蒋庆之的裤腿往上爬,蒋庆之抱住它,“夏公可是有事儿?” “黔国公病故的消息突然传遍了京师,引得议论纷纷,其中沐朝弼杀人夺爵的猜测甚嚣尘上,甚至有说书先生已经编写了沐朝弼毒杀黔国公的段子,正在酒楼和茶楼中分说。” 卧槽! 这个效率赶得上后世的电商了。 “朝中这是何意?”蒋庆之蹙眉。 “此事你竟然不掺合,让老夫颇为惊讶和好奇。”夏言说道:“老夫不知你为何对沐朝弼敌意颇深,刚开始还以为你对沐氏那个小姑娘有兴趣,可后来发现也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庆之,你不掺合,反而是掺合了。” 蒋庆之一怔。 “按照你的性子,此刻就该大肆抨击沐朝弼,可你却偃旗息鼓,蹲在家中弄什么……糍粑。你觉着外界会如何想?” “我做事儿……这么说吧夏公,我做事儿从不考虑别人怎么想。”蒋庆之咧嘴一笑,“随性而活。” “洒脱。对了,那糍粑要如何弄?” “糯米先泡一宿……” …… “沐巩去了,沐朝辅这一系就断了血脉。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让沐朝弼袭爵理所当然。” 通政使司,赵文华举起手中的这份奏疏,“可还有类似的奏疏?” 几个通政使抬头,“我这里有两份。” “我这里有一份……” 赵文华把这些奏疏收拢,亲自送去直庐。 “义父,这些都是为沐朝弼说话的奏疏。”赵文华对抬头的严世蕃微微一笑,“这两年沐朝弼在京师大手笔送礼,拉拢了不少人。此次黔国公去了,为他说话的人不少啊!” 严嵩接过奏疏,翻看了几本,抬头对严世蕃说道:“东楼如何看?” 严世蕃说道:“从血脉上来说,是该沐朝弼袭爵。可两任黔国公死的不明不白,对了,此次连黔国公生母都一起去了,可见沐朝弼的肆无忌惮。若是让他袭爵……朝中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赵文华点头。“此等事不好开头,始作俑者啊!” 其无后乎! 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那些权贵子弟就会有样学样。 什么? 我是次子不能袭爵? 沐朝弼还是兄弟呢! 让我看看该谁袭爵? 弄死他! 都死光了,自然就轮到我了。 这种先例不好开。 严嵩沉吟着。 “可云南局势怎么办?”徐阶突然冒出一句。 严世蕃看了他一眼,“那些土司难道还敢谋反不成?” 他是聪明,但却不知那些土司的厉害。 徐阶说道:“老夫曾听闻,云南百姓曾说只知沐氏而不知大明。那些土司更是如此。若是沐朝弼袭爵后觉着朝中软弱,野心勃发……若是不能袭爵,恼羞成怒,勾结土司谋反……” “照徐阁老这么说,那就该丢着不管?”赵文华冷笑。 徐阶微笑道:“此等事自然该元辅斟酌。” 老夫不掌权,连奏疏都没资格看,此等事自然和老夫无关。 严世蕃冷笑。 随即这事儿就丢到了小朝会上讨论。 小朝会一开始,群臣就冲着没来的蒋庆之咆哮。 “陛下,必须严惩长威伯!” “臣附议!” “臣附议!” 严嵩干咳一声,“今日首要之事乃是论论云南局势。” 正事要紧! 严嵩丢出这句话,谁再揪住蒋庆之不放,边上虎视眈眈的御史就能弹劾他。 有人说道:“如今故黔国公血脉断绝,让沐朝弼袭爵吧!朝中颜面全无,不让他袭爵吧!云南当下便在他的手中,激怒了沐朝弼,他若是铤而走险,西南局势顷刻间便会糜烂。这是僵局!” “是啊!这确实是僵局。” “当下朝中却是坐蜡了,进退两难。” “此事不好办。” 渐渐的,无逸殿内安静了下来。 这事儿竟然难倒了群臣……嘉靖帝冷笑,“先前的劲头呢?说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没人开口。 众人都知晓,云南局势若是大变,此刻开口的都有可能会被清算后账。 “都没办法吗?” 帝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群臣低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殿外。 “陛下,臣愿前往云南处置此事!” …… 月底最后两天了,兄弟们,月票支援。 (本章完) 第427章 蛊惑道爷,地图开疆 从人类组成了部族以来,首领和小头领们之间的关系就颇为有趣。合作中有争斗。 王朝建立后,君臣之间的关系更为有趣。 在外人眼中,帝王高居九重天,恍若神祇。臣子自然该俯首帖耳。 可你去看看史书就会发现,所谓历史,实际上就是君臣争斗史。 君臣之间需要合作,在看不见的地儿,却隐约有刀光剑影在闪烁。 帝王觉得臣子都是一群猪,所以想把权力尽数握在手中。 而臣子觉得帝王就是个摆设,最好万事不管,做个人样子就好了。 双方不断试探,不断出手…… 你想抓我的把柄,我想抓你的漏洞。 就这么明争暗斗。 而朝堂议事便是最好的角斗场。 君王为何要寡言少语? 为何要谨慎表态? 一是担心出错有损威严……金口玉言啊!伱难道还想把自己说的话收回去?多收几次,帝王说的话连屁都不如。 二是担心被群臣抓到错误不放,在外界制造舆论,压制帝王。 而臣子也是如此,特别是重臣,话要少。但凡说出口的话,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万金油,让帝王挑不出错处来。 君臣之间的争斗越激烈,这种万金油臣子就越多。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希忠原先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当他听到有人主动请缨去云南处置此事时,先是暗骂撒比,接着一怔。 这声音真特么耳熟。 他缓缓回头。 殿外,蒋庆之长身而立。 这不是我家老弟吗? 朱希忠大怒,恨不能一把拽过蒋庆之,让他把那句话咽下去。 云南此刻掌握在沐朝弼手中,可以这么说,沐朝弼若是愿意,顷刻间便能割据一方。 此刻去云南,除非是主持沐朝弼袭爵之事,否则云南便是龙潭虎穴,弄不好使者便会成为沐朝弼谋反祭旗的牺牲。 可若是去主持沐朝弼袭爵之事,归来后必然会被嘲讽为无能之辈。 故而群臣默然。 把难题丢给了道爷。 您说了算。 就在道爷有些坐蜡的时候,蒋庆之出现了。 轰隆一声。 我去云南! 一下把群臣震懵逼了。 这厮莫不是失心疯了? 哪怕出使倭国都比去云南安全啊! 而且蒋庆之对沐朝弼的态度从不掩饰:沐朝弼那货就是个畜生,我看黔国公迟早会死在他手中。 据闻沐朝弼深恨蒋庆之,令人在后花园弄了个箭靶,上书蒋庆之三字,每日不射几箭连饭都吃不下去。 蒋庆之进殿,对朱希忠微微一笑。 王以旂微微摇头,示意他此举不妥。 此事群臣摆烂,但道爷却能指派一人前去。 这就是帝王的好处,明晃晃的让你无法拒绝。 其实道爷先前就在想,是否派林钦前去云南。 至于林钦的腿被百姓打断了……朕宽宏大量,派个御医一路随行就是。 但蒋庆之开口了。 他能如何? 拒绝?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拒绝? 严嵩抬头,一脸释然。 嘉靖帝轻声叹息,他知晓严嵩的如释重负。 左顺门之变后,士大夫们群情激昂。他们正在酝酿着倒蒋。 若蒋庆之继续留在京师,双方迟早会爆发一场更为激烈的冲突。 严嵩劝谏道爷,让蒋庆之暂且离京。但道爷何等骄傲的一个人,断然拒绝。 没想到蒋庆之却主动提出了离京,嘉靖帝甚至看到几个臣子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们也怕了庆之。 一时间,道爷不知该骄傲还是该恼火。 “云南此刻不说险境,可也非善地。且沐朝弼深恨长威伯,陛下,臣以为当另派人前去。”朱希忠不顾惹来沐氏恨意,果断出班为蒋庆之弥补。 他知晓蒋庆之开口后必须就得去。 但有了这番话后,蒋庆之若是在云南遭遇挫折,乃至于犯下错误,朱希忠都能在朝中为他声援,喊冤。 “长威伯主动请缨的勇气令臣钦佩,不过臣想问问,长威伯上次说该让沐朝弼袭爵,那么此刻呢?”有人问道。 蒋庆之说道:“施政当以大局为重,而非个人好恶。此刻本伯依旧认为,当让沐朝弼袭爵。至于以后,以后再说。”????这不就是补锅匠的言论吗? 那人呵呵一笑。 蒋庆之盯着他,“看你如此嘚瑟,那么可有好的法子?” 那人愕然,下意识摇头。 “那你笑个什么?”蒋庆之喝道:“这是朝堂,不是青楼!” 那人面红耳赤,却无法辩驳。 特么的! 爽! 蒋庆之神清气爽说道:“陛下,此刻沐朝弼定然有几手准备,若朝中使者应对不妥,弄不好西南将会糜烂。臣不才,愿前去处置此事。” 嘉靖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等以为如何?” 但凡多几个人反对,道爷就能拒绝此事。 可没人吭声。 朱希忠等人开口没卵用,弄不好会引发群臣出班支持蒋庆之前去云南。 去吧! 最好一去不回来了。 此刻无数人在期待着沐朝弼能野心勃发,一刀剁了蒋庆之。 “如此,长威伯便为朕之使者,前去云南……” 散朝后,蒋庆之被留下来。 “锦衣卫密报,沐朝弼曾在私下说,京师第一该杀之人便是你。” 道爷站在殿前,冷风吹过,他的声音也有些缥缈。 “让沐朝弼袭爵,是否会激发他的野心,此刻不得而知。可却会让他轻视朝中。一个人但凡轻视了谁,胆子便会越来越大。 云南那地儿偏僻,若是使团半道出点事,沐朝弼只需推给贼人或是土司,难道朝中还能起大军南下为你复仇?” 道爷回身,见蒋庆之摸出一块巧克力给张童,一脸慈祥的揉着小内侍的脑袋,就像是撸猫,不禁怒火中烧。 “朕说话你当做是耳旁风……” “陛下,臣以为当初云南让沐氏坐镇没错,可后续让沐氏世袭却错了。”蒋庆之说道:“朝中皆说云南乃是蛮荒之地,却不知那里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沐氏之富,能令朝中群臣瞠目结舌……” “所以!”嘉靖帝负手对张童摇摇头,张童遗憾的把巧克力收起来,准备晚些和黄太监分享。 黄锦下意识的用舌头舔舐了一下左边的大牙,上次他吃了一块巧克力,美味倒是美味,可牙齿却觉得难受之极。 “所以臣此次前去打探一番,此后若是能寻到机会,陛下,把云南收归朝中,不说每年增加的赋税,以云南为点,向西南可图谋缅甸,向西可图谋暹罗。” “那些地方哪来作甚?”嘉靖帝蹙眉,“朕知晓你一心想着为大明开疆拓土,可那等莽荒之地……” “蛮荒之地?”蒋庆之瞪大眼睛,“陛下可知暹罗气候最适合耕种,一年可轻松三熟吗?至于缅甸,那地方一旦掌控在手中,大明西南便有了出海口。” “出海口?” 聪明如道爷也被蒋庆之的地图开疆弄懵了。 可怜的……蒋庆之摇头叹息,在道爷举起手后赶紧退后一步,“缅甸那边靠海,隔海相望便是天竺!” 也就是三哥那块地方。 “若是大明水师在那边常驻,便可控制那一大片海域。” “控制了作甚?”道爷问道。 蒋庆之倒是忘记了,此刻大明君臣对海外压根没兴趣。直至大侄儿裕王登基,搞了个小开放,打开了通往大海之门,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白银流入大明。 可那些士大夫和豪商们只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银子,只想着往自家库房扒拉好处,进取心半点也无。 而此刻的西方大航海运动方兴未艾,海洋霸主你方唱罢他登场,轮番统治七海。 这是一个伟大的开拓时代。 已经落后了许多的大明不能再等了! 必须跟上。 “陛下可知大明的丝绸、茶叶等物在海外的价值?”蒋庆之的声音仿佛带着蜜糖般诱人,“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豪商贵族,都以获得大明的丝绸为荣,都以能喝一杯大明的茶为荣……价比黄金啊!我的陛下!” 嘉靖帝蹙眉,“怎地钻进了钱眼子里去!” 蒋庆之叹道:“大明当下的格局是南方安宁,故而富庶,北方常年戒备,外部多敌,故而商贸不景气。经年后,南方觉得北方就是个穷亲戚,隐隐有些割裂感。” 嘉靖帝对此有所察觉。 后来的万历更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他派去收税的人被南方士大夫们毒打。 就像是穷亲戚上门要饭,被有钱的亲戚一顿暴打不说,还鄙夷的冲着他吐口痰:陛下最大毛病便是贪财,与民争利! “若是西南能出海,以云南四川为根基,再造一个南方。如此,西南与南方形成制衡……” 蒋庆之知晓这个战略构想若是真要实施,以这个时代的交通,至少得二三十年。 若是举国之力,那么少说十年。 “据闻西南交通不便?”嘉靖帝淡淡的道。 “陛下,要想富,先修路。”蒋庆之微笑道。 “你可知需征召多少民夫?” “为何是民夫呢?” “嗯?” “比如说……俘虏!” 蒋庆之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战争贩子的光芒。 嘉靖帝默然看着他,良久说道:“此去小心。” 蒋庆之认真点头,“陛下在京保重。” (本章完) 第428章 云南是谁的 蒋庆之要去云南。 这个消息顷刻间引爆了京师士林舆论。 “他怕了。” “蒋贼竟也有惧怕的一日?什么名将,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为了迎接新年到来,京师士林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诗会,名士云集。 几个男子在欢庆胜利。 韩瑜和杨清坐在假山一侧,杨清说道:“此刻欢呼雀跃的不是蠢便是别有用心。” “他们不知那些人谋划多时,蓄力已久,就等着新年一到便全力出手。陛下骑虎难下,寸步不能退。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蒋庆之却主动请缨去云南,那些人一拳打在空处,此刻难受之极。”韩瑜喝了口酒,鄙夷的道。 “看,那是沐氏在京的女人。”韩瑜冲着前方摆摆下巴。 沐舒正在和闺蜜杨琪说话。 “……我听家父说,黔国公之死与沐朝弼脱不开干系,那人果然是你所说的残忍好杀,肆无忌惮。此次长威伯主动请缨,想来云南会有一番龙湖争斗。可惜我不能跟着去啊!” 杨琪很是遗憾。 “我想去!”沐舒说道,“我离家已久,顺带跟着长威伯回去。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能与你再度相见。” “写信啊!”杨琪笑道:“别伤心,我知道……兴许再度相见时,你我皆为人妇。可人妇难道不能有朋友吗?” “自然能有。”沐舒的伤感被这番话驱散,她认真的道:“我会永远记得伱。” “我也是。” 两个好友窃窃私语。 “沐姑娘!” 这时有人过来,却是沐舒二人认识的一个贵女。 此人叫做李玉,家中乃是武勋出身,不过后来改走文路,如今也算是春风得意。 “李玉他爹在左顺门外被百姓打断了手臂,她对外放话,说李氏和长威伯此后便是死对头。”杨琪低声道。 李玉微笑道:“听闻长威伯请缨前往云南,我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若是身陨倒也令人伤感,可误了朝中大事当如何?人呐!最怕的便是自视甚高,沐姑娘以为呢?” 这番话是暗讽蒋庆之主动请缨是躲避京师风云,更有误国的嫌疑。 不等沐舒开口,李玉接着说道:“沐姑娘乃是沐氏贵女,想来应当知晓沐朝弼的凶狠。我想请教沐姑娘,沐朝弼凶狠如斯,长威伯此去凶吉如何?” 这话让沐舒没法回答。 “别搭理她。”杨琪冲着李玉冷笑。 蒋庆之三字乃是京师士林的心口朱砂痣,众人闻声纷纷看过来。 沐舒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长威伯此行凶吉如何,但我却知晓。在黔国公故去后,朝中惧怕沐朝弼凶残,无人敢去云南之际,唯有长威伯站了出来。” 她看着众人,朗声道:“我到京师本想看看大明男儿为何,可时至今日京师男儿却令我大失所望。直至长威伯站了出来,我这才知晓,原来世间果真有伟男子,果真有国士!” 随即众人大怒,群起而攻之。 杨琪拽着沐舒出去,直至府外,这才拍着胸脯说道:“方才好可怕。对了,你为何要得罪他们?” 沐舒说道:“我想回云南,可这一路艰险。不瞒你,若是我去请求长威伯随行,必然会被拒绝。” “哦!”杨琪恍然大悟,“于是你便故意得罪那些人,让自己在京师没法待下去了。长威伯心生不忍,便只好带着你去云南。” “只是带累了你。”沐舒歉然道。 “没事。”杨琪摆摆小手儿,“我也快嫁人了,一旦嫁人和这些就绝缘了。他们闹他们的,我在深宅之中相夫教子……” “别哭。” “我没哭。” “我……大不了等云南事定了之后,我再回京师罢了。” “你就不怕那些人吞了你?” “我在京师无牵无挂,怕什么?他们倒是得忌惮冲着一个弱女子出手,会引来非议。” “二娘子,保重。” “你也是。” 二人走到自家马车前,双双回头。 “你先说。”沐舒说道。 杨琪背负着双手,“你先前说的那番话,可是真心话?” “哪番话?” “说京师唯有长威伯才是伟男子和国士。” “真心实意。” “好吧!我说完了,你呢?” “待到春暖花开时,我的书信就会到你的案头。我会采摘云南最美的花朵和蝴蝶夹在书信中……” …… “那个沐氏的姑娘倒也有趣,竟然为伯爷和那些人撕破了脸。” 沐舒在诗会上的一番话传到了新安巷,胡宗宪玩味的道:“她这是想作甚?” “伯爷有正妻,且沐氏的女人麻烦,若非如此,当初陛下定然会为伯爷指婚。故而不是此事。” 伯府后门外,徐渭咀嚼着腌蚕豆,眯着眼,“她这般做,必然在京师待不下去了。回云南……沐朝弼凶残。她在京师说了不少关于沐朝弼的事儿,若是单独回去,怕是会死在半道上。” “有了这番话,她若是上门恳请伯爷带上自己,伯爷怎好拒绝。”胡宗宪叹道:“女人啊!都是这般聪明。” “也有不聪明的。”徐渭一脸唏嘘。 “谁?” 徐渭摇头不说,但脑海中却浮现了一把杀猪刀。 “有的人不但不聪明,且有眼不识伟男子。” ……????“见过夫人。” “坐。” 后院待客厅,李恬多看了沐舒几眼。 嫁过来后,她听到过仆妇们提及沐舒几次,态度颇为暧昧。 此刻见到沐舒,却感受不到丝毫幽怨之意,反而是磊落大气。 “我离家已久,听闻长威伯准备去云南,不禁动了思乡之情。此去云南路迢迢,一个弱女子上路……我厚颜,恳请夫人转告伯爷,能否随行。” “我自会转告拙夫。”李恬微笑道。 黄烟儿在侧,不知怎地,总是感觉二人之间隐隐有一种互相排斥的味儿。 但从利益角度来看,二人之间并无冲突啊! 随后二人随意说了些京师和云南的风土人情,沐舒起身告辞。 李恬拿着礼单看了看,“人说沐氏富庶,果然。” “什么富庶?”蒋庆之从禁地回来了,双手乌漆嘛黑的。 “别碰我!”李恬见蒋庆之伸手,赶紧起身就跑。 蒋庆之嘿嘿一笑,本想抹一把妻子的脸,却落空了。 “就和孩子似的!”李恬远远站定嗔道。 “是什么人送的礼?”蒋庆之问道。 “沐氏的那位姑娘。”李恬扬扬手中的礼单。“果然是富庶,若是谁能娶了她,想来嫁妆会令人震惊。” “嫁妆虽好,可难得有情人不是。”蒋庆之知晓女人喜欢在这方面吃酸捻醋,“钱财不过是借用,唯有身边人才是一生的伴侣。” 黄烟儿都听的满眼粉红色小泡泡,李恬低下头,眼中带着笑意。 有夫君如此,还有什么遗憾呢? “对了,那位沐姑娘想随行去云南。”李恬说道。 “嗯?”蒋庆之蹙眉,“此事另说。” 他此去云南有自己的目的,带着沐舒不方便。 “伯爷。”一个侍女进来,“徐先生令人传话,说那位沐姑娘在诗会上为了伯爷舌战群儒,被群起而攻之。” “好个沐舒!”李恬气的倒仰,“原来在这等着呢!” 蒋庆之莞尔,“罢了,她做在明处,我反而不好拒绝。且此行多她一个……也好问问沐氏内幕。” 李恬走过来,“夫君,我听闻沐朝弼凶残……” “你觉着为夫不凶残吗?”蒋庆之笑道。 “你看着唇红齿白的,哪是凶残的模样。” “那是情人眼里出潘安。”蒋庆之笑道。 晚些,蒋庆之令人去请朱希忠等人。 朱希忠来到伯府时,只见前院热闹非凡。 石臼五个,护卫们集结,每人扛着一个木槌。 “来了来了。” 厨房那边有人喊道,接着几个帮厨抱着甑子来了。 热气在甑子上蒸腾,一股子糯米的香味弥漫开来。 把甑子里的糯米倒在石臼中,蒋庆之带着三个护卫围住石臼,先用木槌碾压糯米,一步步的把糯米碾压下去。 “准备了。”蒋庆之举起木槌,用力砸了下去。 噗! 接着身边护卫跟着捶打。 四个人就这么轮番捶打着糯米。 虽然双臂渐渐酸麻,但蒋庆之的精神却越来越好。 糯米被多次捶打后,就成了糜状,每一次木槌捶打都会被黏住,脱开越来越吃力。 一石臼糍粑捶打成了,有仆妇过来,双手沾满了油脂,双手在石臼下面不断捞着,最后把整坨糍粑捞起来,放在早已刷好油的桌子上。 接着就是整形,或是包豆沙馅料…… 蒋庆之来了个豆沙馅的糍粑,赞道:“还是那个味儿。不,更香了。” 朱希忠也吃了一个,“嗯!是不错。” “回头带百来斤回去。”蒋庆之说道:“平时就浸泡在水缸中,要吃的时候拿出来就是了。” 这是后世的保存法子。 王以旂来了,连唐顺之都来了…… 蒋庆之亲自出手弄了个火锅。 众人围锅而坐。 酒过三巡,王以旂说道:“其实不走也行。” 朱希忠点头,“大不了撕破脸,动手他们必然不敢,斗嘴皮子,难道咱们怕了不成?” 蒋庆之微笑道:“你等都以为我此去云南是躲避?” “难道不是?” 蒋庆之摇头,“自然不是。” “那你这是……”朱希忠知晓老弟从不白忙活,就如同钓鱼佬从不空军一样。 “云南是谁的?”蒋庆之举杯,看着惊愕的众人微笑道: “云南,只能是大明的西南!” (本章完) 第429章 枭雄沐朝弼 二月的西南晴空万里,天空中有群鸟飞过,叽叽喳喳的飞向了边上的丛林。 远方有群山,能看到一块谷地。 官道路情不错,左侧有小河潺潺,右侧是延绵的丘陵。 各种树木在河边延绵很远,有柳树弯弯,青色的柳枝垂落在水面上,引得鱼儿跃出水面。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一个白胖子在马背上吟诵着前唐诗文,身边的巨汉冷笑道:“老徐,这一路你没事儿就吟诗作词,如今前方就是云南地界了。少爷可说过,进了云南便是进了龙潭虎穴,你却说土鸡瓦狗耳,来,该你出谋划策了。” 徐渭呵呵一笑,“咱们这一路赶得急,我敢打赌,沐朝弼尚未收到消息。等他收到消息时,咱们早已接近了昆明。” “那这一路就能平安无事?”孙重楼问道。 “伱问这个作甚?”徐渭觉得这不是孙重楼的性子。 “我和人打赌,到昆明之前若是平安无事,我便输给他两贯钱。”孙重楼有些心痛,“两贯钱我能买好些吃的。” “这事儿吧!”徐渭看了一眼后面,此次随行有一千骑,皆是精锐。 “怎地?”孙重楼说道:“师父知晓我赌钱。定然要勃然大怒。” “你就不怕伯爷大怒”徐渭斜睨着他。 “少爷最多凶我几句,可从不肯责罚我。” 憨人有憨福……徐渭笑道:“最多五日,消息就会传到昆明黔国公府。若是旁人为使者也就罢了,听闻是伯爷前来,且开带着一千骑,沐朝弼必然各种猜疑。以他凶残的性子,岂会放过半道出手的机会?安心,你赢定了。” “你说的?”孙重楼看着徐渭。 “我徐渭算无遗策!”徐渭说道。 孙重楼策马就掉头,徐渭问道:“小子,陪我喝一杯。” “我得去再赌一把!” 艹! 徐渭摇头,然后欣赏着沿途风景,心醉神迷的道:“可惜老胡不在,否则咱们一路吟诗作词,岂不快活。” 前方一片坦途,路边出现了村庄。 一千骑兵路过,引得村里的孩子纷纷出来围观。 蒋庆之见孩子们虽说穿着简陋,但看着不是那等食不果腹的瘦弱模样,就问道:“云南一地物产丰富,赋税如何?” 沐氏的封地在昆明,但却镇守着整个云南。 虽说有巡抚,布政使等衙门在,但在天高皇帝远的云南,这些官员能对沐氏起到的牵制作用有限。 比如说赋税。 从进了云南开始,沐舒就弃车骑马,她此刻跟着蒋庆之,闻声说道:“赋税虽说名义上是官府收取,可沐氏有镇守云南之责,故而慢慢的就把赋税之事也拿了过去。为此布政司使还和沐氏打过官司,不过最后不了了之。” 这是纵容啊! 蒋庆之叹道:“这几如独立王国,难怪没有官员愿意来云南任职。” 沐舒看了一眼蒋庆之,见他眸色锐利,心中不禁微喜,“以前还好,自从沐朝弼接手云南之后,和布政司使、巡抚等官衙矛盾重重。沐朝弼手握大军,那些官员担心激怒了他,故而也跟着蝇营狗苟……” “我知道了。” 身边跟着一个知晓沐氏内幕的人,确实是帮助很大。 蒋庆之吩咐道:“斥候马上出发,一路正大光明去昆明打前站。记住,要让昆明官民看到我京卫的威武!” “领命!” 斥候出发了。 沐舒低声道:“伯爷,沐朝弼此人是真凶残,此人眼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在沐舒的口中,沐朝弼就是个枭雄。按照历史记载,这位也确实是不简单。 连杀两位侄儿,逼迫朝中无可奈何让自己袭爵。后续更是为了权力准备杀子……还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蒋庆之不大记得了。 枭雄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这一路,就看看这位枭雄的手段如何!” …… 五日后。 春季的昆明四处草长莺飞,清晨,昆明城城门打开,一群群人蜂拥而出,看样子是准备去踏春,还有带着大车出行的,车上带着炊具食材,准备去野炊。 数骑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闪开!” 为首的军士厉喝。 “闪尼玛!”有出城的少年骂道。 “那是沐朝弼的人,你特娘的作死呢!”同伴拉了他一把。 数骑冲进了城中,那个少年回头道:“看着像是死了爹娘的模样,莫非是袭爵之事出了纰漏?” 同伴说道:“先黔国公一脉算是绝了,兄终弟及,按理也该轮到沐朝弼了。” “可谁不知晓两位黔国公死的蹊跷。朝中衮衮诸公皆是老狐狸,岂会不知?”少年冷笑道。 “云南地处偏僻,朝中鞭长莫及。难道他们敢激怒沐朝弼?”同伴说道:“沐朝弼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故而才敢肆无忌惮下毒手。” “看吧!看朝中此次派了谁来。若是文官,便是要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少年叹道:“煌煌大明啊!再无半分开国时的王霸之气了。” “成祖皇帝在时,沐氏还毕恭毕敬。成祖皇帝之后,沐氏就对京师就有些冷淡了。”同伴也颇为感慨,“时移世易,连云南的百姓都只知晓沐王府,只知道沐氏,却不知帝王。”????沐氏承袭的是黔国公爵位,但沐氏久镇云南,威望颇高。以至于云南人都称呼国公府为沐王府。 “沐氏近乎于自成一国了。”少年看来知晓的事儿不少,有些黯然。 “管他的呢!咱们的日子依旧。”同伴觉得他有些杞人忧天。 “你只看到咱们的日子依旧,就说缅甸那边,这些年一直在虎视眈眈,若非有大明镇着,早就打进来了。” “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 二人争吵者,有数骑在前方疾驰而来。 出行的人群中有人认识来人,便问道:“可是有急事?” 一骑也不停马,说道:“朝中派来了使者。” “是谁?” “长威伯蒋庆之!” 少年勒住马儿,喊道:“果真是蒋庆之?” “正是,随行还有上千骑兵,此刻距离昆明不足十日路程了。”来人说道。 少年回头,“传闻这位长威伯嗜杀成性,在西北筑京观以震慑异族。朝中让此人来昆明,莫非……” 同伴淡淡的道:“他若是带着大军来,那么就是撕破脸。可也就是些骑兵随行。这里是沐氏镇守多年的云南。那点骑兵能作甚?” 少年叹息。“沐朝弼手握大军……那一千骑杯水车薪罢了。” 国公府,沐朝弼刚从外面回来。 “都督!” 谋士张乾正在等候。 “何事?”沐朝弼坐下,脸上带着怒火,方才他去见巡抚张守,想试探一番朝中的态度。可张守那个老好人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今日天气真好,就是说老夫老了,回头就告老还乡。 而沐朝弼在京师的眼线也不知为何,最近传回来的消息大多零散。 “朝中派来了使者。” “是谁?”沐朝弼接过茶杯问道。 “长威伯,蒋庆之!” 正在喝茶的沐朝弼猛地把茶杯砸在了侍女身上,侍女不敢躲避,跪下请罪。 “拉出去,重责!”沐朝弼一脚踹倒了侍女,有军士进来拖走她,随即惨嚎声在院子里不断传来。 沐朝弼听着惨嚎声,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 “蒋庆之刚在左顺门和群臣厮打了一场。”张乾说道:“京师震动,那些人在酝酿着报复。此刻让蒋庆之来云南,都督,在我看来,这更像是躲避。” “你是说,蒋庆之出京是为了缓和矛盾?” “正是。”张乾笑道:“当年左顺门之变后,君臣疏离多年。如今的大明可经不起第二次君臣疏离,不,是敌视。故而以陛下之执拗,依旧只能低头,让蒋庆之出京。” “他带了多少人马?”沐朝弼问道。 “一千骑!” “一千骑!”沐朝弼眯着眼,手中无意识的卷着皮鞭。“一千骑在云南无济于事。不过……” “那蒋庆之有名将之称,都督不可轻敌。”张乾说道。 “不知为何,蒋庆之此人对我有敌意,上次更是说我必然会杀了沐巩。此人为何如此?” 沐朝弼自问和蒋庆之并无私仇,但为何处处被此人针对? “都督,此刻琢磨这些无济于事,我以为,该收拢人心,准备应对了。”张乾说道:“蒋庆之此行必然是封爵,承袭了爵位之后,都督管辖云南名正言顺。到了那时,蒋庆之就算是再多敌意也得忍着,否则……” “这是云南!”沐朝弼森然到:“是我沐氏的云南。” “谁说不是呢?”张乾微笑道:“倒是要提前恭贺国公了。” “此时说什么恭贺为时尚早。”沐朝弼说道:“蒋庆之乃是陛下近臣,有他在陛下身边,朝中对我和沐氏必然敌意颇重。他既然来了……” “都督!”张乾蹙眉,“那是使者。” 沐朝弼淡淡的道:“云南多土人,有人半路突袭,和我何干?若是使者死在半道……天下士大夫会如何看我,如何看沐氏?” 张乾身体一震,“都督是说……若是蒋庆之死在云南,哪怕都督有嫌疑,可天下士大夫,朝中百官都会为都督说话。” “蒋庆之如今是天下士大夫的死敌,是京师百官的死敌,弄死他,多少人会为我沐氏叫好。” “可陛下那边若是震怒……” “他难道还能调遣大军南下不成?别忘了,沐巩死后,他也只能咬牙忍着,让我袭爵!” 沐朝弼淡淡的道:“北方俺答在虎视眈眈,南方倭寇为祸一方。他若是敢起大军南下……师出何名?我并未谋反,他为何出兵?” “都督好手段!”张乾赞道。 “令他们马上出手。”沐朝弼冷冷道:“听闻沐舒那个贱人也在,若是有机会,一起弄死!” (本章完) 第430章 动手吧!割据吧 早在蒙元时,云南就是一个富庶的地儿。大明立国,太祖高皇帝令大军征伐云南,此役蓝玉脱颖而出,成就了名将之名。 而后蒙元残余,地方土人部族……多方势力的存在,令朝中也颇为无奈,最终高祖高皇帝令义子沐英留在云南镇守一方。 时移世易,当年的沐氏早已成了朝中的眼中钉,可却鞭长莫及。 “时至今日,云南人提及蓝玉依旧胆寒。”沐舒说道。 此刻他们距离昆明还有三日路程,蒋庆之也不着急,午饭后令众人歇息,他带着徐渭等人进了一座山谷。 山谷中百花盛开,蝴蝶纷飞,美不胜收。 蒋庆之负手而立,“遥想当年大军南下所向披靡,何等威势。” “可惜后世儿孙不成器,如今别说南下,离了京师就成了软脚蟹,我看养着那些官兵无用,还不如尽数散了,招募勇士成军最好。” 徐渭开始喷吐毒液,但他这话却正中了大明当下的最大问题:军户制度! 军户制度是太祖高皇帝在参考了前汉、前唐、蒙元等军制后,糅合而成的大明军制。一人从军,儿孙皆是武人。 在开国时这等制度就和前唐府兵制一样,无坚不摧。太祖高皇帝曾自夸:朕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米。 但随着田地越来越少,军户制和府兵制一样,也成了无水之源。 “如今各地军户形同于乞丐,这样的官兵去厮杀,不就是伯爷所说的送人头吗?”徐渭说道。 孙重楼说道:“乞丐至少比军户自在。” 这话说的好……徐渭慈祥的看着孙重楼,“石头越发聪慧了。” “伯爷,斥候回来了。” 这些斥候和去昆明的不同,为首的总旗来了,行礼道:“伯爷,前方多山,地形险要,不过并未发现异常。” 蒋庆之说道:“沐朝弼难道真能坐视我直抵昆明?” 沐舒说道:“伯爷,沐朝弼狠辣,但凡能动手,他绝不会动口。” “这一路顺风顺水,眼看着昆明不远,心中一松……”徐渭说道:“若是沐朝弼要动手,我以为就在这两日。” “你这不是废话吗?”孙重楼说道:“第三日就到昆明了。” 这娃……徐渭有一种自家熊孩子不打不舒服的感觉。 “沐朝弼若是动手,必然只能动用心腹,且会装扮做土人模样。”蒋庆之思忖片刻,“全军依旧如故,按时出发。” 他走到山谷口,仰头看了一眼上面的一线天,轻蔑的道:“沐朝弼,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沐朝弼不来,蒋庆之就没法找到进行下一步的借口。 …… 开春了,按理商旅应当不少,但前阵子这里出了贼人,让过往商旅纷纷绕路。于是当王兴带着数百土人大半的麾下赶到时,看到的是一条冷冷清清的官道。 “王佥事,这里最适合设伏突袭。”千户官曾梭指着右侧的平地说道:“按照蒋庆之所部的脚程,他们应当在明日下午抵达此处。” “附近就这里适合扎营?”王兴问道。 “是。王佥事请看。”曾梭指着右侧,“这里群山环绕,周围并无村落城镇。蒋庆之带着一千骑,除非他想让麾下在官道上宿营,否则只能选择此处落脚。后面有水源,取水方便。左侧乃是林子,取用柴火方便……” 王兴满意的点头,“本将看,此处埋骨甚好。” 曾梭笑道:“谁说不是呢!这里风水真是不错,想来能惠及儿孙。不过听闻那蒋庆之并无子嗣,可惜了。” 王兴回身,“去禀告都督,一切就绪,只待东风!” 三国演义如今开始风行大明,不过众人看的是热闹。数十年后,蛮清将领人手一本三国演义,看的却是用兵之道。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贾宝玉。 出发点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同。 …… 夜深了,沐朝弼的书房依旧烛光摇曳。 他和张乾都没睡,正在商议事儿……下午京师送来了消息,信息量很大。 “左顺门外百姓悍然动手,围殴了百官,事后确定是有人鼓动百姓出手。理由说来也荒谬,竟是百官阻碍陛下减免百姓赋税。” 张乾笑道:“历朝历代只有开国数十年才有减免赋税的事儿,如今大明国用不足,别说什么减税,加税才是王道。” “陛下与士大夫们势若水火,对我云南大局颇为有利。”沐朝弼抚须,眸色微冷,“这也是我敢于在此刻对蒋庆之动手的缘故。陛下被士大夫牵制,哪怕知晓此事是我做的,依旧只能选择隐忍。” “随后咱们当积蓄钱粮,招募勇士。”张乾的脸在烛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声音也是如此,“都督,沐氏在云南多年,也该……自己做主了。” “嗯?”沐朝弼蹙眉,“之前你还劝说我不可与朝中彻底翻脸……” 他本是枭雄性子,一旦生出疑心,那杀机就悄然而来。 张乾感受到了杀机,不怒反喜,若非看出了沐朝弼乃是枭雄,他只会选择远离,“那蒋庆之乃是陛下近臣,更是亲人。此次都督出手,无论得手与否,都会令陛下震怒。 陛下此人……我仔细琢磨过,这二十余年来,但凡做过他的对手,没几个有好下场。 那位名士杨慎被流放云南多年,这些年多少人为他求情,可陛下却置之不理。都督,这便是睚眦必报。” “你的意思,陛下会为了蒋庆之和我翻脸?”沐朝弼问道:“值当?” 在他看来,但凡影响自己攫取权力的人皆可杀。????哪怕那人是自己的父母妻儿。 一个用兽类思维活着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道爷那种护短的性子。 “都督却忘了,此次左顺门事件,换了别的帝王,譬如说前宋的仁宗与神宗,他们定然会把蒋庆之丢出来,当做是替罪羔羊。可陛下却选择了与群臣硬扛……”张乾说道:“京师那边说,是蒋庆之主动请缨来云南,这才给了陛下台阶。否则,此刻的京师怕是已然血雨腥风了。” “为何不是陛下逼迫蒋庆之来的云南,请缨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在沐朝弼的思维模式中,这样才符合人性。 张乾摇头,“当年陛下为了生父,与杨廷和等人争斗多年,宁折不屈。虽说这些年他隐于西苑,可帝王便是帝王,当他走出西苑那一刻,都督,我有预感,当年的陛下,他又回来了。” 沐朝弼的面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张乾说道:“想来王兴等人已经在准备动手了,此事不可挽回。都督,不可束手待毙啊!” “可大明国势依旧……”沐朝弼轻声道:“当年建文帝曾想削藩,沐氏主动告发岷王朱楩,这才换来了安然。 后来成祖皇帝也曾想收回云南,不断令人渗透,可却被沐氏一一化解……若非成祖皇帝五度北征,我敢说,当年他必然会令大军南下,收回云南。” 由此可见历代帝王收归云南的决心。 “可成祖后,大明历代帝王再无收回云南的勇气。”沐朝弼冷笑,“此事容我三思。” “都督!”有人来禀告,“王佥事那边令人禀告,已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张乾看着沐朝弼,双拳紧握。 只要沐朝弼点头,在他看来,接下来沐朝弼的唯一选择便是割据云南。否则必然不得好死。 沐朝弼几乎没有犹豫,点头道: “告诉王兴,我要看到蒋庆之的人头!”沐朝弼的脸上多了些潮红,“有心算无心,蒋庆之难逃此劫!” 张乾走出去,看着夜空中的繁星,轻叹道:“大势如潮,一切,就在这两日了。” …… 第二日下午,斥候带来了消息,“伯爷,前方便是附近唯一能宿营之地。” 蒋庆之亲自勘察了地形,“就在此地。” 随即扎营。 后面有一条小河,河水颇为清澈。 孙重楼脱掉衣裳,怪叫一声后跳进水中。 “舒坦!” 那庞大的身躯在水中灵活的游动着,不时还招手,“少爷,下水来洗洗吧!” 洗个屁! 此刻是二月,看似阳光明媚,可水温却低。蒋庆之这个身板若是此刻下水,弄不好晚上就会发烧。 “看着这一切,令人只想忘掉尘劳。”沐舒走到蒋庆之身侧,“长威伯,您说这人活着为何?” 蒋庆之一怔,“为何活着?” 哲学三连啊! 蒋庆之摇头,二人默然站在河边,一时间竟然有些发古之幽思,怅然不已。 “为何活着?” 蒋庆之也在缓缓思忖着这个问题…… 我是为了回归,还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当营地上空炊烟袅袅时,远处的半山腰,王兴和曾梭等人正在遥望着这一片营地。 “人数大致不差。”曾梭说着斥候的回报,“且蒋庆之麾下还下河嬉水,沐舒那个贱人也在上游沐浴……可见并无防备。” “沐舒……可惜了。”王兴舔舐了一下嘴唇。 “王佥事说的可惜……”曾梭问。 “那么一个美人儿,却肥土不肥人。”王兴叹息。 随即他下山,山下八百精锐正在待命。他们都穿着土人的服饰,但拿着的却是沐氏最好的兵器。 “吃干粮!” 夜色渐深,正在打盹的王兴被人叫醒,他问了时辰。 “子时末了。” “出发!” 王兴带着八百精锐悄然绕过了官道和小河,直至蒋庆之营地后方。 “那里水浅。”曾梭指着左前方说道。 “过河!” 八百人嘴里咬着木棍子,悄然越过了小河。 前方就是营地。 对手并未有反应。 王兴看着明哨,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长刀。 “杀!” (本章完) 第431章 为了历史不再重演 丑时末是一个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习惯了小河流淌的声音后,蒋庆之睡的越发香了。 “庆之,记得明天去相亲。” “知道了。” 蒋庆之无奈的答应。 “你做什么的?”隔着小圆桌,姑娘冷冰冰的问道,甚至有些不耐烦,让蒋庆之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说以前还是现在?” “当然是现在,谁对你以前……”姑娘嘴唇上的口红翻动着,双手握住了名牌包包的边缘。 “现在待业。”蒋庆之笑了笑。 “待业?” “对,没收入的那种。” “我有事儿,先走了。” “好。” 蒋庆之独自喝着咖啡,觉得这家风靡世界的咖啡连锁店还不如南美的乡下咖啡店,更不如国内的茶馆。 就和刚才那姑娘一样,味儿不对。 他付账后,走出了咖啡馆。 “……我就说了是个神经病伱不信,说什么待业没收入,这不是故意的吗?二姑……对,他就是故意的,他不想相亲,难道我还想?什么,处处看!为啥?他有钱?你咋知道?” 姑娘就在斜对面等网约车,来回踱步和人通话。 “他给了父母一边五百万?你不早说!喂!喂!那我现在就回去。什么脸面?这年头能寻到一个饭辙你知道多难吗? 能给父母一边五百万的,不但人不错,钱更不错。就这样,二姑你放心,凭着我的相貌,略微低个头,难道他还能无动于衷?等等……” 姑娘不经意抬头,就看到了蒋庆之。 蒋庆之微微摇头。 姑娘,我还真没动心! “你还在吗?喂喂喂!小唯,小唯……” 蒋庆之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他的座驾是国产车,看着不打眼的那种。 姑娘良久才说道:“二姑,这人就是个扮猪吃虎的。为啥?他,他开的是国产车!” 一个个姑娘或是明亮,或是昏暗的在梦境中闪过。 仿佛是一朵朵沉浮着的花儿。 蒋庆之冷眼看着她们在水中沉浮,突然生出了一种悲哀的情绪来。 我特么的不也在这个红尘中瞎鸡儿折腾吗? 有生皆苦,许多苦都来自于这个世间的规则。 在读书时你必须这样,在工作时你必须这样,在终身大事上你必须这样,在对孩子上你必须这样……这就是一个轮回。 佛像之前,蒋庆之虔诚跪下,祈祷佛祖护佑自己,让自己能顿悟,能跳出苦海。 佛祖无言,威严的看着芸芸众生,但结的手印却是ok。 蒋庆之明白了,既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何不离去呢? 于是他和各自成家的父母说了一声,开启了旅行生涯。 刚开始他兴致勃勃,每日打卡似的在每个景点之间奔波,手机不停的拍着风景,但从不会重复看一眼。五感放开,不断去感知这些陌生的地儿。 但越往后,他就越觉得茫然和疲惫。 活着作甚? 旅游作甚? 我是喜欢旅游,还是想在旅游中逃避孤独,逃避找不到活着意义的现状? 我为啥活着? 他突然明悟了,活着本身就是意义,活在每一刻就是人生价值…… 于是他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一个人继续在国内四处游荡,随心而动,自由自在。 他不再琢磨人为何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他只知晓活在当下这一刻,享受这一刻。 大明! 蒋庆之的梦境突然一变。 无数戴着红巾的将士们正在冲杀,他们高唱着:“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他看到大军出塞,帝王持刀冲杀,回首高呼:“诸将士,随朕杀敌!” 他看到大军在溃败,看到帝王被擒。 他看到硝烟在京师城头弥漫,帝王被敌军带到城下,乌云弥漫…… 他看到一个文官站在城头,厉喝道:“大明永不与异族议和!” 他看到倭寇冲上岸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看到塞外异族在咆哮:“我与大明有七大恨……” 他看到一个明将举起手,“打开关门。” 他看到一个个文武官员,一个个士大夫们跪在地上,互相为对方剃发。 他看到那些士大夫们摸着光秃秃的前额,拽拽自己脑后细细的小辫子,喜笑颜开…… 他看到无数刀光剑影,一次次屠戮…… 他看到一只只战船出现在这个老大帝国的海岸线上,炮声中,一箱箱毒物被运送上岸。 他看到这个帝国在沉沦…… 不能这样! 我为何活着? 蒋庆之突然睁开眼睛。 “为了让这些历史不再上演!” 喊杀声从营地后传来。 “伯爷,敌军来袭。”帐外是莫展。 “知道了。” 蒋庆之是合衣而卧,他起身走出自己的帐篷,就见营地后方突然火光大作。 那些夜袭的敌军点燃火把,欢呼着冲向营地。 营地中有数十人在慌乱跑动,看着颇为真实。 “陈堡演的不错。”蒋庆之赞道。 敌军冲到了营地边,用绳子拉开栅栏,随即呼啸而入。????“四处纵火,杀蒋庆之者,重赏!”王兴在高呼。 曾梭跟着他,见对手慌乱,不禁狂笑,“这便是所谓的名将?哈哈哈哈!” 王兴冷笑道:“等老子拿着蒋庆之的脑袋出现在国公府中时,这名将的头衔,也该换换了。” 官兵看似慌乱的往营地纵深处溃逃,王兴带着人紧追不舍。 “驱赶他们!”王兴厉喝道:“别让他们聚集起来。” 他的目标是蒋庆之的脑袋,其次是弄死沐舒。 那些溃兵在前方突然往左右一闪。 “那里就是中军大帐!”曾梭大喜,喊道,“杀蒋庆之!” 黑暗中,有人淡淡的道:“点火!” 噗噗噗! 火把不断被点燃,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个年轻人被簇拥着站在大帐前,手中拿着一根不知什么东西,身边人把火把压低,年轻人低头抽了几口,然后用那根东西指指王兴,吩咐道:“收网!” “咻!” 一支响箭升空,王兴浑身一震,“蒋庆之早有准备。” 曾梭面色剧变,“撤!撤!” “不能撤!”王兴大怒,一脚踹倒曾梭,“后方必有伏兵,唯有往前才有生路。跟着我,杀蒋庆之!” “杀!”后方果然冲出了一队骑兵。 而在前方,蒋庆之抖抖烟灰,“出击!” 说完,他深吸一口药烟,“沐朝弼果然没让我失望。” “杀!” 一队队骑兵从大帐两侧冲了出来。 骑兵对步卒的屠戮开始了。 一队队骑兵依次冲向敌军,长枪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一个敌军咆哮着冲过来,被长枪捅穿了腹部,惨嚎声扭曲身体,看着就像是被穿在狗尾巴草上的蚂蚱。 长枪继续往前,穿透了第二个敌军,骑兵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松开手,随即拔出长刀。 信心满满的敌军遭遇重击,军心士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王兴带着百余麾下,突然从两队骑兵中杀了出来。 他红着眼,盯着蒋庆之,“唯有杀了蒋庆之才有生路,跟着我来。” 他奋力冲杀着,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杵着长刀回头时,才发现身后仅存三人。 “曾梭呢?” 曾梭就倒在了他身后二十步的地方,双手握着穿透自己小腹的长枪,苦笑着:“都督,蒋庆之……有防备,大事怕是……难成!” “跪地弃刀不杀!” 官兵开始招降。 王兴被团团围住了,有人喝道:“跪地弃刀!” “哈哈哈哈!”王兴狂笑着,环视一周,自己带来的八百精锐竟然战死大半,跪地请降的不过数十人。 “蒋庆之,你迟早不得好死!”王兴刀指蒋庆之,突然横刀搁在脖子上。 半生经历闪电般的在脑海中掠过,却又仿佛慢的如同又经历了一遍。 蒋庆之早有准备,也就是说,他一直对沐朝弼心存戒备。 若是如此,他来昆明作甚?真要避祸去何处不行?据闻台州府军民对蒋庆之敬若神明,去海边钓鱼不好吗? 可蒋庆之却偏偏来了对自己最危险的云南。 冒的风险越大,所求越大。 都督,要小心蒋庆之……王兴恨不能飞到昆明,把自己的判断告知沐朝弼。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看到了沐舒。 沐舒仰头看着蒋庆之,在说着些什么。眼中的崇敬之意不加掩饰…… 手一拉,人就往后倒下。 鲜血飚射中,一个巨汉走了过来。 低头看着王兴。 “都督,小心……”王兴喃喃道。 “他说了什么?”有人问。 巨汉说道:“听不清。” 蒋庆之走了过来,“是沐朝弼的人。” “伯爷,咱们可以以此揭穿沐朝弼。”有人说道。 徐渭摇头,“沐朝弼只需不承认就是了。此刻最要紧的是震慑云南军民,否则沐朝弼若真要铤而走险,咱们这点人马还不够看。” 蒋庆之吩咐道:“石头。” “少爷!” “斥候应当到了昆明左近,正等着我的吩咐,你连夜去一趟。”蒋庆之眼中有利芒闪过,“就一件事,震慑!” “领命!” 孙重楼带着数十骑出发了。 第二日午后。 守军得到了吩咐,最近几日很是警觉。 “有人马来了。” 有人在城头高呼。 “拒马摆出来。” “弓箭手!” 按照沐朝弼的吩咐,守军摆出了厮杀的阵势。 千余守军猬集城外。 百余骑疾驰而来。 城头,张乾苦笑摇头,“告知都督,王兴……失手了!” …… 月初,求保底月票啊!兄弟们。 (本章完) 第432章 阿修罗扬威 从昨日开始,沐朝弼就在等着王兴的消息。 昨夜他甚至彻夜未眠,喝了一夜酒。 一夜未睡的沐朝弼依旧精神。 他和心腹将领在商议。 “蒋庆之身死,虎贲左卫的骑兵群龙无首,他们定然会来昆明。”江顺说道:“否则补给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出云南。 咱们顺势而为,一边作势令人查探凶手,一边扣住虎贲左卫,罪名……军心懈怠,以至于被土人突袭,主将身死……这个罪名如何?” 沐朝弼说,“换了战时,这些人都该杀。” “都督所言甚是。”江顺神采飞扬的道:“随即可令人快马报与京师,都督只需摆出请罪的姿态即可。至于朝中怪责,这是云南。遍地土人的云南。长威伯乃大明名将。谁曾想竟然败在了土人手中。这……这和都督有何关系?”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沐朝弼抚须微笑道:“盯着巡抚张守等人,另外,守备太监胡雄那里暗中通个气,给些好处,就说得知蒋庆之遇袭身亡,我很是惶然,请胡雄为我美言几句。” “都督,胡雄那厮狡猾,蒋庆之乃陛下近臣,又是亲人,胡雄不傻,岂敢冒着触怒陛下的危险为都督说好话?”一个文官说道。 “只需让他给京师递个姿态就是。”沐朝弼说道:“陛下执拗,得知蒋庆之身死定然会大怒。而群臣却会大喜。陛下想出兵云南,群臣力阻,此刻我的惶然姿态便是给陛下的台阶,也是给群臣的借口。” “好手段。”那文官恍然大悟,“若是陛下依旧要出兵,文官们便能抵制。内部不靖,陛下哪敢出兵?别忘了当年的土木堡之败,那里面的道道可不少。” 众人都笑了起来。 “土木堡之败……祖宗当年曾说,败的有些莫名其妙,败的有些让人说不清。”沐朝弼说道:“前车之鉴,陛下再执拗也只能低头。对了。” 沐朝弼吩咐道:“各处都要紧起来,盯着四川等地的官兵动向,一旦他们敢侵入,打回去。” 他狞笑道:“他们只要敢动手,老子就敢让西南变成混乱之地,让京师焦头烂额。” “都督!” 一个军士出现在大堂外。 “何事?”沐朝弼问道。 “张先生令小人来禀告都督,王兴……失手了。” 沐朝弼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厉声道:“有心算无心……且那是绝地,怎会失手?” 军士害怕的跪下,“小人不知。” “都督。”又有一个军士来了,“虎贲左卫斥候来了。” 江顺面色剧变,“若是事成,此刻虎贲左卫应当还在那地方,王兴……王兴怎地败了?” “去看看。”沐朝弼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重重疑惑和怒火。 当他带着众人走上城头时,就见城外百余骑正在和守军对峙。 为首的巨汉懒洋洋的看着守军,偶尔抬头看一眼城头。 “都督。”张乾行礼。 沐朝弼看了一眼那些斥候,“王兴……果然失手了。” 张乾说道:“都督,王兴失手,麾下必然有人被擒。虽说咱们可以不认账,不过蒋庆之必然会以此发难。当下我以为都督一边可令人作势追捕突袭蒋庆之的土司,并抢先告知各处……” “云南军民只知沐氏,不知帝王。如此,可洗清都督嫌疑。”张乾随口剖析局势,令人心折,“其次要调集人马,等蒋庆之发难时拉出来。他若是敢动手,那就是京师的意思……不,是陛下之意。” 张乾冷笑道:“陛下执意要灭了沐氏,那沐氏岂能束手待毙?不过蒋庆之可敢承担逼迫云南沐氏割据一方的罪名?若是不敢,他只能饮恨回京。随后都督发动人手在京师散播消息,就说陛下想让蒋庆之灭沐氏,挟功而归……” “极好!”沐朝弼拍拍张乾的肩头,很是满意。 “都督,当下该让那些斥候看看咱们云南勇士的威武。”江顺说道。 “让人去挑衅!”沐朝弼沉声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众人看到我云南勇士的英姿,以鼓舞民心士气。” 数百精锐被挑选出来,就在此时,外面那巨汉突然咆哮道:“沐朝弼何在?” 江顺冷笑,“你何人?” 巨汉说道:“耶耶孙重楼!” “只要不弄死即可!”沐朝弼冷冷的道。 消息传到城下,准备就绪的几个大汉都笑了起来。 “请都督放心,他想死都难。” 几个大汉率先出去。 为首的大汉叫做孙勇,他指着孙重楼说道:“爷爷也姓孙,小子,可敢下马与爷爷一战!” 孙重楼闻言大喜,下马后走了过来。 二人相对而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客军来到昆明城下,竟然主动挑衅……城头的守军不禁怒火中烧。 而城外围观的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说虎贲左卫曾击败俺答麾下铁骑,在京卫中首屈一指。可我云南也有勇士令土司丧胆,今日倒要看看双方如何。” 话音未落,就见孙勇冲了过去,他双手张开,右手突然一个虚晃。 可孙重楼却只是冷冷看着他。 孙勇干脆顺势抓住了孙重楼的肩头,猛地发力,狞笑道:“给爷爷趴下吧!” 他用的是巧力,在军中和同袍摔角时,这一招无往而不利。????可孙重楼却巍然不动,甚至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就这?” 孙勇愕然,猛地一个扫腿。 呯! 孙勇觉得小腿腿骨剧痛,可孙重楼却纹丝不动。 “就这?”孙重楼怒了,抓住孙勇的手,猛地往下一拽。 “啊!” 骨折的声音伴随着惨嚎回荡在城下。 孙重楼抓住孙勇的衣领,猛地发力,就把他举了起来。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随着他的手抬头。 剩下的几个大汉发一声喊,一起冲了过来…… 孙重楼劈手把孙勇砸了过去,接着人也跟着冲上去。 众人只见人影闪动,惨嚎声不绝于耳。 没多久,孙重楼止步,抬头看着城头,“沐朝弼,可敢与爷爷一战?” “好一个熊罴!” 周围观战的人不禁惊叹。 一个商人突然突然说道:“这不就是京师人称阿修罗的孙重楼吗?此人乃是长威伯仆役。” “阿修罗?”有人问道:“为何以此为号?” 商人说道:“长威伯数度率军出塞击胡,大败敌军。这位孙重楼每战必冲杀在前,以杀敌为乐。俺答麾下被他杀怕了,每每见到他便惊呼阿修罗来了。” 一个文人说道:“阿修罗喜厮杀,乃是护法八部天龙之一。那么他的主人,那位长威伯是什么?” 商人说道:“京师士林说长威伯嗜杀成性,俺答部的商人说他乃是杀神降世。” “杀神吗?” 众人看着在咆哮的孙重楼,不禁悠然想着他的主人会是何等风采。 “都督!”城头诸将见挑衅失败,面色涨红,纷纷请缨出战。 “此人力大,不可轻敌。”张乾说道:“都督,要不……围住他,逼迫他低头。” 沐朝弼思忖片刻,“围住再说。” “可能见血?”一个武将问道。 沐朝弼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张乾心中暗自叹息,走到了另一侧,在这里能看到更远。 一个沐朝弼的心腹官员跟着过来,“张先生看似忧心忡忡,为何?” “都督犹豫了。”张乾说道:“王兴失手,蒋庆之必然知晓是都督出的手。双方心知肚明,只是缺一个撕破脸的契机。既然如此,那何不如借着孙重楼挑衅之机,先把脸识破了。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自然以为是蒋庆之麾下挑衅,都督忍无可忍,这才翻脸。” “道义?!” “对,道义在都督这边,随后进可破釜沉舟,割据云南。退可据理力争。有朝中百官支持,都督可立于不败之地。” “张先生这话为何不对都督说?” “没法说。”张乾眸色幽深,“都督蓄谋已久,自信满满,本以为王兴必然会得手,谁知……那蒋庆之手段果真了得。正因如此,都督选择了谨慎。谨慎是美德,可在此时却会耽误了良机。” 至于为何不说,官员也明白了。 在这个时候指出这一点,就是在打沐朝弼的脸:都督,您这是在忌惮蒋庆之。 军令一下,千余步卒列阵冲了过去。 众人看向孙重楼,就等他决断。 “可要撤离?”随行的有马芳。 孙重楼狞笑道:“少爷说过,咱们来是要立威的。马芳,可敢跟着我冲杀?” 马芳看着那些逼近的步卒,按着刀柄,“有何不敢?” 二人一个是嗜杀成性,一个是勇猛冠绝一时的猛将,竟然把千余步卒视为无物。 呛啷! 拔刀声中,城头张乾一喜。 “好!” 一旦见血,主动权就在沐朝弼这边。 “围住他们。”江顺亲自带队,见状不禁大喜。 哒哒哒! 马蹄声在远处传来。 城头有人喊道:“有大队骑兵接近!” 沐朝弼抬眸。 张乾抬眸…… 所有人都看向了前方官道。 烟尘滚滚中,一面大旗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是蒋字旗!” (本章完) 第433章 三连环 除去沐氏封地昆明之外,按理云南其它地方的治理权都属于大明。 但沐氏久驻云南,多年渗透之下,早已把各种权力大多拿到手中。什么巡抚,什么布政司使,什么按察使……大多都成了空架子。 道爷登基后废除了各地守备太监和镇守太监,但就在前几年,他却悄无声息的派出了几个内侍去云南。 但那几个内侍显然并无撼动沐氏的能力,黯然而归。执拗的道爷继续派出了胡雄前往云南坐镇。 胡雄手段比前任更为了得,但依旧在昆明举步维艰。听闻朝中来人,他急匆匆带着人相迎。 当看到城门后将士猬集,胡雄径直上了城头。 “沐都督这是何意?”尖利的声音中,胡雄走到了沐朝弼身边,“怎地,这是要谋反不成?” 众人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胡雄嗬嗬一笑,“可是想拿了咱的脑袋祭旗?那还等什么?” 可沐朝弼没搭理他,而是凝神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骑兵。 “让咱看看是谁!”胡雄眯着眼,突然身体一震,“竟是长威伯?哈哈哈哈!竟是长威伯!苍天有眼呐!” 胡雄回想起自己在昆明的艰难岁月,不禁狂笑,“那个杀神来了,哈哈哈哈!” 那千余步卒犹豫了一下,纷纷回头。 蒋庆之来了,咱们是进是退? 江顺咬牙,“围住他们。” 先把被欺凌的姿态做出来再说。 “江顺不错。”张乾赞道。 蒋字旗突然一动,从骑兵中冲了出来。 “石头!” 蒋庆之高呼。 “少爷!” 孙重楼策马赶到,蒋庆之说道:“大旗!” 孙重楼单手从旗手手中接过大旗,跟着蒋庆之冲向那些步卒。 “快!”江顺催促着。 眼看着就要围住那些斥候,蒋庆之手指前方,“石头,竖旗!” 孙重楼单手把大旗往身后举着蓄势,手臂上的肌肉受力臌胀,竟然把甲衣撑破了。 他大喝一声,劈手扔出了大旗。 大旗越过斥候们,重重的插在了他们的前方。 蒋庆之勒马。 厉喝,“谁敢越过此旗,斩!” 呛啷! 无数拔刀声。 长刀林立。 一双双冷漠的眸子盯住了那些急奔而来的步卒。 城头张乾面色剧变。 他看到最前面的步卒猛地减速,接着双手摊开,想停住,可狂奔的惯性太大,让他身不由己的飞扑过去。 所有人都跟随着他的看去…… 噗! 步卒就扑倒在距离大旗不足一步的地方。 大旗,近在眼前。 但却仿佛遥不可及。 所有步卒都在止步。 阵型大乱。 “若此刻伯爷一声令下,我等顷刻间便能击溃这支步卒!”马芳森然道。 城头,城外……所有人在这一瞬都安静了下来。 哒哒! 哒哒哒! 马蹄声缓缓击破了这份寂静。 蒋庆之策马到了大旗下,仰头看着城头。 “沐都督!” 蒋庆之微笑道:“本伯从京师远来,你就准备这么迎接天使的吗?莫展。” “伯爷!”莫展上前。 蒋庆之指着前方,“把本伯给沐都督的礼物送上。” “领命!” 莫展劈手扔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过去。 那东西落在步卒们之前,不断翻滚,最终缓缓停住。 “是人头!” “这是……王佥事!” 人头龇牙咧嘴的一面正好冲着步卒们,有人认出了王兴。 “都督!”张乾走过来,低声道:“来不及了,必须马上低头。否则……” 他指着城外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杀天使形同于谋反!” 此一时,彼一时,早些时候蒋庆之未至,若是城下见血,道义在沐朝弼一边。????而现在…… “蒋庆之是故意的。”一个谋士面色铁青,“我就说此子既然有名将美誉,怎地令一个莽撞之人来挑衅。原来他是蓄意。” 张乾看了那人一眼,二人之间往日有些矛盾,但此刻却不是较劲的的时候,他补充道:“蒋庆之先用孙重楼为诱饵,引动咱们出手,他接着赶到,以大旗为媒,震慑住了我军士气。 就在我军士气跌落时,他把王兴的头颅丢出来,让此事大白天下…… 三个手段连环而至,都督,不可硬挡,只能低头。” 那个谋士说道:“除非都督马上竖旗,否则……只能暂且低头。” 众目睽睽之下,沐朝弼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还不随我去迎接长威伯!” 张乾心中一松,和那谋士邓辉相对一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之意。 方才但凡沐朝弼开口动手,此刻他们就会背负一个叛逆的名头。 被迫割据是一回事,主动割据是另一回事。 前者引人同情,有京师和天下士大夫的支持和声援,云南不孤独。 而后者却会令人厌恶……没有人喜欢战乱,生事的沐朝弼将会人人喊打。连士大夫们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他。 沐舒就在徐渭身边,她一直紧握双拳而不自知,当大旗下蒋庆之抬头冲着沐朝弼喊话时,她紧张到了极致,呼吸急促。 “担心什么?”徐渭微笑道。 “徐先生不知,沐朝弼狠毒,且不顾后果。若是他铤而走险,咱们……今日谁都走不了了。”沐舒说道。 “他不敢!”徐渭淡淡的道:“他若是有主动割据或是谋反的胆子,只需设个圈套,造成守备太监或是巡抚等人逼迫过甚的姿态,随后便能以此为由割据云南。” 沐舒恍然大悟,“是了,设套坑胡雄等人更为方便,而设套对付伯爷,不小心便会引发反噬……沐朝弼不会不清楚这些。说明他……” “他在犹豫不决。”徐渭抚须,眸中多了轻蔑之意,“在夜袭后,伯爷就看穿了沐朝弼的心思,故而令石头前来威慑守军。” 沐朝弼带着文武官员出来了。 他笑眯眯的拱手,“见过长威伯。陛下可安好?” “陛下安!” 蒋庆之也不下马,竟就这么在马背上和沐朝弼走完程序。 “见过长威伯。” 张守来了,一看就是老好人的模样。 布政司使等人也来了。 “长威伯何在?咱和黄太监是熟人呐!长威伯,长威伯!咱胡雄……让开!” 随着一个尖利的声音,胡雄走了出来。 “果然是长威伯。”胡雄仔细看了蒋庆之一眼,“见过长威伯。” 道爷看似对云南不闻不问,可胡雄的存在却证明了他对沐氏的忌惮,以及对收回云南治权的渴望。 “胡太监。”蒋庆之颔首,“回头一起饮酒。” “好说,咱那里弄了些好火腿,还有些蘑菇干,回头请伯爷好生尝尝云南的美味。”胡雄看了沐朝弼一眼,“沐都督以为如何啊?” 不等沐朝弼回应,胡雄仿佛刚发现那颗头颅一般,尖叫道:“那不是王佥事吗?怎地?这是剿匪战死了?我的天爷,这位王佥事可是云南有数的武将,人称王熊,这是谁杀了他?是谁?” 胡雄故作愤怒的环视一周。 这个死太监……张乾干咳一声,“王兴数日前被都督怒斥责罚,一怒之下,竟然带着麾下遁逃。都督正准备派人追捕,没想到却被长威伯给碰到了。” 沐朝弼看了头颅一眼,“狗贼,来人!” “都督!”有人出来。 沐朝弼说道:“抄了王兴家,男为奴,女为婢!” “领命!”将领杀气腾腾的准备出发。 “慢!” 尖利的声音中,胡雄叹道:“好歹王兴也曾为都督效力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他一朝身死不说,妻儿老小还得被牵累……知情的都说都督治军严谨,不知情的却会污蔑都督刻薄歹毒?” 这话几乎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大家:看看呐!王兴对沐朝弼忠心耿耿,可一朝失手,不但自己身死,连家小都被牵累。 以后谁敢为你沐朝弼效命? 徐渭轻笑道:“这是个妙人。” 蒋庆之也觉得如此,徐渭顺势补刀:“且此事是否该上报京师?” 你沐朝弼真以为自己是云南的土皇帝,能生杀予夺吗? 沐朝弼面色不变,说道:“云南离京师数千里,诸事繁多,若事事都等京师回应,数千里往返,一件事便能拖半年以上,可妥当?” 啧! 有意思了啊! 孙重楼好整以暇的看着徐渭在捻须,心想沐朝弼看来果真是少爷所说的不简单,老徐若是不敌,我是不是该伸个援手呢? 孙重楼不怀好意的看着沐朝弼的脖颈,心想从哪里下手最好……前日少爷说,若是能寻到斩杀沐朝弼的借口,一刀剁了此人,云南大局便能初定。随后什么……镇压土司,威慑屯兵云南边界的缅甸人…… 徐渭呵呵一笑,“小事自然可自理,杀人乃大事,古来君王皆要思虑再三,慎之又慎,沐都督一言而决,果然杀伐果断。” 帝王为了展示对人命的尊重,在决断死刑时总是会做出慎重的姿态,能不杀人,就尽量不杀。就算是十恶不赦,也会选择在秋季处死。 秋主杀! 万物凋零! 徐渭的反击又快又急,就在沐朝弼无言以对时,张乾呵呵一笑,“都督也是怒极了,此事暂且搁下就是了。长威伯远来辛苦,都督,我这便去令人准备酒宴可好?” 沐朝弼点头,伸手,“长威伯,请!” 蒋庆之下马过去,走到沐朝弼身前,止步回身,“沐姑娘!” 在后面的沐舒愕然,没想到蒋庆之会召唤自己,她只是楞了一下,便心中暗喜。 她当初是为了黔国公沐融而去京师,可以说是凄凄惨惨离开了昆明。 众人都知晓她和沐朝弼不和,蒋庆之却在众人的瞩目下让她过去,这便是当众抽沐朝弼的脸。 沐舒缓缓走过去,蹲身,微笑道:“二哥,许久未见。” 众人都听出了刻骨恨意。 沐朝弼面无表情。 (本章完) 第434章 三杯收人心 这几年黔国公死的比较频繁,导致天使也来得频繁。 但此次来的竟然是长威伯蒋庆之,一下就引发了舆论狂潮。 “那是个杀神,陛下令他来云南,可见不怀好意。” 韩延三十余岁,女儿已经许给了沐朝弼的儿子,借着这个关系,韩氏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昆明堪称豪富。 他对面笑吟吟的男子叫做朱巡,做的是布匹生意,靠着供给云南官兵布匹,生意火红的连京师同行都艳羡不已。 朱巡喝了一口京师采买来的好茶,品味了一番:“可他就带着一千骑,难道还能翻天不成?我多次进出军营,我云南官兵训练有素,一千骑……不是我吹嘘,也就是一阵风便能给刮飞了。” “可那是谋反!”韩延负手而立,“那蒋庆之一来就让都督没脸,这是逼迫之意。可他为何有恃无恐呢?” “他在赌,赌都督不敢谋反。”朱巡冷笑,“此人乃是陛下表弟,据闻与陛下关系颇为亲近。此等近臣最是跋扈。 不过这里是云南。都督曾说过,这是沐氏的云南,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给趴着。蒋庆之若是不收敛……青山何处不能埋骨呢?” “割据吗?”韩延眸中有异彩闪过,“都督有野心这我知晓,可当下大明并未呈现颓势……且陛下并未失德……” “什么颓势失德,只需四个字字即可!” “哪四个字?” 朱巡用手指头蘸取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起身道:“国公府中的宴席应当要开始了,我先去看看那位传闻中的名将是个什么模样。” 他走后,韩延看着那渐渐干燥的水迹,伸手拂拭。 “天高地远!” …… 蒋庆之的驻地就在胡雄驻地的隔壁……这是胡雄为他寻的地盘,蒋庆之略一思忖,就放弃了张守等人推荐的地方。 至于沐朝弼,此人假惺惺的请蒋庆之入住国公府,蒋庆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蒋庆之沐浴出来,胡雄还在外面等候,“长威伯,沐朝弼此人凶悍,上次咱的一个手下被他寻到由头,竟然当众痛打……活活打死啊!” 胡雄咬牙切齿的道:“咱那个手下不过是喝多了,冲撞了沐朝弼出行罢了,那个狗东西,竟然痛下狠手。” 蒋庆之说道:“你那手下是故意的吧?” 胡雄呵呵一笑,“这自然瞒不过长威伯,我那手下见不惯沐朝弼逼迫,忍不住就想寻他说理。” 说理? 蒋庆之呵呵一笑,“老胡,我和黄锦的关系伱应当知晓一二,你若是想在云南有个善始善终,这个态度……不行!” 胡雄叹道,“咱……罢了。长威伯乃是陛下亲近人,咱也不说虚的。当初咱来云南,便担负着监控沐氏之责,若是局势不妥,更是要震慑之。 出发前咱信誓旦旦说定然要让沐氏低头。可到了云南咱才发现,此地近乎于沐氏领地,军民只听沐氏的吩咐,什么旨意,什么大明,一概不理。 连那些土司皆是如此,只服从沐氏之令。朝中之令甚至连擦屁股的纸都不如。咱一番建功立业的心思至此尽皆消散了。可若是无功而返……长威伯该知晓宫中乃是个跟红顶白之地,咱一旦无功而返,必然人人喊打。这不,无奈之下,咱就布了个局。” 胡雄突然冷笑,“咱本想让心腹故意去激怒沐朝弼手下,再做出隐忍之态,随后令人大肆鼓噪,说沐朝弼欺凌陛下使者……” 从争取舆论开始,这手段倒是不错……蒋庆之看多了那等直头直脑的蠢货,不禁高看了胡雄几分。 但他更想知晓沐朝弼是如何应对的,从中可以看出此人的手腕来,为下一步做准备。 “谁知沐朝弼竟然当街令人斩杀了自己的随从,说哪怕是被羞辱,也不该对咱的手下动手。接着沐朝弼的几个随从竟然嚎哭,说都督这般忍辱负重,却换来的是一再羞辱,都督能忍,咱们不能!” 卧槽! “这不是苦肉计吗?”蒋庆之说道。 “长威伯也看三国演义?”胡雄呵呵一笑,“那几个随从当街打死了咱那个手下,随后沐朝弼竟然把那几个随从绑了,亲自登门请罪。咱能如何?只能咽下这口气。” 这番话看似简单,可内里的刀光剑影却令徐渭眼前一亮。对于他而言,对手越强,他就越兴奋。 “此事其实胡太监无需如此。” “哦!这位是……”胡雄早就看出徐渭乃是蒋庆之幕僚。 “在下徐渭。” “可是越中十子之一的山阴徐渭。” “正是。” 胡雄笑呵呵的道:“竟然是徐先生吗?咱早闻先生大名。若非伯爷先下手,咱定然要把先生招募在手……” 蒋庆之觉得这厮怕不是对徐渭有什么误会,老徐再落魄也不会选择为一个太监效力,他丢不起这个脸。 徐渭虽然不屑于为内侍小吏,可谁不喜欢被人吹捧呢!没几下就和胡雄打得火热。 “伯爷,该赴宴了。”莫展来请示。 蒋庆之说道:“再等片刻。” 胡雄笑道:“沐朝弼那边定然有下马威等着长威伯,长威伯晚到片刻,便能让他气势为之一泄,果然是用兵大家啊!让咱不禁想到了诸葛武侯……” 过了一刻钟,蒋庆之这才施施然带着众人出发。 门外,张守竟在等候。 “长威伯。”张守一见到蒋庆之就开始抱屈,“老夫来云南为官数年,家中亲人死了五人,老夫一把老骨头,虽想为陛下效命,可却力不从心。还请长威伯禀告陛下,让老夫能死在老家吧!” 你堂堂云南巡抚啊! 竟然和一个无助的孩子般的哀求。 还有,什么死了五个亲人? 蒋庆之看了胡雄一眼。 胡雄低声道:“说来邪性,老张的家人这几年来探视他,死在半道五人。后来老张怕了,去信家中,不许家人再来。” “是沐朝弼!”蒋庆之深吸一口气,“那厮果然是野心勃勃。” 但野心勃勃的沐朝弼在历史上却最终选择了按下自己的野心,这也和当时朝局有关。 俺答南下虽说收获颇丰,但在各路勤王之师合围的态势之下,最终选择撤离。经此一役后,嘉靖帝开始重视整顿军队,并支持清理沿海一带倭寇…… 这一切都为裕王登基后开关打下了基础。 也让沐朝弼的野心在爆发之前选择了隐忍。 若是坐视倭寇横行东南,北方俺答必然会再度寻机南下。沐朝弼在西南登高一呼……卧槽! 这个大明顷刻间就要崩塌了。????蒋庆之想到了胡宗宪。 没有老胡,东南沿海将会沦为倭寇肆虐之地。 但后世蒋庆之只看到了供奉戚继光的地方,却少见胡宗宪的香火。 这也和胡宗宪后期因为严嵩父子倒台被连累有关系。 “沐朝弼?”张守愕然,“他怎敢?” 蒋庆之叹道:“他都敢半道突袭本伯,恕我直言,张巡抚这里……真不是事。” 张守如遭雷击,接着默然。 果然是个没性子的老好人,朝中派他来云南,这不是坑人吗? 国公府前,数十军士散在两侧,十余文武官员正在等候。 “见过长威伯!” 众人行礼。 蒋庆之颔首,“多礼了。” 有人笑道:“听闻长威伯诗才无双,下官斗胆赋诗一首,还请长威伯指点。” 此人吟诵了一首诗,此诗普通,但却在暗示沐朝弼的忍辱负重。诗中用梅花来比喻沐朝弼,便是隐喻朝中乃是冰雪,沐朝弼在冰雪压迫下必然会绽放异彩。 “还请长威伯指点!”此人拱手,笑吟吟的道。 这是下马威! 胡雄看了蒋庆之一眼,“嗬嗬!长威伯当初几首诗令京师士林噤声,怎地,你想东施效颦?也不看看自己的脸……” 蒋庆之微微挑眉,“无病呻吟!” 说完,他进了国公府,身后官员面红耳赤,但却没法辩驳。 论诗坛地位,蒋庆之乃是巨擘,而他只是个路人甲般的角色。 若是他敢开口辩驳…… 那个白胖子定然便是山阴徐渭,无需蒋庆之出手,徐渭就能分分钟教他做人。 “你也不看看长威伯何等大才槃槃,自取其辱,嗬嗬嗬!”胡雄只觉得无比快意,紧追进去。 大堂内此刻坐了不少人,看着都等了许久。 “长威伯来了。” 众人起身。 蒋庆之缓缓走进大堂。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给沐朝弼脸面,唯有如此才能占据主动。但此举也是在走钢丝绳,一不小心走歪了,沐朝弼铤而走险,他和那一千骑就得埋骨云南。 “长威伯!” 沐朝弼起身,“请!” 蒋庆之是天使,必须坐主位。 但以往的使者出于对沐氏的忌惮和尊重,都会选择谦让。 蒋庆之走过去,回身,毫不犹豫的坐下。 他竟然没给沐氏脸面! 大堂内多了惊叹声。 蒋庆之微笑道:“怎地,不喝酒,不吃菜,这是准备吃生猪肉不成?” 胡雄嗬嗬笑道:“咱听闻当年刘邦在鸿门宴中遇险,正是樊哙出手相救。那樊哙一顿吃了几条生猪腿,怎地,今日沐都督也准备了猪腿不成?不过陛下不在此,倒是白费心机了。” 这是赤果果的在说沐朝弼有谋反的野心。 轰! 大堂内的气氛一下就炸了。 沐朝弼再多的城府也化为乌有,冷笑道:“这是要逼迫沐氏自缚不成?” 张乾暗喜,低声道:“蒋庆之激怒了沐氏,这是自作孽!” 随即有人说:“沐氏为大明镇守云南多年,劳苦功高,可今日长威伯却步步紧逼,敢问这是意欲何为?” 众人都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拿起酒杯,眸色平静的看着众人。 “这一杯,敬老沐王!” 他起身,把杯中酒洒在地上。 今日来的人三成都是沐氏,这些人除去沐朝弼的死党之外,都面色缓和。 “这第二杯。”蒋庆之举杯,“敬沐氏!” 沐氏众人不禁欢喜不已。 有人听出来了,低声道:“长威伯把沐氏和沐朝弼分开了。” 这是分化! 张乾面色微变。 若是失去了沐氏的内部支持,沐朝弼随即就会失去云南军民的支持! 好一个蒋庆之! 张乾眸色中多了杀机。 蒋庆之倒了第三杯酒,张乾给江顺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打岔。 蒋庆之的动作却更快。 他举杯,“这杯酒,敬大明!” …… 月初,求保底月票。 (本章完) 第435章 砸场子,刮骨疗伤第一刀 为了这次宴席,沐朝弼和谋士们商议了许久,决定以沐氏族人为主。他准备了几个苦肉计,当着沐氏族人的面儿,展示自己委曲求全的姿态。 沐氏久镇云南,子弟大多养成了倨傲的性子。 也就是土皇帝的性子。 你蒋庆之竟敢欺凌我沐氏? 顷刻间那些对沐朝弼不满的沐氏子弟都会站在他这边。 但想不到的是,蒋庆之却一改初到时对沐氏的敌意,用三杯酒就让沐氏族人为之改观。 孙重楼轻声道:“老徐,先前那些人看似想吃了少爷,如今却又一脸感激的模样,就和变色龙似的。” “这是先打后拉。”徐渭抚须微笑,但心中也为之赞道:“伯爷的手腕果然了得啊!” 他和胡宗宪喝酒时偶尔也会谈及蒋庆之,对蒋庆之那等无师自通的统御人心的手腕颇为惊讶。 惊讶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可今日蒋庆之用三杯酒就轻松让沐氏族人生出好感来,大大改善了使团的境遇,让徐渭再度陷入了纠结。 这人,难道有生而知之者? 他不知道的是,这三杯酒不但是蒋庆之前世统御麾下积攒下来的经验,也带着心理战的影子。 蒋庆之第四杯酒,“这一杯,敬为了大明戍守云南的各位,我先干为敬!” 徐渭一直在盯着沐朝弼,见他面色不变,可握着酒杯的手却有发力的迹象,不禁想笑。 前三杯酒缓和了与沐氏的关系,第四杯酒就直接在云南内部丢下了一颗大爆竹。 蒋庆之是天使,他的话就代表着道爷的态度。 ——各位戍守云南辛苦了。 好了,内部被埋下了一颗地雷,沐朝弼要头痛了。 蒋庆之喝了酒,抬了一下手,张乾闪电般的起身。 天知晓这厮后面还有什么祝酒词,再来这么几下,沐朝弼什么雄心壮志都不用说了,乖乖袭爵,乖乖等死就是。 “长威伯名满京师,哪怕我云南地处偏僻,在下也有所耳闻。”张乾含笑道:“在下听闻长威伯乃是墨家巨子。” 张乾目光转动,“墨家消亡千余年,巨子突然出现,令在下也颇为惊讶。听闻巨子在京师与当今士林争斗不休,所为何来?是道,还是利。另外,听闻巨子曾说,我儒学非治世之学,敢问可是如此?” 今日在场的文官,十个出来十个都得自称儒学门徒。哪怕沐朝弼也是如此。 而沐氏子弟从小就开始接受教育者众多,对儒学的态度自然亲切。 就像是一种流行病,你不承认自己是儒家门徒,就担心被孤立。 张乾一席话,便是要提醒在座的人,这位长威伯可是我儒家大敌。 气氛骤然一变。 这位同行有点意思哈……徐渭呵呵一笑,但却不好出头。 这是儒墨之争,徐渭从小读的都是儒家经典,贸然掺合进去,容易造成被动。 蒋庆之喝了一杯酒,张乾笑道:“是在下的问题让长威伯为难了吗?那在下倒是要请罪。不过,儒墨之争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我云南士林当时……” 张乾看着众人,“记得当时不少人怒不可遏,今日长威伯在此,正好解开误会。” “老徐,这人怎地和你一般,都喜欢口吐毒液。”孙重楼不满的道。 徐渭:“……” 蒋庆之放下酒杯,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蘑菇,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看到满地小人儿。 “问题倒是不为难,不过,伱代表着谁问这个问题?” “自然是云南士林。”张乾说道。 蒋庆之淡淡的道:“你便能代表与云南士林?那我且问你。百年前云南若是这等模样,云南士林可会坐视?” 蒋庆之指着张守,“堂堂巡抚活的谨小慎微。” 张守神色黯然。 蒋庆之指着布政司使等人,“堂堂封疆大吏,却活的如同鹌鹑,这是谁的云南?” 张乾微笑,“自然是大明的云南。” “那么本伯想问问,云南这百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朝中政令形同虚设。” “长威伯何出此言?”张乾朗声道:“沐氏对朝中政令向来尊重有加。” “那么,谁能告诉本伯,两任黔国公病故,朝中令彻查,谁查了?” 蒋庆之起身,他看到沐氏族人都在看着沐朝弼,眼神中多是忌惮,以及怒不敢言。 手握刀枪,不怒自威……教员说的没错儿。 蒋庆之沉声道:“本伯来此,首要是受命主持沐朝弼袭爵事宜。” 名正言顺,没有黔国公的爵位,沐朝弼此刻做什么都底气不足。哪怕是要谋反,也得先袭爵再说。 这是沐朝弼和张乾等人期盼已久的一句话。 为了这句话,沐朝弼一直在隐忍。 紧张的气氛一下就松了下去。 “两任黔国公先后病故,陛下和朝中颇为关切。临出发前,陛下和严首辅嘱托本伯,务必要查清此事,还沐都督一个清白,还沐氏一个朗朗乾坤!” 蒋庆之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沐氏族人。 ——陛下令我来给你等撑腰,有冤屈的,自己寻机来和本伯倾述。????这特么还是扔大爆竹……张乾怒火油然而生。 蒋庆之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酒足饭饱,回了。” 他扬长而去,身后众人神色各异。 沐朝弼等人准备了许多手段,可蒋庆之一来就占据了主动,把场子砸了之后,便扬长而去,没给他们施展的机会。 有人冷冷道:“砸了场子就走了?” 主辱臣死,有人跟过去,“长威伯留步……” 蒋庆之脚下不停,那人不敢拉他,便小跑着到了大门外,伸手挡着。 蒋庆之拿出药烟,“老胡!” 胡雄跟着蒋庆之出来,见状便知晓这位伯爷要干什么,他毫不犹豫的道:“谁敢阻拦天使离去?” 他身后的随从冲过来,一脚把挡路之人踹飞,接着赔笑,“伯爷,请。” 眼力见不错……蒋庆之颔首,“多谢了老胡。” 蒋庆之砸了场子,随即让胡雄出手,便是要让他表态。 你是要准备观战,还是和我蒋庆之并肩? 若胡雄胆怯了想观战,那么后续蒋庆之就会把胡雄丢在谋划之外,回京之后,他自然会如实告知道爷。 胡雄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并肩,这厮不但令人动手,还回身冲着大厅里的人说道:“咱的驻地你等都知晓,有冤屈的,只管去隔壁。” 卧槽! 隔壁不就是蒋庆之的驻地吗? 这厮……蒋庆之哭笑不得,但依旧领情了,拍拍胡雄的肩膀,“哪日回京师了,我请客!” 内侍最想讨好的是谁? 帝王身边最亲近的人。 比如说蒋庆之这种,不但是道爷的亲人,还是道爷信重的近臣。双重身份,让蒋庆之头顶上多了个光环。 这等人一句话可以让胡雄等人飞黄腾达,也能让他们转瞬跌入地狱。 所以听到蒋庆之这话,胡雄瞬间就矮了三分,好让蒋巨子方便拍自己的肩膀。 “好说,只要长威伯开口,咱哪怕是在浣衣局,也会飞奔而至。” 胡雄这话是在暗示:此次若是失败,咱回京怕是要进浣衣局,但即便如此,咱此次也跟定了你长威伯! “好!” 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思,胡雄站队毫不犹豫,且能力不差,让蒋庆之颇为欣赏。 再有,若是能在宫中有自己的力量…… 我在想什么呢?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张居正,那厮后来就活成了蒋庆之先前想的模样。 帝王沦为摆设,百官敬若神明,武将高呼门下某某某……一边让帝王节俭做人,一边自己骄奢淫逸…… 这不是取死之道吗? 蒋庆之呵呵一笑,走出了国公府。 昆明的傍晚很美,夕阳下,几只大鸟姗姗落在对面屋顶,惬意的梳理着羽毛。 沐舒在外面等着他,身边有个男子正在说话。 “……他们说,要让他好看……他来了。” 男子目视蒋庆之,随即悄然而退。 “伯爷。”沐舒过来,说道:“沐氏中有人鼓噪,说伯爷此来是要削藩。有人说朝中这是卸磨杀驴,要让伯爷好看。” 蒋庆之一怔,“削藩?这话从何而来?从建文之后,削藩便是禁忌,这话……纯属污蔑!” 徐渭在后面暗自赞道:伯爷如今说谎话自然的就如同喝水。 “是,奴也不信,明日奴会去各处转转。”沐舒深深看了蒋庆之一眼,上车而去。 徐渭过来,“今日之后,沐朝弼怕是要恼羞成怒了。伯爷,咱们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老徐,这是一场变革。”蒋庆之抖抖烟灰,“大明到了这个境地,不刮骨疗伤就无法走出深渊。京师儒家势大,陛下也步履维艰。我为何主动请缨前来云南?” 他回身看着徐渭,“这刮骨疗伤,就要拿云南,拿沐朝弼开第一刀!” “沐朝弼若是不动如山,说实话,咱们还真寻不到借口和机会出手。”徐渭说道:“伯爷今日用四杯酒拉拢了云南文武官员,也拉拢了沐氏,逼迫沐朝弼不得不出手。他只要出手就会有破绽,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这是一场殊死之战。从明日开始,不,从今夜开始,这场大战就要开始了。”蒋庆之看着国公府,“我用袭爵来缓冲,但沐朝弼乃枭雄,今日他看似无可奈何,这是故作姿态。 我敢打赌,他此刻就在谋划如何能在不彻底激怒陛下和朝中的情况之下弄死我!” …… “弄死他!” 国公府的议事大厅中,沐朝弼杀气腾腾的道。 (本章完) 第436章 红伞伞,白杆杆 沐朝弼此刻眼中皆是杀机,再无半点隐忍模样。 张乾看了邓辉一眼,“都督,蒋庆之今日用四杯酒想分化我云南文武,看似高明,可他却忘了一件事儿,那便是,此乃沐氏的云南。” 邓辉抚须微笑:“国公无需做的太多,只需让沐氏族人知晓,若是国公倒台,他们能有好处去?” 张乾点头,“别忘了,当年成祖皇帝是如何对沐氏的。” 当年成祖皇帝的主要战略目标在草原,但依旧不断派人往云南掺沙子,目的不问可知,便是想收回云南的治权。 “当今陛下执拗,与士大夫们势若水火。若是云南收归朝中,陛下的威望……”邓辉从阴谋论的角度解析了蒋庆之的来意。 “都督,首要是沐氏。”江顺作为沐朝弼麾下第一大将,文武双全,“至于文武官员,说实话,都督在,他们的荣华富贵皆在。都督若是倒台了,他们也会跟着倒霉。故而无需担心。” “重新跟着个主子就是了。”有人冷笑,“那些人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哪里有半分忠义。” 江顺淡淡的道:“重新跟个主子?京卫重建是如何来的?是清洗而来。京卫将领去了十之七八,甚至士卒都还了四五成。那还是京卫,若是我云南换个主人,这些文武官员能留下多少?” 沐朝弼赞赏的点头,“江顺此言不差。回头把这番话散播出去,” “极妙。”邓辉笑道:“这番话散播出去,不但能聚拢人心,反击蒋庆之。更能令蒋庆之投鼠忌器。” “逼反了云南,他回京难逃一劫!”张乾冷笑,“不过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不着痕迹的弄死他。” “非得弄死他吗?”邓辉蹙眉,“蒋庆之毕竟是陛下亲人,且颇受信重。” “你莫非还想着都督能与朝中冰释前嫌?”张乾缓缓看着众人,“前两位黔国公之死,从陛下到朝中都心知肚明,必然是都督所为。 按理这等事儿发作,朝中就该勃然大怒,随即锦衣卫南下拿人。可陛下和朝中却选择了隐忍,为何?” 沐朝弼屈指叩击着桌子,等众人看过来时说道:“只因时机不到,当下大明主要威胁在于北方,陛下和朝中不敢在西南轻启战端。这才选择了隐忍。 一旦局势变化,譬如说俺答部不再是大明的威胁,以陛下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全力以赴……对我,对云南下狠手。” “如今唯一的顾虑就是不可撕破脸。”张乾微笑道:“维系与朝中的关系是重中之重,在此之上谋划弄死蒋庆之,便是今日都督请你等来的缘故。” 众人默然。 沐朝弼淡淡的道:“其一,制造意外,其二,想法子让蒋庆之身败名裂。第一个是直接动手,其次是制造舆论,为我,为云南争取军心民心。” 剩下的便是具体手段,这等事儿无需沐朝弼参与,他起身道:“都辛苦了,晚些有酒菜,吃了再回去。” 众人谢过,看着沐朝弼被簇拥着离去。 哪怕是在国公府,沐朝弼大多时候都有护卫随行。 “我看径直派好手去刺杀!” “刺杀落了下乘,不如一把火烧死他!” “下毒呢?云南多毒蛇。” “还有……” 声音渐渐远去,沐朝弼回到了国公府后面。 夜色怡人,周围弥漫着花香,还有清风徐徐,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沐朝弼却无心感受这些美好,此刻沐巩去了,偌大的国公府就他一个主人。 他走进了会客厅,护卫们止步,警惕的盯着周边。 这不只是防备蒋庆之,主要是防备忠于老国公一系的那些人铤而走险。 会客厅墙壁上挂着不少画,最早一幅是沐氏起家的老祖宗沐英的画像。 沐朝弼一个个祖宗看过去,直至最后两幅画像,第一个是他的父亲沐绍勋,第二个是他的兄长,也就是前两任黔国公的父亲沐朝辅。 “从小我就看着兄长被众星拱月般的奉承着,令我颇为羡慕。彼时我在想,为何兄长能如此?就因为他比我年长吗?若是以年长论高下,那些老头老妪岂不是尊贵异常。我也蠢笨,竟然就此去问了父亲,被一顿打。” 沐朝弼看着父亲沐绍勋的画像,“当年父亲是如何说的,我依旧记得,一字不忘。父亲说:长幼有序,别说是大了岁数,就算是双胞,只要你兄长先出来,便是黔国公的袭爵之人。” “原来是这样吗?”沐朝弼笑了,“父亲去得早,兄长年幼袭爵,彼时云南巡抚等人在觊觎我云南治权,幸而沐氏族人抱团,这才挡住了陛下的手段。 可兄长彼时做了什么?他只知晓向朝中献忠心,每次上奏疏必然是诚惶诚恐,唯恐被削藩…… 削藩啊!他也不想想,真要削藩,他越是恭谨,陛下的信心便会越坚定。” 沐朝弼看着沐朝辅的画像,“那时候我颇为不忿,心想,为何不能以能力来选拔袭爵之人?可所有人都说,立嫡立长乃是千年来的规矩。” 沐朝弼叹道:“可我在想……若是长的那个,他死了呢?” 一阵风吹进来,画像抖动着。 “天可怜见,大概是苍天听到了我的声音,于是兄长二十岁便去了,我在想,该轮到我了吧?” “可那些族人却把沐融那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推了出来,朝中也是如此。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能袭爵?就凭他是沐朝辅的儿子吗?我不服!” 桌子上的烛台上,一根儿臂粗细的蜡烛在燃烧着,烛光摇曳,把沐朝弼的身影投射在画像上,仿佛两兄弟正在亲切谈话,又仿佛是在拼死搏杀。 “朝中令我为都督佥事辅佐沐融,可为何不径直让我袭爵?” 沐朝弼鼻息咻咻,“看着那个奶娃坐在上面发呆,我岂能忍?父亲……” 沐朝弼看着沐绍勋的画像,“我就这么辅佐他长大成人,再亲手把自己辛苦打拼维系的云南交给他……那岂不是为人做嫁衣?” 他笑了起来,笑容在烛光中有些诡异,“既然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我便悄然动了个手脚。没多久,我那大侄子就去了。 我早早就令人去京师托请关系,为我谋划袭爵之事,我在云南造舆论……一切准备就绪,可陛下和朝中竟然……” 沐朝弼用力一拳捶打在沐朝辅的画像上,“他们竟令沐巩袭爵,依旧是个奶娃,依旧是个奶娃啊!” 沐朝弼缓缓蹲下,咬牙切齿的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朝中不仁,那就休怪我沐朝弼不义。是我出手弄死了沐巩,如今兄长一系血脉断绝,朝中能如何?陛下能如何?” 沐朝弼仰头看着画像,“兄长,伱又能如何?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沐朝弼起身,“对了,忘了告诉兄长,陈氏我还留着,我这便去看看这位美艳的嫂子……哈哈哈哈!” 他去了后院的一个小院。 没多久,里面传来了陈氏的厉喝,“沐朝弼,你要作甚?放开我,放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沐朝弼一脸餍足的出来,对看守的护卫说道:“不许人接近此处。” “是。” 沐朝弼站在小院前,仰头看着夜空,笑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昔日曾看轻我的,如今却在我的身下婉转相迎。这个世间便是弱肉强食,再无半分道理可言。哈哈哈哈!” 没多久,张乾求见,带来了众人商议的结果。 “先从暗处出手?”沐朝弼蹙眉,“夜长梦多,尽快。” “是。” …… 对于蒋庆之来说,吃是人活着的动力之一。 前世他喜欢重口味,但后来脾胃不好,只能清淡饮食,嘴里淡出个鸟来。但就和人生一样,他渐渐从清淡中品出了食物的真味。 云南前世他并未来过,但久闻云南美食大名,特别是蘑菇。 据闻云南蘑菇的种类之多,经验最丰富的采蘑菇的好手也无法完全分辨出来。 早上,蒋庆之是被鸟鸣声唤醒的。 他听到了些细细的声音,仿佛是什么在抚摸着整个世界,又仿佛是什么在润泽着屋顶和院子。 天色依旧昏暗,蒋庆之披衣起身。他推开门,一股子潮湿但却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 下雨了,细雨如丝。 “少爷,起床了。” 孙重楼的喊声如期而至。 操练完毕,随行的厨子也做好了饭菜。 “伯爷,这些都是小人昨日带着人去采买的。”厨子得过警告,让他做饭时注意些。 早饭主食是大米饭,菜有羊肉,还有一道蘑菇炒腊肉。 “腊肉是本地的,说是与火腿其名的美食,加上鲜美的蘑菇……小人就尝了一口,美!” 众人食指大动,纷纷坐下准备开动。 羊肉还好,蒋庆之刨了一口米饭,看着那份蘑菇炒腊肉,蘑菇颜色鲜亮发红,蒋庆之突然眼皮一抖。 “都等等!” 众人正准备大快朵颐,闻言愕然。 “少爷。”孙重楼急不可耐。 “听过一首歌吗?”蒋庆之夹了一块蘑菇,缓缓说道: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本章完) 第437章 中毒身亡 凌晨,没有妻儿的张乾早早就起来了。 他先披发踱步,在国公府中缓缓而行,顺带还能巡查一番。 晨曦在天边缓缓浮现,湿润的空气带着泥土的味儿,有些腥,但却让人精神一振。 一个护卫急匆匆进来,见到张乾后说道:“张先生,那边开饭了。” “蘑菇确定买了?”张乾问道。 护卫点头,“昨日菜场那边卖蘑菇的都是咱们的人,特地选了好蘑菇,本地人都无法辨认的好玩意儿。 那蘑菇只需吃几块,或是来一碗汤,就能让人毙命。 那厨子很是警惕,先是问话,接着换了好几家一一试探,可他哪里能想到,几家都是咱们的人。最终他买了两种蘑菇,都是剧毒之物。” “好!” 张乾吩咐道:“让人在蒋庆之驻地之外等候,一旦听到喧哗声,便赶紧来报。” “是。” 护卫走了,张乾去请见沐朝弼,谁知沐朝弼竟还在睡觉。 有妻儿的就是不一样啊! 张乾站在沐朝弼所住的院落之外自嘲一笑。 但旋即他眉间多了隐忧,沐朝弼弄死了沐巩,却隐下了陈氏,对外宣称陈氏也一同病故。一旦外界得知陈氏未死,被他囚禁于国公府中,沐氏族人将会勃然大怒。 “都督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太过了些。” 沐朝弼扣下陈氏的心思张乾知晓,不外乎便是对兄长沐朝辅的报复。 你不就是比我早生些时候吗?你不是袭爵人吗?可如今你的两个儿子死于我手,伱的女人在我的身下哀鸣…… 张乾叹息离去。 …… “弄条狗来。” 蒋庆之吩咐道。 孙不同说道:“隔壁就有。” 他带着人翻墙去了隔壁胡雄的驻地,没多久弄了一条看家狗回来。 “少爷,这蘑菇冷了。”孙重楼嘟囔。 “想死想活?”蒋庆之看了他一眼,“知晓吃了毒蘑菇会如何吗?” 孙重楼摇头,蒋庆之说道:“你会看到眼前都是小人儿,你会把墙壁当做是天梯……这是轻的。重的径直毒死。” “可看着不像啊!”孙重楼夹了一块蘑菇,“多漂亮的蘑菇。” “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蒋庆之想到了张无忌老娘的那番话。 孙不同本想掰开狗子的嘴,可不用他动手,狗子看蘑菇腊肉就迫不及待的一阵胡吃海喝。 吃了个肚子滚圆后,狗子看看众人,准备溜了。 “看住它。”蒋庆之坐下开始吃饭。 羊肉下米饭也不错,不过味儿淡了些。蒋庆之拿出随行带来的辣酱,扒拉了一下,就这么蘸着吃。 一顿饭吃下来他满头汗,只觉得身体里的潮湿气息尽数随着汗水发散了出来。 “少爷,这个蘑菇……”孙重楼依旧不死心。 “伯爷!”端着碗在外面吃早饭,顺带看着狗子的孙不同的声音有些尖锐。 蒋庆之放下筷子,孙重楼抢先一步冲了出去。 先前活蹦乱跳的狗子,此刻就躺在角落里,嘴角有呕吐物和白沫,身体在抽搐着…… 孙重楼:“……” 徐渭:“……” 蒋庆之缓缓走出来,众人看向他,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了一个画面…… 从蒋庆之到孙不同,吃完早饭后都躺在地上抽搐…… “沐朝弼!”徐渭眸色微冷,“先把厨子弄来问话。” 厨子被叫来,见到狗子如此,下意识的就跪了,“伯爷,小人发誓和此事无关……” “我知晓和你无关。”厨子去采买时有夜不收的军士随行,也算是监督。 “你仔细想想采买蘑菇的经过。”蒋庆之坐在台阶上,看着朝阳升起。 “昨日小人去菜场,先采买了腊肉和菜蔬,顺着走过去就看到了几个摊贩在卖蘑菇,小人一个个问过去,大多说的差不多,便买了他们都推荐的两种蘑菇。小人心想,就算是有人想坑害咱们,必然无所遁形。谁知晓……” 厨子怎么都想不通,“小人真是问了所有的摊贩,都说这两种蘑菇鲜美,且无毒。” 徐渭淡淡的道:“若那些摊贩都是沐朝弼的人呢?” 厨子只觉得毛骨悚然,“这……” 徐渭回身,“伯爷,这是沐朝弼的手段。此刻外面定然有人在等候消息。” “惊呼一番。”蒋庆之挑眉,“既然沐朝弼要演一出戏,那我成全他。” 没多久,蒋庆之驻地突然传来了惊呼,“来人呐!来人呐!伯爷晕倒了……” 对面宅子的围墙上,两个男子趴在上面,听到这番叫嚷,都兴奋不已,“快,去禀告都督。” 张乾闻讯大喜,禀告了沐朝弼,刚起来的沐朝弼微笑道:“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哈哈哈哈!去看看!” 张乾带着几个小吏赶到了蒋庆之驻地,侧耳倾听了一番,“有人在哭,看来是不妥了。敲门!” 咚咚咚! 随行小吏用力捶打着大门。 门开,孙重楼宽大的身躯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找谁?” “在下邓辉,求见伯爷。”邓辉极力想窥看一眼,可孙重楼却随着他的视线移动身体,让他无法如愿。 孙重楼越是如此,邓辉越发笃信蒋庆之是中毒了。 “所为何事?”徐渭来了。 “国公想问问伯爷,袭爵之事何时准备?” “此事还早。”徐渭说道:“伯爷初到昆明有些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再等等吧!” 什么身体不适,定然是死了,而徐渭等人想隐瞒此事……蒋庆之身死,他们难逃京师追责,以嘉靖帝护短的心性,徐渭等人最好的结局便是发配某个蛮荒之地,弄不好甚至会发配在云南,借着沐朝弼的手弄死他们,以发泄怒火。 “在下想见见伯爷。”邓辉坚持。 “抱歉,伯爷不见客。”徐渭摇头,“关门。” 呯! 大门被粗暴的关上,邓辉摸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阴笑道:“得手了,走,回去。” 沐朝弼闻讯思忖片刻,“徐渭等人此刻六神无主……不过要想法子确认蒋庆之是否身亡。” 张乾说道:“此事倒也简单,此行他们带了郎中,不过军中郎中对中毒却无计可施。蒋庆之若是未死,徐渭等人必然会悄然去请本地郎中,盯着就是了。” 沐朝弼点头,“不可硬闯。另外,把消息悄然散播出去,特别是沐氏。” 沐朝弼眸色阴郁,“那些蠢货被蒋庆之一杯酒糊弄住了,等得知蒋庆之身亡,我倒要看看那些人是什么嘴脸!” 江顺杀气腾腾的道:“都督,该拿几个人来杀鸡儆猴才是。” “我知,不过时机不到。” 江顺还想再劝,张乾给他个眼色,江顺一怔,暗叫自己糊涂。 沐朝弼连侄儿都能杀,何况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沐氏族人。 “杨启那边……”沐朝弼眯着眼思忖片刻后,“告诉他,尽快赶来。” “都督,杨启狡黠,就怕会观望。”邓辉说道:“虽说当初是都督给了他接手部族的机会,可此人贪婪,一直对云南有野心……” 杨启乃是云南土司,和沐朝弼关系亲密。 其人麾下有六千勇士,横行无忌。 “我在,杨启有野心也得按着!”沐朝弼冷笑。 若是他不在,哪管洪水滔天? “都督的意思是……等蒋庆之死讯公布,让杨启出手吗?”张乾问道。 沐朝弼点头,“一旦蒋庆之死讯传出来,那一千骑便会群龙无首。据闻京卫中以虎贲左卫最强?” “是。”江顺说道:“虎贲左卫乃是蒋庆之一手操练,且与俺答部厮杀多次,可谓劲旅。” “那一千骑便是虎贲左卫的精锐,京卫精锐中的精锐,竟被云南土司打败,消息传到京师,朝中君臣会如何想?” 沐朝弼看着众人,邓辉说道:“朝中君臣定然会惶然,虎贲左卫尚且打败,大军南下,若是重蹈土木堡覆辙……大明此刻可没有第二个于谦于少保。” “如此,朝中必然偃旗息鼓,乃至于要安抚都督。咱们只需操练将士,安抚土司,坐待时机……” 张乾眼中有异彩闪过,“时机一至,若是京师不妥,都督也可率军勤王嘛!” 江顺笑道:“勤王不小心就不走了,难道谁敢有异议不成?” “哈哈哈哈!” 野心从来都是被纵容出来的,沐朝弼的眼中野火闪烁,“先安抚文武官员,我亲自去安抚沐氏族人。” 下午,沐朝弼设宴请沐氏族人。 席间沐朝弼颇为谦逊的说,此后当与沐氏族人联手治理云南。 这个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一时间有不少人心动了。 子弟能出仕,那再好不过了。 邓辉突然进来,附耳和沐朝弼说了些话。 靠得近的隐约听到什么……长威伯好似吃了毒蘑菇……毒发……徐渭……隐瞒…… 沐朝弼变色,“赶紧请了郎中……罢了,我若出手,怕是会被猜疑。哎!” 酒席散去,消息不胫而走。 “蒋庆之吃了毒蘑菇,毒发身亡。如今随行的谋士秘不发丧……” 蒋庆之死了? 在家中的沐舒宛如晴天霹雳,她急匆匆来到了蒋庆之驻地之外,却被拒之门外。 “伯爷身子不适,不见客。” 沐舒黯然回归。 这一下反而坐实了此事。 一时间,去国公府向沐朝弼示好的沐氏族人和文武官员多不胜数。 第二日,沐舒正在黯然神伤,有人禀告:“二娘子,有客人求见。” “谁?就说我身子不适。”沐舒哪有什么心情见客。 “来人说若是不见,二娘子必然会后悔。” 沐舒心中一惊,强打精神去了前面。 一个带着斗笠大男子站在会客厅中,听到脚步声后,回头,缓缓摘下斗笠。 沐舒眸色一亮,“长威伯!” (本章完) 第438章 沐氏囚笼 得知蒋庆之可能毒发身亡后,沐舒哭了一场,如今看着眼睛红肿,颇为憔悴。 当看到男子摘下斗笠的那张脸时,沐舒喜极而泣。 “长威伯!” 蒋庆之把斗笠丢在边上,“怎地,以为我死了?” 沐舒哽咽着:“他们说伯爷吃了毒蘑菇。” “可惜没看到小人。”蒋庆之笑道,“沐氏族人此刻如何?” “大多都去过了国公府,向沐朝弼示好。”沐舒在京师和沐朝弼唱反调,故而一家子都在等死。 没想到蒋庆之竟然没死。 “能否帮我约见几位德高望重的沐氏长者?”蒋庆之问道。 沐舒身体一震,“您是想……” “沐朝弼倒行逆施,沐氏中想来不少人怒不可遏,却因他手握大军而敢怒不敢言。我来,便是要为沐氏讨个公道。” 蒋庆之舌绽莲花,沐舒此刻心神激荡,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看,多好的一个姑娘,可惜了,竟然是沐氏的人。 徐渭在外面有些遗憾的摇头叹息,心想若是伯爷纳一个沐氏女为贵妾,对墨家的助力颇大。 蒋庆之坐下,“府上可有蘑菇?” 沐舒点头,不解道:“都没毒。” “弄几道蘑菇做的菜来。” 你还敢吃?沐舒:“……” 蒋庆之垂涎欲滴,“我在京师就听闻过云南蘑菇鲜美甲天下,可惜未曾吃过。既然来了,那岂能少了这口?” 晚些,十余道菜送上来,都是以蘑菇为主的菜肴。 蒋庆之饱餐一顿,赞不绝口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徐渭说道:“少顷便能做出十余道蘑菇菜,可见沐氏豪奢。” “沐氏镇守云南多年,也算是劳苦功高。”蒋庆之云山雾罩的功力颇有道爷的味儿。 “伯爷是说,这算是酬劳?” “嗯!”蒋庆之说道:“否则我见什么长者。” 他回首看了一眼远处的国公府,“这是给沐氏的机会,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第二日,消息传来。 “沐氏那边说在今夜。” “好。” 蒋庆之没事儿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狗呢?” 隔壁传来了胡雄气急败坏的声音,“狗哪去了?” 艹! 都几天了,这厮才发现狗丢了。 接着就听到胡雄低声道:“把梯子架起来,小心些,别惊动了长威伯的护卫,特别是那个什么孙重楼,狗曰的,最是不讲理,不小心就是一顿毒打…… 哎!慢些,这是咱的屁股,不是石头,轻一点。” 围墙上慢慢探出一个脑袋来,警觉的四处看看,没发现人,胡雄这才攀爬上来,低头…… 蒋庆之似笑非笑的站在下面,仰头看着他。 “长……”见到传闻中毒发身亡的蒋庆之活生生站在下面,胡雄差点被吓个半死。他捂着嘴,干咳一声,“哎!这人都没了,让咱心疼!” 卧槽尼玛! 心疼这个虎狼之词是这么用的? 蒋庆之满头黑线,指指后面,胡雄心领神会,下去后呵斥了几个托着自己屁股的随从,随后骂骂咧咧的去了后门。 有人接应他进来,蒋庆之在书房等候。 “咱的长威伯哟!得知你毒发身亡,咱哭了一宿啊!” 胡雄就差呼天喊地了。 “停!”蒋庆之叫停了他的表演。 胡雄吸吸鼻子,“毒蘑菇之事可是伯爷的计谋?” “确有其事。” “沐朝弼狼子野心,该死!” “本伯意欲借着此事做些事儿,胡太监可否配合一二?” “长威伯只管吩咐。” 若是蒋庆之身亡,道爷一怒之下,胡雄觉得自己难逃一死。所以见到蒋庆之安好,他狂喜之下,恨不能马上去庙里拜谢佛陀和菩萨。 “你如此……” 下午,有人听到胡雄驻地里传来了哭声。 传闻蒋庆之毒发身亡后,他的护卫就清理了几次街上的眼线,所以沐朝弼的人只能隔的远远的监控。偶尔派人装作是小贩,提着东西沿街贩卖,顺道听一耳朵。 “是胡雄的哭声。”小贩说道。 “伱如何知晓?”邓辉亲自坐镇。 “那声音尖锐,小人听过,绝不会错。” “好。” 邓辉笑眯眯的道:“胡雄慌了,担心自己被牵累。张守是个废物……都督大事可成。” …… 是夜,城外的一处沐氏别业中,几个老人正在待客厅中等着。 沐舒就坐在后面,静静的看着外面发呆。她跟着蒋庆之回到云南,得知她归来的父母欢喜之余,也苦笑不止。 ——你若是不回来,一家安宁。 这不是刻薄,而是爱护。 沐舒若是留在京师,沐朝弼投鼠忌器,不会对她的家人下毒手。她一回来,沐朝弼再无顾忌,只等蒋庆之前脚一走,后脚就算总账。 在决定跟着蒋庆之南下之前,沐舒就想过这些事儿。 “二娘子!” 论辈分沐舒该叫三叔的沐绍宁回头招手。 “三叔。”沐舒乖巧起身过来。 沐绍宁对自己的堂弟沐绍元说道:“这丫头在京师孤苦伶仃,却一直坚持着,令沐朝弼投鼠忌器。可惜不是我的女儿,否则定然要为她找个好人家。” 沐绍元抚须微笑,“此刻也不晚不是。” “是啊!”沐绍宁说道:“一切都得看那位长威伯与沐朝弼之间的胜负。二娘子,咱们远在云南消息不便。听你说那位长威伯乃是国朝名将,可此人年未满二十……除非是霍卫重生,否则哪来的名将美誉? 霍卫……我大明若是能出一位霍卫般的名将,国祚自然就不同了。沐朝弼有什么野心也得乖乖的收着。” 沐绍元眯着眼,看似不经意的看向沐舒,“沐朝弼心狠手辣,能以都督佥事的身份掌控云南,掌控国公府,手腕可见一斑。你确定那位长威伯能与他抗衡?” 几个老人都盯着沐舒,积威之下,室内温度仿佛降低了大半。 沐舒从容行礼,“各位叔伯不知,在长威伯出现之前,九边面对草原异族百余斥候都不敢出战。就算是出战也是负多胜少。” “隐约耳闻。”一个老人说道。 对于沐氏来说,云南便是自己的天地,这个天地让他们富甲一方,享受不尽,但也令他们坐井观天。 什么取悦了你,什么便是你的囚笼——蒋庆之。 沐舒挑眉,“长威伯第一次率军出塞,便击败俺答麾下铁骑,令京师沸腾,但许多人说此乃侥幸,且俺答部定然不是精锐。” 几个老人点头,显然也赞同这个说法。 “卫霍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辅佐汉武,生来便会厮杀。当今陛下……恕老夫直言,看着也没汉武的雄才大略不是。天上的星宿岂能为他效力?”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道。 沐舒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锐利。 “怎地,二娘子不服气?”老人看着六七十岁了,但眼神却好。 “第二次,长威伯率军出塞,以少击多,大败俺答麾下万余骑。并筑京观于大同城外。”沐舒一字一吐的道:“此役之后,长威伯威名再无人质疑。” “哦!”老人眯着眼,“那么,此子对我沐氏什么看法?” “长威伯说过,沐氏世代镇守云南有功。” 几个老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时有人进来,“长威伯来了。” 蒋庆之扮做是行商出的城,他本以为要在城门那里斗智斗勇,谁知晓沐氏安排了几个族里的纨绔带路,竟然没人敢搜查他。 进了大堂,几个老人缓缓起身。 蒋庆之摘掉斗笠,对沐舒微微颔首,“辛苦了。” 他竟不顾族里老人,而先安慰我……沐舒心中叹息,莫名伤感。 几个老人默然。 蒋庆之仿佛才看到他们,微笑道:“沐氏为国镇守云南,功莫大焉。这是陛下的原话。” 几个老人随即行礼,“见过长威伯。” 这些老狐狸是不见好处不开口,十足十的把土霸王土皇帝的倨傲姿态演绎的淋漓尽致。 “上酒菜。” 酒菜流水般的送上来,几个老人只吃了几筷子做个意思,蒋庆之却大快朵颐。 “不错!” “嗯!这个火腿有些年份了吧?可惜了,若是汤中加些瑶柱,想来会更为鲜美。” 蒋庆之吃完,把筷子一搁。 “沐氏想要什么?” 方才还在腹诽这厮是个土包子的几个老人心中一凛,齐齐看向沐绍宁。 沐绍宁微笑道:“沐氏忠心耿耿,能要什么呢?不过是陛下给什么,沐氏接什么罢了。不过沐朝弼当道,沐氏敢怒不敢言……” “沐氏的当家人说话就是这般半遮半掩吗?”蒋庆之冷冷的道:“本伯来云南,不是为了什么袭爵之事,为的是查清两位黔国公身故的缘由。” 他屈指叩击了几下桌子,有人送上茶水,蒋庆之喝了一口,“本来陛下和朝中对二位先国公之死乃沐朝弼所为半信半疑,可本伯才将到昆明的第二日,就有人采买到了毒蘑菇。看,巧了不是。” “沐朝弼狼子野心,可他手握大军,我等奈何?”沐绍宁平静的道:“我等手无缚鸡之力……” “既想本伯为沐氏除掉沐朝弼这个祸害,又想袖手旁观,你等觉着,天下可有这样的美事?” 蒋庆之突然翻脸,“本伯若是开口明日回京,信不信沐朝弼能求神拜佛,把本伯奉为上宾。” 沐绍宁和几个老人交换了个眼色,“那么,伯爷要我等作甚?” “我要你等……”蒋庆之眯着眼,“第一,一旦本伯发动,沐氏必须表态,孤立沐朝弼。其次,若双方动手,我要沐氏……安静!” 沐绍宁说道:“我等需商议一番。” 蒋庆之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缓缓踱步,点了一根药烟,深深吸了一口。 沐舒也被请出来了,在另一侧遥遥看着他。 里面沐绍宁说道:“孤立沐朝弼,这是逼迫沐氏站在他一侧,至于动手时要我沐氏安静,这是要独揽大功……” “可我沐氏也要功劳不是。” “沐朝弼倒台,谁来袭爵……这就要看谁在平乱中功劳最大。” (本章完) 第439章 野心家 老人们一番激烈的争执后,最终选择了沐绍宁。 “三哥袭爵无人不服!”沐绍宁说道,“如此,咱们先虚以委蛇答应蒋庆之。” “妥!” “请长威伯来。” 蒋庆之再度进来。 “沐氏接受条件,但有个要求。”沐绍宁正色道。 “请说。”蒋庆之欣喜的笑了。 “沐朝弼虽说罪大恶极,可也是沐氏,恳请长威伯饶其一命。” 蒋庆之叹息,“沐氏……果然情义深重。罢了。不过刀枪无眼,若沐朝弼死于混乱中,那就怪不得本伯了。” “只请长威伯尽力而为。” “好说。” “另外……”沐绍宁犹豫了一下,见蒋庆之面露不悦之色,便笑道:“若是沐朝弼倒台,朝中可有预想?” ——谁来袭爵? 蒋庆之蹙眉,“此事当朝中决断,不过沐氏的推举很是重要。” 众人点头,沐绍宁说道:“沐朝弼那个畜生便是强行上位,沐氏族人敢怒不敢言。长威伯此言甚是。” “君子一言!”沐绍宁举起手。 “驷马难追。”蒋庆之举手。 啪! 蒋庆之走出待客厅,见右侧走廊下,沐舒站在灯笼之侧,遥遥蹲身。 他微微颔首,指指城中。 “保重!”沐舒低声道。 …… 清晨,张乾来到了蒋庆之驻地,徐渭接待的他。 “长威伯身子如何?”张乾问道。 “还好。”徐渭含糊以对。 “国公府中有几位郎中还不错,若是需要,此刻便可请来。” “不必,随军就有郎中。”徐渭微笑道。 “那就好。对了,我来此是想问问,长威伯那日说了此行是主持都督袭爵之事,此事尽人皆知,何时能办?” “急了?”徐渭讥诮道。 “非也。”张乾说道:“名正言顺不是。最近有土司不安分,便是因为云南无人主持大局。若是都督能尽早袭爵,便能威慑那些人。” “很急吗?”徐渭问道。 张乾说道:“三五日内土司的大军就要逼近昆明了。” “此事……”徐渭眯着眼,“那就三五日吧!伯爷的病情当有缓和,到时候再谈此事。” “好,一言为定。” 张乾走后,后面走出来一人,正是蒋庆之。 “三五日……这大概是沐朝弼决定动手的日子。”蒋庆之坐下,“可我岂能让他如愿?” …… 当日上午,邓辉去见了张守。 “都督说,土司杨启蠢蠢欲动,请张巡抚出手弹压。” 张守瞠目结舌,“老夫麾下能调动的也就是百余老弱病残,那杨启听闻麾下数千勇士,老夫如何弹压?” 邓辉冷笑,“巡抚乃一地之长官,昆明之外的事儿,不该都督管不是。若是那杨启作乱,云南受损……” “历来不都是沐氏执掌军权吗?”张守不忿的道,老实人也发飙了。 “可都督只是都督。”邓辉说道了:“谁知晓朝中意欲让谁袭爵?” “长威伯那日都说了是沐都督。” “口说无凭,时至今日长威伯依旧没露面,都督越发不好出面了。”邓辉说道:“话,在下带到了,至于张巡抚如何弹压杨启,那与都督无关。” 等他走后,张守怒火升腾,砸了一屋子东西,骂道:“谁不知长威伯吃了毒蘑菇,此刻怕是都臭了。此时用杨启来逼迫老夫,这是要谋反吗?” 他灵机一动,当即去见胡雄。 “胡太监有监控云南之责,当知晓老夫的难处。还请胡太监做主。” 堂堂巡抚,竟然成了到处撞钟的叫花子,让胡雄不禁暗自唏嘘,但他却冷着脸道:“如今长威伯不出,咱这里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咱手下数十人此刻大多在盯着外面,杨启那边随意弄些人进城,咱就只能恳请陛下在京师降下掌心雷,劈死那些乱臣贼子。” 掌心雷? 张守失望而归,随即写了致仕奏疏,令驿站快马递给京师。 但奏疏刚出去没多久就被截获了。 “都督,是张守的致仕奏疏。”张乾笑道:“这老儿是怕了。” “张守不足虑,不过胡雄是内侍,在云南军民眼中便是陛下的家奴。胡雄在一日,我便不安一日。” 沐朝弼说道:“一旦动手,借口乱兵洗劫,弄死胡雄!” “都督放心!” 沐朝弼起身,“至于什么袭爵,蒋庆之身死,京卫精锐千骑被云南土司击溃,朝中除去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众人轰然大笑。 沐朝弼很满意麾下的精气神。 “问问杨启到了何处。” …… 距离昆明城三十余里的一处山谷中,杨启正在吃干粮。 干粮是饭团和肉干,以及咸菜。 杨启身材廋削,面色微黑,目光却格外锐利。 “缅甸宣慰司早已名存实亡,如今被三家分割。”杨启在对手下将领们训话。将领们站的笔直,腰间佩着的竟是明军制式长刀。 “咱们如今的势头尽了。要么向缅甸那边扩张,可那三家凶悍,且一旦被攻击,弄不好便会联手。” 杨启咽下嘴里肉干,“且缅甸那边哪里比得过云南富庶?所以,咱们应当向这边扩张才是。” “指挥使。”杨启挂着指挥使官职,有人说道:“可沐朝弼不是省油的灯啊!他岂会坐视咱们得手?” 杨启吃了一口饭团:“由不得他。此次他请我出兵,条件便是让出一座城池。有了城池,咱们就有了遮蔽之所。以城池为基业,伺机而动。若是有机会……说不得还能做做云南王!” 将领们不禁喜笑颜开,有人说道:“指挥使做云南王,咱们就做指挥使。至少也得是个指挥佥事吧!” “我便做宰相。” “我做大将军……” 杨启蹙眉,觉得麾下不读书,果然是粗鄙不堪。 他正捉摸着等拿下一座城池后,是否请几个先生来教导麾下,有人带着沐朝弼的使者来了。 “都督说,三到五日动手。一旦动手,便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掉那一千骑,凭人头记功,一颗人头百钱。” “百钱?”杨启心动了。 “都督说了,钱,沐氏不缺。”使者矜持的道。 “好,一言为定。” 对于土人来说,大明的铜钱就是硬通货。那些妇人最喜在背孩子的背篼上缝几枚铜钱,说是能辟邪。 等使者走后,杨启对麾下将领说道:“那日一旦动手,就要果断。击败了那些明军后,顺势洗劫昆明城……” 有人说道:“沐朝弼会许可?” “为何要他许可?”杨启冷冷的道:“咱们有他把柄,他只能有苦难言。洗劫之后撤出昆明,随即远遁。” “他若是反悔呢?” “他若是敢反悔,咱们只需说此次突袭乃是沐朝弼吩咐,别忘了,当初举荐我接任指挥使的便是他。老子反咬他一嘴,他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杨启看着昆明方向,眼神灼热,“那个花花世界啊!若是我的该有多好?” …… 第二日,沐朝弼以土司杨启袭扰为由,召集众人议事。 “胡太监,还请前往。” 沐朝弼的人看似温和,但却不容拒绝。 来人身后有数十军士,虎视眈眈的盯着胡雄的手下。 这个狗东西是不准备掩饰自己的野心了吗? 胡雄心中有些发慌,但转念一想,蒋庆之若真是死在昆明,嘉靖帝绝壁要想方设法弄死沐朝弼,既然如此,那沐朝弼还掩饰什么呢? 只要不谋反,他就不怕。 “稍等,咱换身衣裳。” 胡雄去了后院,这里刚被悄无声息的开了一道小口子,他急匆匆进去,寻到了蒋庆之。 “只管去。”蒋庆之说道:“沐朝弼若是要动手,何须请你前去?只需百余人便能令你束手就擒。” “咱练过。”胡雄挥舞了一下拳头,差点闪着腰。 “对了。”临走前胡雄问道:“若是沐朝弼逼迫咱答应些什么……” “沉默以对即可” “若是他……把刀子架出来呢?”胡雄干笑道:“咱不怕死,也有为陛下效死之心,可留着有用之躯为陛下效力岂不更好?” 这货真实的有些可爱……蒋庆之莞尔,“他没这个机会。” 胡雄半信半疑的去了国公府,一进大堂,就看到了巡抚张守和布政司使等人。 “胡太监也来了?”张守近前开始叫苦,恨不能把自己说成病入膏肓,今日不致仕,明日就要死在昆明。 “都督到。” 沐朝弼来了。 他龙行虎步……其实就是八字步,也就是故意走外八字,后来被读书人演绎成了儒家子弟必修功课。 “今日召集你等是有一事。”沐朝弼没打算和这些盒饭周旋。“长威伯不出驻地,可杨启大军就在前来昆明的路上。如今昆明无人能做主……黔国公之爵不能再拖了。” 胡雄干咳,“沐都督这话什么意思?” “长威伯虽然不出,可伱等也是陛下的使者。特别是胡太监。”沐朝弼说道:“我准备让人闯入长威伯驻地,看看那些人在弄些什么。能拿到袭爵的旨意也好,拿不到,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张守听出了不妙的味儿,颤声道:“什么见证?” “都督袭爵的见证!”张乾微笑道。 “谁反对?”沐朝弼微笑问道。 “你这是……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啊!”张守面色惨淡,知晓自己一旦点头便是渎职,不,是重罪。 “那么,胡太监呢?”沐朝弼微笑道。 一个军士走到胡雄身后,手按刀柄。 胡雄知晓今日但凡不答应,弄不好沐朝弼真敢动手。就算是今日不动手,过几日寻个几口,什么土司作乱,什么贼人作乱……在昆明城中沐朝弼要弄死谁,还真不是难事。 胡雄脊背汗湿。 “胡太监……答应与否?”张乾盯着他。 外面这时一阵打斗声。 接着有人说道: “不答应又如何?” “谁?!” 众人猛地回头。 “本伯。” 门外,蒋庆之负手而立。 (本章完) 第440章 老人杨慎 云南气候宜人,空气湿润,最适合蘑菇生长。千年来不断进化,成了蘑菇圣地。 本地人吃蘑菇都得小心翼翼,除去自己熟识的,其它的一概不敢入口。 当然,和拼死吃河豚一个道理,越是危险的东西越美味,有人为了那口美味便去冒险尝试,不死,那就说明是好蘑菇。 死了,那就是命不好,大伙儿吃席就是。 蒋庆之出身苏州,说实话,苏州那地儿真没吃蘑菇的习惯,而且出名的蘑菇多带毒,什么白毒伞、青毒伞、花褶伞……吃了你就躺板板。 唢呐一响,父母白养。 所以当得知蒋庆之吃了毒蘑菇的消息后,每个人都觉得中毒身亡理所当然。 蒋庆之好吃之名在京师尽人皆知,据闻连嘉靖帝都不时派人去新安巷抄没些蒋家的美食进宫。 这样的饕餮,便是前面所说的,为了一口美食,甘愿冒着被毒死的风险。 蒋庆之多半死了……在蒋庆之数日不曾出现后,国公府众人都这般说。 所以,当活生生的蒋庆之站在门口时,有人惊呼,“鬼来了!” 胡雄本以为蒋庆之会继续蹲在驻地,见到他后不禁热泪盈眶,“长威伯!” 这一刻胡雄发誓要和蒋庆之拜把子,此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张乾面色微变,瞬间就做出判断,蒋庆之是在装死,他装死的目的不外乎便是旁观局势发展,随后做出判断。 若蒋庆之此行只是为了主持沐朝弼袭爵之事,那这就是画蛇添足。 他必然是冲着都督而来! 瞬间张乾心中杀机勃发。 沐朝弼深吸一口气,“长威伯终于肯出来了吗?” 蒋庆之微笑道:“本伯这几日身子不适,休养了一番,怎地,沐都督这是要动手不成?” 沐朝弼说道:“有土司杨启作乱,大军正逼近昆明,我这里名不正言不顺……城中隐隐有人呼应杨启,若是无人镇压,长威伯以为当如何?” 蒋庆之默然。 二人之间沉默着。 “就是他们。”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接着有人喊道:“都督,京师的人先动的手。” 沐朝弼微笑道:“长威伯,这是……” “本伯乃陛下使者,进出国公府也需要通禀吗?” 蒋庆之有些遗憾自己学不来那位翻译官的姿态,“这云南,可还是大明天下!” “住手!” 张乾冲出去喝道。 可已经晚了。 孙重楼那个二货抓住一个将领,见到张乾出来,劈手就把将领扔了过来。 张乾果断低头,呼的一声,接着身后有人惨嚎。 这特么就是一头人形凶兽啊! 孙重楼站在那里,目光睥睨,“还有谁?” 没有人接话。 那个将领此刻就瘫倒在大门的门柱边,看着腰椎那里软塌塌的,有经验的人低声道:“怕是腰椎断了,此生再难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他便是阿修罗!”有人低声道。 “石头!”里面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少爷!”人形凶兽转瞬就成了一个乖巧少年,这个转变之巨,令众人觉得难受之极。 孙重楼进去。 江顺下意识的走到了沐朝弼身侧,手按刀柄。 沐朝弼摇头,“好一头熊罴!” 气氛突然就莫名其妙的缓和了,令张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蒋庆之说道:“袭爵之事既然说了三到五日,那么就照此而行。在此期间,本伯希望昆明城中能安静下。” 沐朝弼点头,“昆明是个好地方。” 蒋庆之问道:“老胡,一起回去?” 胡雄起身,冲着沐朝弼嗬嗬笑道:“今日多谢沐都督款待,咱来日必有厚报。” 内侍睚眦必报更胜一筹,若是胡雄不死,能安然回到京师,沐朝弼就会多一个死敌。 “好说。”沐朝弼懒得和他虚以委蛇。 蒋庆之走出大堂,张守等人急忙跟上。 院子里,数十军士正冷冷看着他们。 蒋庆之走下台阶,问道:“这便是云南精锐?” 送他出来的张乾说道:“不过是普通军士罢了。” “是吗?”蒋庆之笑了笑,“可要与本伯随行的军士较量一番?” 张乾说道:“长威伯说笑了,他们哪敢。” 走出国公府,蒋庆之看到一个老人站在大门外,目光平静的就像是一汪深潭。 “升痷公!” 张乾拱手,冲着老人颇为恭谨的行礼。 升痷公? 蒋庆之心中涌起一个人的名字。“杨慎!” 老人颔首,“正是老夫,你是……” 他就是杨慎? 眼前的老人身着布衣,头发斑白,看似平静无波,可依稀能感受到郁郁之气,更能看到一抹傲然。 “在下蒋庆之。”蒋庆之拱手,向这位毁誉参半的大才行礼。 论文采,杨慎在嘉靖朝堪称是翘楚。若非他有个首辅老爹,蒋庆之敢打赌,此人当青史留名,弄不好此刻内阁中就没徐阶什么事儿了。 “长威伯?”杨慎眯着眼,“老夫在云南曾听闻京师出了个年轻大才,几首诗令老夫也颇为欣赏。 更妙的是,听闻长威伯数度击败俺答铁骑,老夫听闻捷报后当即痛饮,是夜大醉,竟灵感迸发,写了几首词……” 蒋庆之说道:“听闻升痷公在云南和蜀地游历颇为自在,我也颇为欣慰。” ——我不是来收拾你的,安心! 道爷深恨杨廷和父子,每每打听杨慎如今的境遇,锦衣卫多半禀告:杨慎那厮如今老迈,凄惨无比。道爷当日便会多吃一张饼。 按照大明律,杨慎这等贬到永昌卫戍守的人,年满六十后便可以赎回,但没人敢办理杨慎的赎回手续。 当年曾有人为杨慎求情,道爷勃然大怒,令人痛责此人六十,免官驱逐出京。 道爷对自己人那叫做一个护短,对自己的敌人却是报仇从早到晚。 杨慎好奇的看着他,“老夫有些好奇,墨家巨子……怎地不穿着粗布衣裳,脚下芒鞋。反而穿着青衫,看似儒家子弟。” “衣裳无名。”蒋庆之淡淡的道。 “此言甚妙。”杨慎颇有兴趣的道:“长威伯可忌惮老夫?” 蒋庆之摇头,杨慎说道:“如此,老夫晚些可否请见?” 这厮见我干啥? 蒋庆之心中一怔,但依旧点头。 杨慎随即被迎进了国公府。 名士就是名士,哪怕现在落魄了,依旧被沐朝弼奉为上宾。 蒋庆之回到了驻地,胡雄紧跟不舍,恨不能从此刻开始就和蒋庆之寸步不离。 “今日咱放了狠话,沐朝弼恨不能弄死咱。”胡雄苦着脸央求蒋庆之收留。 蒋庆之说:“伱在隔壁自有好处,且若是不妥,你可通过那个洞过来就是。” 劝走了胡雄,徐渭说道:“他是故意放了狠话,这是破釜沉舟。一旦咱们压制住了沐朝弼,他也能分润些功劳。没想到内侍中也有这等狠人,对自己比对敌人还狠。” “内侍无依无靠,不狠的早已泯然众人矣。”蒋庆之眯眼琢磨着,“外面盛传土司杨启率军前来,沐朝弼按兵不动……” “杨启乃是沐朝弼的人。”徐渭哂然一笑,“这是贼喊捉贼。杨启前来是阳谋,咱们没办法,唯有寄望于沐朝弼挡住他。为此,袭爵之事必然要尽快……” “袭爵之后,沐朝弼翻脸不认人,纵容杨启袭扰。”马芳今日过来交功课,忍不住说道:“老师,若是沐朝弼和杨启里应外合,我军危矣。” “我知。”蒋庆之点头,“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也是我所期待的。” 今日他突然‘活了过来’,沐朝弼必然方寸大乱…… “就在这两日了。”徐渭轻声道:“这昆明城中,将会风起云涌啊!” “伯爷,杨慎求见。” 杨慎依旧是一系布衣,洒脱的行礼,“见过长威伯。” “喝点?”蒋庆之问道。 杨慎微笑道:“可是京师美酒?” 蒋庆之点头,“本是带着最后喝的,今日提前也好。” 二人相对坐下,厨子很快弄来了几道下酒菜,其中就有腊肉和蘑菇。 “长威伯还敢吃?”杨慎自己毫不在意的吃着蘑菇。 “拼死吃河豚罢了。”蒋庆之吃了一块蘑菇,赞道:“鲜美。” 酒过三巡,杨慎放下酒杯,“老夫久离京师,期间三度遇到大赦,但皆不赦老夫。六十可赎回,无人敢接手老夫之请。陛下是何意?” 这位当年名满天下,居高临下俯瞰着登基没多久的少年天子,满脑子都是不屑一顾。 但今日却转着弯问蒋庆之自己何时能重获自由。 蒋庆之摇头,“此事乃禁忌。” “陛下依旧深恨家父与老夫吗?也是,当年家父与老夫率群臣浩荡,令陛下不得不低头。双方斗了数年,以至于君臣离心至今。” 杨慎喝了一杯酒,神色依旧从容,“老夫刚进城,就听了一耳朵关于长威伯与沐都督之事,可能缓和?” 蒋庆之看着他,默然不语。 杨慎叹息,“先前老夫见沐朝弼,觉知其气息凌厉……这是何苦来由。” 难道杨慎是沐朝弼派来的说客?蒋庆之心中微动,“那么升痷公以为沐朝弼意欲何为?” 杨慎给自己斟满了酒水,仰头一饮而尽,叹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卧槽! 这不就是杨慎的临江仙吗? 蒋庆之突然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沐朝弼见了老夫,寒暄一番,有人来禀告,老夫不问可知,便是禀告先前老夫与长威伯在国公府外交谈之事。随即沐朝弼便说准备兴办文会,请老夫主持……这是请老夫为其正名之意。” 蒋庆之点头,“升痷公继续。” “老夫知晓他的性子,最是不在乎名声的一个人。既然能袭爵,为何依旧要如此?”杨慎抬眸,“唯有一等可能!” 蒋庆之把玩着酒杯,微笑不语。 “沐朝弼准备弄死你!” (本章完) 第441章 死去的蒋庆之,才是好的蒋庆之 杨廷和是大才。 杨慎是大才。 父子都是天才一流的人物,故而站在了当世之巅。 但人都有一个毛病,越聪明的人越自负。越自负的人,越看不起别人。 杨廷和父子聪明绝顶,也自负到了极致,故而把兴王府的那位少年藩王当做是一个乡下小子。可这个小子手握无上权柄…… 人的野心就是在聪明和自负之中生成的。 一场大礼议之争,父子二人被那个乡下小子毒打了一顿。 杨廷和丢下盟友张太后黯然回乡,杨慎被贬到了云南永昌卫。 蒋庆之琢磨过杨慎此人,毫无疑问是天才一流的人物。 但太过自负,总觉得自己乃是神灵,而芸芸众生都是撒比。 哪怕是到了云南,他依旧是名士,当地官员士绅,以及士林,都把他奉为上宾。 他甚至能四处溜达,与各地读书人吟诗作乐,不亦乐乎。 这样的一个人,按理对嘉靖帝也会带着极大的恨意,乃至于不屑。 蒋庆之已经做好了杨慎为沐朝弼做说客的准备,但没想到这厮开口就是:“沐朝弼准备弄死你。” 蒋庆之也不禁为之一怔。 “为何?”蒋庆之问道。 这话没头没脑,但杨慎听懂了。 他喝口酒,眼中有些悠然之色,也有些怅然之色,“老夫与陛下的恩怨延绵至今,在世人眼中,大概老夫该满腹仇怨。” 他看着蒋庆之,“老夫乃是名士。” “是。”蒋庆之点头,杨慎不是名士,这个天下再无名士。 “可老夫是大明的名士!” …… “都督,杨启的人马接近了昆明。” 国公府中气氛热烈,传递信息的军士往来不绝。谋士们在低声说着些什么,将领们在地图之前指手画脚…… 沐朝弼就坐在上首,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但走近的话,就能看到他眼中的亢奋之色。 人的一生起起伏伏,当生命最为浓烈的时候,那种感觉很难言喻,仿佛整个宇宙都在陪着自己高歌。 “好。”张乾大声道,引来众人瞩目,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一个地方说道:“杨启的人马已经到位了,接下来便是时机。” 江顺说道:“今夜如何?” 张乾说道:“蒋庆之今日才将出来,今夜动手,有些太过张扬了不是。” 江顺沉吟着,沐朝弼淡淡的道:“张扬又如何?” 张乾一怔,旋即说道:“都督的意思,是今夜动手?” “我今日以催促袭爵唯为由逼迫张守等人,无论真假,他们必然心生懈怠之意。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是。”众人领命。 张乾抬头看去,所有人都兴奋的无以复加,或是面红耳赤,或是眼睛发红,或是鼻息咻咻。 一旦弄死了蒋庆之,云南这地儿从此就是独立王国。 事后论功行赏,在场的都会升官发财。 辛苦读书,辛苦从军为何? 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 沐朝弼去了待客厅,走到了最后两幅画之前。 “按理我本该明日动手,可张乾那句张扬却令我改变了主意。”沐朝弼看着沐朝辅的画像,说道:“当年我便是看着兄长被众人簇拥着进出,很是张扬。” 他笑了,“我改变主意的起因,便是想让兄长看看,我比你更为张扬!你有的,我必须有,且更多!哈哈哈哈!” …… 临近昆明的一个山谷中,杨启和麾下正在歇息。 沐朝弼的使者来了。 “都督说,今夜动手。” “不是说明日吗?”杨启不喜欢变故。 “蒋庆之出现了。”使者说道。 “蒋庆之没死?”杨启讶然。 “此人在诈死。都督说了,既然如此,今夜便让他真死!” 杨启眸中多了杀机,“有数,告诉都督,今夜打开城门,我准时进城!” 等使者走后,麾下有人说道:“指挥使,听闻那蒋庆之乃是名将呢!” 土司们获取消息的渠道有限,对蒋庆之也只是一知半解。 杨启说道:“今夜弄死蒋庆之,那我是什么?” “那指挥使岂不是名将的名将?” “哈哈哈哈!” 山谷中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 “不要小觑沐朝弼,此人手段狠辣……这是能成大事的性子。”杨慎和蒋庆之在庭院中站着。 “我从不小觑自己的对手。”蒋庆之抖抖烟灰,“对了,升痷公来我这,就不怕沐朝弼成事后给伱小鞋穿?” 杨慎淡淡的道:“老夫六十有二了,去日无多。老夫年轻时也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老了老了,便会时常想起当年时。左顺门……” 杨慎突然抹了一下眼角,“老夫也该死了。”“升痷公看着寿数还长。”蒋庆之笑道。 “墨家莫非还能看人寿数?”杨慎莞尔。 杨慎乃是儒家大名士,若是能让他为蒋庆之唱赞歌,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蒋庆之眯眼看着杨慎。 杨慎本是玩笑,可人越老就越怕死,越担心那一日的到来。 墨家消失了千余年,这千余年来,那些当年吊打儒家的老怪物,天知道弄出了什么新本事。 看面相在前汉以及春秋时颇为盛行,彼时的相士据闻一眼能断人寿数和富贵。 莫非…… 六十岁之后无法自赎,这让杨慎彻底对重获自由死心了。但他的日子依旧逍遥,在云南、四川两地不时来回溜达,所经之处,当地官员、士绅和读书人都把他奉为上宾。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吧! 人总是这样,当现实无法改变时,才能沉下心来,在当下寻找自己安身立命之处。 杨慎便是如此,既然无法重获自由,享受大名士带来的各种好处,便是他此刻的唯一寄托。 但他六十多了,在这个三十岁故去便是寿终正寝的时代,六十多岁几乎和后世九十岁老人差不多。 他想活到六十五岁,看看能否比那位帝王活的更长。 ——死在他的后面! 这是杨慎的一个小心愿。 当蒋巨子认真看着他时,杨慎的心情由轻松不禁转为紧张。 当你在乎什么时,什么就是你的负累……蒋庆之! 蒋庆之眯着眼,仔细看着杨慎的脸。 要不要摸骨呢? 算了,又不是女子,摸着膈应。 蒋庆之放弃了更进一步忽悠杨慎的打算,叹道:“天道难测啊!” 杨慎微笑道:“可是不妥?” 蒋庆之见了神色轻松,但右手却不自觉的握紧,心中一哂,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也有软弱的时候吗? “十年!”蒋庆之说道。 “十年?”杨慎蹙眉。 “对,十年。”蒋庆之说道:“不出意外,升痷公当有十年寿数。” “十年吗?”对于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而言,得知自己还能再活十年,多少人会喜极而泣。 徐渭在仔细观察着杨慎,见他先是微喜,接着是怅然,就知晓此人果然是伯爷所说的,是个自负到了极致的人。 自负到了极致的人,便会觉得一切都该如自己所愿。这种想法最容易驱使一个人变得贪得无厌。 当年道爷登基后,面对杨廷和的逼迫不断退让,想用退让来换取君臣和谐。但很可惜,他的退让引发了杨廷和对权力的贪得无厌,由此引发了君臣大战。 “是。”蒋庆之看到了孙不同,起身道:“升痷公可想长命百岁吗?” 杨慎抬眸,自负让他不肯开口求人。 蒋庆之淡淡的道:“人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个活着的理由。否则便是行尸走肉。哪怕活着只是为了吃喝拉撒也成。” 杨慎何等自负的一个人,你让他为了吃喝拉撒而活着,那是对他的羞辱。 “老夫若是长命百岁,不为后人造福,便为家国谋划。”杨慎抬眸。 蒋庆之一怔,“升痷公可是想回京师吗?” “陛下恨老夫入骨,去京师,那是自寻死路。”杨慎说道:“沐朝弼动手就在这两日,老夫不才,这数十年在云南各处游走,结识了不少人。愿助一臂之力。” 这是低头了? 蒋庆之心中大喜。 对于道爷来说,自负的杨慎还活着,且不肯对自己的低头,就如同是一根鸡骨头堵在自己的咽喉,令他很是难受。 可现在杨慎却愿意出手相助……道爷闻讯会如何欢喜? ——你杨慎不肯向朕低头,却向朕的表弟低头,这个弯转的不小啊! 蒋庆之对孙不同点头,孙不同进来禀告:“锦衣卫方才传来消息,城中军营有异动。” “要开始了。”杨慎说道:“沐朝弼一朝动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不过老夫知晓此人的性子,他不敢谋反,那么,必然不会动用城中官兵来袭。唯有……” “杨启!” “杨启!” 二人相对一笑。 杨慎说道:“老夫虽说没用过兵,却也知晓如今长威伯在明,沐朝弼在暗。当下长威伯但凡动弹一下,便逃不过沐朝弼这条地头蛇的耳目。那么,长威伯如何应对这等近乎于绝境的处境?如何能逃出生天?”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率军击破俺答铁骑时,沐朝弼还在和土司玩闹。” 一股强大的自信令杨慎不禁愕然,“老夫拭目以待。” 夜深人静。 城中的某个豪宅中,沐绍宁等人正在商议。 “城中有异动,果然沐朝弼是在今夜动手。”沐绍宁说道。 沐绍元说道:“三哥,可要通知蒋庆之?” 沐绍宁眯着眼,在场的人都默默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沐朝弼狼子野心,勾结土司作乱,长威伯遇袭身亡,关键时刻,我沐氏族人自发赶来,击败沐朝弼,重新稳住了云南大局。” 沐绍宁看着那些惊讶中带着欢喜的族人,轻声道:“唯有死去的蒋庆之,对沐氏才有莫大的好处!” (本章完) 第442章 谁的运数 大堂里,十余根在京师都罕有的粗大蜡烛在燃烧着,照的堂内恍若白昼。 十余沐氏头面人物都在看着沐绍宁。 这位被推举出来,准备在沐朝弼垮台后执掌云南的沐氏掌权人微笑着,风度极佳。 “蒋庆之想灭了沐朝弼那个畜生,这没问题,沐氏乐见其成。他让沐氏旁观,便是忌惮之意。可无论他与沐朝弼谁胜谁负,最终被动的还是我沐氏。” 沐绍宁缓缓说道:“沐朝弼作乱,沐氏旁观,京师会如何想?” 有人说道:“沐氏心思不纯。” “蒋庆之这是要压制我沐氏之意!” 沐绍宁点头,“他想压制我沐氏,可老夫却也想借他一用。”他自信的道:“盯着两边,一旦动手了咱们就出动。沐朝弼若是占据上风,等蒋庆之绝望时,咱们悍然一击,此乃力挽狂澜。若是蒋庆之占据上风……” 沐绍元微笑道:“想来沐朝弼会多一些自己也不知来历的麾下。” “对,莫要扮作是土司。”沐绍宁点头,“最好的结局便是他们两败俱伤,我沐氏做最后的渔翁。诸位,百余年来沐氏世代镇守云南,如今已然陷入僵局。沐氏能否浴火重生,就在今夜!” “三哥放心!” 众人纷纷表态。 沐绍宁起身,“走,去看看我沐氏虎贲!” 他率先走出去。 这个豪宅内有一个不小的校场,此刻一千精锐私兵正列阵以待。 “这些都是我沐氏精锐,沐朝弼也不得而知。”沐绍宁说道:“今夜,便是他们大放异彩之时!” …… 国公府。 沐朝弼的使者回来了。 “都督,杨启麾下到了城外。” “好!” 沐朝弼霍然起身,“悄然打开城门,告诉杨启,按照谋划,以一部盯着沐氏,主力进城突袭蒋庆之!” “是。” 使者一走,沐朝弼反而松弛了下来,他看着众人说道:“告诫各部,不得我的吩咐,不得妄动!” “都督放心!”江顺自信的道:“今夜只是杨启逆贼作乱,与我云南官兵无关。” 张乾说道:“不过要小心杨启,都督……”,他犹豫了一下,“土人残忍贪婪,若是杀红了眼,弄不好便会洗劫城中。” 沐朝弼坐下,“拿酒来。” 张乾黯淡低头。 他走了出去,邓辉跟出来,低声道:“既然是土司作乱,进城后岂有不顺势洗劫的道理?杨启和蒋庆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单单袭杀蒋庆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我知,不过……终究不忍百姓遭灾。”张乾叹道。 “成大事者岂能优柔寡断,那曹操不也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都督这等心性才是成大事之人。” “罢了!” 张乾仰头看着灿烂星河,“兴亡……皆苦!” …… 城门的门轴最近保养的次数有些多,昨日才将上过油。 当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后,一个人探头出去,就见城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不禁心中发寒。 “是我!”杨启就在前方。 使者招手,“进城!” 杨启回首招手,“进城!” 走进城中,杨启看着那长长的街道,不禁红了眼睛。 今夜将会是丰收之夜! “动静小些。”使者回头蹙眉道。 杨启压压手,麾下高一脚,浅一脚的,看着格外别扭。 当到了蒋庆之驻地之外时,使者指着前方说道:“那便是蒋庆之驻地,从昨日起,便有三百骑入驻。另外那七百骑在那里……” 使者指着右侧,数百步外靠近北城城门的地方有个军营。 “分兵!”杨启回头低声吩咐,“去两千人,另外五百人去盯着沐氏族人聚居地。” “妥当!”使者赞道。 剩下两千五百人突袭蒋庆之驻地,在所有人看来便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三百骑! “我十打一,就算是神灵也能弄死他!”杨启眼中多了厉色,回头看了一眼麾下,缓缓拔出长刀。 使者呼吸急促了一瞬,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今夜之后,昆明,不,是整个云南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督为王,我等鸡犬升天! 长刀指向蒋庆之驻地,杨启厉喝:“杀!” “杀!” 寂静中突然迸发出来的呐喊声震动全城。 火把被点燃,火光照亮了这一片夜空,乌压压一片土兵冲向了蒋庆之驻地。 “撞开大门!” 十余人抱着长木冲过来,奋力冲向大门。 嘭! 大门震颤。 “再来!” 十余人后退,再度前冲。 嘭! 嘭! 后续的土兵被挡住了,急的不行,身后土兵拥挤,前面的只好往两侧退让。 嘭! 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就在此时,两侧的围墙轰然倒塌,站在下面的土兵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淹没在砖头下。 ——这是一处豪商修建的宅子,越有钱的人越有被迫害妄想症,担心有人越墙而入,便用砖头砌了一堵高墙。 此刻高墙倒塌,声势惊人。烟尘漫天中,杨启伸手挡在眼前,眯着眼,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战例。先用坚实的大门把敌军士气泄掉一半,接着把根基早已被挖空的围墙推倒,淹没敌军,剩下的一半士气再去大半,最后是……” 杨启放下手,就看到院子里突然火光大作。 一个年轻人被簇拥着站在院子中央,身边有个年轻的小旗官,正低头倾听。 蒋庆之缓缓走到边上,身后……乌压压一片骑兵。 “最后以精锐骑兵突击,敌军再多,可能敌?” 马芳摇头,“不能!” 杨启惊呼,“蒋庆之!” 蒋庆之颔首,“本伯蒋庆之,等候指挥使多时了。” 他拿出药烟,“动手!” “杀!” 骑兵们策马冲向土兵。 “这里施展不开,退!退!”此刻土兵猬集在一起,毫无阵型可言,让杨启想应对都不能。他疾呼:“往两边退!” 可两边都是倒塌后散落的砖头,那些土兵不时被绊倒,阵型越发混乱了。 就在此时,骑兵们冲了出来。 长枪轻松的刺穿对手的身躯,当感受到手中长枪越来越沉重时,骑兵松开手,拔出长刀,越过被穿在长枪上的敌人,呼喊着杀了进去。 两侧的敌军在将领的呼喊下慌乱整队,可在这混乱中谈何容易? “他们只有两百骑!”有人喊道,“指挥使,反击,反击!” 杨启如何不知晓反击,可他们以为自己有心算无心,蒋庆之和麾下应当是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可如今对手在突袭中慌乱逃窜的局面并未出现,反而是严阵以待。 巨大的期待值被拽了下来,士气也随着跌落谷底。 “发信号!”蒋庆之吩咐道。 号角声中,宅子左侧冲出五十骑,右侧冲出五十骑,从混乱的敌军屁股来了一下。 顿时敌军大乱。 “敌袭!” 骑兵们轻松冲杀进去,长刀不断劈砍,把混乱逃窜的敌军砍杀的满地都是。 杨启满脸是血,方才他砍杀了几个逃卒,可此刻自己却被裹挟着往外跑。 “不要逃!”杨启喊道,“我等有援兵!” 他期待的援兵此刻刚冲进虎贲左卫剩下那七百骑的营地。 “没人!” 土兵们呐喊着冲进去,可却一根毛都没看到。 “不好!”带队的将领说道:“撤!” “杀!” 营地外火光突然大作,七百骑冲杀了进来。 陈堡喊道:“伯爷有令,一个不留!” “杀光他们!” 在昏暗中,将领组织了一次反扑,他嚎叫着,“击败他们,回援指挥使!” 土兵们爆发了,他们嘶吼着,高举长刀冲向骑兵。 云南有马,艾玛……不,矮马。 可虎贲左卫的坐骑却颇为高大。 马背上的骑兵们轻松用长枪把土兵们的第一波反击捅穿,接着穿插分割…… 战术应用的令陈堡赞道:“伯爷若是看到了,定然也会欣慰不已。” 蒋庆之没看到,但他看到了杨启。 杨启和十余麾下被团团围住,周围,虎贲左卫的骑兵正在追杀那些逃窜的土兵,惨叫声不断传来。 “你早有准备。”杨启看着走来的蒋庆之,突然笑了,“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名将,大概就是身材高大一些,力气大一些。 可却忘记了族中传下来的话。当年明军南征,一个叫做蓝玉的家伙不但勇猛过人,且用兵如神。可如何如神却不知。 沐朝弼那个蠢货,自以为聪明,可却没想到你同样也在谋划今夜动手。” “哈哈哈哈!”杨启突然大笑,“我敢打赌,沐朝弼在左近必然有眼线盯着,当我兵败的消息传到国公府,沐朝弼便会铤而走险,出动心腹来绞杀伱。蒋庆之,咱们……地底下见!” 说完,杨启猛地把长刀搁在脖子上。 “要活的!”蒋庆之吩咐道。 一支箭矢穿越夜空,准确射在了杨琪的手臂上。 黄炳收了长弓,傲然道:“伯爷让他活,阎王爷来了也带不走此人!” …… 沐绍宁站在大门外,目送着一个个沐氏私兵集结完成,指着火光大作的夜空说道:“沐朝弼作乱,沐氏若是不出手,必然会被攻讦。跟随着老夫去救赎!去把沐氏的运数给拉回来!” “出击!” 不久,附近就爆发了一次惨烈的厮杀,沐氏私兵损失三成。 但来袭的土兵却遗尸五百余,剩下大半请降。 “损失不小。”沐绍元说道。 “可士气也激发起来了。”沐绍宁说道:“不杀人,终究算不得精锐。悬赏!” 随即有人传话,“但凡奋力厮杀者,战死后一家抚恤一百贯。立功者,重赏!” 士气顿时大涨。 “趁热打铁,快!” 沐绍宁眸色火热,带着麾下朝着蒋庆之驻地赶去。 (本章完) 第443章 任凭伯爷吩咐 沐朝弼在等候。 “沐氏那边咱们有人在盯着,杨启的人围着那个宅子,沐绍宁等人只要不蠢,必然不敢出头。事后都督把他们叫来,蒋庆之的尸骸往堂前一丢,大伙儿都是同伙,那些人百口莫辩之下,只能上了都督这条船。” 邓辉神采飞扬的道。 沐朝弼在烛光下同样精神奕奕,“令咱们的人准备,一旦杨启那边开始洗劫城中便出动,驱逐他们。” 江顺问道:“若是他们杀红了眼……” 沐朝弼闭上眼,“给他们一个时辰,足以酬功了。一个时辰之后不走,那便留下来。” “是。”江顺行礼,准备去亲自交代此事。 沐朝弼微笑看着他走出去,对众人说道:“江顺有名将之姿,假以时日,定然能名扬天下!” 这话里隐晦的表达了沐朝弼的雄心壮志。 众人精神一振,心想江顺能成名将,我等也能成为名臣不是。 这便是站队成功的好处,也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就在众人欢喜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去而复返的江顺面色剧变,看不到半点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名将风范。 “可是不妥?”沐朝弼问道。 江顺面色惨淡,“都督……” “都督!” 随着这声尖叫,一个将领冲了进来。 “这不是盯着蒋庆之驻地的马顺吗?”有人惊呼。 马顺浑身大汗,喘息道:“都督,败了,杨启败了……” “什么?”沐朝弼霍然起身:“五千对一千,且有心算无心,杨启怎会败了?” 将领说道:“蒋庆之早有准备,就在杨启得意洋洋时,以骑兵突击,猬集的土兵猝不及防,无法应变……被蒋庆之击败。” 大堂内只闻将领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沐朝弼厉喝,“蒋庆之这是想灭了我沐氏,集结,集结!” 国公府今夜有八百精锐在,这是沐朝弼用来提防杨启的手段。国公府围墙高大坚实,八百精锐只需坚守半个时辰,城中驻军赶到,内外夹击之下,杨启必败。 不得不说,沐朝弼把什么都算到了。 “都督!” 一个军士冲了进来,面色惶然。 众人止步,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好消息。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当倒霉时,倒霉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 “杨启所部突袭虎贲左卫驻地,虎贲左卫早有准备,伏兵尽出,土兵大败。” 张乾面色铁青,“杨启所部败了,蒋庆之必然会彻底和都督撕破脸。都督,国公府是蒋庆之的下一个目标。” “蒋庆之击败杨启所部,麾下损失必然也不少。”沐朝弼冷笑,“此刻他人疲马倦,且手中再无预备队。而我麾下八百精锐却养精蓄锐。告诉他们,此战获胜,每人赏赐三百贯。出击,出击!” 沐氏有钱,执掌云南多年,府库中的钱财堆积如山。 三百贯能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亡命徒,那八百精锐闻讯都高呼了起来,誓言要为沐朝弼效死。 沐朝弼带着八百精锐冲出了国公府。 张乾在后面,对留守的邓辉交代道:“沐氏族人若是来国公府只管扣下,若是杨启溃兵前来,尽数斩杀了,万万不可收留。” “放心,我有数!”邓辉突然面色一变,“什么声音?” 张乾蹙眉,微微侧着脸…… 脚步声恍若惊雷,突然在右侧传来。 刚准备令麾下整队的沐朝弼回头。 前方长街的十字路口右侧,突然冲出来一队人。 这些人身着各种衣裳,手中拿着的却都是货真价实的制式兵器。 他们急奔而来,看到国公府前刚开始集结的八百军士后,为首的男子笑道:“我杜贺果然运气不错。” 邓辉负责京师消息汇总,闻声面色大变,“都督,是显章侯杜贺!” 显章侯杜贺和蒋庆之开赌惨败,本来是件惨事儿,可架不住他有个好娘子,把惨事儿变成了好事。 从那次之后,杜贺就成了蒋庆之的铁杆心腹。 杜贺不该出现在此地,而跟着他的五百人,不想而知,定然是蒋庆之为沐朝弼准备的奇兵。 “这是蒋庆之的奇兵!”有人惊呼。 “杀!” 杜贺举刀高呼,双眼放光。 他一直想从军立功,但却寻不到机会。此次蒋庆之让他带着五百精锐,分散扮作是各种人等潜入昆明待命。 就在今日下午,蒋庆之令人通知他准备动手。 ——堵住沐朝弼便是大功! 这是莫展当时传达的话。 而前方国公府前,那个惊愕的男子不就是沐朝弼吗? 长威伯果然是我老杜的贴心人呐! “杀!”杜贺狂喜冲了上去。 “出击!”江顺喊道,他同样率先冲了过去。 铛! 杜贺挡住了江顺一刀,低头一撞……这是市井打架的招数,却格外有用,江顺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去。 杜贺紧追不舍,而那五百人此刻组成锋矢阵,冲向了沐朝弼。 “保护都督!” 那八百人的阵型瞬间散开。 五百人突然转向,竟然放过了沐朝弼,径直掉头冲进了那八百人中间。 这变化之灵活,之快,令张乾痛苦的闭上眼,“这是蒋庆之麾下的精锐,都督不该……” 沐朝弼只觉得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消散了,这一刻他心灰意冷,故而呆立原地,引发了麾下来救。 那五百人组成了锋矢阵,一举击穿了对手。 接着便是分割。 沐朝弼被人簇拥着冲进了国公府,江顺也狼狈跟着逃了进来。“关门,关门!” 嘭! 国公府大门关闭。 …… 从土兵突袭开始,胡雄就在求神拜佛,祈求上苍保护蒋庆之能击败对手。当得知大获全胜后,胡雄一路狂奔冲出驻地,把蒋庆之夸成了大明第一名将。 随后他就回去写了一份奏疏,发誓要让沐朝弼付出代价。 蒋庆之看了奏疏就一个字:烦! 胡雄不解,蒋庆之说道:“越简单越好。” “那要如何简单?” “沐氏……心怀不轨!”蒋庆之盯着他。 胡雄笑意依旧,但眼中都是惊惶之色,“长威伯你这是要……” 徐渭微笑道:“沐氏心怀不轨,意欲割据云南。今夜沐朝弼作乱,沐氏族人集结私兵,幸而伯爷早有防备。胡太监带着麾下跟着奋勇冲杀……大败沐氏。” 功劳,我给你了,要不要? 蒋庆之盯着胡雄,他所有的谋划最终目的就是这一刻。 徐渭缓缓退回了大门处,让胡雄能和蒋庆之单独交谈。 “陛下要收云南?!”胡雄不是傻子,他来云南的目的就是监控沐氏。但他从未想过道爷会谋划收回云南治权。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但没想到蒋庆之今夜竟然要行此大事,这是道爷的吩咐,还是他自作主张? 一时间胡雄心中挣扎,他抬头,见蒋庆之眸色微冷,知晓这位天子近臣不耐烦了。 “咱……咱怎地听闻沐氏想要称王?”胡雄话一出口,就知晓立场不可改变,随后就越发顺畅了,“陛下对沐氏何等宽容,可换来的却是狼子野心,幸而长威伯机警,否则今夜咱怕是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妥了! 有守备太监的这番话,蒋庆之今夜出手就师出有名。 “伯爷,沐氏私兵来了。”斥候禀告道。 蒋庆之淡淡的道:“来的正好。” “快!” 沐绍宁带着剩下的六百私兵急匆匆赶到了蒋庆之驻地的那条街。 街道中央,数百骑静静等着。 为首的一骑在抽着什么,火光中烟雾笼罩了他的脸,让沐绍宁看不清。 哒哒! 哒哒! 那人策马缓缓而来。 六百私兵在喘息着,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显然前方的官兵也是如此。 但对方的气势和杀气依旧炽热。 这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 传闻中虎贲左卫跟着蒋庆之在塞外三败不可一世的俺答铁骑,此刻他们就在眼前…… 咱们可是对手? 看着看街道上倒的到处都是的尸骸吧! 那些都是曾令云南人胆寒的土兵。 哒哒! 马蹄声止住。 蒋庆之淡淡的道:“沐氏屯兵城中,这是要谋反吗?” 沐绍宁呵呵一笑,“老夫听闻有人作乱,便率家丁前来襄助。” “一千精锐私兵想混进城中不易,不过沐氏执掌云南多年,想来难不倒你等。不过,这杀气腾腾的模样……老胡!” “在!咱在这呢!” 尖利的声音中,胡雄策马过来。 他阴笑道:“沐氏这是要作甚?咱看怎地像是要谋反呢?” “胡太监……” “沐绍宁,别说什么忠心耿耿之类的话,那是在羞辱咱的智慧。”胡雄冷笑道:“伱今夜集结沐氏私兵来此,是想襄助沐朝弼那个逆贼,还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嗯!” 果然是道爷挑选的内侍,这番话进退两相宜。 但却只给了沐氏两个选择。 一,沐氏跟随沐朝弼谋逆。二,沐氏居心不良,想收渔翁之利。 你选哪一个? 选第一个,蒋庆之只需挥挥手,那六百所谓的精锐,绝壁挡不住他麾下的虎狼之师。 选第二个,朝中如何放心让沐氏镇守云南? 沐绍宁身体摇晃了一下,“长威伯,你那日一番话……如今想来便是诱饵,让我沐氏不动,实则便是蛊惑我沐氏出手。一旦沐氏出手,便再难全身而退。你……你……”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淡淡的道:“沐氏辉煌百余年,该退了。沐绍宁,十息之内,一言而决。” 孙重楼的大嗓门响起。 “十九八七……” 这个憨憨。 蒋庆之莞尔。 “六,五,四……” 蒋庆之眸色冰冷,举起右手。 烟头在幽暗中闪烁着。 只需挥下手,沐氏私兵和此行跟随的核心族人将会成为蒋庆之平叛的功劳。 沐绍宁叹息一声,翻身下马。 跪下。 “沐氏,任凭伯爷吩咐。” (本章完) 第444章 后生可畏 杨慎就在蒋庆之驻地的大门外。 他全程目睹了蒋庆之麾下击败土兵的过程,对比了一下当年自己见过的京卫,不禁目露异彩,对徐渭说:“长威伯用兵师从于谁?” 徐渭当时矜持的道:“自学。” 杨慎:“……” 聪明如他也不敢说自己能自学成才,自负如他看着此刻的蒋庆之,心中的骄傲渐渐散了许多。 当沐绍宁跪下时,蒋庆之的谋划都被杨慎串联了起来。 “长威伯甫到昆明便与沐朝弼闹翻,这是意欲把水搅混。假装中毒身亡,是引诱沐朝弼出手,而诱惑沐氏出手,是为了让沐氏的名声顶风臭十里。” 杨慎看着蒋庆之的背影,第一次用欣赏的语气说道:“从建文时开始,朝中就一直在盯着云南。历代帝王与重臣都曾想过如何收回云南治权,可不是有外敌袭扰令朝中无暇他顾,便是沐氏警觉,各种手段皆无功而返。 时至今日,沐氏在云南根深蒂固,再无收回治权的可能。没想到陛下竟有此谋划……”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杨廷和,想到了嘉靖帝。 当初若是和嘉靖帝能君臣相得,那么父亲必然会青史留名,成就一代名相美誉。 但世间没有后悔药贩卖。 杨慎眸色复杂,徐渭轻声道:“此事……乃伯爷所为。” 杨慎眼中迸发出了异彩,“并未通过朝中?” 徐渭摇头。 杨慎叹道:“老夫本以为自己胆子便足够大了,没想到后生可畏。一力谋划收归云南治权……后生可畏!” 他在云南多年,自然知晓这地儿的重要性。 一旦云南治权收归朝中,整个西南的局势就变了。 “缅甸有土王,一直对大明不恭,对云南虎视眈眈。老夫游历云南多年,知晓那等土王的心思,但凡能寻到机会,他们必然会蜂拥而至。而今他们屯兵边界之处,不时挑起纷争,便是在寻找借口。沐朝弼为此也颇为头疼,却无可奈何,只能忍让……” “所以伯爷来了。”徐渭眼中有厉色,“那些土王的好日子该结束了。” 蒋庆之策马过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沐绍宁,再看看那些私兵。 沐绍宁喝道:“弃刀!” 伴随着兵器落地的声音,六百私兵跪下。 向着那位年轻权贵低头,以示臣服。 蒋庆之策马回身,微笑道:“这是大明的云南,彩云之南!” 云南在手,西南大局初定。缅甸那边闻讯后会如何? 他很是期待! “伯爷!” 数骑赶到。 “显章侯已经堵住了沐朝弼。” “好。”蒋庆之笑道:“杜贺在京师憋久了,一朝得了用武之地,迅疾如电啊!干得好!” 徐渭看着杨慎,以杨慎在当今士林和儒家的地位,若是这位老才子愿意站在蒋庆之这边,不,只需为蒋庆之说一番好话,对儒家内部的分化都会起到巨大的作用。 所以他丢弃了毒舌,用那种蛊惑的口吻说道:“伯爷不只是在谋划云南。升痷公可知缅甸过去便是大海?” 杨慎点头,“老夫知晓,也曾想去看看,可惜未能成行。” “升痷公可知大海对面是何处?天竺!”徐渭说道:“大明只需在缅甸那头驻扎一支船队,此后西南的物产便能源源不断通过陆路抵达海边,再通过船只贩卖至海外各处……” 杨慎何等敏锐,他呼吸一紧,“朝中难道还准备开放海禁吗?” “这都不是事。”徐渭为自己的东主把牛皮都吹破了,“西南交通不便,可却物产丰富。一旦打通贸易通道,升痷公想想……” “西南将会变为第二个江南。”杨慎在云南和四川多年,再清楚西南的情况不过了,“西南一旦富庶,便与江南遥遥相对,朝中便可制衡江南。大明这盘棋……就活了!” 徐渭微笑道:“这只是伯爷的一点小小构想。当初徐某也曾觉着这是痴人妄想,可如今……云南到手!” 杨慎抚须,“后生可畏!” 这是他今夜第三次用这个词来赞美蒋庆之。 蒋庆之却带着两百骑再度出发了。 …… “都督,杨启确定被擒。”江顺面色惨淡的说着外面的情况,“麾下土兵不是被斩杀,便是跪地请降。如今城中渐渐安静,可见蒋庆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不,还有我的心腹!”沐朝弼就像是一头困兽在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他们应当察觉到不妥之处,该出击了。” “蒋庆之此刻已然成为疲兵,只要城中官兵出击,他必败无疑!!”邓辉挥舞着拳头为众人打气。 …… 城中军营此刻有些乱,将领们正在争执。 “按照都督吩咐,咱们该等待军令。” “可约定的时辰到了,都督那边却无人前来,可见是出了意外。” “那要不……出兵?” “若是私自出兵,弄不好便会被斥之为图谋不轨,都督能弄死咱们!” “那就……试试,先派人去看看。” “也好。” 数十骑奉命去哨探,众将在大堂内焦虑不安的等待着。 没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 “怎地回来了?” 来的是奉命去哨探的骑兵将领。 “营外有人自称长威伯蒋庆之,挡住了咱们的去路。” 众人:“……” “去看看。”为首的指挥佥事李安俨说道,他眼中多了利芒,杀气腾腾的看着众将,“蒋庆之来了,可见大事不妙。你等别想着能逃过一劫,集结人马,出击!” 这时营门那边传来了喧哗。 “去看看。” 众人冲了出去,只见营门那边人影幢幢。接着有惨叫声传来。 三百骑簇拥着蒋庆之冲进了大营。 “他竟敢来,围住他!” 李安俨大喜。 一队队军士冲了过去。 蒋庆之勒住马儿,冷冷道:“沐朝弼谋反,如今被本伯令人围在国公府中。本伯来此是想问问你等,是想跟着沐朝弼一条道走到黑,等着被抄家灭族,还是及时悬崖勒马……” 李安俨喊道:“别听他吹嘘,都督手中有精锐在,岂是那么好围住的?” 那些军士开始躁动。 蒋庆之冷笑,“老胡!” “咱来了。”胡雄策马过来,“咱胡雄,云南守备太监。今夜沐朝弼与土司杨启联手作乱,如今杨启兵败被擒,沐朝弼躲在国公府中苟延残喘……” 蒋庆之举起手,“带上来。” 孙重楼就如同是提着鸡鸭般的把杨启提了过来。 火光中,孙重楼揪住杨启的头发用力一提。 龇牙咧嘴的杨启看着前方的军士,喊道:“杀了蒋庆之才有生路,杀了他!” 孙重楼劈手一巴掌,打的杨启喷了一口夹杂着十余颗牙齿的血。 蒋庆之手按刀柄,“本伯不想攻打国公府,只是为了给当年的沐王爷留个体面。若是你等以为这是倚仗……” 他拔出长刀,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卢氏送的宝马缓缓前行,它仿佛知晓今夜的重要性,步履优雅。 “谁想抄家灭族?” 蒋庆之喝问。 “谁想遗臭万年!” “谁想为沐朝弼那个逆贼殉葬?是伱吗?” 蒋庆之刀指前方的军士。 这年头谁特么没事儿为人殉葬……军士手一松,跪下,“小人不敢。” “那么,是你?” 长刀所指,众人纷纷跪下。 蒋庆之能出现在这里,实际上便击溃了官兵的军心。 沐氏统御云南多年,但大明乃是正朔,这个念头依旧在云南军民心中坚固无比。 “或是你!”蒋庆之长刀缓缓指向了李安俨。 李安俨回头喊道:“杀了他,杀了他!” 马蹄声突然急促,李安俨还没来及回头,就觉得视线变了。 他看到了收刀的蒋庆之,看到那些纷纷跪下的麾下。 也看到了都督府方向的火光…… …… 杜贺在吃干粮,一边吃一边和自己带来的心腹家丁吹嘘当年祖上的丰功伟绩。 “伯爷来了。” 听到喊声,杜贺马上蹦起来,“哪呢?” 蒋庆之被骑兵簇拥着策马而来,火光中,看着格外威严。 “见过伯爷!” 众人行礼。 国公府中,听到声音的众人面色惨然。 “蒋庆之来了,国公呢?”张乾问道。 “国公去了后院。”有人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张乾叹道。 “国公府大门坚实,那些精锐都愿为都督效死,至少能抵御蒋庆之一个时辰。”江顺说道:“这一个时辰足够李安俨做出判断出兵。” 这是唯一的机会。 “轰!” 大门那里突然传来了爆炸声,接着喊杀声冲进了大堂。 “大门被攻破了。”有人尖叫道。 张乾苦笑,“一败涂地啊!” 当蒋庆之到了大堂外时,众人猬集于此,蒋庆之笑道:“是要为沐朝弼效死?如此,本伯成全你等,来人……” 噗通! 江顺跪下。 “小人愿降!” “伯爷,小人早就看出了沐朝弼有野心,小人一直想检举揭发此人,可却不敢啊!小人怕他报复……” “小人知晓沐朝弼在哪,伯爷,沐朝弼扣住了先黔国公的生母,如今就在后院。” 当一个势力运势跌落到了极点后,什么丑事儿都能发生。 “张先生自尽了。”有人在大堂内喊道。 这是为沐朝弼殉死的第一人。 蒋庆之负手看着这些文武官员,突然问道:“朝中若是得知云南现状会如何?” 杜贺说道:“怕是要炸锅了。” (本章完) 第445章 神挡杀神 “蒋庆之来了。” “是吗?” “我半生谋划尽皆毁于此人之手。” “你倒行逆施,有今日我并不奇怪。” “你原先颇为抗拒,可从前日开始,却柔情似水。” “狗贼,莫要脏污了我的名声。” “你还有名声?哈哈哈哈!” 卧室内,陈氏坐在床边,沐朝弼站在门内大笑。 陈氏面色百变,“伱曾说要么富贵之极,要么横死街头,如今你如愿以偿了,却来嘲笑我一介妇人,很有趣吗?” “富贵之极,富贵之极。” 沐朝弼笑着回身,“当年兄长袭爵,我颇为嫉妒,却无可奈何。就在他袭爵时,我向他行礼的那一刻,我发誓,此生定然要让嘲笑过我的人刮目相看。我做到了。” 沐朝弼朗声道,“我执掌云南数年,沐氏族人暗地里腹诽,但却不得不恭谨待我。云南文武官员在我身前唯唯诺诺……兄长当年可能如此?” “他当年只敢撅着屁股高呼陛下万岁。可这是哪?这是沐氏的云南!” 沐朝弼咆哮道:“为何朱氏能为帝王,而沐氏不能成就帝业?如今北方俺答虎视眈眈,朝中无暇他顾,正是西南大有作为之时。 只需割据云南,伺机而动,或是出兵四川与贵州,或是南向缅甸暹罗。 一旦西南糜烂,北方俺答必然会南下,如此我可坐观天下风云涌动,见势而为…… 若大明衰微,便可从西南出兵席卷天下。若大明势大,我便据守西南……” “可西南一隅之地,你凭何能抗拒大明?”陈氏冷笑。 “你与兄长一般愚不可及。”沐朝弼讥诮的道:“四川乃天府之国,富庶不输南方,只因西南交通不便,故而富在深山无人问。 可他们却都忘了一件事,缅甸、暹罗靠海。只需打通这条道,渡海可至天竺。那是个钱多人蠢之地,只需占据一块地盘,就算是西南局势大坏,我沐氏依旧能浮海而去,在天竺另辟蹊径……独立为国。” 陈氏听的目瞪口呆,“你……你这个疯子。” “他不疯。” 听到这个声音,沐朝弼身体一震,笑道:“长威伯来了吗!为何不现身?” 院门外出现了蒋庆之。 沐朝弼说道:“长威伯以为我这番谋划如何?” “天竺有种姓制度,把一国之民分为三六九等。以你枭雄心性,去了天竺当可大有作为。击败那些所谓的高种姓,以沐氏取而代之,随后统御天竺……” “若长威伯让我远遁天竺,我发誓,子子孙孙皆不得回归中原。”沐朝弼诚恳的道。 “其实本伯还真觉着这是个好主意,可惜了。”蒋庆之真的觉得沐朝弼是个人才,若是把他丢到天竺那地儿去,弄不好数十年后中原人就成了最顶级的种姓。 蒋庆之不禁心动,但旋即摇头。 沐朝弼笑道:“看来你的目标不只是我,可是沐氏?” 蒋庆之点头,沐朝弼叹道:“这是要把云南收回朝中了。” 陈氏在里面闻言忍不住说道:“沐朝弼,若非你之故,朝中岂有理由对沐氏下手?你乃沐氏罪人,我看你到了地底下如何给祖宗交代。” “交代什么?”沐朝弼冷笑,“我死之后,管他什么沐氏李氏,死光了最好。” “可你却害了我,你这个畜生!”陈氏嚎哭。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一些记载,面色古怪。 “少爷,要死的还是活的?”孙重楼带着一身血腥味来了,盯着沐朝弼兴奋的问道。 沐朝弼微笑道:“想来一个死的沐朝弼对朝中君臣,对长威伯更有利吧!” 一个活着的沐朝弼对于蒋庆之来说就是个麻烦,云南军民会不时想到此人,想到他,便想到了沐氏的百余年统治。 所以,沐朝弼必须死。 沐朝弼说道:“我只有一事相求,让我死于待客厅中。” 蒋庆之点头,沐朝弼回身行礼,“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 “住口!”陈氏厉喝。 “罢了!”沐朝弼莞尔道:“我何曾这般多愁善感过,可笑。” 他大步走了出去,几个军士紧紧跟着。 没多久,蒋庆之就听到待客厅中传来了大笑声。 “沐氏完了,爹,兄长,你二人可高兴?高兴?那就是我这个儿子作对了可是,哈哈哈哈!” “起火了。” 待客厅突然起火,有人准备去灭火,蒋庆之摇摇头,“看住周边就好,这间屋子……烧了也不错。” “列祖列宗,沐氏没了,哈哈哈哈!没了!” 火光中,一个人在手舞足蹈。 “我乃云南之王,哈哈哈哈!” 火头越来越大,两侧在建立隔离带的军士们加快了速度。 “伯爷!” 来人竟然是沐舒身边的妇人向谨,她惶然道:“沐氏在昨日扣住了二娘子一家,奴当时在外逃过一劫,恳请伯爷救救二娘子吧!” ……城西的一个宅子里,沐舒一家子毫无睡意。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有人推开门。 “十二郎!”沐舒的父亲哀求,“我一家子对都督从未有过敌意……” 来人冷笑,“沐舒这个贱人在京师诋毁都督,那不是敌意是什么?” 沐舒坐在角落里,闻声起身道:“沐朝弼是想要谋反吗?” “哈哈哈哈!”十二郎大笑,“今夜有土人作乱,此刻城中安静了下来,想必你倚仗的那位长威伯已然归西。只等都督一声令下,这里……” 十二郎指着屋子,悲天悯人的叹道:“下人忘了看护火烛,以至于一把火烧死了你一家子,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一家子能起齐齐整整的离去,这也是缘分不是。” “你!”沐舒的父亲骂道:“沐朝弼图谋不轨,你等便是同谋,等京师大军南下,你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京师?京师自顾不暇!”十二郎冷笑,“这是云南,沐氏的云南。任凭谁来了也得低头。” “十二郎!” 有人急匆匆赶来,此刻天边多了晨曦,来人面色被映照的蓝青,“不好了,都督……沐朝弼败了。” “什么?”十二郎面色剧变。 “九哥,九哥!” 急促的脚步声中,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男女急匆匆赶来,进屋后便行礼。“九哥,下面人不懂事,我交代他们照拂九哥,可十二郎这个畜生竟然阳奉阴违……” “二叔!这不是你……”十二郎刚开口,就见刀光一闪而过,中年男子身后的护卫冷冷收刀。 “九哥,二娘子,哎!听闻二娘子与长威伯亲切?还请二娘子引见。我这里……来人,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一箱箱财物被搬运过来,男子笑道:“这些都是我给二娘子以后的嫁妆。” 沐舒一家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有人来了。 “沐朝弼兵败身死,杨启麾下尽数被灭。沐绍宁……他们出动了私兵,被长威伯拦截。” 男子身体摇晃了一下,“沐绍宁该死!” “沐绍宁认罪了。”来人低下头,哽咽道:“说沐氏心怀不轨。” 男子跌跌撞撞的退后,直至碰到墙壁,这才瘫坐下来。他呆滞的道:“沐氏……完了!” 沐舒想到了蒋庆之请自己代为引见沐氏长者的事儿,如今想来,这是要麻痹,乃至于诱惑沐氏动手。 我也是他谋划中的棋子吗? “见过伯爷!” “伯爷,我家老爷就在里面。” 沐舒抬头,就见蒋庆之大步进来。 见到沐舒后,蒋庆之止步,微笑道:“你可还好?” 沐舒不知怎地,突然就觉得心酸。她哽咽道:“伯爷怎地来了?” 蒋庆之说道:“听闻有人扣住了你一家子,我便来看看。” “伯爷,这是误会,误会……”男子过来想求饶,被孙重楼一脚踹飞。 这货冲着沐舒咧嘴一笑,“少爷从不亏待自己人。” 天明,害怕了一夜的城中百姓这才敢打开家门。 外面多了些骑兵,骑兵们看似懒洋洋的在游走,可腰间长刀,乃至于甲衣上的血迹都在提醒着人们。 昨夜的厮杀货真价实。 “说是都督谋反,被长威伯镇压了。”有妇人率先获得了消息。 “沐朝弼那个狗贼也有今日,哈哈哈哈!”有人大笑。 “可云南呢?”有人问,“此后谁说了作数?” “自然是朝中。” “可太祖高皇帝亲口许了沐氏永镇云南!” “可太祖高皇帝不是去了吗?” 杨慎就在不远处,负手看着一群百姓在争执。 “百姓只知晓谁能给自己好处和安宁,便认同谁的统御。升痷公以为无知否?”徐渭问道。 “谁不是如此呢?”杨慎一夜未睡,精神依旧不错,“你那位东主的手腕老夫昨夜算是见识了,谋划深远,一环扣一环……且他还年轻,大好年华。此后漫长岁月,他的这份才华将用在何处?” 徐渭微笑道:“伯爷曾说,当今大明乃是帝国斜阳。” 杨慎点头,“是。” “伯爷想把那斜阳……”徐渭指着西边,做了个拉拽的动作,“给拉到东边。” “朝阳吗?” “对。” 二人面对东方,沐浴在朝阳之下。 “可这条路注定艰难,阻拦者众多。” “伯爷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本章完) 第446章 钉子户 昨夜一场雨洗净了天空,清晨,朝阳看着格外清爽,几朵白云就如同是棉花般的浮在空中,被朝阳染红了边缘。 湿润的砖墙上,青苔在努力的生长着,几株嫩草在墙缝中顽强的探出头来。 一只鸟儿站在墙头,清脆的鸣叫声在这个静谧的清晨格外空灵。 一只猫儿悄然爬上了墙头,悄然接近。 它一步步缓缓走来,鸟儿低头梳理着羽毛…… 猫儿弓起腰,准备发力扑过去。 “多多!” 鸟儿被这声呼唤惊动,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猫儿。它大惊,随即振翅飞去。 “喵!” 多多恼火的看着猎物飞走。 “下来!” 黄烟儿站在围墙下,双手叉腰,“今日该洗澡了。” “喵!” 多多看着远方,看似怅然。 “可是想伯爷了?”黄烟儿笑道。 多多轻松下了围墙,拒绝了黄烟儿的怀抱,就这么迈着被蒋庆之称之为‘六亲不认’的步伐跟在黄烟儿身后。 李恬正在理事,富城正在低声说着今年庄子上的情况。 “韩山那便老实本分,倒也能放心。不过他昨日来,说庄上有几个人不安分。” “不安分的该责罚便责罚。”李恬穿着碧绿色的裙子,神色从容,“我家待人的根本是公私分明。平日里谁有难,该伸手便伸手,不求回报。 可该做之事就得做不是。若是偷奸耍滑,或是损公肥私,该罚便罚。 我就一条,赏罚不可混淆,而该分明。让人一目了然,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是。” 富城又禀告了几件事,最后提及了城外那块地的事儿,“那块地如今有些人在上面搭了茅屋,老奴想着若是任由这般下去,此后要收回却是麻烦。” 李恬蹙眉,“那是我家的地儿,谁人不知?那些人……” “都是些没着落的。”富城苦笑,“还真不好动手。” “可城外偌大的地方,为何偏生去咱们那块贫瘠之地?”李恬眸子清冷,“此事让府中护卫去查……告知胡先生。” 蒋庆之带走了徐渭,把胡宗宪留在京师看家,便是看中了胡宗宪的大局观。 胡宗宪得了消息,便叫护卫去打探情况。 第二日消息就来了。 “城外那块地如今有十余户人在住着,屋子破烂,就是随意用泥巴砌墙,弄了些茅草遮挡。咱们试探了一番,那些人说,有人告知他们,伯爷仁慈,且什么……墨家说的什么爱……” “兼爱!”胡宗宪眸子里多了些冷意。 “是,兼爱。”护卫说道:“他们日子艰难,想着既然墨家兼爱,那便在巨子的地方落脚,想来不会拒绝吧!” “呵呵!”胡宗宪笑了,“那地儿的周边有的是空地,可那些人偏生去了咱们那块地,这里面的味道有趣。” 他去见了富城。 “此事定然是有人在谋划。” 富城正在厨房巡查,胡宗宪随手拿了一块肉干——这是李恬给蒋庆之准备的,当然,大部分都进孙重楼的肚子里。 肉干很硬,这是孙重楼的强烈要求,说如此才有味儿,才有趣。 实际上就是个磨牙的东西。 胡宗宪吃了一口就后悔了,咀嚼的格外痛苦。 富城冷笑道:“我就知晓这里面有鬼。不过他们目的何在?” 胡宗宪说道:“那块地方伯爷本想今年开动,修建些工坊什么的,还有,此后墨学也要搬过去。” “那是墨家的根基。”富城说道:“若是那块地陷入纠纷,伯爷的谋划怕是就被拖住了。” “有趣啊!”胡宗宪笑道:“那些人看来是摸到了些伯爷的心思,趁着他不在,便下手阻截。” “若是咱们动手,那些人便大肆鼓噪,说什么仁爱非攻的墨家刻薄如此,可见虚伪。”胡宗宪咽下肉干,“此事不可小觑,得抓紧了。” “伯爷走之前说过,外面的事儿让胡先生抓总,如何做,胡先生吩咐就是了。”富城对自己的定位非常准,就是协助李恬管好家中事儿。 胡宗宪说道:“不过此事还是要给夫人禀告一声。” “管家,有伯爷书信。”有人喊道。 “正好。”富城拿了书信,亲自送去后院。 李恬抱着多多,接过书信,富城恭谨说道:“胡先生的意思,城外那块地伯爷有大用,有人揣度到了伯爷的心思,想给墨家添个堵。咱们若是驱逐,便有违墨家的宗旨,那些人便会攻讦伯爷与墨家……” 李恬打开书信,“让胡先生妥当处置了。夫君曾说治家如治军,宽容而不纵容。” “是。”李恬展开信纸。 蒋庆之在书信中描述了一番云南的风土人情,对自己可能遭遇的危机只字不提。 ——此地四季如春,令人忘忧。若干年后你我老去,若有暇,可携手来此定居。无酷暑寒冬之煎熬,可赏百花绽放,可观蝴蝶翩翩…… 李恬不禁悠然神往。 …… “……沐朝弼野心勃勃,臣接近昆明时,夜半遇袭,幸而臣早有准备,反击大败对手。事后拷问俘虏,得知乃是沐朝弼的心腹人马……” 道爷闭眼盘坐着,黄锦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动静,便继续念:“经此一役,臣知晓沐朝弼有害臣之心。臣揣度其人心思,臣若身死对其唯一的益处便是能让沐氏破釜沉舟,令其麾下一心……” “这是想割据,还是谋反?”道爷缓缓开口。 “奴婢看看……”黄锦往后看,“长威伯说,从那一夜后,周边一直有人在盯着。” “沐朝弼……” 道爷睁开眼睛,“令严嵩等人来。” 自从蒋庆之去了西南后,朝中君臣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虽然暗斗依旧,却少了你死我活的煞气。 “老夫觉着让长庆伯去云南干几年布政司使也不错。”严嵩由衷的希望蒋巨子别回来了。 朱希忠呵呵一笑,“那地方偏僻,要不,让严寺卿去?” 所谓严寺卿,指的是太常寺卿严世蕃。不过如今太常寺依旧是蒋庆之的丈人李焕管着,严世蕃就是挂个名。 崔元看着越发精神了,“昨日还有人弹劾,说墨学中有人亵渎儒家先贤。说什么……董仲舒为了能独尊儒术,不惜修改儒学,可见其人节操全无。今日能为权力折腰,明日便能为权力无所不为……” “可说错了吗?”朱希忠问道。 老纨绔读书不少,对这些知之甚深,“都说道之所在,不可动摇。可董仲舒却为了迎合汉武而修改儒学。这儒学成了什么?成了攫取权力和利益的工具,还什么不可动摇,呵呵!” 严嵩无奈,“此等事莫要再争执了,要不成国公去一趟新安巷,让他们也消停些。” “庆之说过,身正不怕影子歪,无论是儒家还是墨家,儒学还是墨学,心中无鬼,自然不怕别人议论。且那只是议论不是,若儒家觉着是污蔑,大可出来辩驳。” 辩驳个毛线……崔元心想当年董圣人这件事儿干的不地道,不过在后人的粉饰下,却成了伟光正的事儿。 见到嘉靖帝,众人行礼。 黄锦简略的说了蒋庆之的奏疏内容。 “狗东西!”得知蒋庆之遇袭,朱希忠咬牙切齿的道:“这若不是沐朝弼的手笔,臣愿把这双眸子挖了去。” 严嵩蹙眉,“沐朝弼既然动了手,后续必然不会消停。陛下,当……罢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崔元说道:“沐朝弼难道真敢割据云南?”,他抬头瞥了道爷一眼,“长威伯对沐朝弼的敌意从不掩饰,此次他去云南,沐朝弼是否会猜测朝中有别的意思……” ——陛下,您不该让蒋庆之去云南啊! 沐朝弼听闻是自己的对头来了,下意识的就会觉得朝中在图谋自己。 严嵩突然给他一个眼神,颇为凌厉。 崔元心中一震,发现道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陆炳还没来吗?” 黄锦说道:“昨日陆指挥使在锦衣卫值守,今日大概要晚些。” “陛下,陆炳来了。” 陆炳一夜未睡,眼珠子里有不少血丝,进来面色凝重。 “陛下,锦衣卫快马密报,沐朝弼得知是长威伯率一千骑去云南后,曾说风雨欲来,又多番巡查军中,与土司交往过密……” 他没说的是,若是蒋庆之安分守己,沐朝弼吃饱撑的去针对他。 众人看着道爷,等着他的决断。 “狗东西!” 这是道爷今年第一次当众骂人。 “马上快马赶去云南,告诉庆之,速归!”嘉靖帝眼中闪过忧虑之色。 沐氏在云南耕耘多年,说是土皇帝一点都不为过。他让蒋庆之去云南,本就有敲打之意。可没想到沐朝弼竟然如此疯狂。 道爷有些后悔了。 “是。”陆炳准备去安排,走两步回头,“对了,陛下,先前锦衣卫禀告,城外长威伯那块地有些人搭建了草屋暂住,今日上午新安巷去人和他们争执了一番,好像动了手。” 朱希忠眸色一冷,“那是长威伯的地儿。” “可那些人是穷哈哈。”崔元一听就知晓是怎么回事,儒家那些人趁着蒋庆之不在家,便鼓动那些人去侵占那块地。 不动手,后续人有样学样,没多久那块地就会成为贫民窟。 动手,那些人多半是滚刀肉,惨嚎几声,儒家再推波助澜,蒋庆之和墨家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两件事一起涌来,令严嵩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冷意来自于道爷。 他冷冷的道:“五城兵马司是作甚的?” (本章完) 第447章 背后捅刀子,死讯 城外的那块地颇广,因距离京城不远,一直以来也有人在眼红,甚至有人进宫时试探,想索求那块地方。 但道爷一直不为所动。 京城经过多年发展,早已容纳不下膨胀得厉害的人口。 顺其自然的,许多人在城外搭建屋子居住,人越来越多,自发形成了京师的附属城镇。大户人家一看不行啊!那么宽敞的地方咱也得占一块。 随着大户人家也纷纷往城外扩展,有人建言是否兴建外城。但因耗费太大,被户部顶了回去。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是当时户部上下的态度。 蒋庆之那块地就在外城聚集地的边缘,前面还有不少空地,按理不该有人去侵占。 但那十余户人家却就是铁了心,就在那块地的边缘,也就是靠近外城聚集地的边缘地带搭建了茅屋,和外城边缘的人家可以遥遥相望。 “这是故意的。” 胡宗宪站在交界处,冷冷的道。 前方数十茅屋聚拢在一起,竟然还形成了一条小街道。 数十男女老少正在哀嚎。 “咱们孤苦无依,在城中无处容身,便借了贵宝地栖身一阵子,听闻长威伯仁慈,难道也不许吗?” “老夫听人说墨家什么……爱。” “博爱!” “是兼爱!” “对,兼爱。”老人说道:“长威伯仁慈,墨家兼爱,咱们是听了这个,这才来了此处暂居。咱们也并非不讲道理。既然暂居此地,每日洒扫一番也是有的。等伯爷归来,咱们……” 老人看着那些人,“咱们便投身伯府为奴。” 一个妇人说道:“咱们如今全部身家都用在了修建屋子上,若是贵人要驱逐咱们,没几日便会被活活饿死。奴不怕死,可这孩子……” 不知她怎么弄的,怀里看着两岁不到的孩子大声嚎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不禁叹息。 “都是可怜人。” “京师居,大不易,别说是他们,普通官吏也买不起宅子,开始是咬牙租住,后来租金涨的厉害,也只好跟着出城建屋暂居……” “都是可怜人,何必呢!” “就是,听闻新安巷那位教导二位皇子时曾说,民为本。这不就是民吗?” 胡宗宪听着这些别有用心的话,说道:“这些茅屋估值几何?” 随行有伯府的账房,他看了几眼,“最多一家数百钱,不会超过五百钱。” 那些所谓的茅屋,也就是随意用泥巴砌墙,胡乱搭了些茅草遮挡风雨罢了。 账房说道:“胡先生难道是想给钱让他们搬走?不是我多嘴,这个头开不得。一旦开了这个头,后续就会有许多人来咱们家这地方暂居。到时候咱们给是不给?” 就如同后世拆迁一样,得知赔偿金额颇高,许多人都会弄些临时建筑来骗取赔偿金。或是在地里临时补种些东西,甚至是插几根树枝就敢说是树苗。 胡宗宪当然不会干这等蠢事。 “去五城兵马司报官。”他微笑道:“另外告知他们,伯府这边会出几辆大车帮他们运送些粗苯的东西。” 马从山去对面传话,刚说完,那些人竟然齐刷刷的跪下。 “我等只求伯爷庇护一二,难道也不能吗?”老人悲声道:“听闻伯爷要在此兴建工坊,小人想若是伯爷不肯收我等为奴,那进了工坊做工也成啊!老大,老大!” “爹!”一个大汉膝行过来,老人拉着他说道:“看看这一身腱子肉,无论打铁还是扛包都是好手……求伯爷与县主恩允。” “求伯爷与县主恩允!” 众人叩首。 叩首乃是大礼,这个头一磕,顿时就引动了舆论。 “好手段。”胡宗宪笑道:“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看着诚惶诚恐,“这些刁民最是油滑,伯府要如何处置,胡先生吩咐就是。” ——如何处置是新安巷的决断,咱们兵马司只是遵行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出了事儿别找咱们。 兵马司的人在京师以油滑著称,胡宗宪倒是不意外他们的反应。 马从山低声道:“动不得啊!胡先生。” 胡宗宪淡淡的道:“伯府每年行善从不落人后,可这块地却有大用。你等如今强占了去,伯府如何施工?” 老人说道:“那请先生指点,何处不影响施工?” 你这还真是赖上了? 胡宗宪心中冷笑,他指着这块地的边缘地带,“在那里,你等可随意暂居,至于投身为奴,我在此可一言而决。” 胡宗宪看着那些围观的人,“伯爷曾说,大明两大害,其一是兼并土地,其二是收纳人口。伯府中除去当年陛下赏赐的仆役之外,再没收纳过人口。过去不会,今日也不会!” 这话便断绝了这些人的念想,顺带为蒋巨子宣传了一波,引得几个围观的人赞不绝口。 “至于所谓进工坊做事,我不知伱等从何而知府中要在此建造工坊,说实话,各位可知晓?” 胡宗宪笑着问那些围观的人。 大部分人沉默,有几个人说道:“我等还以为长威伯是要在此修建别业呢!” “看!”胡宗宪微笑道:“你等也不知晓,他们却知晓。”,他看着那个老人,冷冷的道:“别说是你等,锦衣卫都不知晓伯爷意欲在这块地之上弄些什么。老丈可敢告知我,你这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从刚开始示弱,等对方把自己的所谓诉求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之后,再展开反击。 胡宗宪看似不温不火的,一条一条的把对方的疑点指出来,论据十足,令人无法反驳。 “胡宗宪此人低调,蛰伏两年后,没想到却多了锋芒。”有人在低声说。 “他本有才,在大同栽了跟斗后就跟着蒋庆之。外界只知蒋庆之的幕僚徐渭乃是大才,却不闻胡宗宪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老人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仰头就倒。 “爹,爹,爹你怎么了?”一群儿孙围拢过去,悲愤的嚎哭起来。 “爹,你醒醒啊!” 兵马司带队的将领低声道:“胡先生别怪我多嘴,这些人不好应付,一般咱们遇到了,唯有下狠手。” 兵马司下狠手无所顾忌,但伯府却不能。 胡宗宪颔首表示领情,他回身道:“去请示夫人,就说有人侵占了咱们府上的地,不但理直气壮,还装死想讹人。伯爷去云南公干乃是为国效力,可京师却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他看着那些围观的人,“此等事,伯府不会息事宁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回头便一纸诉状,咱们堂上见!” 一骑疾驰而来,“胡先生!” “是家中护卫。”马从山迎上去。 护卫下马,疾步过来,“有人传信,伯爷在昆明吃了毒蘑菇毒发……” 胡宗宪眸子一缩,“谁传来的消息?” “有人告知了新安巷的乞丐,乞丐们随即转告。” 新安巷的乞丐渐渐和侯府有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伯府每日给他们吃食,他们负责盯着进出的陌生人。 “告知夫人,此事多半有诈。” “是!” “令人去国公府打探消息,要快!” “是!” “家中护卫警觉些。” 胡宗宪一连串指令发出,回身看着那些人,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背后捅刀子!” …… “如今长威伯驻地不见客,国公府气氛诡异!” 一个风尘仆仆的锦衣卫跪在无逸殿中,低着头,觉得一股风暴正在生成。 “毒蘑菇?”嘉靖帝握紧手中玉锥,他知晓自家表弟尿性,最是嘴馋的一个人,不用菜,一个馒头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惬意来。 “陛下,云南蘑菇多,且鲜美。不过有毒的也不少。”崔元没有实职,没事儿看了不少闲书。 这一刻他的眼中多了唏嘘之意,觉得蒋庆之死于毒蘑菇真是令人无语。 传出去那些人会怎么看? 有史以来死的最离奇的墨家巨子? “另外。”锦衣卫说道:“昆明城中有传言,说长威伯要对沐氏下手。” “陛下,这是造舆论,随后必然是动手。”严嵩老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了杀机,“沐朝弼好胆!” “他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朱希忠神色不变,但老纨绔的拳头已经握的骨节发白,“他若是想割据云南,必须得把文武官员,以及军队拉上自己的战车。而唯一的方法便是让他们变成一伙的。” “最好的法子便是……”严嵩老了,反应慢了半拍,“虎贲左卫那一千骑危矣!” 这一连串消息令君臣面色铁青。 云南一旦生乱,西南不宁。 西南不宁,大明不宁。 “陛下,当令九边警戒。”这是一个符合首辅身份的建言。 嘉靖帝点头,可此刻他脑海中都是一个人。 “沐朝弼,该死!” 帝王杀机毕露,“令贵州云南驻军集结,逼近云南。令京卫集结……” “陛下!万万不可!” 严嵩面色一变,“当下京师局势诡异,若京卫出动……” “陛下,就怕那些人会铤而走险呐!” 殿内的气氛凝固住了。 啪! 众人听到了一声脆响,闻声看去,嘉靖帝手中的玉锥竟然断为两截。 他竟硬生生用手指头掰断了玉锥。 帝王的怒火和悲伤席卷而来…… …… “老夫说过,蒋庆之请缨前去云南便是送死。”韩瑜笑的很是开心,“这下他算是得偿所愿了。” 陈湛进来,笑道:“二位先生,外面消息都传开了,今日京师多了十余场诗会,酒楼生意火爆。” “咱们也该歇歇了,令人备下酒菜。”杨清笑道:“为我儒家贺,为这个天下贺!” (本章完) 第448章 东厂立功了 清晨,宁正走出家门,妻子送他到门外,犹豫了一下,“都说长威伯中毒身亡。他这一去,墨家无头,必然混乱。夫君当初投奔墨学被京师士林视为叛逆,如今墨家式微……要不,低个头吧?” 宁正回身,仔细看着妻子,“你是我的妻,说这番话是为我着想,我不怪你。可我乃墨家子弟,当初我曾对伯爷说过,一日入墨门,终身为墨家子弟。此志不渝!” “你……”妻子苦笑,“那些人狠毒,就怕他们下毒手,伱难道身死也不怕吗?” “道之所在,死而无憾。”宁正微笑道:“再有,伯爷就算是去了,墨家也不会亡。” “都没人了。如何不亡?”妻子说道。 “还有我!”宁正认真的道:“只要还有一个墨门子弟在,墨家就不会亡!” 妻子看着他向外走去,那身形竟是从未有过的笔直和坚定。 ……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是讥讽前宋君臣权贵的诗,但换在今日的大明京师,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京师的某家酒楼内,一群士子正在饮酒作诗。 有人举杯,“今日兴奋欲狂,竟然词穷了。诸位,祸害身死,此乃天谴,可见我儒家浩荡不可阻挡,不可阻挡啊!” “来!共饮此杯,为我儒家贺!” 有人微笑道:“陈兄忘了一词。” 那人一拍脑门,“糊涂了,糊涂了。”他再度举杯,“来,诸位,这一杯酒,为我儒家贺,为大明贺!” 众人一饮而尽,看看彼此兴奋的模样,一股喜悦的情绪不由而生。 “蒋贼在京师时气焰嚣张,墨家藉此扩张,那些蠢货躲在新安巷中非议我儒家,诸位,此事得有个说法吧?” 有人阴恻恻的道:“往日咱们不与他们计较,可彼辈却得寸进尺。再忍让下去,便是纵容!” “我曾闻蒋贼说过,治家如治军,可宽容,却不可纵容。这话我深以为然。诸位,看看这明媚春光,咱们不该做些让此生无悔之事吗?” “陈兄吩咐!”众人起身,气氛火热。 陈兄叫做陈子然,他微笑道:“墨学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议我儒家。既然如此,咱们上门去辩驳一番……谁能质疑?” 众人不禁大笑。 陈子然说道:“若是辩驳中对方言出不逊,咱们出手教训一二……不过,不可先动手。” “我等知晓。” 至于到时候谁先动的手,那不得看谁势大? “出发!” 一行人浩荡赶去新安巷的同时,城外那块地上的钉子户们也得了消息。 “说是死了,吃了什么蘑菇毒发身亡。”老人对各家来人说道:“如今咱们再无顾忌,下次那位胡先生再来便强横一些,最好引得他们动手。” “有数!” 老人摆摆手,“都散了吧!” 等众人散去后,老人笑道:“这便是天助我也,可见蒋庆之不得天眷,可见这墨家不该出山。他逆天而行,老天便把他收了。” …… 陈子然等数十人浩荡到了新安巷,早有乞丐给伯府通了消息。 侧门开,富城走出来,“诸位来此为何?” 陈子然拱手,朗声道:“墨学学生多番诋毁我儒家,对先贤不恭,今日我等前来辩驳。” 富城刚想拒绝,身后传来了景王的声音,“无需阻拦。” 富城一怔,旋即让开。 “见过殿下!” 陈子然没想到景王在此,但却依然无惧。 有仆役带着他们去校舍,景王说道:“若是做了缩头乌龟,无论此事后续如何,墨学再难抬头。” 富城叹息,“风雨欲来啊!偏生伯爷……” 景王说道:“我信表叔!” 富城看着他欲言又止,再无人比他更知晓蒋庆之有多好吃。 为了品尝蘑菇的鲜美,蒋庆之绝壁敢冒险。 裕王正在授课,当陈子然带着人进来时,他蹙眉道:“出去!” “见过殿下。”陈子然行礼,说道:“今日学生来此,是为有人诋毁我儒家先贤一事。学生借此与其辩驳一二,可否?” 这个没法阻拦。 裕王犹豫了一下,外面景王来了,对他摇头。 于是双方开始辩驳。 这等时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攻讦。 没多久,陈子然这边有人抽了对面一巴掌,引发了冲突。 “怎地,狗东西动手了?”陈子然面色潮红。“是谁?站出来我看看。” 他跳上了桌子,环视一周,冷冷道:“是谁动的手?” 裕王站在侧面,看着有些木然。 景王就在他身侧,低声道:“虽说锦衣卫禀告表叔中毒,但徐渭何等聪明,若表叔果真毒发,徐渭就两个选择,其一突袭国公府为表叔报仇,其次便是带着那一千骑杀出云南,把表叔的遗骸带回京师。”“可……”裕王自从得了表叔中毒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可沐朝弼和沐氏在云南一手遮天。” “除非他敢谋反,否则必然不敢……”景王突然不说了。 “你也想到了?”裕王惨笑,“云南多土司,沐朝弼先前夜袭表叔便是用了土司的名头,他若是要追杀徐渭,再来一次罢了。” 他吸吸鼻子,“我此刻恨不能跟随大军南下,擒住沐朝弼,把此贼千刀万剐,为表叔报仇。” “从今日起,谁再亵渎我儒家先贤,谁便是我京师士林的公敌。”陈子然越发得意了,“听闻长威伯中毒去了,我等也颇为伤感,这墨家没了巨子,这墨学……” 这时墨学学生怒极了,准备扑过来厮打。 一个仆役过来,“二位殿下,东厂来人。” “东厂?” 裕王和景王相对一视。 东厂来作甚? 一个东厂番子急匆匆赶来,“见过二位殿下。” “闭嘴!”景王回身喝道。 陈子然愕然,这才想起二位皇子也在。 “说。”裕王木然道。 番子说道:“咱们东厂在云南的眼线刚送来急报,沐朝弼召集云南巡抚与布政司使等人,胁迫他们主持袭爵之事。” “好贼子!”裕王冷笑,他发誓,若是能登基即位,第一件事儿便是大军南下,灭了沐朝弼。 “谁知传闻中中毒身亡的长威伯突然出现,沐朝弼进退失据……” 后续的话谁都没听进去。 “蒋庆之没死?” 陈子然惊愕。 一个拳头猛地在眼前放大,呯的一声,把陈子然从桌子上打下来。陈子然落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对面桌子上站着一个头发有些斑白的学生。 宁正跳下桌子,骑在他的身上就是一顿毒打。 “打这些苟日的!” 墨学的学生从得知蒋庆之中毒的消息后,都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心境中。 加入墨学本就是一种冒险,如今墨家巨子没了,他们这些儒家眼中的叛逆该何去何从? 此刻绝望消散,压抑着的怒火一下迸发。 顿时学堂内乱作一团。 “快跑!” 陈子然等人夺路而逃,有人甚至一边跑一边喊道:“你等等着,等着……” 裕王和景王愕然。 “消息证实了吗?” 番子用力点头,“千真万确,此次我东厂率先拿到消息,一路疾驰,率先赶到京师。锦衣卫的人落后了半日路程,此刻还在路上。” 裕王身体一软,幸而身后墙壁挡住了,他用力喘息着,嘴唇哆嗦,“好,好……芮景贤……好。” 景王神色平静,但突然松弛的小腿差点就支撑不住身体。 番子乃是手眼灵活的人,见状不着痕迹的过来,景王顺势扶着他,笑道:“芮景贤立功了。” …… 内院。 李恬神色平静,说道:“拙夫虽说好吃,可我却深信他不会如此不智。荆川先生今日能来,可见情义深重,若有事,我自当请教。” 一身洗的露出了本色的布衣,一双芒鞋,唐顺之颔首,“我在京师有些故交,消息传来后,他们说朝中和京师都有些异动。不过夫人无需担心……” 李恬看似平静,可此刻却心乱如麻,她抬头,这才发现唐顺之背着包袱,便问道:“荆川先生这是要出行吗?” 蒋庆之和心学唐顺之交好的事儿在京师不是什么秘密。 可在蒋庆之出事的当口,唐顺之却要离开京师……这是避祸吧! 唐顺之点头,“我准备去一趟云南。” 黄烟儿进来,附耳低声道:“夫人,荆川先生是带着刀来的。” 李恬悚然动容,起身,蹲身行礼,“荆川先生……” 消息传来,她白日里故作镇定,可夜里却在以泪洗面。 裕王和景王依旧来到新安巷,学生们大多依旧来到伯府读书。 家中仆役和护卫都在尽忠职守。 每个人都在用行动告诉她。 ——我们还在! 唐顺之起身,微笑道:“唐某朋友颇多,可称得上是知己的,却唯有庆之。他若是去了,唐某自然该去看看……看看那彩云之南!” 一股凌厉的气息突然而来。 李恬这才知晓,这位心学巨擘竟是准备孤身去云南,杀了沐朝弼为自己的知己复仇。 “夫人!” 一个侍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狂喜道:“伯爷没死,没死!” (本章完) 第449章 道爷出手背锅 芮景贤在宫中狂奔着。 最近锦衣卫打探到了几个重要消息,让东厂黯然失色,芮景贤焦躁不安之际,此次派去云南的探子却及时送来了最新消息。 蒋庆之没死! 蒋庆之死不死芮景贤不在乎,但他在乎的是,锦衣卫送消息的人落后了东厂的人半日脚程。 苍天啊! 咱终于翻身了。 芮景贤灵机一动,令人去给两个皇子报信,自己亲自进宫禀告。 ——蒋庆之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二位皇子据闻颇为失态,景王把迷惑自己的宫人踹出了殿内,砸了满地瓷器。 裕王木然坐在殿内,据闻一日未曾用饭,谁劝都没用。 消息送到,二位皇子自然会对芮景贤生出好感来。 而据闻昨日一向被信重的黄锦被道爷呵斥,可见道爷心情坏到了极致。 这便是及时雨啊! 所以论察言观色,芮景贤真不差陆炳,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不过他没有陆炳命好,少了一个奶大嘉靖帝的母亲。 芮景贤一路狂奔到了永寿宫,被内侍拦截。 “滚开!” 芮景贤第一次粗暴的冲着黄锦的手下发飙,他一脚踹开挡路的内侍,叩动寝宫门环。 “陛下,陛下!” 道爷歇息了,黄锦也跟着去睡觉。 在场的内侍和宫人不敢阻拦,见他叩门都在冷笑,心想陛下这两日的火气之大,连卢靖妃都不敢冒泡,你芮景贤这是作死呢! “谁?” 寝宫内传来了道爷带着怒火的声音。 “陛下,奴婢芮景贤……” “拉下去,重责!”嘉靖帝咆哮着。 几个内侍阴笑着冲过来。 芮景贤和黄锦是竞争关系,而且双方暗斗多年,黄锦身边的人一直在寻他的短处,今日道爷吩咐重责,他们发誓要把这厮打成截瘫。 “陛下。”可芮景贤却拍着寝宫的门,“长威伯还活着,他还活着……” 呯! 寝宫内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是各种混乱的杂音,脚步声凌乱…… 寝宫门猛地被拉开,就穿着里衣,露出半截瘦腿,光着脚的道爷喝问:“他还活着?” “活着!”芮景贤见道爷眼中迸发出了惊喜之色,就知晓自己赌对了,“东厂的眼线亲眼看到长威伯进了国公府,晚些带着巡抚张守,守备太监胡雄等人出来,国公府众人目瞪口呆……陛下,长威伯还活着!” 嘉靖帝愣住了,他嘴唇动了动,看看左右。 “那个小畜生!那个小畜生……” …… “说实话,蒋庆之死了对咱们好处不少,可死的不是时候。”直庐值房里,严世蕃有些唏嘘的道。 “他死了,最大的好处便是陛下只能倚仗咱们。”严嵩坐在对面,神色怅然,“可此刻陛下与群臣近乎于反目,咱们父子挡在前面……难呐!” 严世蕃说道:“越难,陛下就越只能倚仗咱们不是。” 父子相对一笑,这时门被推开,严嵩不悦抬头,却见是神色古怪的崔元,“驸马这是……” “东厂的消息,蒋庆之,他没死。” 父子二人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 宫中,道爷突然大喜,令赏赐宫中每人五十钱。 自从上次赢了一笔巨资后,道爷大手笔赏赐过一次,之后再无动静。 许多人都在猜测是什么好事儿。 “娘娘。” 奉命去打探消息的陈燕进来,“长威伯没死。” 这两日还在唏嘘年轻人死在自己前头的卢靖妃一怔,下意识的道:“兄长那边可曾令人去安慰华亭县主?” 陈燕摇头,卢靖妃骂道:“那个蠢货!还等什么?速去!打住。”,她捂额,“我也是急了,此刻再去太刻意。罢了,令人去一趟新安巷,就说闻讯后我很是欢喜,请华亭县主闲了进宫来叙叙话。” “是。” “等等”卢靖妃再度叫住陈燕,“你亲自去!” “是。” 等陈燕走后,卢靖妃突然冷笑,“这几日京师多少人在欢喜,在额手相庆,在饮酒作乐庆贺此事,消息传出去,我倒想看看那些人会是什么模样。” 蒋庆之没死! 消息不知谁先传出去的,瞬间引爆了京师舆论。 酒楼中,那些在饮酒庆贺的儒家子弟摔碎了酒杯,打烂了碗碟,最终赔了钱财,骂骂咧咧的被掌柜赶出了酒楼。 掌柜在大堂里看着读书人远去,骂道:“一群米虫,人长威伯好歹是为国效力,就算是身死了也令人钦佩。这群人对家国毫无益处,却敢幸灾乐祸,我呸!”伙计说道:“掌柜,今日得罪了他们,须得小心读书人的破靴阵。” 掌柜冷笑,“长威伯未死,儒家的大对头还在,他们哪有心思对付我。此刻他们定然在咬牙切齿,想着该如何应对。” “掌柜英明。”伙计跑马屁,“掌柜这番分说,令人恍然大悟,若是掌柜去统军,定然能有所作为。” 掌柜突然唏嘘道:“当年祖上也曾从军,跟随太祖高皇帝厮杀,可惜就在大明立国前战死了。若非后来军户日子艰难,说不得我年轻时也会从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跟随长威伯征战。” …… “蒋贼竟然未死!”杨清叹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韩瑜面色铁青,“此贼定然是在做戏,为何?” 杨清突然挑眉,“他如此做戏,那么毒蘑菇之事必然有隐情,弄不好便是沐朝弼所为。” “蒋庆之什么性子?”韩瑜冷笑,“睚眦必报,早上吃亏,下午就要报复回来。沐朝弼两度对他出手,若老夫是沐朝弼,此刻就该不顾一切起兵。” “沐朝弼能镇压云南一地,不会是蠢货。他定然在着手此事。蒋庆之只有一千骑,云南沐氏根深蒂固,怕是私兵都不止这个数。蒋庆之以卵击石……他若是聪明就该赶紧回京,至少先撤离云南再说。”杨清抚须,“该准备弹劾了。” “既然撕破了脸,沐朝弼不会坐视他撤离云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他,卷着云南一地军民割据一方。”韩瑜笑道:“此刻他的谋士若是称职,便该建言沐朝弼叫屈……” “蒋庆之逼迫过甚,沐氏和云南军民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这才被逼自保。” 二人相对一笑。 “无论蒋庆之能否活着离开云南,他都是逼反沐朝弼的罪人,当诛!” …… 巨大的惊喜之后,朝中君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小朝会如期而开。 不知从何时开始,小朝会的频率渐渐增了不少。 有心人说这是嘉靖帝在渐渐从隐于西苑,通过宰辅遥控天下的格局中走出来的信号。 “陛下,长威伯乃是天使,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陛下。他与沐朝弼势若水火,这便代表着陛下对与沐氏,对云南不满。沐朝弼必然不敢坐以待毙,臣以为,长威伯孟浪了。” 一个臣子义正辞严的道:“沐朝弼一旦作乱,西南顷刻间便会糜烂。云贵川三地局势复杂,土人众多,本就难以安抚。一旦此辈顺势出手,西南再不复我大明所有。这个天下,怕是要震荡了。” “陛下,当召回长威伯!” “臣附议!” “可另派使者安抚沐氏!” “臣等附议!” 一个个臣子站出来。 嘉靖帝缓缓说道:“云南距此数千里,此刻大局早定,你等说这些作甚?难道还能逆转时日不成?” 哪怕是快马急报,但按照脚程和局势推测,此刻云南大局早已尘埃落地了。 是蒋庆之完蛋。 还是沐朝弼偃旗息鼓? 带着这个疑问,群臣散去。 无逸殿内,嘉靖帝一人坐在御座上,第一次没有急着回去修道。 黄锦知晓他在担心蒋庆之,劝道:“陛下,长威伯用兵了得,且名将最擅长的便是顺势而为。长威伯知晓沐氏强横,岂会以卵击石?” 他觉得蒋庆之不会犯蠢。 “他若是犯蠢,天下将领都是蠢货!” 道爷对自家表弟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但! “可这个瓜娃子啊!”嘉靖帝抚摸着玉锥,“他往日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知晓他在暗示该收回云南,可这时机不到啊!故而朕没搭理他。 可这瓜娃子……此次他主动请缨,朕想着他带着一千骑,外加杜贺五百步卒,想来最多能自保。他不蠢,自然不会冒险。可……” 嘉靖帝苦笑,“朕却忘了,当初九边官兵面对俺答铁骑噤若寒蝉之际,他却敢带着虎贲左卫出击……这个小畜生,一旦决定要做何事,定然会不屈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实力不够,长威伯他……” “他知晓自己能再度前去云南的机会不多,不抓住此次机会出手,此后便再无时机。” 道爷幽幽的道:“沐朝弼就算是不出手,庆之定然也会想法子逼迫他出手。” “这一切!” 嘉靖帝起身,“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句话……” 黄锦看着外面的春光,轻声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道爷走出无逸殿,负手看着外面,说道:“告知严嵩,庆之此行身负朕的密旨。朕意欲……收回云南!” (本章完) 第450章 云南,回来了 严嵩得了嘉靖帝的吩咐,瞬间就懵了。 “陛下意欲收回云南?” “是。”内侍说道:“长威伯身负密旨,可便宜行事。” 严世蕃给严嵩使个眼色,严嵩自然不需要他提醒,便说道:“回禀陛下,臣知晓了。” 内侍走后,严世蕃突然苦笑。 严嵩也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严嵩叹道:“陛下若是要图谋收回云南,怎会瞒着老夫?他这是要为蒋庆之善后。” “蒋庆之如今进退两难,陛下出手为他背锅。此后云南沐氏怕是会与陛下和朝中翻脸,就算是不谋反,可却会自行其是,形同割据。” “把消息散出去吧!”严嵩知晓道爷的意思,便是通过直庐把消息散出去,如此云南局势无论如何变化,蒋庆之都有一条退路。 “为父从未见陛下为谁这般过。”严嵩的话里带着浓郁的酸味儿,这同样也是第一次。 严世蕃说道:“爹,这两年弹劾您的人不少,不也被陛下挡住了吗?” 严嵩点头,“是了,毕竟咱们不是陛下的亲人。不过,咱们若是被围攻,谁来为咱们背锅?” 严世蕃挑眉,“我在此,真要挡不住了,我年轻,我来背。” 严嵩眸色温和,“要背也是为父来背。” “您老了。” “竖子,为父尚能为国理政,谈何老迈?” “是,您老而弥坚,回头我便买口锅给您背着……哎哟!别打,爹,别打……” …… 消息瞬间就炸了。 “陛下糊涂啊!” 不知情的都在暗中埋怨嘉靖帝,而知情的却在唏嘘,或是冷笑。 “这是陛下主动出手为蒋庆之善后。”杨清说道:“此事……是顺势而为还是揭穿?” 韩瑜说道:“为何要揭穿呢?”他笑道:“蒋庆之就算是侥幸逃过一劫,可回京后将面临着逼反沐氏的罪责。陛下最近频频露面,那些人颇为不满。正好藉此把陛下也拉进来……到时候一起压制。” “妥!”杨清笑道:“陛下手腕了得,可最大的弱点却多年不变。” “重情是好事儿,可帝王重情,那是犯蠢!”韩瑜冷冷的道。 …… 城外,当胡宗宪再度出现时,发现人都跑了。 “得知伯爷无恙后,那些人连锅碗瓢盆都顾不上,一溜烟就跑了。”马从山恨恨的道:“都是些滚刀肉,被人花钱雇来恶心人的。” “若是关键时刻,这便是捅向伯府的刀子!”胡宗宪说道。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好基友徐渭。 徐渭若是在此,定然会出个馊主意,把那些人弄进大牢中去。 “虽说伯爷逃过一劫,可沐朝弼杀机毕露……”胡宗宪负手看着这片荒地,轻声道:“老徐,要劝住伯爷。要……保重啊!” 锦衣卫的消息接踵而至,虽说晚了半日,但更详细一些。 “长威伯当众与沐朝弼闹翻,国公府中传出消息,有土司杨启率五千土兵正逼近昆明。沐朝弼以身份尴尬,无法服众为由拒绝出兵弹压。” 嘉靖帝眯着眼,“五千土兵竟能横行云南,沐朝弼这是想做什么!” 严嵩说道:“陛下,这是沐朝弼欲借助土兵之手逼迫?” “不,朕觉着,他是想行险。” 道爷深吸一口气,“京卫,准备吧!” “陛下,不可啊!”严嵩劝道:“除非九边官兵整肃完毕,否则京卫不可轻动。” 那是护卫京师,护卫道爷的最后力量。一旦南下,京师有人出手,道爷拿什么来镇压? 道爷倒台,严嵩父子绝壁没好下场! 道爷起身,“朕的话你没听懂?还是说连你也敢抗令了?” 严嵩哪敢,低头颤声道:“臣,领命!” 道爷走出无逸殿,“叫燕三来。” 燕三来了,“陛下。” 嘉靖帝说:“令大同总兵张达准备五千精锐,等朕旨意。” 燕三领命而去。 连传旨都是用燕骑的人,可见道爷此刻对外界的人不信任到了何等地步。 “陛下。”黄锦犹豫了一下,“此刻云南大局应当定了。此刻出动京卫……为时已晚。奴婢死罪!” 看着跪下的黄锦,嘉靖帝负手摇头,“那个小畜生为何冒险?他为的是大明,是为了朕!” 黄锦心头一震,“是。” “朕若是不能为他报仇,族诛了沐氏,朕……无颜去见母亲,无颜去见那个小畜生!” …… 第二日,有人建言当派军南下。 奏疏在直庐被压下了。 “此时说这些何益?”严嵩说道:“京卫一动,那些人就嗅到了味儿,准备火上浇油。” 不只是朝中官员,连武勋们也在叫嚣,说是打到云南去,灭了沐朝弼。 按照他们的说法,死了一个蒋庆之,却给大伙儿带来了征战的机会,可喜可贺。 征伐云南必然会延绵许久,在这其中有多少升官发财,上下其手的机会。 大战结束,多少人将会成为新贵,多少人会捞的盆满钵满。 许多人都在祈祷,祈祷沐朝弼谋反,蒋庆之兵败身亡的消息传来。 京卫结束了整训,正整装待发。 户部接到旨意,加快准备粮草辎重。 大战的气息勃发。 连武学的学生们都联名上书,主动请缨暂停学业,跟随大军南下厮杀。 气氛浓烈的连乞丐们都感受到了,伯府的馒头依旧好吃,但发馒头的人却面色凝重。 有臣子上疏劝谏嘉靖帝,说人主不应怒而兴兵,并举了不少例子,什么刘备当年怒而兴兵惨败,导致蜀国从此一蹶不振,否则以诸葛亮之能,岂会被曹魏压制多年,北伐无果? 有人建言当从九边抽调人马南下,有人建言南方的卫所多年未曾见血,是不是此次把他们拉出来溜溜…… 就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北方传来消息。 “数千俺答部骑兵出现在大同之外!”这个消息就如同是冰水,浇灭了所有热情。 俺答果然动了。 “去年俺答部也遭受了雪灾,今年年初就有些蠢蠢欲动之意。大概是嗅到了什么味儿,此次来势汹汹,九边告急……” 王以旂看着廋了不少,双眸中能看到血丝。 有人说:“若非长威伯去云南,只需出动京卫,俺答难道还敢跳梁?” “长威伯在京师时常说沐朝弼有野心,沐朝弼因此对他怀恨在心。此次他请缨前去云南,便该低调行事,可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以旂目光如电扫过这几个官员,“两任黔国公死的不明不白,让别人去能震慑住沐朝弼?长威伯不惧凶险请缨,这便是一腔热血……” “可这一腔热血……恕我直言,更像是为了名利而行险。” “狗东西,伱再说一遍?”老纨绔怒了。 那官员冷笑,“长威伯难道不是为了墨家的名头而去云南赴险的吗?” 呯! 官员挨了一拳,却不是老纨绔,而是一贯以温文尔雅著称的王以旂。 “狗定西!”王以旂扑上去一阵毒打,被两个官员拉住后,依旧飞踢不休。 几个官员过来拉偏架,赶来增援的朱希忠以一敌众,竟然不落下风。 就在此时,众人只听一声呐喊,接着一人冲进了战团,手握笏板奋力抽打。 只见他左冲右突,双目赤红,仿佛要择人而噬,被他盯住的人无不骇然。 “李焕,老狗你疯了……嗷!” 大理寺丞李焕一人击败了对方增援的生力军,竟然在追打。 “够了!” 嘉靖帝冷冷的道,他眸色苍凉,想到了多年前朝堂上群臣逼迫自己的那一幕幕。 久违了。 他们觉着朕会在内外交困之下低头。 嘉靖帝微笑着,在他的微笑中,群臣各自归位。 “临行前,朕给了长威伯密旨,令他相机行事,若有机会压制沐氏,便该毫不犹豫出手,把云南给朕拿回来。” “陛下……糊涂啊!” 一个老臣出班,“当下大明内忧外患,此刻图谋云南便是自寻麻烦。” “正是如此……” 一时间群情滔滔,蒋庆之若是在,定然会想起历史上海瑞批龙鳞事件。 没多久,群臣把严嵩父子也给卷了进来,说他父子结党横行,蛊惑君王…… 严嵩暗自叫苦,抬头一看,嘉靖帝正冷冷看着群臣,仿佛是看着一群猴儿在闹腾。 “朕意已决!”执拗的道爷仿佛回到了当年。 “陛下,沐氏统御云南多年,历代帝王皆有收回之心,可却不敢轻举妄动。出师无名是一因,可最根本的缘由却是……并无必胜的把握。陛下,万万不可!” 有臣子跪下,重重叩首。 这是最严重的一种劝谏方式。 “陛下,万万不可啊!” 第二个臣子跪下,叩首。 咚! 第三个,第四个…… 大半朝臣跪下。 嘉靖帝若是坚持己见,朝堂顷刻间便会分裂。 随后大明会走向何方? 陛下……严嵩眼中有哀求之意,他只求嘉靖帝能隐忍这一回。 错过了今年,再图谋沐氏也不迟。 嘉靖帝眸色冷厉,冷笑着,“陆炳!” 陛下,您这是要为了蒋庆之再度祭起廷杖吗? 陆炳心中叹息,出班,“陛下!” 群臣抬头,竟然都是不屈之意。 今日他们占理,就算是动用了廷杖,他们也无惧。 而且他们倍感期待。 一旦动手,天下都会说嘉靖帝昏聩,而群臣则是深明大义。 黄锦欲言又止。 严嵩几度想出班…… “陛下!” 外面传来了近乎于尖叫的声音。 是芮景贤! 众人心中一凛,有人说道:“北方怕是出事了。” 芮景贤冲了进来,就如同喝多了,竟然踉踉跄跄的。 这个狗东西,丢人现眼! 嘉靖帝心中微怒。 “陛下,大喜啊!” 芮景贤双腿一松,重重跪下。 嘭! 这声音听的人牙齿发酸。 但芮景贤却抬头,恍若未觉,狂喜道:“云南捷报,陛下!” “什么?”道爷在这一刻失态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群臣猛地扭转脖子,跪在地上的臣子霍然起身…… 芮景贤吞咽了一下口水,仰头,第一次用自豪的语气喊道: “东厂密谍禀告,沐朝弼勾结土司谋反,沐氏居心不轨,幸而长威伯力挽狂澜,败土司,攻破国公府,沐朝弼自焚身亡。沐氏……屈膝!” 芮景贤用那尖利的声音喊道:“陛下,云南,回来了!” (本章完) 第451章 荣耀 嘉靖二十九年的暮春,大明帝王在西苑中缓缓走出来,有臣子在西南惹下大祸,有臣子在京师群情激昂…… 很热闹。 但此刻,几乎所有人臣子都呆住了。 云南这个地方对于朝中君臣来说就是一根针,这根针就别在后颈窝那里,不小心脑袋往后仰便会挨一下。 云南的治权不在手中,西南就谈不上安稳。 至于什么沐氏的忠诚,别逗了,沐氏在云南做了百余年土皇帝,除非是傻子,否则沐氏对朝中的警惕不会亚于提防缅甸。 历年来朝中君臣不时也会琢磨一番,想看看是否有收回云南治权的可能。但不是外敌牵制,便是内部矛盾重重。 比如说大礼议事件,一个大礼议事件让君臣分道扬镳多年,这样的朝堂格局能干什么大事儿? 帝王可敢亲征? 敢个毛线! 嘉靖帝前脚亲征,后脚弄不好老巢就会被人端掉,再把他的粮草断掉,什么大军,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后世读史时,从头看到尾就会发现,贯穿整个大明的从不是什么治乱循环。 而是君臣之争。 你看看史书,从未有如大明般的君臣关系。 而随之而来的是,儒家也前所未有的强大。 不断内耗的大明没法去干大事儿。 云南由此成了朝中君臣可望而不可及的朱砂痣。 曾有人说,若是谁能收回云南,当标榜青史。 但没人吭气……有胆你自己去,别特么让别人去送死。 蒋庆之南下,在众人看来是去避祸。谁曾想沐朝弼胆大如斯,竟要弄死他。 干得漂亮啊! 京师士林在欢呼。 可特娘的蒋庆之没死。 而且还逼出了道爷的所谓密旨。 好吧,你们表兄弟互相遮掩,可蒋庆之现在逼反了沐朝弼,自身难保,京师鞭长莫及…… 可道爷却发飙了,调动京卫准备南下为表弟报仇。 群臣当即阻拦,欢喜不已。 名垂青史的时刻来了啊! 可就在此时,一个消息传来,云南治权竟然收回来了。 殿内仿佛响起了霹雳声,震的所有人都懵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道:“沐氏……屈膝了?” 芮景贤一直在看着道爷,闻声说道:“是夜,沐氏出动私兵准备趁火打劫,却被长威伯半道拦截,沐氏见势不妙,当即请罪。” “不能吧?”有人突然失态了,“有土司,有沐朝弼这条地头蛇,有趁火打劫的沐氏……长威伯他凭着一千骑如何能一夜之间平定了局势?” “伱不能,所以只能站在此地高谈阔论,却对局势毫无用处。”朱希忠此刻欣喜若狂,恨不能飞到云南去,和老弟并肩厮杀。 “陛下,锦衣卫急报。” 陆炳的面色有些难看,看着出现在殿外的密谍,心想连续两次落在东厂后面,看来是该整顿一番了。 道爷此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云南竟然回来了! 那个瓜娃子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一夜之间逆转了局势。 “说。”道爷沉声道,握着玉锥的手哆嗦了一下,强行压下了喜意。 锦衣卫的探子风尘仆仆,看着颇为狼狈和疲惫,说道:“陛下……” 前面说的和东厂大致相同,那些质疑的臣子面色难看,可许多人却兴奋欲狂。 “……显章侯率虎贲左卫五百人突然出现,堵住了沐朝弼的去路。沐朝弼退入国公府自保。另一边长威伯拦截沐氏私兵成功,令其认罪,随后赶来国公府,轻松攻破……” 这里探子隐瞒了些东西,锦衣卫密报:只听一声巨响,国公府的大门就垮塌了。 见识过新式火药威力的都是重臣,今日在场的却有些不相干的臣子,所以不能说。 “……攻破国公府后,沐朝弼自焚身亡,长威伯随即控制局势,拿下沐朝弼同伙,收拢了城中官兵,昆明秩序井然……” 先平乱,再治乱,一丝不苟,也从容不迫。 这就是朕的表弟啊! 嘉靖帝的嘴角微微翘起,莫名涌出了一种骄傲情绪。 “第二日,长威伯就令人前去缅甸那边传话。”探子抬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之色。 “本伯想回京,可京师庆功宴缺人舞蹈,本伯看莽瑞体正好!” 莽瑞体便是此刻统治缅甸的东吁王朝国主。 嘉靖帝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动,他看着群臣,“谁说云南不可动?谁说收回云南便是糊涂?是谁糊涂?哈哈哈哈!” 帝王在狂笑。 从登基以来,道爷就没有这般大笑过。 他笑的狂放不羁,笑的不屑,笑的骄傲。 你们说朕为了亲情而罔顾帝王之尊,撒谎为庆之背锅。 此刻呢? “陛下英明!”一个臣子欢呼道:“云南在手,西南大局定矣!” “陛下英明!” 一个个臣子躬身颂圣。 所有人都知晓,这事儿绝壁是蒋庆之私下干的。否则以道爷的尿性,真要图谋云南,怎会只让自家表弟带着千余人南下? 但道爷密旨的事儿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所以这事儿已然板上钉钉。 黄锦站在侧面看着群臣,看到许多人在笑,强颜欢笑的笑。 有收归云南这个大功在,蒋庆之归朝的那一日,多少人会为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而嘉靖帝的威望也必然会因此事而高涨。 收回云南,近乎于收回一块失去的疆土。 历来开疆拓土之功最为显赫。 司马光为何要把西北那几个地方白送给西夏? 真是老糊涂了? 真是想压制王安石的新政疯魔了? 不! 他无比清醒。 开疆拓土乃是王朝第一功。 老夫把那几块地方送给西夏,你王安石哪来的第一功? 什么名垂青史,有老夫在,你特么做梦! 嘉靖帝笑着坐下,严嵩不失时机的道:“陛下,当令人快马把消息传到九边。” 王以旂神采飞扬的道:“听闻捷报,俺答那边定然会撤兵。若是不撤……等长威伯回归,就怕撤不了了。” 朱希忠说道:“此役之后,谁敢质疑长威伯名将之名?” 从遇袭反击,到装作中毒身亡,蒋庆之一步步谋划,一步步在对手的老巢中,看似不可能的把局势引入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最终翻盘。 随后一夜之间,云南风云突变。 话说来简单,其中的凶险只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位长威伯…… 一个臣子微微摇头,“这是货真价实的名将,哪怕是对头老夫也认了,此人用兵……了得!” 李焕只觉得胸口那里有些东西在涌动,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了,说道:“我那女婿一看便是个谦逊的,有十成本事只说五成。可大才槃槃,满腹才华,这才华太多,终究满溢而出……” 道爷看着亲家,微微颔首,李焕越发欢喜,“我那贤婿总喜欢说什么……说不如做。说一万次,不如做一次。臣深以为然。” 这话就如同大巴掌,抽的群臣脸上生疼。 一个老臣子颤颤巍巍的出班,“陛下啊!云南那边还得赶紧派人去接手。从文武开始整肃。臣以为至少得用十年,二十年方能把沐氏的影响消除。另外……” 老臣抬头,老眼中多了些光芒,“臣一直以来都觉着陛下重用长威伯乃是私心,臣颇为不满,也曾上过奏疏弹劾长威伯。可今日臣才发现大谬。无论长威伯立场如何,仅凭收回云南之功,臣就该致歉。” 老臣行礼,艰难弯腰,甚至听到了腰背那里发出骨节摩擦的声音。他努力直起腰,说道:“臣老了,长威伯说墨家重于行,我儒家重于言,臣当时勃然大怒,觉着这是对先贤,对我儒家一脉的羞辱。可今日再看长威伯这番话……” 老臣干咳一声,“就说收云南之事朝中议论了多少次,多少人信誓旦旦的说迟早有一日会把云南收归朝中。可谁做了?” 老臣看着群臣,看着那些同为儒家门徒的臣子,“咱们说了百余年,没做不是?” 众人难堪之极。 老臣说道:“长威伯一声不吭,做了!” 殿内寂静无声。 …… 李恬接到了蒋庆之的家书,家书中他提及了昆明城许多有趣之处,仿佛自己就是去旅游的。 夏言就在对面坐着,老头儿前阵子贪吃,一次吃多冰酪,半夜腹泻如注,躺到了今日才爬起来。 越发瘦削的脸上白惨惨的,但双眸却炯炯,“庆之当下的处境危急,不过老夫对他有信心,最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是。”李恬看完家书,说道:“夫君在书信中只说昆明风土人情。” “这小子怕你担心!”夏言莞尔,“此刻你该做的是镇之以静,以不变应万变。” “是。”李恬说道。 “夫人!” 黄烟儿抱着多多冲了进来,“夫人,他们说伯爷灭了沐氏,收回了云南。” “什么?”夏言霍然起身,身体太过虚弱,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他捂着额头:“确定?” “东厂那边特地令人来传的消息。” 夏言缓缓回身,突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好一个庆之,好一个庆之,哈哈哈哈!” 李恬难掩兴奋之情,疾步出去。 明媚的阳光下,她仰头看着蓝天,心中所有担忧尽数散去。 她看到了欢喜而来的胡宗宪,身边是谁? 是李焕。 “恬儿,大喜啊!” 李焕大笑着。 她听到了欢呼声,整个伯府此刻恍若欢乐的海洋。 那是他的夫君带来的荣耀啊! (本章完) 第452章 东吁,决战 京师在欢呼,而蒋庆之却在恼火的冲着前方的密林叫骂。 “这特么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此刻他身处云南和缅甸的交界之处。 按理缅甸是属于大明的附庸,名字都叫做缅甸宣慰司,归云南布政司管辖。嘉靖五年阿瓦王朝被孟养、木邦、孟密三家土司联手灭了,辖地为三家所分。 随后缅甸局势不断变化,最终由莽瑞体建立了东吁王朝。 东吁王朝建立后,不断四处扩张。当莽瑞体觉得足够强大后,就对云南野心勃勃,时常出兵侵袭。 沐氏镇压云南多年,主要任务是弹压土司。及至东吁王朝建立,主要任务就变成了防备东吁侵袭。 蒋庆之压制住了沐氏后,让张守和胡雄等人坐镇昆明,自己以东吁叛逆出兵侵袭为由,带着麾下和初步整顿出来的五千云南官兵南下。 “伯爷!” 斥候回来了,看着颇为狼狈,甚至有两人是被抬着回来的。 这是蒋庆之精心操练出来的精锐,可面对热带雨林却力有未逮。 “缅军三万人就在前方十余里。” 十余里,若是缅军发现了这股明军,蒋庆之敢打赌,他们会欣喜若狂,极速来袭。 “扎营。” 蒋庆之吩咐道。 寻了个宽敞的地方扎营后,蒋庆之召集众人议事。 “有人说本伯为何不坐镇昆明,提防沐氏反扑,反而南下缅甸。”蒋庆之指着地图,“缅甸当下正处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阶段。 当下他们唯有两个地方可供扩张,其一暹罗,他们若是出兵,暹罗人必然会倾巢出动。而云南却不同,京师鞭长莫及,若是他们能拿下云南,便可以此为基业,不断侵袭西南,乃至于做做攻破中原的美梦。” 有人说道:“伯爷,这不是蛇吞象吗?他们也敢想?” “为何不敢想?”蒋庆之冷冷的道,“忘了倭国了吗?前唐是他们的老师,更是一个庞然大物,武功赫赫,可倭人才将从老师那里学了些东西,就敢冲着大唐龇牙。白江口一战刘仁轨若是败了,倭人接下来会干些什么?” 徐渭说道:“进攻朝鲜,以朝鲜为根基,野望中原。” 老徐配合的不错……蒋庆之点头,“而云南便是缅人眼中的朝鲜。我若是不主动出兵,一旦东吁得知云南局势大变,他们便会大举入侵。是打人好,还是挨打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徐渭甚至看到有将领拿出小册子和炭笔在记录。 “且本伯不可久在云南。”蒋庆之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京师和墨家才是他的根本,若是久离京师,少了他这个主心骨,许多事儿都会停滞不前,甚至会走样。 所以他必须要用一场短促而惨烈的厮杀给东吁迎头痛击。 出发前他便大张旗鼓,说是要打到东吁所谓的国都去。 如今东吁三万大军前来,显然是接到了消息。 “伯爷,东吁人有象军。”本地将领,指挥使谭元谨慎的道:“象兵皮糙肉厚,箭矢刀枪难伤。一旦被它们冲起来,不可阻挡啊!” 众人不禁愕然,陈堡说道:“就是什么……大象?” 谭元点头,“那大象巨大无比,鼻子粗长,一甩便能伤人。缅人还给它们披甲,就算是破甲箭也无法伤其要害。” 陈堡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巨兽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此事本伯自有办法。” “伯爷,下官愿率军突袭敌军。”陈集请命。 蒋庆之欣赏的点头,“这是个法子,不过这是缅人的地方,想突袭他们难。且没必要行险。” 他摆摆手,制止了众将的请缨。 “好生歇息,只等明日开战。” 众将告退,蒋庆之松弛了一下身体,觉得混身都是湿气。 “少爷,少爷!” 孙重楼欢喜的声音传来,外面竟然有人尖叫。 “大蛇!” 蒋庆之懵了一下,帐篷被人揭开布帘,接着孙重楼欢喜的冲了进来。 这厮…… 这厮的身上缠着的是什么? 蒋庆之仔细看去,竟然是一条大蟒蛇。 孙重楼一手捏着大蟒蛇的脖子,一手抓住了它的身体,得意的道:“少爷,你不是说此乃大补吗?咱们弄一锅吧!” 卧槽! 蒋庆之看着吐信的蟒蛇,觉得这货绝壁是想翻白眼。 “架锅!” 蒋庆之竟然亲自出手,众将忙的脚不沾地,闲暇时看一眼炊烟,想到长威伯的绝顶厨艺,不禁垂涎欲滴。 大块大块的蛇肉和十余只野鸡被丢进大锅中熬煮,香味扑鼻。 谭元带来了一个土司的使者。 使者身材矮小,目光狡黠,见到蒋庆之后跪下,“见过尊贵的伯爷。” “说事。”蒋庆之拿着勺子搅动锅中的肉块。 使者嗅到了香味,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得知尊贵的伯爷领军来此,我们指挥使说,只需伯爷一声令下,便可领军前来。” “是吗?”蒋庆之漫不经心的道:“可本伯到此,为何不见陈瑞前来相迎?” “指挥使……” 呛啷! 长刀出鞘,架在了使者脖子上,他尖叫道:“是有人说伯爷要灭了咱们,指挥使不敢来。” 使者说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莫展目视蒋庆之,只需他点个头,使者的脑袋就会被挂在旗杆上,作为明日出战的祭品。 “回去告诉陈瑞。”蒋庆之淡淡的道:“本伯此次来不及去拜会,下次,下次本伯会寻他好好谈谈。” 使者狼狈出了军营,一路策马疾驰。不到五里地,有人在小径旁等待。“如何?” “蒋庆之杀气腾腾,他说……他说此次忙碌,下次再来拜会指挥使。” “这个杀神!” 消息传到山上,那位已经集结了麾下勇士的指挥使陈瑞沉吟良久。 “指挥使,东吁使者来了。” 东吁使者微笑进来,“国主派人来了,此次三万大军北上,更有大队象兵随行,国主……亲征!” 陈瑞眸色一亮,“果真?” 使者矜持的道:“国主东征西讨多年,时常感慨时无英雄,让国主坐拥虎贲而无用武之地。此次蒋庆之悍然南下,国主不胜欣喜。国主说了,当用蒋庆之的头颅祭奠沐都督。” “好!” 陈瑞大喜,当即令人设宴。 喝的微醺后,使者趁机提出了条件,“国主说,云南乃富庶之地,击败蒋庆之后,大军将一路攻伐。” “我要一座城池。”陈瑞抬头,眼中有血丝,“族人们早就眼馋明人的城池多年了,若是没有好处,我也难呐!” 二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还是陈瑞得手。 “还请指挥使出兵。”使者面色难看。 “好说!” 陈瑞把昆明产的酒碗往地上一率,“集结!” 夜色下,一队队土兵在山间敏捷的穿行着。 站在山上的陈瑞指着远处说道:“蒋庆之所部就驻在那里,明日当咱们出现在他的身后时,他必然惊惶莫名!” …… 黎明。 东吁国主莽瑞体征战多年,但最近一年来他却懈怠了。 “国主,波尔求见。” 大帐内,莽瑞体刚醒来,他定定神,“让他进来。” 一个高鼻深目的白人拿着一个木盘子进来,上面有一壶酒,以及一大块点心。 “尊敬的国主,这是我刚酿好的果酒,能令神灵下凡的人间甘露。这是我做的点心,香甜可口……” 葡萄牙人波尔微笑着。 “不错。”莽瑞体吃了早饭,有臣子进来禀告。他看了波尔一眼,眼中有愤恨之色。 “国主,明军准备出动了。” “是吗?想来我的勇士们也迫不及待想要去收获他们的军功了吧!” 莽瑞体精神一振,“召集群臣议事。” 波尔就站在侧面,每个臣子进来都会看了他一眼,或是鄙夷,或是不满,或是杀气腾腾…… 最近一年莽瑞体宠信波尔,而波尔也投桃报李,频频给莽瑞体鼓捣些吃喝玩乐的小手段,令他颇为欢喜。 这个佞臣! 群臣腹诽着。 “明军六千,其中京卫一千骑兵,云南本地官兵五千。”一个将领介绍着情况。 有人问,“消息可确实?” 将领可看了莽瑞体一眼,莽瑞体点头,他这才说道:“这是昆明传来的消息。” 莽瑞体淡淡的道:“蒋庆之压制住了沐氏,也让跟随着沐朝弼的那些人陷入困境。此刻多少人希望他能兵败……这个消息定然不会错。” 将领继续说道:“我军斥候已经出发了,不出意外,马上就会有消息。不过无论如何,此战宜早不宜迟。” “为何?”有人问。 “一旦被蒋庆之发现了咱们的象兵……”将领矜持的道:“国主担心他会逃。” “哈哈哈哈!” …… “消息应当到了莽瑞体那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次定然要让蒋庆之兵败,他若是侥幸未死,败讯传来,整个云南都会风起云涌,到时候他往哪儿逃?” 书房里,沐朝弼的儿女亲家,但因为未曾成婚而逃过一劫的韩延冷笑道。 沐朝弼身亡,朱巡的布匹生意也没法做下去了,他咬牙切齿的道:“到时候咱们出头联络一番,各家出些人手,半道截杀了他!” “好办法!” 嘭!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谁?”韩延喝道。 灰尘散去,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 “咱说是谁在密谋造反,原来是你们两个,来啊!拿下!” 院子里,云南守备太监胡雄喝道。 一群军士冲了进去,如狼似虎的把两个云南豪绅拖了出来。 胡雄戟指二人,“你等以为自己与莽瑞体暗通款曲神不知鬼不觉?长威伯临走时便让咱盯着伱等。那使者便是长威伯授意放走的,可笑你等却还洋洋得意。蠢货!” 韩延知晓自己死定了,“东吁有大军,更有象兵,蒋庆之带着那点人马……哈哈哈哈!他必败无疑!” 胡雄讥诮的道:“那是能在塞外击败俺答铁骑的存在,就凭东吁那些矮子,也配做长威伯的对手?” 可回过头,胡雄到了住所后,就关上门,跪下祷告。 “恳请各路神灵护佑,长威伯此战必胜……” (本章完) 第453章 这个大明,威武 大帐内,莽瑞体起身,眼中迸发出了久违的利芒。 “我本意想修生养息,可没想到沐朝弼竟然败了。沐氏的云南变成了大明的云南,这里面有什么区别,你等可知?” 一个臣子说道:“国主,一旦大明掌控了云南,那些臣子便会如狼似虎的来到东吁,让咱们派出使者去明人的京师朝拜。稍有不恭,便威胁起大军南下……灭国。” 群臣都在冷笑,有人说道:“国主,明人如今自顾不暇。” “可一旦让他们缓过劲来,比谁知晓那位躲在西苑的道人会做出什么决断来。别忘了,在蒋庆之南下之前,谁会想到沐氏会亡?” 莽瑞体冷冷的道:“无需他来,我当提大军北上,攻伐西南。俺答在北方虎视眈眈,他可敢起大军南下?我料定他不敢。所以,这是最好的时机,大概也是最后的时机。 告诉勇士们,击败蒋庆之,云南那个花花世界便是我们的了!那些钱财堆积如山,那些女人娇柔动人……这一切都将是他们的战利品。” 消息传出去,引得三万将士欢呼。 欢呼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兽类的鸣叫。 数十头大象正在进食,那巨量的食物在它们看似缓慢的咀嚼中不断消失。 象奴正仰头和它们交流,不时拍打一下它们粗壮的令人害怕的腿。 “国主!” 前方传来欢呼,莽瑞体出来了。 他被群臣簇拥着,走到了营地中,指着前方,“勇士们,功勋就在前方,跟随着我,去战无不胜,去获取无上荣耀。” 这位东吁王朝的雄主一生都在征战,战无不胜,在中南半岛的威名能止小儿夜啼。 “万岁!万岁!万岁!” 欢呼声中,东吁大军拔营出发。 象兵在后面跟随,沉重的脚步声让将士们心中有底,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若是看到象兵,蒋庆之会不会以为是神灵下凡?”有人憧憬的道。 “云南那边也有大象。”有人反驳。 “可他们把大象用于观赏。” “是啊!明人总是喜欢把一些厉害的东西变为享受的东西。” 蒋庆之若是听到这话,定然会大为赞赏……比如说火药,在中原人手中成为了欢庆的工具,而在西方人手中就成了杀人的利器,殖民世界的工具。 比如说火箭,中原人弄出来就成了烟火,浪漫而炫目。而西方人弄出来就成了超距杀人的战略兵器。 …… 这个民族啊! 蒋庆之看着集结完毕的麾下,有些感慨万千。 “从前秦之后,这个中原就病了。前汉看似如狼似虎,却少了前秦那等气吞山河的气势。及至前唐,看似威武霸气,实则面对吐蕃等国的崛起,却有些力不从心。前宋不必说,那是耻辱。到了大明……” 蒋庆之的声音在营地之外回荡着,前方便是六千麾下。 “伯爷,敌军距离五里。”斥候来报。 蒋庆之的声音没有停顿,“到了大明,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再造中华。虎视何雄哉。可却也在立国后止步不前。” 这话……杜贺低头,吩咐道:“后续交代下去,长威伯这番话谁特么敢乱传,本侯活剐了他!” “是!” “成祖五度北征,为的是儿孙。可也能窥探到我中原强弩之末的国势。大势如潮,无数异族正在崛起,正睁开眼睛冲着这个世界窥探。而我们却在节节后退,在不断内耗,不断自损!” “伯爷,敌军斥候逼近。” “面对挑战,大明当如何应对?”蒋庆之说道:“我们需要把目光转向大明之外,用敌人的鲜血来告知这个世界,这个中原,依旧是那个一汉当五胡的中原,依旧是那个能令世界颤栗的中原。” 蒋庆之说道:“陈集!” “伯爷!”陈集上前。 “让他们看看何为汉儿!” “领命!” 一百夜不收出击。 “出发!” 六千人马转向,蒋庆之对徐渭说道:“此战要一战告捷,一旦拖沓,必然会引发沐氏余孽蠢蠢欲动。” 徐渭点头,“多少人在祷告,祈祷神灵让咱们此战大败。” “老杜。”蒋庆之笑道:“可怕了。” 杜贺呵呵一笑,“跟着长威伯,老子怕个鸟。马革裹尸才是男儿的归宿,方不愧这祖上传下来的侯爵。” “伯爷,斥候出战了。” 夜不收和敌军斥候碰上了。 “杀!”陈集挥舞长刀,厉喝道:“今日有我无敌!” 消息不断传到双方。 “国主,我军遭遇敌军百余斥候。” “好!”莽瑞体笑道:“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波尔奉承道:“咱们这边斥候数百,明人只有百余,那不是手到擒来?” 莽瑞体闻言大笑。 佞臣! 臣子们狠狠地盯着波尔,但却格外赞同他那番话。 “国主!” 消息再度传来,“咱们的斥候不敌,正在溃败!” 莽瑞体蹙眉,“明人增兵了?可如此便是添油之术,蒋庆之据闻用兵不错,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莽瑞体一生征战,沙场经验何等丰富。 “他们依旧是那百余骑!” “他们来了。” 惊呼声中,就见前方数百骑散乱溃逃而来。 后面百骑明军紧追不舍,砍杀着那些掉队的敌军斥候。 “接应他们。”莽瑞体冷冷道。 一队骑兵出击。 明军却来了个迂回,就在援军的侧翼掠过,用一波箭雨削去了一层对手。 随即明军掉头杀了进来,双方酣战。 明军的战法犀利,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配合作战,领先了对手不知多少。 “明军犀利!”将领沉声道:“国主,掩杀吧!”莽瑞体摇头,“蒋庆之就在后面,他在盯着我们,若是大军一动,他伺机从侧翼突袭,此战两说。撤回来。” 鸣金声中,援军回撤。 可这股明军竟然不退,而是紧紧跟着,莽瑞体看到一个军士被明军活捉,那明军单手拎着军士在狂笑。 太猖狂了! 一骑冲到了前方,手中拎着一颗人头。 他用力把人头抛了过来,有人喊道:“是斥候统军的头颅!” 那明军刀指东吁大军,“可有人敢与我一战?” 古老的叫阵出现了。 “弄死他。”一个将领吩咐道,随即一骑冲了出去。 “杀!” 只是两个照面,那位勇士就被一刀枭首。 “哈哈哈哈!”那明军大笑着。 “围杀!”将领面色铁青。 哒哒哒! 十余骑冲了出去,可就在此时,前方烟尘大作。 “敌军来了。” 十余骑冲在最前方,当先的是个巨汉,他见状不怒反喜,“陈集闪开,让我来。” 那个凶悍的令东吁将士胆寒的明军叹息后退,巨汉策马冲向了那十余骑。 “杀了他!”将领厉喝。 十余人围住了巨汉,只听巨汉咆哮不断,接着惨嚎声不绝于耳。 巨汉的宽厚长刀来了个旋转,血花飞溅中。他劈手抓住一个矮小的对手,当做是兵器就这么砸了过去。 “我的神啊!” “这是巨象之力!” 剩下没死的对手仓皇而逃。 巨汉也不追,而是喝道:“爷爷孙重楼在此,狗贼,可敢一战?” “这是猛将,不可力敌。”莽瑞体冷静的道:“我们的大象会让他冷静下来。” 众人一想可不是,不禁莞尔。 人力再大也大不过大象不是。 双方距离拉近,齐齐停住,两侧射住阵脚,随即沉寂了下来。 “国主!”一个将领回头请示。 莽瑞体说道:“蒋庆之立足未稳,当速速击之!” “出击!” 欢呼声中,敌军出动。 “放箭!” 明军阵中一波箭雨袭来,接着前方长枪林立。 “杀!” 谭元在看着第一线,那是他的麾下。 他是云南少有不依附沐氏的将领,也是沐氏用来搪塞京师的招牌。故而麾下装备和操练情况不错。 别退! 挡住! 可面临万余敌军冲击,谭元依旧心中没底。 “挡住!”他忍不住喊道。 “淡定!” 谭元回头,蒋庆之拿出药烟,“本伯在,慌什么?” “杀!” 双方反复冲杀,没多久阵列被冲开了一个口子,谭元大惊,刚想率预备队去堵口子,被蒋庆之叫住了。 “伯爷,敌军在扩大口子!”谭元急得满头大汗。 “当年一汉能当五胡,为何当下不能?不是汉儿孱弱了,而是他们丧失了勇气。”蒋庆之说道:“而我此来,便是要为他们找到勇气。” 蒋庆之策马往前。 前方的口子被敌军反复冲杀,不断在扩大。后续敌军大喜,纷纷涌来。 再过片刻,这里将会溃败。 哒哒! 单调的马蹄声在后面传来,有人回头,喊道:“是长威伯!” 蒋庆之策马到了前方。 抖抖烟灰。 说道:“本伯就在此,一步不退!” 声音平淡,但却宛若惊雷。 “杀敌!”一个小旗怒吼道。 “杀!” 一个个明军将士奋不顾身的冲向缺口。 弓箭手们不再顾忌手指头的酸痛,频频拉弓放箭。 一个明军被斩断了手臂,他竟然扑倒了对手,一口咬在对手的咽喉上,任由对手疯狂捶打着他的脊背也不肯松口。当他抬头时,满脸是血,嘴里拖着一截白红色的东西在狞笑。 “啊!”一个敌将被吓坏了,弃刀掉头就跑。 “杀!”明军单手捡起长刀,一刀斩杀了对手,仰头咆哮:“我大明……” 无数明军在高呼,“威武!” 一只手在他们的身后高高举起。 蒋庆之目光坚定,“这个大明……威武!” (本章完) 第454章 大败,活擒 蒋庆之年轻时看书颇多,各种书都看。看到汉唐时,不禁为彼时的中原感到骄傲,为身为汉儿而骄傲。 可汉之后便是司马氏的晋,同为汉儿,为何到晋就成了软脚蟹? 而到了前宋,中原孱弱到了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大明开国时好一些,但到了中后期,沿海被一群下海的农人弄的一团糟,北方被异族打的满地找牙…… 这个中原,这些汉儿怎么了? 年轻的蒋庆之发出了疑问。 他不解。 随后远去南美,他在枪林弹雨中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 近代也是中原最为孱弱的时代,可随后却能痛打多国联军,证明你爹依旧是你爹,热兵器时代汉儿依旧能雄踞当世。 这是为何? 到了大明后,他在南方看到了奴隶般的军队,看到了贪婪而无能的将领。 在京师,他看到了连看门狗都不如的京卫,看到了镀金的将领。 在九边,他看到了畏敌如虎的将领,看到了畏畏缩缩的将士…… 他们缺了什么? 蒋庆之在厮杀中思索,观察。 当他带着虎贲左卫一次次击败对手,当他听到对手称呼他为杀神后,一切都明白了。 人还是那些人,但缺了一样东西! “勇气!” 蒋庆之看着对方阵列中冲出一队骑兵,莽瑞体敏锐发现了双方气势在逆转,于是派出骑兵来压制。 “出五百骑!”蒋庆之吩咐道。 “伯爷,对方千余骑啊!”谭元大惊。 “本伯说过,一汉当五胡!”蒋庆之说道。 五百骑兵冲出阵列,双方在左侧展开厮杀。 虎贲左卫的骑兵排着整齐的阵列冲了过去。 他们平端着长枪,对手也是如此。 “杀!” 双方前面的骑兵被长枪穿透,看似势均力敌,但当第二排明军冲出来后,局势就变了。 明军骑兵利用第一波人马阻拦的时机,从缝隙中钻了进去,接着利用一个个同袍用鲜血冲杀出来的小口子,以小股骑兵穿凿深入,当第一个被扩大的口子出现后,后续骑兵毫不犹豫的涌了过来。 他们的战法熟练的仿佛操练过无数次。 哪怕前方是一排排长枪,他们依旧视而不见,勇敢的和对手互相穿透…… “这才是汉儿!”蒋庆之轻声道。 口子被扩大了,明军骑兵冲进去,就如同是热锅铲舀猪油般的轻松分割着对手。 当第一个敌军策马掉头时,蒋庆之轻蔑道:“莽瑞体就这手段?” “万胜!”前方有长枪高高举起,上面挑着一颗人头。 “国主,骑兵败了。” 莽瑞体看到了,他冷冷道:“果然是蒋庆之,象兵出击!” 他本想用步卒打开通道,随后用象兵给蒋庆之最后一击,如此最是稳妥。 但战局发展到现在,他两度出手都收效甚微,第二次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千余骑兵竟被对手五百骑打的满地找牙。 士气跌落的厉害,他若是不能逆转气势,蒋庆之手中还握有五百骑,一旦出击…… 敌军后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些将士回头,见到象兵出动,不禁欢呼起来。 明军也听到了欢呼声,有人喊道:“是象兵!” 谭元面色严峻,“伯爷,这是缅人的杀手锏。且莽瑞体还在大象身上披甲,如今更难破之!” 沉重的脚步声不断接近。 那些敌军在将领的呼喊下让开了通道,欢呼着,雀跃着,看着大象缓慢接近…… 坐在上面的象兵们熟练的操纵着。他们大声吆喝,或是拍打大象发出指令。 云南本地官兵面色大变,而虎贲左卫的将士看似平静,可面色惨白。 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大象,看着恍若洪荒巨兽般的敌人正在逼近,怎么应对? 放箭? 别逗了,那巨兽看着皮糙肉厚,而且还披甲。 难道要用肉躯去冲杀吗? 勇气他们不缺,但面对未知对手的紧张却无法消除。 “伯爷,退吧!”谭元建言撤退,反正今日胜了一战,回去慢慢商议如何对付象兵也不迟。 蒋庆之笑了笑,“石头!” “在!” 孙重楼和护卫们来了,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筒硕大的东西。 蒋庆之指着前方,“给它们一个惊喜。” “得令!”孙重楼欢喜的带着护卫们冲到了前方。 “准备点火!” 而在对面,东吁君臣见明军并未有什么应对,不禁喜上眉梢。 “国主,明军竟然呆住了,哈哈哈哈!” “我就说面对象兵他们必然束手无策,国主,进攻吧!” 莽瑞体心中一松,淡淡的道:“全军压上,告诉勇士们,斩杀蒋庆之或是活擒此人,当为首功,重赏!” “国主有令,全军进攻!” 传令兵们在阵列之间疾驰呼喊,“擒获或是斩杀蒋庆之者,当为首功,重赏!” 敌军阵中爆发出了欢呼,接着倾巢出动。 而明军那边,将士们面色铁青,但军令如山,蒋庆之并未下令撤离,所有人都在坚持着。 敌军顺势发动了反扑,攻势如潮。 他们特地预留了大象冲击的通道,而明军就通过这条宽敞的通道,看着越来越近的数十头巨兽。 在最前方,孙重楼点燃了引线,喊道:“冲着那些大象……” 护卫们举起大筒。 象兵们在催促着,大象的速度越来越快,脚步声恍如闷雷,令人胆寒。 咻! 尖锐的声音中,一道火光带着硝烟扑向了大象们。 接着呼啸声不断,震耳欲聋,密集的火焰一道道冲出了那些大筒。 “击破蒋庆之后,不可停留,一路掩杀过去,要快,不给云南明军应对的功夫。另外,咱们的密谍要顺势发动,沐氏不会甘心,必然愿意携手,到时候两面夹击,云南顷刻间便彻底乱了……” “国主!” 正在交代的莽瑞体抬头。 “那是什么?” 他看到了无数火焰正冲向自己倚为长城的大象。 “是流星!”有人惊呼。 连续不断的呼啸声震耳欲聋,那些火焰铺天盖地的落在了大象身上,大象惶然嘶鸣,接着疯狂蹦跶,背上的象兵们也被惊住了,下意识的想安抚自己的伙伴。 可火焰一波波袭来,大象们彻底乱了,它们四处乱窜,无论谁挡在前方,一头撞飞。 但它们下意识的避开了火焰的来处,本能驱使着它们掉头就跑。 蒋庆之拔刀。 那些将士回头看着他,再看看那些火焰…… 这是什么? 孙重楼喊道:“这是我墨家的宝贝,哈哈哈哈!” 这一波广告打的好! 但蒋庆之此刻却顾不上这个了,他敏锐的发现了战机。 大象反戈一击,令敌军大乱,不用蒋庆之下令,明军就顺势发动了反击。 一时间敌军两面受敌,左翼率先溃败。 “全军出击,令骑兵掩杀!”蒋庆之拔刀,“莫展!” “伯爷!” “跟随我!” “是!” “徐渭。” “伯爷!”徐渭拔刀。“伯爷莫要小看我,我当年也曾练过!” “那就……跟着来吧!”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接着举刀。 “诸将士!” 长刀指向前方,身后大旗跟随前压。 “全军出击!” “万胜!” 明军欢呼着发动了反击。 五百骑兵越过步卒,从中间穿插了进去。 “驱赶他们!”马芳怒吼,冲杀在最前方。 敌军倾巢出动的主力遭遇了溃兵的冲击。 “避开!”将领们徒劳的呼喊着,但溃兵却充耳不闻,冲乱了主力的阵型。 “国主!”有人面色惨白,“撤吧!国主!” 所有人都看出了败势,但莽瑞体却摇头,“不能撤,一旦撤离,就会彻底溃败……” 他不是没有对手,在东征西讨中他杀戮无数,多少人正隐忍待机,一旦他兵败,那些人将会浮出水面,将会淹没了他。 “杀敌,杀敌!”莽瑞体的心腹将领在怒吼,斩杀着溃兵。 但旋即就被淹没在人潮中。 “带着国主走!”有臣子喊道,侍卫们都看出此战不可挽回,不再顾忌莽瑞体的挣扎,簇拥着他掉头就跑。 “国主!”波尔被丢在了后面,无人顾及。 他茫然回头,看着潮水般惶然逃窜的东吁人,喊道:“回头啊!” 可兵败如山倒,此刻就算是军神来了也无能为力。 明军一路追杀着,轻松无比。 十余骑簇拥着蒋庆之来了。 他勒住战马,吩咐道:“一路追杀过去,直至遇到阻截回撤。另外,令人回昆明告捷,想来得知捷报,许多人会为之欢喜。” 众人不禁大笑。 沐氏余孽必然会咬牙切齿,但却无可奈何,只好感慨无可奈何花落去。 蒋庆之看到了波尔,一声轻咦。 波尔站在前方,跪下。 “波尔见过尊贵的大明贵人!” 他低住头,听到脚步声近前。 “你是哪国人?” “葡萄牙人,尊贵的贵人。” “落魄水手?还是商人。” 波尔说道:“水手。” 蒋庆之没想到竟然俘获了一个葡萄牙水手,这对他后续的大航海计划帮助不小。 这时前方传来了欢呼声,“擒住莽瑞体了!” 谭元回身看着蒋庆之,恍若见到了神明。 蒋庆之抖抖烟灰,问波尔,“可愿为奴?” 波尔知晓自己但凡敢说个不字,下一刻脑袋就会搬家。 他虔诚道,“愿意。” 十余骑疾驰而来,近前后下马,恭谨上前。 “伯爷,是土司陈瑞。”徐渭轻笑道:“此人带着麾下在窥探我军。” “是吗?”蒋庆之看着陈瑞,“本伯为伱准备了三百精锐,可惜你却胆怯不敢出击。” 陈瑞抬头,觉得蒋庆之在吹牛笔。 但此刻形势比人强,他只好认栽,“小人是想来助战……”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瑞回头。 三百步卒急匆匆赶来,为首的将领看了陈瑞一眼,遗憾的道:“可惜了。” 陈瑞心头巨震,再看向蒋庆之,那眼中带着冷意,以及杀机…… “下官该死!” 噗通! 陈瑞跪下! 第455章 留一手 夏季的京师,几日大雨后,草长莺飞,气温也回落了不少,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年轻人们趁着些许凉意赶紧出游,城外红男绿女成群结队,令那些出城寻找诗情画意的老汉们不禁抚须怀念着自己当年的青春。 “一去不复返喽!” 夏言很是唏嘘的道。 “夏公昨日还说要活百岁,怎地就觉着老了?”胡宗宪笑道。 在蒋庆之收回云南后,整个京师的舆论骤然一变,为他和墨家唱赞歌的人多了不少。 “儒家虽说此次受挫,可依旧是庞然大物,不可撼动。庆之说老夫必然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墨家兴起,老夫好歹得多活些年头,免得他难堪。” 胡宗宪莞尔,夏言说道:“庆之上次来信提及了东吁,给陛下的奏疏中也提及了此事。他想顺势给东吁一击,为整肃云南赢得时日。 可东吁国主莽瑞体乃是雄主,一生征战,更有象兵助战……你去了几次兵部,王以旂怎么看?” 胡宗宪说道:“王尚书就一句话,长威伯用兵,我不猜!” “怕猜错丢人?”夏言不禁捧腹。 “当下朝局看似平稳,可这一切都是假象。”胡宗宪说道:“那些人都在等着伯爷回归,看伯爷的下一步如何做。” “他们担心的是墨家。”一阵风吹过,夏言伸手挡在眼前,眯着眼说道:“收回云南的消息传来,新安巷中来了不少读书人,都愿意投身于墨家门下。 这是个好势头。庆之归来后,这股势头会更为浩大。那些人岂会袖手?如今不过是在等着罢了。” “听闻有人寻夏公了?”胡宗宪笑道:“我可没令人盯着夏公,是听旁人说的。” 夏言叹道,“那些人来寻老夫,试探能否把老夫拉回来。” “哦!”胡宗宪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打这等主意,心中微冷。 “可老夫舍不得那小子的厨艺啊!”夏言笑了笑,胡宗宪从一旁看去,见老头儿眼中都是温柔。 “老夫看着庆之一路在打压中前行,老夫还想看着他一路逆袭,看着他把儒家从神坛上给拽下来。看着他……” 夏言突然停顿了一下,“哪怕老夫死了,也要看着他如何把这个大明从黄昏拽到清晨。看着他儿孙成群……带着他们来老夫墓前唠叨,陪老夫喝几杯。 哎!这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越想就越忍不得。 昨夜老夫做梦梦到了庆之,他好似病了,老夫去为他寻医问药,可回来却只见到了多多,老夫大声疾呼,猛地醒来,却发现是恍然一梦。” “老夫是老了吧?”夏言有些怅然。 “您还不老!”胡宗宪由衷的道:“伯爷说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您在家中坐镇,一家子才心中有底。” “夏公!” 这时前方数骑被簇拥而来,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笑吟吟的拱手。 “夏公,听闻夏公拒绝了我等的好意?”男子叫做丁茂,他微笑道:“长威伯收回云南乃大功,不过年轻人贪心不足,却主动去招惹东吁那个雄主。夏公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这话说的赤果果的,不带掩饰,便是一种轻蔑之意。 夏言呵呵一笑,“老夫要什么后路?” 丁茂说道:“人不会一生都顺遂,名将如冠军侯便是因为太顺了些,故而早逝。夏公就不怕……” 啪! 夏言收回手,看着捂着脸,不敢置信看向自己的丁茂说道:“老夫老矣,你若是诅咒老夫死于明日,老夫也只是一笑了之。可你不该诅咒他!” 丁茂老眼中都是冷意,“那蒋庆之是伱什么人?让你愿意陪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你以为老夫贪图他的什么吗?”夏言淡淡的道,“夏言虽说落寞了,可却不会为了权势低头。” 夏言老眼中都是杀机,“老夫当年的手段想来被你等遗忘多时,若庆之开口,老夫便再作冯妇,与你等厮杀一场。看看夏言老矣,尚能饭否!” “老狗!”丁茂恼羞成怒,“你等都是死人吗?动手!” “谁敢?”胡宗宪摆摆手,此次随行的两个护卫上前。 可对方的人手更多。 哒哒哒! 马蹄声不断接近,双方充耳未闻,丁茂等人的随从策马冲了过来。 没人敢动刀,但棍子却也能把人打个半死。 “打断他们的腿!”丁茂喝道。 当年的夏言曾令严嵩欲哭无泪,曾令道爷恼火却不得不继续用他。 这样的人做了蒋庆之的谋士,让蒋庆之和墨家声势大涨。所以才有人出面去拉拢夏言,但却被夏言毫不犹豫的拒绝。 马蹄声在身后停住了。 丁茂看到夏言看着自己等人的身后,摇头微笑,好似欣慰,又好似关切。 那眉眼中都是慈祥之意。 丁茂一个激灵。 “打!”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马蹄声急促冲来。 一队骑兵手握连鞘长刀,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把他们的随从打落马下。 “是谁?”丁茂嘶声道,他缓缓回头,心中在祈祷,来的别是那个人…… 伯府的两个护卫下马。 行礼。 “见过伯爷!” 丁茂缓缓回头。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拳头。 呯! 丁茂落马。 嘉靖二十九年夏,长威伯蒋庆之回京。 甫到京师之外,他就毒打了京师名士丁茂等人。 站在城外,蒋庆之仰头看着雄伟的城墙,有些久别归家时的兴奋。 当然,还有忐忑。 他在西南搅风搅雨,道爷等人在京师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胡宗宪在来信中说,道爷当时已经做好了与群臣决裂的准备,也要令京卫南下。 家中妻子想来也担心了许久,以及朝中的老王他们。 还有唐顺之,谁能想到那位心学巨擘竟然准备孤身南下为他报仇。 “娘的!这个世间啊!”蒋庆之喃喃自语,带着些许感慨,走到城门前。 正因为忐忑,所以他没告知京师自己准确抵京的时日。 “你是个聪明的。”夏言说道:“收归云南治权乃是大功,可功劳太大不是好事儿。那些人正准备把你抬得高高的,时机一到便把你从云端高处踹下来。” 站的越高,尿的越远……不,是摔的越重。 蒋庆之深谙这个道理。 再有,迎来送往那等事儿他也不喜欢。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儿。”蒋庆之说道。 “何事?” “在捷报中忘记写上擒获东吁国主莽瑞体之事。” “你……”夏言捂额,“你这是要让京师再度震动不成?” 他们一行人都带着兵器,按理该查问,可半晌没人过问,蒋庆之把目光从城头收回来。 “怎地,不查验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站好!”一个总旗在踢打着自己的麾下。 数十军士手忙脚乱的站好,总旗官过来,行礼。 “恭迎伯爷!” 数十军士齐声道:“恭迎伯爷!” 蒋庆之一怔。 总旗官抬头,眼中都是灼热。 那数十军士的眼神都是如此。 蒋庆之微微颔首,“多谢。” 那些行人商旅避在两侧,有人不认识蒋庆之,便嘀咕,“这是哪家权贵,竟然能令守城的军士专门列阵相迎。” “闭嘴!”有人喝住了他,见他不服气,便说道:“这位便是长威伯。” 那人愕然,“便是收归云南治权的长威伯?” “正是。” 那人羞红了脸,“是我错了。” 蒋庆之进城了。 消息传到了西苑。 “他回来了。” 刚过了一阵好日子的严嵩怅然道:“咱们的好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崔元苦笑,“他带着墨家横冲直闯,弄出来的烂摊子却是咱们在收拾。” 严世蕃说道:“这日子过的太平静也不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蒋庆之若是在外待几年,那些人便会把目标对准咱们。” 这个道理严嵩自然知晓,可这阵子实在是太平静了,令他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陛下,长威伯求见。” 道爷被人叫醒了,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愣住了。 “这瓜娃子竟没事先告知?” “是。” 黄锦低头,心想长威伯多半是担心被您收拾,这才低调入京。 “让他来。” 蒋庆之进宫,一路看到那些花树,不禁眼馋了,“这些……都是今年补种的?” 来迎接他的是张童,“长威伯,他们说这些都是不易移栽的。” 不易移栽的,你蒋庆之挖去也没用不是。 艹! 蒋庆之怒了。 当到了永寿宫之前,蒋庆之看到嘉靖帝一袭道袍,侧身看着对面的偏殿,竟有些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的感觉。 蒋庆之有些心虚,“臣,见过陛下。” “回来了。” “是。” “云南如何?” “张守平庸,守成还好。辅以一众官员,加之本地官兵幡然醒悟,云南局势稳定。” “胆子不小。” “这都不是陛下给的胆子吗?” “还敢顶嘴!” “是。” “若沐朝弼胆子再大一些,径直动手,你那一千骑在昆明城中便是瓮中捉鳖。你这是犯浑!” “是。” “随后你竟主动出击缅甸,胜了还好,可想过败了之后云南局势的变化?沐氏余孽会配合莽瑞体,一举把云南,乃至于把西南变成烂泥潭!如此前功尽弃……你!” 嘉靖帝冷笑,“你可想过这些?” 蒋庆之干笑道:“可臣这不是回来了吗?再有,陛下,庆功宴……” “已经准备了。”道爷冷冷的道。 “正好,臣带了人来舞蹈助兴。” “谁?” “莽瑞体!” 第456章 为道爷出口气 蒋庆之以缅人侵袭云南为由率军南下,得到奏报后,朝中君臣都颇为担忧,担心那位东吁雄主莽瑞体会趁势大举入侵。 这一次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占据了主流,原先支持蒋庆之的人也在抱怨这位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那是莽瑞体啊! 东征西讨建立了东吁王朝的雄主,你就靠着那点人马去讨野火,就不怕全军覆没吗? 兵部迅速组织人推演此战,有当年曾在云南的武将提及了象兵,说那玩意儿无坚不摧,虎贲左卫再犀利,面对皮糙肉厚的巨兽也无可奈何。 推演的结果在朝中引发了争议,有人建议下旨让蒋庆之赶紧回京,别特么再让大伙儿提心吊胆了。 有人建议派内侍去把蒋庆之带回来,否则这厮就如同是猴儿,一不小心就不见了。 就在众人忧心忡忡时,消息来了。 莽瑞体亲征。 艹! 这下连老王都睡不着了,连续几日在兵部组织人推演战局。 其实不用他推演,朝中君臣都知晓此战的凶险。 严嵩当朝表态,京卫随时可以出动。 而群臣此次罕见的并未反对。 原因很简单,兵部推演的结果:若是兵败,有沐氏余孽的配合,云南顷刻便会沦陷。莽瑞体乃是雄主,他不会停下脚步,接下来他的目光会转向西南各地…… ——东吁那边若是倾国而来,十余万大军不在话下。 就在这个时候,依旧有人弹劾蒋庆之,被道爷一记掌心雷,不,是一玉锥把脑袋砸破,血流满面。 此次东厂和锦衣卫的消息终于晚了。 当蒋庆之的捷报到了京师时,朝中君臣震动。 六千大破三万! 捷报很简洁,就是简单叙述了一下击败敌军的事儿,平淡的仿佛是刚剿灭了一股土匪。且这股土匪都是老弱病残,击败他们不值一提。 艹! 有人说蒋庆之是在故作姿态,兴奋欲狂的王以旂却说这是名将之姿。 ——杀敌太多,捷报太多,人长威伯都习惯了。 是习惯了! 不是什么故作姿态。 武勋们仿佛被打破了家里的醋坛子,酸气冲天,有人说蒋庆之是胆子大,但连仇鸾此次都罕见的没有附和。 据闻仇鸾闻讯后在家喝的大醉,说什么既生蒋,何生仇。 什么叫做胆子大?人蒋庆之从西北到西南数度出手,哪一次胆子不大?可哪一次他输过? 这不是胆大,而是艺高! 而京师士林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诗会,没了。酒会,没了…… 仿佛是儒家刚去了一位擎天柱。 可谁都没想到,蒋庆之竟然隐瞒了擒获东吁国主莽瑞体的事儿。 缅甸原先是大明的地盘,归于云南布政司管辖。后来莽瑞体崛起,自成一国,令大明上下颇为愤怒。 但此刻大明的注意力在北方,所以一边打嘴炮说缅甸宣慰司依旧属于大明,一边咬牙切齿的发誓要让叛逆付出代价。 莽瑞体并未反击这种舆论,但自家关起门来却自成一体,什么缅甸宣慰司,不过是大明君臣的自慰罢了。 “莽瑞体……”道爷失态了。 蒋庆之听着这声音不对,抬眸一看,道爷面色潮红,指着自己半晌说不出话来。 卧槽! 别是中风了吧? 蒋庆之心中一凛,赶紧过去扶住道爷,“陛下,陛下!” 啪! 道爷毫不犹豫的给他后脑勺一巴掌,就在蒋庆之捂着后脑勺愕然时,又踹了一脚。 “你这个小畜生,竟敢隐下此等大事。”嘉靖帝见蒋庆之竟敢跑,便一边追,一边骂,“一旦朝中得知此事,你以为那些人会惊喜?他们会欣喜若狂,随即弹劾伱欺君。你这蠢货,瓜皮……” 蒋庆之一边跑,一边解释,“陛下,莽瑞体被俘后,臣封锁了消息……” “你还敢封锁消息!”道爷劈手就想扔暗器,可看看手中玉锥,想到上次被自己砸的血流满面的官员,就去拽腰间的玉佩。 蒋庆之担心他年纪大了弄出个脑溢血,赶紧解释自己的用意,“莽瑞体这些年东征西讨,仇家无数,我隐瞒他被擒获的消息,东吁内部必然会因此引出许多纷争,乃至于内乱……” 道爷止步,“云南需要时日来平定局势,一步步削弱沐氏影响。” “缅甸那边不会坐视,故而让他们乱起来最好。”蒋庆之说道。 …… “伯爷说了,要给京师士林一个巨大的惊喜。”徐渭已经到了伯府,把蒋庆之的安排告知胡宗宪等人。 “竟然擒获了东吁国主,这可是大功。”胡宗宪神采飞扬,“擒其君王于御前舞蹈助兴,此乃我中原王朝的盛事。伯爷这是要当众抽儒家的脸啊!” “伯爷在路上得知那些人逼迫陛下之事……” …… 蒋庆之要回家,道爷冷着脸,“群臣都召集了,难道庆功宴还得等你一人?” “可臣风尘仆仆。”蒋庆之苦笑。 “去沐浴!” 蒋庆之大喜,“臣告退。” “不必了。”道爷说道:“黄锦。” “长威伯,跟着咱来。”黄锦笑眯眯的把蒋庆之带出去,“陛下得知长威伯回京,当即就令人准备了热水。” 蒋庆之回首看了一眼,殿内的道爷正在笑。 “臣子在宫中沐浴不好吧?且也没有先例。”蒋庆之是真想回家一趟。 “陛下吩咐,无碍。” 黄锦看着蒋庆之被带走,回身进去。 “朕当时令京卫集结准备南下,臣子们群情激昂,比当年左顺门时更为气焰嚣张。这瓜娃子聪明,岂会不知隐下莽瑞体被擒之事会引发弹劾?可他还是做了。” 道爷眸中多了柔色,“他这是想抽那些人一巴掌,是想……为朕出口气。” 蒋庆之进了浴室,进去一看,边上竟然有道袍。 “这是谁的浴室?”蒋庆之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傻了。 永寿宫能有谁的浴室? 唯有道爷。 “是陛下的。”带路的内侍越发小心翼翼了,他推开里间的门,“伯爷请进。” 蒋庆之走进去,只见两个宫女恭谨站在浴桶之侧,蹲身,“见过伯爷。” 卧槽! 这是什么阵仗? 晚些道爷得了禀告。 “长威伯拒绝了宫人服侍。” 道爷摇头叹息。 蒋庆之泡在浴桶中,也在叹息。 那两个宫女身材丰腴,便是民间所说的好生养的体型。道爷特地安排她们来服侍,便是准备把二人赏赐给他。 时至今日,李恬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这事儿不但牵动着徐渭等人的心,道爷也为此苦恼。 “鼎爷,国祚呢?” 蒋庆之问道。 从令沐氏认罪开始,大鼎就停止了转动。蒋庆之惊愕之余,也不知该欢喜还是烦恼。 大鼎死机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所谓的国祚任务也就不了了之。 没有了威胁,他彻底自由了。 但他却有些不习惯,仿佛生命中少了些什么。 刚开始他觉得是少了奖励,但后来才发现,是少了动力。 空间中,那些物资依旧还在。但整个空间感觉像是死地一般,少了生机。 大鼎的铜绿看着越来越重,仿佛是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侵蚀。 罢了,不想了。 蒋庆之丢开这事儿。 此刻群臣已经到位了。 大殿内摆放了许多桌椅,众人按照次序就坐。 李焕也在,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吹嘘着自家贤婿。 “……当初本官看到庆之时,就觉着这个少年不凡。后来果然……” 有人冷笑道:“此次长威伯虽说击败了东吁大军,可这是在冒险。所谓名将用兵,必然是以稳重为主。可咱们这位名将却喜欢冒险。成功一次,成功两次……但只需一次失败,便会导致前功尽弃。” 李焕恼火,“六千击败三万,可见庆之用兵之能,这怎地算是冒险?” 那人说道:“彼时云南未稳不说,一旦兵败,顷刻间前功尽弃,西南局势糜烂。” “可他胜了。”李焕呛声道。 “是胜了,可别忘了一件事儿。”那人说道:“东吁若是愿意,便能轻易组建十余万,乃至于二三十万大军。 莽瑞体乃是雄主,内部对手不少,此次兵败后,他必须要重整旗鼓,再度起兵攻打云南……云南初定,可能抵御此等强敌?” “长威伯挟势归来,却把麻烦留给了云南,留给了朝中。” 朱希忠对王以旂说道:“他们一直在憋着,庆之归来,便是他们发动的时候。今日怕是会成为鸿门宴。” 王以旂冷笑,“大不了再做一场!” “陛下驾到。” 群臣起身恭迎。 嘉靖帝来了,随行的还有蒋庆之。 君臣坐下。 随即酒菜流水般的送了进来。 酒过三巡,有人起身道:“陛下,此次长威伯大败莽瑞体,臣不胜欢喜。可事后臣却有个担忧。” 道爷看了此人一眼,眸色深邃,“说。” “东吁内部矛盾不少,以往全凭着莽瑞体的威望压制,此次他兵败,必然会引发动乱,为了平息内部矛盾,莽瑞体唯一的法子便是重整旗鼓,率大军攻伐云南。臣……” 此人看了蒋庆之一眼,歉然一笑,仿佛是在说我并未针对你,“长威伯引兵南下,一战告捷,看似痛快了,可却留下了后患……” “是啊!”有人起身,“陛下,莽瑞体一生征战,偶尔战败也能很快奋起。从此后云南多事了。” “弄不好此刻莽瑞体的大军就已经出动了。” 气氛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严嵩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拿出药烟,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些官员,淡淡的道:“陛下,今日庆功宴无人助兴,岂不遗憾?” 道爷颔首,“来人,传舞蹈。” 众人回头。 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被带了进来。 跪下,“罪人莽瑞体,见过陛下。” 第457章 君臣高歌,鼎爷变异 蒋庆之不在京师,群臣发起潮水般的攻势,道爷却冷眼看着,有严党作为隔离墙,他只需从中点拨一二,或是拉一把,打一巴掌,便能控制住局势。 群臣和严党斗了个旗鼓相当,有人说道:“蒋庆之不在,咱们便少了个攻讦的由头。” 是啊! 蒋庆之不在,墨家也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在新安巷教书育人,让人寻不到借口。 于是群臣也消停了,他们在蓄积力量,就等蒋庆之回来给他当头一棒。 蒋庆之回来了。 他们当即就发动攻势,甚至不给他洗去征尘的机会。 那种迫不及待的饥渴感,让人想到了兽类。 莽瑞体必然会起大军报复! 无论是武勋还是儒家内部都根据捷报分析出了这个结果。 此刻局势依旧不稳的云南,乃至于西南不是对手。 西南糜烂就在眼前。 还等什么? 他们成群结队发动了攻势,不是弹劾,而是直接见血的捅刀子。 ——西南若是因此糜烂,你蒋庆之便是罪人! 罪人当如何? 西南糜烂的罪责有多大? 是流放,还是发配。 比如说和杨慎一般,直接把蒋庆之丢到云南某个卫所去,遇赦不赦。 让他一辈子吃蘑菇……有人这么低声道。 但当那个华服男子跪下,自陈乃是东吁国主莽瑞体时,所有攻势都化为流水,瞬间消散。 莽瑞体低着头,身体在颤栗。他不是害怕,而是倍感羞辱。 这位中南半岛的雄主曾睥睨四方,曾令四邻胆寒,可此刻却跪在嘉靖帝的前方,口称罪人。 嘉靖帝看着莽瑞体,再看看群臣,说道:“莽瑞体自称一国,此乃谋逆!” 莽瑞体立国后并未对外宣传脱离大明统治,但从此后大明的指令都成了废纸,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若是有机会,定然会下死手。 而嘉靖帝的一句话,便为莽瑞体定性了。 叛逆! 中原王朝历来对叛逆都颇为宽容,很少斩杀,大多留在京师寓居。每逢大日子,每逢宴会就会把他们提溜出来舞蹈助兴。 顺带让那些外藩使者看看,回去后提醒一番:老大还是那个老大。 “朕令长威伯悄然把其带来,便是要给诸卿一个惊喜。”嘉靖帝嘴角微微翘起,“诸卿可曾惊喜?” 他居高临下看着,惊的多,喜的少。 他们的攻势如洪流,后续还蓄积了巨大的能量,就等着发泄,喷薄……可在莽瑞体出现后,那股洪流竟然一下就泄了。 “哈哈哈哈!” 寂静被狂笑打破。 嘉靖帝蹙眉看去,却是朱希忠。 老纨绔在狂笑着,被道爷看了一眼后,他行礼道,“陛下,莽瑞体在此,东吁此刻定然暗流涌动。两三年,乃至于三五年之内,云南无忧。正好整肃一番。 收云南,击东吁,擒叛逆于御前,此乃汉唐盛事。此等盛事今日在我大明出现,这是天大的吉兆啊!臣为陛下贺,臣,为大明贺!” 群臣起身行礼,不管有多不情愿,都低着头,高呼:“臣为陛下贺,臣为大明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据案大嚼。 久违的熊掌啊! 得多吃几口。 这是……这不是烤斑鸠吗? 天上斑鸠,地上竹鼠,无上美味啊! 蒋庆之吃的酣畅淋漓。 他突然觉得周围很是安静,抬头一看,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道爷的话缓缓传来,“……此乃大功,朕本想封赏,可他还年轻,年轻人会因此得意洋洋。得意不怕,年轻人不得意,暮气沉沉的,朕反而会担忧。 朕担心他就此心满意足。这个大明内忧外患,许多事得让年轻人去做。要敲打他们,要鞭策他们……” 听听! 听听! 蒋庆之此次立下大功,朕就算是封赏他为国公,你等可敢质疑? 可朕却压着他,为何? 只因朕还想继续重用他,不断的重用他。若是早早就封了国公,到时候赏无可赏…… 不知何时,老丈人竟然坐在了蒋庆之身边,这是个黄牌动作,越位了。但御史睁只眼闭只眼。 李焕低声道:“方才有人建言封你为国公。” “卧槽!这谁想害我呢?”蒋庆之骂道。 “嗯!”道爷扫了他一眼,蒋庆之低头继续吃。 有道爷在,他操个鸡毛心。 道爷一番话让群臣‘心服口服’,可心中滋味一言难尽。 封蒋庆之为国公,这是捧杀,这也是他们准备的一招。、 但道爷轻松就化解掉了,而且还给自己继续重用蒋庆之埋下了伏笔。 和陛下玩这个……黄锦低头叹息。 蒋庆之本想继续胡吃海喝,李焕先夸赞了一番自家女儿的贤良淑德,然后又忧心忡忡的问及了子嗣问题。 蒋庆之满头包,恨不能把鼎爷拉出来鞭尸。 嗡! 就在他动念之时,脑海中突然一震。 大鼎,它竟然缓缓开始了转动。 我滴神! 蒋庆之恨不能马上飞回家中去。 可丈人还在耳边唠叨,第一个敬酒的人也出现了。 “长威伯劳苦功高,老夫敬伱一杯。” 这酒必须喝。 接着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没多久蒋庆之就双眼迷离。 “庆之不胜酒力。”老纨绔出现了,举杯大战群臣。 接着王以旂等人出场…… 乐声阵阵,令人心旷神怡。中央是莽瑞体在舞蹈助兴,一时间,嘉靖帝觉得自己醉了。 他举着酒杯,看到自家表弟被人扶着,那人……那人去年弹劾蒋庆之不遗余力,这是要作甚? 只见那厮灌了蒋庆之一杯酒,然后自斟自饮三杯,起身拱手,默然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有人冲着蒋庆之遥遥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有人喝多了,起身高歌,唱的却是汉唐边塞诗。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老纨绔喝多了,一把抓住严嵩,逼着他一起高歌。 老严嵩张开嘴犹豫了一下,有些威严顿失的羞耻感,最终开口高歌,“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这是严世蕃,他一边轻声唱着,一边艳羡的看着被灌酒的蒋庆之。 此刻,他无比羡慕这位被自己视为对手的年轻人。 若是可以,他也想去边塞,率军击破异族王庭,封狼居胥。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道爷在低声唱着。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蒋庆之在云南特地找了个会舞蹈的妇人,让她一路跟随,一路上不干别的,专门教授莽瑞体舞蹈。 正在忘情舞蹈,以忘却耻辱的莽瑞体被歌声惊醒。 他抬头,惶然看着御座上的嘉靖帝站起来。 他回身,看到许多臣子站起来、 所有人都是一个神色。 骄傲! 他们在奋力高歌。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 蒋庆之被灌的大醉,被马车送到了家中。 带着家人迎接的李恬看到被搀扶着下车的丈夫,不禁哭笑不得。 “赶紧送到后院去。” 街坊们都在,众人都准备好了一堆好词儿,可正主却喝的人事不省。 “壮士凯旋,当以歌舞慰之,当以就食犒之。”一个老人说道:“伯爷此次南下威震一方,我新安巷街坊与有荣焉。足矣!” 李恬蹲身,“今日家中准备了些酒菜,若是不弃,晚些还请诸位街坊聚聚。” “好,一定来。”老人点头。 蒋庆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脑海中大鼎依旧在缓缓转动着。 一道道辉光不断洒向空间各处,那些薄弱的地方不断被修复,渐渐厚实。 辉光本是白色,可渐渐的有些变了。 辉光中隐隐多了威严,大鼎突然腾飞而起,一直到了半空中。 辉光越发密集,不断洒向四方。 大鼎上的那串数字越来越清晰。 而铜绿渐渐明亮,竟然看着不似铜锈,而像是一种神异的金属。 突然大鼎猛地一震。 蒋庆之在打鼾。 他茫然睁开眼睛,嘟囔道:“地震了?几级?哦,睡觉……” 脑海中的大鼎停止了旋转,那光芒竟然转为淡紫色。 淡紫色的光不断播撒出去,悬在半空中的大鼎被这光芒笼罩在其中,看着威严而肃穆。 不知过了多久,当整个空间都挂上了淡紫色后,大鼎这才缓缓落下。 淡紫色的光晕被空间吸收,铜绿渐渐恢复原先的模样,但若是蒋庆之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铜绿深处,一抹紫色光晕在韵动着…… 仿佛是在孕育着什么。 又仿佛在准备喷薄着什么…… 轰的一声。 空间震动了一下,随即平静了下来。 当蒋庆之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水!” 他觉得嗓子眼在冒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身边有人递来水杯,蒋庆之接过,几口喝了,“可还有?” 茶壶递来,蒋庆之接过痛饮。 “舒坦!”他放下茶壶,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家中,身边坐着的是李恬。 “你先睡。”蒋庆之尿憋的厉害,急匆匆出去。 在茅厕里痛快淋漓的撒了一泡尿,蒋庆之刚走出去,就感知到脑海中鼎爷开始加速了…… 卧槽! 来了来了! 蒋庆之赶紧去了禁地。 他就坐在台阶上,闭上眼。 脑海中,大鼎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458章 我准备好了,你们呢 夜风轻轻,树影婆娑,台阶上,蒋庆之闭上眼。 收归云南对大明国祚的好处不言而喻,而击败东吁大军,为整肃云南赢得了时间,这同样对国祚有好处。 但能有多少奖励,蒋庆之不得而知。 这不是灭国,也不是真正的开疆拓土……若是灭了倭国,蒋庆之敢打赌,少不下二十年国祚。 但这是云南。 鼎爷,给力些啊! 蒋庆之的心态有些复杂,他希望补足大明国祚的任务不带期限,如此自己的日子也能逍遥一些。 前世他就是个闲散的性子,没事儿喜欢去野外徒步,一个人坐在陌生的地儿,就这么静静的发呆。 或是去某个地方旅游,体验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把红尘凡事尽数抛之脑后。 他最反感的便是任务二字。 但国祚之事关系着他的小命,鼎爷有数的几次发怒,那种隐隐传来的威严和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的感觉,令蒋庆之深信,若是自己敢躺平,或是在规定时间之内完不成任务,鼎爷真会抹杀了自己。 大多时候蒋庆之不怕死,甚至觉着死是一种解脱。可他成婚了,他有了妻子,以后会有孩子……这不是任务,而是爱。 他举起墨家大旗,聚拢了一群志同道合者。他若是被抹杀了,夏言等人的下场会很惨。 而失去了他,道爷将会孤掌难鸣,最大的可能便是再度遁入西苑,彻底躺平……这个大明,谁爱玩谁玩,朕,不管了。 他不舍,亦不能丢下这一切。 所以,他需要国祚! 也需要给出的奖励。 数字盘开始转动。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 蒋庆之呼吸急促,看着数字盘依旧速度不减,就知晓自己中大奖了。 卧槽! 加速啊! 鼎爷! 两年。 三年。 四年。 蒋庆之面色潮红。 双拳紧握。 五年。 还有? 蒋庆之不敢置信的看着依旧速度不减的数字盘。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数字盘开始减速了。 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301.14年那里。 “六年!” 蒋庆之惊喜的道:“竟然有六年!”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 蒋庆之盘算了一下,刚来到大明时他两手空空,身边就只有孙重楼一人跟随。那时候大明国祚是276年,如今是301.14年。 “二十五年。” 白手起家竟然挽回了大明二十五年国祚,蒋庆之不禁赞道:“真是牛逼坏了!” 随着墨家的兴起,道爷走出西苑,大明的目光渐渐转向四周。 内部革新将会一步步推行,这是国祚的一大来源。 而在外部,俺答,倭国,乃至于东南海外诸国…… “还有西边,那些正觊觎着大明的殖民者,不必等他们上门,寇可往,我亦可往!” 当悬挂着大明旗帜的战船铺满了海面,风帆遮天蔽日,什么殖民者,什么七海之主,都将会匍匐在蒋某人的脚下。 让草原异族学会歌舞,让西方诸国成为大明的商品倾销地,让东南那片海域成为大明的内海…… 还有西域,那块埋藏着无数宝藏的地方,从此刻开始,他们的统治者就得该作噩梦了。 至于北方,蒋庆之觉得大明应当学习老毛子的做法,把人犯流放到那片冰天雪地的地儿,不断建立居民点…… 而居民点就是据点,让军队轮番去戍守,并不断向前探索推进。 大明不需要无尽的疆土,但大明需要不断保持着进取心。 保持进取心的最好办法就是给自己创造敌人。后世鹰酱就是如此,不断给自己寻找和制造对手。没有对手也得活生生变一个出来。哪怕指驴为马,也要让国中从上到下感受到危机。 往北,往西…… 往四面八方进军! 蒋庆之浑身燥热,就在此时,虚空中有虚影出现,他这才收敛心神,仔细看着那个奖励。 会是什么? 当下蒋庆之最大的麻烦不是什么发明创造,他的脑子里有许多点子,但此刻不是出手的时候。 否则会带来巨大的麻烦。 而最大的麻烦是安全问题。 逼迫沐氏低头,收归云南治权,击败东吁大军,擒获莽瑞体…… 大明第一名将! 不,名帅! 记得今日有人喝多了在为蒋庆之唱赞歌,说他是当今大明唯一的名帅。 多威风! 多春风得意。 墨家的声威也将会因为他而显赫。 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儒家会感受到巨大的威胁。 历史上他们对付自己的对手都分为几步走。 最开始是打嘴仗。 打嘴仗无果,他们便会利用政治优势打压对手……当下就处于这种态势。 而最后一种手段就是…… “征诛!” 蒋庆之想到了王雱。 最危险的对手,就该用最直接的手段去灭掉他。 肉体毁灭! 而在京师想杀一个人只需五贯钱,甚至更少。那些亡命徒愿意为了赌资而铤而走险。 儒家不缺钱。 而且不少权贵家中都养的有死士。 蒋庆之想到了白莲教,据闻赵全在俺答部发誓,此生必杀他蒋庆之,否则死后不得归于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 呵呵! 蒋庆之无声一笑,然后笑容凝固。 虚空中的虚影凝实,噗通一声掉了下来。 像是个工程塑料的盒子。 蒋庆之把盒子弄了出来。 蒋庆之打开了盒子。 呼吸一紧。 他伸手轻轻触摸着盒子里的东西。 目光深情而兴奋,仿佛是和老情人在这个异时空重逢。 92式手枪,后世蒋庆之在南美就用过。 他触摸着工程塑料的枪身,就如同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二十发容量的弹夹就在一边。 蒋庆之把手枪拿起来,发现下面还有一层。 五个填满了子弹的弹夹。 一百二十发子弹。 他感受了一下很轻的手枪,再回想了一下自己弄的燧发手枪,顿时觉得那便是原始人用的玩意儿。 二十发的弹夹,轻量级的枪身,以及初发精准等优点,让依旧有不少小问题的92式虽说被外界吐槽,但依旧被保留了下来,作为军中用枪。而且出口量也不小。后来据闻连香江那边的警用手枪都换为92式…… 这便是神器啊! 蒋庆之方才还在担心自己以后会不断遭遇危险,此刻却笑的开心。 他举起手枪,轻松瞄准前方…… 嘴里轻轻发出呯的一声。 “我准备好了,你们呢?” …… 第二日,蒋庆之早早醒来,伸手一搂,就把妻子搂在了怀里。 夫妻分开许久,突然相见,不由有一种陌生感和不自在的味儿。 蒋庆之觉得解决之道很简单。 当他气喘吁吁,如同死狗般的躺着时,李恬面如桃花,起身缓缓穿衣。 “昨日咱们家摆席,请了街坊吃饭。街坊们都送了礼物,我本想拒绝,可看着却不忍。回头得寻个由头还给他们。” “回头工坊建起来,优先录用他们的子弟就是了。”蒋庆之四仰八叉的躺着,天气热被子也不盖。 李恬回头看到了,轻呸一口,“对了,我娘说哪日有空让咱们回家一趟。” “可是有事?”蒋庆之问道,记得昨日喝酒时丈人唠叨许久也没提此事啊! “是……”李恬犹豫了一下,“我娘那边有亲戚从南方来……” “正好我需歇息几日,要不今日就去吧!”蒋庆之说道。 “好。” 丈母娘的心思蒋庆之一清二楚,不外乎便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女儿嫁得好。 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竟然起来了。 然后就听到孙重楼叫嚷,“少爷,起床了!” “来了。” 蒋庆之觉得满血复活,在家中的演武场上生龙活虎。而胡宗宪一套太极打的踉踉跄跄的,像是醉拳。 孙重楼不满的嘟囔了几句,胡宗宪苦笑,“昨日被徐渭那厮灌多了。” “徐渭先前还活蹦乱跳。”孙重楼鄙夷着胡宗宪的小酒量,却听到了鼾声,回头一看,徐渭抱着插在木槽子里的长枪睡的正香。 “老窦!”孙重楼觉得两个‘弟子’都是弱鸡,于是便去挑衅窦珈蓝,“我在云南领悟了一种刀法,要不要试试?” “什么刀法?” “我是看着两头猪打架悟出的刀法,叫做杀猪刀法,你要作甚?老窦你别……卧槽!少爷救命……” 窦珈蓝追上孙重楼就是一顿毒打,蒋庆之看的笑吟吟的,夏言来了。 昨日李恬也摆了家宴,徐渭率先挑战,孙重楼起哄,大伙儿喝了个痛快。夏言也喝了不少。 “这几日好生歇着。”夏言说道:“越是风头大的时候,越要安静。记住,人唯有安静了,才能生出智慧。那等看似春风得意的家伙,往往倒霉的越快。” “静生慧。”蒋庆之由衷的感慨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吃了早饭,蒋庆之带着妻子出发了。 而此刻的李家热闹非凡,几个妇人正和常氏说着南方的事儿。 王氏是常氏的堂嫂,目光锐利,看着就是久居人上的格局。她就坐在常氏下首,说道:“当年伱们夫妻进京时我就说过,京师居,大不易。如今妹夫看似位高权重,可却隐患重重。” 常氏微笑着,可心中却极为不满。 但久别重逢,作为主人家她不好发飙,而且那位堂兄一家子在族里的话语权颇重,若是闹翻了,此后常氏娘家那边不好做人。 她在忍着,可王氏却的得势不饶人,见她不辩驳,便越发尖锐了,“最要命的便是你那女婿,咱们在南方就听闻他得罪了天下读书人。如今他看似得意,可也就是有陛下护着罢了。可天下读书人多大的势力,你们就不担心女儿不敢出门?” 常氏大怒,心想你说我也就罢了,竟敢说我女儿…… 她刚想反驳,就听外面有人轻笑道:“谁说我不敢出门?” 第459章 你走错道了 王氏的夫君在南方是个县令,别看县令不打眼,可那是南方。 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南方富庶,县令掌握的资源不比北方这边的知府差。王氏的夫君长袖善舞,最近听闻有升迁的可能。 夫君如此出息,王氏也春风得意,正好进京探亲,一来为夫君升迁走走夫人路线,二来也见见那些久未谋面的亲戚朋友。 来李家是第三站,这也是王氏夫君的交代。 虽然蒋庆之深得道爷信重,李焕也因此鸡犬升天,但背后隐藏的危机却令人惊惧。 南方那边对蒋庆之的议论颇多,最多的一种便是此子将来必然不得好死。 ——陛下年岁不轻了,谁知晓……一旦山陵崩,蒋庆之必然难逃清算。而李焕作为蒋庆之丈人,能逃过一死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且为夫当年和她家有些矛盾,娘子你就是去走个亲戚,顺带做个姿态给京师有心人看看,为夫和她一家子不是一伙的。 王氏的夫君如是说。 暗中的意思王氏知晓,便是撇清之意。免得被李家带累了自己的仕途。 所以王氏先去了别处,今日才来李家,这也是做给外界看的……咱们这是来走亲戚,没别的意思。 人一旦没有了外求,或是对某人没有什么需求,自然就会清高。 王氏自觉无所求,所以听到声音后也笑吟吟的道:“可是二娘子。” 李恬走了进来,常氏给她介绍几个妇人的身份和关系。 寒暄几句,王氏问道:“据闻我那侄女婿昨日喝的大醉,今日可来了?” 这是在讥诮李恬不得夫婿疼爱。 今日李恬来,事先也没通知家里,常氏心想女婿昨日大醉,今日定然在家歇息,便说道:“我那女婿事儿多,往日在家都有各部官员去求教。” 呵呵! 王氏觉着她在吹牛笔,便笑吟吟的道:“是吗?各部官员,不知吏部的可也会去请教?若是如此,我倒是要请他帮个忙。” 王氏捂嘴窃笑,“不过听闻吏部官员对外往来颇为严谨,想来去请教的人中,六部就少了吏部吧!” 常氏恨不能撕了她的嘴,但李恬却微笑道:“什么请教不请教的,夫君常说这只是交流罢了。” 蒋庆之的姿态摆的无懈可击,故而在朝中不少官吏眼中,这位墨家巨子、道爷亲人极为和善。 所以哪怕儒家对蒋庆之喊打喊杀,依旧有不少人在支持蒋庆之。 “不知何时能见他一面。”王氏觉得为夫君出气的任务完成了,便笑道。 “谁要见我?” 门外走来蒋庆之。 “见过丈母。” 常氏没想到他竟来了,笑道:“怎地不先来这里?都是一家子,没得这避讳来那避讳。” 蒋庆之说道:“听他们说丈人重新拾掇了院子,我想着学学,回头家中也重新摆弄一番。” 李恬说道:“娘你不知晓,夫君从西苑挖来了不少花树,这里种几棵,那里种几棵,看着凌乱无章。” “西苑?”王氏呵呵一笑。 蒋庆之看着王氏,他最不喜的便是这等冷嘲热讽的人,但念及此人是常氏娘家的亲戚,便忍了。 “我再去看看。”蒋庆之不耐烦和这些妇人打交道,便走了 等他走后,众人又说了些闲话,王氏笑吟吟的说自己在南方出行时的威风…… 别以为这些所谓的贵妇之间聊的都是什么高大上的话题,只要是人,就逃不过炫耀的本能。 “哦!是吗?”李恬见母亲笑的勉强,便说道:“我倒是不敢弄这些。” “为何?”王氏问道。 “我的仪仗若是摆出来,夫君就会说什么……没得弄的浩浩荡荡的,那倒不像是出行,像是戏班子的戏子上街演戏。” 你这是讥讽我是戏子!? 王氏大怒,刚想讥讽,可却见李恬挑眉,这才猛地想起一件事。 常氏微笑道:“伱啊你,那县主的仪仗从未摆出来过,倒也白费了陛下的一番厚爱。” 是了,眼前这个笑的温和的侄女儿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华亭县主。 王氏面色有些难看……越是自信,越是自傲的人,一旦被打击后,往往承受能力最差。 跟着来的几个妇人都在北方多年,趁着王氏消停了,她们马上把注意力转向李恬,嘴里小心翼翼的奉承着,不时看看李恬的脸色。 对于她们来说,什么儒家墨家之争,都和自己无关。 家里男人说了,当下朝中局势纷杂,是最好升迁的时候。若是能寻到升迁的机会,管他什么墨家巨子还是什么子,好处拿到手了再说。 而且,当今两位皇子都是蒋庆之的弟子,无论是谁登基继位,只要不被儒家压制住,都会善待蒋庆之。 所以王氏的担心在南方看来理所当然,而在北方的不少人眼中就是杞人忧天。 这也是墨学能招募到弟子的缘由之一。 几番往来后,王氏觉得侄女儿不是善茬,这才转了话题,说些老家的事儿,族里的事儿。 气氛渐渐融合。 吃完饭,众人告辞。 蒋庆之夫妇走在后面,前方王氏出了大门,回身笑道:“你们闲时有暇,可去我那里坐坐。” 呵呵! 蒋庆之仿佛听到了妻子呵呵的冷笑。 “多谢了,不过夫君最近事多,我这里也走不开。”李恬看似和气的回应。 王氏笑了笑,看着蒋庆之,“如今圣天子在位,庆之在朝中要慎之又慎才是。” 此刻外面有不少行人,王氏这番话声音不小,被不少人听到了。 这是在站队! 李恬眼中多了厉色,心想先前在家中我给你面子,故而没当众给你没脸。没想到你却当做是软弱可欺不是! 王氏看看左右,心中暗自得意,想着这事儿传到有心人耳中,夫君的升迁该是板上钉钉了吧! 李恬冷冷的道:“夫君刚从西南归来,所做的事儿不多,不过是把云南的治权收了回来。顺带击败缅甸叛逆大军,生擒其所谓的国主入朝献俘。”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知我那位堂表叔在南方为官多年,为大明做了些什么,以至于让您这般洋洋得意。您说,我听,若是我错了,今日便当众向您赔罪。” 一直以来李恬给蒋庆之的感觉就是平和,当然,钻巷子的时候不算。 这是个喜欢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隐藏着的女人,有什么担忧,或是愤怒,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都会选择隐忍。 但今日李恬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 就如同是市井妇人的一面。 当有人质疑,乃至于暗讽自己的男人时,她把所谓的隐忍丢在一边,火力全开。 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准备为妻子出头的蒋庆之也呆住了。 卧槽! 这是我的妻子? 那个温柔体贴的女人? 王氏没想到侄女儿会突然发飙,一下就愣住了,接着冷笑道:“我不过是关切几句罢了,你便接二连三顶撞。这便是你家的家教?” 咳! 蒋庆之干咳一下,说道:“家教这玩意儿不可胡乱评议。您说拙荆家教……” “这是我家中事。”王氏眼中突然有得意之色,蒋庆之不禁失笑,他知晓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外界看到她和自己不和的一幕。 至于原因,不外乎便是想通过站队来获取利益。 但这个女人却有些不知死活,她大概觉着自己是长辈,就算是算计了李家和蒋庆之两口子,他们也不好意思出手。 可我从不是那等不好意思的性子啊! 蒋庆之莞尔,“抱歉,你说拙荆的家教,便是在质疑我的眼光吗?” 王氏刚想说话,蒋庆之突然把脸一冷,“谁给你的脸?” “你!”王氏刚想摆出长辈的架子,蒋庆之说道:“若是要摆长辈架子,蒋某的长辈如今在宫中,在身后,至于你,也配?” 闻讯出来的常氏止步,看着前方小夫妻携手并肩,突然眼中含泪,“放心了,放心了。” 前世蒋庆之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就被亲戚看不起,各种疏离。从南美归来后,有亲戚得知他发达了,便主动示好。但蒋庆之却只是一笑了之,温和,但坚定的拒绝了往来。 他不记仇,但却不喜逢场作戏。 今日能陪着王氏做戏许久,是他给妻子的面子。此刻他把杀伐之气迸发出来,王氏顿时面色煞白,指着他半晌才说道:“等着,等我回家去族里说道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常氏一族出了这等女婿,他们会如何说……” 当今最重视的是亲族,被亲族疏离,或是被亲族驱逐的人,同样会被外界所鄙夷。 就如同是蒋庆之,若非后来被嘉靖帝找到并认亲,就他的出身,以及叶氏对他父子的态度,这便又是一个徐渭的故事罢了。 这番话近乎于翻脸。 蒋庆之却一哂,说道:“京师居,大不易,莫要行差踏错。” 王氏这般大张旗鼓,在有心人眼中便是傻子,可供利用。若是被人撺掇一番,她那位县令夫君弄不好便会走错道。 不过蒋庆之不准备伸手。 “就算是行差踏错,也不会走错门。”王氏发狠了,“新安巷我是万万不会去的!” 蒋庆之笑了笑,对妻子说道:“回吧?” 李恬温柔看着他,“嗯!” 有马蹄声传来,众人看去,一个官员正冲着李家这边策马而来。 “可是长威伯?”官员远远就喊道。 蒋庆之刚准备扶妻子上车,闻言回头,“何事?” 官员近前下马,拱手,恭谨的道:“下官礼部主事范遥,去岁南方官员考评有些问题,熊尚书说伯爷出身南方,且两次南下,对南方官场知之甚详,令下官来请伯爷前去吏部一晤。尚书说完事后他请客,正好为伯爷庆功……” 正准备上车的李恬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面色煞白。 第460章 持刀人 熊浃此人蒋庆之接触不多,从履历上来看,此人是中规中矩的科举出仕。正德年间宁王密谋造反,便是被他检举揭发,迫使宁王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提前起事,被王圣人一巴掌拍死。 此后他的宦途一路顺畅,直至因为宗室矛盾进言触怒了嘉靖帝。在家啃老米饭十年后,再度被启用。 此后老熊的仕途一路顺遂,但蒋庆之恍惚记得历史上熊浃应当是回家了,但此刻却依旧在吏部掌舵。 这是我蝴蝶的? 蒋庆之偶尔也会有些惶然,担心历史会因为自己的介入而面目全非。但仔细想想,若是一切不变,那大明的国祚如何能挽回? 他把妻子扶上车,对丈母常氏颔首,随即上马准备离去。 “贤侄婿,不知今日可方便?” 蒋庆之回头,见是一脸赔笑的王氏,便说道:“道不同,便各行其是。” 他没兴趣抽这个女人的脸,但常氏却恨极了王氏,大声道:“先前是谁在说要疏离了二娘子一家,不肯去新安巷。哟!如今怎地又改口了?这信口开河的毛病不改改,小心害了自己的男人。” 女人的世界蒋庆之不想掺合,到了吏部后,须发白了大半的熊浃走出值房相迎,说道:“老夫老了,前次请辞陛下不许,说再任职两年。可如今都两年半了,陛下莫非是忘记了此事?” 蒋庆之莞尔,扶了他一把,二人进了值房。 熊浃坐下,指着桌子上厚厚的文书说道:“去岁南方官员的考评迟迟不至,老夫怒了,连催促多次,这才送来。后来老夫才得知,此事与长威伯有关。” “和我有关?”蒋庆之愕然。 “你南下击败盘踞在台州沿海的倭寇,这是大功。你不稀罕的功劳,却在南边引发了一场争斗。” 熊浃叹息,“地方官员说自己有功,南京那边,六部都说自己有功,还有些将领也上疏,说自己如何如何,若是没有自己牵制又如何……堪称是群魔乱舞啊!” 还能这样? 蒋庆之也为之哑然。 “老夫请你来,便是想问问南边的吏治。伱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且有识人之明。” “您过奖了。” “老夫在吏部,对用人最是敏感。胡宗宪,徐渭这两个落魄倒霉蛋,在你手中却成了谋士。胡宗宪大局观不错,你在云南时伯府遇到了些事儿,是他居中坐镇,一一应对排遣,堪称是滴水不漏。” 熊浃说话的速度不快,说几句会停顿一下,给自己思索的时间,“而徐渭才华过人,越中十子能经世的,也唯有此人。可见你眼光了得。” “您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蒋庆之笑了笑,随即沉吟。 熊浃也不催他,令人奉茶,慢慢的品着。 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南方的吏治,恕我直言,不容乐观。” 熊浃蹙眉,“南京吏部说南方吏治虽说有不少问题,但总的来说还不错。” “那是因为南方富庶。”蒋庆之轻声道:“有钱了,许多问题便被掩盖下去了。而问题却不会消失,只会不断积累,当问题掩饰不住时……” “击鼓传花!”熊浃眼中多了冷意。 这位以稳重著称的吏部天官,终于露出了骨子里的犀利。 蒋庆之点头,“当下问题不爆出来,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何时爆发,那就看运气了。” “你说的问题……”熊浃眯着眼,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成色。 “南方吏治最大的问题便是抱团。”蒋庆之说道。 “抱团?” “是。”蒋庆之放下茶杯,“而更大的问题是……”,他微笑道:“熊尚书,这是个漩涡。” 熊浃平静的道:“老夫七十有余,活够本了。你只管说。” 难怪道爷会再度启用此人……蒋庆之心中佩服,“南方商贸发达,而北方经济却有些凋敝,加之北方以抵御草原异族为主,每年靡费钱粮无数……” 这些都是后世史家们总结出来的,也是大明最大的隐患。 熊浃做过兵部尚书,也执掌过都察院,履历之丰富,不做二人想。他老眼中多了厉色,“那些人岂敢……” “他们为何不敢?”蒋庆之说道:“北方这个穷亲戚整日被草原异族毒打,每日叫嚷着要钱要粮,否则异族便会打进来。而在南方看来,这便是北方穷亲戚自找的。故而南方官场有一种论调,那便是……” 蒋庆之起身,“要么主宰朝堂,要么……” 熊浃老眼抖了一下,“什么?” “要么,就分道扬镳!” “他们敢!”老头拍了桌子。 历史上京师沦陷,帝王殉国,南方不少人闻讯后竟然欢喜不已。他们觉着蛮清就是来劫掠一把,迟早会走。到时候咱们杀个回马枪,拥立一位帝王,众正盈朝指日可待啊! 关键是,从此南方官员将能主宰朝堂,以及这个天下。 蒋庆之微笑道:“熊公以为他们不敢吗?当下大明最大的问题便是田地、人口。简而言之,便是钱粮。九边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而南方富庶,他们觉着凭何让南方来填补这个缺口。” 当打开海禁后,南方的发展更是一日千里。而北方却在草原异族的威胁之下,被迫以军事斗争为主,同时也耽误了发展。 老头儿在沉思,蒋庆之说道:“不打破南北隔阂,这个问题将会成为架在大明国祚之下的火堆,当柴火越来越多,只需有人点把火,这个大明……轰!” 而这一切的起因在于士大夫,在于豪商,在于……南方官场。 “整顿吏治从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要寻其根源,寻求破解之道。”蒋庆之说道。 熊浃起身,“你且坐着。” “您忙,我先回去。”蒋庆之说道。 老熊瞪眼,“老夫说了请你饮酒庆功,说了便要算数。” 得! 老头执拗,蒋庆之也就安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 熊浃急匆匆进宫求见嘉靖帝。 “……长威伯说南北隔阂才是大明最大的危机。若是不能解决,迟早会成为……” “会葬送大明?” “是。” 嘉靖帝眯着眼,“你觉着他这番话如何?” 熊浃行礼,“臣一直以为陛下偏爱亲人,可今日长威伯一番话,却令臣羞愧难当。” “哦!”道爷摩挲着玉锥,“这话怎么说的?” “臣曾闻明君必有贤臣为伴,长威伯这等大才,不重用便是暴殄天物!”熊浃认真的道:“臣愿让贤。” 道爷:“……” 熊浃叹道:“陛下,这个大明危机四伏……臣……” “想致仕?”嘉靖帝眯眼看着熊浃。 “臣担心死在吏部,会坏了吏部的风水。”熊浃抬头,目光平静。 “朕修道多年,不惧这个。” “那么,臣再干几年?” “就死在吏部吧!” “臣,遵旨!” 七十多岁的老天官认真行礼,直起腰时有些艰难。一只手扶住了他,熊浃借着力站直,本想感谢,可一看扶着自己的竟是嘉靖帝。 “朕会死在帝王御座之上,而卿死在吏部,死得其所。” 嘉靖帝说道:“这个大明危机四伏,可有人说,危机也是机遇。你我君臣齐心协力,什么危机都拦不住这个大明的中兴!” “大明中兴!”熊浃心中一震,他失仪的直视帝王,“这是陛下的心愿吗?” “不。”嘉靖帝摇头,“这是朕的责任。” “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 “好!”熊浃点头微笑,“多年前陛下隐入西苑,臣一直在想,从此后这个大明只是苟延残喘续命。臣在想,大概此生再也见不着那位雄姿英发的帝王了。没想到多年后,臣竟然再度听到了中兴一词。死亦无憾了!” 老头儿眼中都是兴奋之色,颤颤巍巍的告退。 “黄锦!”嘉靖帝指着他,黄锦赶紧过去搀扶。 “不必,老夫还能走。”熊浃缓缓而行,那腰背越走越笔直,当走出大门时,竟抬着头,看着天际,举起双手。 仿佛在欢呼着什么。 他突然回头,“敢问陛下,危机便是机遇,此话何人所说?” “庆之。” “果然是他,年轻人,哈哈哈哈!” 王氏正在亲戚家暂住,是日接到消息,吏部重启对南方官员的考评。 “为何如此?”王氏突然尖叫,“定然是蒋庆之在作祟!定然是他!” 心胸狭隘的人,总是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 熊浃召集吏部相关官吏,严厉抨击了南方官场抱团,互相遮掩,以至于官员考评沦为形式。 就在众人以为熊浃会拿南方官员开刀时,吏部突然爆出消息,十余收受贿赂的官吏被拿下。 熊浃的动作令京师官场为之震惊。 “那些官吏收受了好处,为人谋前程,为人遮掩……”夏言和蒋庆之在庭院里缓缓而行。 “熊浃老当益壮。”蒋庆之赞道。 “伯爷!”胡宗宪来了,“吏部突然发动,南方此次官员考评三成被评为作伪,需重新评议。整个京师恍若地龙翻身……” “南方只是一个引子,他们害怕北方官场也如此整肃。”夏言笑道:“庆之,若是那些人知晓始作俑者是你,你小心出门被人套麻袋毒打。” “我怕了吗?”蒋庆之呵呵一笑。 第二日,他就接到了‘噩耗’ “吏部有人说,那日你与熊浃商议后,随即熊浃便出手整治南方吏治。如今许多人叫嚣着要取你项上人头。” 唐顺之看着这个年轻人,认真的道:“可后悔了吗?” 蒋庆之摇头,“这个大明需要一场刮骨式的疗伤。而我,愿意做这个执刀人。哪怕前方乃是万丈深渊,我也将义无反顾!” 第461章 例外的那两个 “该起了。” “再睡一会儿。” “夫君不是说闻鸡起舞吗?鸡都叫几遍了。” “此鸡非彼鸡。” “别,这大清早的……” “咱们换个晨练的法子。” “什么法子?” “双修大法!” 晚些,蒋庆之神清气爽的出现在演武场上。 一套刀法凌厉无比,劲风呼啸中,无人敢靠近。 “少爷这是什么刀法?”孙重楼有些艳羡的问道。 “乱披风!”蒋庆之收刀。 “我试试。”孙重楼对自家少爷深信不疑,于是演练了一番。 “这小子。”蒋庆之是乱来的所谓刀法,却在孙重楼手中变了,变得有章法了,且越发凌厉。 “石头有天赋。”富城一脸老父亲看到孩子出息的欣慰。 心思单纯的人,做什么都有天赋,这是蒋庆之的感悟。 两个皇子来蹭饭,顺带抱怨宫中的伙食越来越差。 吃饭的时候,蒋庆之看到景王和裕王偶尔四目相对,却不自然的避开。 他莞尔一笑,喝了一口绿豆汤,再吃一块腐乳烧肉,顿时觉得这个清晨圆满了。 饭后,他把两个皇子叫到了书房。 “闹别扭了?”蒋庆之点燃药烟问道。 “没有。”景王有些不自在。 裕王却老老实实地道:“前日我那边的人……和老四那边的人打了一架。” “让我猜猜,能让你二人闹别扭的矛盾,要么是女人,老三好色。”蒋庆之说道,见裕王一脸纠结,便放过了这厮,“不过老四却不好这个,故而唯有一等可能。” 蒋庆之叹息,“太子去了,帝王传承必然会在你二人之间。老三长,老四聪明,得了陛下宠爱。你二人倒是重情,可身边人却迫不及待想成就从龙之功。” 要命的是道爷一直不肯立太子。 “知晓陛下为何不立太子吗?”蒋庆之问道。 二人摇头。 “只因陛下担心立了太子,便有了第二条龙。”蒋庆之说道。 二龙相争,必有一伤。 二龙不相见…… 什么不知道,两个人精不知道才特么见鬼了。 蒋庆之说道:“帝王是苦差事,有人说必须得泯灭亲情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睁开眼睛脑子里都是算计,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名利欲望,权力能令人疯狂。但当午夜梦回时,不觉着凄凉吗?” “如今伱二人弃之如敝履的情义,此后却会成为求而不得的无上至宝。人就是如此,手中本就握着无上至宝,却为了一堆垃圾而舍弃了它。” 但有谁在面对帝位时能无动于衷呢? 裕王二人走后,徐渭来见蒋庆之。 “如今外面有人说,裕王看似长,可却愚钝,陛下担心把大明交给他,裕王会被士大夫们给活吞了。” 这话把道爷的心态分析的很是透彻,蒋庆之敢打赌,道爷绝壁有过这种想法。 老地方,裕王坐在台阶上,“我为长,按理当仁不让。可我知晓父皇对我不满意。我曾想过干脆不争了。” “你说这个作甚!”景王淡淡的道:“我不稀罕什么谦让。有本事便……” “有本事便什么?”裕王恼火的道:“难道咱们非得要争个你死我活吗?” “可那是帝位。至高无上,恍若神灵。我不信你没动心。”景王冷笑。 “我是动心,可却从未想过为此与你反目成仇。”裕王回头,看着双手抱臂的景王说道:“而你却一直咄咄逼人。” “我何时咄咄逼人?” “你那日说我写的文章干枯无力……” “难道不是?” “表叔说过,文章诗词不过是娱乐罢了,偏你要拿来作伐。” “我何时作伐?” “你最近……” 不知何时,二人言辞越来越激烈。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个皇子扭打在了一起。 杨锡等人在边上干着急,可谁也不敢去帮忙。 杨锡刚想去请蒋庆之这位皇子看护人,回头就挨了一拳。 “狗娘养的动手了啊!”杨锡捂着眼喊道:“还等什么?” …… “陛下,二位皇子打起来了。” 道爷闻讯大怒,“为何动手?” 黄锦摇头,“不知。” “把那两个小畜生叫来。” 两个皇子和身边的内侍被带到了永寿宫,道爷在殿内,二人隔着一扇门跪下。 “二位皇子看着……鼻青脸肿。”黄锦低声道。 “为何动手?”嘉靖帝问道。 景王说道:“就是口角。” “朕问你了吗?”嘉靖帝冷冷的道,“老三说。” 这时候问裕王更靠谱。 景王给裕王使眼色,可一挤眉弄眼,眼角的伤处剧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在使眼色?”道爷的声音悠悠传来。 景王被吓了一跳,裕王赶紧说道:“父皇,是为了……为了……” “为了太子之位?”嘉靖帝平静问道。 外面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里面的嘉靖帝叹息一声,“人皆说天家无父子,天家无亲情。朕一直在想,物欲难道真能让人罔顾亲情?舍弃亲情?” 二人低着头,景王说道:“父皇,就是积怨久了……” “是身边人蛊惑多了吧!”嘉靖帝说道。 景王和裕王相对一视,都有些被看穿的沮丧。 “去吧!”嘉靖帝说道。 “多谢父皇。”二人欢喜行礼。 “去你们祖母那里跪着,跪半日。” “父皇……” “滚!” 两个皇子被带走了,殿内走出了嘉靖帝。 “这阵子二位皇子身边的人暗中争斗了数次,景王那边占据上风。”黄锦说道:“不过裕王那边也不甘示弱,设法坑了景王身边的内侍……” “龙争虎斗,很是热闹。”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一直在看着,看他们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动手不是坏事。” 黄锦不解。 嘉靖帝眸色苍凉,“当年朕就盼着自己能有个兄弟,每日能有个说话的人。可却难以如愿。朕本想看着他们兄弟和睦,可那个位置诱人。 朕也想过立太子,想想却心生怯意。二龙不相见,二龙不相见……”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裕王二人被带到了一间偏殿内,里面空荡荡的,就墙壁上挂着一幅蒋太后的画像。 二人跪下。 外面有内侍在监督。 殿内沉默着。 太阳照在殿外,里面却显得格外幽沉。 “三哥。” “说。” “论做帝王,你不及我。” “帝王千百种,为何我不及你?” “你太蠢。” “呵呵!你那不过是小聪明罢了。” “你看看父皇,多年来和臣子争斗不休,你这等性子做了帝王,定然会被臣子压制。” “呵呵!” “你别只知晓笑,当下的局势你还没看明白?士大夫们和父皇势若水火。等到下一位……局势多半也是如此。没有父皇的精明和手腕,只会葬送了大明。” “我只喜欢做,而你喜欢说。” 二人沉默。 “要不……” “不行就……” “你先说。” “要不就各行其是!”景王把原先的话改了。 “各行其是就各行其是。”裕王别过脸去。 半日,两个皇子被人架了出去,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随即有御医为他们诊治,舒筋活血一番。 卢靖妃叫人来问景王为何被罚。 “就是和三哥打了一架。”景王知晓此事最终瞒不过老娘。 闻讯后,卢靖妃身边有人建言,“娘娘,裕王那边……是不是可以出手压制一番。” 卢靖妃摇头,“我但凡出手,陛下从此再不会踏入此地一步。” “这……不至于吧!陛下这般宠爱娘娘。” 连陈燕都觉得不可能。 “那不是宠爱!”卢靖妃叹道:“那是……情义!” 那是帝王的情义。 当帝王觉得你把他给的情义当做是工具时,反噬会让你悔不当初。 “那景王那边难道就坐视?” 卢靖妃点头,“让他们兄弟之间去闹腾。其实……打起来了不是坏事。” …… 第二日,裕王没法跑步,便在宫中散步。 不知不觉,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老地方。 他坐在台阶上呆呆出神。 “我娘时常说,宫中就是个泯灭人性之地。” “嗯!” “可父皇是个例外。” “我知道。” “父皇也希望咱们能做个例外。” “可你那边的人咄咄逼人。” “昨夜我责罚了他们。” “我……我也责罚了杨锡他们。不过昨日你说过要各行其是。” “三哥,你何时这般斤斤计较了?” “你有娘,我什么都没有,就一个人在宫中宛若孤魂野鬼……” “我有娘,可身边都是一群想跟着我鸡犬升天的蠢货。包括那些把我看做是一块肥肉的女人。包括那些所谓的母族亲人…… 每个人见到我都在笑,可笑意背后都是利益。他们都在等着我和你争斗,成龙升天,成蛇钻草。” “所以呢?” “我最反感被别人利用。” “我也是。” “哎!他们说今日有南方的杂耍班子在护国寺那边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要钱的吧?” “要,不过不多。” “那就……去看看。” “走啊!” “你等等我!” 两个皇子渐渐走近,不知是谁先把手搭在对方的肩头,接着二人勾肩搭背,脚下还互相踹着对方。 随后,偏殿侧面走出一人。 他看了一眼,急匆匆回去禀告。 “陛下,二位皇子勾肩搭背……说是去护国寺看什么戏班子。” 盘坐着的道爷睁开眼睛,轻声道:“昨日庆之和他们说了什么?” “昨日长威伯和二位皇子说,帝王就是个苦差事……许多人手握至宝,却为了一堆垃圾而把它弃之如敝履……” “帝王是垃圾?”嘉靖帝握紧了玉锥,“瓜娃子,黄伴!” “陛下!” “腊肉可是不多了!” 黄锦点头,“奴婢这便去新安巷抄没些来。” 道爷冷笑,“尽皆抄没了,一块不留!” …… “谁做太子让父皇来定,咱们依旧如故。” “一言为定!” 宫外,裕王二人击掌。 第462章 墨家往外踏出的第一步 两个皇子来到伯府,看着和往日一般。 “殿下,你们的脸怎么肿了?” 众人都看到了二人脸上的伤痕,但唯有孙重楼这个憨憨肆无忌惮的去问。 裕王干笑,“撞到了。” 景王说道:“被猫抓的。” 孙重楼看了一眼蒋庆之肩头的多多,比划了一下抓人的动作,“这不对吧!” “好了,吃饭。” 蒋庆之说道。 孙重楼嘟囔着,转瞬就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 单纯的人活的最幸福……蒋庆之看了裕王二人一眼,“晚些我去城外,你二人跟着去看看。” 吃完饭,蒋庆之等人去了城外那块地。 地方很大,但看着颇为荒凉。 “到时候四周都得用围墙给围起来。”蒋庆之伸手比划了一下,仿佛眼前是无数工坊,以及高耸入云的烟囱。 这个时代,唯有污染才是王道。 当大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烟尘的味儿时,蒋庆之觉得这个世界都该为之颤栗。 “先把围墙弄起来。” 蒋庆之说道。 “表叔,这里面准备弄什么?”裕王问道。 “墨学此后会搬迁来此。”墨学当下在伯府是权宜之计。 “外面有人说墨学在新安巷,形同于私学。”景王暗自提醒表叔小心舆论。 “可这花费不少吧!”裕王穷,对钱财比较敏感。 “钱不是问题。”蒋庆之有的是法子去挣钱,可工匠却是个难题。 在隆庆开关之前,最好的工匠在工部,这是公认的。隆庆开关后,民间工坊腾飞,工匠多不胜数。 这便是工业革命的先兆,若是当时大明能上下一心,朝中引导一番,工业化的浪潮必然不可阻挡。 可惜了啊! 蒋庆之唏嘘不已。 回城的路上,蒋庆之转向去了工部。 “工匠?” 工部尚书姜华愕然,甚至想伸手摸摸蒋庆之的额头,“长威伯,工部的工匠都是有数的。再有,要什么也不能要工匠……你莫非喝多了?” 边上的文书想示好,便提醒蒋庆之,“长威伯不知,那些工匠都是好手,但凡被私人弄到手中,若是打造些不该打造的东西……它犯忌讳不是。” 历史上蛮清每次入侵的首要目标便是劫掠工匠,甚至比劫掠钱财更为重要。 “我那里准备弄几个工坊,可手中缺了工匠……” 姜华摇头,“老夫倒是愿意成人之美,可就怕朝中反对。这样,若是朝中能通过,老夫绝不为难。” “好。” 蒋庆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随即蒋庆之就走明路上了奏疏。 “要工匠?” 严嵩拿着奏疏,“东楼伱来看看。” 严世蕃接过奏疏看了看,“听闻蒋庆之准备把城外那块地圈起来,我就说他立下大功却不知顺势出手扩张墨家,原来就等在这了。” 严嵩说道:“工匠之事犯忌讳。” “那些人就等着他出手,这下可要热闹了。”严世蕃沉吟良久,“爹,墨家擅工事,蒋庆之想扩张墨家影响力,就必须弄出些利国利民的东西。工匠……他那些弟子如今还稚嫩,不足以担当重任。” 严嵩挑眉,“墨家擅工事,而工部便是工事为主。蒋庆之这是要拉拢工部为己用!” “不,他是想二者兼得!”严世蕃说道:“贪心不足。” 蒋庆之的奏疏随即就引发朝中争论。 …… 自从蒋庆之回京后,京师士林消沉了许久。 “前日有人办了诗会,可众人总是萎靡不振,有人无意间提及蒋庆之,说此人归来,令人连作诗都没了兴致。” 杨清手握棋谱,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他蒋庆之不是李太白,也不是苏东坡,竟能令京师士林来连作诗的兴致都没了。再这般下去,怕不是要闻虎色变。” 韩瑜用折扇扇了几下,觉得燥热,“吟诗作词本就是个玩意儿,也就是那些人当回事。当下最要紧的是工部!” 杨清点头,“蒋庆之挟势而归,多少人都在等着墨家的动作。如今他果然出手了。京师城外的那块地一直空着,蒋庆之不动手,有人说是忌惮我儒家,这话有失偏颇……” “墨家擅工事,蒋庆之身边就拿几个人,墨学弟子们还未学成,不堪用。可若是等着他们学成再出手,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了。”韩瑜说道:“工匠才是他的命门。在南下之前他若是敢开口索要工匠,朝臣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收归云南,击败缅甸叛逆,生擒反王,有这两个功劳在手,蒋庆之才敢开口。他们如何说?”杨清落下一子。 “那些人这两日聚会不少,商议了许久,有了定论。”韩瑜提及那些人时,眼中有讥诮之意,“他们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蒋庆之若是想等墨学弟子成才还得多时。故而城外那块地才是他最为看重的地方。 那是墨家扩张的第一步,要堵住他!不但要堵住,还得要给蒋庆之当头一棍,把他打回新安巷。” “可有手段?”杨清握着棋谱,“蒋庆之挟功开口,他们如何阻截?” “他们寻到了当年宁王麾下的谋士,问出了些有趣的事儿……” 杨清轻咦一声,“这是……给蒋庆之戴上谋反的帽子?” “不,说蒋庆之谋反只会惹人笑谈。当初老宁王曾索要过工匠。”韩瑜眼中多了笑意和得意,“朝中也答应了。那谋士证实了此事。” 杨清眼中多了笑意,“那些人还真是……”,他落下一子,仔细看着棋局,赞道:“这是妙手啊!” …… “朝中反对之声越来越大,庆之,哥哥那里有些工匠,你且拿去用。”老纨绔义薄云天。 “你家中的工坊不开了?”蒋庆之问道。 “你的事要紧。再有,哥哥我差那点钱吗?”老纨绔真的不差钱。 “犯不着。”蒋庆之淡淡的道。 “在你南下之后,那些人看似蛰伏了,实则是在蓄势。你回京后,竟然令京师士林噤声许久,那些人甚至连诗会都不敢开,有人说此事必然会沦为后世笑柄。他们宁可沦为后世笑柄也不出手,便是在等待机会。此次你开口索要工匠便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 朱希忠说道:“我知晓你胸中自有锦绣,可就不能等等吗?哥哥我有些人脉,回头收拢些工匠给你就是了。” “此刻墨家气势如虹,不趁着此时动工,不吉利。”蒋庆之淡淡的道,但朱希忠看到了他眉间都是讥诮之意。 “其次,老朱你那些工匠……我真用不上。” “那些可都是老手。”朱希忠觉得蒋庆之有些好高骛远了。 “你可知晓我的工坊要弄什么吗?”蒋庆之指指天空,“我的工坊要打造出改变这个大明,改变这个世界的东西。而有这等手艺的工匠大多在工部。” 能打造兵器的老师傅,几乎都在工部。 “改变这个大明……你这口气不小。”朱希忠笑道。 蒋庆之没笑。 夏言出去了一趟,回来说道:“那些人发誓要让你铩羽而归,有人隐约听到了些消息,说此次不但能让你铩羽而归,且还要让你灰头土脸,让你只能蛰伏。” “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倒是不小。”蒋庆之眸色深邃,“我倒要拭目以待。” 第三日有小朝会。 “长威伯说要来。”蒋庆之回京后说是要歇息一阵子,故而最近很是懒散,上次小朝会就告假了。 “他要工匠作甚?”嘉靖帝蹙眉,“你去问问,若是正事儿,朕私下给他就是了。” 您这倒像是拿私房钱补贴给孩子……黄锦心中苦笑,随即去了新安巷。 蒋庆之正在给多多洗澡,多多一直在惨叫,孙重楼捂着耳朵说:“少爷,多多发春了。” “发你个头。”蒋庆之把多多抱起来,用布巾给它擦拭身体。 多多扬起爪子,蒋庆之冷哼一声盯着它。 “喵!”多多果断转进,冲着进来的黄锦咆哮。 “老黄怎地来了?”蒋庆之冷着脸。 上次黄锦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进了蒋家厨房,把腊肉尽数抄没,扬言下次再来。 蒋庆之正准备哪日进宫去洗劫一番,先挖些花树,再弄些上等食材,比如说什么熊掌,什么虎骨和家伙事…… 娘的,那东西可是野生的,用于泡酒,能让后世多少人眼馋。 “陛下问,那些工匠可是用于正处?” “自然。” “若是用于正处,宫中可给你些。” 黄锦眼中有不加掩饰的艳羡之色,“那些工匠都有秘技,往日别说是送人,就算是借给谁使唤都不能。” 蒋庆之把多多放下,“回禀陛下,墨家要的东西当自取!” 黄锦讶然,然后怒道:“陛下一番好意,长威伯你……” 可等道爷得了回禀后一笑了之,“瓜娃子倒是傲气十足,朕便拭目以待。” 第三日,蒋庆之入朝。 小朝会议事完毕,可道爷没开口,群臣也不急。 他们都在等着。 蒋庆之出班,“陛下,臣准备打造几个工坊,可手中缺了工匠。臣请陛下恩准,让臣从工部借调一批。” 话很平静,但却像是往池塘里丢下了一块巨石。 噗通一声,炸了。 “陛下。”出班的竟然是工部右侍郎蓝臻。 工部反水了……崔元用同情的目光看了蒋庆之一眼,虽说当下是战友,但让他助拳是万万不可能的。 蓝臻说道:“工部的工匠掌握着打造兵器等秘技,历来都不外示于人。要紧的工匠更是世代都在工部做事。长威伯孟浪了。” 姜华对工部的掌控力差些意思啊! 蒋庆之淡淡的道:“你这意思,我拿了工匠就是准备谋反吗?” “长威伯谋反……下官以为不能。”蓝臻说道,但随即他就图穷匕见,“当年老宁王曾向朝中索要工匠,群臣反对无果。后来那些工匠就成了宁王谋反的利器,为他打造兵器,打造战船……” 你蒋庆之不谋反,但不代表你的儿孙不谋反。 说不得你野心勃勃,但敌人太多,所以只能隐忍。老宁王当年也是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晓你蒋庆之是不是也有这等野心。 有人阴恻恻道:“当年谁敢说老宁王有反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卧槽尼玛! 朱希忠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把老宁王的旧事儿搬了出来,“空口无凭。” 蓝臻微笑道:“当年宁王手下有谋士逃脱追捕,不巧,前阵子刚被人寻到。” 艹!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示意他暂且退避。 第463章 谁负了谁 蓝臻微笑看着蒋庆之,那笑意带着歉意,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隐着讥讽和得意之色。 当年太祖高皇帝分封诸王,目的是让皇子,也就是让自己最信任之人为国戍边。他没想到自己去后建文帝来了个削藩,引发了靖难之役。 而后宗室的重要性就一路下滑,但还保持着些许温情。 宁王谋反可以说是给了当时朝中一击,让君臣都明白了一件事儿,所谓的亲戚,所谓的皇族,实则都是一群隐藏着的对手。 老宁王朱权当年被成祖裹挟,被迫参与了靖难之役,但心中颇为不平。且老宁王亦有雄心壮志,却为成祖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却忌惮成祖猜忌,于是整日装作无心权力,多与名士交往,潜心修道。 他的不甘直至到了玄孙辈朱宸濠,这才迸发出来。 宁王朱宸濠谋反事败,清理他的家底时,彼时君臣才愕然发现,原来从老宁王开始,宁王一系就在谋划这事儿。 所以今日蓝臻开口提及老宁王之事,令人不由就联想到了蒋庆之。 墨家在手,墨学子弟奉你为巨子,言听计从…… “长威伯的忠心臣自然不敢质疑。”蓝臻的声音清朗,“可臣以为,能让臣子善始善终方是陛下的恩德。” ——人心考验不得,所以陛下,工匠的事儿,还是驳回吧! 这番话堂堂正正,可朱希忠却在冷笑,“从此后你等就能造谣,说庆之有反心,可陛下对他恩重,他不能,也不敢谋反。此生不反,且为儿孙筹谋……好手段,这生儿子没皮炎的手段谁想出来的?” 这特么是杀人诛心! 蒋庆之却莞尔,“你看一个人是什么样,其实那便是伱自己的模样。” 不等蓝臻去回味这句话,蒋庆之说道:“陛下,墨家的根本在于工事。臣最近准备打造些小东西,不说利国利民,但想来也能对大明有些益处。” 蓝臻说道:“对大明有些益处?那长威伯只管交代下来,我工部自然会代为打造。长威伯可是担心泄密?” “对!”蒋庆之点头。 “下官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本伯要打造的东西能令大明军队脱胎换骨,若是泄密,诛你九族都不为过。”蒋庆之森然道:“杀你蓝臻简单,可那东西若是泄密,却会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 蓝臻一怔,旋即呵呵一笑,“长威伯说的令下官都有些懵了,令大明脱胎换骨,会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好大的口气。下官倒是想见识见识……” 嘉靖帝眯着眼,心想蒋庆之说的会是什么东西? 能令大明军队脱胎换骨,泄露后会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 他知晓表弟不会信口开河,可脱胎换骨,灭顶之灾……到时候弄出来却只是寻常,群情滔滔,他也不好压制。 他看了一眼群臣,不少人都在笑,得意或是兴奋。 这是一个坑! 嘉靖帝和群臣斗了多年,只是看了一眼,就知晓表弟跳坑了。 蓝臻说道:“若长威伯果真能打造出那等利器,工部的工匠……任凭长威伯挑选!” 蒋庆之原先的计划是从工部划拉些普通工匠,当然,工部的普通工匠丢在外面就是豪商们重金求而不得的对象。 至于人数,蒋庆之的底线是三十人。 现在蓝臻主动跳出来,蒋庆之心中暗喜,却冷笑道:“工部是一个右侍郎就能做主的吗?” 蓝臻冲着工部尚书姜华行礼,“姜尚书,下官无礼了。” 姜华颔首,“长威伯若是能打造出利国利民的东西,我工部上下自是要鼎力支持。” 这是背书,而且还留下了余地——利国利民即可,什么脱胎换骨,咱们别提这事儿行不? 朱希忠低声道:“姜华暗中帮了你一把,回头哥哥我请他喝酒。” 蒋庆之要避嫌,不好致谢。而朱希忠却没有这个顾忌。 蓝臻看似恭谨的道:“长威伯乃是大明名将,想来言出必践……” 卧槽尼玛! 道爷眸色冰冷。 朱希忠冷笑,“回头咱们寻到他的错处,往死里弄。” 蒋庆之却拍拍他的肩膀,“不值当。” 然后,他对蓝臻说道:“本伯说话,自然是言出必践。” 蓝臻看了神色如常的道爷一眼,“如此,下官拭目以待。” 坑! 挖好了! 蒋庆之也跳进去了。 接下来就该埋人了。 朝会散去,蒋庆之和朱希忠并肩而行。 “长威伯!” 蒋庆之止步回头。 姜华疾步走来,歉然道:“蓝臻之事本官并不知情。” “我知晓。”蒋庆之说道。 朱希忠问道:“我记得蓝臻从前和那些人颇为疏远,今日怎地会为他们出头?” 姜华摇头,“本官也不知。” 蓝臻回到了工部,有好友进来,“听闻你今日为那些人出头,得罪了蒋庆之?” 蓝臻淡淡的道:“工部的工匠本就不该为私人所用,这是规矩,我一心为公,问心无愧。” 好友叹道:“可墨家深得陛下支持,蒋庆之又说了是准备打造利国利民的东西,你何苦去阻拦。得罪他不说,还得罪了陛下……” 蓝臻沉声道:“我问心无愧。” 好友叹息而去,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蓝臻的身体一下就软了下去。 他回想着道爷当时看向自己的冷漠眼神。 还有蒋庆之那讥诮的笑,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用意,讥讽自己只是一条为人冲锋陷阵的狗。 “叩叩叩!” 有人叩门。 “进来。” 蓝臻收敛心神,拿起一份文书。 进来的是陈湛。 “蓝侍郎。” 蓝臻一怔,“是你。” “今日蓝侍郎大义凛然,令人击节叫好啊!” 陈湛微笑道:“在下闻讯后特来恭贺侍郎。” 蓝臻右手把文书握的死死的,“他们说的那些……” “此事之后,蓝侍郎可去地方做一任。再度归来时,想来京师已然不同。” 蓝臻得罪了蒋庆之和道爷,去地方为官避避风头,再度回来时,便是众望所归。有群臣力挺,前途不可限量。 等陈湛走后,蓝臻低着头无声笑着。他笑的浑身颤抖,仿佛是好笑,又仿佛是嘲笑着什么。 “当年我读书时曾立誓要为这个大明做些什么,科举出仕后,我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不肯同流合污,可却被打压多年。好不容易到了京师为官,却因不肯奉承,以至于被冷落。” “为了公事我夙夜难眠,为此废寝忘食,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被冷落,被疏离。那些毫无本事,却有背景,或是善于迎奉的蠢货青云直上,而我这等老老实实做事的却被压制,这老天不公!它不公啊!” 笑声中带着哭声,“我不想低头,可看看自己五十有余却一事无成。再这般蹉跎下去,此生就只能止步于此。我不甘心!这个贼老天为何这般待我?” 蓝臻抬起头,眼珠子竟然发红,“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什么只管埋头做事,苍天不负有心人。都是哄人的鬼话。” 他痛苦的闭上眼,“过去的蓝臻死了,他死了。从今往后,我便是……曾鄙夷不屑的,蝇营狗苟中的一员。” …… “拿了小册子来。” 回到宫中,嘉靖帝让黄锦从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他把小册子拿在手中,脑袋微微靠后。 “工部……在此。蓝臻。” 嘉靖帝眯着眼,“此人勤于用事,不喜迎奉往来,可磨砺三年后大用,嘉靖二十六年十月。” 嘉靖帝抬头,“这是……七月。” “是。”黄锦低头,心想就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却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蓝臻的耐心若是再多一些,那么三个月后,少不得一个左侍郎,或是下去治理一方,再度回京定然能执掌六部之一。 “笔!” 道爷伸手,黄锦把毛笔沾满墨汁递过去。 道爷接过,用笔往下交叉一划。 蓝臻二字上就多了一个x。 …… 蒋庆之刚到家,就见到孙重楼和窦珈蓝在吵架。 “我都说了老徐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你不信,那便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若是输了,从此见到我便叫一声师父。” 这厮,蒋庆之抬头望天。 “老窦你要作甚?!你别拔刀啊!卧槽!” 孙重楼夺路而逃。 蒋庆之无语看着二人从身前飞速跑过,回到后院后问李恬,“徐渭有了女人?” 李恬茫然。“没听说过,怎地……夫君老早就说给他寻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时至今日依旧没寻到,这倒是我的不是。” “那厮眼高于顶,一般女人怕是难入他的眼。”蒋庆之坐下,“再有,柔顺的女人万万不可。” “看夫君说的,柔顺的女子最是宜家宜室。”李恬嗔道。 “我说了,不适合他。”蒋庆之态度很坚定。 那是个能杀老婆的狠人啊! “若是能寻个将门虎女……那再好不过了。” 想到徐渭拿起刀子要杀老婆,却被夺刀反杀,蒋庆之不禁就乐了。 “喵!”多多爬上他的膝头,蒋庆之抱起它,“最近我在后面有事儿,无关的让她们莫要靠近。” “夫君这是要打造什么?”李恬问道。 “神器。” 第464章 惊呆蒋庆之的兵仗局 蒋庆之去了禁地。 先保养了一下小机床,发动发电机,让小机床运转一番。 发电机的轰鸣声中,蒋庆之闭上眼。 西方是靠什么殖民世界? 就是火器。 早在蒙元时,火器应用就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并随着蒙元人的征服步伐传到了世界各处。 西方获得了火药和火器的实物,多番改进后,弄出了火绳枪。 初始的火绳枪威力不足,且发射步骤繁琐,在战场上只能作为辅助兵器。 时光流逝,火器经过多年的改进已然有了巨大的进步,特别是火枪。 此刻的西方,火枪已经渐渐成为主力兵器,在征服印加的过程中,火枪就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伯爷,工部姜尚书求见。”门外有侍女叩门。 姜华来作甚? 蒋庆之关掉发电机,出门后,见侍女把脑袋几乎垂到了鞋面上。 “无需如此。”蒋庆之说道。 侍女依旧不敢抬头,“夫人说了,窥探此处的……重责。” 蒋庆之莞尔,到了前院,见姜华有些坐立不安,就笑道:“可是出了大事?” 姜华说道:“本官回到工部,就听人说此次那些……”,他指指外面,“那些人得知今日争论后大喜过望,都在等着你拿出利国利民的宝贝。若是名不副实,便要让你付出代价。早知如此,昨日本官便给你几个工匠……” “几个不够。”蒋庆之说道。 “那要多少?” “数十,上百。” “伱杀了本官吧!”姜华苦笑,他知晓蒋庆之要的是顶尖工匠,百余人,那是割工部的肉。 蒋庆之问道:“对了,姜尚书可曾听闻过火铳?” “火铳?”姜华蹙眉,“二十余年前咱们曾与那些白皮肤的西藩打了一场,缴获了些火器。被兵仗局要了去。怎地……” 嗖! 姜华只觉得眼前一花,蒋巨子就没影了。 兵仗局是宫中的机构之一,以打造军器和宫中所需铁器为主。 “兵仗局?” 道爷蹙眉看着蒋庆之,“你这阵子宛若孙猴子,不得安生。这又要寻兵仗局何事?” “臣想问问当年缴获火铳之事。” 这是蒋庆之所不了解的历史,他此刻迫不及待的想去问个究竟。 “你那利国利民的宝贝,可有把握?”道爷问道。 “您放心。”蒋庆之自信的道。 “你何时让朕放心过?”提及放心,道爷怒不打一处来,“令你去云南,你却擅作主张与沐氏反目,让朕寝食难安,担心……好不容易等来了捷报,朕才将安枕数日,又接到你南下准备与莽瑞体开战的消息,你让朕……” 嘉靖帝见蒋庆之只是听着,不禁一阵无力,摆摆手,“带他去!” 黄锦低眉顺眼的,“长威伯请吧!” 出去后,蒋庆之招手把张同叫来,“问个事。” 张同仰头,“长威伯想问陛下是否没睡好吗?” 这娃聪明的……蒋庆之点头。 “那阵子陛下每日吃的都少了许多,有时候一个人,咱看到陛下会咬牙切齿的,仿佛是要收拾谁。有时候又独自发呆……” “长威伯,长威伯……” “啊!” 蒋庆之清醒,“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殿内,道爷已经闭上了眼,大概又去会道君了。 “天气真是不错啊!” 蒋庆之觉得男人眼睛发酸是没出息的表现,但此刻却忍不住酸了又酸。 被人惦记着是一种幸福,到了兵仗局,看到那些刀枪剑戟,蒋庆之的幸福感荡然无存。 “火器呢?” 面对来迎的兵仗局掌印太监陈实,蒋庆之愕然问道。 兵仗局实际上便是大明的武器研发中心,后来的许多火器都是从这里被一一研发出来,在各处打造后输送到大明各处。 陈实说道:“在里面。” 蒋庆之跟着他穿过了两个院子,直至一个外面放置了许多水缸的大院子外。 里面有不少匠人正聚精会神的制作火器,蒋庆之看到了不少半成品和成品。 “这是神火飞鸦,能飞到敌军中引爆,焚烧敌军物资,或是爆炸伤人。”陈实得意的道。 蒋庆之脸颊颤抖,“好东西。” “此乃火龙出水,架在战船上可飞出去攻击敌军船只。” 陈实看了蒋庆之一眼,担心这位显贵是来挑刺的。若是蒋庆之在嘉靖帝那里说兵仗局打造的兵器不堪,他就得卷铺盖走人。 蒋庆之神色平静,让陈实心中没底,殊不知蒋某人此刻已经懵逼了。 所谓的神火飞鸦,这不就是火箭筒的雏形吗? 而火龙出水……它竟然有两级火箭,卧槽!若非火药的威力不如人意,这不就是反舰导弹的祖宗吗? 蒋庆之麻木了。 “这是万人敌,以箱子装着,候敌军突入,或是猬集于城下时点燃扔下去,火焰冲天呐!”陈实的声音中带着狂热。 “本伯觉着,万人敌的名不好听。” “那长威伯觉着该叫做什么?” “燃烧弹!” 蒋庆之是真的麻了。 他一直觉着自己很牛逼,来到大明宛若降维打击。特别是对于火器的理解,他觉得自己能甩这个时代无数条街。 当看到这些火器后,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来到了二战末期的德国,虽然国势岌岌可危,可无数尖端科技都在孕育中。灭国后,反而便宜了当时的两大巨头。 若是蛮清继承了这些,并发扬光大,啧啧! 可惜那一家子满脑子都是如何防备汉人,恨不能把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灭了。 什么连珠铳……卧槽! 蒋庆之指着一个火器问道:“那是什么?” 陈实拿起那个火器,“这叫做连子火铳,还未妥当,长威伯觉着不妥?” “妥!无比妥当!”蒋庆之拿过连子火铳,左右看看。 一个工匠低声道:“这东西连陈太监都看不透,这位贵人……” “装模作样,看着就是了!”身边的老工匠低头,低声道。 “这里。”蒋庆之指着孔隙说道:“把火药一筒一筒的装进去,中间以引线相连,上面这里……咦!装弹呢?” 蒋庆之看到两个抬头惊讶看着自己的工匠,“何处装弹?” 卧槽! 这位贵人还真看懂了? 两个工匠相对一视,老工匠说道:“小人等还在琢磨此事,已经纠结了月余,依旧没有头绪。还请贵人责罚。” 这姿态太低了些,对这些换在后世至少能评个高级工程师的工匠,蒋庆之保持着敬意,他说道:“可在上面开个孔洞,用一根铁管装着弹丸,弹丸顺着落入枪膛中,后面火药推动发射,随即铁管中剩下的弹丸顺着落下……如此,一丸接着一丸,连续不断。” 这便是弹夹的原理。 陈实见两个工匠呆呆的,便蹙眉问道:“长威伯问话呢!” 老工匠哆嗦了一下,粗鲁的抢过蒋庆之手中的火铳,仔细看了看,闭上眼…… “大胆!”陈实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刚想呵斥,蒋庆之摆摆手,欣赏的道:“这才是做事的人。此等人当重用,而不是怪责。” “如此,可连续发射,且不会卡住,妙啊!” 老工匠睁开眼睛,兴奋的道:“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啊!” 蒋庆之莞尔,这个设计不错,但实用性不强。 “贵人可是来我兵仗局任职的吗?小人冯源,愿为贵人弟子!”老工匠看来是个技术狂人,竟然不顾陈实的严厉眼神,跪下就要拜师。 陈实气笑了,“这位是长威伯,你耳朵长哪去了?” 蒋庆之看到冯源眼中的狂热,心中一动,“老陈!” 您别这么叫我……陈实有些心慌,“伯爷吩咐。” “这个冯源,能否割爱?”蒋庆之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谁知陈实却大气的道:“只要上面点头,咱这里没二话。” “小人愿跟着伯爷。”冯源此刻一肚子问题想请教蒋庆之,恨不能马上就跟着他走。 这就是个宝贝啊! 蒋庆之看了冯源一眼,这人他要定了。 一个人的一生若是能找到一个自己热爱的事业,哪怕是爱好,那么此生就不算虚度。 若这个热爱的事业能挣钱,那他就是上天的宠儿。 这和金钱多少,是否会带来更多的名利无关。 做好了自己的事儿,名利只是顺带的产物而已。 蒋庆觉得冯源便是上天的宠儿,而张同也是。 “长威伯,你又来了?”张同笑的很开心,蒋庆之见他拿着肉干在舔,便说道:“为何不吃?” “今日吃了,明日就没了。这肉干好吃,咱舔一下就心满意足了。”张同专注的舔了一下肉干,一脸满足。 “宫中的日子喜欢吗?”蒋庆之问道。 “喜欢。”张同说道。 “为何?”蒋庆之一直觉得太监这个职业很不道德,甚至残忍。 “能吃饱饭,有衣裳穿,偶尔还能吃肉……咱觉着这日子就和神仙差不多。” 看着张同认真的模样,蒋庆之突然有些羞愧。 知足常乐就是神仙。 道理他懂,但很难做到。 比如说让兵仗局和墨学结成对子如何? “要一个工匠。”道爷蹙眉,“就这事?” 你就为了一个工匠来专门求朕? 蒋庆之说道:“陛下,兵仗局是个好地方,墨家……” 小猴崽子……道爷闭上眼。 “陛下!” “陛下!” “陛下!” 第465章 这个大明需要一场思想复兴 蒋庆之悻悻走了。 道爷睁开眼睛,黄锦送上一杯热茶。 “陛下,奴婢听长威伯嘀咕什么……暴殄天物。”黄锦笑道。 “墨家擅工事,兵仗局便是以工事为主。他这是见猎心喜。”道爷喝了一口茶水,“这瓜娃子准备在城外修建工坊,一旦建成,想来会在工事上有所建树。若是兵仗局也被他卷走了……他会不会眼馋工部的那些工坊?” 若是如此,墨家就能垄断了大明最顶尖的工业能力。 道爷不懂什么垄断,但本能的觉得这事儿不能答应。 蒋庆之出了西苑,觉着道爷有些食古不化。 到家后,他和夏言提及了此事。 老头儿最近喜欢养鸟,拎着鸟笼让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那些老头儿。 “兵仗局是打造兵器的地方,加之你和工部关系不错,庆之,上次老夫听你说什么垄断的危害,那你这可是垄断。” 蒋庆之:“……” 墨家出技术,兵仗局和工部出工匠和生产能力……这特么不就是一个工业巨无霸吗? 整个大明的工业都得匍匐在他蒋某人的脚下,他打个喷嚏,大明的工业就得发烧。 火枪,火炮,战船……蒸汽机,初始机床……纺织机…… 蒋庆之仿佛看到了无数烟囱林立。 一队队大明将士列阵,手中端着的是燧发枪,随着指令一排排发射。硝烟弥漫中,对面的敌军纷纷倒下…… 一门门火炮轰鸣,在骑兵中间撞出了一条条血肉胡同。 悬挂着大明龙旗的战船直抵敌国海岸线,用火炮轰开对方的国门,随即火枪兵列阵上岸,用密集的铅弹教对手做人…… 无尽的大海上,只有大明的战船在游弋。 无数资源源源不断的被输送回大明,在工坊中变成无数商品,身价百倍后,再度出海…… 无数家庭在劳作着,收益不断增加。孩子们面色红润,身体强壮。每个适龄孩子都必须入学。 他们学习着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知识,他们的目光远超此刻的同龄人。十年后,二十年后,当这些孩子长大成人,进入大明各行各业…… 这个大明的崛起,不,这个大明的强大,将会不可阻挡。 如洪流般的不可阻挡! 蒋庆之呼吸急促着。 “庆之,庆之!” 蒋庆之清醒过来,“夏公,这个大明需要垄断。” “嗯?”夏言蹙眉,“前次伱说过,垄断会带来巨大的利益,利益越大,这个垄断团体便会越贪婪。 墨学加上兵仗局,再加工部……别笑,老夫知晓你的本事,自从你弄出了新式火药后,工部那边对你近乎于崇拜。姜华为何力挺你?便是想看看墨家后续可还有宝贝。” 夏言叹道:“墨学是头脑,工部和兵仗局是执行者,三者结合便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大明最顶尖的工事就掌握在你的手中。而谁能分配到最好的,最多的兵器,都由你一言而决。 你可想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会飘飘然,你会觉着自己便是神灵。随后你会膨胀,会不满足,想扩张这个庞然大物的规模。 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庞然大物,你能掌控吗?” 蒋庆之摸出药烟,“我的目标您也知晓,就是为了大明中兴。墨家按照当下的发展趋势,最多也就是一个实验室的性质。也就是谋士。不时给出方案,让工部和兵仗局去打造。可工部和兵仗局当下的格局却无法完成我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夏言觉得这厮大言不惭。兵仗局他知晓,那地儿堪称是最顶尖的火器研究中心。 “我的目标。”蒋庆之指着天空,“我若说有朝一日能打造出载人飞天的东西,您信吗?” 夏言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烧啊!” “呵呵!”蒋庆之傻笑一下配合他,“我要的是规模,而兵仗局和工部看似了得,实则就是手工作坊。您可信,我能用一半乃至于更低的成本打造出更好的兵器和各种物资。” 不说什么流水线生产,就蒋庆之今日在兵仗局发现的弊端,只需改进一番,再把规模铺开,摊平成本…… “一半?”夏言瞪大眼睛,“你小子莫非开玩笑?” “而且打造出来的更好。” 夏言默然良久,“这是一柄双刃剑。虽说陛下对你信任有加,可是庆之,那是因你并未触及到权力的根本……” “您就直接说我并为成为陛下的威胁得了。”蒋庆之说道。 “你明白就好。”夏言说道:“若是做成了,对大明功德无量。可埋下的隐患却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 “为何要焦虑未来之事呢?”蒋庆之此刻满脑子都是如何组建一支强大军队。 “夏公可知晓我为何如此急切吗?此刻的西方大国,他们已经把火器玩出花来了。”蒋庆之想到了此刻的殖民者们,他们拿着火枪打破了这个世界的格局。 “数十年前那些人就来到了东方,和大明小小的厮杀了一场。就是在那个时候大明缴获了他们的火器。兵仗局那边还在仿制中……可这个大明要的不是仿制,而是迎头赶上,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体系……迟则生变!” 那些士大夫们会拖着他的腿,他们会在各处设置障碍,让他寸步难行。 军中的守旧派们会大声疾呼,排斥火器。 他们会鼓吹冷兵器的强大,甚至会和士大夫们联手,一起压制蒋庆之和墨家。 “那些蕞尔小国?”夏言笑道。 “那不是蕞尔小国。”蒋庆之无力道:“罢了,此事我再斟酌。” 蒋庆之回到了后院,一人在书房里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李恬进来,“夫君。” “娘子。”蒋庆之这才发现天黑了。 李恬走到他的身后,轻轻为他揉捏着肩头,“夏公让人告诉我,说夫君最近有些焦躁……” “这个世界很大,墨家的先辈们曾驾舟出海,从大明出发,本想去看看天尽头,谁曾想却再度回到了大明的另一侧。 这一路他们发现了许多大国。娘子,那些大国正在扩张。他们对火器的热情让我不寒而栗……而大明上下却依旧陶醉在冷兵器中。他们已经来了。” “在何处?” “他们的战船来到了东南外海,他们已经占据了许多岛屿。他们正在审视大明,一旦被他们寻到机会,这个大明……” 蒋庆之的声音中带着焦虑,“我仿佛看到无数火枪兵列阵登岸,他们用硝烟和铅弹把那些手持刀枪的大明将士打的溃不成军。随后,他们伴随着鼓声一路前行,直至京师……” 李恬眼中有些忧色,先前夏言令人传话,说蒋庆之最近的情绪有些焦躁不安,让她安抚一二。 李恬知晓丈夫的心思,她轻声道:“这几日你做梦都在说什么……排队枪毙,夫君可是为了那个什么利国利民的东西担心吗?” 蒋庆之摇头,“这等宝贝我有无数,我担心的是,如何才能扭转朝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而墨学便是最好的工具。可那些弟子太少,且还得等他们成才,等他们把墨家对世界的认知传播到大明各处……” “那些士大夫怕是会……”李恬轻声道:“慢一些吧!慢慢来。” “这是个只争朝夕的时代,慢一步就意味着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设计打造火器,组建新式军队需要时日。打造战船,组建全新的舰队更需要时日。 蒋庆之以往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彼时的他压根没机会去做这些事儿。 此次从云南挟势而归后,他才开始正视这些问题。 他伸出触角,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下,从道爷到夏言,甚至妻子,所有人都觉得他太急切了。 我是病了吗 蒋庆之扪心自问。 他闭上眼。 倭国从葡萄牙手中重金买来火绳枪,并成功仿制,称之为‘铁炮’。这个小小岛屿上的统治者们发现了火器的犀利,但却因资源匮乏而无法大规模打造。蒋庆之甚至怀疑后续猴子侵朝就有夺取资源的用意。 而大明君臣却依旧沉浸在旧有的格局中不可自拔,他们觉得这样的格局延续了上千年,随后也将会不断延续下去。 历史上大明开始大规模仿造火器,就发生在这数十年间。但也仅仅如此。 而西方却在不断推进工业发展,不断改进自己的杀人工具,以及生产工具。 这个大明需要变革。 首先就得从思想上发动一次革新。 是了! 蒋庆之想到了文艺复兴。 没有文艺复兴,就没有近代西方的发展。 是文艺复兴打破了西方旧有的思想格局,让更多人看到了旧有格局的落后性。奠定了西方近代发展的基础。 后世有人说大明也不差,论据是大明后期仿造的火器,以及不少人睁眼看世界,发表的那些思想性文章。 但蒋庆之觉得这些都不足以击破既有格局。 吃饭时,他在想着如何击破这个格局。 躺在床上,他想着这个问题。 梦中,他看到自己的墨学被那些士大夫们一把火焚烧殆尽。 他看到那些人在狂笑。 看到他建立的一切轰然倒塌…… 蒋庆之睁开眼睛,看到了忧心忡忡的妻子。 “长威伯身子本就孱弱,此次云南之行耗费了不少元气,又急匆匆赶路……路上风吹雨淋……” “我……怎么了?”蒋庆之艰难伸手。 李恬握着他的手,“没事,就是需要休养。” 蒋庆之强笑了一下,“我还得去兵仗局……” 他刚想坐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就陷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夫君!夫君!” 第466章 药医不死病,佛都有缘人 “这不是你的大明!” 蒋庆之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空间里。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威严而肃穆。 “我在此地有妻子,有弟子,有朋友……这是我的大明!”蒋庆之据理力争。 “你只是一个过客。”这个声音冷笑。 蒋庆之眼前一变,他看到自己和那些士大夫们在殊死搏杀,那些人蜂拥而至,他们手持兵器,高声尖叫,不断呼唤来更多的人。 蒋庆之回头看去,道爷在冲着他微笑,两个皇子手持兵器紧紧跟着他。 夏言拿着鸟笼子……老头儿这时候还有心思玩鸟?蒋庆之大怒。 他看到了妻子,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手握着剪刀,一脸急切的冲着他叫嚷着什么。 他看到了马芳,被敌军团团围住,他在奋力厮杀,浑身浴血,也在冲着蒋庆之喊着什么。 他看到了唐顺之,老唐手握长枪,孤独的在和一群敌人厮杀。 他看到了徐渭,徐渭看着眼前的厮杀在叹息,然后对他摇头。 他们在说什么? 蒋庆之突然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他看到了山川河岳,看到了无数百姓,看到了无数人在仰头冲着自己说些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蒋庆之大声问道。 …… 虽然蒋庆之有能力请御医来家中诊治,但平日里府中人小病小灾,多是请外面的郎中。 郎中资历很老,在附近的名声也很好。 李恬是在半夜发现蒋庆之昏迷不醒,令人去前院告知了夏言和徐渭等人。老夏言令人去请郎中。 孙重楼红着眼睛冲出家门,打马疾驰。路上遇到了兵马司的人拦截,看到是这位爷,而且这厮还拔刀相向,赶紧避开。 孙重楼冲进了郎中家,二话不说,架起郎中就走。 只穿着里衣的郎中被带到伯府,本来满腹牢骚,等看到了昏迷的蒋庆之后,他心中一震,知晓自己摊上大事儿了。 治好了蒋庆之,酬劳自不必说,且还能名声大噪。 但若是治不好,或是病情加重了……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郎中起身行礼,“在下医术不精……” 李恬心中一紧,“拙夫这是什么病?” 郎中说道:“伯爷这是积劳成疾。” “积劳成疾……” “伯爷本就先天弱,按理该多休养。此次听闻伯爷在云南立下大功。想来也是绞尽脑汁。加之这一路风吹雨淋……” 郎中行礼。 剩下的话不用说,李恬明白。 郎中并无把握治好蒋庆之,甚至担心自己下手会加重病情。 换了普通人家,郎中自然敢冒险一试,可这是蒋庆之啊! 李恬走出卧室,“让人去西苑,马上去!” 黄烟儿跑到前院,此刻前院灯火通明,夏言披着单衣在走来走去;胡宗宪眉头紧锁,负手站着;徐渭蹙眉在思忖着什么…… 孙重楼蹲在地上,听到脚步声抬头,急切跑过来,“少爷咋样了?” 黄烟儿微微摇头,对走过来的夏言说道:“郎中说伯爷乃积劳成疾,夫人说,让人去西苑。” 夏言明白了,胡宗宪说道:“我去!” 夏言摇头,“这三更半夜的,那些守军认不得伱,唯有老夫去!” …… “见鬼了。” 当巡夜的军士们再度听到马蹄声中,不禁怒了。 “这是京师,下马!否则放箭了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老夫夏言,有急事去西苑。” “闪开!” 带队的总旗赶紧带着麾下避开,等看到两个护卫簇拥着夏言疾驰而过后,他叹道:“这是出大事了。” 西苑的守军听到马蹄声,第一件事便是戒备,弓箭在手,长刀出鞘…… “止步!”有人厉喝。 夏言策马近前,猛地勒住马儿,随即下马。他一个踉跄,扶着马儿站稳后,就往大门跑,“老夫夏言,有急事请见陛下!” “夏公?”守军提着灯笼过来,见果真是夏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夏公可进去奉茶。” “不必,要快!”夜风吹动夏言的头发,他神色急切,双拳紧握。 此刻是半夜,换做别的帝王,此时应当还在睡梦中。 道爷的作息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颠倒的,此刻正和严嵩等人商议政事。 “……山东那边白莲教最近有些死灰复燃,据闻和什么圣女有关。当地官府四处搜捕,却一无所获……” 严嵩有些疲惫,但看看精神抖擞的嘉靖帝,只得强打精神,“臣以为,山东民风彪悍,此事不可疏忽,当令官兵严加防备。另外,可否令锦衣卫的人去查探此事?” 当年唐赛儿在山东起事,把官兵打的满地找牙。最后大军合围,却被她从容遁去,不知所踪。 前车之鉴犹在,道爷微微颔首,“此事让陆炳着手。” “是。”今日严嵩处置的政事道爷都一一首肯,让老严不禁心生喜意,觉着自己还能再为道爷服务一百年。 “陛下!” 一个内侍进来,“夏言求见。” “传!”嘉靖帝几乎是下意识的道,随即起身,随后又坐下,说道:“继续。” 夏言深夜求见,这是为何? 而且能让夏言半夜求见嘉靖帝的事儿会是什么? 老夏言在伯府住着,据闻和蒋庆之一家相处如亲人。若是有事,也该是蒋庆之前来,而不是劳动他这位老人家。 难道是蒋庆之…… 严嵩一怔,脑子里的思路就乱了。 而道爷也罕见的没有呵斥,君臣竟然默然许久。 “咳咳!”崔元打破了寂静。 “陛下,北边俺答游骑最近收敛了许多,遇到九边斥候也不曾袭扰,只说是操练。”严嵩笑道。 “嗯!”道爷点头,握着玉锥的手骨节泛白。 能让夏言半夜求见,唯有蒋庆之的事儿。 那个瓜娃子! 道爷深吸口气,却压不下心中杂念。 “令九边拦截与俺答部贸易的商队,为期……一个月。” “陛下,就怕会激怒俺答。”严嵩小心翼翼的道,他觉得当下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不该去激怒对手。 “他若是跳梁,那便彻底断绝。”道爷眸中多了厉色。 “陛下!” 夏言来了,“长威伯病倒,昏迷不醒。” “传御医!” 帝王的咆哮在西苑回荡着。 值守的御医赶到伯府,此刻的蒋庆之被剥的只剩下一条自制短裤,李恬和黄烟儿正在用酒精为他擦拭身体。 这是蒋庆之的绝招。 “夫人,御医来了。” 御医急匆匆进来,也不顾什么礼节,蹲在床边就诊脉。 “何时发现的?” “子时末。” “发现时什么模样?”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唤醒了没多久就再度晕了过去,直至此刻。” “昨日饮食如何?” “就如同往日,不过晚饭却吃的少。” “为何?”御医抬头。 “拙夫这两日为些事焦虑……” 御医眯着眼,“从脉象上来看,长威伯这是积劳成疾。加之最近伤神,这是里外夹攻之势。” “可有大碍?”李恬问道。 御医说道:“长威伯先天弱呐!老夫这里开个方子,马上熬药。” 御医没说后续如何,李恬也没问。 汤药熬好,御医亲自动手灌药。 “还好。”见蒋庆之还能无意识的吞咽,御医不禁松了一口气。 若是连药汁都吞不下去,那就离死不远了。 一副药下去,等了半个时辰,御医再度诊脉。 “如何?”李恬有些急切的问道。 此刻蒋庆之面色依旧潮红,而且呼吸急促,好像病情更严重了些。 御医眯着眼,“那副药把长威伯的积劳都激发出来了,这就如同敌军反击,能否抵御,便要看病人的……底子!” 可蒋庆之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啊! 一个侍女进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李恬点头,随即进来一人。 “如何?” 御医随口道:“难。”他猛地站起来,“黄太监。” 来人正是黄锦,他走到床边,仔细看着蒋庆之,“陛下牵挂长威伯,令咱来看看。陛下吩咐,差了什么只管说,但凡宫中有的,只管去拿。宫中若是没有,陛下来想办法!” 御医说道:“从脉象上来看,长威伯早年身子骨孱弱,气血亏虚,这两年好了些,不过太过劳心劳神……这一下多年积蓄的毛病被激发了出来。病势汹汹。” “可有把握?”黄锦问道。 “要不……等天明了下官回去一趟,与诸位御医商议合计一番?”御医试探道。 黄锦说道:“他们马上就到。” 这……这天还没亮啊! 那些御医不该在家中酣睡吗? 御医愕然。 而今夜的兵马司值夜的将士已经麻木了。 马蹄声急促而来,他们有气无力的喊道:“止步!” “我等奉命出行,让道!” 兵马司的人避开,见打头的竟然是锦衣卫,不禁愕然。 “竟然是锦衣卫,那位伯爷究竟是怎么了?” 朱希忠获知消息晚了些,他急匆匆起床,妻子说道:“把那些好药材带去。” “我有数!”朱希忠披衣出门。 “等等,带着大郎去!”妻子也起来了。 “带他去作甚?” “我娘家说有童子在,阳气便足,就算是勾魂使者来了也得暂避。” “老娘们就知晓说些晦气话!”朱希忠骂道,接着喊道:“把大郎叫醒来。” 朱希忠父子赶到伯府时,御医们正在会诊。 看看他们凝重的神色,朱希忠问道:“如何?” 众人微微摇头。 “好歹有句话啊!”朱希忠说道。 一个老御医说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第467章 九死而无悔 清晨,严世蕃从家中急匆匆赶到了直庐。 昨夜他在酒楼和人喝的大醉,便径直回家歇息了。 进了直庐,严世蕃诧异发现徐阶竟然早早就来了。 而在往日,徐阶会先去礼部处置本部事务,时间长短不一,之后才会来直庐。 “徐阁老难得啊!”严世蕃想讥讽徐阶几句,却见严嵩面色沉凝,便问道:“可是哪里出事了?” 他大大咧咧的坐下。 “长威伯病重。”严嵩说道。 严世蕃刚坐下,仿佛屁股下面有火,猛地再度站起来,“病重?” “昏迷不醒。”崔元说道:“半夜夏言求见陛下,陛下令御医前去诊治。就在先前,宫中御医大多去了新安巷。” “连黄锦都去了。”陆炳进来,看着有些疲惫之色。 严世蕃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他看了徐阶一眼。“徐阁老的礼部无事?” 徐阶知晓这是严党高层要进行一次密议,自己在场很尴尬,便起身出去。 走到直庐外,阳光洒在身上,徐阶竟然有些轻松的感觉。 他想到了周夏,那个学生执拗但聪慧,学东西不是死记硬背,而是寻根问底,想找到事物的本质。 这等学生要么一生因寻不到自己的道而困顿,一旦寻到了,便会大放异彩。 他本想旁观,等周夏磨砺一番后,再把他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可没想到周夏竟转投蒋庆之门下。 他看似含笑祝福,无人时却把压下的怒火尽数发泄在了笔端,一首首诗写出来,随即被烧毁。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隐忍,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 如今,隐忍换来了大势的改变。 蒋庆之看样子是不行了。若是他一死,墨家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而周夏将会成为孤魂野鬼,无依无靠。而失去了一个大敌的士大夫们将会把刀口转向严嵩一党。 这便是他的机会。 “徐阁老。”一个官员行礼。 徐阶颔首微笑,温润如玉,他缓缓而行,轻声道:“看看苍天饶过谁。” 值房里,严嵩面色凝重,“夏言昨夜的模样恍若是自己的孩子病重垂危,晚些御医回禀,说蒋庆之病势汹汹,并无把握。” 崔元罕见的并未幸灾乐祸,“今日陛下本该主持法事,却临时改为了祈福。” 他看着众人,轻声道:“你等可知陛下为谁祈福?” 崔元露出了诡异的笑意,“蒋庆之!” 道爷为谁祈过福? 蒋太后! 先太子! 再无他人! 蒋庆之是第三个! 严世蕃缓缓睁开眼睛,脑子里的困意尽数消散,“蒋庆之若是去了,对陛下的打击不言而喻。对我等也并非好事。” “有他挡在前面,我等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这一点崔元感慨颇深。 “诏狱中有个郎中,医术据闻了得。”陆炳看了严世蕃一眼。 严世蕃摇头,“此刻我等出手相助,若是治好了蒋庆之,会惹来士大夫们的迁怒。若是治不好,乃至于治坏了……陛下雷霆之下,我等皆难逃责罚。” 陆炳只是试探一番,表态罢了。闻言便再度沉默了下来。 “元辅!”赵文华进来,眼中有难掩的喜色,“蒋庆之病重难治的消息传出去了,京师今日多处在开诗会,传递帖子的人络绎不绝啊!” 严嵩叹道:“那些人啊!他们就不担心蒋庆之一旦不测,陛下会迁怒他们?” 严世蕃说道:“换了咱们,也会大肆庆贺。” 崔元点头,“当初老夫恨不能弄死蒋庆之,可时至今日……不瞒你等,先前老夫暗自祈祷,请求上天降福,让蒋庆之康复……” 严嵩说道:“前阵子那边才寻到老夫,说各退一步,老夫知晓他们这是要准备倾力对付蒋庆之,想想也好,便答应了。” 崔元苦笑,“如今蒋庆之一病不起,那些人怕是会反悔。” …… 和直庐沉凝的气氛不同,京师士林此刻正在狂欢。 “年轻人果然是精力充沛啊!”杨清和韩瑜受邀来酒楼里饮酒,看着那些年轻人在神采飞扬的议论着蒋庆之的病情,不禁感慨道。 “我儒家得了中原气运,千年来强盛不衰,哪怕是如蒙元那等强横之辈,亦要尊崇有加。 那蒋庆之以墨家余孽身份苟延残喘也就罢了,竟敢出世。出世也就罢了,却跋扈嚣张,不可一世。 如今无需我等动手,他便一病不起,可见这便是天意啊!” 一个文士站在中间,目光睥睨,“我敢断言,蒋庆之这是遭了天谴!” “没错,这定然便是天谴。”有人说道:“墨家不该出世,出世便触怒了上天。天心最慈,已在容忍,可蒋贼却不知收敛,这才引来了反噬。” 杨清低声道:“这番话说的极好,晚些可散播出去,打击墨家士气。” “放心,蒋庆之乃墨家主心骨,他去了,夏言老矣,不足以支撑局面。胡宗宪威望不足,且是罪臣之身。徐渭聪慧,可性子偏激,难以容人。剩下的不足为惧,墨家……无可奈何花落去。” 韩瑜有些唏嘘,“谁曾想咱们绞尽脑汁都无法除掉的对手,却就这么……让老夫也开始相信这天有灵!” 叩叩! 这是有人叩门,一个随从去开门。 门开,一个穿着洗的泛白布衣的男子走进来,说道:“背后议论人长短,乃至于诅咒,可是君子所为?” “你是何人?竟为那蒋贼说话。”文士冷笑道。 有人霍然起身,:“伱是……” 男子说道:“在下唐顺之!” 呼! 室内仿佛刮起一阵飓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起身。 唐顺之以往多在南方活动,也就是最近大半年在京师驻足,但见过他的人却不多。 这位心学巨擘的出现,令喜庆的气氛戛然而止。 “见过荆川先生。”杨清起身拱手。 唐顺之颔首,文士却说道:“那蒋贼乃我儒家公敌,心学虽说别出一门,却也在我儒家之列。怎地,荆川先生这是要为那蒋贼说话?” 据闻唐顺之和蒋庆之交好,但好到什么程度,知道的人却不多。 “且听他如何说。”韩瑜低声道,他也想知晓唐顺之以及心学对墨家和蒋庆之的看法,为后续应对做准备。 唐顺之看着文士,“长威伯云南之行为大明立下社稷之功,以至于积劳成疾,你等不知叹息惋惜,却大肆庆贺,这便是所谓的儒家?” 他目光炯炯,“若这便是儒家的态度,那唐某今日便要说一句……这样的儒家,不要也罢!我心学,自当另立门户!” 呯的一声,却是有人失态把椅子弄倒了。 文士愕然,他可担不起逼反心学的罪名,于是便说道:“在下只是喝多了,再说我儒家与蒋庆之乃是死敌,在下诅咒他几句又如何?荆川先生并非他的亲人,难道还要为他张目不成?” 众人一想可不是。 唐顺之认真点头,“唐某与长威伯非亲人。” 文士莞尔,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了。 “可却胜似亲人!”唐顺之说完,看了众人一眼,只觉得胸口的郁气愈发浓郁,他厉声道:“往日唐某觉着儒家虽有万般不是,可终究骨子里还有君子之气,可今日看来,所谓君子之气半点也无,小人之气却充斥其间。” “荆川先生!”韩瑜怒了,唐顺之冷冷看着他,“告辞!” 他前脚出去,后脚文士就笑道:“这人莫名其妙,哈哈哈哈!” 门外进来一人,拿起一把椅子走过去。 文士正顾盼自雄,有人惊呼,“小心!” 呼啸声中,椅子破空而来,正好文士回头,被椅子砸了个满脸开花,嗝儿一声,轰然倒下。 来人拍拍手,目光转动,“人是本王砸的,你等可去告官。” 众人行礼,“见过殿下!” 来人竟然是景王。 外面有人说道:“老四,那郎中找到了,赶紧走。” “来了。” 景王扫了在场的人一眼,仿佛是要记住他们,然后才转身出去。 室内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有人说道:“景王聪慧,且有个得宠的母妃,若是他要报复……” “外面那是……裕王殿下吧!” “一下得罪了两位皇子……在下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裕王和景王出了酒楼,唐顺之正在等候。 唐顺之知晓一位郎中擅长医治这等积劳成疾的病人,可一时间却寻不到人,便和裕王说了。两个皇子正好在寻医访药,当下便一起来寻人。 此刻的蒋庆之还在昏迷中。 虚空中,画面不断转换。 他看到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看到火枪齐射,火炮轰鸣,就如同是降维打击般的,把这个老大帝国打的满地找牙。 “这是命!”虚空中的声音说道:“跟随命运,这才是道。” “为何?”蒋庆之问道。 “这是天道。” “天道若是不公,为何要遵从?” “你眼中的不恭,那是因你站在华夏人的立场。换了角度,你若是异族会如何?”那个声音带着嘲讽。 “这世间本就是丛林,我身为华夏人,自然该站在华夏的立场。” “你举目皆敌,就不怕横死?”那声音认真的道。 蒋庆之沉默着,那声音突然笑了起来,“果然如此,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吗?哈哈哈哈!” 蒋庆之看着虚空,说道:“我此生当为复兴大明而战!” “哪怕灰飞烟灭也无悔?”那个声音有些惊异。 蒋庆之认真的道:“虽九死而……无悔!” 第468章 绝处逢生,妙哉 御医们直至午时依旧束手无策,为首的林医官和蒋庆之打过交道,一番商议后,便由他去和李恬交代。 “长威伯的病情不容乐观,不过若是能熬过这几日想来便会改观……” 这等万金油的话听着颇为耳熟,若是蒋庆之醒来的话,定然会说这不就是红楼梦中那位给秦可卿诊脉的医者的话吗? 李恬听出了味道,平静的道:“还请尽力而为,不胜感激。” “一定。”李恬并未歇斯底里,也未曾悲伤痛哭,但那平静的眸子看了林医官一眼,令他不禁暗自叹息。 伤心到了极致,想来便是无声的吧! 李恬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她握着蒋庆之的手,默然许久后,轻声说:“当初我被那商人欺负,本以为你会看热闹,没想到你却敢为我出头。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垂涎我的颜色……” 李恬嘴角挂着笑意,“本以为与伱再无往来,没想到却在巷子里再度相遇。那次后,我偶尔就会想,这是不是缘分呢?我便和自己打个赌,若是有缘便能再见。结果真的又见面了。” 她把蒋庆之的手拿在脸颊上贴着,“在巷子里,我会偷偷的看你一眼,觉着这人怎地这般俊美,令人心动。我想这般俊美的少年,想来早就定亲了吧!心中不禁颇为遗憾,怅然难受。” “后来家中给我说亲,那时我心中难受之极,想寻你说话,没想到你也去了那里。那一次,我发誓只要你去我家提亲,我便不顾一切跟着你……可等啊等,没等到你,却等来了一个道士……” 脚步声传来,李恬回头,就见一个道士正在自己身侧。她抬头,赶紧起身,“陛下!” 道爷微微颔首,坐下,把蒋庆之的手放在一侧,伸手诊脉。 御医们都在外面集体看着,谁也不敢质疑道爷的举动。 李恬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心中那些话儿流水般的淌过…… ——成婚那一日,我依旧不敢置信自己嫁给了你。 ——你曾开玩笑,问嫁给你这个儒家大敌可悔了? 李恬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从未后悔!” 两只手诊脉完毕,道爷闭上眼,“积劳成疾没错,此行云南来回奔波,不知歇息是起因,情志大变是诱因……去,给朕弄杯茶来。” 李恬悄然出去。 室内,嘉靖帝看着蒋庆之,轻声道:“瓜娃子,朕不知你为何如此急切,恨不能一夜之间便把大明将士的兵器尽数换了,换为更为犀利的利器。可许多事岂能急切!” 嘉靖帝叹息,“你要工匠,朕给你,你想把墨家的影响力扩张进兵仗局,朕……也未曾断然拒绝。你这孩子,这是要逼迫朕不成?” 嘉靖帝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轻轻摇头,“那一日朕看到太子倒下,只觉着五内俱焚,又如同五雷轰顶。朕本以为此生再不会经历此等艰难时刻,可此刻……” 嘉靖帝伸手轻轻触碰了蒋庆之的脸颊一下,“你的雄心壮志呢?你想中兴大明的豪情壮志呢?难道你要把那些敌人尽数留给朕,想累死朕吗?醒来,朕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朕……什么都答应你!” 一滴水珠落在了蒋庆之的手上。 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士大夫正在大肆庆贺,朕已令锦衣卫和东厂去查探,一一记录,若是你……” 那只手缓缓握紧。 “若是你不测,那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陛下!” 门外,一个御医突然惊呼,道爷猛的回头,眼神锐利,“何事?” 御医指着蒋庆之的手,“长威伯的手……” 道爷回头,低头一看。 那只手不知何时握成拳,正在抖动着。 蒋庆之面色挣扎,仿佛在和谁搏斗。 他浑身猛地一挣,睁开了眼睛。 “道爷。” 嘉靖帝的脸瞬间恢复到了那等古井无波的状态,“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蒋庆之缓缓看着周围。 这是在家啊! 可怎地道爷来了,还有,门外那些人是谁? 李恬走进来,身后是景王和裕王,以及唐顺之。 还有一个道人。 “夫君!” 从昨日开始,李恬就一直处于焦虑担心中,但越是这等时候,她越需要对外保持平静的姿态。此刻见丈夫醒来,焦虑担心一下消散,不禁喜极而泣。 “喵!” 众人听到猫叫,抬头一看,原来多多一直都在房梁上趴着。 仿佛在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道爷淡淡的道:“躺好。” 他再度诊脉,良久说道:“人一醒来,血脉就活了。不过你此次病的不轻,要好生调养一番。” “是。”蒋庆之觉得身体有些虚弱。 道爷起身,“回头有事令人进宫告知朕。” “是。”李恬蹲身,第一次诚心诚意的道:“多谢陛下。” 道爷看了她一眼,从蒋庆之病倒开始,内侍来回探问多次,说李氏颇为镇定,稳住了家中大局。让道爷也高看了她一眼。 “你不错。” 李恬把他送出去,“拙夫前阵子弄了些酸菜,陛下若是不弃……” “年轻人少吃这些,黄锦!” “在!” “抄没了!” “领命!”黄锦一本正经的行礼。 一群御医直至此刻才回过神来。 “陛下的医术竟然如此了得?” 没有人知晓道爷究竟是如何诊治的,不过是一刻钟后,蒋庆之竟然就醒来了。 “老夫曾私下说陛下修道修的糊涂,毫无用处,原来糊涂的是老夫啊!” 道士喜四处游走,就算是修建道观,也多喜欢建在偏僻处,仿佛人越少就越能感应到灵气。这就导致了道人远离人群。 吃喝倒是可以解决,但若是病了却只能望天。 于是修道必学医术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甚至发展出了道医一脉。 道爷功成身退,洒脱的一塌糊涂,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父皇竟然如此了得?”景王从不知自己那个永远冷着脸的老爹医术竟然如此犀利。 裕王点头,“表叔常说一瓶水不响,半瓶水响叮当。父皇这满腹都是水啊!” 蒋庆之醒来,让兄弟二人欢喜不胜。 那个道人便是道医一脉,唐顺之当年在南方时曾听闻过他的名头,此次顺利寻访到此人也是异数…… 道人在京师寓居,没事儿便给街坊看病,钱财不收,但若是给些米粮什么的他倒是来者不拒。 不曾想有同行嫉妒他生意好,便来砸场子,恰好遇到了来寻他的唐顺之等人。 “此人当初在南方为人诊治,一眼便道出了那人的病因,随即针灸开药,效验如神。”唐顺之给李恬介绍了道医。 李恬尊重行礼,“拙夫曾说与先生乃是知己,大恩不言谢。” 道医进去,只是看了蒋庆之一眼,便说道:“长威伯三魂七魄散乱,可见曾病入膏肓。” 咦! 这人有些意思,蒋庆之干咳一声。 道人眯着眼,伸手诊脉。 不过顷刻间,道人摇头,“先天颇弱,不过后天调理还算是得力。不过最近可是遭遇了什么,以至于神魂散乱。” 蒋庆之瞬间就想到了鼎爷。 脑海中的大鼎依旧在缓缓转动着,但蒋庆之却觉得挥洒的辉光有些变异了,颜色好似不同。 但此刻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道人蹙眉,“可能告知生辰八字?” 李恬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庆之犹豫了一下,点头,李恬这才说了他的生辰八字。 道人闭上眼,右手五指不断动作,好似在算着什么。 半晌他睁开眼睛,“长威伯早些年颇为坎坷,按理这坎坷应当延续下去,可却半道出现转机。” 道人轻咦一声,“这命数倒是让贫道有些好奇,怎地竟是绝处逢生?” 此人有些道行,蒋庆之闭上眼,“我有些倦了。” 李恬歉然一笑,“还请道长去奉茶。” 道人出去,唐顺之问道:“如何?” 道人看了他一眼,“此人妙哉。” 妙哉? 这是什么评语? 前院,富城等候多时了,送上了一卷粗布,以及两双鞋,道人点头,“有劳了。” 一卷粗布不轻,道人单手夹着,却恍若无物。 等他走后,富城问道:“此人什么来头?” 唐顺之说道:“此人当年在南方曾与人论道,我正好在场,便以我的命数来评论高下。此人竟把我的前半生说的大致不差。” 啧! 富城一听后悔了,“早知晓留下他就好了。” “此人如闲云野鹤,留不住。”唐顺之说道。 “他对伯爷如何评价的?”富城问道。 “绝处逢生,妙哉。” 这是什么评价? 富城愕然,“当初他对荆川先生的后来可有评价?” “他说我此生必然先抑后扬,不过最终却壮志难酬。”唐顺之说道。 蒋庆之此刻正在琢磨这个评价。 绝处逢生,这指的是原身逝去,而我夺舍而生吗? 妙哉……这什么鬼? 蒋庆之只是想了想,一阵倦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御医一番探视,说道:“伯爷睡了,是好事儿。” 消息传到前院,一家子欢呼不已。 而蒋庆之此刻醒来的消息正飞快往外传递。 杨清和韩瑜回到了丰源楼,陈湛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吟吟的道:“他们刚递上了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疏。” “时机把握的不错。”杨清说道:“蒋庆之刚一病不起,陛下此刻看谁都不顺眼。此刻弹劾严嵩父子正是时候。” “可他们前阵子才与严嵩父子达成默契,准备休战,全力对付蒋庆之。”韩瑜有些不满,“严嵩父子亦是大害。” “罢了,此刻说这些作甚。”杨清笑道:“这不是天随人愿吗?” 韩瑜也笑了。 一个男子走到水榭外,“陈先生。” “我去去就来。”陈湛走出去。 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何事?”韩瑜见陈湛面色剧变,便问道。 “蒋庆之……醒了!” 第469章 伏击,有人慌了 兵仗局,自从蒋庆之走了之后,老工匠冯源就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不时有人怂恿他请客,说此去新安巷,便是鲤鱼跃龙门了。 冯源笑眯眯的,却依旧在专注连子火铳的研发。 因为蒋庆之对他的看重,连带着兵仗局掌印太监陈实也高看了他一眼,巡查时见到他会点个头,偶尔和颜悦色问问研发进度。 当蒋庆之一病不起的消息传到众人耳中时,冯源呆住了。 那个一眼就看出自己设计方向,自己苦思许久都未曾想出的解决方案,被他随手就解决了的贵人,竟然倒下了。 冯源难过之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便嘲笑他失去了新靠山,冯源为此大怒,和那人辩驳许久。 “……长威伯一眼便看出了老夫的用心,更是随手便解决了困扰老夫多时的难题,这是天才!他就算是一介平民百姓,老夫也甘愿为其门下走狗!” 冯源的态度斩钉截铁,令众人感佩不已。 回到家中,妻子说有客人来访。 来人看着颇为温和,但冯源却感知到了些倨傲之意。 “听闻你准备去墨家?”来人也不介绍自己。 “是。”冯源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微微摇头,示意不知此人身份。 “回绝了他们。”来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同拒绝之意。 冯源一怔,“老夫已经答应了长威伯……” “我说回绝了他们,你莫非耳聋了?”来人的怒火突然迸发,森然道:“蒋庆之此刻病重不起,莫要自误!” 冯源的性子大概和后世的技术狂差不多,他梗着脖子道:“人岂能无信?再有墨家精于工事,正适合老夫……” “话,我说了。”来人有些不耐烦,眯着眼道:“好话不说第三次。” 他盯着冯源,老妻在边上摇头,暗示冯源赶紧应了。 这人虽说并未表露身份,但冯源的老妻却凭着女人的敏锐直觉感受到了危险。 冯源深吸一口气,“老夫明日就去新安巷。” 他虽然身份卑微,可心中只有火器和工事。那日后他小心翼翼请教了一个小吏,得知墨家机械之术无人能敌后,更是把蒋庆之奉为自己的偶像,恨不能朝夕请教。 来人颔首,“也好。” 等他走后,老妻埋怨道:“你何苦为了那位伯爷得罪这等人。” “老夫与工事打了一生交道,深知此道艰难,哪怕是用一辈子,十辈子也琢磨不透。可长威伯一番话却令老夫茅塞顿开,他若是能执掌大明工事,老夫敢说,十年后,大明当能以火器取代刀枪。能追随长威伯,老夫此生值了!” 老妻苦劝不住,只好去做饭。 “没酱油了。”老妻一肚子火气,在厨房喊道。 “这便去。”冯源拿着瓶子出门。 他家所在的小巷子颇为老旧,邻居们大多穷困,说是贫民窟过了些,但在京师也是有名的穷地方。 冯源脑子里想着蒋庆之的病情,神不守舍的去打了酱油,连钱都忘记给了。幸而大伙儿都是熟人,被叫住后,冯源赶紧把钱补上,解释说自己最近有些神思恍惚…… 回来的路上,他依旧有些怅然。 快到家门外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冯源没在意。 “冯源?”身后有人低声叫他。 “谁?”冯源回头,迎头就挨了一棍子。 呯! 他重重倒在地上,瓷瓶摔碎,酱油泼洒了一地,头上不断流淌的鲜血和酱油混在一起,颜色赤红。 老妻在家中做饭,菜都做好了酱油还没来,便一边唠叨,一边出门去寻冯源。 晚霞很美,老妻看了一眼,想着冯源这时候能去哪,脚下却差点被东西绊倒。 她低头看去…… “夫君!” 尖叫声中,一群鸟儿在巷子口飞起,在夕阳映照下展翅高飞…… …… 蒋庆之再度醒来是傍晚,厨房遵循医嘱给他弄了稀粥。 稀粥里加了些药材,喝起来暖洋洋的,很是舒坦。 “陛下令人来探问过两次了。”李恬坐在床边,抱着多多笑道。 蒋庆之喝完粥,“来点干粮。” “御医们说了,夫君刚醒,吃干粮克化耗费气血,不妥。”李恬态度坚定。 “都是庸医。”蒋庆之一碗粥喝下去,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夫君莫要胡说,那些御医可都是鼎鼎大名的。”李恬把空碗递给黄烟儿,“再给夫君盛半碗粥来。” 蒋庆之叹息,“罢了,不喝了。” “后日就能吃干粮了。”李恬安慰道,随即出去。 反手关门后,李恬突然问,“可听到什么声音?” 黄烟儿摇头,李恬说道:“我怎地听到了咀嚼的声音?” 她推开门,床上的蒋庆之蹙眉看着她,没说话。 “什么味儿?”李恬嗅嗅。 “多多放屁了。”蒋庆之说道。 “喵!” 多多用肉爪挠着蒋庆之。 “夫君歇息吧!”李恬今日积攒下了不少事儿,需要去处置。 等门关上后,蒋庆之飞快的咀嚼着,然后咽下。 “想当年谁稀罕吃这等面包,此刻却觉得是无上美味。”蒋庆之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赫然还有半个肉松面包。 “喵!”多多看了面包一眼。 “都是科技与狠活,伱吃不了。”蒋庆之把半个面包吃了,依旧觉得饿,便弄了一块压缩饼干出来。 “这个油盐是大了些,可配料表却简单多了。”蒋庆之啃了一口压缩饼干,觉得真是美味。 脚步声传来,蒋庆之赶紧把饼干咽下,躺下装死狗。 “夫人,有个老妇人求见,说是请伯爷救命。” 侍女的声音在门外传来,蒋庆之一怔,心想我哪认识什么老妇人。 “前院怎么说?”李恬正准备去吃饭。 “那老妇人说什么……”侍女们从昨日半夜就没消停过,御医,帝王,皇子……一波波人来探视蒋庆之,她们忙碌了大半日,此刻疲惫不堪,“说家中夫君是……是了,是兵仗局的工匠。 今日有人来威胁,让她的夫君远离墨家,老工匠拒绝了,出门就被人打晕,说是伤的不轻。那老妇人说家中的钱不足以请郎中,便来伯府求助。” “老工匠?”李恬蹙眉,“此等事按理前院就能处置了,却让人告知我……前院在弄什么手段,可是徐先生的意思?” 侍女点头,“是徐先生的交代。” 李恬明白了,“告诉徐先生,虽说夫君醒来了,可身子还需调养。想给那些人一个震慑,他们只管请示了夏公去做就是了。” 蒋庆之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外界简直就是沸反盈天。京师士林和士大夫为之狂欢,得意洋洋。 徐渭便想利用此事给那些人一巴掌。 但此事涉及到蒋庆之对墨家的规划,故而便令人来请示。 “是!”侍女准备去回话,却抬头看着李恬身后。 李恬回身,门不知何时开了,蒋庆之扶着房门,沉声道:“去前院!” “夫君,你的身子……”李恬有些担心,扶着他走下台阶。 “那冯源乃是机械与火器的天才,被兵仗局糟蹋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手中,那些蠢货啊!” 蒋庆之眼中闪过厉色。 到了前院,徐渭尴尬的道:“伯爷只需令人传个话就好。” 蒋庆之淡淡的道:“有些人以为我死了,便可肆意妄为。既然敢伸手,那就要有被打断手脚的准备。莫展。” “伯爷!” “那人以为我一病不起,便肆无忌惮去了冯家,这一路定然被不少人看到。悬赏一千贯,我要那人的消息!” “是。” 莫展出去了。 “令人去冯家探视蹲守,请最好的郎中,一应花销都从府中走。”蒋庆之看了徐渭一眼,“另外,让她报官。” 徐渭眼珠子一转,“妙哉!我看……让她去大理寺。” 蒋庆之点头,看着众人,“我醒了,有些人就该慌了。” …… “什么?蒋庆之醒了?” 城北的一家酒楼里,去冯家的男子愕然道。 “消息传出来一个多时辰了,不过你当时去了冯家,故而不知。”对面的锦袍男子神色沮丧,“本以为蒋贼必死无疑,谁曾想祸害遗千年。这顿酒之后,你赶紧出城寻个地方暂避风头。” “娘的!老天无眼啊!”男子喝了一杯酒,“蒋庆之醒来,此刻哪有心思理事?我明日再出城。” “别死在雅青的肚皮上。”锦袍男子知晓这厮是要去和老相好告别。 喝完酒,二人分开。 锦袍男子回到家中,却发现有人在等候。 “何事?” “你和张希去了何处?”来人冷冷问道。 “喝了一顿酒,怎地?”锦袍男子问道。 “张希此刻在何处?” “他去诚和楼寻老相好雅青,可是有了变故?”锦袍男子蹙眉。 来人冷冷的道:“新安巷传话,蒋庆之亲自开口,悬赏一千贯要张希的消息。蠢货,还有心思去玩女人,赶紧带路去寻他!” …… 诚和楼地处娱乐一条街,此刻这条长街灯火通明。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几个男子策马簇拥着,有人看到了诚和楼的牌匾,便低声对车里的人说:“伯爷,诚和楼到了。” 车帘掀开,蒋庆之那有些苍白的脸露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牌匾。 “莫展。” “伯爷!” “把那狗东西拖出来!” “领命!” 莫展带着两个护卫冲了进去,寻到老鸨问:“雅青何在?” 老鸨一怔,她一看就看出莫展等人是来找麻烦的。而青楼的规矩,客人的麻烦便是咱们的麻烦,有事儿你们自行出去解决,但在这里,都给老娘老老实实的。且她的后台也不弱,于是便冷笑道:“都是死人吗?打出去!” 莫展说道:“给脸不要脸!” “啰嗦什么!”孙重楼过来,一巴掌把老鸨拍在地上,莫展等人冲着那些打手一顿毒打,顷刻间周围大乱。 “雅青在……在那里。”老鸨被孙重楼揪着衣襟提起来,指着斜对面二楼说道。 孙重楼抬眸,见二楼一男一女,女的惊愕,男的面色大变,掉头就跑,便冲了过去。 疾冲到了楼下,孙重楼的身体猛地跃起,抓住二楼的木地板边缘,用力一拉,巨大的身躯竟然就这么翻了上去。 男子便是张希,他衣衫不整的撒腿就跑,没几步就被孙重楼一脚踹倒。 老鸨在嚎哭,让人赶紧报官。 客人们指指点点的,有人喝多了喝骂。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接着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被人簇拥进来。 孙重楼把张希从楼上丢下来,正好落在了蒋庆之身前。 “是长威伯!”那个叫骂的男子哆嗦了一下,酒意尽数散去。 传闻中一病不起的蒋庆之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老鸨捂着嘴,恨不能把为自己惹祸的嘴给撕了。 蒋庆之微笑对张希说道:“可是张先生?” 张希面色惨白,努力挣扎着跪下,仰头,“求伯爷饶小人一命。” 第470章 祸事 蒋庆之醒来了。 京师许多人咬牙切齿,或是失望之极。 庆贺的酒席变成了发泄失望和怒火的聚会。 灯火通明中,十余男子举杯。 “那人竟然醒来,可见祸害遗千年。”一个男子说道:“苍天无眼。” “干!” 一杯为了无眼苍天的酒下肚,众人打开了话匣子。 “我家临街,昨夜听到十余起策马疾驰的声音,兵马司的人视而不见。”有人冷笑,“后来更是离谱,据说西苑派人去了御医家中,把他们都带到了新安巷。为了蒋贼,西苑倒是愿意大动干戈。” “严嵩一党乃是挡在西苑之前的篱笆墙,而蒋贼是个异数。”一个年岁不小的男子眼中有嫉妒之色,“蒋贼自从进京之后,几件事做的漂亮之极。西苑那位如获至宝,岂有不重用之理?左顺门之后,蒋贼就越发得意了。” “蒋贼云南之行才是令西苑那位动容的原因。”另一个男子不同意他的看法,说道:“收归云南治权,这近乎于开疆拓土。且你等都忘了一件事。” “何事?”年长男子喝着闷酒,一只手在身边女妓的怀里不知在探索着什么,但偏生还能保持着一脸君子的模样。 男子说道:“蒋庆之当初去云南,在我等看来便是左顺门之事后西苑那位的妥协,让他暂避我等的汹涌怒火。” 男子拿起酒杯,声音低沉,“可蒋贼却把云南治权给收回来了。诸位,他不是南下避祸,而是去建功立业。” “那又如何?”年长男子眼中的嫉妒几乎化为火焰。 “左顺门二度爆发君臣之争,蒋庆之悍然出手,蛊惑百姓殴打百官。事后我等判断西苑那位有些慌了,担心我儒家反击,故而才让蒋庆之南下避祸,也是他做出的妥协姿态。可蒋庆之南下却带着收归云南的密旨?” 男子看着众人,见众人都茫然,不禁觉着自己身边都是一群猪队友,他叹道:“这说明左顺门二度爆发君臣冲突,在西苑那位的眼中,压根不是事。明白了,那不是事!” “那又如何?”年长男子想到蒋庆之的功绩,越发嫉妒了。 “蠢货!”男子终究忍不住骂了同伴,“只知晓嫉贤妒能,却不知帝王的态度对此后何等重要。西苑那位不在乎君臣之争,就意味着此后咱们行事就得有尺度。” “难道他还敢把朝中群臣尽皆赶回家不成?”年长男子笑道。 男子叹道:“可朝中诸位……可愿意舍弃高官厚禄?” “道之所在,义无反顾!”年长男子说道。 “换了你也愿意?”男子冷笑,“你就不担心自己辛苦半生而来的显赫地位被别人顺势占了?” 年长男子点头,“自然愿意。” 二人之间眼看就要翻脸,有同伴劝道:“蒋贼虽说醒来,可病去如抽丝,最近一阵子他定然会偃旗息鼓。朝中群臣可趁势压制严党……当下大局还不错。” 一个女妓起身去更衣,外面有相熟的女妓出来透风,见她出来便问道:“怎地,可是太热了?” 女妓摇头,“热倒是能忍,可太臭了却难熬。” “臭?” “伪君子的臭,臭不可闻。” 一个男子急匆匆走来,推门进去,“蒋庆之出了新安巷。” “狗贼,竟然能出门了?”年长男子仿佛听到了噩耗,面红耳赤。 “张希谁认识?”男子问道。 年长男子说道:“张希与我交好多年,怎地?” 男子看着他,一脸节哀的神色,“张希惹到了蒋庆之,蒋庆之亲赴诚和楼抓住了此人。” “张希性情刚烈,定然会唾骂蒋庆之!”年长男子说道。 男子摇头,叹道:“张希跪地求饶。” 年长男子:“……” “蒋庆之把张希拖了回去,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后不敢阻拦,只听说张希打了一位老工匠。” 年长男子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怒道:“工匠贱籍,打了便打了,怎地?他蒋贼难道要杀人不成?” 男子说道:“蒋庆之当众说了,要让背后那人付出代价。” 是夜,有人悄然出了家门,背着包袱躲在了一个破道观中。 第二日清晨,此人跟着出城的人群缓缓往外走。 他发现城门处多了十余泼皮,一边打哈欠,一边盯着出城的人。 当看到他时,一个泼皮眼前一亮,“张汉!” 男子转身就跑,十余泼皮大喜,狂追不舍,不过数十步就扑倒了男子。 “是老子先发现的,赏钱老子拿大头!” “最多让伱多拿五十贯。” “两百!” “一百五!” “一百五就一百五!” 就在昨夜,蒋庆之拷问出了口供,当即令人传话,悬赏一千贯抓背后指使者张汉。 十余混混把张汉绑了,兴高采烈的去新安巷。 “站住!” 几个军士在一个副百户的带领下拦住了他们。 “见过官爷。”虽然大明是以文制武,武人地位低下,但武人却又是泼皮混混们的克星。就如同猫和老鼠一般。 “见过官爷。”泼皮们行礼。 “你等可是捕快?”副百户冷笑。 “不敢。” “私下抓人,本官若是杀了你等,谁敢置喙?” 副百户杀气腾腾的喝道:“把人交给本官。” 可那是一千贯啊! 泼皮们咬牙退后,为首的泼皮说道:“此人是新安巷索要的要犯,官爷确定要和蒋伯爷作对吗?” 副百户冷笑,“那又如何?十息放人,否则……” “不放又怎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泼皮们为了一千贯,竟敢和官兵翻脸。就好比老鼠为了一口吃的,敢和猫儿玩命。 “拿人!”副百户冷笑,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了马蹄声。 一个泼皮抬头,“救星来了。” 副百户骂道:“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等!” “那我呢?” 马蹄声在身后止住,副百户回身,就见一个身材庞大的年轻人下马过来。 “你是……” “见过孙小爷!”十余泼皮行礼,喜滋滋的。有人说道:“好教孙小爷得知,咱们拿到张汉后,这位官爷蛮横拦截,说要带走张汉。” 孙小爷……副百户面色剧变,“孙重楼!” “你也知晓爷爷?”孙重楼劈手抓住副百户,副百户就如同鸡鸭般的在他手中无助挣扎着,“本官是按律行事……狗东西,放下本官,否则……” 啪! 孙重楼一巴掌把副百户抽的满脸桃花开,手一松,一脚踹在副百户的胸口上。 “孙小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几个泼皮见势不对,赶紧去劝阻。 从自家少爷病倒后,孙重楼就憋着一肚子担心,此刻这些担心化为怒火,动起手来就没收住。 他后退几步,看着副百户瘫软倒下。 一个泼皮小心翼翼的上前试探了一下副百户的鼻息,“还好。” 等他看到副百户胸口那里塌陷进去一块后,不禁面色剧变。 孙重楼却大大咧咧的带着人走了,“赏钱只管去新安巷寻管家要。” “孙小爷。”那泼皮喊道:“此人怕是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孙重楼骂道。 他把张汉带回伯府,一番拷打,得知此事有人指使,隐约知晓和工部有关,但具体是谁张汉不知,只是得了吩咐行事。 蒋庆之在后院休养,得了口供后,沉吟良久。 “我就说那些人怎会出手针对一个老工匠,原来是工部有人出手了。”夏言说道:“也唯有工部的人才知晓这等老工匠的厉害之处。庆之,墨家在城外那块地还未曾动工,就令他们忌惮了。” 蒋庆之靠在躺椅上,这是李恬的吩咐,边上黄烟儿正一丝不苟监督,说是不许他劳心劳神。 所以蒋庆之一脸懒洋洋的味儿,“沼气池如今在各处推广,反馈回来的效果不错。那些人担心墨家再弄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会映衬着他们越发无能。” “自己不做事,也不许别人做事。”夏言叹道:“那些人呐!愈发不堪了。先贤若是重生,怕是要怒不可遏了。” “让人去冯源家探视。”蒋庆之吩咐道。 “是。”黄烟儿叫人去传话,自己依旧不动。 蒋庆之叹道:“你就不能自己去吗?” 黄烟儿认真的道:“娘子说了,若是我渎职,回头便不许我吃扣肉。” 黄烟儿最喜扣肉,一顿能吃大半碗。 蒋庆之有些饿了,“午饭有什么?” “娘子交代了,午饭清淡些。”黄烟儿看着蒋庆之,“说是伯爷休养这阵子,饭菜都要清淡些。” “没法活了。”蒋庆之重重倒下。 蒋庆之让人寻了孙重楼来,低声交代:“去厨房偷偷弄一条酱羊腿来,记住,偷偷的。” “少爷放心。” 孙重楼饭量伯府第一,去厨房开小灶是常事儿。他拿了酱羊腿,顺手又拿了半只烤鸡。 从厨房走到后院的路上,半只烤鸡被这厮吃的干干净净的。 “少爷!” 孙重楼进了书房,蒋庆之正在看书,聚精会神的模样让孙重楼想到了当年他备考秀才时的日子。 蒋庆之放下书,“快拿来。” 孙重楼把羊腿递过去,拿起那卷书,“绣像……灯……” 蒋庆之一把抢过书卷,义正辞严,“你还小,这等书看不得。” “哦!”孙重楼本就对这些没什么心思。 蒋庆之刚吃了一口酱羊腿,就听外面有人说:“见过夫人。” “不好!”蒋庆之赶紧撕咬了一大块羊肉,门外人影一晃,李恬进来了。 “夫君,御医说了你不可吃大油大荤之物,更不能吃发物……” 李恬见他依旧咀嚼,担心之余便去和他抢夺。 孙重楼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恬扑倒了蒋庆之,硬生生从他嘴里抢了一半羊肉出来。 富城来了,神色严峻,“石头出去。” 孙重楼出去,李恬有些难为情的起身,富城视而不见,说:“石头先前殴打到了一个副百户,那人……胸骨戳破了肺腑,说是危在旦夕。” 第471章 蒋庆之挖的大坑 孙重楼被叫了进去,见蒋庆之面色不对,李恬没走,神色也不大妥当。 “说说早上的事儿。”蒋庆之说道。 孙重楼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说道:“那副百户一看便是故意的,我忍不住便动了手。” 富城骂道:“动手就动手,为何冲着胸腹出手?” “我就轻轻踹了他一脚。”孙重楼低头嘟囔。 在他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副百户想坏了少爷的事儿,那就该打。 甚至是该死。 “我说过不是死敌不可冲着胸腹要害下手,你!”富城举起手,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伯爷,要不让石头出城避避?” 蒋庆之摇头,“你信不信,此刻知情的人都在盼着我让石头出城避祸。” 富城是关心则乱,蒋庆之说道:“马上去查那个副百户的底细,另外今日在场的泼皮……” “刚来,老奴给了他们赏钱,让厨房弄了酒菜,请他们喝酒。” 伯府连乞丐都能善待,对泼皮们亦是如此。 此刻十余泼皮正在厨房边上的屋子里喝酒。 菜式不多,但量大管饱。 大块的熏鸡,切片蒸熟的腊肉香肠,还有一盆都装不下的红烧鱼,以及两盆羊肉。 帮厨的端着一盆红烧鸡块进来了,“只管吃,管家说了,不吃饱喝足便是看不起伯府!” “哪能呢!”为首的泼皮起身赔笑。 帮厨说道:“伯爷得了禀告,说尽心招待,安心吃吧!赏钱都装好了,走的时候各自带着就是。” 泼皮惶然,“小人何等身份,哪敢让伯爷惦记。” 帮厨笑道:“伯爷和善着呢!见到咱们这些帮厨也会笑呵呵的。咱们有时候犯错,只要不是存心的,伯爷知晓了也会宽恕……” 李恬执掌伯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富城为蒋庆之营造出一个和气慈善的人设。 但富城却说:“夫人,伯爷本就是这等性子。” 蒋庆之来自于后世,虽说在南美那地儿有一帮子人杀人不眨眼的手下,可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小市民。 他天然就对普通人有一种亲切感,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就算是喝酒,他也喜欢和普通人在一起。按照他的说法:和那些贵人在一起喝酒,从头到尾都在装模作样,累得很。 富城当时还劝谏了一番,说既然有了这等基业,应酬是少不得的,逢场作戏罢了。 可蒋庆之最不喜的便是逢场作戏。 故而除去老纨绔等有数的几人之外,伯府几乎就没宴请过权贵。 京师士林因此嘲讽蒋庆之自甘下贱。 这时富城进来,“有件事儿还请诸位帮个忙。” “管家只管说!” 泼皮们何曾被贵人这般尊重过,面红耳赤的拍着胸口。 “那副百户之事有人在从中作祟,诸位还请在伯府安住数日……免得被人寻上门去威胁改口。” “好说,伯府好吃好喝的招待咱们,还请管家回禀伯爷,别说是在伯府住几日,伯爷若是有交代,咱们兄弟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富城见泼皮们神色肃然,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在蒋庆之昏迷期间,那些人出手准备打压墨家。蒋庆之醒来必须要反击,反击越犀利,对外界的告诫作用就越大。 对方显然并未束手待毙,在蒋庆之昨夜出手拿下张希后,用一个副百户把水搅混了。 没有人愿意被卷进这种危险的漩涡中,先前富城担心泼皮们会拒绝,可蒋庆之却说道:“人拥有的越多,行事就越会瞻前顾后。底层百姓光着脚,心中反而有忠义。你只管去,那些人定然不会拒绝。” 泼皮们愿意留下,富城心中稍安。接着他按照蒋庆之的交代让莫展等人去打探副百户的底细。 莫展等人还没回来,朱希忠那边令人来传话。 “那副百户的家人去了大理寺,状告二老爷纵奴行凶。” 大理寺负责复核刑部审过的案件,以及大案要案。 “这是走官面。”夏言抚须说道:“让此事公开,如此咱们许多手段都没法用了。” 百姓天然对纵奴行凶这个词反感……蒋庆之前世年轻时便是如此,一看到这等新闻就会义愤填膺,仿佛感同身受。 这是弱者对现实不安的体现,他们担心这等厄运有朝一日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蒋庆之沉吟良久,孙重楼进来,“少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便去自首。” “抽他!”蒋庆之指指孙重楼。 富城一巴掌抽去,孙重楼没敢躲,被抽的嗷嗷叫。 “罢了。”蒋庆之看了心疼,“滚蛋,这两日在家老实点,若是敢出门……富城。” “老奴会打折他的腿。”富城恭谨的道,右手握爪,孙重楼哆嗦了一下,“护国寺那边明日有戏班子……” “牢里也有。”蒋庆之摆摆手,让他滚蛋。 大理寺接了案子后,当即请示严嵩。 “人如何?”严嵩问道。 “说是胸骨戳破了肺腑,死活得看天意。” 严世蕃放下奏疏,“小心灭口……罢了,蒋庆之岂会坐视。” 若是那副百户身死,案子的性子又不同了。所以蒋庆之早早就派人去他家蹲守。 严嵩摆摆手,“秉公就是了。” “是。” 等大理寺的人走后,严世蕃说道:“爹,那孙重楼据闻和蒋庆之形影不离,此次那些人定然会抓住他不放。这是一滩浑水,咱们莫要卷进去。” “老夫知晓。”严嵩干咳一声,抚须道:“蒋庆之当朝放话要弄出一件利国利民的东西来,这是要为墨家扩张开道之意。 有了利国利民的名头,陛下也好正大光明的支持他。而工匠便是其中重中之重。 老夫本以为争斗会发生在工部和兵仗局,没想到却是一件案子!” 他不敢怠慢,亲自去求见道爷禀告此事。 “孙重楼?”道爷记得那个‘淳朴’的少年,“为何动手?” “那副百户叫做谢权,长威伯悬赏一千贯寻打伤工匠那人的指使者,今晨那人被泼皮们拿获,那谢权带着人拦截,孙重楼恰好去了……争执中就动了手。” 道爷没问谁先动的手,压根不需要问,“那些人的手倒是伸的长。告知大理寺,秉公!” “是。” 首辅和帝王都是两个字,秉公。 大理寺压力山大,当日就有人来访,和大理寺卿谈了许久,失望而归。 “陛下在盯着,大理寺那边说了,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则被蒋庆之抓住了把柄,这案子就要翻盘了。”陈湛的眼珠子有些红,从得知蒋庆之醒来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愤怒中。 他觉得老天不公,酒后指天誓日,发誓要为好友报仇。 “其实秉公就好。另外,此事那些人有些想当然了。”杨清喜欢在水榭里打谱,或是与韩瑜手谈。他拿着棋谱说道:“孙重楼重创谢权,若他们故作不知,蒋庆之必然会出手遮掩此事。这是什么?这是玩弄权术,把律法视为无物。” 韩瑜冷笑道:“那些人本以为蒋庆之此次必死无疑,谁知晓他竟活了过来。不甘之下,自然会怒火冲天。人呐!一旦被怒火冲昏了头,便会失去理智……” 当日下午,就有人弹劾蒋庆之,不但说他纵奴行凶,更弹劾他庇护凶手孙重楼。 大理寺的人按照程序去新安巷要人,被拒。 “长威伯莫非要无视律法吗?”大理寺来人冷笑,有道爷的吩咐在,他们不敢徇私,但蒋庆之不放人,这便是现成的把柄。 “我家伯爷说了。”门子说道:“谢权意欲抢人未曾立案,可见大理寺在徇私。” 大理寺来人冷笑,“无人报案。” 在这个时代,许多事儿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门子呵呵一笑,“是吗?可我听闻昨日就有人报案了,却被置之不理。不同的是,谢权的家人在大理寺外面喊了一嗓子,随即就有官员接待,亲自做笔录……大理寺这是在作甚?” 消息传回去,大理寺卿王华中召集了下属询问。 “说是昨日有人报案,却无人过问,可有此事?” 大理寺丞沈潜一怔,“没听说啊!” 众人纷纷摇头,王华中蹙眉,“各自去查问。” 一番问话后,一无所获,最后有人记起一事,“昨日的门子今日轮休,可问问他。” 沈潜当即令人去门子家问话。 “昨日来了个老妪,说是什么家中夫君被人殴打,门子便让她去属地官衙报案,那老妪便走了。” “老妪?殴打……”王华中突然眸子一缩,“此事起因不就是因为一个老工匠被打吗?” “去问话!”沈潜面色铁青。 大理寺的人一路寻摸到了冯源家,正好孙不同在蹲守,见到他们就讥诮的道:“这不是嫌贫爱富的大理寺诸位贵人吗?怎地,也肯来这穷地方了?” 大理寺的人心中一个咯噔,赶紧去问了冯源的妻子。 “奴得知有人抓到了重伤我家夫君的凶手,可背后还有人逍遥法外,便去大理寺告状。可那人说……这等事大理寺不管,让奴去别处报官。奴不敢质疑,便走了。” 孙不同冷冷道:“谢权的家人报案一报一个准,最初的受害者报案却置之不理。大理寺的立场……谈何公正?” 消息传回大理寺,王华中大怒,当即令人革除了门子,可宫中来人了。 “大理寺不堪,此案着锦衣卫一起审理。” …… 呯! 工部的某间值房里传来了瓷器粉碎的声音。 工部右侍郎蓝臻还保持着砸东西的姿势,冲着带来坏消息的男子说道:“蒋庆之最擅长的便是挖坑埋人,他一朝醒来,定然便想着反击。 我敢断言,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这个大坑便挖好了。” 来人愕然,“可谢权家人报案在之后啊!” “蠢!”蓝臻觉得自己和这等人为伍更蠢,“蒋庆之最缺的是工匠。他想要拉拢那些工匠的法子不多,那冯源被打伤便是个机会。让他的老妻去报官,大理寺不搭理,便能激起工匠们的同情心和怒火。” “而蒋庆之随后出手为冯源主持公道,便能收了那些工匠的心。”男子恍然大悟,“他是故意的。” “大理寺乃是管大案要案之地,否则那老妇大可去属地官衙报案。” 蓝臻叹息,“蒋庆之挖了个大坑,他自己大概也没想到,本想坑工部与兵仗局,伱等却主动跳了进去。” 第472章 心学的路,蒋庆之的道 城南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幽幽,两侧墙壁上杂草或是青苔密布,看着颇为老旧。 唐顺之和沈炼正在巷子里的一家酒肆喝酒。 酒肆据闻从蒙元时传承至今,屋里的摆设大多都有百余年的历史,桌子上的包浆都能反光了。 掌柜一脸你爱吃不吃的模样把一碟子干豆子搁在桌子上,顺手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包浆的桌子,但在旁人看来,这厮更看重的是那些包浆。 “徐阶想举荐你为官。”等掌柜走后,沈炼举杯喝了一口酒,“如今都察院那边有了缺额,职位不低。徐阶说了,若是你不愿留京,也可去地方……” 唐顺之夹了一片豆腐吃了,说道:“徐阶如今在政事堂处境艰难,他举荐我看似好意,可却是想把我心学拉到他的身边,为其所用。” 沈炼一怔,“徐阶与严党不同……” “权力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唐顺之很少吃肉,不是吃不起,而是自我约束。他从豆腐炒肉中挑了些豆腐在碗中,沈炼一看,豆腐们竟然排列有序,恍若军阵。 “谁都知晓徐阶与严党迟早会爆发冲突,严党乃是当今朝堂公敌,我辈当共击之。”沈炼蹙眉,“若是能与徐阶并肩,对我心学发展也大有裨益。” 唐顺之抿了一口酒水,“我知伱对严嵩父子不满,觉着严党把持朝堂,误国误民可对?” 沈炼点头,眼中有厉色,“若是有机会,我粉身碎骨也要把严嵩父子拉下来。” 历史上他壮志未酬,却被严嵩父子反手拍死。 “你可曾想过,若是严嵩父子倒台了,谁上来执政?徐阶!”唐顺之把几块豆腐换了个位置,又是一种阵法,“徐阶上位会如何?是听从士大夫们的呼声,还是为陛下挡住那潮水般的攻讦?” 沈炼一怔,历史上这厮以扳倒严嵩父子为己任,锲而不舍。 “可那父子二人结党营私,贪腐舞弊……乃是当今一大祸害啊!” “徐阶上台便清廉吗?”唐顺之摇摇头,“人心难测。且徐阶隐忍,此等人更多是为自己考虑。一旦他上台,定然会两面讨好,一边讨好帝王,一边讨好士大夫。” 沈炼默然,他不服,但却不想再继续辩驳下去,“你与蒋庆之交往密切后,变了许多。” “纯甫。”唐顺之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自己摆的新阵法,“心学这些年发展的不错,你有功。 先生在时曾说知行合一,深层次的见解不说。就说我心学的宗旨为何?先生当年破宁王叛军,后来数度镇压一方,身陨于凯旋归乡路上。 这一生,先生知而行之,可为我被表率。可先生去后,心学做了什么?” “我等推广心学不遗余力……” “先生一旦出仕,做了什么?” “……” “为国为民,不遗余力!”唐顺之眼中有责怪之意,“可这些年心学中人却沉迷于高谈阔论,沉迷于辩驳,只知晓说,却不知行。这可是先生本意?” 沈炼说道:“当今朝堂严党独大,我等不得一展抱负。” “你如何知晓自己的抱负便能利国利民?”唐顺之温和问道。 “我等一心为国……” 唐顺之压压手,叹道:“儒家也是这般说的,说是一心为国,可这里……”他指指心口,“满嘴仁义道德,所行却皆是为了自己牟利。” 沈炼苦笑,“看来长威伯对你的影响不小。” “那是个妙哉!”唐顺之微笑道:“我今日请你来,便是想通过你告知心学诸人。此后我心学当全力襄助墨家。” 沈炼几乎把酒杯打翻了,“你说什么?襄助墨家?” 唐顺之缓缓吃着豆腐,“当下大势你可看出来了?所谓严党,乃是陛下设于自己与士大夫之间的一堵墙。陛下本意是把双方隔离开来,为大局隐忍。可这两年陛下在渐渐走出西苑。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与士大夫们的冲突。” 他看着沈炼,“这场冲突的胜败将会决定大明的国祚走向。而我,站墨家,站蒋庆之。这不是私心,而是我看到了墨家的未来。” 他夹起一块豆腐吃了,“长威伯可曾争权夺利?可曾结党营私?不曾。他想用墨家机械之术为大明军队打造出无上神兵。可那些人为此做了什么?” “他们在拼死阻截。这是公心?”唐顺之冷冷的道:“为了所谓的儒家,为了所谓的什么道,他们宁可大明永世沉沦!这等所谓的道,乃是世间至污之物。他们却奉之为至宝。可耻,可鄙!” 沈炼默然。 “我知晓心学种中有不少人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比如说徐阶。”唐顺之缓缓说道:“告诉他们,先生临去前曾说,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我希望他们临去之前也能有这份从容与坦然,而不是看着家中万贯家财而唏嘘人死了却没用完。” 唐顺之起身,沈炼抬头,“心学内部对墨家并不看好,且觉着墨家的道与我心学的道格格不入。” “道是什么?”唐顺之说道:“道便是日常万物,道便是为这个天下万民做些什么。先生说了许多,我自己也有些领悟,今日便赠给你。” 唐顺之停顿了一下,说:“人心本私,所谓道,便是给私心颇重的世人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必须能让人心悦诚服,让人心甘情愿奉献。” 他看着沈炼,一字一吐,“这个道从不是学识,也不是什么顿悟,而是……为国为民!” 唐顺之走了,沈炼在酒肆里坐了许久,酒水喝了一壶又一壶,最终大醉。他踉跄着走出酒肆,一边走一边笑。 “为国为民,除掉严党不就是为国为民吗?” “知行合一,我辈被打压如此,哪有行的机会?” “心学,心学当兴!” …… “荆川先生就不怕被心学排斥?” 唐顺之此刻就在伯府,坦然把自己的决定告知了蒋庆之。 “心动就行动。”唐顺之笑道:“若是左思右想,或是权衡利弊,迟早会沦为利益的奴隶。” 此人果真洒脱,且通透……蒋庆之心中佩服之极,“心学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恕我直言,声音不小,可却大多只是声音罢了。” “只说不做,却大言不惭说什么知行合一。”唐顺之叹道:“我这些年在家中幽居,读书练武之余,也曾想过心学当下的局面。看似在儒家中另辟蹊径,可渐渐的却又走了儒家的老路。” “沈炼有才,不过却钻了牛角尖。”蒋庆之笑道,徐渭曾给他说过沈炼的事儿,在蒋庆之看来,沈炼便是一个不得重用,有些愤世嫉俗的才子。 “他多次给严世蕃没脸,看似大义凌然,可真正做事的人,从不会这等冲动行事。”唐顺之赞同蒋庆之对沈炼的看法,“去做自己该做之事,为自己心中的道默然行事。而不是放浪不羁。” 羞辱严世蕃不能为大明带来一丝好处,反而给自己带来灾祸,这样的沈炼说实话,在蒋庆之眼中不及徐渭十分之一。 “徐阶对你暗藏不满。”唐顺之说道,“此人善隐忍,所谋甚大。” “他若是为国为民也就罢了,可真正为国为民之人,不会是他!”蒋庆之的态度之笃定,让唐顺之也颇为惊讶。 “那你说说此人如何?” 点评一位阁老,说实话,蒋庆之这个年纪没资格。 但唐顺之却知晓蒋庆之眼光了得,而徐阶在心学内部影响力不小,自从入阁后,甚至隐隐有成为心学旗帜的味儿。 故而他想听听蒋庆之对徐阶的看法。 蒋庆之说道:“徐阶此人前半生磊落。” 这一点没有人能否认。 “可世人却忘记了,只要是人,他就会变。”蒋庆之叹道:“当年的严嵩也曾是热血男儿,可如今的他,却成了人人喊打的佞臣。” “你的意思是说,徐阶此后会成佞臣?” “不只是佞臣。”历史上的徐阶上位后,天下士林疯狂为他叫好,喊666,几乎如司马光从洛阳返京的那一刻差不多,万众瞩目啊! 可徐阶干了什么? 他拉下了严嵩父子,也拉下了挡在道爷和士大夫们之间的那堵隔离墙。 徐阶开始尝试做那堵墙,他两面讨好,试图骑墙,最终却被海瑞给揭开了老底。 徐阶为相期间,徐氏在当地兼并土地不遗余力,收受各种好处更是多不胜数。 这位在士林中名声颇好的阁老,暗地里竟然比特么严嵩父子还贪婪。 蒋庆之说道:“荆川先生,人隐忍久了就会那个啥……”,蒋庆之指指脑子,“会憋出毛病来。一朝得势,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说实话,我也不知,但想来……会令世人瞠目结舌。” 唐顺之撇开这个话题,“此事且看吧!如今我就等着看你那个能利国利民的宝贝,何时能做出来?我可能先睹为快?” 提及此事,这位心学巨擘竟然失去了寻常心,蒋庆之莞尔,“那东西一旦面世,荆川先生,当下的军队将会脱胎换骨!” 唐顺之悚然而惊,“果真如此,那当得起利国利民之说。” “伯爷。”富城进来,“锦衣卫那边查到了些东西,说是需传唤石头。” 蒋庆之冷冷的道:“陆炳什么意思?” 富城说道:“老奴问了几句,锦衣卫来人说,公事公办。” 唐顺之说道:“此事其实并非找不到法子。” “哦!荆川先生请说。”蒋庆之说道。 唐顺之曾为官,人又聪明绝顶,笑道:“比如说错手,或是被迫……但目击者最为重要,一旦被胁迫改口,贵仆怕是难逃一劫。” 富城说道:“事发后,伯爷马上就留下了那些泼皮。” “庆之……”唐顺之看着蒋庆之,“你我果然是心意相通啊!” 知己难得,唐顺之不禁大笑起来,内心欢喜之极。 第473章 蜜月期结束 永寿宫,芮景贤低着头,“工部有些人说,墨家所做之事与工部相同,若是任由墨家这般发展下来,工部反而坐蜡了。故而此次孙重楼之事……工部不少人有些异议。” “此案竟成了双方角力之点。”道爷放下道书,“工部那些人大概在想着借此打压墨家。锦衣卫那边进展如何?” 陆炳说道:“臣担心意外,故而把孙重楼送进了诏狱。” 想到那个淳朴的少年,嘉靖帝微微蹙眉,说道:“此事背后是儒墨角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城外那块地一旦动工,墨家许多东西将会陆续问世。时机早了些……不过既然开始了,便不可停下。” 陆炳说道:“是,臣已经交代下去了,此案务必要查个清楚透彻。” “做事,要看大局。”道爷说完摆摆手,二人告退。 出了大殿,芮景贤笑道:“陆指挥使果然深明大义,一句查个清楚透彻,令人心生敬意呐!只是陆指挥使拿的是陛下给的俸禄,行事却不知心向何方,哈哈哈哈!” “野狗!”陆炳看着扬长而去的芮景贤,冷笑不已。 孙重楼的案子此刻成了儒墨双方的交锋点,他若是动手脚,一旦被人发现,顷刻间就会被口水淹没。 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被儒家围攻,嘉靖帝不会为他硬扛群臣,只会让他蛰伏一阵子。 而换了蒋庆之,刚开口请缨去云南,道爷就担心上火,派了一千虎贲左卫的精锐随行。后来他才知晓,暗中还有显章侯杜贺领军五百悄然跟随。 他也是跟着嘉靖帝多年的老人了,越是如此,越觉得心有不甘。 走出西苑,陆炳仰头看看烈日,心中怅然。 快到锦衣卫时,有人跟上来,“陆指挥使,有人让我带话,鸟尽弓藏!” 陆炳猛地回身,只见几个官吏在右侧急匆匆走过,以避开他这位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 “鸟尽弓藏。”陆炳想到了这些年为嘉靖帝所做的一切,眯着眼,“这是挑拨!” 他转向去了诏狱。 “不是小爷吹嘘,当年在发配路上时,那些军士看到倭寇时腿都软了,少爷那时身子骨弱,跑几步就大口喘气。 他一番话让那些军士心服口服。临战时少爷用了妙计,好家伙,那些倭寇看着后面烟尘大作,吓的魂飞魄散,竟然跑了。 少爷踹着那些军士的屁股,驱赶他们去追杀……这才有了那次什么大捷。可所谓的大捷……” 孙重楼的声音在诏狱中回荡着,“战后那些将士对少爷敬若神明,都说是大捷,可少爷却说,这也算是大捷?以后杀敌数百,上千,那是什么?那些人不信。后来少爷在台州府一战弄死了上千倭寇……” “好生厉害!” “老夫在诏狱中也听闻过长威伯威名,本以为是幸臣,没想到如斯了得。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陆炳来了。” 瞬间众人安静了下来。 “怕什么?”孙重楼不解的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陆炳又怎地?” 陆炳的脚步放重了些,出现在了孙重楼囚室之前。 “闭嘴!”随行的锦衣卫喝道。 孙重楼呵呵一笑,“有本事就上刑,看小爷我可会皱一下眉头。” “你殴打谢权是有意还是无意?”陆炳问道。 孙重楼本想说有意,幸而及时想到了师父的鹰爪,“自然是无意。” “你可知说谎的后果?”陆炳冷冷的道。 “我从不撒谎。”孙重楼眼珠子咕噜噜转动。 这特么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跟着陆炳的锦衣卫说道:“莫要自误!” 孙重楼笑呵呵的道:“那谢权想抢人,我情急之下便去拦截,谁知他竟敢反抗。少爷常说少年人冲动,我便冲了一下,随意踹了他一脚,谁知晓这人骨头酥脆,竟然就踹断了骨头。” 呵呵! 那个锦衣卫冷笑,“你在北边杀人无数,俺答麾下称伱为阿修罗。什么随意一脚,这分明就是……” “住口!”陆炳喝住了麾下,说:“明日大理寺与我锦衣卫合审此案,你好自为之。” “我怕个鸟,大不了发配去台州府,那边的鱼老大一条,还有什么麻糍我也喜欢吃……哎!老陆你别走啊!这里没人陪我说话,无聊的慌……老陆,老陆……” 管理诏狱的副百户李敬恭谨把陆炳送走,手下狱卒笑道:“每一次指挥使来,咱们都要提心吊胆一回。” 李敬说道:“问心无愧即可。” “李百户的鸟儿今早没叫?”狱卒笑道。 “天热。”李敬在自己的值房外逗弄着鸟儿,没多久说是去买些鸟食,出了诏狱。 晚些,就有消息传到了新安巷。 “陆炳去了诏狱,开口就想诱供。”徐渭眼中多了冷意,“狗就是狗,哪怕并肩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要给他一下才好。” 陆炳的立场并未出乎蒋庆之的预料,在他看来,陆炳一直把自己看做是对手,其实是嫉妒心在作祟。 “墨家如今有了兴起的势头,陆炳心慌了。不过他不敢与那些人联手对付石头。”蒋庆之说道。 “伯爷,陆炳心狠手辣。”孙不同说道。 “他知晓石头与我的关系,他若是敢与那些人联手坑石头……”蒋庆之起身,“备车。另外告诉娘子,就说我出去吹个风……不对,是去散个心。” 内院李恬得了消息,捂额道:“他就是个不消停的。” 马车直至皇城外,蒋庆之下车,看了皇城一眼,“好风水。” 看门的军士笑道:“伯爷好眼力,他们说这皇城有龙气,吸一口精神抖擞,闻一闻延年益寿。” 这厮倒是会说话。 蒋庆之到了锦衣卫衙门之外,门子见到他就如同见到鬼魅一般,“伯爷进来坐,小人这便去禀告指挥使。” “我就不坐了。”蒋庆之负手看着里面,没多久沈炼来迎,“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点头,时至今日,当年进京时一无所有的少年成了大明名将,威震八方。更是带着墨家让儒家焦头烂额。 而沈炼依旧在锦衣卫厮混,牢骚满腹,好似壮志未酬。 “请。”沈炼侧身。 蒋庆之当仁不让走在前面,沈炼跟上,“不知长威伯对知行合一如何看?” “我对修心的那一套有兴趣,不过也只是兴趣。心学的核心在于知行合一,这个知……沈经历以为是什么?行,又是什么?” 蒋庆之指指心口,“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任何妄图统一世人心中道的举动都是在犯蠢。你的道是什么本伯不得而知,但各行其是就是了。” 沈炼被这番话说的一怔,旋即跟上,“那么长威伯心中的道是什么?” 蒋庆之指指天,指指地。 “俯仰无愧天地吗?”沈炼问道。 “为这天地万物做些事罢了。”蒋庆之淡淡的道:“少说,多做,这是我给心学诸位的一点建言。” 沈炼想反驳,可随行的莫展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凌厉宛若刀光,让他心中一凛,只能看着蒋庆之走进值房。 “石头若是在诏狱少了一根毛,我会怪责你。” 蒋庆之没坐,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俯瞰着陆炳,“石头若是胡言乱语认罪,我会认为是你屈打成招。” 陆炳平静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与人为善,我双手奉上善意,但得到的却是别有用心,乃至于背后捅刀子。”蒋庆之微笑道:“我在云南立下大功,儒家担心墨家因此而势大,故而我刚在城外准备开工,他们就不择手段阻截。可你是为何?” 蒋庆之不等他回答,说道:“你在嫉妒!” “蒋庆之!”陆炳冷冷的道:“我嫉妒你什么?” “面对我的功绩,你在羡慕嫉妒恨,却无可奈何。当下你不敢冲着我直接捅刀子,却想通过石头来打击我。你知晓我与石头情同兄弟,必然会因此心神大乱。是啊!所以我来了。” 蒋庆之看着他,“陛下重情,近乎于执拗,要命的是陛下能信任的人也不多。故而锦衣卫这条鹰犬看似只能让你执掌。 你因此有恃无恐。可我今日想告诉你,莫要触怒我,那会让你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 蒋庆之拿起水杯,猛泼了过去。 他转身大笑着出去,两个锦衣卫咆哮着扑了过来。 蒋庆之依旧大笑,莫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前。 刀光伴随着惨叫声中,蒋庆之走出了值房,对门外的沈炼说道:“所谓的道,不是一家学说,而是为了这个天地,为了万民,为了这个大明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躬身去帮助一个穷困的孩子,也比什么所谓的道强过无数。” 这个大明身染沉疴,最大的问题便是这些肉食者只知晓坐而论道,一提及如何具体解决问题,便一问三不知。或是用那些陈腐的法子妄图延续王朝国祚,苟延残喘。 不知过了多久,沈炼走进值房。 陆炳冷冷的道:“诏狱有内奸,蒋庆之竟能收买我诏狱中的人,这是奇耻大辱,查!” 第474章 意外之喜,诏狱的追随者 诏狱突然来了大队锦衣卫,从上到下都被叫进了大堂。 陆炳坐在大堂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蒋庆之泼了自己一脸茶水后,那轻蔑的目光。 ——你就是一条狗,哪怕是穿着高官袍服,在我眼中依旧是一条狗! 那眼神深深地刺痛了陆炳。 他知晓,自己在诏狱的言行被人告知了蒋庆之。 那番话看似毫无破绽,可却带着立场。凭此蒋庆之便能给他难堪,而他却不敢回击。 一个个狱卒被带来问话,没多久,竟查到了贪腐的人有三成之多。 “下官无能!”诏狱官员从千户官马友开始,包括李敬在内跪下。 “你等是无能。”陆炳冷冷的道:“我把诏狱交给你等看管,伱等便是如此回报本官的吗?打!” 大堂外摆着几条长凳,李敬等人被绑在长凳上,两侧各自一人持着木杖。 朱浩出来,“打!” 啪! 李敬身体一震,从力道上来看,这是要活活打死他们的意思。 他偏头看了一眼堂内,陆炳眯眼坐在那里,一个狱卒在低声说着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指着他们…… 这是陆炳安插在诏狱的内线。 锦衣卫原先分为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专职管理诏狱。但陆炳接掌锦衣卫后,凭着道爷的信重,没多久就把南北镇抚司的大权握在手中。 当下管理诏狱的乃是陆炳的心腹,锦衣卫千户马友。 此刻马友在杖责下极力扭曲着身体,从鼻孔和咽喉里发出了惨哼。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剧痛越发难忍,李敬咬着软木,一声声惨哼着。 他满头大汗,努力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朱浩喝道:“愿意检举的罪低一等!” 当即有人检举了马友,“马千户曾带着女妓进诏狱。” “马千户曾收取人犯家眷给的贿赂……” “李敬爱玩鸟,玩忽职守。” 李敬惨笑着。 朱浩狞笑道:“我问的不是这些,就在指挥使来诏狱的今日,有人把指挥使在诏狱说的话外泄。是谁?说出来,指挥使重赏。隐瞒不报的,与同党论处,一家老小就等死吧!” 只有皇帝有族诛谁的权力,但在锦衣卫内部陆炳就是天。他说让你全家三更死,阎王爷都不敢留到五更天。 没有人吭气。 “打!”朱浩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等的嘴硬,还是木杖硬。” 李敬挨了重重一杖,脑袋猛地抬起,双目通红。 他气息奄奄,不知何时有人蹲在身前问道:“是谁泄露了指挥使说的话?” 这声音温和,仿佛是要奖励谁。 李敬气息微弱的道:“下官……不知。” “打!” 啪! 李敬抬头,惨笑道:“下官……无能。” “马千户死了。”这时那人过去问话,却发现马友已经没了气息。 “好一个马友!”陆炳冷笑。 马友方才的表现活脱脱就是一个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 马友贪吃好喝,且喜欢玩女人,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还不到三十杖,竟然就一命呜呼。而行刑人没发现,依旧打的兴高采烈。等发现时,马友都死了好一会儿。 死人自然是不会开口的。 李敬等人被架进了大堂内。 朱浩低声对陆炳说道:“几个百户大多贪鄙,副百户李敬还好,就是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喜欢玩鸟儿。” 对于陆炳来说,没有毛病的人,他不敢用。 “玩什么鸟儿?”陆炳摩挲着腰间玉佩问道。 “就是画眉鸟儿,他就这么一个嗜好,多年不变。” 李敬身体发软,觉得自己大概离死不远了。 “李敬!”有人喝道,李敬努力抬头,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茫然道:“下官有罪,请……请指挥使责罚。” 朱浩笑道:“你狗曰的有福气了,还责罚?赶紧谢恩!” 谢恩这个词属于帝王,但锦衣卫内部却肆无忌惮。 李敬脸颊颤栗,“下官……谢恩。” “好生养伤。”陆炳走到堂下,拍拍李敬的肩膀,“为本官看好诏狱。” 李敬懵逼了,“指挥使,下官……下官……” 这符合一个惊喜到了极致后,有些傻乎乎的形象。 陆炳莞尔,“这是欢喜傻了。把他弄回家去,上好的金疮药给他。尽快归来。” 这时有人请示如何处置马友的尸骸。 陆炳脸上还带着笑容,“人活着得有慈悲心,城外的野狗饥肠辘辘……” “是。” 原先的上下级,一个即将喂狗,一个却飞黄腾达。 被架回家中后,妻儿都被吓坏了,等看到送李敬回来的锦衣卫对他们态度颇为恭谨,心中稍安。 “无事了。” 李敬趴在床上,对妻子说道:“这只是无妄之灾。” 妻子不解,“什么无妄之灾?” 李敬说道:“马友可能背叛了指挥使,我等跟着遭殃挨打。” “指挥使怎地……” “住口!”李敬喝住了妻子,说道:“指挥使对我恩重如山,你这女人莫要信口开河。” “恩重如山?”妻子看着他几乎被打烂的屁股哽咽着。 “指挥使令我执掌诏狱,这不是恩重如山是什么?”李敬低声道:“我当竭力回报指挥使才是。还有,此后你莫要藉此得意洋洋。别给我惹事儿。” “我知晓,竟然是夫君执掌诏狱,这不是连升几级吗?” 窗外,一个黑影悄然而退。晚些他出现在陆炳身边,把李敬夫妇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陆炳颔首,等来人走后,他突然苦笑起来。 “墨家要出头,儒家要堵截,儒墨之争殃及池鱼。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便是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朱浩说道:“指挥使,那蒋庆之无理在前,回头使个绊子,让那孙重楼认罪就是。” 陆炳摇头,朱浩急了,“指挥使难道还要隐忍吗?” “我这不是隐忍。”陆炳说道:“我对孙重楼那番话本就想让蒋庆之知晓。可孙重楼还没见到蒋庆之,却有人私下把话传到了蒋庆之那里。 马友这个狗东西,没想到竟是他背叛了我。此次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之喜。” 朱浩一怔,“指挥使是故意的?” “蒋庆之从云南归来后名声日隆,气势渐盛。他要挟势扩张墨家,而儒家要针锋相对,想扼杀他。儒墨大战即将开启,我锦衣卫避不开,唯有和他分裂……” …… “陆炳这是自保之道。” 夏言在庭院里抱着多多在散步,但却小心翼翼的握着它的爪子。 “我知晓,他既然要自保,那我成全他。”蒋庆之笑道:“一杯茶水我倒的很是解气,他被泼的也心甘情愿。” 徐渭在一旁逗弄着多多,这厮不安好心,冲着夏言挑眉。 “小子,老夫玩猫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夏言最近和多多的关系大为改善,很是欣慰。 多多懒洋洋的看了徐渭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徐渭遗憾的道:“此刻双方争斗的点在城外那块地,而交手的地方却是石头这个案子。” “明日大理寺将会与锦衣卫合审此案。”蒋庆之拿出药烟,“多少人就等着石头被判重罪,流放发配,乃至于被处死。” “伯爷。”孙不同过来说道:“宫中有消息,陆炳禀告陛下,说诏狱千户马友病故,举荐了一人。另外,李敬也在其中,据闻直升副千户。” 卧槽! 蒋庆之愕然。 徐渭突然捧腹大笑,“陆炳啊陆炳,这是眼瞎了!” “不过随后诏狱中有人被架着出来,其中就有李敬。” 蒋庆之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些什么,“老徐……罢了,锦衣卫那边有好手,让富城去看看。” …… 李敬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打死后魂归地府,一会儿梦见蒋庆之拿着一只鸟儿在逗弄自己…… “李百户!李百户!” 李敬睁开眼睛,“你是……” “咱富城,伯府管家,上次咱们见过。” 李敬想起来了,“你来此是……” “伯爷担心你,让老夫来问问。” 李敬看了一眼外面,富城微笑道:“有个小东西在外面,不过并未发现老夫。” 他若是避不开一个锦衣卫眼线,那就是白活了。 李敬低声说了今日的情况,得知他竟然因祸得福,胜任副千户,执掌诏狱后,富城也为之愕然。 “老夫冒昧。” “何事?” “李千户为何……甘愿为伯爷效力?”富城问道。 李敬努力用双手撑了一下身体,“那年我被伯爷胁迫,无奈做了内应。我本心不甘情不愿……” 这是人之常情,富城点头。 “后来,我得知伯爷乃是墨家巨子。”李敬偏头看着外面,“你大概不知晓,我少年时家境艰难,穷困潦倒,几度差点饿死。” 这一点富城确实是不知道。 “一次我饥肠辘辘,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去偷了半个炊饼,被追上打了个半死。我一边挨打,一边拼命护着炊饼,拼死吃了两口,那炊饼的味儿我至今依旧记得……” 李敬微笑道:“那一刻我发誓,谁若是能让这个大明不缺吃的,谁能让天下人吃饱饭,我便愿意为他赴死。” “许多贵人高官都曾说要中兴大明,让天下吃饱饭,可只说不做。”他看着富城,“伯爷也曾说,此生当让大明中兴,让天下人吃饱饭。我看着他在做。 还请你转告伯爷, 李敬愿为伯爷……效死!!” 第475章 当庭反口 “中兴大明,让天下人吃饱饭。” 蒋庆之被李恬勒令躺下歇息,富城亲自来禀告了李敬的话。 等他走后,蒋庆之握着妻子的手,“多少人嘴里喊着为国为民,私底下却拼命往自家捞好处。娘子,我是不是有些蠢?” 李恬见他神色疲惫,柔声道:“在我的眼中,我的夫君便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世间再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帝王也不能吗?”蒋庆之觉得眼睛发涩,困意上涌,便开了个玩笑。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妻子的手儿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抚摸。 “不能!” …… 夜色中,一些黑影出现在了十余泼皮的家中。 “这是一百贯,记住,许多钱须得有命才能花!” 一百贯铜钱自然不可能带来,太重,都是折算成了银锭。 有些发灰的银锭在烛火下绽放着勾魂摄魄的光芒。 一双双眸子在光芒中闪烁着。 “那些话记住了?” “记住了,见到我儿时,便让他为秉公直言,不可被权贵胁迫。” “好!” 黑暗中,那些黑影融入进了夜色中。 消息汇总到了某个地方。 “那些泼皮为了一贯钱便能不顾廉耻,面对我等惧怕如虎。金钱与威胁双管齐下,明日只等他们改口,不,只需照实说了,孙重楼就难逃一劫!” “那孙重楼跟着蒋庆之不离不弃,情同兄弟,他倒霉了,蒋庆之便会失去理智。人一旦失去理智……那就和蠢驴没什么区别。可一击而溃!” 第二日。 孙重楼被提了出来,几个锦衣卫带着他去大理寺。 大理寺内部今日气氛有些小兴奋,大理寺丞沈潜红光满面,大理寺卿王华中一直在值房中,直至有人禀告,说时辰到了,他这才缓缓步出值房。 沈潜上前低声道:“那边传话,此事那些泼皮已经妥当了,他们会改口。” 王华中的眸子一缩,“一夜之间便能逆转此事,果然了得。转告他们,今日……当让蒋庆之痛彻心扉!” 稍后,审讯开始,孙重楼自然是按照家中的吩咐交代。 那几个军士出来作证,有人说当时是孙重楼先动手,但有人又说没看清。 当时孙重楼的动作太快了,且军士不是混混,他们知晓蒋庆之在军中的影响力,若是要弄死几个军士,那真和弄死几只蝼蚁没什么区别。 “那些泼皮呢?”沈潜问道。 陆炳亲临,此刻坐在王华中身侧,说道:“在长威伯家中。” “去提了来。”王华中说道。 当下有人便去新安巷要人。 来人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伯府很爽快的把十余泼皮交了出来。 “伯爷,他们去了。”富城禀告道。 蒋庆之抖抖烟灰,“老富,放松些。” “老奴有些担心石头。”富城苦笑,曾在宫中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此刻却有些乱了方寸。 “相信我,今天是个好日子!”蒋庆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喵!”多多在他的肚皮上舔舔爪子。 …… 当十余泼皮到了大理寺外时,数十男女老少突然出现。 “大郎,莫要被权贵逼迫做了违心事,咱们要凭着良心说话!” “夫君,莫要信口开河啊!我在家中等着你!” 奉命来打探消息的杨锡面色大变,“不好,这是被收买了。” …… 大堂内,在等待泼皮的过程中,王华中和沈潜去了后面商议。 “……陆炳立场未明,不过此人历来最喜骑墙观望,众目睽睽之下,他绝无可能偏帮孙重楼。”二人在隐壁侧面负手而立,沈潜低声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哪怕是陛下也不能出手。如此,最要紧的便是那些泼皮如何交代。” “蒋庆之在军中威望高,那些军士不敢明着得罪他。”王华中看到有官员路过,便停顿了一下,等官员走后,才继续说道:“那些泼皮都在京师讨生活,哪敢得罪儒家?只需几句话,他们就知晓该站在哪边……” 沈潜见王华中神色从容,甚至是有些自矜,便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王华中微笑道:“他们来寻老夫,老夫爱莫能助。不过,出个主意倒也可以。” 沈潜讶然,拱手,“竟是寺卿?难怪,难怪!” 这时有小吏来了,“寺卿,寺丞,那些泼皮来了。他们的家人在外呼喊,让他们实话实说。” “妥了!”沈潜微笑道:“寺卿高明!” “走,此事也该有个了结了。”王华中心中一松。 此事他不敢徇私,于是便出了个主意。事后该有的功劳自然得有。 到了大堂,孙重楼百般无聊的和那些泼皮说话,“……护国寺那边有些人不讲道义,今日见别人乞讨的多,便一拥而上。可那些人再好心也施舍不了那么多人,于是大伙儿都饿肚子……” “肃静!”一个小吏喝道。 咚咚咚! 衙役们重重的顿着木杖。 “来了?”孙重楼呵呵一笑。 沈潜看了王华中一眼,王化中点头,沈潜便开口,“今日我大理寺与锦衣卫联审此案,上有陛下关注,下有受害者家眷期盼……” 他冷着脸,威严油然而生,“陆指挥使可有话说?” 陆炳微微摇头,锦衣卫的作用更多是监督,而不是审案。 沈潜干咳一声,看着那些泼皮,“那日你等无故拿人,有兵马司副百户谢权拦截,孙重楼……”,他指着孙重楼,“此人赶到,随后动手殴打谢权,致其伤重,至今依旧垂死……” “可有异议?”陆炳开口,这便是他的角色。 泼皮们默然。 好! 王华中眸中多了笑意,知晓这些泼皮们是被大理寺的威严,以及锦衣卫的残暴名声给吓坏了。 ——还得要多谢陆炳啊! 沈潜继续说道:“孙重楼与谢权殴斗,是谁先动的手?” 这一点很重要。 谁先动手,谁不占理。 一个泼皮开口,“那日谢权拦住小人等人,孙重楼赶到就与他争执,二人推攘……” “嗯!”沈潜冷哼一声。 孙重楼不懂诉讼之道,却看不惯他这等偏帮的嘴脸,便说道:“怎地,你要逼着他改口?” 这里是大理寺的公堂,陆炳在侧,若是谁敢偏帮谢权,上午偏帮,下午蒋庆之就能打上门来。而道爷的怒火也将淹没了大理寺…… 卧槽! 这个看似憨傻的小子,竟然这般刁钻? 沈潜干咳一声,“继续。” 泼皮继续说道:“随后二人就打了起来,咱们还去拉架,可还没等咱们上前,他们就分开了。” 时间很短,更像是互相推攘后给了对方几拳做个意思。 可这不符合王华中等人的预期,处处都对孙重楼有利。 沈潜看了王华中一眼,心想寺卿,这些泼皮看来并未改口啊! 那些家人白来了? 还是说你另有安排。 王华中此刻也有些愕然,但神色不变,甚至看着越发从容了……这便是高官的休修养,哪怕心中再恼火,或是绝望,也得维系着那张官脸不变。 沈潜见状就知晓不对,随即问道:“你等可知晓作伪的后果?” “哎!”孙重楼一听又不干了,“怎地,觉着他们说的不合心意,便要威胁吗?陆指挥使,你这是在……打瞌睡?” 陆炳眯着眼,本想继续旁观,可孙重楼没遮没拦的说他在打瞌睡,差点让陆炳失态蹦起来。 若是这话传到嘉靖帝耳中,他会怎么想? 朕让你去大理寺联审此案,不求你能查清此事,但至少你得全程监督大理寺审案过程吧? 可你竟在打瞌睡! 毫无疑问,在道爷眼中这便是背叛。 陆炳敢打赌,自己若是不开口,明日就得卷铺盖滚蛋。 他能利用道爷重情明哲保身,所作所为多隐蔽,不敢公开行事。历史上他曾庇护人犯多次,唯一一次被道爷责罚,便是因为做的太明显。 陆炳睁开眼睛,“沈寺丞这话何意?” 毫无疑问,沈潜方才的话带着威胁之意,但他却说道:“人证不知作伪的后果,有的便信口开河,本官这番话也是告诫之意。” 陆炳淡淡的道:“本官在此,谁若是威逼人证……” 王华中干咳一声,“继续吧!” 沈潜悻悻的说道:“谢权胸骨断裂,戳破肺腑,如今依旧生死难料。而你等却说二人之间是互相殴斗,可孙重楼却毫发无损……” 仵作出来说道:“谢权胸脯挨了孙重楼一脚,当即断了三根胸骨,可见凶狠。” 作伪证的后果可想过? 沈潜眸子里迸发出了厉色,“说!究竟是互殴,还是毒打?” 他这一下有些撕破脸的厉喝,是审案的手段……前面看似波澜不惊,突然来这么一下,人证多半都会被吓坏了,下意识的开口说实话。 这个案子他们分析过,定然是孙重楼单方面毒打谢权。无需泼皮们改口,只要照实说就是了。 泼皮们浑身一震,一个泼皮说道:“咱们看到的是……互殴。” “嗯!”沈潜不敢置信的冲着另一个泼皮喝问,“你说!” 泼皮抬头,“是互殴!” 沈潜面色微红,指着另一个泼皮,“你说!” “是……是互殴啊!小人看得真切,就是互殴!” “你说!” “是互殴!” “是互殴……” 沈潜怒极喝问:“那为何孙重楼毫发无伤?” 陆炳冷哼一声,看了王华中一眼,暗示沈潜竟然能问出这等更像是恼羞成怒的问题,这是疯了吗? 第476章 去碾碎他们 大理寺的公堂上,沈潜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既然是互殴,那为何孙重楼毫发无损?” 一个泼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诧异。 孙重楼忍不住说道:“我为何要受损?” “住口!”沈潜把怒火发泄在了孙重楼身上。 那泼皮说道:“孙小爷人称阿修罗。” 那是个杀神,而谢权就是一条看门狗,在孙重楼面前压根没有招架之功,就被一脚踹倒了。 “沈寺丞!”王华中干咳一声,沈潜的怒火已经把不多的理智烧光了,竟然问出这等不专业的问题来。回头有人来一句:大理寺审案之前都不知晓调查人犯背景的吗? 孙重楼跟着蒋庆之走南闯北,不,是从南杀到北。据闻此人嗜杀,曾在塞外杀的俺答麾下胆寒,便给他取了个阿修罗的匪号。 陆炳知晓自己该开口了,“大理寺可还有疑问?” 沈潜再度看了王华中一眼。 卧槽尼玛,你看老夫作甚? 王华中此刻心中失望至极,恨不能把这些泼皮尽数弄进大牢中,一一严刑拷打。但此刻他必须得保持一个公平公正的姿态。 “此案……乃是孙重楼与谢权互殴,孙重楼失手重创谢权。按律……” 一个小吏进来,“寺卿,长威伯令人传话,说兵仗局的工匠冯源关系重大,乃是长威伯打造那个东西的关键。 张汉驱使人偷袭冯源,冯源至今依旧伤重不起。这背后是有人在密谋,这些人想干什么?他们想破坏此事!让此事夭折。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小吏一口气说到这里,喘息了一下,接着说道:“长威伯说,这背后定然有一群人在筹谋,这等行径……形同于谋反。而准备抢走张汉的谢权……居心何在?是否同谋?” 小吏嘴唇颤抖了一下,“长威伯最后说……孙重楼阻止了谢权的图谋,于国有功,乃是见义勇为!” 公堂上寂静的吓人。 陆炳看了王华中一眼,脑海中把此事的过程捋了一遍。 新安巷那边从开始就一言不发,原来就等在这里。 那些人收买威胁泼皮的家人,觉得此事板上钉钉,十拿九稳。 可不知蒋庆之用了什么手段,泼皮们竟然咬死是互殴。 互殴也行,因谢权重伤,孙重楼必须处置。 这个结果虽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给了蒋庆之一击。 但谁都没想到蒋庆之竟然在最后来了这么一手。 此次蒋庆之在朝堂上放话,他将会打造出一件利国利民的宝贝来。 谁也不知道他要打造什么,但当他把此事和冯源挂钩后,事儿霍然就变了。 ——那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宝贝,而破坏此事的谢权,自然是居心叵测。 这个论据谁也无法反驳,至少在蒋庆之的那个宝贝出现之前无法反驳。 谢权居心叵测,而阻止了他的孙重楼自然就是见义勇为…… 一串推理证据链条形成,无懈可击。 卧槽! 这才是板上钉钉的手段! 沈潜看了王华中一眼。 王华中微微摇头。 当蒋庆之这番话说出口后,此案其实就结束了。 除非蒋庆之打造出来的东西名不副实。 沈潜深吸一口气,“此案……孙重楼无罪!” 陆炳起身,“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 “老陆,不去家中喝酒?”孙重楼还不知晓为了自己的事儿,自家少爷和陆炳翻脸了。 陆炳眼皮跳了一下,“不了。” 他走出大理寺,深吸一口气,看到斜对面有辆马车停着。 朱浩过来,“指挥使,是蒋庆之!” 陆炳已经看到了马车边上的莫展,“此案已经结束,孙重楼无罪。” 朱浩愕然,“竟然无罪?” 陆炳点头,“我知晓有人寻过你,你可曾答应了什么?” 朱浩心中一惊,“下官什么都没答应。” “东厂芮景贤如同一条猎犬在盯着咱们,行差踏错……本官也救不得你。” “是。”想到芮景贤那个阴人,朱浩不禁脊背发寒。 这时大堂里传来一阵喧哗,却是孙重楼在得意洋洋的说些什么……见义勇为可有奖励?怎地没有?少爷说过不能让英雄寒心,定然是你大理寺贪墨了那些奖励…… 车帘掀开,蒋庆之下车,和陆炳四目相对。 陆炳上马,缓缓策马过去。 “以往儒家与你之间争斗至少还保持着些许风度,在某些规则之内行事。随着你城外的那块地动工,墨家将会真正开始扩张……争斗,便会成为你死我活的厮杀。你做好准备了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无论谁挡在前方,推倒就是了。” “权贵,高官,豪绅,官吏……他们无处不在。”陆炳说道:“其实我颇为钦佩你的勇气,不过螳臂当车不是勇气,而是无知。 从争斗到厮杀,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当整个天下的士大夫都冲着你咆哮,冲着你撕咬时,希望你依旧能保持这份勇气。” “你们这些人啊!”蒋庆之叹道:“知晓你为何不得陛下重用吗?别说什么锦衣卫指挥使便是重用。那是一条狗!” 蒋庆之不准备给陆炳留面子,“那是因为陛下清楚你的秉性,在你等的心中有的只是自家的利益。 一心只为自己的利益做事之人,也就只看到自己头顶上的一片天。而我心中所想的是这个大明,我头顶上的天宽阔无垠。我看到的是整个世界。 我的目标是为了这个大明而努力,为了万民而奋进。我看似孤单,可我的身后却是整个天下,是天下万民。 我不孤单,孤单的是看似身边簇拥无数的你等。” 陆炳深吸一口气,把莫名涌起的空虚压下去,“这便是你所说的,百姓才能代表这个大明?可这个大明将要走向何方,却是陛下决断,是庙堂决断,是士大夫们决断,唯独没有百姓的事儿。你走偏了,墨家从开始就走偏了。” “我说过,谁轻视了百姓的力量,谁就会栽跟斗!”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陆炳策马而去,身后十余锦衣卫簇拥着,看着威风凛凛。 莫展说道:“伯爷,陆炳这番话……像是在缓和与伯爷的关系。” “他想自保,却不想得罪我太过。这番话便是示好。这人骑墙到了这等境地,怕是离神经分裂不远了。” 蒋庆之调侃着陆炳,想到历史上陆炳一边和严党往来密切,收取各种好处。一边看到有臣子无罪而被处置,便悄然出手帮助,便觉得这人是否有两个人格。 蒋庆之走到了大理寺外面。 正好沈潜面色微红出来,他此刻心中恼火之极,王华中却让他去给那些人一个交代:此事我大理寺尽力了,但你等办事不力,导致功败垂成。 见到蒋庆之,沈潜止步,微笑道:“长威伯来我的大理寺,稀客啊!请!” 既然此事不成,沈潜马上示好蒋庆之,这是止损。 蒋庆之走向他,沈潜拱手。 可蒋庆之却越过了他,擦肩而过时,说道:“本伯是来接自己的兄弟回家!” 就在沈潜笑容僵硬,面色微青时,孙重楼出来了,见到蒋庆之不禁欢喜的道:“少爷。” “下次还敢不敢了?”蒋庆之板着脸。 “不敢了,下次……下次最多打断他的手脚。”孙重楼挠头道。 “还敢顶嘴!”蒋庆之踹了他一脚,“刚给你炖了一锅你喜欢吃的牛腩,走,回家!” …… “谢权那边是有人指使,奴婢查到了他的上官出手突然阔绰了许多……” “拿了!” “是。”芮景贤低头,“另外,长威伯那边扣住那些泼皮不放,外界颇有微词,说没见过当事人扣住人证不放的。” “是朕的许可!” “是。” 嘉靖帝看着他,“还有事?” 芮景贤赔笑道:“臣告退。” 芮景贤刚走,陆炳就来了。 听完此案结果,嘉靖帝莞尔,“那孙重楼朕记得,有些天真烂漫。” 陆炳说道:“军中不少人在等着此案的消息,臣方才就听到了些。那些人说……” “说什么?” “大致便是兔死狐悲之意。” “庆之要弄的宝贝谁也不知是什么,许多人在猜测,心虚的人会担心焦虑……” 陆炳低下头,想到了蒋庆之那日的话。 ——你在嫉妒我! 他发誓自己并未嫉妒蒋庆之,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不甘涌来。 ——一心为自己牟利的人,只看到头顶上的一方天空。而我心中怀着这个大明,念着天下万民,我看到的是整个世界,所以我头顶的天空宽阔无垠。 “陆炳!” 陆炳猛地醒来,“陛下,臣失仪了。” 御前走神可是大错……陆炳脊背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若是陛下因此对我不满,或是觉着我不恭……各种杂念涌起,让陆炳焦躁不安,他下意识的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便说道:“陛下,那些人盯着城外那块地。长威伯若是开工……双方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墨家要扩张,必须要拿出能令朕,令这个天下信服的东西。上次庆之看似被人激将,可实则是在顺水推舟罢了。” 嘉靖帝摩挲着玉锥,轻声道:“既然开始了,那么,就一路向前!无论遇到什么险阻,去碾碎它们!” 第477章 瞧,我这是见鬼了吗 蒋庆之和孙重楼到了新安巷,一个在巷子口玩泥巴的孩子见到他们,便喊道:“孙石头回家了,孙石头回家了!” 瞬间整个巷子就活了过来。 那些街坊从家中出来,有人拿着菜刀,有人拿着擀面杖,有人拿着碗筷,有人双手都是面粉…… “石头回来了?” “石头,可曾挨打?” “哎哟!看着瘦了,伯爷,要给石头好生补补才是。” “我家刚炖的老母鸡,石头来半只。” 蒋庆之止步,看着孙重楼被围在中间,神采飞扬的和街坊们分享诏狱的经历。 “那里面臭烘烘的,一股子霉味。有人一到夜里就哼哼唧唧,还有人一直惨叫,问他为何惨叫又不说。还有人在吟诗,有人在叫嚷,说自己冤枉,求陛下开恩……还有人被拷打,好惨,那叫声比孙不同上次被多多挠了一爪子的惨叫还惨……” 富城和窦珈蓝在府门外看着这一幕,富城说道:“石头天真烂漫,喜欢谁便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这孩子看似憨傻,其实心中有数。他能和成国公厮混,也能和这些街坊打成一团……” “石头天生就能让人觉得欢喜。”窦珈蓝说道,然后恨恨的道:“偏生喜欢捉弄我。” “呵呵!”富城笑了笑,“这孩子有个好处,那便是喜欢的人会护着。” “是,上次遇到刺客,刺客有弓箭在手,我冒死前冲,却被石头撞飞……” 在伯府中,孙重楼就是开心果。在外面,他是令蒋庆之的敌人为之胆寒的阿修罗。 而在窦珈蓝这里,他是个喜欢使坏的顽劣小子。 “这几日石头不在家,所有人都不自在。”孙不同出来了。 孙石头和热情的街坊告别,“回头聊,我先回家吃饭。” 少爷亲自给他炖了牛腩,想到炖的软烂的牛腩夹在剖开的面饼中,一口咬下去,肉汁和酱汁混合着面饼的味儿…… 孙重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石头。”一个老人说道:“早上……还叫起床不?” 孙石头毫不犹豫的道:“叫!” 老人叹道:“早上没你那一嗓子,老夫总觉得差点什么。妥了,回了回了,没见伯爷都被你等挡着了。” 众人这才笑着散开。 “师父!” “老窦!” “臭小子!”富城板着脸,“下次再这般莽撞,腿都打折了。” “说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老窦!”窦珈蓝冷着脸。 “知道了,老窦!” 孙重楼一进家,又被围了一波,等开饭后,众人依旧围着他吃。 “……那小吏一进来,便说,长威伯说了……” 孙重楼咽下嘴里的食物,兴高采烈的道:“那些人一听就傻眼了,我就盯着陆炳,好家伙,这厮听到小吏转述少爷的那番话后,竟然双手握拳,那脸上就像是老窦被我气坏时一般,竟然红了。” “孙重楼!”窦珈蓝厉喝。 “知道了老窦。”孙重楼撇撇嘴,低声道:“女人好麻烦。” 孙不同挑眉,猥琐一笑,“等以后你就不觉着麻烦了。” 孙重楼叹道:“少爷也是这般说的。可女人有什么好。” 徐渭突然问道:“陆炳还有什么反应。” 孙重楼想了想,“我一直盯着他,见他的脸上……就如同是什么……煎熬,对了,就像是憋着屎,却又拉不出来的那种。” 徐渭看了胡宗宪一眼。 胡宗宪说道:“时至今日,伯爷的地位比他只高不低。陆炳此人善于明哲保身,此次却和伯爷短暂并肩后决裂,从利益上来看对他好处不多,坏处不少。他却甘愿如此,唯有一等可能……嫉妒!” “人呐!得知足。”徐渭感慨的道:“就如同我,每日三饱一倒,有酒喝,我便心满意足了。” 吃完饭,徐渭摇摇晃晃的出去溜达。 “怎地又来了这里?”徐渭看到菜场时,嘟囔道。 杨招娣正在吃饭,她的午饭很简单,一张饼,几块咸菜,外加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一块肉干。 干这一行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缺肉吃。每日若是有剩下的猪肉卖不掉,隔夜会发臭。杨招娣便会把肉弄成肉干,大半贩卖,剩下的自家吃。 “来了?” “来了。” 徐渭走到摊子前,吆喝道:“早上才将杀的活猪,先前那心眼子还蹦跳着呢!三指厚的肥膘,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这位大婶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就不给家里小子们带些肉回去?这天热了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每日多吃一口肉,两年后保证虎背熊腰……” “你这人说话怪好听的,来两斤肉。” “看您说的,我这是实话实说。” “再来块猪肝!” “一看您就是个大气的……” “肠子来一截,家里的狗看家护院也辛苦。” “啧啧!都说我是慈善人,可和您这么一比,我那哪是什么慈善,就是装模作样……” 徐渭嘴里不停,手中也不停,屠刀轻松切下了一块五花肉,称了一下,右手放开秤杆子,“您看看,这旺旺的,都压不住了。两斤多一点,算您两斤。” “肠子多送您一截。” “慢走。” 徐渭把屠刀放下,回头道:“我这也算是立地成佛了吧?” 杨招娣吃着饼子,点头,“佛了。” 徐渭笑眯眯的,突然眸子一亮,“瞧我这运气,竟然看到了谁……” 他看到景王和身边的内侍黄坚正行色匆匆往城外方向去,二人都背着大包袱,看似要去做什么事儿。 今日景王并未来伯府,理由是母妃卢靖妃召唤。 “这撒谎撒到了伯爷头上,有趣!” 徐渭笑眯眯的吆喝着,“上好的猪肉啊!” 一个妇人挎着竹篮过来,“听说了吗?” “啥事?”徐渭一脸八卦的模样。 妇人欲言又止,徐渭心中暗笑,便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吆喝道:“上好的猪肉,上午才将宰杀的啊!” 妇人见他不在意,关子就卖不下去了,“张家的慕被盗了。” “哪个张家?”有人问。 妇人见有人关注,精神一振,“就是昨日才死的那个张家。” “他家那小子?” “对。” “就是偷东西被失主发现,还打了失主一顿,被兵马司的人追赶,慌不择路被马车撞死的那个?” “就是他!” “哎哟!这墓盗的好啊!苍天有眼。” “可不是,张家老大不说无恶不作,可欺行霸市的事儿没少做。”杨招娣也加入了八卦的战团,“以往他在咱们这没少收钱,如今死了也算是老天有眼!” 热聊一阵后,杨招娣回来,坐下发呆。 “怎地,收钱的杨老大死了,此后你每月就省了一笔,为何不高兴?”徐渭问道。 杨招娣看了他一眼。“去了一个杨老大,还会有另一个杨老大来收钱。杨老大虽说收钱,可大体每月多少是有数的。若是新来一个……天知道会收多少。” 徐渭说道:“为何不联手驱逐?” 杨招娣摇头,“有人起了头,没人跟着……大伙儿都看热闹呢!你若是占据上风,大家打个太平拳。你若是不敌,那些人便会示好。没人是傻子。” 至于报官,二人都默契的没提。 报官若是管用,杨老大何至于能横行多年。 “要不……”徐渭欲言又止。 “你想用伯府的威名吓唬他们?”杨招娣摇头,“你在那府里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何苦为了咱们去求人,弄不好还会被呵斥责罚。” 日子不好过? “你如何看出我的日子不好过?”徐渭笑道。 杨招娣说道:“我见那些权贵人家的管事出门都带着随从,且大多穿着锦袍。不是我只看衣裳不认人,可你看看自己……衣襟上多处污渍,独来独往,看着也是笑眯眯的模样……压根就不像。” 徐渭低头看看衣裳,心想好像是……五日没换了吧! 他有些心虚,“最近忙了些,没顾上。” “若是做不下去了……”杨招娣看着他,“我给你找个活计,好歹能养活自己。” 徐渭尴尬的道:“倒是不缺这个。” “那就拾掇干净些。”杨招娣说道:“衣裳好坏是一回事,干净与否是一回事。不行……” 唰! 杨招娣发誓,自己此生从未见过有谁解衣有徐渭那么快的。 “麻烦了。”外袍丢在案板上,徐渭拱手,“回头给你带些吃的当做是谢意。” “哎!”杨招娣刚出声,徐渭一溜烟就跑了,“就是些吃的,千万别客气!” 杨招娣这才发现案板下面有个小包袱,打开一看。 “哟!是卤牛肉,好香。这是什么?点心,这小子是个有心人呐!”隔壁摊位的老头儿神色暧昧的道:“招娣,要不你就从了吧!” 杨招娣歪头看着徐渭往城外方向走,把包袱包好,看着那件外裳,说道:“他这人看似笑眯眯的,其实骨子里那股子傲气,隔着十里地我都嗅到了。” 徐渭跟着景王一路出城。 一路到了个荒凉的地儿,徐渭抬头看去,满山坟茔。 他躲在一棵树后,见黄坚拿出香蜡纸钱焚烧,景王走到一所新坟的前方,仿佛在祷告。 过了一会儿,景王回头,徐渭赶紧躲在树后,就听景王吩咐道: “听闻此人身材瘦小,想来肌肉会紧实些。” “殿下英明。” “如此,就选它了!拿锄头来,挖!” 第478章 老四这是变态了 徐渭自诩是个胆大的人,哪怕面对帝王也能横眉冷对。 他躲在树后,听到前方不断传来掘土的声音,以及二人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咚的一声。 “殿下,挖到棺木了。” “好,把土刨开,看看是薄棺还是厚实的。” “是薄的。” “撬开。” 吱呀! 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徐渭哆嗦了一下。 “打开了,哎哟!累死奴婢了。” “脱!” “是。” “殿下,果然是廋干廋干的身材。” “正好。刀子拿来。” “是要大刀还是小刀?” “这等廋干的身材,大刀会坏了那些肉,小刀。” 随后,就传来了切割肉体的声音。 天可怜见,徐渭在杨招娣那里听的耳熟的声音,此刻却在这荒山野岭的地儿不断传来。 “看,这便是心。” “小心拿起来,别扯破了。” “这是肺脏。” “这肠子里屎多,别戳破了。” 徐渭浑身哆嗦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恢复了些精神,悄然摸下山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隐约只见山上有两个小黑点不停的在动,像是在进餐。 …… “说是最近多了盗墓贼,专门挖刚下葬的棺木,把那人五脏六腑都盗走了。” 今日显章侯杜贺的夫人马氏过来寻李恬唠嗑,二人说了些京师的八卦,杜贺的夫人便提及了此事。 “盗墓就盗墓,为何盗走了五脏六腑?”李恬也被惊了一下。 马氏说道:“他们说那是游魂呢!” “游魂不是半夜游走的吗?” “那游魂生前被人取了五脏六腑,七魂六魄也随之而去。那魂魄四处飘荡,见到新下葬之人便去啃噬五脏六腑,说是只需吃了九九八十一副五脏六腑,这游魂就能回家。” 外面阳光明媚,二人却不禁打个寒颤。 “对了。”马氏担心吓到李恬,回头蒋庆之不满,“有人送了我一些南方来的好脂粉,回头给你送些来。” “你留着就是了。”李恬笑道。 “那可是南方脂粉大家王家做的,据闻是家主亲手所制,外面有价无市。”马氏得意的道:“这也是运气,侯爷当年在南方救过一人,那人如今生意做的不小,每年都会给侯府送些东西,今年便送了这个。” 李恬笑道:“那我就受之不恭了。” “客气什么。”马氏嗔道,接着说,“侯爷昨日和那些武勋闹了一场。” “没打起来吧?”李恬问道。 马氏摇头,“侯爷本是和几个好友在酒楼饮酒,却碰到了一群武勋,那些武勋讥讽,说伯爷口口声声说什么利国利民的宝贝,如今影子都不见半分。若到时候弄出个笑话来,那可就热闹了。” 马氏冷笑,“侯爷最佩服的便是伯爷,往日在家常说伯爷乃是他生平所见最为博学之人。那些蠢货讥讽伯爷,侯爷哪里按捺得住,当即就和他们闹了一场。” 李恬轻声道:“上次外子和显章侯云南之行归来,我听外子说,陛下那边对显章侯颇为赞许。” 马氏喜上眉梢,“多谢伯爷了。”,转瞬她又担心的道:“我家侯爷大大咧咧的,就担心此后会惹来陛下不满。” 她知晓,这定然是蒋庆之在嘉靖帝那里为杜贺说了好话。 “外子说,显章侯看似粗豪,实则是长久闲赋在家,时日久了颓废了。如今正是大有为之时,显章侯也该大显身手才是。不过陛下那里恩怨分明……喜恶也分明!” 这话李恬说的意味深长,“大大咧咧就对了。” 见马氏不解,李恬说道,“成国公就是这等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遮掩,反而得了陛下赞许。” 马氏恍然大悟,越发感激不尽,晚些告辞时,她有些为难的道:“说来好笑,侯爷大大咧咧不说,性子也操切,这不,那日有武勋激将他,他便答应了。” “是何事?”李恬微笑问道。 马氏说道:“那人说与侯爷打赌,若伯爷弄出来的东西果真是利国利民算他输。反之亦然。” “赌了什么?” “两万贯。”马氏尴尬的道:“侯爷其实并不好赌,只是性子……有些急躁。” 两万贯……上次杜贺和蒋庆之对赌五万贯,彻底倾家荡产,幸而马氏果断带着他来投诚,否则此刻什么显章侯府,早就成了破落户。 李恬平静的道:“回去告知显章侯,准备收钱。” 马氏大喜。 “如今大伙儿都在等着伯爷这边大展身手。等那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弄出来,侯爷放话了,若是东西弄出来,他便在城中最好的酒楼摆下十桌请客。” 送走马氏,李恬回到后院。 蒋庆之坐在树下,多多趴在石桌上,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斑驳的光斑随风而动。 “喵!”多多懒洋洋的叫了一声,然后又睡了。 蒋庆之正在沉思火枪的事儿,闻声抬眸。 “如今武勋都在等着你的那个宝贝。”李恬把马氏的话转述了一番。 “武学如今渐渐走上了正规,武勋们感受到了危机。他们若是愿意低头,那么为时未晚。可他们拉不下这个脸。于是恨屋及乌……” 蒋庆之伸个懒腰,“大势如潮,跟不上的,以后就只能谢幕了。” “对了,听闻最近京师出了个盗墓贼,专门偷盗那些新下葬的尸骸的五脏六腑。马氏说是游魂所为。” “娘子,那是封建迷信好不好。”蒋庆之无奈的道。 老娘们就喜欢这种带着些恐怖色彩的八卦,马氏就是其中的代表,每次来都要给李恬带些恐怖故事。 “伯爷,徐渭有事求见,说是急事。”黄烟儿低眉顺眼的过来。 昨日这丫头吃多了扣肉,大晚上肚子疼,霸占茅厕许久,让起夜的侍女们怨声载道。 “我去看看。” 蒋庆之去了前院,见徐渭面色青灰,有些惊魂未定的味儿,便笑道:“这是遇鬼了?” “差不多。”徐渭低声道:“我今日看到景王行踪诡秘出城,便一路跟着。这一跟就跟到了荒山野岭。我本以为景王是寻访谁,谁知晓……他竟去掘人墓穴,剖开尸骸……” 卧槽! 蒋庆之马上联想到了马氏的那个鬼故事。 原来不是故事,竟然是真事儿。 “后来呢?” “我没敢看,跑了。”徐渭第一次承认自己胆小,“我当时躲在树后,就听他们说什么好肉,什么肠里都是屎……” 蒋庆之呆住了。 老四这是……变态了? …… “陛下,燕三求见。” 嘉靖帝点头,手中握着一卷医书依旧不肯放下,上面画着经络图,竟然和他往日所看到的有差异。 道家修炼涉及到气血运转,搬运真气等等。而经络就是通道。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啊!”嘉靖帝蹙眉,在琢磨这份人体经络图的真伪。 “陛下。” 廋干的燕三行礼,“燕骑的人发现景王最近行踪诡秘。” 嘉靖帝漫不经心的道:“那孩子聪明,不会吃亏。” “是。今日燕骑的人跟着景王出城,发现他……”燕三修为了得,可此刻竟有些惊骇之意,“景王竟在掘墓。” “掘墓啊!好……什么?”嘉靖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燕三低头,“景王在掘墓。事后燕骑的人重新刨开墓穴,打开棺木,发现那尸骸的五脏六腑皆有被取出的痕迹,不过后来又放置了回去。” 黄锦哆嗦了一下,“燕骑的人莫非是看花眼了?” 燕三抬头,坚定的道:“燕骑行事以稳妥为上,此等事必然是再三求证,确证无疑才敢禀告。” “那逆子!那逆子!”道爷咬牙切齿的道:“掘人墓穴,开棺剖尸,他这是要做甚?” 黄锦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陛下,奴婢想到一事,大半年前有人去官府报案,说自家夫君的墓穴被人盗了,五脏六腑皆被剖开切碎……后来那案子没查清,便不了了之了。” “让那逆子来。”嘉靖帝面色铁青。 景王刚沐浴更衣,去卢靖妃那里问好。 “……最近天热,你少出门。看晒的黑黑的,夜里出门也不怕撞鬼?”卢靖妃嗔道,然后令人去取自己护肤的东西来。 “娘,那等东西男儿哪能用?”景王不耐烦的道。 “为何不能用?汉唐男人还簪花呢!当下不少男人还涂脂抹粉……” “那是女人干的事儿。”景王坚决不受。 “殿下。”陈燕进来。“陛下那边来人,召见殿下。” “小心些,别惹恼你父皇。”卢靖妃叮嘱道。 看着景王出去,卢靖妃叹道:“人这一辈子啊!前半生为前程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出了头,却还得为儿女打拼。这一生呐!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刻。” 景王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 到了永寿宫,他在殿外行礼。 “让他进来。” 里面传来了道爷的声音。 咦! 不是二龙不相见吗? 景王一怔,随即进去。 就见自家老爹面色铁青负手看着自己。 “逆子,为何掘墓剖尸?” 景王一怔,他没想到事儿竟然暴露了。 “说!”帝王的怒吼席卷而来。 此事一旦被外界得知,景王就会成为外人口中的妖魔,臣子们会建言把他幽禁在冷宫之中,此生不得外出一步。 “儿……没什么可说的。”景王缓缓跪下。 嘉靖帝大怒,“来人!” “陛下。” 嘉靖帝指着景王,“重责!狠狠地打!” 第479章 骄傲的景王 “你确定他吃了?” “没,不过听着那口气,像是要弄来吃了一般。” 徐渭回想起当时听到的声音,不禁不寒而栗,“彼时我觉着周遭都是厉鬼,若非养气功夫还好,就要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荒山野岭中,两人在兴高采烈的剖尸,周围全是坟茔,几只大鸟在树上呱呱叫着……只是想想,蒋庆之不禁脊背发寒。 “伯爷,这不是坏事。”徐渭渐渐恢复了理智,“景王这般疯狂,必然不能承袭帝位。伯爷一直担心二位皇子为了帝位而反目,此事一出,景王自然再无希望。” 蒋庆之摇头,“此事不可声张。” 徐渭说道:“悄然告知陛下就是了。” 蒋庆之再度摇头,“那孩子……我进宫去问问。” “伯爷,大局为重啊!”徐渭觉得蒋庆之有些感情用事了。 “我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墨家的巨子,才是想为这个大明做些什么的蒋庆之!” 蒋庆之起身,“记住,此事不可声张。” 徐渭胆子大,若是觉得此事对蒋庆之和墨家有莫大的好处,这厮绝对敢偷偷的把消息外泄。 蒋庆之再度告诫,便是提醒他,此事没有商榷的余地,若是我在外面听到风声,便是你的罪责。 他扫了徐渭一眼,等他出去后,徐渭苦笑,“难怪伯爷不屑于做帝王,感情用事之人,做帝王不是享受,而是遭罪。” …… 啪! 木杖重重责打在臀上,景王咬着软木抬头,瞪眼闷哼。 “说!”嘉靖帝头发散乱,眸色凌厉,“可是谁在蛊惑你?” 景王坚定摇头,嘉靖帝恼火,“拿了景王身边人,重责!” 早有人飞报卢靖妃,她闻讯也顾不得其它,急匆匆带着人赶来。 等她赶到永寿宫时,外面摆着一溜长凳,十余人被绑在长凳上杖责,最前面的就是景王。 “陛下!” 卢靖妃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 “此事与你无关,回去!”嘉靖帝冷冷的道。 卢靖妃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臀部青紫,不禁心疼落泪,“陛下,老四犯错,臣妾有管束不严之责,只请陛下看在臣妾的份上,饶了他吧!” “回去!”嘉靖帝怒了。 往日他这般厉喝,卢靖妃早就退了,可今日她却咬着嘴唇,缓缓跪下,“陛下……臣妾愿代为受罚。”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嘉靖帝指着景王骂道:“这个逆子所做之事令朕也为之瞠目结舌,怒不可遏。而你这个做娘的却还以为他依旧是那个懵懂孩童。” 卢靖妃看了景王一眼,“老四,还不认罪。” 景王看了母妃一眼,咬牙摇头,“娘,此事……你莫管。” 嘉靖帝怒极而笑,“打,打,打!” 卢靖妃怒了,“老四,你要气死娘不成?” 景王低头,木杖随即落下。 “陛下!” 卢靖妃哀鸣着。 “陛下,裕王殿下求见。” 裕王来了,见状跪下,“父皇息怒。” 嘉靖帝冷冷的道:“住口,再多一句,连你一起责打。” 没多久,景王看着气息奄奄,黄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跪下劝道,“陛下息怒。” 可嘉靖帝却冷着脸,“滚!” 黄锦愕然,见道爷眼神中有厉色,不禁想到了自己曾看到道书中描述的邪魔外道修炼的种种。 什么夺舍,什么用人体来做鼎炉…… 莫非陛下觉着景王是被邪魔外道蛊惑了? 不,是附体了? 黄锦看了卢靖妃一眼,卢靖妃绝望抬头。 “陛下!” 一个内侍急匆匆跑来,却是张童,“陛下,长威伯求见。” 蒋庆之到了永寿宫外,见到集体杖责的壮观一幕不禁愕然,“这是……” 接他的张童低声道:“长威伯,景王殿下就要被打死了。” 蒋庆之疾步过去,见景王趴在长凳上,气息奄奄,不禁喝道:“住手!” 行刑的内侍早就打怕了,此刻听到蒋庆之厉喝,赶紧举起木杖,目视黄锦。 黄锦已经暗念了许久的佛号,此刻见到蒋庆之,不禁暗喜,心想果然是佛祖显灵,回头就去烧香。 卢靖妃本以绝望,此刻如蒙大赦,她一声不发,就等着蒋庆之劝说。 这时候她说的越多,嘉靖帝被激怒的可能性越大。 “陛下。” 蒋庆之上前,见景王的屁股青紫,高高肿起。又几处都破了,不禁叹息,“这是何苦来由。” “你可知这个逆子做了什么?”嘉靖帝冷笑,但看到景王的伤势时,眼神不禁一暗。 蒋庆之心中一个咯噔,盗墓的事儿他准备单独和景王说,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让这个变态的侄儿从此远离坟茔。 “你跟着朕来。”道爷进了殿内。 “表……叔。”景王睁开眼睛,对蒋庆之艰难摇头。 啪! 蒋庆之毫不客气的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闭嘴!” “打得好!”卢靖妃赞道,此刻蒋庆之便是景王唯一的救星,就算是把他打个半死,只要能让道爷怒火熄灭,卢靖妃都觉得值当。 蒋庆之进了殿内,见道爷负手站在神像前,神色怅然。 “那逆子……黄锦。” “是。”黄锦摆摆手,带着内侍们出去,随后亲自把门,不许人靠近。 “那逆子去掘人坟茔。” 道爷觉得蒋庆之该大惊,可身后没动静,“打开棺木后,这逆子竟然剖尸。” 身后依旧没声音,嘉靖帝回头,见蒋庆之一脸唏嘘,便问道:“你知晓此事?” “刚知晓。”蒋庆之说道:“今日本来有功课,老四却告假,理由是卢靖妃那里有事儿。可有人却看到他出城,于是便跟着。” “那人是谁?” 道爷问道。 蒋庆之发誓自己听到了杀机,为了替儿子掩饰,道爷绝壁干得出灭口的事儿。 “陛下放心,那人绝不会外泄此事。” “嗯?”道爷有些不满,但蒋庆之却坦然看着他,显然不会泄露那人的名字。 “此事若是外泄,老四此生就完了。”嘉靖帝突然笑了起来,从侧面看去,那笑容苦涩,带着些疲惫。 “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朕有了孩子之后,真切体会了这句话。”嘉靖帝说道:“朕不知老四从何处学了这些,但想来离不开那些邪魔外道……” “陛下,臣觉着老四不是那等人,再有,什么邪魔外道需要剖尸修炼?”蒋庆之觉得道爷去写玄幻,绝壁想象力能独领风骚。 “道书中记载过,为修炼魂魄,有人曾杀人,以秘法摄取亡人魂魄……” “臣敢打赌,绝对一无所获。” “有人曾掘墓寻找魂魄……” “陛下,臣敢说,那人是喝多了。” 嘉靖帝回身,“你可知一旦误入歧途会如何?” “陛下,修道从不是修什么外物,修的是此处。”蒋庆之指着心口,“臣不知如何修道,却知晓老四不会干出那等人神共愤之事。” “等发现时,晚矣!” “臣以为可慢慢询问。” “若消息扩散……” “谁扩散出去的,臣亲自去灭口!” 话说到这里,二人的嗓门都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听到二人的争吵声,卢靖妃垂泪,“你这个逆子,为了你,你表叔……” 蒋庆之竟然敢硬扛道爷,也要护着景王,让卢靖妃深深的感动了。 “黄锦。” “陛下。” “问那逆子,可愿说实话?” 黄锦过来,俯身问,“殿下,陛下问,可愿说实话了?” 景王努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禀告父皇,儿,错了。” “陛下要问的是动机。”黄锦叹道。 景王摇头。 黄锦遗憾的进去,“陛下,景王……” 嘉靖帝冷冷的道:“这逆子真当朕不敢下狠手吗?来人。” “陛下!”蒋庆之说道:“臣愿去劝说景王。” 嘉靖帝摆摆手,看着颇为疲惫的坐下。 身为帝王,他从未妥协和低头,哪怕面对再多敌人也从容不迫。但身为人父,他却屡遭丧子之痛。 景王的事儿令他愤怒到了极致,但更令他愤怒和感到无力的是,这个儿子宁可被杖责,也不肯对他说实话。 蒋庆之盘坐在景王身前,摆摆手,“不想死的离远些。” 那些行刑的内侍看了黄锦一眼,黄锦点头,这才如蒙大赦的离开。 蒋庆之看了卢靖妃一眼,卢靖妃指指自己,蒋庆之点头……您也得走。 卢靖妃心中一震,知晓自己儿子干的事儿怕是离把天通个窟窿不远了。 随后周围都走光了,蒋庆之这才说道:“我不知你为何要去掘墓剖尸,不过你是个骄傲的孩子,不肯说,多半是此事中有令你难为情的地方。” 景王骄傲,哪怕是做好事儿也会遮遮掩掩,谁要问他,他一脸不屑之意,表示和自己无关。好像做好事是一件丢人的事儿。 景王默然。 “知晓陛下为何这般震怒吗?”蒋庆之轻声道:“陛下不是愤怒于你干了什么。作为父亲,无论你做了什么,哪怕你把天捅出个窟窿,陛下也会挡在你的身前,哪怕自己身陨,也不会让你受损半分……” 景王嘴唇蠕动了一下。 “陛下的怒火来自于……他最疼爱的儿子,竟然选择了挨打,也不告诉他实情。陛下伤心了。” 蒋庆之感同身受了道爷的怒火和疲惫,以及无奈。 “身为人父,此刻陛下唯一的念头就是,在事发之前,为自己的儿子遮掩这一切。哪怕有违律法,哪怕得罪上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这是人父之心。” “表叔……”景王抬头。 蒋庆之起身,回头。 道爷就在身后。 那眼中有浓郁的化不开的怒火,以及隐忧。 景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父皇。” 道爷冷冷看着他,“说。” 景王开口,“先太子去时,我赶到东宫,见父皇坐在床榻边上,摸着先太子的脸,哀伤不已。我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父皇,那一刻……” 心中的高山崩塌了……蒋庆之摇头。 “那一刻我发誓……” 景王看着嘉靖帝,嘴唇蠕动着,“孩儿在那一刻发誓,定然要学好医术,让自己的亲人……不再受病痛之苦!” 第480章 推高你的成本 景王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不屑于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他们若是关爱谁,更像是在针对谁。 道爷其实就有些这样的味儿,比如说关爱谁,定然是冷冰冰的,仿佛是例行公事。 在蒋庆之看来,道爷喜欢景王的最大原因不是聪明,而是因为景王在这一点上几乎完全承袭了他的性情。 翻开史册,你能看到帝王在势弱时低头,能看到他们妥协。但骄傲如道爷,哪怕被士大夫们逼入西苑也不肯软弱半分。 不是道爷不知晓暂时妥协的好处,而是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肯退让半分。 他一边板着脸呵斥蒋庆之,一边努力挤出自认为和善的微笑登门去为他说亲。婚后李恬说,那日道爷在李家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那一定是在宫中就练习好的笑容,一直维持到了最后。 他会尽力而为,做自己该做之事,做了便是做了,事后却不会张扬,更不会以此来展示自己的仁慈或是关爱之意。 景王也是如此。 “我看了许多医书,又去请教御医,可御医们这个说心肺如何,那个说肠肝肚肺如何,就没有一个标准。 我曾听表叔说过,人体是个精密的令人不敢相信的东西,不曾彻底弄明白里面的道理,就不可轻易下结论。于是某日我得知有恶人身死……” 道爷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庆之无奈苦笑,好吧,是我的锅。然后指指景王,对黄锦瞪眼。 “快,解绑,寻了金疮药来。”黄锦这才反应过来。 “我第一次剖开尸骸,吐了许久。”景王有阵子廋了许多,结合时间,蒋庆之判断就是这厮玩解剖的时候。 “我看到了人心是什么样的,看到了五脏六腑是什么样的,还有那些膈膜……那些肥肉,那些油脂……我还看到了胫骨,血脉……但我却没看到经络。” “后来我心有不甘,便一次次去掘墓剖尸,想找到人体经络所在。” “小子,经络定然有。”蒋庆之打断了他的话,“只不过用肉眼看不见罢了。” 嘉靖帝和景王齐齐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蒋庆之老神在在的道:“陛下,经络绝对有。” 后世科技昌明,可许多疾病却不知来由,也不知如何诊治。随着科技发展,人类向更微观的方向取得了更大的进展。 细胞的各种运行机制,以及各种功能渐渐被发现,人类才愕然发现,人体许多构造尚未被发现。而在隐约中,细胞的运行机制和东方的气血、经络之说吻合的地方不少。 “为何不说?”老父亲冷冷问道。 陛下,你骄傲,你儿子更骄傲啊! 蒋庆之忍不住叹息。 景王低头,“没学成,难为情。” “朕的医术足以为你师。”道爷淡淡的道。 看,这骄傲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老景王。 景王说道:“我……二龙不相见,我担心父皇……” “逆子!”道爷冷冷的道:“来人。” “陛下。”黄锦低眉顺眼的过来,给蒋庆之丢个‘你果然了得’的眼神。 “抬回去,禁足半个月。” 景王被禁足半个月的消息传遍了宫中。 御医去了景王的寝宫,一番诊治后说道:“半月后就能行走自如了。” 蒋庆之这才进去。 景王趴在床榻上,“表叔所说的经络,可有实证?” “人体并非你肉眼所限那么简单。在细微处……我曾教过你等,这个世间并非我们肉眼所见的模样,而是我们的肉眼只能看到这样的世界。而在别的生物眼中,这个世界却是另一个模样。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黄坚一瘸一拐的拿着一本册子过来。 “表叔,这是我这阵子记录的东西。”景王有些得意,“那些人都罪大恶极。” “有些意思。”蒋庆之翻看了一下,都是些人体解剖草图,以及一些文字记录和推测。 “这个世界越往微观处去看,就越是神妙。人的肌肤筋骨是由什么组成的?那些东西是怎么维系人体运行……” 蒋庆之轻声说着,景王听的入神,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低头一看,这厮竟然睡着了。 蒋庆之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卢靖妃和裕王在外面,蒋庆之轻声道:“无碍了。” 卢靖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等时候说什么感谢纯属多余,一切记在心中就是。 蒋庆之和裕王走在宫中,裕王说道:“表叔,我若是说无论老四做了什么,也不肯藉此攻讦他,你信吗?” 蒋庆之看着他,裕王抬头,目光坦然。 “我信!” 永寿宫,道爷站在神像前,默然良久。 “陛下,长威伯来了。” 道爷点头,蒋庆之走到他的侧后方,“景王睡了,御医说还好。半个月后就能如初。” “朕的医术不差。”道爷淡淡的道,“半月不到他就能活蹦乱跳。那些内侍下手看似狠辣,可最后那一下却收了力,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这一家子太聪明,蒋庆之觉得自己有变傻的趋势,“从有传承以来,医术发展缓慢,臣以为这里面涉及到对人体认知的局限和错误……” “你的意思是说,老四有功?”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可那些人无知。” “臣既然身负陛下重托教导皇子,自然会教他们做人。” “妥!” …… 人太聪明其实没什么意思,越聪明的人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而知道的越多,就会越迷茫,越痛苦。 所以当看到小侄女儿在前方蹲身,乖巧的令人心疼时,蒋庆之觉得还是女娃儿好。 “表叔,他们说四哥被爹责打了,我想来求情,却被拦住了。”长乐有些愧疚。 “这事儿你掺合不上。”蒋庆之仔细一想,不禁暗自叹息,这绝对是道爷令人去告知长乐的身边人,拦阻了她。 “表叔,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长乐拿出一个绸缎包着的东西,从外观上看是书卷。 蒋庆之笑呵呵接过,长乐飞快行礼告辞。 看着侄女儿走远,蒋庆之打开布包,是几卷书。他翻开一页,娟秀的小字入目……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蒋庆之翻开下一页,果然是金刚经。 这是侄女儿为他祈福抄录的经文。 蒋庆之把经文包好,绸缎滑腻,他便放在怀里,鼓鼓囊囊的看着不好看,却笑的格外开心。 被人关爱是一种幸福,但当那种关爱叫做喝药时,蒋庆之就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条缝隙,让自己钻进去躲着。 “夫君,这是几位老御医一起商议了许久开的药方,说是对夫君这等积劳成疾的身子骨大有裨益。快趁热喝了吧!” 李恬拿着一个大碗,真的是大碗……蒋庆之目测和自己的脑袋差不多大的大碗。 “你放那,晚些我就喝。”蒋庆之笑眯眯的道。 “我刚试过,不烫。”李恬早就看穿了他的用心。 蒋庆之叹息,“你看这碗有多大?” 李恬比划了一下,黄烟儿也下意识的比划了一下,然后和自己的脑袋对照了一下,不禁做个鬼脸,“好大。” 蒋庆之说道:“这一碗药下去,饭都不用吃了。” 李恬一番软硬兼施,蒋庆之最终端起大碗,其实他不怕药多,怕的是药味儿。 这药方不知谁开的,什么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汤色黄黑,一股子说不出的味儿,不是腥,而是浓重。 那药汁的味儿……蒋庆之闭上眼,屏住呼吸,咕咚咕咚…… 呃! 他长长的打个嗝,放开味觉器官,顿时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袭来。 一颗蜜饯粗暴的塞进了他的嘴里,接着碗被接走了,人也走了。 就像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老嫖客。 外面传来了妻子的声音,“今日晚饭给夫君弄个辣椒炒肉,肉要五花的。再来两片扣肉,要三指厚的肥肉那等五花,做软烂一些……” 被人当做是孩子哄的感觉其实很不错,至于什么爷们就该硬扎,硬泥煤啊!这是一种生活情趣好不好? 蒋庆之鄙夷了一番自己的软弱,闭上眼,想着景王的事儿。 中医和传统文化紧密相连,五行相克,气血运行,经络流注……看似无稽,可后世却被一一验证。 但当下中医靠的是传承,一个师父带一个弟子,最多两三个。就这么单传下去,不小心传承就断了。 若是形成规模化呢? 蒋庆之琢磨了一下,觉得有搞头。 他越想越兴奋,就去了书房。 ——批量培育郎中! “伯爷!” 计划刚开始写,徐渭来了。 “何事?” 徐渭进来,“先前有人来问,问伯爷的宝贝何时能弄出来。” “皇帝不急太监急。”蒋庆之说道。 “那些人说伯爷这是想不了了之。”徐渭说道:“城外那块地每日都有人在盯着,伯爷吩咐砌墙,老胡那边去寻工头,可没人接这笔生意。” 蒋庆之呵呵一笑,“这是釜底抽薪?有趣,有趣!” 徐渭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人不过是想让伯爷多花些钱罢了。” “推高我的成本吗?”蒋庆之笑了笑,“那些蠢货啊!却永远都看不透人心!” “砖头到位了。”徐渭说道:“如今就堆在那块空地上,就两日。”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你一块我一块,就被人拿了三百余块。 家中护卫盯着,可防不胜防。如今动手偷拿的人越来越多……再这般下去,伯爷,不出十日,那些砖头就没了。”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那些偷拿别人建筑材料的事儿。 这占便宜的心态古今如一啊! 那些人定然在看笑话吧! 第481章 阳谋 蒋庆之的书房里最多的是书籍,书籍中最多的种类是游记。 古文本就美,用古文来记录出游的经历,看着就如同艺术品。 蒋庆之没事儿就拿着一本游记赏玩,让整个心神放松下来。 “那些工头不敢得罪儒家,故而无人敢接咱们的生意。” 负责此事的胡宗宪来了,“我去寻过工头,许以厚利,可他们却说这生意只是一笔。” “做了咱们的生意,此后就会被赶绝。他们不傻,自然不敢接。”徐渭抚须说道:“此事倒是有些麻烦。” 不过徐渭就是徐渭,片刻后就想到了法子,“上次工部侍郎蓝臻刁难咱们,工部尚书姜华为此颇为歉疚。伯爷只需开个口,从工部弄些工匠不在话下。” 说着,徐渭看了胡宗宪一眼,那眼神傲然,“那些蠢货以为就这样能让咱们难堪,可……这也算事?” 若非是好基友,胡宗宪发誓要把这个骄傲的让人忍不住想动手的家伙打个满头包。 工部那边的工匠可不在乎什么儒家的威胁,那些工匠吃的官饭,虽说待遇普通,可架不住旱涝保收。 徐渭得意的坐下。 蒋庆之拿出药烟,“走工部这条路是不错,可却显得咱们底气不足。” 胡宗宪点头,“墨家向外扩张必须要稳妥,一味靠朝中帮衬不妥。一旦养成了习惯,那些人……” 他突然面色微变。 “那些人怕是就在等着这个。” 徐渭的面色比他变得要早一些,“工部那边……” “我去问问。”胡宗宪起身出去。 一个多时辰后,消息传来,“工部最近有几个大工程,工匠们几乎倾巢出动。” 徐渭面色难看的进了书房,“伯爷,是我轻敌了。” 胡宗宪随后进来,“莫要小觑了那些人,一人智短,集思广益之下,诸葛武侯也只能甘拜下风。”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那些人此刻想来正在得意洋洋吧!” …… “蒋庆之想打造墨家的根基,且竟然就在京师之外,每次进出都能见到。这是刺果果的挑衅!” 蓝臻在一家酒楼里微笑道,“墨家最重要的工事,工事必须有工坊,有工匠。等他那所谓利国利民的东西做出来,若是平庸,群起而攻之,让其无功而返……” “没有工匠,蒋庆之一人能做什么?不过是徒劳呼喊罢了。”对面的杨清笑道。 “工匠是根本,可城外的却是根基。”蓝臻说道:“一旦城外的根基建成,蒋庆之就有了根基,墨家就有了号召力。断掉他!” 他眼中多了利芒,“那些工头不敢得罪儒家,那么蒋庆之唯一的路便是从工部借用工匠。可本官早有准备,几处营建大事一起动工,都是耽误不起的大事儿,谁敢借调工匠给他。” “姜华那边……”杨清问道。 “姜尚书对蒋庆之颇有好感。”作为工部右侍郎,蓝臻和姜华的关系不冷不热,有时候还会发生些争执,“不过姜华此人谨慎,不可能为了蒋庆之火中取栗。” “那么此事就妥当了。”韩瑜举杯,“这一杯敬蓝侍郎。” 蓝臻既然决定靠拢这些人,自然要抛出投名状,他喝了酒,说道:“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让蒋庆之欲哭无泪的法子。”蓝臻笑的古怪,“本官经历营造之事颇多,但凡是在宫外营建,那些物资都会被盗,多少罢了。 刚开始抓住责打,后来人越来越多,就只能喝骂…… 那些人见有便宜可占,便一拥而上……你等没见到,乌压压都是人,一拥而上,把那些砖石木料尽数拿了,一块不剩。” “愚民!”韩瑜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可怕。 “穷是一回事,爱占便宜才是起因。”蓝臻说道:“后来本官令人抓了几个,一番讯问得知,是有人说那些物资都带着什么龙气,拿回家去每日供奉,可百病不生,消灾解难。” 韩瑜眸色一亮,他看了杨清一眼,看到了欣赏之色。 “墨家传承千年,想来也有些气运。那些砖石……” “拿回去搁着,就能借助墨家气运护佑家宅平安。” 二人看着蓝臻,有些惺惺相惜的味儿。 “蓝侍郎做这个工部侍郎……屈才了。”韩瑜认真的道。 蓝臻微笑道:“只是小手段罢了。” 等蒋庆之看着空荡荡的工地,怕是血都要吐三升出来。 三人举杯,心照不宣的都笑了起来。 …… 王二家原先住在京师西城的贫民窟中,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了,便把祖宅卖了。一家子在城外弄了个茅屋,他自己在城外为人做工,倒也勉强养活了妻儿。 这日他从做工的店里出来,就听几个妇人在一家布庄外面嘀咕。 王二疲惫欲死,便蹲在边上歇息,听到几个妇人提及了什么气运,不禁往那边悄然挪了过去。 “……说什么墨家传承了千余年,历代祖师爷都有什么气运留了下来,千余年下来,那些气运多的吓人。” “……如今城外那块地便是墨家的根基,那些砖石都被墨家历代祖师爷施法,加了气运。若是能弄到一块回家供着,消灾消难不说,还能祛病延年呢!” “岂止?我听闻还能借此发财。” 听到发财王二就心动了,他在搬离城中时曾发誓,此生定然要出人头地,把祖宅重新买回来。 卖什么都行,哪怕是卖身,也不能卖祖宅,这是此时的社会认知。卖了祖宅,那这个家就算是彻底败了。 王二凑过去嬉笑问道:“几位娘子,这事儿可是真的?” 一个妇人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王二陪笑道:“我就是一问。” 那妇人见他穿着破旧,这才说道:“前日有人拿了一块砖头,第二日家中生病的老娘竟然就能下床了。有个落魄读书人,就拿了一块石头,第二日竟然就有人聘他做西席,报酬优渥……” 卧槽! 王二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回到家中后,和娘子商议了一番。 “我去拿。”王二的娘子说道:“他们总不好打女人吧!” 王二摇头,“你这身子骨跑不快,被抓住就麻烦了。那位可是杀神,他身边有个忠仆叫做阿修罗,专门杀人为生。 上次那谁,兵马司的一个百户就被他杀了,事后却屁事没有。你想想,百户官说杀就杀,咱们算个啥?” 妇人一听就怕了,“那……你也别去了。” 王二指指堪称是家徒四壁的家,“咱们家就这模样,夏日炎热,冬日冷的回家只能抱在一起御寒。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孩子廋的……” 他的儿子在边上玩泥巴,看着就像是一条廋削的小狗儿。 王二咬牙,“但凡有发财的机会,就算是死,我也要去试试。” 是日夜里,王二拿着一个麻袋出发了。 “小心些。”妻子嘱咐道。 “放心。” 王二发现这一路竟然有同行,而且不少。 有人带着麻袋,有人提着竹篮,最妙的是,有人竟然挑着箩筐。 “这是要准备把那些砖石都挑回家去?”王二觉得此人太贪。 陈湛此时就在城外,他将负责评估此事的结果。 蒋庆之那块地就在城外百姓聚集地的外围,外围最多的便是酒肆和小旅馆,陈湛包下了一家小酒肆,令掌柜在外面摆了酒菜,他自斟自饮,徐徐夜风吹来,倍感惬意。 身边随从不断在禀告最新消息。 “来了不少人,不过新安巷派了五个护卫在看守那些砖石,都带着刀,在大声呵斥,那些人暂时没动。” “会动的。”陈湛颇为佩服出这个主意的蓝臻,“这是阳谋,把人心人性算到了尽头的阳谋,蒋庆之手段再多也挡不住。” 关键是蓝臻那边通过工部的几个大事儿彻底堵住了蒋庆之的另一条路。 “今夜会很热闹。”陈湛看着夜空,仿佛看到了老友方卓。 随从笑道:“砖石若是被抢光了,蒋庆之怕是会被气吐血。” 砖石可以采买,可人心却是买不来的……陈湛喝了一口酒水,“他在螳臂当车,精神可嘉,不过最终必然会撞的头破血流。” 就这么一步步的把蒋庆之逼的走投无路。 他要么只能搁置了城外这块地,就此缩回新安巷教授弟子。 按照他们的分析,若是这样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墨家要想拥有和儒家初步相抗衡的势力,至少得五十年。 五十年后,蒋庆之还在不在……这是韩瑜当时的话。 众人随即大笑。 方卓自尽是陈湛心中永远的痛,他念及老友,一股怒火涌起,“让咱们的人发动!” “是。” 没多久,就听那边有人喊道:“咱们人多,怕什么?动手!” 说着一个男子就冲了过去。 那些蠢蠢欲动的百姓发一声喊,跟着就往堆料的地儿跑。 陈湛微笑道:“看,我说过会很热闹不是。” 就在此时,只见一股光柱突然从里面投射出来。 光柱不断摆动,照亮了那些兴奋的脸。 “这是什么?”陈湛霍然起身。 接着,有歌声传来。 歌声宏大,且神圣。 “是心经!”有人惊呼。 是个女人在吟唱心经。 卧槽尼玛! 所有人,从陈湛到那些准备哄抢砖石的人,都呆住了。 第482章 墨家神迹 今夜星光灿烂,星空下,数百人带着各种工具,在距离砖石堆不到五十步的地儿呆滞着。 光柱缓缓摆动,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来回照射。 吟唱声一直不停,令人心生神圣之意,那些龌龊的念头竟然渐渐消散。 中原人信奉的是祖宗,但却敬畏神灵。 特别是正准备干坏事儿的时候,突然传来吟唱心经的声音,更是令人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什么贪念都消散了。 “这是谁在吟唱!”陈湛率先清醒。 “陈先生,还有乐声。” 随从说道:“这声音隔着老远依旧清晰可闻,怕是……怕是……不是人所为。” 一个男子急奔而来,“陈先生,那吟唱声和乐声都来自于那堆砖石。” 陈湛不敢置信,“砖石会奏乐,会吟唱?蠢货!” 男子诅咒发誓,“若是假话,小人愿被天谴!” 天谴这个词都用上了,可见男子心中的恐惧。 陈湛心中一沉,仔细看去,就见男子面色铁青,竟是恐惧到了极致的模样。 “小人……小人不敢再去了。”男子说道,“咱们干这事儿触怒了神灵,小人家中尚有妻儿……不敢带累他们。” “去看看。”陈湛不信什么砖石会唱歌,会奏乐,便带着随从挤进了人群中。 王二就在最前面,他呆呆看着前方的砖石堆,乐声和歌声不断传来,那歌声清越,乐声悠扬,组合在一起,令他不禁想到了庙宇。 “在何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有人粗暴的把王二推开,一个文士站在了他原先的地儿,看着前方的砖石堆,面色剧变。 五个护卫拔刀在手,另一只手拿着火把。火光照亮了最前面的砖石堆,陈湛的耳力不错,听出歌声就是从最前面的砖石堆中传出来的。 有人冷笑,“定然有人藏身砖石之后。” 陈湛仔细看去,他自诩耳力不错,可瞪圆了双目看去,前方只有砖石。 人若是躲在下面,别说唱歌奏乐,怕是呼吸都难。 “这……”随从已经惊呆了,“陈先生,这是神迹,神灵下凡了。” 陈湛身体摇晃了一下,“这……这如何可能?” 神灵下凡,神灵现世的传闻多不胜数,但都是传闻,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神灵什么模样,更没有人见到什么所谓的神迹。 愚民无知,把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归于神灵……这是方卓当年喝多后的话。 想到方卓,陈湛的心猛地一缩。 “护卫们!对,护卫!”陈湛觉得自己在犯蠢,这事儿只需看看新安巷的几个护卫神色就知晓了。 若是他们事前得知,此刻就算是装模作样,也瞒不过他陈湛的双眸。 陈湛往前一步,仔细看着那五个护卫。 五个护卫神色紧张,不时回头看一眼砖石堆。 陈湛敢用自己的性命打赌,这五人也不知此事。 也就是说,这并非是人为! 而是……神迹! 墨家的神迹! “墨……”陈湛痛苦的呻吟着,他发现事儿已经开始不受控了。 众目睽睽之下,墨家竟然弄出了神迹。今夜的事儿传出去,墨家之名将会蒙上一层神圣的外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儒家。 这是为对手做嫁衣! 陈湛猛地抬头,嘴角带着笑意,眼中却有疯狂之色,“神灵降世吗?那又如何!” 王二站稳后,瞪了文士一眼,等发现文士身边跟着两个大汉,便嘟囔着往另一边躲。 有人喊道:“神灵就在前方,去拜见神灵,福运自然就来了。” 陈湛喊了一嗓子,身后人潮开始涌动。 他冷笑道:“神灵又如何?若是能让蒋庆之死无葬身之地,我愿与神灵为敌!” “为了发财,拼了!”王二咬牙跟着人潮往前涌去。 正好心经吟唱结束,陈湛不禁大喜,喊道:“神灵走了。” 一段乐声后,吟唱声突然变了,变成了男子的声音,宏大而威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正在涌去的众人纷纷止步,王二面色剧变,“这是神灵又来了。咱们得罪了神灵,要有天谴!” 天神在上,王二发誓自己从未听过这等威严的声音,以及如此宏大的乐声。 他情不自禁的跪下,叩首,“神灵恕罪,神灵恕罪……” 陈湛也呆住了。 这神灵竟然变成了男的? 那乐声也变了,宏大而令人敬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随从颤声道:“陈先生,神灵怒了。怒不可遏了。咱们……咱们这是在亵渎神灵啊!” 神灵让你消停些,你特么还敢鼓动百姓去抢砖石,这是要作死吗? 陈湛的身体颤抖,“不能!不能!蒋庆之不可能召唤神灵。” “这是墨家的气运!”随从马上就脑补上了剩下的内容。 “墨家巨子们千余年来不断飞升,与神灵交好,这是请了神灵下凡来为蒋庆之助威了。” “住口!”陈湛面色惨白。 他放眼望去,现场除去自己三人之外,竟然全都跪了。 我滴神啊! 有人在惊叹。 这时乐声突然一变,变得空灵。 接着一个男子的歌声传来。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这歌声同样悠远空灵,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 乐声悠悠,恍若世外之音。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陈湛博览群书,听出了这歌曲的来由。 这是前宋一僧人所作,听着简单,却寓意深远。此刻被编曲,用那空灵的乐声和嗓音高唱出来,让人心生出尘之意。 “这……” 陈湛的内心防线终于崩塌了。 王二抬头,仿佛看到了星空下有诸神在威严的俯瞰着自己,他叩首,“求神灵宽恕,小人再不敢了,小人再不敢了……” 在场的人都怕了,那五个护卫此刻面色铁青,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宗宪交代他们今夜来此看守,本以为会有一场厮打。当看到涌来的百姓有数百之多,而且外围还有不少人时,五个护卫都绝望了。 可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了乐声和歌声。 神灵下凡了! 他们回头看去,乐声和歌声明明就在身后不远处,可却只看到了一堆砖石。 那种感觉令人敬畏,更令人害怕。 “退后!”一个护卫神经绷的太紧,忍不住喊道。 一个个百姓膝行着后退,却不肯走。 王二就在最前面,虔诚的祈祷:“求神灵护佑小人发财吧!小人家贫,每日三餐难以果腹。小人倒是能忍,可看着妻儿忍饥挨饿,小人……小人恨不能死了。” 他哽咽道:“求神灵慈悲,伸个手帮帮小人吧!” 外面来的人越来越多。 陈湛木然站在那里,有人喝道:“哎!你三人这是要亵神吗?还不跪下?” 随从低声道:“陈先生,走!” 若是被人认出来,以蒋庆之的尿性,弄不好能弄死陈湛。 陈湛麻木的出了人群,看着随后源源不断涌来的人,他喃喃的道:“机关算尽,却是为蒋庆之做了嫁衣。机关算尽,机关算尽……哈哈哈哈!” 守城的将士发现这边不对,赶紧禀告。将领当即令人缒城而下去查问。 没多久军士回来了,“副千户,墨家那块地有神灵降世了。” 卧槽! 将领仔细一问,震惊之余,便亲自出城去查探。 他到了现场,只见上千百姓把那块地儿围的水泄不通。 “闪开!” 军士们在前面开道,将领走到前方。 此刻乐声换了,换成了金刚经。 将领本信佛,听到着乐声和歌声,情不自禁的跪下。 “副千户,人越来越多了。”手下军士担心闹出群体事件来。 “禀告上去!”副千户依旧虔诚的祈祷。 消息迅速传到了西苑。 “什么?” 值守的严嵩一听就懵了。 “那些砖石在奏乐吟唱,从心经到金刚经,唱了许久。上千人此刻都跪在那里,跟着吟唱……” 夜渐渐深了,上千人的吟唱声传到城中,引得百姓夜不能寐,纷纷出来查看。 严嵩父子相对一视。 “莫非是有人弄鬼?”严世蕃说,“什么神灵降世我是不信的,多半是蒋庆之弄的贵。” 来禀告的小旗惶恐道:“小阁老,小人亲眼所见,那里都是一堆砖石,再无别的东西。那乐声宏大,歌声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且宛若天籁。万万不可能人为。” 严世蕃狐疑的看着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蒋庆之收买了这些人。 “小人发誓。”小旗肃然道:“且此事数千人目睹,万万不可能作假。小人来时,乐声与吟诵已经变成了道家的迎仙客。” 严世蕃倒吸一口凉气,“墨家果真有气运,能令神灵下凡?” 道爷正在修炼,晚些严嵩送奏疏来后,他需要处置到天明,随后歇息。 陪同的道人正在念诵着经文。 不知过了多久,道人说道:“陛下,好了。” 道爷睁开眼睛,“今日朕觉着心中不宁,恍若有天魔在蛊惑。” 道人笑道:“您只需虔诚即可,神灵自然护佑,邪魔外道不能近身。” “神灵可曾下凡?”道爷仿佛在自问。 道人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有缘见到的少之又少,历年来不过数人罢了。” “数人啊!”道爷有些遗憾。 “陛下!” 黄锦急匆匆进来,“陛下,城外长威伯那块地……突显神迹。” 道爷:“……” 道人:“……” 第483章 神灵的使者 宗教信仰能安抚人心,这是智者的想法。 帝王本该是智者,可当手握无上权柄后,内心深处就会涌出一个念头:朕为何不能长生久视,长久为帝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再难压制。 嘉靖帝的父亲,也就是老兴王信道,从小体弱多病的嘉靖帝也跟着学道。 先帝驾崩,帝位恍若是天上的馅饼,一下就砸在了嘉靖帝的头上。继位登基后,嘉靖帝忙个不停,暂且把修道大业搁置了。 随后就是君臣大战,此战延绵多年。 宫变发生后,嘉靖帝隐入西苑,用宰辅挡在君臣中间。而他自己却成了虔诚的道教信徒。 修炼日久,在各种道家典籍中,嘉靖帝看到了无数神迹。 但他自己贵为天子,却从未目睹过。 哪怕只是一次也好啊! 可神灵大概是嫌弃他,别说神迹,连个屁都没有。 当初嘉靖帝的孩子多夭折,他伤感之余便问了信重的道人陶仲文。 ——二龙不相见! 陶仲文代替神灵给了个答案。 嘉靖帝半信半疑。 直至太子朱载壡暴死,这个恍若魔咒般的预言令他为之颤栗。 他是龙,太子是小龙,二龙相见必有一死。 他信了,故而先太子薨后,臣子们上疏建言立储,嘉靖帝置之不理,惹恼了甚至会大发雷霆。 哪怕得知太子是死于中毒,他依旧不敢去尝试触怒神灵。 但神灵真的有吗? 偶尔这个疑问也会浮起。 他问身边的道人们,道人们坚定的说有。 可神灵在哪? 嘉靖帝自处寻索。 当年张三丰人称张神仙,可嘉靖帝知晓,那不是神灵。 寻不到神灵,修道能修到何处去? 道的尽头是什么? 是仙境,还是…… 偶尔冒出来的念头让嘉靖帝有些不安。 所以,得知城外出现神迹后,嘉靖帝第一反应就是骗局。 但来禀告的将领诅咒发誓,愿意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担保。 “声音确实是从墨家那些砖石中传出来的,数千人耳闻目睹。” 嘉靖帝看了道人们一眼。 “迎仙客,这是我道家的曲子。乃是永乐年间御制。”道人们也莫名兴奋。 嘉靖帝当即起身,“出宫去看看。” 当他来到了城头时,只见远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没有人说话,都跪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在寂静的环境中,乐声隐约传来,却听不出具体曲牌。 嘉靖帝双手按着城头,沉声道:“锦衣卫何在?” “陛下,锦衣卫在一个时辰前就有人出城去查探了,且他们有人在城外值守……”芮景贤随行,有些嫉妒的道。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责,以及监督京师安全之责。 城外如今聚居的人越来越多,锦衣卫的触角也随之延伸。 嘉靖帝看着那大放光明之处,喃喃道:“果真有神灵?!” …… “老爷!” 今夜陆炳不在直庐,而是早早回家睡了。 他睁开眼睛,“谁?” 门外传来了侍女恭谨的声音,“老爷,有锦衣卫求见,说是急事。” 陆炳静默了一瞬,脑海中瞬息转过无数念头,把各种可能排查了一遍,“知道了。” 他坐起来,身边的女人随之而起,“老爷,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急事让您去,多半是他们不敢得罪人……” 耳边是女人的唠叨,眼前是昏暗的屋子。 陆炳穿好衣裳,走出卧室,对等候的侍女说道:“让她滚!” “是。” 侍女进去,见女人坐在床上正在顾盼自恋,便冷笑道:“老爷说了,让你滚。” 女人是陆炳新纳的小妾,闻言变色,“胡说,老爷早些还说我可人……” “可人?可人的多了去,每年都不少。来人!” 两个仆妇进来,侍女指着小妾说道:“带到后面去,让人安排做活。” 陆炳急匆匆来到了城头,嘉靖帝早已回去了。 城外那块地方此刻就只有几只火把,光影昏暗。 乐声没了。 一个锦衣卫百户正在观察,见到陆炳便禀告道:“指挥使,昨夜墨家那些砖石突然发出乐声、歌声……” 听完禀告后,陆炳心中巨震,良久问道:“确凿?” 百户低声道:“陛下才将走了没多久,看着颇为唏嘘。” 道爷乃是虔诚的道家信徒,他确认此乃神迹,那必然是神迹。 陆炳木然良久,心中却转过无数念头。 悔恨……若是和蒋庆之交好,神灵可会赐福? 可转瞬他又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神灵若是赐福,也该赐给蒋庆之和墨家众人,以及蒋庆之的表兄嘉靖帝等亲人。 大规模赐福的事儿从未听闻过,可见不可能。 “哪呢?神迹在哪呢?”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陆炳猛地回身。 蒋庆之爬上城头,捶捶大腿,故作没看到陆炳,而是眺望了一下远处。 “可是我墨家先贤?”蒋庆之问道。 随行的徐渭说道:“伯爷,神灵降世自然不会显形,以乐声吟唱现身,便是赐福,也是教诲世人。” “可惜了。”蒋庆之拍打着城头,然后才讶然,“老陆,你怎地也来了?” 陆炳仔细看着他,心中最后一个疑惑消散。 墨家的砖石显灵了,蒋庆之竟然不现身,这不对! 现在蒋庆之来了。 陆炳嘴唇蠕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带着人远去。 徐渭看着城外,“伯爷,这是神迹,还是您的手段?” “神迹!”蒋庆之认真的道,“当然,你要认为是我的手段,那也无所谓。” 城外,那些人大多散去,剩下的都是不甘心,奢望能看到神灵降世的百姓。 “莫要懈怠。” 孙重楼来了, 几个护卫赶紧禀告了先前的神迹。 “真有神灵?” 孙重楼纳闷的道。 “真有。” “我不信!” 孙重楼就是个混不吝,家中护卫都知晓他的尿性。 孙重楼走到了那片砖石堆边上,随意搬动砖石。 “那是神迹,不能动!”一个护卫喊道,引来那些百姓惶恐,纷纷出言劝阻。 “我就不信真有什么神灵!” 孙重楼力大无穷,随手捡起砖石丢开。 外围,锦衣卫的眼线和陈湛留下的人都瞪大眼睛……他们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去现场查看,可几个护卫轮流换班,让他们寻不到机会。 孙重楼……好人呐! 几个眼线瞪大眼睛,就见孙重楼飞也似的把那片砖石清空,露出了地面。 孙重楼甚至还在地面上蹦跶了几下。 “哎!真没有。”孙重楼愣住了。 “我的小爷哟!你这会得罪神灵。”护卫们苦着脸把孙重楼拉出来。 没有问题……两个锦衣卫密探相对一视,随即把消息传递进城。 这一夜,许多人彻夜难眠。 京师城门开的早,孙重楼进城时,有军士笑着问:“孙小爷,听闻昨夜有神迹,可是真的?” 孙重楼黑着脸,一言不发,进城后上马就走。 后面跟着进城的百姓说道:“昨夜他也不信,便把那些砖石都搬空了,可下面什么都没有。这才后怕担心得罪了神灵。” “原来如此,我说往日对咱们亲切的孙小爷怎地黑着脸。” 孙重楼到家,早饭已经结束了,厨子给他留了几个大包子,以及一条羊腿。 孙重楼一手捏着两个包子,一手拿着一条羊腿和两个包子,人没到后院,四个大包子就下肚。 他啃着羊腿走到了正在散步的蒋庆之身前,“少爷,拿到了。” 蒋庆之点头,接过孙重楼递来的手机和手电筒,上面全是油脂。 随即他去了禁地。 开机,没反应。 再来,没反应。 卧槽! 别特么坏了吧! 蒋庆之有些慌神。 他尝试了几次开机无果,突然一拍脑门,“没电了吧!” 他把太阳能充电板拿出来,朝阳明媚,接上充电线后,手机开机…… 手机开机画面是一尊神像……原主人大概是个虔诚的信徒,播放器中有不少方外音乐。 “还好!” 蒋庆之松了一口气。 当初鼎爷奖励了手机时,蒋庆之觉得没卵用,可此后手机却两度让他摆脱了困境。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用处,觉着没用的人或是物,只因所处环境不适合自己而已。 正所谓人挪活,树挪死…… “此刻是滑膛枪的世界,若我把燧发线膛枪提前挪到了此刻的世界,会如何?” 蒋庆之抚摸着小型机床,露出了狞笑,“什么西班牙方阵,什么穆什克特火绳枪,在神器面前也得跪了。” 以重型火绳枪,也就是穆什克特火绳枪为核心的西班牙方阵曾纵横百余年,法国人也败在了这种阵法之下,随即效仿。 沉重的火枪和长矛兵组成的方阵,地位最高的却是火枪手。 穆什克特火绳枪过于沉重,以至于为了能保证一定精度,在射击时需要支架来支撑火枪。 这种火枪的射速理论上每分钟2-3发,但实战中往往只能达到一发。 相比之下,燧发线膛枪更轻,射程更远,精度更高,且发射速度更快…… 当两者在战场上相遇时,蒋庆之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 ——当明军火枪阵列在敌军火枪射程之外就开火时,敌人不敢置信的惨叫着成排倒下。 那些蠢货在等待着他口中的宝贝,嘲笑他不敢出门。 等这个神器面世…… “伯爷!” “何事?” “陛下召见。” 卧槽! 蒋庆之捂额,他倒是忘记了道爷这个虔诚的道教信徒。 蒋庆之走出禁地,侍女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什么眼神?”蒋庆之不习惯。 “伯爷,他们说您就是神灵的使者。” 第484章 人间便是仙境,亦是地狱 蒋庆之不喜欢被人盯着。 从后院到前院,从新安巷到西苑…… 他就这么被一路瞩目。 我就是今日京城最靓的仔……蒋庆之自嘲道。 来接他的是张童。 “长威伯,真的有神灵吗?”张童问道。 “嗯……有的!” “那神灵在何处?”张童回头看着他,澄净的双眸中都是期待之色。 “在这里。”蒋庆之指指自己的胸口。 “神灵就藏在心中吗?”张童自以为这是答案。 “对。” 见到道爷时,他看着颇为亢奋,正在书写着青词,大概是想问问苍天,为何神灵降世后却不肯来西苑坐坐,好歹喝杯茶再走。 “墨家记载中可有神灵?”道爷也不掩饰,径直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果然,道爷最关心的还是神灵……蒋庆之心中叹息。 若换了别人,蒋庆之会一番忽悠,把对方忽悠的丢下一切去寻仙问道。 可这是嘉靖帝,若是他彻底沉迷于求神拜佛中,什么国祚,什么大明,尽数都是过眼烟云。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陛下,鬼神之说由来已久,我墨家也有明鬼一文阐述看法。” “周宣王无故处死杜伯,杜伯临死前曾说,若人死后万般皆空,那么此事就此了结。若人死后能变为鬼,三年之内我定然会报复你。”嘉靖帝眼中有异彩,“三年不到,周宣王出游狩猎,死去多时的杜伯身着红衣,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杀了周宣王……” 您只看到了这个所谓的杜伯死后变鬼的事儿,却忽略了前面的话。 “陛下,明鬼一文中主要记载的是我墨家先贤对鬼神的态度。” 蒋庆之正色道:“我墨家先贤认为,因彼时世人多认为无鬼,故而行事肆无忌惮。若让他们信奉有鬼,则会生出敬畏心。人有了敬畏心才好治理。 在臣看来,《明鬼》一文与其说是记载了鬼神之事,不如说是我墨家先贤对彼时治理天下的建言。” 嘉靖帝死死的盯着蒋庆之。 蒋庆之坦然看着他。 “若人死后能变鬼,那么长平之战白起坑杀了数十万赵军,数十万冤魂齐聚,白起早已死了无数次。 司马氏无能,导致神州陆沉。异族冲进中原,杀的十室九空。更是把我汉人当做是军粮,称之为两脚羊。若是人死后能变鬼,那些冤魂为何不去报复?” 嘉靖帝蹙眉。 “前宋灭,蒙元在中原制造的杀孽数不胜数,若人死后能变鬼,能现世,那么为何不报复?反而让蒙元人奴役了我汉儿多年。” “你的意思是,无鬼神?”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 对于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来说,谁和他说天下无鬼神,那就是在羞辱他。 “天下有鬼神。” 蒋庆之说道:“人死后魂魄必然有归处,冤死的人怨气会集聚不散,但不会显形。” “为何?” “人鬼殊途!” 嘉靖帝默然。 “比如说死于异族之手的那些冤魂,他们的怨气积蓄在此处。”蒋庆之指着头顶,“他们在云端看着后世儿孙,在为我们祈祷……” 蒋庆之目光炯炯,“我墨家先贤走遍了这个世间,说世间文明能传承多年的有四,但唯有我中原能延绵至今,为何? 臣以为,便是因为列祖列宗们逝去后不忍离去,他们在天上,在坟头看着我等,他们在祝福这个中原蒸蒸日上……” 黄锦抬头,眼中闪过异彩。 “祖先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灭顶之灾后,我中原依旧能一次次再度崛起。 这股力量不是用于求神拜佛,不是用于延年益寿。在臣看来,这股力量是想推动着后世儿孙不断前行。去走向这个世间,而不是躲在中原,关起门来说什么天朝上国。不是谈玄论道,不是结党营私。” 嘉靖帝闭上眼睛,“朕知晓了。” “陛下。”蒋庆之说道:“一人当于这个天下何等渺小?所处地位越高,责任便越大。 千年以降,求神拜佛的帝王权贵多不胜数,可谁能长生久视?是了,总有人会觉着自己是例外,兴许神灵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再度重蹈覆辙……” “出去!”道爷摆摆手。 蒋庆之却不走,“但凡还需吃喝拉撒,这人就是凡夫肉体。凡夫肉体便会遵循世间之道,逐渐孱弱,直至死去。有生有死,这才是一次轮回。有生无死的不是神灵,而是怪物!” “滚!”道爷骂道。 “陛下。”蒋庆之觉得该彻底打消道爷想长生不老的念头,“我墨家先贤曾有人假死……” 道爷眼前一亮,“后来如何?” “彼时弟子已经把他放进了薄棺中,念诵经文三日,正准备下葬,却听闻棺木中有人敲击。幸而那弟子是个大胆的,打开棺木后,那位巨子竟然活了过来。” 各位巨子,别怪我胡诌啊! 蒋庆之说道:“那位巨子醒来后,说自己死后曾去了一处仙境,那地方遍地鲜花,山川河流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有名利欲望,没有贪嗔,没有吃喝玩乐……”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祖们来迎,看到了亲朋好友。” 嘉靖帝不禁悠然神往。 “随后他便被带去了一地,竟恍若官府,官员拿着一本册子,把他生前功过一一说出,细微处,甚至自己独处一室的龌龊念头都有……” 嘉靖帝叹道:“慎独!”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蒋庆之说道:“看到最后,官员诧异,说公仍有八年寿,为何今日到此?随后官员呵斥小吏,小吏惶然请罪,最终一查,乃是拿错了同名同姓之人……” “后来如何?”黄锦听的入神,忍不住问道。 “后来……”蒋庆之指指咽喉,示意口渴。 “给他茶水。”道爷恨不能一脚踹飞这厮。 喝了杯茶,蒋庆之继续说道:“后来那位巨子在八年中走遍天下,但凡见到不平事便要出手,见到有人贫穷便要为他叹息,见到有人饥肠辘辘,便把自己的干粮给他们。 八年后竟然没死。直至九十八岁方去。已然距离假死时过了三十九年。 临去前,他说:我此刻方知,原来做好事,帮助世人才是真正的快活……” 蒋庆之行礼,“臣告退。” 想长生久视吗? 去做好事吧! 去帮助天下万民吧! 而求神拜佛换不来寿数……神灵太忙,再有,神灵也不稀罕凡人贡献的那些东西。 蒋庆之走出大殿,张童在前方突然问道:“长威伯,神灵那里就如同人间吗?” “人间就是仙境,亦是地狱。”蒋庆之说道,他觉得张童听不懂这话。 张童哦了一声,“那么神灵……难道神灵就是我们自己?” 蒋庆之止步,张童回头,“长威伯说人独处一室动的念头都会被神灵察觉,那神灵不就是自己吗?” “那为何有罪?”蒋庆之饶有兴趣的问道。 张童想了想,“咱有次做了亏心事,本无人知晓。可咱心中却过不去,便彻夜难眠,寝食难安,痛苦煎熬,随后就生病了,那次差点没熬过来。 咱听陛下说过,七情六欲最伤人。咱想,那些痛苦煎熬,寝食难安,便是对咱做亏心事的责罚吧!” 而这个责罚者便是自己。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你有悟性。” 心思澄净的人悟性最高。 道爷虽然聪明绝顶,但显然谈不上心思澄净。 “那小子一番话都是在劝谏朕,让朕莫要去求什么长生不死,莫要奢望神灵眷顾。” 黄锦说道:“陛下,奴婢大胆……长威伯的意思,更多是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嗯!”道爷点头,“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做好自己之事,神灵自有评判。” …… “若是求神拜佛便能得了好处,那神灵成了什么?” 书房,夏言等人都在,蒋庆之抱着多多,讥诮的道:“佛陀也说过,莫要来求我,我唯一能帮世人的只是开启他们被红尘蒙蔽的心智,让他们找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赐福。” 夏言干咳一声,“莫要胡说。” 年纪越大的人越在乎这个……蒋庆之叹道:“夏公,佛陀都说了自己不能赐福凡人,所谓的解脱之道便是自救。” 他看着有些不以为然的胡宗宪和徐渭等人,无力感油然而生,“人需要敬畏心,敬畏神灵不是坏事,但沉迷于其中却是犯蠢。” 佛陀都说了他只是帮助人们找到自己,而真正能解救你自己的,唯有你自己。 可人类还是乐此不疲的去拜他,祈求他赐下无边福缘,让自己升官发财,让自己长命百岁,让自己娶到如花美眷,让自己万事如意…… “千百年来,谁求神拜佛成功过?”蒋庆之问道。 徐渭说道:“我便知晓一例。” 蒋庆之摇头,“求神拜佛的那么多人,为何只有一例?难道神灵觉着唯有他有资格接受自己的赐福?” 是啊!徐渭:“……” “就说老胡,当初在西北等死,可去求神拜佛了?”蒋庆之问道。 胡宗宪摇头,“那时我一心等死,哪有心思去求神拜佛。” “可你却死里逃生,那是谁的赐福?”蒋庆之问道。 三人若有所思。 “伯爷。”孙不同在门外禀告,“大门被人堵了。” “啥?”蒋庆之炸了,从指点众生的智者化身为怒目金刚,“是谁?” 第485章 大明利益,至高无上 因为蒋庆之仇家遍地,故而来访的人不多。而新安巷中权贵就他这么一家。他家门前车马稀,新安巷中也是人间静好,除去街坊邻居之外,也就是偶尔有人路过。 准备去采买的仆役被人堵住了。 他看着眼前汹涌的人群,下意识的喊道:“有人堵门了!” 护卫们一听还得了,拿着棍子就冲了出来。 还没到门外,就听采买的仆役喊道:“都慢慢来,一个个说……” 这什么情况? 护卫们冲出去,见仆役被人团团围住,便怒了。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敢上伯府来讨野火?” “别打,别打!”一个男子抱头喊道:“我等是来求见伯爷,并非恶意!” 富城出来时,现场人群情绪稳定。 “何事?”富城得知伯府外面被人团团围住后,便叫人去传话,自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眼前的人大多冲着自己殷勤的笑着。 “这不是富管家吗?小人冯拯啊!”一个男子举起手,“当初伯爷的婚房便是小人修葺的,富管家可还记得?对,就是小人啊!” 富城记起来了,“胡先生去寻你,回来说你最近忙碌,无暇接伯府的生意。怎地,这时候来伯府……是走错道了?” 内侍少了那个东西,导致大多性情都有些偏激。加之在宫中那地方形同于养蛊……按照蒋庆之的说法,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富城这两年日子过的优渥,除去出手几次之外,平日里就是教教孙重楼,看着这娃胡吃海喝,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京师工头们集体拒绝伯府的生意,这事儿激怒了这位老内侍,此刻能忍着不逐客,说明这两年修身养性效果显著。 男子惶然道:“这不是……小人该死,胡先生走后,小人越想越觉着不妥。当初在伯府做工,每日能吃三餐,每顿都有肉,且白花花的饼子和馒头随便吃,管饱。工部的工匠都没这等好事儿。小人越想越亏心,便……这不就来了。” 蒋庆之半路得了消息,正好裕王闻讯来助拳,得知情由后不禁叹道:“商人为何这般满嘴谎言?” 周夏最近事儿多,今日听闻了神迹之事后,也告假来到了老师家中。 蒋庆之看了二人一眼,“商人的目的是什么?挣钱。挣钱可有上限?” 周夏摇头,“永无止境。”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为了挣钱,商人能把一个价值十钱的货物说的天花乱坠,人间少有。为了能挣更多的钱,他们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能把自己的责任扔给别人。当利益至高无上时,谎言就成了他们的亲兄弟。” “可说谎的人多不胜数,我……我也说过不少。”裕王说道。 “你可是每日都在说谎?”蒋庆之问道。 裕王摇头,“哪能,偶尔罢了。” “可商人为了挣钱,却每天都在说谎。”周夏明悟了,“人一旦习惯了说谎,便会把说真话的人视为傻子。 当说谎成为习惯后,为了攫取更高的利益,他们会越过谎言,去做些令常人觉着不可思议之事。” 蒋庆之拍拍周夏的肩头,“徐阶一直对我有些敌意,我一直不明所以,如今我知晓了。” 裕王看了周夏一眼,心想自己的悟性果真差,不但不及老四,连周夏都能轻松甩开自己。 习惯是一柄双刃剑,用在正道上,可以让一个人成就人生。而用在歪门邪道上,伤人伤己。 蒋庆之走到门外,只是看了一眼,就对徐渭说道:“全数不要。” 那让谁来打造墨家的基地? 徐渭还没问,那些人就高喊起来。 “伯爷,小人愿意低价承接此事。” “伯爷,小人用最好的工匠,保证百年后工坊依旧稳固。” “伯爷,小人愿意半价接手此事。” 蒋庆之举起手,众人安静了下来。 “墨家在城外的那块地,将会成为墨家的根基。墨家传承多少年,那些建筑便会存在多少年。” 瞬间,徐渭看到那些工头面色潮红,鼻息咻咻。 “墨家会存在多少年?我想说,会有许多年。只要这个世间还需要机械之术,只要这个大明还需要器物,只要这个大明还能保持进取心,那么墨家将会永存。” 蒋庆之的声音回荡在新安巷中,被人群挡在后面的唐顺之和沈炼放弃了挤进去的打算。 “他这是在布道。”沈炼目光复杂的看着站在伯府大门外的蒋庆之。 “听听他说什么。”唐顺之说道:“每次庆之郑而重之的说话,总是能有些令人耳目一新,或是令人惊讶的东西。” “而那些建筑将会一同见证墨家的历史,那些建筑的建造者……他们的名字将会镌刻在每一块砖石之上。” “小人不要钱!”一个工头面色涨红,举起喊道:“伯爷,小人出工,一文钱不要。” 这是疯了! 在自家墙头上看热闹的街坊说道。 随即挨了自家老子一巴掌,回头一看,自家老子也是面色潮红,喃喃道:“老子也想把名字留在那些砖石上。” 毫无疑问,中原人最喜欢的事儿便是留名。特别是身后名。求而不得,那便四处撒野,比如说在某个名胜地儿用尖锐的东西,在砖石上,在古迹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再加上一句到此一游,人生自此便圆满了。 那些工头炸了,蒋庆之却不慌不忙的拿出药烟,身边窦珈蓝为他点火。 吸了一口药烟后,蒋庆之说道:“钱,一文都不会少。” 不给钱就能留名? “看,那些人或是喜出望外,或是神色贪婪……”唐顺之低声道:“这便是人心。” “可本伯不准备在京师请人施工。” 蒋庆之看着那些工头面色剧变,说道:“我知晓是有人在胁迫你等。” “是啊!伯爷,那些人说,若是谁接了您的生意,回头在京师就再也接不到一笔买卖。小人也是要生活的……” “可眼下却愿意接了?”蒋庆之莞尔,但眼中有讥讽之色,“我本可不出面,令人告之你等就是了。 我来,是想让墨家子弟,让后世儿孙知晓一个道理。有的事,宁折不弯!有的事,宁可不做,也不可低头!” 他转身进了大门。 身后留下了一群神色黯然的工头。 沈炼突然笑了,“当年儒家董圣修改学说,于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才有了儒家千年来的辉煌。可长威伯却这般死板,是想让后人效仿吗?墨家还想崛起……我看难。” “纯甫,你可知儒家为何千年来总是走不出治乱循环吗?”唐顺之问道。 “为何?”沈炼随口说道。 “便是因为太过机变。董仲舒篡改学说得了天大的好处,后人们有样学样,但凡对自己有利的,便是儒家学说,但凡是对自己不利的,便是歪理邪说,乃至于是邪魔外道。 当年我心学便是被他们冠以歪理邪说之名。今日墨家被斥之为邪魔外道也不奇怪。你可曾想过……如此机变的儒家,儒学,如今变成了什么?” 沈炼:“……” “成了读书人,成了肉食者们攫取个人利益的工具。”唐顺之轻叹,“这样的机变,这样的灵活要来何用? 庆之今日特地出来说这番话,便是给后人立规矩:墨家和墨学不是给个人牟利的工具!这个规矩,当立!立在墨家崛起之前,正当其时。我当为其贺!” 唐顺之走进人群中,只见他双手轻松拨开那些失魂落魄的工头,身形轻灵闪动,没一会儿就到了伯府之外。 “荆川先生。” 富城笑眯眯的道:“伯爷去了书房。” “不通禀?”唐顺之笑道。 富城说道:“伯爷交代过,荆川先生来伯府,可自由而行。” 这是通家之好,也是至交的待遇。 书房里,蒋庆之正在给众人交代规矩。 “我也喜走捷径,也喜欢占便宜。可有的捷径和便宜不能走,不能占。被人打了左脸,还得把右脸递上去,被人设套坑了,为了利益还得和那人握手言和…… 老徐你先闭嘴。尔虞我诈,口腹蜜剑,那是朝中和官吏们该做的事儿。” 蒋庆之看到了唐顺之,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墨家的根本在于我说的研发,在于我说的做好机械之学的领头羊作用。这一切都有赖于墨学子弟们刻苦钻研。 当机灵和取巧,以及见利忘义成为人人都认同的规矩时,我希望墨家内部依旧能秉承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理念。一心埋首自己的道中,一心埋首于自己的事业中。而不是跟随着所谓功成名就的标准,为了名利欲望而丢弃了初心。”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众人,继续说道:“诚然,我并非赞同只会做事,不会做人的理念。我亦欣赏一边能埋首事业,不时能抬头看路的人。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门外,唐顺之眯着眼,对走来的沈炼摆摆手,示意他止步倾听。 沈炼止步,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当我墨家的利益与大明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我希望墨家子弟们能站在大明的一边。哪怕对面是我,哪怕他们对我敬若神明!” 那个声音很轻,却恍若雷霆。 “大明利益,至高无上!” 第486章 朱氏该死 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来说,家是第一位。 家国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治国平天下这句话中充斥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傲然和激越。但什么是国? 当唐顺之带着沈炼进了书房时,蒋庆之想到了这个问题。 对于沈炼来说,什么是国? 在他的眼中,关于国就是一个执念:把严嵩父子拉下马来。 拉下马来之后呢? 历史上严嵩父子倒台,众望所归的徐阶上位,但大明变好了吗? 并没有。 奸党下台,众正盈朝……其实从正德年间开始,士大夫中就有一种从前宋时传承下来的论调。 “严党下台,众正盈朝。” 沈炼目光炯炯的看着蒋庆之,“唯有严党下台,正义方能彰显。” 蒋庆之默然。 “长威伯难道依旧认为严党乃是必不可少的吗?”沈炼的性格有些偏激,咄咄逼人。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何为国?儒?还是什么?” 沈炼一怔,蒋庆之说道:“我并非辩驳不过。” 我没有兴趣和你辩驳这个问题……蒋庆之拿出药烟。 徐渭等人起身走了。 夏言临走前看了沈炼一眼,微微摇头,觉得这人和蒋庆之对上,大概是他此生的不幸。 从蒋庆之进京开始,沈炼就觉着京师多了个米虫而已。可后来蒋庆之一次次用行动打了他的脸。 作为一个执拗的人,沈炼虽然对蒋庆之改观不少,但第一次得出的米虫印象依旧根深蒂固。 而且他有一种看法:但凡是利用关系上位的权贵,都是不正当的。 也就是说,非科举出仕的官员,都是蠢货。 这个观念根深蒂固,以至于让他无法彻底改变对蒋庆之的印象和态度。 沈炼微怒,“长威伯所谓的国,不过是大明罢了。” “谁的大明?谁能代表大明?”蒋庆之随口反问,见沈炼陷入沉思,他对唐顺之说道:“荆川先生倒是好兴致。” 唐顺之知晓蒋庆之是调侃自己能陪着沈炼这等执迷不悟的人那么久,他莞尔道:“我这人生平是不信什么神迹的,可听闻昨夜墨家神迹,也忍不住想来问问你。” 老唐你这不是逼我撒谎吗? 蒋庆之不想忽悠唐顺之,便说道:“许多时候,人看到无法解释的东西,便会冠以神灵或是神迹现世的名头。其实神灵没那么无聊。” “是了,佛陀生前若是得知自己去后,每日会有无数人祈求自己赐福,大概也会烦不胜烦吧!” 唐顺之本是洒脱的性子,见蒋庆之含糊以对,便把这个问题丢开,“今日有人对我说,从今日起,不,从昨夜起,儒墨便是死敌。不死不休。庆之,你准备好了吗?” “以前只是对手。”蒋庆之笑道:“昨夜之后就变成了死敌,还不死不休。那些人就那么不自信?” “他们习惯了打压对手,打压不成便会毁灭。”唐顺之叹息,“我问他们,为何不能堂堂正正的交手呢?大家在朝堂之上,在学问中去竞争。看看谁更为出色。” “我猜那些人定然会觉得你疯了。”蒋庆之知晓那些人的尿性,“朝野都是他们的人,在他们眼中,儒家优势之大,为何要去竞争?” “他们不喜竞争。”唐顺之眸中多了些讥诮之意,“你大概不知,他们有些惧了。” “哦!愿闻其详。”蒋庆之摸着多多。 “之前你与他们多次交手,他们更多是用手段,用言论来攻讦你与墨家。而你的回应却是行动。” 对于这位心学巨擘来说,再没有这等用行动去打击对手更爽的事儿了。 “嘴上英雄终究有露馅的那一日。世人刚开始兴许会被蛊惑,可时日长了,他们会看到儒家只是不停的说,而墨家却在不停的做。 儒家说的天花乱坠,可对他们的日子,对这个大明半分好处也无。而躬身做事的墨家,却源源不断拿出利国利民的东西……你让天下人会如何想?” 唐顺之的声音不大,却惊醒了沉思中的沈炼,他看了唐顺之一眼,心想唐顺之何时学会了迂回,而且一番话给蒋庆之出了个应对之策。 ——淡定,面对儒家的威胁,你只需要用行动来回击即可。 蒋庆之点头,“荆川先生此言正合我意。” 沈炼说道:“长威伯当初曾说,儒家善说,墨家善做。可我听闻他们最近正在检讨,准备弄些东西。” “墨家欢迎一切竞争者。但我希望这等竞争是良性的,正面的。”蒋庆之说道。 唐顺之起身,“如此我就放心了。最近我会去周围走走,寻几个枪法好手请教。” “荆川先生这是要文武兼修?”蒋庆之笑道。 唐顺之说道:“当初我曾学过枪法,至今却觉着到了尽头。若想再有寸进,必须另辟蹊径。最好的法子便是去和比自己更厉害的对手交手。” 说这话时,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沈炼。 ——无论是心学还是儒家,皆不可一味坐井观天,原地踏步。 沈炼和他出了伯府,突然就笑了,“长威伯先前说什么家国天下,这是在讥讽儒家以国为名,为自家捞好处之意。” “难道不是吗?”唐顺之淡淡的道:“当初你说徐阶想举荐我重新出仕,可我却断然拒绝。为何?” 他扬长而去,沈炼站在原地,良久说道:“你与长威伯皆不看好人心,都认为人心本私。可我却以为人心本善,该寻到那个本善的自我……严氏父子,当诛!” 执拗的人会把一个目标当做是活着的全部意义,比如说沈炼。 蒋庆之当下的最大目标便是启动城外墨家基地的建设。 第三日,数十人顶着烈日来到了京城。 伯府的护卫在城外接到了他们。 “郭兴见过伯爷。” 蒋庆之闻讯来到了城外,工头赶紧行礼,随即指着身后数十工匠说道:“这些都是小人在遵化等地招募而来的工匠。听闻是给墨家做工,都欢喜不已。” 众人来到了工地,蒋庆之指着空地说道:“先把围墙建起来。” “木材砖石等物……特别是木料,刚砍伐下来的不合用。”郭兴看着蒋庆之,“小人那边倒是有路子。” “不必。”蒋庆之决定采取包工不包料的法子。 两个男子策马过来,在外围下马过来,一看竟然是草原人。 “见过伯爷。”为首的男子笑嘻嘻的道:“那边木料都妥当了,只等伯爷一声吩咐便起运。” “那就起运吧!”蒋庆之说道。 “是。” 男子走了,郭兴一怔,“这是俺答那边的商人?” 徐渭淡淡的道:“早在一年前伯爷就准备了木料。” 郭兴有些遗憾,刚想和蒋庆之再讨价还价一番,就听自己带来的工匠们突然炸锅了。 “闹什么呢?”郭兴喝道。 一个老工匠说道:“郭头,他们说这里前几日有神灵下凡,但凡在此做工的,都能得了神灵护佑!” 这是忽悠吧? 郭兴心想。 “伯爷!”一个护卫过来,“宫中有人寻伯爷。” 蒋庆之对郭兴说道:“围墙是重中之重,要抓紧砌好,越快越好。” 墨家需要神秘感,围墙就是营造神秘感的利器。 郭兴说道:“伯爷,小人这里的人手不够啊!要不,小人在京师招募一批人?” “不必了。”蒋庆之说道。 徐渭指指不远处的民居,“都在那里。” 郭兴抬头看去,就见一家酒肆外摆着几张桌子,几个文书模样的男子坐在那里,数百人正排队等候着什么。 他走过去,就见一个文书问:“姓名,籍贯,可有隐疾……但凡说谎的,一律不收。” “小人叫做王二,籍贯便是京师。隐疾……小人就是吃得多一些。” 文书一一记录,“力气活可能干?” 王二用力点头:“小人没别的,就是一身力气。” 文书看了他一眼,见身材还算是壮实,便指指边上的石锁,“试试。” 王二轻松举起了石锁,文书说道:“算你一个,到后面集结。” “多谢。”王二人喜不自禁。 今日酒肆被伯府包了,一筐一筐的白馒头被抬出来,还有一桶桶的肉汤,里面还有菜蔬,另外便是一大盆咸菜。 “馒头管饱,但不可吃撑,否则没力气做工,到时候被劝退就划不来了。”管事的高声喊道。 王二看着那些大白馒头,心想若是能带回家去该多好。 他吸吸鼻子,轮到自己时便拿了五个大馒头,犹豫了一下,管事说道:“伯爷说了管饱,那必须管饱。只管吃,若是最后吃没了,便是我的错。” 众人一听都乐了。 王二去打肉汤,竟然每人还有一块三指厚肥膘的大肥肉。 “竟然有肉?”他不禁惊叹。 打饭的仆役说道:“伯爷说体力活必须得有油水,否则便是耗费人的元气。” “伯爷慈悲!”王二由衷的赞道。 慈悲的伯爷此刻和燕骑的汪泽在一起,“那人开口了?” “是。”汪泽说道:“从先太子薨了至今,我燕骑对其用刑四十二次,每次用刑后都为其诊治,大致恢复后再度用刑。直至今日此人才开口。” “说了什么?”蒋庆之问道。 汪泽说道,“那人说,不只是太子,但凡朱氏,都该死!” 第487章 抽丝剥茧 燕骑就在宫中,从成祖皇帝建立燕骑以来,他们的使命便是护卫皇室。 “当年成祖皇帝曾说,朕此生从北杀到南,又从南杀到北。许多事朕一力行之,让天下士大夫敢怒不敢言。 朕在,他们不敢抬头。朕若有朝一日去了,后世儿孙怕是镇不住他们。如此,燕骑当为朕护卫儿孙。” 燕三站在偏殿前,声音尖锐。 里面是燕骑的刑房,此刻有御医在为人犯医治。 “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五次北征,无不是在未雨绸缪,为儿孙布局。”蒋庆之想到那位雄主,不禁悠然神往。 “当初成祖皇帝决意迁都,士大夫们纷纷反对。成祖皇帝因此罢免了十余官员,杖责多人。成祖皇帝对百官说:朕意已决,再敢劝阻者,尽数流放!” 燕三说道:“成祖皇帝乃是马背上的帝王,不时也会出宫,他一生遇刺多次,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可惜了。”蒋庆之叹道。 燕三默然。 可惜成祖之后,从仁宗到先帝,臣子们渐渐压制住了君王。 蒋庆之忍不住问道:“我有些好奇,当初先帝……” 燕三的脸颊颤抖了一下,“那是燕骑的耻辱。” 正德帝落水后染疾而亡,在蒋庆之看来这事儿就是个笑话。 帝王出行,身边跟着的侍卫们难道就没有精通水性的? “当时随行的侍卫……”燕三突然止住,里面走出御医,说道:“此次大概要养半月。” “辛苦。”燕三点头。 蒋庆之跟着燕三进去,幽暗中,看到一个男子被绑着手,瘫坐在木柱边上。 “就是此人。”燕三说道:“此事本该我燕骑去追索,不过陛下说了,让长威伯也参与进来。” 当初太子薨了,道爷悲痛欲绝,让蒋庆之追索此事。 蒋庆之依旧还记得道爷当时的模样,他俯身问:“为何动手?” 换了别人,定然会问此人是如何下的毒,什么毒,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等等。 燕三眼中有欣赏之意。 这等事儿动机才是最重要的。 男子赤果的上半身上伤痕密布,他睁开眼睛,眼中尽是血丝,看着颇为吓人,他嗬嗬笑道:“太子该死!” 蒋庆之说道:“我的耐心有限。” 汪泽冷笑,“陈松,莫非你还想再度受刑不成?” 男子看着蒋庆之,突然笑了,“燕骑乃是宫中最神秘的力量,咱听闻连陆炳都不敢打听。此次被擒许久,你是燕骑与御医之外见到咱的第一人,可见身份不简单。咱要求不高,酒和肉,还有,让咱速死。” 蒋庆之默然。 男子看着他,良久叹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般有耐心吗?” “宫中能有动机毒杀太子的,唯有先张太后,以及那些嫔妃。嫔妃们没有机会,先张太后死了多年,当年留下的人手大多死了。说实话,就算是没死,他们凭何为张太后效死?” 这是蒋庆之长久以来的疑问。 道爷此生遇险无数,早些年出行几度差点被人纵火烧死,在宫中差点被几个宫女勒杀。而几个子女的死,也隐隐有些不简单。 那些人被拷打讯问后,口供都指向了先张太后。 可先张太后何德何能,在自己死后多年依旧能让那些内侍宫女甘心为其效死? 人都是利己的,先张太后若是能令这些人多年后依旧甘愿效死,怎会和道爷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个疑问直至此刻,蒋庆之觉得好像找到了答案。 男子一怔,蒋庆之冷冷的道:“但凡先张太后有这等本事,也不至于在与陛下的争斗中败下阵来。” 燕三深吸一口气,看了汪泽一眼。 汪泽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和蒋庆之说。 陈松嗬嗬一笑,“看来燕骑的人不信任你啊!” 汪泽干笑道:“此人交代了,不是张太后的人。” 艹! 蒋庆之看了燕三一眼,“这不是合作的态度。” 燕三淡淡的道:“此事重大,咱不得不谨慎。再有,咱总得看看合作者的本事不是。” “那么,此刻你看到了。”蒋庆之拿出药烟。 燕三点头,“咱觉着,长威伯应当是个不错的合作者。” “长威伯?”陈松一怔,“原来你便是长威伯?”,他仔细看着蒋庆之,“咱在太子那里做的是最粗鄙的活计,听闻陛下寻到了自己的表弟,这位表弟颇为了得,竟然文武双全。咱当时还想过,能否寻机弄死你,可惜寻不到机会。” 卧槽尼玛! 想到太子毫无知觉的就被这伙人毒杀了,若是他们把这等手段用在自己身上……蒋庆之不禁脊背发寒。 他突然笑了,点燃药烟,“此人可交代了来处?” 汪泽说道:“说是宫中有一些人不满宗室……自发组织了起来。” “你信?”蒋庆之看了燕三一眼。 燕三摇头,“信也不信。前朝时,宫中也曾有这等组织,动手数次后,便被蒙元帝王连根拔起。” 汪泽说道:“宫中人太多,有人生出异心,或是被人收买,在宫中拉拢人手。如今就有此等人。” 但那些更多是眼线,而不是死士。 陈松嗬嗬笑着,“听闻陛下曾夸赞长威伯乃是我家千里驹,又是什么朕的冠军侯。长威伯既然如此了得,可否猜猜咱的身份?”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让药烟在肺腑里转了一圈,缓缓说道:“毒杀太子可以归于对皇室的痛恨。说实话,我一直认为宫中不是人呆的地儿,时日久了这人……” 蒋庆之指指自己的脑子,“时日久了这人就会变态,人一变态了,干什么事儿都不奇怪。刺王杀驾,毒杀皇储都不是事。” 他抖抖烟灰,“可你不该说想毒杀了我!” 陈松笑容依旧。 “哪怕是变态的疯子,他要杀人也得有动机。这个动机哪怕看似无比荒谬,可依旧能寻到一脉相承的起因。你说起因是皇室该死。那么,为何想毒杀我?” “长威伯帮衬陛下……” “不。”蒋庆之微笑道:“帮衬陛下的人多了去,不说别人,卢靖妃帮衬陛下管束后宫,如是杀了她,想来后宫会乱上许久。且毒杀她机会更多……为何你等不动手?” 燕三发现陈松笑容有些僵硬。 他心中一跳,眸色凌厉。 “而我虽是亲戚,却姓蒋,不姓朱。和你等的杀人动机不沾边。那么让我来猜猜,是什么让你等对我动了杀机。”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缓缓说道:“我在朝中看似能帮衬陛下,可帮衬陛下最多的乃是严嵩父子。” 他继续说道:“文武之道,文这一面不是你等的动机。那么武呢?俺答麾下在九边纵横无敌,九边将士闻风丧胆,哪怕见着百余敌骑也不敢出击。再这般下去,俺答的野心便会膨胀…… 他会率军南下,尝试着恢复蒙元荣光,再度统御中原。而我数度击败俺答麾下,击破了他的美梦……” 蒋庆之看着陈松,“当世唯有两股势力想杀我。最想杀我的儒家,皆因墨家撼动了他们享受特权的根基,以及一手遮天的权势。 其次便是俺答。儒家想杀我,在外面机会更多。所以,你不是儒家的人。” 汪泽死死地盯着陈松……先前燕三让他去请蒋庆之,汪泽有些异议,他觉得这事儿不该让蒋庆之掺合。 ——那是陛下的亲人。 燕三如是说道。 可此刻汪泽觉得自己怕是错了。 陈松脸上的笑容僵硬的就如同是岩石,眼中竟然有慌乱之色。 哪怕是被拷打数十次,可陈松从未有过这等神色。 “咱们用排除法,既然你不是儒家的人,那么,想杀我的唯有俺答的人。” 蒋庆之吐出烟气,微笑道。 “俺答若是能把人手送进大明皇宫,那他早就灭了大明!”陈松突然笑了起来,讥讽的道:“长威伯这个故事说的不错,咱很是受用。” 汪泽一怔。 蒋庆之用食指弹了几下药烟,“俺答是没这个本事。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故事。” 蒋庆之缓缓说道:“我曾听人说,当年攻破京师时,太祖高皇帝便清洗了一次皇宫。但人太多,且皇室自家也得用人不是。于是许多人手都留了下来。 我来假设一下,若是蒙元人事先在宫中埋下了人手……太祖高皇帝与成祖皇帝威不可测,且对内侍宫人管束颇严,让这伙人寻不到机会。 之后的帝王在臣子的逼迫下越发势弱……土木堡之变后,帝王更是从未有过的孱弱。” 蒋庆之看了燕三一眼,“君王不敌臣子,看过史书的人都知晓,他们会去寻找帮手。这个帮手的名字叫做……内侍!内侍不得干政的祖训便被抛之脑后。” 燕三和汪泽都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 “于是,那些人便从深宫中走到了前台。他们开始搅动风云,开始兴风作浪。” 蒋庆之微笑道:“先帝落水而亡,说实话,我一直觉着士大夫们的嫌疑最大。可我又在想,士大夫们就算是有这个胆子,可少了宫中人配合,他们如何下手?” 蒋庆之起身,“君臣之间为了权力拼死一战,那些人便在中间左右逢源。士大夫们觉着自己无所不能,竟然能轻易在宫中寻到盟友。于是,二者一拍即合。 先帝落水,随后染病驾崩。 陛下子嗣早夭,出行数度险些被烧死,在宫中被几个宫女差点勒死……这一切,除去士大夫们之外,宫中是谁在配合?” 蒋庆之看了燕三一眼,“想杀我的是俺答,但和俺答一伙的是谁?” “蒙元余孽!”汪泽脱口而出。 蒋庆之已经走到了殿外,伸个懒腰,看着蓝天白云,惬意的道:“舒坦!” 第488章 毒誓,祈福 陈松崩溃了。 “咱也不知什么组织,咱只知晓咱们的目标是反明复元。最好是杀光了朱氏。” “谁是首领?”燕三亲自动手上刑。 “咱真不知。”陈松说道:“咱这里就是单线和人联络。” “那人是谁?” “上次太子被毒杀后,那人就被你们给弄死了。” 艹! 燕三咬牙,“你还知晓什么?说出来,咱让你少受些苦楚。” 陈松说道:“咱就一个要求。” “说。” “咱想再见长威伯一面。” “好。” 陈松开始交代…… 蒋庆之在殿外晒着太阳,一个宫女路过,疑惑的看着他,“伯爷,会晒黑了。” 蒋庆之咧嘴一笑,“时常晒太阳能延年益寿。” 维生素d的来源啊! 宫女嘟囔,“真的能延年益寿?”,回头这宫女真的每日都去晒太阳,没多久宫中就多了个黑脸宫女。 燕三出来了,“果然是蒙元余孽。陈松想见你一面。” “不甘心?” “谁知道。” 燕三看着他进去,随即神色森然,“燕骑丢人了。” “是。”汪泽低头。 “咱们差在这里。”燕三指指脑子,“陛下让长威伯加入此事,不是什么监督,亦不是什么亲戚之故。陛下之意是……让长威伯来做这个脑子!” …… “他们在宫中久了,脑子僵化了许多,让你见笑了。”蒋庆之坐下,静静看着陈松。 “咱本想耍弄他们一番,没想到却引出了长威伯。”陈松苦笑,“这也是命数吧!” “你想说什么?”蒋庆之问道。 陈松说道:“咱是汉儿。” “嗯!” “长威伯定然觉着咱这是背弃了祖宗吧!” “差不多。” “知晓咱为何会被蛊惑吗?”陈松笑道:“咱当年家穷,穷到什么地步……一家子就一条裤子,谁要出门谁穿。 一次我出门便穿了那条裤子,可裤子太大,咱还小,不小心便把裤子弄破了。回到家被爹娘一顿毒打。 没多久,有人来村里,一番鼓吹,说能让孩子去宫中过好日子。村里穷困的人家不少,那人最终收了五人。其中便有咱。” 蒋庆之脊背一凉。 “在进宫之前,咱就被反复教导,大明如何腐败,咱们的穷困便是因为朱氏残暴无能……” 这是洗脑! 蒋庆之眯着眼,“继续。” “酒水。”陈松笑道。 “给他!”蒋庆之吩咐道,外面有人应了。 “继续说。”蒋庆之吸了口药烟。 陈松舔舐了一下嘴唇,“咱那时候小,听久了自然就信了。等挨了一刀后,对朱氏的恨意更是刻骨铭心……” “那些人手段不错。”燕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走路就不能带点动静?”蒋庆之说道。 陈松说道:“进宫之后的一年,没人来联络咱。一年后,一次咱犯错,被人救了。那人……便是联络人。” 燕三眸色冰冷,“你还知晓些什么?” 陈松摇头,“对太子下手是谋划了许久的事儿,咱负责盯着太子的饮食,寻找破绽。就这么盯了一年,这才寻到机会……” “那么,你想见我是为了何事?”蒋庆之问道。 陈松抬头看着他,“咱是汉儿,可却背弃了祖宗。咱死后自然无颜去见他们。可咱真的错了吗?长威伯!” 陈松声音尖锐了起来,“咱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咱那时候就一个念头,谁能让咱吃饱饭,咱愿意为他去死。可这个大明不能,朱氏不能。谁能?长威伯学问精深,想必能回答咱这个问题!” 蒋庆之默然。 燕三森然道:“这便是你丢弃祖宗的理由?” 祖宗,在这个时代几乎凌驾于万物之上。 你随便在街上拉个人问他:祖宗大还是皇帝大? 一百个人,一百个共同的回答:当然是祖宗大。 大谈什么道德修养,不如祖宗当年的一句话。 民间如此,庙堂也是如此……祖训比天大! 什么敬畏心,不如祖宗的一句话。 陈松的脸第一次涨红,羞恼的道:“可祖宗也不能看着儿孙饿死吧!” 燕三:“……” 陈松的眼珠子红了,“你可知晓要饿死的那等绝望?你可知晓一家子只有一条裤子的窘迫?你可知晓咱第一次吃饱饭时的的念头?” 蒋庆之起身走出去,身后传来了陈松的嘲笑:“长威伯也无法回答咱的问题吗?” “你有一万种法子去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自首。”蒋庆之站在殿外,觉得心中郁闷的慌,“可你却选择了一条道走到黑。你可知晓若是蒙元人重新杀进中原的后果?” 里面沉默了。 “史书上有,但你应当没读过史书。”蒋庆之说道:“蒙元人当年杀进中原,制造了无数杀孽。从北杀到南。前宋末年人口多少?到了蒙元立国时人口多少?中原十室九空。” “你的家人也不会逃过这一劫!”蒋庆之说道,“蒙元人统御中原时,令不得随意杀汉人,若是杀了,责打,另罚没银钱或是牛羊。看,这便是汉人,与牛羊的地位一般。”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蒋庆之问道。 陈松默然良久,“咱听了伯爷这番话……此刻五内俱焚,觉着对不住列祖列宗。可咱就一股子执念消不去,敢问伯爷,谁能让咱们吃饱饭?谁能让咱们有衣穿?” 蒋庆之的嘴唇动了动,他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心中的那个念头和意志越发坚定,“我们自己!” “自己?”陈松说道:“咱们只是蝼蚁般的小民,如何能影响天下?” “为何不能?”蒋庆之说道。 “咱们村里人大字不识,愚昧的令人觉着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所以需要教导他们,让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机会。” “可读书要钱。” “当百姓越来越有钱,当朝中越来越有钱,相信我,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个世界此刻在蒋庆之眼中近乎于蛮荒状态,无数宝藏正等着他去发掘。 当金银铜铁如大潮般的涌入大明,当无数良田成为大明的耕地,当蒸汽和代表着工业和污染的烟尘遮蔽了阳光时…… “相信我,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是您说的。” “是。” “伯爷可能发誓吗?”陈松哽咽道。 燕三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摇头。 蒋庆之举起手,从未有过的肃然道:“我发誓,此生必以让大明强盛,让万民能吃饱饭,有衣穿为使命,矢志不渝。若违此誓,天人共灭!” “哈哈哈哈!” 陈松狂笑着,笑声越来越放松,他喘息着,对汪泽说道:“王发,咱还有一条线是王发,当年便是他联络的咱。” 汪泽走出来,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急匆匆带着人走了。 “长威伯为此等人发下毒誓,值当吗?”燕三问。 “值当。”蒋庆之说道:“这个天下还有多少个陈松?还有多少个这等嗷嗷待哺的孩童?还有多少蒙昧无知的百姓?” 他看着燕三,“我不是为陈松发誓,我是为了他们发誓。” 燕三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燕三说道:“咱也读过些书,从三皇五帝以来,但凡百姓能不饿死,便能号称盛世。让万民吃饱饭……恕咱直言,难!不,是不可能!” “能与不能,做了才知晓。”蒋庆之回首看了一眼偏殿,这一刻,他想到的是数十年后。 旱灾来临,流民遍地,士大夫们在狂欢,在趁火打劫,兼并土地。而塞外异族在磨刀霍霍…… 无数士大夫喝着小酒,抱着美人儿吟诗作词,高唱着良辰美景好时光,高唱着这是我辈的时代,这是众正盈朝的时代…… 他猛地回想到了千年之前。 那个时候的肉食者们是否也是如此? 在亡国之音中高唱盛世之歌,然后跪迎新主人。 一次次轮回却换不来肉食者们的醒悟,为何? 蒋庆之走在宫中,仿佛走火入魔般的在想着这些问题。 是人性,还是什么导致的? 蒋庆之突然止步。 “我为何要想这些呢?” “这一切可有解决方法?” “只要大明能一直保持进取心,那么,这些危机都将会被一一化解。” “我该做的是,让这个大明保持着饥饿感。对,饥饿感!” 蒋庆之挥挥手,摇摇头,仿佛是要告别些什么。 又仿佛是在遮掩着什么。 “我不够聪明,那么就把这些难题留给聪明人去解决吧!” 他有些心虚的感受了一下鼎爷。 大鼎缓缓转动着,那股子紫意好像清晰了些。 “鼎爷,我不是在逃避,而是……人类都是这样。哪怕是后世,从日不落帝国,到鹰酱,都难逃这个规律。我只是个凡人,这等事还是交给神灵去操心吧!” …… “……长威伯发誓,此生必以让大明强盛,让万民能吃饱饭,有衣穿为使命,矢志不渝。若违此誓,天人共灭!” 严嵩恭谨的说道。 道爷放下手中的道书,闭上眼,叹道:“这个瓜娃子,没事发什么毒誓。让大明强盛,让万民能吃饱穿暖……此事难于登天。” 燕三低头,“长威伯说,能与不能,做了才知晓。” “来人。” “陛下!” “令他们准备用具,朕要做法事。” 道人们来了,为首的请示,“陛下,此次法事为何?” 道爷身披道袍,手握拂尘,看着神像,说道:“为这个天下,为这天下万民,祈福!” 第489章 面对利剑流口水的蒋庆之 王发被拿下了,但看着这个垂垂老矣,喘口气似乎都要耗尽浑身精气神的老家伙,燕骑的人傻眼了。 而在城外,墨家的工地上,此刻气氛热火朝天。 王二和人挑着担子运送砖石,他看着那边在熬煮粘合剂,嗅着糯米的香味儿,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真香。” 蒋庆之来了,郭兴在边上陪同视察,“说实话,小人从事这个行当多年,舍得用糯米来粘合砖石的不少,但那不过是小院子罢了。这地儿宽阔,全数用糯米……这等大手笔小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我要的是百年后,乃至于数百年后,这些建筑依旧能屹立在此。”蒋庆之说道。 “伯爷放心,那些工匠得知每个人的名字都能刻在砖石上,这几日见到小人都在诅咒发誓,定然要尽心尽力,千年后依旧能让后人看到自己的大名。” 蒋庆之视察了一周,正好赶上饭点,他便准备在这里吃了一顿。 郭兴自然不会在工地上吃,可蒋庆之留下了,他只好跟着,还笑着说:“伯爷这是与民同乐。” 排在蒋庆之前面的便是王二,先打菜,今日的菜是豆芽炒猪皮。猪皮先炖酥软,再和着豆芽一起炒,酱料加了不少,看着颜色颇深 主食是大饼,一个足有箩筐大小,被切成三角形。 王二拿了大约七八块饼子,蒋庆之拿了三块。 王二一边走一边啃饼子,回头一看蒋庆之竟然在身后,顿时就慌神了,“伯……伯爷……” “吃你的。”蒋庆之羡慕的看着他手中的饼子,前世他年少时也颇为能吃,不要菜的话,最高记录一顿吃了十三个馒头。 但这个身体却有些糟心,三角饼吃下去估摸着就差不多了。 蒋庆之寻个空地蹲下,招手让王二过来。 王二拘束的蹲在他的斜对面,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吃着。 “家哪的?”蒋庆之问道。 “就在边上。”王二用筷子指指右侧那排民居。 “家里几口人?” “婆娘和一个娃。” “能吃饱吗?” “往日……吃不饱。”王二大胆抬头,“自从来了这里后,每日工钱优厚,下工就发放……小人攒了几日钱,正准备给家里婆娘买脂粉,给娃买些点心。 说来让您笑话,家里的婆娘从未用过脂粉,见到别人涂脂抹粉便假装嫌弃。” “那娃呢?”蒋庆之笑眯眯的问道。 兴许是蒋庆之的亲切让王二放松了下来,他大口吃了一口饼子,说道:“家里的娃上次见到有孩子吃点心,就凑到边上看。 那孩子吃了大半,剩下点心就扔在了泥地里,还踩了一脚。小人正在不远处,看到娃……” 王二的咀嚼停顿了一下,“看到娃刨开土,把那点心刨出来,就这么……吃了下去。小人那一刻便发誓,定然要拼死挣钱,让娃能堂堂正正的吃一次点心。” 蒋庆之默然。 边上郭兴砸吧了一下嘴,“咸。” 蒋庆之吃了一条猪皮,是有些咸,王二说道:“伯爷,小人每日干活……不知怎地,嘴里就觉着淡,想吃咸一些。” 蒋庆之说道:“那是因你流汗太多,汗水里有盐分。体内盐分少了,自然就会想吃咸一些。” “哎!还真是。”王二低头看了一眼衣裳上的盐渍,眼睛发亮,“伯爷果然学问和神灵一般。” 这夸人的词儿令人……蒋庆之眼皮跳了一下。 王二吃了一口饼子,“小人定然要努力挣钱,让娃能识字,能读书。” 有目标的人是幸福的,也是充实的。 老纨绔此生的最大目标是延续国公府的富贵,把爵位平安传下去。 “我说庆之,宫中有人寻你,府中说你出门也没交代去处,幸而哥哥我猜到你在这儿。” 朱希忠下马,看到蒋庆之碗中的吃食,就吩咐道:“给我来一份。” 老纨绔是真吃,吃的喷香。 蒋庆之有些好奇,“你真吃得下?” 朱希忠咬了一口饼子,“我七岁那年,老国公便让我每日吃一顿粗食,比下人的还差。就这么吃了一年。老国公把这叫做什么……” “忆苦思甜?”蒋庆之说道。 “不,不过你这个说法贴切。”老纨绔用筷子头挠挠头发,“对了,叫做不忘本。” “谁家祖上不是穷人呢!”蒋庆之笑道。 王二见朱希忠气势不凡,早就知趣挪到了边上。 “爹,爹!” 一个看着四五岁,颇为黑廋的孩子提着瓦罐,冲着王二跑了过来。 “慢些,慢些!”王二起身。 孩子跑到他身前,费力的提起小瓦罐:“爹,娘让我给你带了这个。” 王二看了一眼,是什么东西熬煮的汤水。 他先喝了一口,然后让孩子坐在身边,把饭碗递给他,“吃吧!” 孩子摇头,蒋庆之能看到他在拼命的咽口水,不时瞥那饭菜一眼,却坚定的摇头,“我吃过了。” 他还拍拍膨胀得和廋小身材不成比例的肚子,“饱的都打嗝了。” “一人一半。”王二瞪眼。 父子二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没多久就把饭菜吃光了。 王二准备去洗碗,蒋庆之问道:“为何不去打饭菜?” 他规定的不限量。 王二赧然道:“多了个娃呢!” “本分。”朱希忠把孩子叫过来,分了两角饼给他,孩子不敢要,朱希忠瞪眼,他本就看着威严,孩子不敢拒绝,拿着饼子看向王二。 王二却看向蒋庆之,蒋庆之点头,他这才说道:“多谢贵人。” “可怜。”朱希忠看着孩子蹲在那里,眼睛随着王二而动,却不肯吃一口饼子,不禁叹道:“该让大郎来看看,兴许看了便能长进些。” “该堕落的依旧会堕落,该上进的依旧会上进。”蒋庆之一直觉着孩子的性格和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 所谓三岁看老,在孩子三五岁之前,他们会根据环境来选择面对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 “可想读书?”蒋庆之问道。 孩子点头,又摇头。 “为何?” “娘说读书费钱,咱们家穷。”孩子低头,用发黑的手指头在地上划来划去。 蒋庆之问道:“若是有人愿意不要钱教你呢?” 孩子抬头,那双眼睛亮的让蒋庆之心中打颤。 这一刻,他深切理解了后世那些为了教育而奉献一生的人们。 当你面对这样的目光时,你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扣住了你的心弦! “把孩子们叫来。”蒋庆之对郭兴说道:“但凡家中孩子在附近的,愿意读书的,都送来。” 郭兴不解,刚想问,莫展冷冷道:“伯爷的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是。” 午饭后,百余孩子来了。 朱希忠对蒋庆之的这个行为有些不解,但还是拍着胸脯说,若是需要先生只管开口。 孩子们用砖头当做是凳子坐下,空地前是一块大黑板,不,大白板。蒋庆之拿着炭笔,看着这些年岁不一的孩子们说道:“人不读书便不知理,这里我说的不是礼节的礼,而是道理的理。 你们的爹娘兴许说过:人活着能吃饱,能不饿死就是福气,但我希望你们能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是由什么组成,这个世间有什么……” 王二一边挑着担子,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喜滋滋的道:“长威伯竟然教授我娃,我娃果然有福气。” 前面的男子说道:“我娃也在里面。” 二人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意。 “一!” 蒋庆之在白板上写了一字。 “一!” 孩子们跟着念诵。 因为急切间没有备下笔墨,故而孩子们都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 “二!” “二!” 一个年轻官员在不远处牵着马儿,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微微蹙眉,轻声道:“江山一隅罢了,这有何益?” “哦!这位……” 身后有人出声,年轻官员回头。 “徐渭!” “张居正!” 徐渭是吃不惯工地伙食的,早早就寻个借口回了一趟伯府。顺带问问宫中来人的目的。 “你说这是江山一隅?”徐渭问道。 张居正点头,“虽说我对儒墨之争并不感兴趣,不过墨家的有些看法却有失偏颇。且长威伯乃大才,既然有大才,便该行大事,而不是在这里为百余孩童启蒙。” “呵呵!”徐渭笑了笑,“伯爷曾有句话,说,做好身边事,便是对这个天下最大的帮助。当天下人见到不平事便能伸个手,看到弱小者便能出手相助,那么天下大治轻而易举。 你不做,我不做,谁来做?什么大事小事,最终都是天下事。你张叔大乃是庶吉士,敢问为这个天下做了什么?” 张居正微笑道:“我此刻最该做的便是在翰林院读书学习,观政。一旦为官一方,自然会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那么此刻呢?”徐渭说道:“伯爷在为孩童启蒙,你却在此无所事事。” “你二人在争执什么?”不知何时蒋庆之走了过来。 徐渭说道:“我与张叔大在辩论为孩童启蒙是大是小,与这个天下是否相关。” 蒋庆之看了张居正一眼,“叔大乃是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观政,偶尔我也在陛下身边见到你……这一阵子可有收获?” 庶吉士便是重臣预备役,在翰林院读书学习,同时还得观政。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有机会在帝王身边随侍,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张居正说道:“大明难。” 三个字,但蒋庆之却听出了沉重之意。 “既然难,那么我辈该如何?是斤斤计较一件事对大明的影响大小,还是见到事儿就毫不犹豫的去做。” 在蒋庆之的注视下,张居正突然心中热血一涌,“张某不才,今日便给这些孩童开一课。” “善!” 蒋庆之退后。 徐渭低声道:“在下的激将法如何?” 老徐早就看出蒋庆之对张居正的欣赏之意,一个激将法就把年轻的张居正给忽悠了。 蒋庆之说道:“此人锋锐如利剑,若是调教好了,便是范文正与王安石合二为一。” 徐渭倒吸一口凉气,“伯爷对此人评价竟如此之高?” “若是性情能压制住,只低不高!” 历史上张居正最终的结局不大体面,蒋庆之觉得和性情有关。 这厮控制欲和权力欲太强烈,为此把帝王视为无物,甚至联手宫中人压制帝王。死后被万历帝抄家一点都不意外,家人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更是预料中事。万历帝最终没把他掘墓鞭尸,真的算是宽宏大量了。 “天!” “天!” “地!” “地!” 张居正一丝不苟的教授着孩子们,却不知自己被蒋庆之给盯上了。 蒋庆之抖抖烟灰,“儒家有什么好?我墨家若是有这柄利剑在手……” 大明最犀利的政治家投入墨家门墙,为蒋庆之冲锋陷阵…… “伯爷,您流口水了。” 第490章 种子和先帝之死 一堂启蒙课上完,张居正竟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觉着如何?”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如同刚沐浴出来。” 张居正说道,回身见是夏言,便行礼,“见过夏公。” 夏言一袭布衣,微笑道:“庆之这小子一出城就不回去,宫中人来了数次,老夫没办法,只好来亲自寻他。” 蒋庆之叼着药烟,身后是一辆马车,对孩子们招手,“都来。” 孩子们过来,蒋庆之说道:“排好队。” 顿时乱作一团,蒋庆之喝道:“按照高矮排队。” 孩子们面面相觑,你推我一下,我踩你一脚。 “想摆脱这等穷困吗?”蒋庆之问道。 孩子们有的懂,有的似懂非懂,但对贫困二字却格外敏感,都纷纷点头。 “那么,你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读书,更需要的是纪律,铁一般的纪律!” 蒋庆之站直了身体,孩子们楞了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按照各自高矮,列阵!”蒋庆之喝道。 张居正愕然发现,才将不听指挥的顽童们,此刻乖巧的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孩子。他们迅速按照个头排好队,站在蒋庆之身前。 “一个个来。”蒋庆之招手,第一个孩子过来,仆役递给蒋庆之一套文房四宝。 “你的。” 孩子不敢拿,蒋庆之蹙眉,“拿着,回家就说是我给的。” “是。”孩子接过用布包着的文房四宝,看着蒋庆之,亮晶晶的眼中仿佛多了些什么。他用力一个鞠躬,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个孩子上来,接过布包,用力鞠躬。 夏言就在不远处,轻声道:“多年后,这些孩子会依旧记得这一刻。庆之,你究竟想要什么?” 轮到王二的儿子时,因为身量小,抱着布包看着颇为好笑。他鞠躬时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站稳后,他大声道:“我长大了,要……要报恩。” 蒋庆之一怔,“谁教你的?” 孩子回头,蒋庆之看到了王二,王二对他卑微笑着。 蒋庆之莞尔,拍拍孩子的肩膀,“去吧!” 发放完毕后,张居正上前,“伯爷耗费了大半日时光,只教授了这些孩子认了十余字,值当吗?” 蒋庆之甩甩发酸的手,“大明的未来在于孩子们。” “伯爷的意思是说,当下这批人脑子里的念头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对,不过也不是不可改变。” “哦!在下请教……” “手段万千,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以利诱之。” “用利益来驱使他们。” “对。” “可如此……在下以为,当用威权。” 历史上你也用过威权,甚至把威权用在了帝王头上,压制的他痛苦不堪,却也为自己种下大祸。 “威权带来的一切,终究会随着人的离去而消亡。” “人亡政息。” “王安石新政是否用了威权?” “是。” “王安石黯然下台后,他施行的新政如何?” “尽数被旧党废除。” “那么,你所信奉的威权,如何能避免人亡政息?” 张居正陷入了沉思。 蒋庆之走到了夏言身前,“您怎么来了?” “宫中来了几波人寻你。”夏言狡黠一笑,“老夫说你有急事,大概下午些回去。” “可说了什么事?”蒋庆之心想难道是燕骑有了新收获? “老夫没问。”夏言说道:“你教授这些孩子,是想收归墨家门墙吗?” “自然。”刚开始蒋庆之只是心血来潮,可教着教着的,却突然想到墨家如今小猫几只的可怜,便动了收下这些孩子的心思。 “人数莫要太多。”夏言轻声道:“那孩子一句要报恩,老夫听了心中一惊。百余人也就罢了。若是千余人,万余人……” 那就是居心叵测。 “我需要一批……怎么说呢!我需要一批从小就学习墨家学识的人手。他们能以中兴大明为己任,以墨家宗旨为准绳……” “你这和儒家有区别吗?”夏言尖锐的道。 “不,有区别。” “什么区别?” “儒家向内,墨家向外!”蒋庆之指着远方,“我会从小教导他们文武之道,教导他们走出中原,去放眼世界。” “文武之道!”夏言老眼中多了异彩,“别人不知你教授弟子之能,老夫却门清。你教授皇子时并未尽心。 若你能尽心教授这些孩子……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孩子必然会声名鹊起。 百余声名鹊起的少年英杰愿为你赴死。庆之……你就不担心到时候自己身不由己?” “不会!”蒋庆之很坚定地道:“我这里。”他指着脑子,“我对什么帝王将相没什么兴趣。若非机缘巧合,夏公,我更愿意在南方做个小富豪,每日无所事事,带着豪奴上街欺男霸女。这才是我最想做的事儿。” 他在心中加了一句:等国祚补满,大功告成,我就特么躺平了。带着妻儿四处溜达,寻访美景。或是与三五好友为伴,喝酒高歌…… 这才是人生啊! …… 王二带着孩子回家了,孩子献宝般的把文房四宝拿出来,又炫耀的背诵了自己今日学的字。 妻子惊喜的道:“竟然是伯爷亲自教授的?” 孩子用力点头。 王二摸出了半个馒头,这是他偷偷藏下的。许多做工的人都这么干,管事看到了也睁只眼闭只眼。 “又偷拿东西!”妻子嗔道。 “他们说伯爷知晓的,管事们甚至偷偷和咱们说,只要少拿些就是了。” 妻子默然片刻,“伯爷……大恩!” 王二点头,“大郎。” “爹!”孩子把玩着毛笔抬头。 “跪下!” 孩子懵懂,妻子愕然,“夫君……” “那里是伯府方向,叩首!” 孩子叩首。 王二肃然道:“发誓。” 孩子茫然抬头。 “我此生当为伯爷效死!” 孩子说道:“你愿意……” “是我!” “我……我此生当为伯爷效死!” …… 西苑,一个内侍在大门外焦急等候着,见到蒋庆之急匆匆迎上去,“咱的伯爷哟!咱找的你好苦。” “啥事那么急?”蒋庆之问道。 内侍上马,和他一起策马进去,“咱也不知,不过陛下看着有些令人心惊,黄太监都不敢说话。” 蒋庆之满头雾水到了永寿宫。 法事已经结束了,道爷依旧一袭道袍,负手在看着远处。 黄锦给蒋庆之使个眼色,示意道爷情绪极差,小心些。 老黄够意思! 蒋庆之回了一个领情的眼神,抬头却看到了道爷一双冷漠的眸子。 换个人,比如说陆炳定然会心中一紧,但蒋庆之却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何人会冲着妇孺下毒手?”嘉靖帝问道。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蒋庆之说道:“要么丧心病狂,要么深仇大恨。” “那些蒙元余孽……与朕有何深仇大恨?国破家亡,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况他们大多远遁草原。” 嘉靖帝眉间多了冷意,“朕令人对王发用了刑,王发并未招供,不过却疯狂大笑,说此生带着几个皇子一起死,值当了。” 几个皇子……蒋庆之想到了道爷早夭的那几个孩子,“难道和他们有关?” 是了,皇宫是天下条件最好的地儿,可嘉靖帝几个儿子却早早夭折了,这事儿处处都透着蹊跷。 “定然是他们。”不知何时,燕三来了,“见过陛下。” “可查清了?”道爷问道。 燕三点头,“就在陛下有第一个孩子之前的一年多,死了一个厨子。” 当年道爷迟迟没有子嗣,此事还引发了一场政治危机,甚至有人建言是否学习前宋仁宗,接一个宗室孩子进宫养着,有备无患。 而那个厨子死了一年多后,道爷的后宫就有人生下了孩子。 卧槽! 蒋庆之下意识的看看周围。 “这里的人背景清白。”道爷淡淡的道。 “王发临死前猖狂大笑,他得意洋洋的说,当年先帝落水,曾有侍卫下水营救,那侍卫最后却不知所踪……” “水中有人!”蒋庆之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燕三点头,“正是如此。” 嘉靖帝眯着眼,“当年先帝落水后,据闻受到了惊吓。水中有什么能惊吓到身体康健的先帝?” 正德帝可不是那等孱弱的帝王,骑马厮杀不说精通,但也比普通人强,而且胆子贼大。 可就这么一个胆子贼大,且身强体壮的帝王,却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就被吓尿了…… “有人在水中拖拽!”蒋庆之猛地抬头,他想到了前世听过的故事,“有人说,有落水而死之人,死后魂魄不散,就在水中等待有人下水。一旦发现有人下水,便会拖拽住他的腿不放。” 黄锦只觉得鸡皮疙瘩一身,“是水鬼!” “不。”道爷摇头,“是人!” …… 蒋庆之回到家中,就躺在躺椅上发呆。 “夫君。”李恬见他不对,赶紧叫人去请御医。 “我无事。”蒋庆之叫住她,李恬握着他的手,“可是陛下那里……” 蒋庆之看着她,认真的道:“以后会有些麻烦,家中的吃食看紧些。另外,我知晓你一直担心我会成为什么权臣。” 蒋庆之反握着妻子的手,“此生我宁可为一百姓,也不愿做什么帝王。” “嗯!”李恬温柔的看着他,“我知晓了。” “我此生增加了一个目标。” “什么目标?” “必须要让那些异族变得能歌善舞!” 第491章 曲高和寡,才高招妒 第二日,宫中来人了。 为首的是几个御医。 他们先去检查了厨房。 “这是要作甚?”厨子觉得这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羞辱。 御医冷着脸,“奉旨行事。” 厨子马上蔫了,蹲在边上抱头,嘟囔道:“每道菜我都要吃一口,一顿饭做下来就饱了。若是有毒也是先毒死我。” 没人搭理他,御医们检查了一番厨房,甚至尝了今日的食材,喝了几口水。 “如何?” 黄锦亲自带队,此刻正在等消息。 几个御医摇头,“并无发现。” 蒋庆之松了一口气,李恬猜到了些什么,“是子嗣吗?” 蒋庆之点头,黄锦走过来,“陛下说了,若是无碍,那么长威伯可要抓紧了。否则……” 昨日嘉靖帝突然想到了蒋庆之成婚至今还没有子嗣,当即就要令人去蒋家查探一番,蒋庆之苦劝,这才改到了今日。 道爷昨日说过:若是无碍,那便是人的问题。朕这里给你准备了几个好生养的…… 几个髋部那个啥……比较宽阔的宫女走进来,道爷抚须,自得的道:“朕相人从未出错,都是好生养的。” 几个御医笑眯眯的道:“咱们还得诊脉问话。” 先是蒋庆之,一番诊问后,几个御医合计了一番,“没啥问题。” 接着是李恬。 一番诊问…… 李恬出来后,看着面色如常。 “如何?”蒋庆之问道。 李恬说道:“无碍。” 几个御医在里面嘀咕了许久,出来后看着颇为轻松。 “长威伯借一步说话。” 蒋庆之心中一个咯噔,和他们去了书房。 为首的御医笑道:“无需紧张,我等也就是照例行事罢了。” 随后他问了些夫妻间的……比较亲密的一些事儿。 蒋庆之莫名想起了后世的一个不知是笑话还是真事儿的事。一对男女成婚多年无子,寻遍各等名医无果,最终一个医生无意间问了夫妻敦伦的细节,才知晓这两口子杀猪杀屁股……真是各有各的杀法啊! 见蒋庆之迟疑,御医笑道:“医者父母心,长威伯无需避讳这个。” 蒋庆之隐晦表述了一番,御医听了抚须蹙眉,“如此看来长威伯夫妇并无问题,可成婚许久,为何没动静?” “兴许是缘分未到吧!”蒋庆之说道。 御医摇头,“所谓缘分未到,那是慰藉病人的话。长威伯去问问那些街坊就能得知,但凡夫妇成婚,只需同房一阵子,必然有孕。” 御医嘴里喃喃有词,不知在琢磨什么。 蒋庆之也在想着此事,从夫妻之间的细节到各种可能性。 不知过了多久,御医叹道:“莫非真是缘分未到?” …… 御医们走后,蒋庆之去了后院。 “夫君。”李恬看着有些难过,“是我的过错,让夫君至今无子。” “说什么呢?”蒋庆之蹙眉,“这事儿不是你一人就能弄出来的,说不得是我的问题。” 李恬闻言身体一震,“夫君可不许胡说。” 蒋庆之认真的道:“子嗣之事需夫妻二人联手,你一人不行,我一人也不行。没有子嗣,兴许是男的不行……”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庭但凡没有孩子,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女人出了问题。至于男人……男人怎么会出问题? 李恬握着他的手,“其实……我娘那边一直在担心此事。” 七出中就有无子这一条。 “娘子!” “夫君。” “从今日起,咱们要努力了。” 李恬点头。 “比如说,偶尔换个模样,兴许有用。” “夫君……” “要不……咱们现在试试?” “这大白天的。” “这日头多好啊!” 大清早蒋某人就荒淫无道了一番,竟然觉得神清气爽。 …… 张居正到了翰林院,刚坐下,高拱就来了。 “高编修。”张居正起身准备去给他弄茶。 “不必了。”高拱坐下,捋捋浓密的胡须,“听闻你昨日在城外为墨家子弟授课?” 卧槽! 这才多久,竟然就被传到了翰林院……张居正心中暗怒,但却不动声色的道:“就是给一些孩童随意教授了几个字。” 高拱看着他,眼中有些审视之意,“叔大,城外工地一动,儒墨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你与长威伯走的越近,那些人便越会把你当做是墨家的同党。” 张居正本就是个骄傲的人,闻言冷笑道:“我倒是奇了怪了,虽说儒墨相争,可长威伯在朝中,群臣在朝中为何不大打出手?既然说是你死我活,为何不剑拔弩张……” “面子总是要维系的。”高拱拿起了一卷书,见是游记,不禁蹙眉,“你年纪轻轻的,莫要看这等书,看多了性情淡泊……不好。” “非得要热衷于仕途,热衷于名利才好?”张居正反问。 高拱放下书卷,“我这番话是想提醒你,莫要和长威伯走的太近。”,他指指外面,“先前我听有人在议论,说你张叔大想做周夏第二,叛出我儒家,叛出徐阁老门下。” 徐阶曾执掌翰林院,按照潜规则,曾在这个时间段在翰林院读书学习的庶吉士,都是他的门下弟子。 这种所谓的潜规则到了后期越发离谱,什么科举同年,什么座师……你哪一年科举的,当时的考官是谁,那位考官便是你的恩师啊! 所有的一切最终归纳起来就一条:拉帮结派。 张居正只是冷笑,高拱起身,“徐阁老如今处境艰难,莫要给他找麻烦。” 高拱走出值房,看看左右,板着脸道:“都无事可做了吗?” 几个在议论的庶吉士拱手请罪。 张居正在值房里冷笑不已。 他从小就有神童之称,科举之路更是顺遂的一塌糊涂……中途曾有波澜,却是考官故意压制他,说此子太过年少,少年成名并非好事,且缓缓。 这样的一个人,怎肯为了非议而低头。 今日该他去西苑轮值,张居正收拾了东西,随即走出值房。 外面那几个庶吉士在高拱走后,依旧在窃窃私语,见到他出来都呵呵一笑。 “学妇人嚼舌根,很有趣?”张居正讥诮道。 一个庶吉士忍不住说道:“那是墨家,儒墨乃死敌,你张叔大与蒋庆之走得这般近,所为何来?别说你只是凑巧了。” 张居正本想说就是凑巧了,听到这话,骨子里的傲气发作,“我与谁交往还得要禀告你等不成,再有,长威伯可是十恶不赦?” 几个庶吉士默然,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的幸灾乐祸之意。 张居正的才华……怎么说呢! 进士是许多人一生的目标,但在张居正眼中不过尔尔……我随便考考就能轻松跃过龙门。 进士中最拔尖的那一批人可以进翰林院为庶吉士。 而庶吉士便是重臣后备役,后来更有非庶吉士出身不能为相的说法。 可张居正在中了进士后,一次和人喝酒,放话说自己进翰林院轻而易举。后来果然。 曲高和寡,才高招妒。 同期的庶吉士大多远离这位才子,甚至有意无意的排挤他。在翰林院也只有高拱和张居正走得近,但高拱是编修。 也就是说,张居正在翰林院被同期的庶吉士们边缘化了。 但他张叔大在乎吗? 到了西苑,张居正先去直庐冒个泡。 “叔大啊!”严世蕃对这个年轻人没有多少好感,总觉得这厮的一身傲骨令人不适,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沈炼。 “今日事多。”严嵩拿着奏疏,“你且去轮值。” “是。” 身为庶吉士,有为帝王起草诏书,和讲解经文的职责。 但这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有的荣誉。 张居正依旧轻而易举,隔三差五就进宫。 所以你让那些失意者如何不妒火中烧? 走出直庐,张居正脚下轻快,心中却在琢磨着自己在翰林院的处境。 前方有人影闪动,张居正刚想躲避,却因惯性的缘故还是撞到了对方。 “哎哟!” 一个官员被撞的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指着张居正喝道:“撞到了老夫还想跑?” 张居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下官并未跑。” “还敢说没跑!”官员说道:“老夫刚弹劾了你,怎地,这是要报复?胆大妄为,胆大包天……” 直庐往来的官吏不少,众人止步看着这边,有人嘀咕:“那不是范重大吗?” 范重大乃是御史,人称‘范蟹’。 此人一旦盯住了谁,便会咬着不放,直至把对方弹劾下台。 这个性子和螃蟹相同,螃蟹也是夹住了什么就会不撒手。 “张居正要倒霉了。”有人笑道。 “这厮竟然和墨家厮混在一起,他不死谁死?” 范重大起身拍拍屁股,“你张居正在翰林院排挤同僚,非议朝政……” 一连串罪名从范重大口中源源不断的出来,张居正冷冷看着他,“庶吉士难道不能议政?” 范重大说道:“自然能议政,可你那却是非议!” 范重大见他默然,以为是怕了,不禁暗自得意,“你张居正动辄便说朝中当下如病人,大明身患五等重疾,若是不治,迟早会葬送了江山社稷…… 就在上个月,你还与人说,陛下遁入西苑,乃是严党能横行朝堂的源头……” 这是批龙鳞…… 道爷可不是善茬,历史上和他玩批龙鳞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气氛一紧,有人低声道:“范重大这是要毁人呢!” 第492章 批龙鳞,贬官 当御史出缺时,朝中会选择一些年轻人来接任,这是取其朝气蓬勃,以及敢言的特性。 范重大四十多岁,按理这等年纪早就该换个岗位了。 可这位不知身后有谁撑腰,竟然在御史的职位上待了十余年。 有人说这厮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有人说他是严党的狗,可仔细一琢磨,却发现不对……范重大曾弹劾赵文华,和赵文华当朝发生过冲突。 赵文华乃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事后却偃旗息鼓,任由范重大逍遥,这让不少人开始揣测范重大的真正背景和靠山。 值房里,崔元闻讯后问道:“这范重大是谁的人?” 严世蕃说道:“还能有谁?那就是勋戚们养的狗。” 勋戚在朝中也需要代言人,这是君臣都有的默契。 崔元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他咬着一个庶吉士不放,这是为何?” 严世蕃冷笑道:“儒墨如今剑拔弩张,勋戚们也想站队,范重大弹劾张居正便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啧!”崔元说道:“这是要在朝中孤立蒋庆之之意。” 严世蕃点头,“不只是蒋庆之,包括王以旂等人,都会被那些人孤立。不过说好说,做却难。比如说王以旂执掌兵部,真要孤立他,兵部就成了对手。那些人估摸着也有些进退两难。” “还有成国公。”崔元想到了老纨绔的滑不留手,以及偶尔一现的峥嵘,“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 关键是朱希忠自带一系人马,你要孤立他,就是逼着那些人靠拢墨家。 所以背后谋划此事的那些人也颇为为难…… “所以那些人想来个杀鸡儆猴。”严嵩抬头,“用一个庶吉士来敲山震虎。” “可怜。”崔元嘴里同情着张居正,神色却颇为愉悦。 对于这些庙堂中人来说,外界羡慕嫉妒恨的庶吉士,在自己眼中不过是蝼蚁罢了。 可外面的那只蝼蚁却不是普通人! 张居正冷眼看着范重大在表演,等范重大说完后,他问道:“敢问范御史,这些消息从何而来?” 翰林院就像是个独立王国,一般人都不在庶吉士们的眼中。包括这位大把年纪了依旧是御史的范重大。 而且范重大指责张居正的罪名多来自于私下谈话,那么……谁泄露的消息?范重大又从何得知这些话? 收买? 庶吉士但凡被人收买,顷刻间便会身败名裂。 那么必然是故意为之,也就是有人把消息主动递给了范重大。 “张某自问未曾得罪过范御史,未曾与谁为敌。要获取这些私密事,至少得筹谋半年以上吧!敢问范御史,为何在半年前便谋划弹劾张某?” ——你们这是有预谋的在抓庶吉士的把柄! 目的何在? “而且,你等拿到的所谓把柄,不止是张某一人的吧?” 庶吉士是重臣预备役,若是有人蓄意去寻找他们的把柄…… 卧槽! 这是要想干啥? 谋反! 还是什么? “小子果然犀利。”崔元听着随从的转述,不禁笑道:“尖牙利齿,倒是让老夫想到了蒋庆之,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外面范重大却冷笑道:“半年前你张居正便屡次非议朝政,老夫盯着你许久了。” 张居正突然一怔,“是了,那一次张某为长威伯说话,和同僚打了一场。想来是从那时开始,张某就被你等盯上了。” 那一次蒋庆之在翰林院舌战群儒,大获全胜。张居正和高拱为蒋庆之仗义执言,被一顿围殴。 张居正恍然大悟,但他傲气天成,却不屑于为自己辩解。 历史上他在翰林院学习观政数年,察觉到了大明的种种弊端,便上疏建言。可他的建言被朝中君臣无视了。 从此后,除去例行公事之外,直至嘉靖帝驾崩之前,张居正再未上过奏疏。 这时有人出来,说:“庶吉士当少说多看,少说多做,你张居正却屡次非议朝政,可见对朝中颇为不满……” 庶吉士可以议论朝政,但你不能人身攻击……也就是不能冲着君臣开炮。 就如同一个新人进了一家公司实习,实习期间你可以对这家公司的管理品头论足一番,但却不能冲着总经理或是董事长开火。 这就是潜规则。 张居正当初刚进翰林院,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于是难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偶尔也会评说一番朝中君臣。 当时口快,此刻却要还债。 “此人当去地方多磨砺些年头。”有人说道。 能看着一个前程远大的庶吉士倒霉,让这些官吏暗爽不已。 你庶吉士不是牛逼吗? 不是什么重臣预备役吗? 不是傲气冲天吗? 来。 傲一个给老子看看。 范重大冲着周围拱手,“今日诸位见证,这张居正得知老夫弹劾他,于是便故意报复……” 他指指自己的腰,“被他撞这么一下,差点把老夫的腰给撞折了。老夫不和他计较这个。不过此子心胸狭隘,老夫以为不可重用。” 一旦张居正心胸狭隘的名头被坐实,此生再难有进政事堂的机会。而且每一次升迁,或是每一次职位变动,都会深受影响。 这是明着要毁人! 张居正怒极,但却知晓此刻无论自己如何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把事儿闹大。 看范重大眼中的冷意,分明就是在等他开口,随即把事儿扩大化。 既然要杀鸡儆猴,这只鸡的分量要足够,一个庶吉士正好。 而且下手要狠,要让那些人知晓,但凡和墨家,和蒋庆之走得近的人,绝壁没好下场! “这大清早的,吏部难道把衙门搬到直庐来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范重大说道:“谁在说话?” “我!” 意气风发的范重大回头,就见到蒋庆之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摆出个防御的姿势,可蒋庆之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对张居正说道:“这便是朝中,这便是官场,你觉着如何?” 张居正说道:“人心难测。” 蒋庆之听出了些心灰意冷之意,想到这厮历史上在整个嘉靖朝都闭口不言,可见孤傲。 蒋庆之想到了夏言,同样的孤傲,但张居正比夏言手腕更为出色。 宦海就是个修炼场,历史上的张居正经过了无数磨砺,这才成为了那个俯瞰大明的改革家。 而此刻的他还显得有些稚嫩,在范重大等人的攻击之下显得格外无助。 蒋庆之问道:“他们因何弹劾你?” “非议君王,非议朝政。”张居正平静的道。 蒋庆之看到了一抹决然,心想这厮不会学唐顺之吧? 唐顺之的骄傲是在骨子里,外表看不出来。而张居正的骄傲却显露在外,比老唐差了许多。 但二人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唐顺之更是文武双修。 “非议君王?”蒋庆之蹙眉,道爷的性子他知晓,若是得知此事,多半会把张居正记在黑名单上,此后不得重用。 张居正宦途折戟沉戈对蒋庆之不是坏事儿,他的身边正缺少这等锋锐如利剑的年轻人,只需培养几年,便能成为墨家的大将,乃至于未来墨家的掌舵人…… 卧槽! 我还年轻,怎么就开始考虑接班人的事儿了? 蒋庆之抛开这个念头,“稍安勿躁。” 张居正微笑颔首。 蒋庆之看了范重大一眼,“范蟹?” 范重大冷笑,“长威伯有何见教?” 他是御史,风闻奏事是本职,蒋庆之拿不到他的把柄,也只能徒呼奈何。 “御史风闻奏事是本职,可你这连别人私底下说了些什么也去打探,过了吧?” 蒋庆之说道。 范重大说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高大上的盾牌竖在身前,有本事你蒋庆之就来试试。 蒋庆之呵呵一笑,“叔大可是要去陛下那里?” “是。”张居正点头。 “一起?”蒋庆之不等他回答,又笑了,“罢了,如今在许多人眼中我便是灾星,谁靠近谁倒霉。” 可走了几步,蒋庆之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张居正就跟在身后。 他不禁乐了……激将法竟然对小张也管用? 二人默然而行,到了永寿宫外,蒋庆之看到了张童,“过来过来。” 张童笑嘻嘻的过来,“长威伯。” “给。”蒋庆之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别收着了,该吃就吃。黄太监那里不缺这个。” “哦!”张童接过油纸包,看了张居正一眼,“长威伯,先前陛下可是怒了哦!” “为何?”蒋庆之问道。 “说是他……”张童看了张居正一眼。 张居正心冷了半截。 “你先在外面等着。”蒋庆之说道。 张居正止步,看着蒋庆之进殿。 道爷看着精神头不错,见到蒋庆之便说道:“子嗣之事要抓紧。” “是。”蒋庆之心想我大清早就抓紧了一次,再这般旦旦而伐,迟早那啥而亡。 这时有内侍进来,“陛下,直庐那边的奏疏送到。” 这是今日的第二批奏疏。 道爷翻阅了一下,突然冷笑,“一个庶吉士,谁给他非议君王的胆子?” 张居正的事儿发作了。 蒋庆之凑过去,涎着脸看了一眼,果然是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嘉靖帝把奏疏合上,“让他去地方。” 既然那些人把张居正当做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去到地方后,张居正的境遇可想而知。 …… 就在张居正在饱受煎熬时,范重大此刻正在和人交代事儿。 “当初攻讦陛下的臣子,不是贬官便是免职。张居正那番话对陛下颇为不敬,什么隐于西苑乃是意气用事,这是在指责陛下不敢直面群臣,用严党来挡在自己身前……他这是自己作死,老夫只是顺手推了一把……” “范公谦逊了,此事范公抓时机颇为巧妙,张居正前脚在城外与蒋庆之密谋,后脚范公就上了弹章,这手段,令下官佩服……” 第493章 必须保住张居正 翰林院,当范重大弹劾张居正的消息传来时,几个庶吉士相对一笑。 “张叔大倨傲,对我辈颇为不屑一顾,今日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他触怒陛下,京师是待不住了,多半会下去为官。一个庶吉士不在六部任职,却去了地方。明眼人都知晓,这便近乎于贬职。墙倒众人推,再过数年看看,定然是黯然神伤……” 历史上张居正便是不得志,后来请了个长假,四处游山玩水,长达三年之久。 “上次他暗讽我的文章狗屁不通,今日我倒要看看精通文章诗词的张叔大会是什么嘴脸。” 屋檐下,高拱默然站着。 “高编修。”一个小吏过来,“徐阁老请你去一趟。” “这就去。” 高拱去了礼部,见到徐阶时,这位不得志的阁老依旧温润如故。 “老夫才将得知有人弹劾叔大,你可知详情?” 高拱苦笑,“叔大当初刚进翰林院,年轻人春风得意,难免就会说些过头话。那些话当初看来只是意气,可被范重大这么故意捅了出来……当下恰逢儒墨争斗……” 这番话散乱,但高拱知晓徐阶能听出味儿来。 “墨家。” “是。昨日叔大在城外代替蒋庆之为孩童启蒙。而那些孩童被人视为墨家子弟。” “难怪。”徐阶默然片刻,“叔大那边是个什么用意?” 这话看似问张居正对此的应对之道,但高拱知晓,徐阶是想知晓张居正的立场。 当初周夏转投蒋庆之门下,让徐阶颇为丢脸。张居正若是再靠拢墨家,不少人就会质疑他徐阶收拢人心的本事。 没有收拢人心的本事,你拿什么来拉拢群臣? 拉拢不了群臣,你靠什么来执掌权柄? 高拱来时就想好了答案,但想到张居正,他犹豫了一下。 “只管说。”徐阶温和笑道:“叔大有大才,若因此而受挫,老夫不忍坐视。” ——张居正危险了! 高拱心中叹息,“叔大对墨家倒是没什么看法,不过……长威伯那人……” “老夫明白了。”徐阶温和点头。 ——张居正对蒋庆之颇有好感。 高拱走出值房,看着有些阴郁的天空,自嘲道:“没想到我高拱也有妥协的时候。” 他若是为张居正据理力争,那么徐阶还真不好不出手。 可他却暗示张居正和蒋庆之走的很近。 徐阶看似温润如玉,可高拱知晓,越是此等人,越是睚眦必报。周夏转投蒋庆之的大仇还没报,蒋庆之又开始勾搭他徐阶的另一个弟子张居正。 你真当我徐阶是泥人不成? 此刻儒墨大战拉开大幕,徐阶自然不会贸然闯入,但收拾张居正却可以间接打击蒋庆之。 有内侍来了。 “徐阁老,陛下问张居正如何?” 作为曾经的翰林院掌舵人,徐阶的回答至关重要。 徐阶蹙眉,“敢问何事?” 这姿态活脱脱就是老师为弟子忧心忡忡,但作为宰辅,此等担忧就该隐于心中。 徐阁老和张居正果然是师徒情深呐……内侍板着脸,“咱也不知。” 徐阶歉然一笑,迟疑了一下,“叔大才思敏捷……有大才,锐意进取……” 内侍点头,“如此,咱告辞。” 蒋庆之百般无聊在翻看着道书,先前道爷让人去问徐阶关于张居正的情况,蒋庆之知晓是做给百官看的。 ——但凡敢非议诽谤朕的,先看看张居正的下场。 老张……不,小张历史上在翰林院待了几年,突然以养病为由告假回到了老家江陵。这一去就是三年。 对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来说,蛰伏三年是何等的煎熬。 蒋庆之突然一个激灵。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张居正历史上告假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得罪了嘉靖帝? 是了! 哪怕是三年后张居正再度回到翰林院,可从此后再没就朝局上过奏疏,而且仕途也就那个鸟样。 但那三年蛰伏他并非没有收获。重回翰林院后,张居正就效仿老师徐阶,低调低调再低调。果然仕途大有改观,后来升任翰林院司业。 而后就是和徐阶的蜜月期,徐阶把他引荐进了裕王府,担任侍讲。他一边在翰林院扩展自己的人脉,一边在裕王府中待机。 嘉靖帝驾崩,徐阶寻到了张居正,二人联手起草遗诏,成为裕王登基的大功臣。 我这只蝴蝶虽然改变了不少事儿,可张居正竟然还是走上了老路,得罪了道爷! 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让蒋庆之不禁生出了无力感来。 他感受了一下脑海中的大鼎,鼎爷依旧在缓缓转动着,铜绿深处的紫意不时散逸出来,随即消散。 张居正依旧在外面站着。 阳光炽热,晒的他有些头晕。他伸手挡在眼前,抬头看了一眼蓝天。 然后苦笑一下,“才高和寡,人高非之。” 内侍回来了,看了一眼张居正,随即进去。 那一眼中有些惋惜之意,张居正心中一个咯噔。 此刻他还没上那份奏疏……那份被他认为可以和王安石那份著名奏疏相提并论的奏疏。 他的心中依旧有无数锦绣蓝图等着去实现,他依旧对改变大明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和责任感。 但若是宦途折戟,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内侍进殿,转述了徐阶的回复。 “徐阶倒是会护犊子!”道爷淡淡的道。 可蒋庆之却觉得徐阶是在逼迫道爷不得不处置了张居正。 什么叫做有大才,锐意进取? 非议道爷的张居正有大才,锐意进取,那么被他非议的道爷必然是蠢货,且守旧。 除非徐阶不知晓张居正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否则就不该说出这等话来。 老徐,你够阴的啊! 蒋庆之想到了周夏,自从周夏之事后,他和徐阶就面和心不和。若是有坑蒋庆之的机会,老徐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张居正何辜? 不过是和蒋庆之说了一会儿话,代替他给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上了一堂课罢了,竟然就被视为同伙,更是喊打喊杀。 蒋庆之前世听母亲说过一番话,大致意思是宁可和小人为敌,也不要和那等能忍的人为友。 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有远大抱负,在自己抱负未曾实现时选择隐忍,比如说苏武,比如说勾践。 另一种可能就是强烈的报复心,这等人把对手当做是死敌,以报复为自己人生第一目标。为了报复,他们可以卧薪尝胆,可以忍受胯下之辱…… 徐阶显然就是第一种和第二种的综合体。但蒋庆之觉得更多是第二种。 不可为友! 这时严嵩来了,带来了几份奏疏。 君臣讨论结束后,道爷淡淡的道:“那个张居正……问问吏部,地方可有空缺。” “是。”严嵩低眉顺眼的,让蒋庆之想到了哈巴狗。 走出大殿,严嵩看都不看张居正一眼,大步下了台阶。 蒋庆之欲言又止,道爷说道:“朕和御医们合计了一番,你尚未有子嗣,其一是女方的问题,其次是你先天弱,精气不足。这里有个方子……你那什么模样?知晓你不肯吃药,这是食补!” 黄锦在边上窃笑,心想道爷如同哄孩子般的态度,多年未曾见过了。 蒋庆之接过方子,问道:“陛下,臣自觉精气颇好啊!” “你那是年轻,血气勃发。可毕竟先天不足,勃发的越厉害,损耗的就越多。这方子有收敛之用。” 道爷拿起一份奏疏,“该蛰伏时就得蛰伏。” 这话怎么像是在暗示我莫要为张居正开口呢? 蒋庆之看了道爷一眼,道爷淡淡的道:“难得你陪朕坐了许久,知晓你是个大忙人,去吧!” 蒋庆之忙个毛线,起身告退。 出去后,他给张居正使个眼色,暗示他莫要意气用事。 别特么学历史上来个告病而去,一去就是三年。 张居正漠然以对。 这货太骄傲了啊! 骄傲的人总是觉得天老大,自己老大…… …… “当初老夫俯瞰群臣,手握无上权柄,渐渐的看着陛下就觉着……也不过如此。” 书房里,夏言说着自己当年的心路历程,蒋庆之听的津津有味。 “后来两度起落,老夫这才知晓,原来所谓的无上权柄,随时都能成为自己的祸端。帝王才是真正的神灵,一个眼神,一张纸条,便能决定老夫生死。” 夏言喝了一口茶水,冲着蒋庆之怀里的多多挑眉,多多懒洋洋的摇摇尾巴,夏言说道:“张居正是因你,因墨家而遭此无妄之灾,若是他因此而黯然去了地方,庆之,这对你和墨家便是一次打击。” “我知。”蒋庆之眯着眼,“那些人倒是好算计,收拾张居正不但能杀鸡儆猴,更能让那些人看到……跟着我,跟着墨家没好下场。” “老夫说过,从城外那块地方动工始,儒墨便不是对手,而是敌人。” 夏言幽幽的道:“对付敌人,老夫从来都不会手软。而你,也莫要期待他们会心慈手软。张居正,必须保住!” 蒋庆之闭上眼,“我知。” 第494章 道爷的手段 庶吉士张居正被道爷晾在殿外一上午,午饭后才默然离去。 早晚天气渐凉,傍晚,杨清换了一件厚袍子,手握一卷棋谱,笑眯眯的进了书房。 来访的韩瑜看着颇为愉悦,手握折扇不住的扇动着。 “韩公这是遇到喜事儿了?”杨清笑道。 “翰林院有人传话,张居正回到值房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韩瑜把折扇合上,“此子心高气傲,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范重大羞辱,再被陛下这般折腾,果然是受不住了。”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此子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未曾受过多少磋磨。故而一朝被重挫,便心灰意冷倒也正常。若是有良师益友规劝,兴许能学会隐忍,从此蛰伏下来,以待天时。”杨清伸手拂了一下棋盘,“来一局?” “也罢!” 二人相对坐下,猜先后,韩瑜执白先行。 座子放好,开局四平八稳,但很快韩瑜就在右上角挑起战端……在杨清小飞挂角时,他选择了脱先,在左下角那里靠住了一间高挂的黑子。 “无礼!”杨清淡淡的道,选择了双飞燕。 夹! “大势在我!”韩瑜不理被夹攻的白子,而是板住了被自己靠住的黑子。 韩瑜抬头,“你若是封,我便三三求活。你若是三三搜根,我便小尖出头。你能奈我何?” 杨清摇摇头,“你啊你,傲气太盛,这些年没少因此吃亏,如今依旧如故。” “世人太蠢,你让老夫如何能低头?”韩瑜说道。 “蒋庆之如今进退两难,若置之不理,此后恐无人追随。若是出手相助,必然会得罪陛下。有趣!” 杨清拈着一枚黑子沉吟着。 “可他必须出手。”韩瑜见杨清几次想落子,却又收了回去,便嘲笑道:“怎地,进退两难了?” 杨清叹息,“进亦忧,退亦忧。何不如江湖之远自逍遥。” “张居正乃是庶吉士,且才华横溢,假以时日进政事堂也不是不可能。此等人一朝落魄,谈何逍遥?”韩瑜讥诮的道。 “此事张居正只是个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蒋庆之。”杨清说道:“韩公,这只是开始。” 韩瑜点头,“老夫知晓。既然是生死对头,那就要见血不是。张居正恰逢其会罢了。” “陛下那边……”杨清说道:“莫要小觑了蒋庆之。” “陛下的性子多年未变,说是刚愎自用,实则便是好颜面。这些年敢于批龙鳞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张居正也不会例外。蒋庆之若是出手,只会自找没趣。” 杨清突然挑眉落子。 他同样不去解救被板住头的那一字,而是选择了点三三。 落子后,杨清抬头,微笑道:“鱼与熊掌,你要哪一个?” …… 清晨,蒋庆之醒来后,习惯性的伸手拥住了身侧的妻子。 他喜欢怀里有个人儿的感觉,拥着妻子,他惬意的叹息一声。 李恬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缓缓醒来。 多多就在脚边,伸爪子拍了蒋庆之的脚一下。 “少爷,起床了!” 孙重楼的呼喊声照例传来,雷打不动。 “我觉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值当了。” “不觉得厌倦吗?”李恬睁开眼睛。 “不,哪怕每一天,每一刻都这般重复着,我依旧乐此不疲,倍感惬意。”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有四十多岁了,可蒋庆之依旧是个有些老派的性子。 他既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但也喜欢身边有家人陪伴的那种充实感。 无需陪他说话或是什么,只需有亲人在侧的感觉,蒋庆之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哪怕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也倍感心安。 “起床!” 蒋庆之打鸡血般的起床,飞快穿衣。 推开门,多多一溜烟就跑了。 今日练武,蒋庆之的刀法格外凌厉,连孙重楼都要避其锋芒。 “少爷这是吃药了?”孙重楼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问道。 “吃什么药?”窦珈蓝不解,以为是什么能增进功力的好药。 “上次我在护国寺那里遇到个江湖郎中,卖什么大力丸,还有什么……”孙重楼想了想,“对了,叫做什么擎天一柱……嗷!老窦,放手!松手!” “孙重楼!”窦珈蓝拧着孙重楼的腰间皮肉,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来一套,再来…… 孙重楼挣脱了,一边跑一边喊道:“你这女人只会这一招,难怪嫁不出去!” 呛啷! 拔刀声中,窦珈蓝怒而追杀。 蒋庆之杵着长刀,摇头叹道:“该!” 连富城都视若未见,甚至还给窦珈蓝加油,“给他一刀。” 孙不同来了,“伯爷,成国公那边令人传话,张居正的去处定下来了,去陕西。” 徐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刚和胡宗宪来了一次推手,结果被老胡推的毫无还手之力。 “伯爷,陕西那边可不是啥好地儿。这近乎于流放。” 陕西民风彪悍,且想捞取政绩的难度颇高。 胡宗宪气定神闲的过来,斜睨了徐渭一眼,“陕西那边最近有些官职变动,新上任的布政司使乃是他们的人。” “张居正去了,便是羊入虎口。”夏言老了,老不以筋骨为能,早上就在小演武场边上绕圈散步。 蒋庆之说道:“今日就得出手,否则我担心张居正会告假。” “告假?”徐渭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若是长假呢?” “那得多长?” “三五年。” 徐渭:“……” 蒋庆之回到后院,吩咐人准备洗澡水。 他羡慕孙重楼冬天也能洗冷水澡的身体,而自己哪怕是夏季也得用温水。 浴房里传来了蒋庆之的歌声,正在琢磨如何让娘家人相信蒋庆之并无嫌弃自己之意的李恬都被那嘶吼般的歌声震住了。 “……不喜欢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这分明是一种痛苦。” 接着歌声风格大变。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鬼哭狼嚎声中,蒋庆之大喊一声,“爽!” 人生总是会有无数坎坷等着你,这是生命的体验。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去接纳它,学会享受这一切……这是前世某位神棍说的,彼时蒋庆之大学毕业即失业,花了十元钱,在一条小巷子里得到了一碗鸡汤。 他赶早到了西苑,道爷颇为意外,“这娃是抽了?” 蒋庆之显然没抽,进殿后就吸吸鼻子,“陛下没吃呢?” 道爷摇头,淡淡的道:“还早。” 蒋庆之坐下,“臣也没吃。” 这是铁了心专门来混早饭的。 道爷不以为忤,“传膳吧!” 蒋庆之说道:“陛下,臣知晓一家卖早饭的,做的肉饼美味无比,要不……”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就像是看着一只猴儿在和自己耍把戏,“也罢。” …… “叔大。”高拱站在屋檐下,冲着准备进值房的张居正招手。 “何事?”张居正过去,看到几个官员和庶吉士在另一侧,不时瞟这边一眼。 那神色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得意洋洋。 “说是让你去陕西。”高拱显然没想到那些人下手这般狠,“低个头吧!向陛下认个错。” 张居正看着他,微笑道:“我无错!” “陕西不是好地儿!” 高拱苦笑。 “可我说过定然会去吗?”张居正微笑依旧。 高拱:“……” …… 肉饼摊子就在一个巷子口,做肉饼的是一对夫妻。 丈夫看着凶神恶煞,妻子看着颇为柔顺,且很是勤劳,忙个不停。 “来四个,五个肉饼。”蒋庆之先请道爷坐下,自己瞅了一眼锅里的肉饼,马上就熟了。 肉饼味道不错,让道爷胃口大开,但唯一让他不满的便是男人的唠叨,不停的絮叨自己的妻子。 他微微蹙眉,这时有个客人冲着妇人喝道:“这擦的是什么?油脂都还在,重新擦了。” 妇人愕然,刚想过去,男人却抢先一步,用袖子拂拭了一下桌子,陪笑道:“这桌子用了多年,油脂都浸进去了,您担待。” 回过头,他见妻子有些不安,便低声道:“无事,大不了不做他的生意。” 可没多久,这男人又开始絮叨起来…… 吃完早饭,蒋庆之对道爷说道:“陛下,臣听闻庶吉士张居正要去陕西任职?” “怎地?”道爷负手缓缓而行。 “臣听闻一个故事。”蒋庆之说道:“多年前有位帝王颇为和善,有臣子便说帝王和善会导致威权旁落,而有臣子却说陛下和善,群臣心悦诚服……” 道爷嗯了一声。 “前面一个臣子进言多了,便被后一个臣子弹劾,说他诽谤君王,于是便被赶到了莽荒之地为官……” 你这不是在说张居正吗? 黄锦跟在后面,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十余年后,那个说陛下和善,群臣心悦诚服的臣子已然成为权臣,某日此人突然发难。帝王被迫逃出京城,随即发诏书召唤天下勤王。可最终来的却只有那位被他赶到蛮荒之地的臣子……” “你想说什么?”道爷止步问道。 “陛下,满口阿谀奉承,满口海清河晏,满口陛下英明的臣子,并非社稷之臣。” “你是想说,张居正乃社稷臣?” “张居正那番话乃是年少轻狂之言,此人臣虽说交往不多,也就接触过两次,可臣知晓此人刚直,臣敢打赌,去陕西的消息传到他那里,此人必然会宁折不弯……” “难道他还敢抗令不成?” “不,他会辞官归乡!” 道爷看着蒋庆之,“这又是请朕吃早饭,又是费心费力编故事,难得你这般有心。说说道理。” “嫌货的才是买货人!”蒋庆之指的是那对摆摊的夫妇,“越是在乎,就越会挑刺嫌弃。” 黄锦一琢磨,还真是这回事儿。 “他会辞官?”道爷却笑了,“朕倒是听闻曾有人这般做过,那人叫做什么……” “唐顺之。”蒋庆之说道,他知晓道爷需要的是一个台阶,而这个台阶必须得给足了,于是便说道:“臣愿与陛下打个赌。” “说说。” “若是张居正不辞官,臣……”蒋庆之咬牙,“臣家中的腊肉尽数送进宫去。” 啧! 这手笔可不小……黄锦有些流口水了。 “若是他辞官呢?”道爷淡淡问道。 “臣请陛下宽恕这个年轻人。臣曾听闻,年轻人犯错,神灵也会选择原谅。还有一句话,叫做不犯错的年轻人,不是庸才,便是蠢材。” 道爷看着蒋庆之,看的他头皮发麻时,淡淡的道:“也好。” …… 翰林院,几个庶吉士在值房里低声说话。 “确定了,去陕西!” “该!” “下衙后去喝酒庆贺一番。” “陕西那边刚就任的布政司使对墨家和蒋庆之不屑一顾,曾说若是有墨家子弟犯在自己手中,定然要迎头痛击。” “张居正有难了。” 一个庶吉士进来,“哎!张居正出来了。” 张居正走出了值房,看到各处值房涌出了不少人,不禁冷笑。 他去了掌院事的值房,递上了自己的告假书。 “宿疾?” “是。” “你这个……要多久?” “下官想归家休养,兴许三五年,兴许……” 历史上张居正就在家里蹲了三年,三年后局势变化,这才重返翰林院。 走出掌院事的值房,张居正回到自己的值房,辞官需要一个程序,他还得忍耐数日。 看着熟悉的一切,张居正突然苦笑,“满腔热血终成空。” …… 蒋庆之跟着道爷回到了西苑。 “去问问。”道爷吩咐道,黄锦随即令人去翰林院打探消息。 希望历史一切照旧……蒋庆之暗自念道,随即盘腿坐下,深呼吸……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陛下,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刚上了告假书,说是宿疾,请辞归乡休养。” 蒋庆之没睁眼睛。 “如夏言般的傲气!”道爷幽幽的道。 蒋庆之难掩心中喜意,睁开眼睛,故作茫然,“什么?” “出去!”道爷喝道。 等蒋庆之走后,道爷闭上眼睛开始静修。 “陛下,有人弹劾范重大。” “知道了。” 青烟袅袅中,道爷轻声道:“朕哪里在乎一个庶吉士,不过担心这娃被孤立罢了。又是早饭又是打赌……” 这些手段在道爷眼中无所遁形……黄锦笑道:“若长威伯知晓弹劾范重大乃是陛下的吩咐,不知会作何想。” “不必告知他。” “是。” 蒋庆之已经知道了,是朱希忠告诉他的。 “哥哥知晓你看重那个庶吉士,范重大被弹劾,奏疏中说他身为御史,却受人指使弹劾臣子,为人谋利。如此,张居正之事就该重议。庆之,庆之……” 蒋庆之缓缓回身看着永寿宫方向。 “道爷……” …… 兄弟们,求月票啊! 第495章 迎新仪式 越是骄傲的人,对自己的颜面就看得越重。 道爷就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是亲近的人也不敢批龙鳞。 蒋庆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道爷对张居正的怒火。 他准备了几个手段,可才将开始,他就发现事儿变了。 始作俑者是范重大,蒋庆之已经令人去寻范重大的把柄,但夏言告诉他,范重大这等代言人的底子会非常干净。 蒋庆之还准备了两个手段,可还没用上,范重大就被弹劾了。 “……张居正那小子命不错,庆之,哥哥我有些相信墨家的气运了。”朱希忠一直觉得小老弟是个有气运的人,从娘胎里开始就不断遇到麻烦,但都能一一化险为夷,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不是气运。” “那是什么?” “情义。” 蒋庆之勾着朱希忠的肩头,“喝酒去?” “难得你主动相邀,白云楼!” “不过先去一趟翰林院。” “去翰林院作甚?” “张居正准备卷铺盖走人,得了这个消息,不知该如何是好。走吧!不甘心,不走吧!告假书都递上去了……” “骄傲的人就是麻烦。” “可不是。” …… 翰林院。 今日集体授课,由掌院事给大家讲解朝政运行的事儿。 张居正坐在角落里,看似听讲,实则早已神游物外。 回家去能干啥?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闲赋就是一种煎熬。 读书? 他自问没法静下心来。 那就只能四处游玩。 寄情于山水也不错。 张居正微笑着,但内心深处那种不甘却在缓缓生起。 “张叔大!” “张叔大!” “何事?”张居正清醒过来,抬头看去,见众人正看着自己。 一个庶吉士正在发言,见他清醒便继续说道:“张居正当年曾说朝政坏就坏在上下离心,我辈若是能进入朝堂,学生以为,便该以猛药疏通上下……” 这话是张居正当年说的,彼时他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感觉格外舒爽。, 但此刻他却落魄无依,此人发言把他拉出来,不外乎便是想鞭尸,当众羞辱他。 一番话说完,庶吉士看了张居正一眼,“叔大以为如何?” 这不但鞭尸,还要问张居正的感受。 真特么欺人太甚……高拱微微蹙眉,担心张居正发飙。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居正。 就在先前,有一个消息在翰林院传播。 ——张居正就是那只鸡,儒家杀给墨家看的鸡。 谁敢和墨家,和蒋庆之走近,张居正就是榜样。 幸灾乐祸,得意洋洋,惋惜,可怜……各种目光在张居正身上聚焦。 他深吸一口气,“在下……问心无愧!” 庶吉士笑了笑,“公道自在人心。” 看,谁为你说话? “散了。”掌院事说道,他看了张居正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可惜了。 三五年后物是人非,这个年轻人再度回归朝中,怕是要从头开始了。 “听闻叔大告假了?”那个庶吉士走了过来。 “是。”张居正点头。 “说是三五年。”庶吉士叫做张勤,他笑吟吟的道:“出了翰林院便是去各部轮转,或是为侍读,或是留任国子监……三五年后,我等大概早就各奔东西了。叔大彼时回来,一定记得要联络……有事儿,说话!” 三五年后咱们早已飞升,而你张叔大却落魄回京,从头开始……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这就是官场。 张勤的声音不小,张居正突然失去了耐心,说道:“你这般呼喊,不外乎便是想告诉那些人,今日你针对了我,有功。这事儿做的倒是没错,可却让我觉着像是狗在向主人夸功……” “张居正!”张勤面色微冷,“你跟着蒋庆之厮混,跟着墨家厮混,真以为大家不知?你有今日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如今你不知悔改,依旧蛮横无礼。我倒要看看三五年后你如何能东山再起!” “不劳你关心。”张居正起身,缓缓走出去。 那些庶吉士默然看着他。 觉得有些悲壮的感觉。 “螳臂当车!”张勤讥诮的道。 杀鸡儆猴,最后鞭尸,这次出手就算是完美了。 张勤便是收尾人。 张居正在众人瞩目下,看似不慌不忙的走向大门。 他眸色平静,但能看到些许死寂之意。 得罪了儒家,也就是得罪了士大夫这个群体,他的宦途可以说是彻底玩完了。 三五年后归来,那些人怕是早已为他挖好了大坑。 豪情壮志……俱成空! 张居正仿佛听到了无数人在嘲笑自己,仿佛看到那些倒在科举路上,曾被自己轻视的人在冲着自己狂笑。 你张居正也有今日?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跨出去,却见门外站着一人。 “长威伯!” 蒋庆之负手看着大堂里的那些庶吉士,微微蹙眉,“翰林院乃是朝中栽培重臣之地,庶吉士乃是未来国之栋梁,可本伯今日看到的却是倾轧,却是党同伐异。这样的庶吉士,如何能担当重任?” 这话就如同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这些庶吉士的脸上。 倾轧,党同伐异……这两个词被蒋庆之丢出来,便是在告知朝中,他蒋庆之觉着这批庶吉士不堪用! 若是蒋庆之失势,那么一切皆休,这番话也会沦为笑谈。 但若是蒋庆之此后青云直上,位高权重,那么,在他死之前,或是在他的影响力消散之前,这一批庶吉士休想得到重用。 高拱眸子一缩,“长威伯这话……” 你这是要宣战吗? 蒋庆之没搭理他,问张居正,“听闻叔大告假了?” “是。”张居正很感激蒋庆之来为自己撑腰,但此刻他心中绝望,看着神色淡淡的。 “身体不适就告假,你把朝中当做是什么了?”蒋庆之冷着脸,“本伯领军多次厮杀,麾下将士轻伤不退,重伤依旧咬牙厮杀。你这病可能致死?” 张居正摇头。 “那就留下!”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动辄撂挑子,不像话!” 张居正愕然,张勤冷笑,“好教长威伯得知,张叔大要去陕西为官……” “谁说他要去陕西?”蒋庆之看着张勤,“你?” 张勤说道:“朝中决断。” “你一介庶吉士,谁给你造谣生事的胆子?”蒋庆之冷冷的道。 “难道不是?我亲耳所闻。”张勤笑道。 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看了蒋庆之一眼,又看了张居正一眼,“范重大被弹劾了。” 轰隆! 得意的张勤瞬息懵了。 朱希忠就在大门那边,靠着墙壁对幕僚说道:“按着我的本意,张居正这等孤傲的年轻人就该磨砺一番,任由其在宦海中浮沉。挣扎出来了再收为己用。沉下去了那便是他的命。不过庆之看重,那我便帮衬一把,让庆之施恩更彻底些。” 方才朱希忠不过是随口许诺,便让那个传话的小吏激动不已。 “二老爷看重的人,可不简单。”幕僚笑道。 里面,小吏的声音如同重锤,依旧在敲打着翰林院众人。 “……范重大被人收买,弹劾臣子非出自公心,乃是为人牟利……” 那么,以前被范重大弹劾的人,该翻身了! 张居正缓缓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拿出药烟。 微笑道:“后悔吗?” 张居正摇头。 “……另外,小人刚得知。”小吏很卖力,朱希忠许诺,回头就把他从翰林院弄去六部,这对于小吏来说便是人生的一次跨越,所以他此刻压根不怕得罪这些庶吉士。 “去陕西的另有其人,张庶吉士……依旧留任翰林院!” 张勤缓缓看向蒋庆之。 “蒋贼!” “孙子,你叫谁呢?”孙重楼一直在看热闹,听到这话就忍不住上去,指着张勤骂道:“道歉!” 收尾的任务搞砸了,那些人许诺的好处自然也就没了。张勤此刻心中失落难受之极,忍不住怒道:“蒋庆之,你……” 呯! 只是一拳,张勤就像是挨了一锤,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张兄!” 几个交好的扑过来,有人指着孙重楼叫骂,有人去扶起他,看到那张瞬间就高肿的脸,不禁骇然。 “别动手!”有人喊道,“那是孙重楼!杀人不眨眼的阿修罗!” 扑过去的两个庶吉士闻声止步,可一人冲的太快,眼瞅着就要冲到孙重楼身前。他尖叫起来,努力想控制身体,没想到脚下踩到了张勤喷出来的血,一滑,就倒在了孙重楼身前,看着像是跪拜…… 孙重楼低头看着他,皱着眉,“免礼。”,然后这厮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孙重楼走过去,拿出火媒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不解,“这是……” 孙重楼说道:“给少爷点烟。”,见张居正依旧茫然,孙重楼说道:“当初老徐和老胡都点了。” 张居正此刻成了儒家眼中那只鸡,此次没杀成,但从此就成了士林之敌。也就是说,墨家是唯一能护着他的地儿。 张居正接过火媒,吹了几下递过去。 蒋庆之点燃药烟,轻声道:“叔大,欢迎!” 第496章 负心人 翰林院乱了。 张勤被孙重楼一拳打成了猪头,蒋庆之一番话掷地有声……但凡本伯在一日,这一批庶吉士休想得到重用。 别人说这话,大伙儿都当他在放屁。 可这是蒋庆之! 当初蒋庆之独自一人,势单力孤。可如今他的身边多了羽翼,兵部尚书王以旂等人公开宣布此后便是墨家门徒。 而六部也有不少官员和蒋庆之走的很久,比如说工部尚书姜华,吏部尚书熊浃等人。 且蒋庆之深得道爷信重……这些条件集合起来,蒋庆之若是想毁谁,那难度真不大。 庶吉士们炸锅了。 蒋庆之叼着烟,看着那些喧嚷的庶吉士,对张居正说道:“同情吗?” 张居正摇头,“我自问虽说傲了些,但所言所行并无过头之处。那些人搜刮我的罪证,群起而攻之,不外乎便是伯爷所说的党同伐异。在观政时便学会了明哲保身,学会了为了好处便昧着良心……此后若是身居高位,大概也只会结党营私。此辈……不堪用!” 他看着蒋庆之,“吏治乃是根本,伯爷觉着该如何改变这一切?” 蒋庆之说道:“若想改变这一切,必须要掀桌子。” “掀桌子?” “天下读书人都把为官当做是发家致富,为自己和家族牟利的机会。小敲小打看似短时间内有用,可手略微一松,贪腐和结党营私,各种弊端依旧会卷土重来。” 蒋庆之抖抖烟灰,看着那些庶吉士,“要有刮骨疗伤的勇气。” 历史上张居正的改革看似成功,但并未触及深水区,故而也只是为大明短期续命,苟延残喘罢了。 “走,今日为你介绍个人。”蒋庆之笑道。 “谁?” “一个老纨绔!” …… “范重大被弹劾,证据确诊,张居正留任翰林院。另外,蒋庆之当众放话,有他一日,这批庶吉士就休想得到重用。如今翰林院彻底乱了。” 陈湛有些恼火的道:“张居正死里逃生,如今外界不少人都在说,咱们一心要弄死的人活了,且蒋庆之反手就准备拍死那人的对头……这是活生生在咱们的打脸!若是不能还击……何以服众?” 水榭里,正在打谱的杨清放下棋谱,“是谁在弹劾范重大?” “御史黄兰。” “黄兰是谁的人,速速去打探!”韩瑜面色微变。 等陈湛走后,杨清说道:“此事不容小觑。” “板上钉钉之事,没想到竟然被蒋庆之翻盘了。”韩瑜怒道:“那些人轻敌了。” “不。”杨清摇头,“老夫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把棋子丢在棋盒中,“蒋庆之麾下并无御史,而黄兰不可能平白无故为他火中取栗……” 为了蒋庆之和墨家去得罪儒家,就算是魏征活着也不敢这么干。 “你是说……” “希望不是。” 陈湛没回来,来的是一个男子,他带来了最新消息:“范重大请罪,宫中传话,范重大贬官去陕西任职。” “是陛下!” 韩瑜面色一变,“陛下竟然唾面自干?老夫不信!” …… 永寿宫中,陆炳低声道:“……他们说陛下乃是唾面自干……” 道爷淡淡的道:“一群蠢货,眼前只有利益,却看不到大局。犯蠢的人只会越来越蠢。” 陆炳告退,走到殿外,他觉得有些茫然。 按照他对道爷性格的理解,张居正,不,是蒋庆之此次应当找不到翻盘的机会。可道爷不但放了张居正一马,而且…… “去打听一番,黄兰是谁的人。”直庐外,陆炳吩咐道。 “是。” 锦衣卫发动了。 “陛下,不少人在打探黄兰的背景。”芮景贤带来了这个令道爷莞尔的消息。 “他们都说陛下此次是……”芮景贤小心翼翼的看了道爷一眼。 “说。”道爷看来心情不错。 “说陛下宽宏大量,前所未见的宽宏大量。” 当初某任皇后曾扫了道爷的颜面,道爷随即翻脸。何况是一个庶吉士。 见道爷闭上眼,芮景贤知趣告退。 黄锦站在殿外,看着芮景贤远去,身边心腹说道:“黄太监,此次陛下真是宽宏大量啊!” 黄锦负手道:“过去陛下举目皆敌,必须要用酷烈的手段来令那些人胆寒。而如今陛下却看的是整个天下……” 过去的道爷只能维系朝堂均势,而今他走出西苑,心怀的却是整个天下。 心腹赞道:“陛下果然是宽宏大量。”,可他仔细一看,发现黄锦眼中有讥讽之意。 “那些蠢货忘了一件事。” “何事?” “陛下护短!” 殿内,青烟依旧在缓缓袅绕着。 神像和人间至尊一起看着芸芸众生,仿佛在看着一群傻子。 “瓜皮!” …… 白云楼,自从头牌宁玉出轨……不,出闺后,就引发了一阵轰动。可惜头筹被蒋庆之给拔了。随后有人或是砸下重金,或是吟诗作词,只想能一亲芳泽,吃吃蒋某人的洗脚水也在所不惜。 但宁玉却一概不受,偶尔出来唱支歌,跳个舞。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让人心痒难耐。 老纨绔第一个走进白云楼,老鸨见了大喜。“成国公。” 她亲热的挽着老纨绔的手臂,饱满的地方压在上面,夸张的道:“成国公许久未来,白云楼的姑娘们望眼欲穿呐!” “望的是我的钱袋吧!”老纨绔伸手捏了不可名状的地方一把,老鸨扭了一下身体,娇嗔不依,却不经意看到了蒋庆之,眼眸深处多了些异彩,“长威伯!” “这地儿来过?”蒋庆之问道。 “来过几次,花销不小。”张居正说道。 老鸨扑了过来,孙重楼下意识的挡在蒋庆之身前,举起手就准备给老鸨一巴掌。 老鸨一个急刹,“让宁玉独守空闺许久,长威伯好狠的心。” 蒋庆之呵呵一笑。 二楼,宁玉正在看书。 “小姐小姐。” 门开,侍女鸳鸯冲了进来。 宁玉蹙眉,“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小姐,那个人来了。”鸳鸯兴奋的道。 “谁?” “蒋庆之。” 宁玉把书卷反扣在桌子上,“和谁?” “成国公,还有一个年轻人。” “准备梳妆。” 美人儿坐在梳妆台前,侍女飞快为她梳头弄发式,一边低声道:“蒋庆之看着比上次多了不少威仪,小姐,此人乃是墨家巨子,更是和儒家势不两立,对圣教大业没什么帮助吧?反而有害。” 宁玉闭着眼,“儒家庞然大物,无所不在。圣教中多是穷苦人家,天然便是他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但至少也不是敌人不是。” “也是呢!不过蒋庆之是狗皇帝的心腹。”鸳鸯挽着一缕秀发,五指飞快转动,把秀发环绕在宁玉的头上。 “清洗京卫,重建京卫。重建武学……六部不少官员都对蒋庆之颇有好感,如今的他,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势单力孤的少年了。” “小姐,那若是把他拉过来……”鸳鸯停顿了一下,“可这人软硬不吃呢!” “总会有法子的。”宁玉说道:“西北那边俺答偃旗息鼓,让圣教也寻不到起事的良机。” “赵全他们最为可恨。”鸳鸯恨恨的道:“若非他们投靠了俺答,西北那边也不至于散乱成这般模样。” “各有各的志向,不强求。”宁玉说道:“西北那边暂时寻不到机会,可京师这边如今儒墨大战,空前混乱。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小姐是说……咱们浑水摸鱼?” “若是死一两个重臣……” “小姐!”老鸨进来了,低声道:“蒋庆之看着并无那等心思。” 宁玉睁开眼睛,“如今京师机会难得,若是能拉拢蒋庆之……再弄死一两个重臣,最好是狗皇帝这边的人手,你说,蒋庆之会如何?” “他定然以为是儒家所为,蒋庆之此人杀伐果断,必然会出手报复。如此,京师怕是人人自危,小姐好手段。” “拉拢蒋庆之,后续局势大乱时,咱们再利用他从中浑水摸鱼……”宁玉看着铜镜中的美人儿,淡淡的道:“我就不信,他能坐怀不乱!” “圣女!”老鸨愕然,“您这是要亲自……” “若是对圣教大业有益,我何惜此身。” 蒋庆之三人喝着酒,看着歌舞,老纨绔大声吹嘘着自己当年纵横花丛的光辉岁月,张居正和蒋庆之低声说话…… “翰林院那些人对伯爷很是警惕,看似儒墨不相容,实则是他们担心伯爷一系的人靠着陛下信重抢占了要职……”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蒋庆之喝了口酒水,“所谓的儒墨不相容,看似道之争,不过是给自己涂金抹粉罢了。” “正是……”张居正突然止住了话头,蒋庆之见他盯着楼梯口看,想到传闻中这厮是吃春药吃多了,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心想这是谁出来了,竟然令他这般失态,便顺着看过去。 一身淡绿色的裙装,头上发髻高耸,那双眸灵气十足,只是看了众人一眼,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宁玉出来了。” 随即众人轰然而动,纷纷开口。 “我愿出三百贯!” “我这里有诗词数首,宁玉姑娘……” “老夫出一千贯!” 那些男人争的面红耳赤,甚至有人大打出手…… 宁玉缓缓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蒋庆之身前。 福身。 “负心人,你终于肯来见宁玉了吗?” 第497章 歌声和前世今生 越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越是想把它弄到手中。 京师名妓宁玉,便是许多男人心中的那个求而不得的宝贝。 她越是不露面,那些男人就越是趋之若鹜,甚至有人砸重金只求见她一面。 但然并卵。 所以,当宁玉现身时,引得群狼狂嚎。 就在此时,男人们的目标却走到蒋庆之身前,盈盈福身,幽怨的道:“负心人,你终于肯来见宁玉了吗?” 瞬间,那些热血仿佛都被凝固住了。 蒋庆之呵呵一笑,“宁玉姑娘这话说的,蒋某与姑娘何来负心一说?” 有人骂道:“蒋庆之,你拔了宁玉的头筹,却要故作姿态,若非……老子今日非得要弄死你不可!” 一双双妒火中烧的眼睛盯着蒋庆之,若非忌惮在蒋庆之身后狂吃海喝的孙重楼,这些男人就敢冲上来把这个夺了他们宝贝的男人弄死。 孙重楼抬头看了周围一眼。 少爷好像惹众怒了。 宁玉抿嘴一笑,嘴角边缘多了个酒窝,她再度福身,“奴新编了几首曲子,一直等着知音。奴不管,伯爷今日定然要听完才能走。不走……也行!” “哦!” 群狼哪里见过宁玉这等小儿女态,顿时引来一阵阵狂嚎。 蒋庆之想拒绝,可张居正却艳羡的道:“伯爷好福气。” “庆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白了少年头啊!”老纨绔拽起蒋庆之,一把推了过去。 宁玉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举起,以袖掩住半张脸,含羞带怯的拉着他上去。 这是霸王硬上弓啊! 蒋庆之本想拒绝,可看着那些男人嫉妒若狂的模样,心中一动。 朱希忠先前说,范重大背后是勋戚,而范重大弹劾张居正,背后就有勋戚们的政治考量。 勋戚们最大的资本就是关系网,他们利用联姻等手段,为自己和家族编织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这个网络中,大家会把一些资源拿出来共享,荣辱与共。 而这个网络中最大的一个群体和儒家是交融的。 也就是说,这个庞大的关系网,最大的组成部分和儒家密不可分。 所以,他们用弹劾张居正来向儒家示好,也是向自己关系网中的那个部分示好。 而今日在场的不少就是勋戚。 先前喊打的那人就是一个二世祖。 此刻他正冲着蒋庆之狞笑。 蒋庆之伸手揽住了宁玉的腰肢,那狞笑顿时就变成了震惊,以及一种叫做……我的女神被人亵渎了的羞辱感。 太乐呵了! 蒋庆之不禁放声大笑。 “蒋贼该死!”二世祖气咻咻的骂道,身边有人低声道:“要不,试试?” 二世祖缓缓回头。 宁玉的香闺暗香浮动,鸳鸯站在一旁,古琴已经摆好,上好的香已经点燃,烟雾缭绕…… “伯爷坐。”鸳鸯送来凳子。 蒋庆之坐下,打量了一下闺房,很干净整洁。 “伯爷稍待。” 宁玉笑吟吟的去了后面,鸳鸯送上茶水。 蒋庆之端着茶杯,听到门外有跺脚声,就知晓莫展到位了。 至于石头那个小子,别看贪吃,此刻定然在巡弋,查找可能的威胁。 来青楼唱个歌,至于那么紧张吗?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后世的那些大人物,在屏幕上看着颇为威严得意的他们,想来也对这样的生活模式很无奈吧! “让伯爷久等了。” 宁玉出来了,一袭略显单薄的白裙,胸口那里微微敞开,却不是露,而是一种莫名的,能最大程度突出她仙气飘飘气质的穿法。 “鸳鸯。” “小姐!” “弹琴。” “是。” 鸳鸯坐在古琴后,小脸儿一板着,竟然隐隐有大家气势。 手一动,琴声起。 宁玉手臂轻举,仿佛举着一朵花。她看了蒋庆之一眼,此刻琴声突然加快,宁玉双手张开,衣袖飘飘…… 琴声突然一变,变得珠走玉盘般的流畅和稳定。 宁玉开口:“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嗓音婉转,娇嫩中带着一种浑厚,融合成了一种奇异的风格。 蒋庆之前世也在现场近距离听过那些歌星的演唱,但从未听过这等动人的歌声。 他眯着眼,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站在桥头,看着远方,仿佛在期待着谁……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琴声缓缓,歌声却悄然提了一个调子,顿时一种离愁别绪,一种相思入骨的怅然,让蒋庆之不禁微微点头。 他想到了前世那个把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的女同学。 如今想来那个女同学算不得美人,但那种自然而然,以及不掺杂一点儿名利欲望的情感,却让他倍感怀念。 若是时光倒流,我可愿去追寻她,与她携手一生? 蒋庆之不知道,但每当对这个红尘生出厌恶情绪时,他总是会想起那一幕。 那不是爱,蒋庆之很清醒。 但什么是爱? 后世有个老蛇皮说:爱其实就是馋对方的身子。 鸳鸯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眯着眼,专注看着宁玉的舞蹈,心中不禁一喜。 乐声变了。 歌声也变了。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2。去年春恨却来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舞蹈的节奏变得缓慢。 歌声也多了些清澈,仿佛一个宿醉醒来的女子正在看着窗外的细雨发呆。燕子低空从她眼前掠过……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蒋庆之想到了在南美认识的一个少女。 少女是卖水果的,蒋庆之有阵子无事可做,每日就出去溜达。他喜欢蹲在水果摊边上,看着人来人往。 就像是以一个独立于这个世界的视角,在孤独的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他穿着一条大裤衩,脚下是从国内带来的人字拖,t恤是某夕夕的便宜货……除去少了一杯马天尼之外,和卖猪肉的周星星差不多。 少女总是会在收摊时给他几个水果,他开始不要,少女也不劝,就把水果放在他的身边。 一来二往熟悉了,二人之间多了暧昧的味儿。 就在蒋庆之的叔叔给自己的哥哥打去越洋电话,让他做好有个外国儿媳妇的准备时……一场变乱开始了。 每天蒋庆之都能看到新闻中各地的暴乱情况,那些政客们在镜头前慷慨激昂的拍胸口碎大石,满嘴谎言把自己都说的信以为真了。 暴乱很快延伸到了他们所在的城市,叔叔开的是小超市,是风险最高的行业,于是便关闭大门,准备听天由命。 暴乱那几日,每天都有暴徒来打砸。 卷帘门被砸坏了,但后面是堆积的各种杂物。 而在杂物后面,是提着消防斧的叔侄二人。 他们的身家全在小超市里,叔侄二人发誓要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财产。 当杂物被推倒时,二人果断选择了蹲下…… “留得青山在……”叔叔没说完这句话,就被暴徒一棍子打晕了过去。 零元购很快结束了,叔叔伤心欲绝,蒋庆之木然。 叔叔准备回去,蒋庆之也准备回国打工,按照父母的心愿,每日996福报,努力挣钱,早日挣够买房的首付款…… 他准备去和少女告别。 可摊子没了。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便根据少女给的地址寻到了她家中。 他看到了的一张照片。 “人呢?”蒋庆之问。 少女的母亲木然摇头,“没了,都没了。” “哪去了?”蒋庆之突然疯狂喊道。 那一刻,他才发现少女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竟然意外的重。 少女的母亲抬头,一双红肿的眼里都是麻木。 “没了!” 蒋庆之冲出去,敲开邻居家的房门,问少女的去向。 ——少女家贫,就在暴乱的第二日,她冒险去出摊,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有人看到她被军警用棍子殴打,随后被拖走了。” 蒋庆之发狂般的去警局询问,警局把他赶了出来。 蒋庆之不甘心,他把自己最后的那点钱拿去贿赂了一个军警。 ——失踪了。 军警好心告诉他,“此次失踪的有三十多人,男人多半是死了,被丢在某个阴沟中,过阵子腐烂了自然能发现。女人多半在东欧的某个地方……成为男人的玩物。” 蒋庆之走在街头,他看到街边的电视机里,一个男人举着ak在疯狂呼喊着反政府口号…… 他木然回到小超市,叔叔正在等他。 “机场那边说,明天就能恢复正常秩序,咱们需要转机三次……”叔叔絮叨着,“这样能省不少钱。” 蒋庆之抬头,“我不想走。” 叔叔愕然,“留在这里作甚?” 蒋庆之说:“找一个公道。” 为她! 找一个公道! 蒋庆之睁开眼睛,发现脸上冰凉。 他伸手抹了一下,起身。 “歌不错。” 门开,蒋庆之走了出去。 莫展看了屋里一眼,冷厉的目光扫过两个愕然的女人。 “他竟然就那么走了?”鸳鸯不敢置信的道。 第498章 欺人……太甚 蒋庆之走出白云楼,一个男子踉踉跄跄的走过来,看似喝多了。 蒋庆之接过护卫递来的马缰,对张居正说道:“此后出行小心些,尽量少去人少的地方。” 张居正闻弦知雅意,但却觉得不至于,“那些人再无耻,也不至于吧!” “他们比你想象中的还无耻。”蒋庆之说道。 醉汉突然扑了过来,蒋庆之上马。莫展同时拔刀,侧转刀身,闪电般的用刀背狠狠地拍去。 醉汉猛地向右避让,莫展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想法,长刀半途转向,重重的拍在醉汉的腰间。 张居正发誓自己听到了骨折的声音,醉汉惨叫着倒下。 蒋庆之策马转向,对愕然的张居正说道:“翰林院就如同一个花园,你等就如同娇花。这个世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坏,但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 “确定去墨家?” “嗯!” “可想过后果?” “想过、” “若那位巨子倒台,你最好的结局是去某个蛮荒之地。最差的结局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那么身在儒家阵营,最好的结局是什么?用满嘴的仁义道德包裹着自己,行的却是无耻之事。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满嘴谎言,把江山社稷,把圣贤书丢抛之脑后。 而最坏的结局是什么?江山倾,社稷亡…… 长威伯曾说,天下最不在乎大明死活的便是士大夫们,因为他们知晓,无论是谁粉墨登场,都得要用他们。” 张居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高拱,说道:“他们把圣贤书当做是了什么?当做是谋取个人富贵的工具。那么,谈什么道,谈什么江山社稷? 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高拱叹道:“看来你被那位巨子潜移默化改变了不少。我倒是很好奇,你张叔大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竟也有心甘情愿屈居人下的这一日。” “我转投墨家从不是为了前程。”张居正说道。 “骄傲如你……我信!”高拱点头,“我越发好奇了,那是为何?” “长威伯打动我的是他对大明的看法和展望。”张居正想到了昨日突然变得亢奋,滔滔不绝的蒋庆之。 “这个中原千年以来一直在治乱循环中不可自拔,有志之士一直在寻找跳出个循环的法子。但无论是文武之道,都无济于事。” “那么他有解决之道?” “向外!”张居正说道:“千年来,中原一直在这块地方打转。内部无数问题,其实都可以用两个字来解决。” “那两个字?” …… “发展!” 书房里,蒋庆之对五个弟子说道:“历朝历代最大的矛盾,其实归纳起来便是钱粮短缺的矛盾。当底层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时,一切矛盾都能被掩盖下去。” 景王举手,蒋庆之点头,景王说道:“表叔,可吏治呢?吏治糜烂会导致贪官污吏横行,同样会导致民不聊生。” “不。”裕王摇头,“当钱粮足够多时,贪官污吏有物可贪,如此便不会敲骨吸髓盘剥百姓。百姓只要能填饱肚子,便会高呼盛世……” “你这话的意思,贪官污吏和百姓竟然成了表叔所说的双赢?”景王讥诮的道。 “哪朝哪代少得了贪官污吏?”裕王说道:“执政者应当要做的是,最大限度的去限制贪腐,而不是想着根除。那是妄想。” 朱时泰忍不住加入了战团,“还有军队糜烂。再多的钱粮,若是军队糜烂,便是小儿持金过闹市……自取灭亡。” 周夏微笑问马芳,“你如何看?” 马芳记录完毕后,抬头道:“老师曾说,许多事需要这个大明的各阶层来推动,比如说贪腐,当贪腐到了极致,从朝中君臣,到乡野百姓,都会异口同声……都会人人喊打。到了那个时候,庙堂一声令下,自然万众一心。如此,贪腐无处容身……” 景王和裕王看了他一眼,互相交换个眼色。 是个人才! 马芳话不多,但每每一语中的。 蒋庆之旁观着他们争辩,无意间看到夏言在外面,便笑着走了出去。 “今日翰林院传来消息,张居正当众说了,从此便是墨家中人。” 夏言看着蒋庆之,“庆之,恭喜你!” 蒋庆之对张居正的垂涎之意夏言早就看出来了,但张居正太聪明,若是用手段逼迫他加入墨家阵营,只会引来反噬。 勋戚们想丢个投名状给儒家,却意外带来了这个好机会。 如今大才到手,蒋庆之也难掩喜色,“我本以为他还需一阵子来适应,没想到这般果决。” “此人杀伐果断,加之聪明绝顶,目光敏锐,假以时日……”夏言突然笑了,“老夫倒是忘记了,你如今年不到二十,说接班人早了些。” 张居正的果决让蒋庆之欢喜不已,进了书房后,拍拍桌子叫停了辩论,说道:“记住一句话,内部矛盾无法解决时,目光向外!” 蒋庆之指着书房外,“譬如说大明当下人口膨胀,兼并土地越演越烈,失地的流民越来越多……这一切矛盾如何解决?” “打击土地兼并。”朱时泰说道,“还有开辟荒地。” “这不是长久之道,且打击土地兼并也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须知天下土地就那么多,就算把那些人兼并的田地拿回来重新分配,也无法让每个流民都有地种。随着人口越来越多,依旧会源源不断的产生流民。”周夏说道。 蒋庆之颔首,“大明的边境有高不可攀的绝壁吗?” 众人摇头。 “这个世界很大,东南西北之外都有无尽的土地和矿产。大海之外有无数巨大岛屿,甚至比大明的疆域还大。那上面土地肥沃,遍地珍宝……” 蒋庆之的声音中带着诱惑,“军队是用来干啥的?保家卫国。大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算不算家国危机?” 众人点头。 “这个小子啊!”夏言在苦笑,“这番话被那些君子们听到,怕是会把你看做是妖魔鬼怪。” “亡国危机之下,军队该做什么?”蒋庆之双手按在桌子上,目光炯炯的对几个弟子说道:“该用自己手中刀枪,去为大明的犁寻找土地!去为大明的百姓寻找粮食,去为大明的商人寻找商路……” “不要被千年来那些所谓的君子言论所束缚,因此画地为牢,以天朝上国自居。宁可关起门来自生自灭,也不肯向外多看一眼。” “要未雨绸缪,在危机爆发之前就把目光投向外界,去外部世界寻找解决之道。” 几个弟子在飞快记录着。 “我说过,所有危机,归根结底便是钱粮短缺的危机。而外部世界遍地金银。为何不去攫取?” “二叔,先生们都说好战必危。”朱时泰说道。 “腐儒!”蒋庆之想到了豆腐乳,不禁摸摸肚子。 …… 直庐的值房中,徐阶今日破例得了几份奏疏,他仔细看着,不是琢磨奏疏,而是在琢磨严嵩父子给自己奏疏的用意。 奏疏是弹劾范重大的,内容五花八门。 联想到范重大此次弹劾张居正引发的儒墨暗战,徐阶不禁微微蹙眉,心想严嵩父子这是想把自己推到双方中间吗? 严嵩父子都在看奏疏,加上徐阶,值房里静悄悄的。 “元辅!”一个小吏进来,垂手而立。 “何事?”严嵩抬头。 小吏说道:“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方才当着许多人的面说,从此转投墨家。” 徐阶的右手微微一动。 眼角的抖动被他控制住了,他缓缓吸气,把那股子冲天怒火给努力压制住。 严世蕃愕然,“张居正是徐阁老的弟子吧?” 徐阶默然。 “记得徐阁老有个弟子转投了蒋庆之门下,叫做什么?”严世蕃捂额,随从微笑道:“周夏。” 徐阶看着奏疏,轻声念诵着内容。 “……范重大贪鄙,然臣以为,此人身后定然有权贵撑腰。为彰显陛下整顿吏治决心,臣请陛下一查到底……” 声音很轻微,但值房里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张居正少有名,及长赴试,无有不中。此子乃大才,引来觊觎……” 徐阶念完了,抬头看着众人,起身,“礼部有事,老夫回去看看。” 他走出值房,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 回到礼部,徐阶依旧很是和煦,见到人行礼便颔首微笑。 进了值房,他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书,见没有重要事项,便关上值房的门,回身,重重的靠在门上。 他双拳紧握。 闭上眼…… “欺人……太甚!” …… “表叔说,大明内部的问题,不该只看着内部,而是该去外界寻求解决之道。” 隔着一扇门,父子三人在说话。 “去抢掠?”道爷问道。 “不,是去讨伐不臣!”裕王说道:“父皇,这个天下还有许多未曾臣服于大明的势力,大明刀枪该磨一磨了。” “庆之在忙什么?”道爷从打开的半扇门看向外面。 一片落叶被风吹着,飘飘荡荡的进了殿内。 “表叔说最近要忙着弄什么宝贝,说是什么……能让那些异族能歌善舞的宝贝。” 第499章 葡奸,火枪 御医去了冯家,揭开包裹着冯源额头的布,仔细查看了伤口,说道:“已经愈合了,此后注意些,当无恙。” 冯源坐在床上,欢喜的道:“多谢官爷。” 老妻送上茶杯,说道:“您喝茶。” 御医摇摇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明日起老夫就不来了,若有事可去新安巷。” “多谢了。”冯源起身,把御医送出门外。 回到家中后,他让老妻准备干粮。 “你这才将好,又要去哪?”老妻不满的道。 “去新安巷!” “早说。”老妻麻利的去了厨房,没多久厨房上空炊烟就升了起来。 …… “波尔见过尊敬的明国贵人。” 波尔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 自从在缅甸被俘后,波尔就被丢在牢中无人过问。这大概是大明京师第一个白皮肤的人犯,每日引得狱卒们围观,连那些人犯议论纷纷,死寂沉沉的狱中因此多了些生机。 波尔在缅甸时就听闻过大明的许多事儿,在那些缅人的口中,大明就是个处处都流淌着蜜汁,遍地金银的地儿。 这一路跟随着俘虏们北上,所过的那些城镇让波尔觉得那些话一点都不假。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母国葡萄牙。 “你来自葡萄牙?” “是。” “达伽马还活着吗?” 年轻的贵人问道。 这位年轻的贵人在沙场上给了缅人沉重一击,并俘获了波尔效忠的皇帝。对于波尔来说,他只想能在这个神秘的国度活下去,哪怕是行乞。 但当听到达伽马这个名字时,他依旧惊讶了一下,“您知道他?” “回答伯爷的问题。”通译冷冷的道,他来自于礼部。 波尔开口,竟是流利的大明话,“尊敬的伯爷,在我离开葡萄牙之前,达伽马已经死了十余年。” “那个屠夫,希望你们的神灵能庇护他的魂魄!”蒋庆之淡淡的道。 “是。”达伽马在葡萄牙人眼中是空前绝后的英雄,没有达伽马,就没有葡萄牙如今的全球霸业。 没有达伽马,香料群岛就不属于葡萄牙,更遑论马六甲。 “你们的舰队如今在哪?”蒋庆之问道。 “马六甲,尊敬的伯爷。” “马六甲……满剌加!” 该死的! 蒋庆之抖抖烟灰,“那地儿扼守海峡,至关重要。” “是,您的智慧让我无地自容。” “葡萄牙人对大明是什么态度?”蒋庆之需要知晓当下西方霸主对大明的态度,并由此决定对外扩张的时间表。 “葡萄牙希望能与大明成为朋友!”波尔诚恳的道。 如果能骗过这个年轻的贵人,波尔准备主动建议大明和葡萄牙接触,而他就能成为双方的牵线人,不但地位飙升,甚至有可能回归葡萄牙。 他眼底的狡黠微不可查,看似不经意的瞥了蒋庆之一眼。 那双眼在烟气中有些看不清,一阵风吹过,烟雾散去,波尔看到了讥诮之意。 “石头。” “少爷!” 蒋庆之用药烟指指波尔,“把他送回去,告诉那些狱卒,此人无用了。” 波尔瞬间惊呆了。 他在牢中待的时间不短,知晓无用对于一个人犯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些明国的人犯无所事事,经常会说些另辟蹊径的带色故事,也有人把目光转向到波尔那里,但狱卒用棍子让他们缩了回去。 可现在这位年轻的伯爷说他没用了,波尔几乎可以想象,当自己被重新投入牢中时,今夜就会成为某位牢头的禁脔…… 另辟蹊径! “不!” 波尔尖叫着,但孙重楼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把他拖了出去。 “尊敬的伯爷,我愿意说实话,我愿意说实话……” “石头。” 再度跪在蒋庆之的身前,波尔再无半点侥幸心。他喘息着,听年轻贵人用那种平静的仿佛和葡萄牙有多年交情的语气说道: “达伽马发现了香料群岛,为东方引来了一群强盗。印度这个散装的地儿,被你们轻松击败。你们觉着东方不过如此。随后马六甲易手,让你们越发轻视大明。于是在三十年前便与大明干了一仗……” 蒋庆之看了徐渭一眼,“老徐!” 徐渭说道:“三十年前佛朗机人在所谓屯门岛上猬集,劫掠周边,肆意杀戮。陛下甫一登基就令驱逐佛朗机人。 大明水师出动,佛朗机人倚仗火器犀利,颇为嚣张。但我水师随后仿制,以夷制夷,辅以火攻,大败佛朗机船队……随后再度击败他们。” 这是徐渭先前去兵部打探到的消息,“王尚书从广州那边找到了几个当年参战的水师将士,如今就在兵部。他们说佛朗机人臭烘烘的,且看着野蛮……” 呵呵! 蒋庆之看了波尔一眼。 道爷对异族的排斥是天生的,一登基就令驱逐葡萄牙人,引发了东西方第一场海战。 “捷报到了京师,陛下令水师此后但凡看到悬挂佛朗机人的船只,一律击沉!” 卧槽! 道爷还有这等牛逼的命令? 波尔听得满头大汗。 “葡萄牙内部如何看那场海战,如何看如今的大明?”蒋庆之再度问道。 波尔不敢说谎,“国王陛下当时任命了一位中国城堡总司令,让他来东方主持大局。随后他便率军和明国开战,那便是……先前这位贵人说的第二场海战。” 西草湾海战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但在此刻的蒋庆之眼中,这场海战却让大明得以避开和此时的地球霸主葡萄牙人的直接交锋。 “西草湾兵败后,国中多种议论,在群臣的建言下,国王放弃了派出远征舰队的打算。” “那么,你懂什么?”蒋庆之问道。 “如何驾驭战船。”波尔说道。 “打造呢?”蒋庆之问道。 波尔一怔,本能驱使他想撒谎,说大话,但看着身材巨大的孙重楼,他选择了实话实说,“我不会。” 他担心听到年轻贵人说自己是个无用的人,赶紧弥补了一番,“我愿意为尊敬的伯爷效力,我知晓许多葡萄牙的事……” 葡奸吗? 蒋庆之摆摆手,有人进来,波尔再度尖叫,“小人愿意为伯爷的奴仆,世代效忠伯爷,小人用祖宗发誓!” 蒋庆之莞尔,“我很好奇,波尔这个名字哪来的?” 波尔喘息着,“小人有几种血统。” 蒋庆之说道:“寻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 “您的仁慈令神灵也会动容。”波尔恨不能去舔蒋庆之的鞋子。 等波尔走后,蒋庆之问道:“冯源那里去看过了吗?” 徐渭说道:“昨日去看过了,说是恢复的不错。” “晚些你再去一趟。” 蒋庆之对冯源的看重让徐渭有些不解,“伯爷,这等工匠工部不少。” “冯源对火器的领悟却无人能及。”在火器制造上,至少现在蒋庆之没发现有谁能和冯源相提并论。 “伯爷,冯源来了。” 冯源自带干粮来了,有些拘束的行礼。 “我这里需要打造的火器和当下的都不同。”蒋庆之说道:“你且说说当下大明火器的情况。” “是。”冯源说道:“早些时候大明火器看着热闹,可终究不够犀利。后来从佛朗机人那里缴获了些火器,咱们仿制了不少。不过大多不外示……” 蒋庆之这才知晓自己上次去兵仗局没见到佛朗机火器的原因。 “当下兵仗局能打造佛朗机火铳,不过大铳不得贵人们喜欢,更多弄了小铳。当年新建伯平叛便用了仿制的火铳,一击发,令贼丧胆。” 蒋庆之问道:“当下如何?” 冯源说道:“当下兵仗局打造佛朗机铳发往九边,此物沉重,可用于战船或是城防,却无法跟随大军行进,故而……” “不重视?” “是。” “继续。” “仿造的佛朗机铳不及佛朗机人的射程远,小人曾看过原来的佛朗机铳,比大明的更为精巧……” “是密封吧?”蒋庆之想到了这个问题。 “正是。”冯源看向蒋庆之的眼神中多了崇敬之色,“那些子铳终究贴合不佳,加之大明仿制的佛朗机铳装药少,故而射程少了些……” 这个就涉及到了加工和火炮的强度问题。 蒋庆之拿出一张纸递给冯源,“你且看看这个。” 冯源接过图纸,只是看了一眼,就抬头看着蒋庆之,“伯爷这是小铳!” “慢慢看。” 冯源仔细看着图纸,突然举起图纸问道:“敢问伯爷,这些是何物?” 蒋庆之看了一眼,“膛线。” “何用?”冯源渐渐沉浸其中。 “当火药推动铅弹,铅弹沿着膛线冲出去,自身开始不断旋转……” “会更准!” “这是……” “这是燧发装置,见过?” “未曾见过,敢问伯爷这是何用?” “用燧石装在后部,以机关撞击,燧石打火,引发火药,随后火药通过这里……” 蒋庆之走到了冯源身边,指着图纸说道:“通过这里引燃枪膛中的火药,随后驱动铅弹发射……” “无需点火就能发射……” 冯源狂热的看着蒋庆之,“这是前所未有的火器,敢问伯爷,这是何人所创。” 蒋庆之很想说是墨家先辈们的发明,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 “本伯!” 冯源小心翼翼的把图纸还给蒋庆之,行礼。 “从今日起,小人这条命,就卖给伯爷了!” 第500章 无妄之灾 懂技术的人,最崇拜的便是技术大拿。 蒋庆之把图纸交给冯源,蹲在边上看着冯源一步步的解析各个部件,分析这个部件的作用,是否有改进的余地…… 人一旦热爱什么,就会不知疲惫,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醴。冯源便是如此,从坐下后就再也没起来过,甚至无视了身边的蒋庆之。 一个人有热爱的东西,无论这个东西是什么,他的人生就比世间大部分人成功和幸福。 蒋庆之有些羡慕冯源对火器的热爱,他自己看了半天却心浮气躁。 第二日凌晨,蒋庆之早早起来。 “今日我出城一趟,家中有事让他们去城外工地寻我。” 蒋庆之一边穿衣一边说道。 “哦!”李恬应了,看着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神没有焦距,看什么都散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蒋庆之笑了笑,“再睡一会儿吧!” 噗! 李恬倒下,只听她嘟囔道:“别人家都是侍女侍候穿衣,夫君你却一直自己穿……” “习惯了。” 蒋庆之是真不习惯别人帮自己穿衣裳,别人一上手他就不自在。当然,若是妻子的话两说。 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些戒备,莫名其妙的戒备。 “少爷,起床了!” 孙重楼中气十足的叫嚷开启了新安巷的一天。 鸡鸣,狗吠,孩子嚎哭,大人为了争夺坑位跺脚叫骂…… 当炊烟缓缓在巷子两侧人家上空升起时,那些嘈杂声渐渐散去。一层薄雾下,各家各户都在准备早饭,等待开启这新的一天。 一个人无论是做什么事儿,当你把这事儿重复了无数次,无论过程多痛苦煎熬也不肯放弃。那么恭喜你,你的性格坚韧不拔,此后但凡找到你热爱的东西,必然会有大成就。 吃早饭时,来蹭饭的景王提及了自己晨跑的事儿,说有些厌恶,但却能坚持。 “有毅力坚持是一回事,厌恶是一回事。”蒋庆之吃了一口大肉包子,满嘴流油,“当你厌恶一件事时,你就算是能坚持做下去,相信我,那效果差的不如不做。” “可我的身子骨比以往好了许多。”景王觉得晨跑的收获很大。 “百病皆由心生。”蒋庆之喝了一口豆浆,甜而浓厚的豆浆,接着是大肉包子,甜咸加上油脂,卧槽! 蒋庆之专注咽下包子,觉得这个清晨真的圆满了,“你用厌恶,反感,不喜的情绪去晨跑,身子收获不小,但那些负面情绪会长久的影响你的身心。时日长了,甚至超过你晨跑获得的好处……” “心之所至吗?”景王若有所思。 “金石为开。”裕王说道:“也就是说,做什么事最好是热爱。” “热爱才能抵御漫长岁月带来的厌倦情绪。”蒋庆之说道,“热爱才能带来专注,专注带来提升。而厌恶只会带来全身心的反抗。而这种反抗便是百病之源。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不要强迫自己去做什么。就算是要做,也得调整好情绪,尝试去喜欢这件事。” “谨受教!”两个皇子看来收获不小,恭谨起身行礼。 “吃饭!”蒋庆之压压手,自己又拿了一个大肉包子,富城干咳一声:“伯爷,超了。” 往日蒋庆之最多吃一个包子,今日却拿了第二个。 身子骨弱的人,脾胃多半不好。脾胃乃后天之本,脾胃弱,一切弱…… 蒋庆之说道:“今天多半是个好天气,心情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 他打着嗝出了家门,外面雾气越发浓厚了。 雾气在巷子里涌动着,仿佛有无数人在里面搅动。 能见度大约三十米不到。 蒋庆之放慢马速,出了巷子,进了大道。大概是有风的缘故,能见度略微提升了些。 没走多远,就看到两辆马车撞到了一起,车厢散乱,两个男子正冲着对方狂喷。 蒋庆之看到了严嵩父子,严嵩大把年纪了,按理乘车更好。但道爷不喜臣子乘车轿,所以哪怕是数九寒冬,老严依旧是骑马。 “元辅。”蒋庆之呵呵一笑,觉得老严精神可嘉。 “长威伯啊!”严嵩勒住马,车祸现场就在眼前,几个护卫都被吸引住了。 “长威伯这是要出城?”严嵩问。 “是,去城外工地看看。对了,听闻翰林院那边有些人在蠢蠢欲动,说什么要把张居正赶尽杀绝。元辅怎么看?” 严世蕃说道:“那是私人恩怨,直庐也不好干涉。” 蒋庆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私人恩怨吗?” 严世蕃被他盯的心中发毛,突然想起这厮的‘光辉过往’,若是翰林院那些庶吉士触怒了这厮,双方大打出手…… 有今日的话垫底,那就是他严世蕃的过失。 “呵呵!”严世蕃笑道:“那些人哪敢得罪长威伯。不过是发牢骚罢了。” 他见蒋庆之叹息一声,竟然颇为遗憾,不禁暗骂道:“这厮竟是真想动手。” 严世蕃本是不吃亏的人,眼珠子一转,“最近倒是听闻一事,有人说要弄死长威伯。” “是吗?”蒋庆之笑道:“想弄死我的人多了去。不过想弄死元辅父子的也不少啊!” 严嵩淡淡的道:“秉政之臣,自然不能四面讨好。” 严世蕃说道:“这么些年也没见谁敢动手,倒是长威伯经历了数次刺杀,要小心了。” 对于严嵩父子来说,当下的局势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蒋庆之顶在前面和儒家大打出手,往日盯着他们父子不放的那些人,此刻大多转向了蒋庆之。 环境空前的好啊! 所以哪怕是隐隐和蒋庆之敌意颇浓的严世蕃,依旧希望蒋庆之能挺住。至少多扛一段时间。 前方正在争吵的两个男子竟然动手了。 噼里啪啦一顿王八拳乱抡。 严嵩对蒋庆之颔首,“长威伯,此后要小心了。” ——别死的太早! 蒋庆之刚想开口,就听到了长刀出鞘声音。 “保护伯爷!” 莫展长刀出鞘,人就挡在了蒋庆之身前。 与此同时,蒋庆之看到一个身影从右前方猛地窜了出来。 那人身着白衣,手中持剑,几步冲过来,脚猛地踩在了垮塌的车厢上,身体腾空而起,长剑剑尖颤动…… “严贼!” 厉喝声中,严嵩的护卫们如梦初醒。 “保护相爷!” 一个护卫仓促拔刀,还没来得及出手,长剑就在他的脖子上戳了一个洞。 护卫还未倒下,刺客已经接近了严嵩。 老严看样子是被吓傻了……从未经历过刺杀的他,真的是懵了。 “爹!” 严世蕃毕竟年轻,而且反应快。他猛地一扑,就把严嵩扑落马下。 父子二人落马,刺客越过空马,落地后反手一剑,快若闪电。 严世蕃抱住了严嵩,却把后背露在了长剑之下。 被围在中间的蒋庆之指指严嵩父子,孙重楼咆哮一声准备冲过去。 刺客在半空中猛地一个翻转,落地后一剑刺杀了扑过来的护卫,接着长剑再度刺向刚站起来的严嵩。 严世蕃毫不犹豫的挡在了前方。 长剑闪电般的刺来。 “狗贼!”就在左前方大道中间,一个总旗手持长弓,张弓搭箭。 咆哮声中,一箭袭来。 弓弦声依旧还在耳畔,箭矢已近在眼前。 刺客提早低身避开,但严嵩正努力把严世蕃往边上推,长剑从严世蕃的胸口,转到了他的肩头。 血光闪过,马蹄声如雷鸣而来。 侧面突然有人往马蹄声来处扔东西,接着有战马长嘶,重物扑倒的声音。 “走!”雾气中有人喊道。 刺客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雾气中,雾气涌动了几下,接着平息了下来。 总旗官再度张弓搭箭,却寻不到目标。 战马冲破雾气,十余骑兵出现。 现场死了两个护卫,严嵩父子趴在一起,不知死活。 为首的将领下马,颤声道:“下面是谁?” 严嵩剩下的两个护卫冲过去,把严世蕃扶了起来。 严嵩看着颇为狼狈,他不顾自己的仪态,嘶声道:“东楼!” 严世蕃脑袋低垂,双手松弛,胸肩那里的衣裳尽数被鲜血染红,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蒋庆之也有些懵逼,他本以为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从头到尾刺客都没看他一眼。 老严这是招惹谁了? 严世蕃不会死了吧? 严世蕃一死,失去了儿子帮衬的老严下台倒计时也就开始了。 没有了严嵩父子牵制,蒋庆之和墨家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东楼!”严嵩老眼中都是悲痛,一个护卫伸手试探了一下严世蕃的鼻息,又摸摸脉搏,欢喜的道:“小阁老没死。” “速去西苑!” 十余骑护送着严嵩父子去了西苑。 城外的工地,王二正在砌砖,按照蒋庆之的安排,这些招募的民夫中有勤快好学的,就让他们跟着工匠学。 “王二。” 阳光渐渐驱散了雾气,一个民夫羡慕的对王二说道:“你狗曰的倒是运气好,竟能学这个。学好了,这辈子就有了生计。” 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饿不死……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 王二说道:“都是伯爷的恩情呢!” 他牢牢的记着这一切,当看到蒋庆之被人簇拥着走来时,下意识的便低下头。 不是畏惧,也不是恭谨。 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蒋庆之视察了工地,对进度不是很满意。 “伯爷放心,那些民夫学的快,这进度也会越来越快。”郭兴信誓旦旦的道。 “伯爷!” 家中护卫来了。 “何事?” 护卫下马,近前低声道:“严世蕃生死不明,有人说,是伯爷所为。” 蒋庆之目瞪口呆,良久,骂声在工地上回荡着。 “卧槽尼玛!这是谁在污蔑我呢!” 第501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徐渭来了。 “谁在传谣?”蒋庆之问道。 徐渭摇头,“严嵩父子清晨归家的时辰不定,这是伯爷第一次路遇他们父子……” 也就是说,今晨更像是蒋庆之故意去遭遇了严嵩父子。 “伯爷与严嵩父子止步交谈……”徐渭看着蒋庆之,欲言又止。 “不会说是我故意的吧?”蒋庆之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是。”徐渭点头,“传言伯爷故意拦住严嵩父子交谈,给了刺客可趁之机。严嵩父子遇刺时,伯爷在一旁观看,并未出手也成了证据之一。” “刺客悍然一击,一击不中便远遁。电光石火间,那来得及?莫展他们难道还能丢下我去救严嵩父子不成?”蒋庆之骂道:“再说了,我犯得着杀他们父子吗?” “谁说不是呢?不过有人说伯爷想揽权。可严嵩父子却是伯爷最大的障碍。” …… “这谁干的?” 陆炳急匆匆回到了锦衣卫衙门。 沈炼紧跟在他的身后,“今晨大雾,咱们的人所见不多。只知晓严嵩父子从西苑出来归家,半路遇到了蒋庆之。双方驻足谈话……刺客就是在此刻出的手。幸而今日有京卫骑兵准备出城操练,恰好遇到了,击退了刺客。” “严嵩如何?”陆炳走进大堂。 “严嵩无碍,不过严世蕃却中了一剑,如今在西苑由御医诊治。”沈炼说着就笑了起来,很是幸灾乐祸的那种。 “伤势如何?”陆炳却面色凝重。 他和严党结盟的出发点是自保,若是严党倒台,他陆炳将会成为士大夫们攻讦的目标。 “西苑那边戒备森严,不得而知。不过据闻严嵩发了狠,呵斥了兵马司的将领。” “陛下那边如何?”陆炳坐下。 “陛下令御医为严世蕃诊治,令严查。” “没有提及我锦衣卫?”朱浩不满的道。 “蠢货!”陆炳冷冷的道:“刺杀宰辅,这会引发朝局动荡。重臣们人人自危。此刻我锦衣卫第一要务乃是护卫那些重臣,而不是追捕刺客。” “是。” 沈炼说道:“此事的关键是严世蕃的生死。若是死,京师怕是要起风了。” 没有严世蕃的严嵩无法镇压朝局,道爷不可能亲自出来坐镇,那么必然会更换首辅。 谁能接任? “徐阶!”陆炳想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徐阁老,双眸不禁多了冷意,“派两个好手去礼部。” 沈炼一怔,“徐阁老深居简出!” 徐阶低调的令人难以置信,别说是刺客,就算是锦衣卫也难得在外面碰到他一次。 “照做!”陆炳冷冷的道。 “是。” 陆炳举起手,准备去安排的沈炼止步。 “告知徐阁老,非常时期,有事可直接与我联络。” 沈炼失态看着陆炳,“若是严世蕃未死……” 严世蕃还没死,你陆炳就要准备押注徐阶,这是要干啥? 你就不怕严嵩父子和你翻脸? 沈炼觉得自己尽到了智囊的责任。 陆炳却置若罔闻。 他与严嵩父子不过是利益结合体罢了,利益在,只要不触及彼此根本,那么关系和同盟就在。若是利益不在,谁把谁当回事啊! 陆炳看着沈炼,“多琢磨朝局。” 朱浩说道:“指挥使,如今外面都说刺客乃是蒋庆之指使。” “嗯?”陆炳瞬间把事儿串起来,“蒋庆之拦住严嵩父子交谈……” “另外,严嵩父子遇刺时,蒋庆之并未出手相助。”沈炼说道,“外面不少人说,这是陛下的两个心腹重臣之间的内讧。为了权力而互相捅刀子。” “只需杀了严世蕃,严嵩必然黯然下台。随后徐阶有可能接任首辅,但他不得陛下信重。而蒋庆之如今羽翼渐丰,王以旂等人都是他的党羽。”沈炼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着。 陆炳抚须,眼中有异彩闪过,“他年轻,且资历不足,可却能把王以旂,乃至于姜华等人推出来。自己在幕后操弄权力……” “正是如此。”朱浩说道。 消息接踵而至。 “指挥使,外面有传言,说儒墨大战,严嵩父子手握大权却选择了观战,令蒋庆之大怒。他想弄死严嵩父子,自己赤膊上阵……” “他想做陛下和群臣之间的那堵墙?”沈炼说道:“手握大权,才好与儒家厮杀。” 动机! 有了! 而且很强烈! 陆炳淡淡的道:“都去打探消息,另外,朝中重臣的安危……盯着。” “是。” 等众人散去后,陆炳揉揉眉心,嘴角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 “严嵩看似垂垂老矣,可护犊的老虎再老,依旧能吃人。” 沈炼在堂外默然良久。 “沈经历。”一个锦衣卫急匆匆而来。 “可是有消息?” “蒋庆之在城外教授那些孩童,那些人说他是在避风头。” 沈炼叹道:“一旦染上嫌疑,你做什么都会被人往那方面揣测。” …… “陛下,外界都说此事乃是长威伯所为。” 芮景贤带来了最新消息,“严首辅家中的老妻闻讯晕了,家中仆役护卫们叫嚣着要杀了长威伯复仇……” “严世蕃如何?”道爷在吃早饭,很简单,两道菜蔬,外加一道不多的荤菜。主食是馒头。 “御医说,大概死不了。”芮景贤说道。 “嗯!” 道爷缓缓咀嚼着,麦面的清甜味儿缓缓在味蕾上绽放,他咽下馒头,“庆之为何要杀严嵩父子?” 芮景贤不知他是问自己,还是问黄锦,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说当下儒墨大战开启,儒家势大如潮,不可阻挡,而长威伯势单力孤。 严嵩父子观望,令长威伯恨之入骨。于是长威伯便想杀了严嵩父子,利用陛下的信重,手握大权与儒家相争。” “理由不错。”道爷缓缓吃着菜蔬,食物的本味令人陶醉,但他不禁有些怀念腊肉的浑厚味儿,“不过那瓜娃子不是那等人。且徐阶……” 徐阁老低调啊! 芮景贤心想徐阶若是接任首辅,绝对不敢得罪蒋庆之。 如此,蒋庆之把王以旂等人推进内阁,随后操纵朝堂……有道爷信重,弄不好就能架空徐阶。 卧槽! 这样做好像有搞头啊! 芮景贤都为蒋庆之心动了。 “庆之不会如此!” 道爷放下筷子,“黄锦。” “陛下。” “初秋了,该食酸以平息肝火,令他们用腊肉做一道菜,多加老醋。” “是。” …… “……王以旂为次辅,有伯爷为后盾,加之陛下与儒家乃大敌,必然会支持伯爷。如此,只需把徐阶架空,伯爷手握大权,与儒家相争,大势将成啊!” 徐阶心动了。 此刻是课间休息,孩子们在四处乱跑,几个大些的孩子无需招呼,便主动去帮忙搬砖。 蒋庆之坐在砖头上,双手抱膝看着孩子们,说道:“所谓以己度人,那些人都想着如此最有利于我墨家。可却忘了,若是我以朝中大权为利器与儒家相争,那朝政会如何?” “混乱不堪。”徐渭轻声道:“寻机清洗朝堂就是了。” 蒋庆之拿出药烟,“墨家的宗旨是什么?” “中兴大明。” “若我如此行事,以至于朝中群臣分为两派,势若水火。这是在中兴大明,还是藉此为由,争权夺利?” 徐渭:“伯爷,行大事当不拘小节。” “错了,这不是小节。”蒋庆之指着那些孩子,“我此刻的决断,将会被他们视为理所当然。我为了墨家的前途而党同伐异,甚至不顾大局。等这些孩子长大后,他们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墨家挂在嘴边为自己牟利。” 蒋庆之看着徐渭,“这又是一个儒家。” 屠龙者最终变成恶龙,这特么真是个笑话。 徐渭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只要目的是正确的,过程无需绝对正确。 蒋庆之点燃药烟,认真的道:“老徐,若是对异族,我会毫不犹豫,且更无耻的手段我都能用出来。但这是大明,是华夏,是我与无数人精神的归宿和依托。 好吧!你可以尽情嘲笑我迂腐,但我依旧认为,在大明内部,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徐渭叹息,“哪怕墨家一蹶不振?” 蒋庆之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闪现了许多画面…… 蛮清入关,杀的人头滚滚。随后就是清洗,把这个老大民族弄的奄奄一息,从此神州陆沉。后世那百余年历史进程中,但凡出个岔子,这个民族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为了这个民族,手段不正义又如何? 只是一次! 一次罢了! 蒋庆之闭上眼,再度睁开眼睛,把药烟杵灭,起身: “上课!” 孩子们聚拢过来。 蒋庆之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字。 “今日教授你等两个字。” 他用树枝指着两个字,“跟着我念,华。” 百余孩子跟着念诵。 “华。” “夏。” “夏。” “何为华,何为夏?”蒋庆之解释道:“从地理上来说,华与夏皆指的是中原,也就是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 孩子们懵懵懂懂的听着。 徐渭叹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老板。 “这是地理上的解读,而华夏还有文化上的蕴意。” 蒋庆之在白板上写了两行字,回身道:“我知晓你等现今不懂这些,但记住,把这两个字,这个词牢牢记住,一生一世,并传给后世儿孙。” 孩子们抬起头,小脸儿肃然。 “跟着我念。” 蒋庆之大声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不远处,夏言负手看着这边,轻声跟着念诵,“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孩子们的童声传来,“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第502章 浑水摸鱼,取而代之 几个御医在直庐外低声说话,十余侍卫分散在周围,仿佛刺客随时都能地底下钻进来般的警惕。 “……按理无碍。” “是,却不知为何不醒。” “成国公来了。”有御医低声道。 朱希忠前几日被道爷差遣去看先太子的陵寝,归来后本想先回家看看,得知严嵩父子遇刺后,先急匆匆赶来直庐。 “严寺卿如何了?”朱希忠问道。 御医们和这厮熟悉,其中一个更是多次去成国公府为他一家子诊治过,闻言便低声道:“那位……应当死不了。” 朱希忠呵呵一笑,“那就好。” 因为道爷日夜颠倒的作息,严嵩父子也跟着如此。故而在值房里有简易床榻供他们歇息。 严世蕃此刻躺在床榻上,两个擅长外伤的御医刚把伤口处置好,严嵩问道:“小儿如何?” 一个御医说道:“这外伤还是军中郎中最为擅长。” 这是推锅的话,也是前提告知:你要不去请两个军中郎中看看?否则……若是病人有什么不测,那可不是老夫的责任。 “军中郎中……”严嵩迟疑了一下。 “新安巷也有自己的一套。”另一个御医说道:“据闻是用什么酒来灭杀毒物,万毒不侵。” 严嵩神色淡淡的,“知道了。” “元辅!” 朱希忠进来了,见严嵩眸子里都是冷意,心中一个咯噔,“东楼如何?” “还好。”严嵩说道。 直至此刻,严嵩满脑子都是当时看到的剑光,儿子那惊恐的眼神,以及扑倒自己的决绝。 “那就好。”朱希忠随即出去,崔元来了,冷笑道,“假惺惺。” 朱希忠瞪眼,“老狗,你说谁?” 崔元想到这厮和蒋庆之性子差不多,动辄就饱以老拳,便退后一步,说道:“此事难道不是蒋庆之所为吗?成国公此刻是来探视,还是为他来问路?” “卧槽尼玛!”朱希忠骂道,准备挽袖子,可崔元反应更快,话音未落就冲进了值房中。 朱希忠恨恨出了西苑。 “问问庆之在哪。” “二老爷在城外教书。” “都什么时候了!”朱希忠摇头,“回家告诉娘子,府中出三十护卫,要老手,去城外工地会和。” “国公您……” 朱希忠沉声道:“庆之虽说有动手的动机,可我深知他的秉性,他真要动手,必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岂会在光天化日之下?! 严嵩此刻六神无主,心中充斥着恨意,若是有人挑拨,就怕这条老狗会铤而走险。” “他不敢吧!”严嵩擅长的是权术,而不是征诛。 “他是不敢,可冲动之下谁知道呢!换了我是庆之的对手,此刻就该派人去袭杀他,把水搅浑。” 朱希忠上马,看着被自己一番话里带着的权谋和阴暗弄懵逼的护卫,“速去!” “是。” 朱希忠一路疾驰。 与此同时,芮景贤也策马冲出了西苑。 “速去城外墨家工地。” “督工,那里灰尘大……” “大?有你我的脑袋大?”芮景贤上马,“陛下吩咐,护卫长威伯。” “严首辅难道会令人动手?” 没有人觉得严嵩会走这一步。 蒋庆之也不觉得。 一堂课上完,也接近了午饭时间。 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厨子在忙活,大锅里骨头在翻滚,上面厚厚的筋肉看着令人垂涎欲滴,连蒋庆之都有些馋了。 “伯爷。”徐渭一直在忙活,把护卫们弄的疲于奔命,“发现些不对劲的地方。” “说。”蒋庆之拿着大碗,排在了最后面。 “先前有两骑在左近窥探,片刻后便打马回城……” “搅混水?” “有可能。” 蒋庆之今日带了四个护卫,此刻身边只有莫展。 “召回来。” “是。” 三个护卫回来,蒋庆之已经打好了饭菜,手中还多了根棒子骨,啃的喷香。 “周围都是民夫和工匠,没有碍眼的人。”孙不同自信的道:“就算是来一只苍蝇,也得问问咱们。” 蒋庆之喝了一口肉汤,觉得盐味重了些,赶紧啃了一口馒头。 “会是谁的人?”孙重楼嘟囔,“难道是严嵩老狗的?” “严嵩不会干这等事。”徐渭说道:“他是陛下养的狗,若此刻令人刺杀伯爷,便是反噬主人。陛下震怒之下,严氏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这里靠近民居,时值中午,不少百姓归家,或是歇息,或是吃些东西。普通人家都是两餐制,此刻最多也就是弄点干粮垫吧垫吧肚子。 按照蒋庆之的吩咐,墨家基地要按照百年,乃至于数百年不倒来打造,故而围墙也让郭兴动了一番脑子。 “伯爷,地基打好了。”郭兴从未见过这等舍得花钱的东主,只要说是有助于长久保存建筑物的开支,蒋庆之几乎不眨眼就点头。 “好。”蒋庆之精神一振。 吃完饭,蒋庆之准备回去了。 “夜里记得看好砖石。” “伯爷放心。”郭兴笑道:“这些民夫大多住在附近,前几日有人想偷拿砖石被他们撞到了,一顿毒打,又自发把人送去了官府。” 蒋庆之上马,四个护卫看似松散,实则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城外的民居都是自发建成的,在修建屋宇时,不用谁来指导,自发形成了一条条街道。 蒋庆之策马缓缓而行,见两侧店铺人头攒动,不禁想到了按理该发生在今年的俺答大军南下之事。 如今初秋了,俺答依旧没有动静,可见自己真正改变了历史。 少了这场浩劫,他才能倾力去折腾火器,打下墨家基业。 记得俺答大军南下,城外数万百姓惶然不知所依,都聚拢在城外嚎哭,但不少人反对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最终竟然是陆炳进言,让那数万百姓避免了被俺答掳掠到塞外为奴。 蒋庆之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陆炳能得善终,怕不是因为骑墙和长袖善舞,以及姻亲多是权贵高官的缘故。 “数万百姓的命运……”蒋庆之觉得这才是原因。 前方有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女子故作不经意挽着男子的手臂,但有些不安的四处观看,担心被人看到。 她回头看了蒋庆之一眼。 羞涩一笑。 随后右手猛地往后一甩。 一面盾牌举在了蒋庆之身前,孙不同喊道:“有刺客!” 孙重楼已经扑了过去。 厚重的长刀出鞘,孙重楼咆哮一声,“杀!” 女子猛地往后弯腰,竟然是铁板桥,接着右手在裙下摸出一把短刀,冲着孙重楼扔了过去。 男子转身,从手中雨伞里抽出狭长长刀,猛地斜劈。 孙重楼挥刀把短刀劈飞,接着庞大的身躯猛地扭转,于不可能中避开了男子一刀。他身体侧对地面,左手在地面猛地按了一下,人就转着往右侧翻滚。 男子接连几刀落空,这时外围有人长啸,男子喊道:“撤!” 刀光突然在他的头顶闪烁。 女子尖叫,“当家的!” 男子猛地举起长刀,只听铛的一声,狭长的长刀经不住这等巨大力量,崩为无数碎片。 接着刀光在他的脖颈那里闪过。 “当家的!” 女子尖叫着,一边急速奔逃,一边在奔逃中回头看着那颗飞起的人头。 孙重楼狞笑着接住了人头,“小爷孙重楼,记住了,要报仇只管来!” 刺杀来的快,也去的快。 蒋庆之觉得只是过了一瞬,危机解除。 “他不该追砍石头。”蒋庆之拿出药烟,徐渭点头,“正主儿都弄错了,可见不是存心来刺杀伯爷,更像是做个姿态。” “这就是搅混水!” …… “严世蕃如何?” 陈湛进了书房,难得今日杨清和韩瑜并未手谈,而是在等消息。 陈湛摇头,“直庐那里戒备森严,咱们的人身份不够,在外围打探不到消息。” “严世蕃若是死了,咱们这局棋竟然就意外的活了。”杨清说道:“严世蕃乃是严党核心人物,他一死,严嵩独木难支,严党分崩离析。蒋庆之独木难支……” “不,你忘了,陛下能拉起一个严党,就能再推出一个蒋党。”韩瑜淡淡的道。 “是了,老夫倒是兴奋的忘乎所以了。”杨清捂额,“这也是蒋庆之动手的动机之一。” 二人相对一笑。 “蒋庆之如今百口莫辩……” “二位先生。”一个随从进来,“方才蒋庆之在城外遇刺。” 韩瑜霍然起身,“可死了?” 杨清也失去了镇定自若的风度,把手中书卷捏作一团。 “没死,刺客还没靠近就被孙重楼斩杀。” “那个阿修罗!”杨清闭上眼,“不对,此刻能动手刺杀蒋庆之的会是谁?” “严嵩?不,严嵩此刻不敢触怒陛下,除非严世蕃确定身死,他为了爱子而铤而走险。”韩瑜看着陈湛。 陈湛低头,“是……有人策划了此事,说可把水搅浑。” “而你却选择了为其掩饰。”杨清眯着眼,“主意不错。” 陈湛深吸一口气,“在下也是方才得知,那人说……二位先生必然会反对。此事已然发动,来不及阻拦了……” “你且去。” 陈湛告退,室内默然良久,韩瑜说道:“这些人呐!此时动手早了。” “应当等严世蕃的消息确定后再说。” …… 蒋庆之还没进城,就遇到了老纨绔。 “果然动手了。”看到孙重楼拎着的脑袋,朱希忠眸色阴郁。 “不是严嵩。” “最好是。” 蒋庆之:“……” 朱希忠眼中有他陌生的狠辣,“既然乱了,那便顺势而为,拉下严党,哥哥我倾力助你,加之陛下那里发力,取严党而代之!” 徐渭眼睛一亮,“国公此言甚是。伯爷……机会难得啊!” 第503章 这都是命 “陛下,严世蕃依旧未醒。” 黄锦不时派人去直庐询问情况,此刻距离严世蕃遇刺受伤已经过了接近三个时辰,严世蕃的伤口也处置好了,可人依旧未醒。 “御医怎么说?”嘉靖帝问道。 “说是应当……死不了。” “庆之那边,芮景贤可有消息?” “尚未有消息。” 嘉靖帝闭上眼,轻声道:“总有人想在乱中牟利。” …… 直庐,值房内。 崔元安慰了严嵩一番,严嵩只是默然坐在床边,崔元叹息,“元辅,东楼脉息有些乱,不过终究不弱……应当无恙。” 严嵩点头,崔岩起身,“外面积攒了些事,老夫去看看。” 等他出去后,严嵩看了关上的门一眼,“此刻多少人都在等着看老夫的笑话,都在等着东楼身死。你崔元也不例外。” 他回头看着床榻上的严世蕃,轻声道:“为父老了,那一刻见到剑光,为父只想推开你,可你却……” 严嵩拿起布巾,轻轻擦拭着儿子短胖的脖颈,“御医说,幸而有那么一下,否则这一剑就会正中你的心脏。 你这孩子怎地这般傻呢?为父说过了,为父能执掌权柄,此生已然心满意足。 为父如今老眼昏花,不时犯糊涂…… 为父知晓伴君如伴虎,早有归乡避祸之意,可却不舍。 为父不舍的是,我儿天纵才华,若跟随为父隐于山野,岂不浪费了这大好年华?” “为父活够了,死了便死了。若是为父死了,以我儿之能,以陛下当下的处境,必然会继续重用我儿。 凭着我儿的本事,自然能拉拢文华他们,继续掌控权柄。如此,为父九泉之下亦能瞑目,可你……你却犯蠢!” 严嵩轻轻拍着严世蕃的额头,“我儿,醒来!” 严世蕃一动不动。 “我儿……”严嵩老泪纵横,“醒来。为父不走,为父就在京师,就在直庐,等你羽翼丰满了,为父再归乡,可好?” 严世蕃依旧如故。 严嵩用布巾擦拭着他的脖颈动脉那里,据闻新安巷就是如此给病人降温。他不知儿子会如何,但御医说过,若是发热,事儿就麻烦了。 “那年你跟着为父进京,看着京师城墙,和为父说:爹,迟早有一日,我会站在京师俯瞰天下。为父那时还呵斥你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这大明朝政就在我父子手中,你却……” 严嵩低头,泪水滑落。 他缓缓抬头,双手合十,虔诚的道:“漫天神佛,若是能让我儿醒来,老夫愿从此茹素……” “爹!” …… 城外,蒋庆之看着朱希忠,脑海中都是对方这番话带来的前景。 取而代之! 掌控大明权柄! “庆之!”朱希忠看着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徐渭也劝道:“非常时刻,若严世蕃身死,徐阶必然会趁虚而入。而那些人不会坐视,我敢打赌,他们定然会拉拢徐阶,暗中给予支持……陛下为了大局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蒋庆之摇头,“此事……不可再提。” 这一切都是以严世蕃身死为前提,蒋庆之却觉得严世蕃没那么容易死。 这是一种直觉。 从来到大明开始,虽说蒋庆之改变了不少人物的命运,但重要人物的命运,特别是生死,依旧如故。 唯一的例外是夏言,但夏言倒台了,虽然还有些影响力,对大明国祚来说谈不上重要人物。 “哎!”朱希忠握着缰绳,“罢了,来人,马上传消息,就说二老爷遇刺受伤。” 老纨绔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这个消息传出去,外界就会认为是严嵩所为。 若是严世蕃身死,那一切皆休,严嵩黯然下台。若是严世蕃未死,事后复盘,发现不是蒋庆之动的手…… 卧槽尼玛严嵩,这事儿你难道就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们刚进城,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严世蕃醒来了。” 朱希忠身体一震,缓缓看向蒋庆之,“庆之,哥哥我怀疑……你真有神佑!” 若是蒋庆之听从了朱希忠和徐渭的建议,果断采取行动对付严嵩,此刻双方大战爆发,儒家在一旁敲锣打鼓,乃至于打太平拳…… “好险!”徐渭目露异彩,“这便是吉人自有天佑吧!”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难得对这个毒舌谋士生出了几分好感。 蒋庆之抖抖烟灰,“这都是命!” …… “严世蕃醒来了。” 陈湛再度进来。 正在谋划此事后续的杨清和韩瑜齐齐叹息一声。 “蒋庆之的运气不错!” …… 白云楼。 宁玉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手中握着那柄长剑,有些遗憾,“就偏了一些,否则严世蕃必死无疑。” “小姐,严世蕃死了严嵩还在呢!”鸳鸯说道。 “你不懂,严嵩老了,外界为何称严世蕃为小阁老?便是因为大多政事名为严嵩处置,实则是他在打理。 此人乃是不名之首辅。若他今日身死,严嵩必然会倒台。随后朝局大乱……我圣教方可伺机而动。” 宁玉把长剑擦拭了一番,老鸨来了。 “外间都说是蒋庆之谋划刺杀严嵩父子,严世蕃未曾醒来时,蒋庆之在城外遇刺。” “咦!”宁玉讶然,“竟然把他牵连进去了。” “蒋庆之当时和严嵩父子说话,护卫们松散了片刻,若非如此,小姐当时下手也难。”老鸨笑道:“此乃池鱼之殃,严党与蒋庆之若为此反目,也是一大好事。” “越乱越好!”宁玉点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了那个年轻权贵的模样。 那一日,她歌舞,他落泪…… …… “不会是蒋庆之!” 严世蕃醒来,听了当下局势后,几乎没有考虑就下了断语,“蒋庆之若是要刺杀我父子二人,必然会悄然动作。” 此刻值房内都是严党要员,赵文华说道:“若他有意为之呢?” 严世蕃蹙眉看了他一眼,“喝多了?” 赵文华摇摇头,愕然,“这几日我未曾饮酒。” 严世蕃说道:“蒋庆之有陛下信重,如今身边有王以旂等人为羽翼,城外墨家根基开工,一切都在蒸蒸日上。此刻他最看重的不是什么权力,而是墨家基业……” “东楼,你说蒋庆之此刻看重的不是权力,可他却长袖善舞,如今连工部姜华都为他说好话……”赵文华说道。 严世蕃坐在床上,背靠墙壁,接过严嵩递来的小碗,看了一眼碗里的药汤,蹙眉,“你看蒋庆之这两年的布局,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从不肯冒进。 皆因他知晓,仅靠着陛下的信重不足以支撑墨家和他的前程。故而他隐忍许久,直至羽翼渐丰,这才披露了自己墨家巨子的身份。此人隐忍不下于徐阶。” “东楼,先把药喝了。”严嵩慈悲善目的模样,让严世蕃想到了老娘的凶悍,他仰头喝了药,苦着脸,严嵩递上蜜饯,他接过含在嘴里,这才喘息几下。 “此刻儒墨大战,咱们虽说是旁观,可好歹也是半个盟友。”严世蕃说道:“他若是刺杀我父子二人,当下能接任首辅的唯有徐阶。 别忘了,徐阶两个弟子都叛出门下,投了蒋庆之。这是奇耻大辱。徐阶再能隐忍,也会暗中给他使绊子。” 赵文华若有所思,严世蕃微微摇头,觉得老爹的这位义子心胸太狭隘了些,在涉及到蒋庆之的问题上有些不理智,“徐阶上台,蒋庆之唯一争夺权力的手段便是推出王以旂。王以旂资历倒是够了,可进了直庐后,徐阶不会给他机会……别忘了当年的夏言,以及当下的徐阶。” 夏言压制严嵩多年,到了严嵩,父子联手压制徐阶,让他连看奏疏的机会都没有。 “随后内阁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混乱中,儒家会顺势出手,蒋庆之此刻手中无权,如何抵御?” 严世蕃看着父亲,本想发牢骚,可见他眼中都是慈祥,便暗叹一声,忍住了,“咱们在一日,那些士大夫们便会多一个强敌。咱们倒台了,蒋庆之便会直面群臣……还不明白吗?那堵墙!” 赵文华一拍脑门,“咱们是陛下隔离群臣的一堵墙,这堵墙挡在了陛下身前,也为蒋庆之挡住了不少攻讦……” “当下墨家和蒋庆之虽说羽翼渐丰,可若是没有咱们在,没有顾忌的士大夫们便能倾力出手。而他与墨家……如何能敌?” 严世蕃说了一番话,觉得伤口处有些痛,便靠着喘息。 “好了,都出去。”严嵩起身道。 赵文华起身,“那此事会是何人所为?”,他突然身体一震,“会不会是那些士大夫?” 严世蕃闭上眼,“难说。”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元辅,长威伯那边遣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赵文华说道:“他这是要作甚?” 来人是徐渭,他进来拱手,见严世蕃无恙,便微笑道:“伯爷说,严寺卿若是醒来,只要不糊涂,此事自然水落石出。告辞!” “等等!”严世蕃叫住他,说道:“转告长威伯,回头有空一起饮酒。” 徐渭笑的越发和气了,“好说,一定转告。” 等徐渭走后,严世蕃微笑道:“蒋庆之是个聪明人,这番作态后,外界谣言不攻自破。” 他他揉揉肚子,“爹,传饭吧!” 直庐有宰辅的小食堂,随后就送了饭菜来。 “爹,你的菜怎地没肉?” “为父听闻茹素对身子骨好,就想试试。”严嵩吃了一口素菜,微微蹙眉。 他此生也算是跌宕起伏,但无论如何,在吃上从不亏待自己,美食不断。如今吃素,觉得宛若吃草。 “爹,味道如何?”严世蕃也是个无肉不欢的家伙,好奇问道。 严嵩抬头,笑眯眯的道:“味道颇为不错。” 第504章 报复 但凡是帝王,罕有不聪明的。 即便智商真不够,坐上那个位置后,随之而来的压力和权力诱惑,也会把这人的基因给从里到外篡改一遍。 嘉靖帝从小就聪明……老兴王曾说:多病的孩子多聪明。 嘉靖帝那时还小,便问为何,老兴王摸着他的头说道:“只因他吃下去的,喝下去的,都用于长脑子,而不是长肉。” 做了帝王后,嘉靖帝展露出来的格局和手腕,让当时朝中一哥杨廷和也颇为惊讶。 “杨廷和把朕当做是劲敌,朕却奢望他能顾全大局,后来才知晓自己错了。在权力诱惑之下,什么大局,什么天下……都是过眼烟云。” 嘉靖帝说道:“杨廷和之后,内阁走马灯般的换来换去,直至夏言。其实夏言也是个聪明人,刚开始时故作倨傲,故作不合群,以此来向朕表露绝无结党的心思。 朕彼时心想,既然他知趣,那么便再看看。 这一路走来,君臣之间虽说有些龃龉,却也还在朕的忍受范围之内。谁曾想这老东西手握权柄日久,竟然魔怔了,敢于挑战朕的威权。” 道爷起身,黄锦过来虚扶了一把。 “朕两度把他免职便是警醒,可这个老东西啊!依旧如故。逼着朕动了杀机。”嘉靖帝走出殿外,“若非庆之,那老东西尸骨早寒。” 黄锦笑道:“都说是陛下仁慈呢!” “黄太监,陛下本就仁慈呢!”张童说道。 “哦!说说。”嘉靖帝饶有兴趣的道。 “上次奴婢打破了陛下喜欢的茶盏,他们说奴婢定然会被打个半死,可陛下只是看了奴婢一眼。那些人见奴婢无事,都傻眼了。” 嘉靖帝莞尔,黄锦笑骂道:“还敢说。下次再这般没规矩,屁股都给你打烂了。” “再不敢了。”张童苦着脸道。 道爷不禁大笑。 “陛下。” 一个内侍急匆匆跑来,“长威伯在城外遇刺。” 嘉靖帝眯着眼,握紧了手中玉锥。黄锦喝道:“长威伯如何了?” “长威伯无碍,刺客被护卫斩杀,遁逃一人。” 黄锦说道:“陛下,严首辅那边……奴婢觉着不至于。” “朕没死之前,严嵩没这个胆子,至少不敢让朕知晓。”嘉靖帝冷冷的道:“那些野狗在搅浑水,问问陆炳,锦衣卫的人都死光了吗?” “是。” 黄锦吩咐人去传话,回来说道:“陛下,要不用饭吧?” 嘉靖帝摇摇头,今日发生的事儿让这位帝王生出了些兴趣,他说道:“若是严世蕃身死,刺杀庆之便成了一手好棋。可苍天显然站在朕这一边。那些人后续会如何?” 黄锦幽幽的道:“陛下,奴婢更担心长威伯……” 嘉靖帝捂额,“朕倒是忘了那个猴儿。去个人告诉他,此事莫要再起波澜。” “是。” “陛下,长威伯求见。” 道爷纳闷,“这瓜娃子莫非是朕腹中的虫子?” 蒋庆之进宫后,看着那些花树有些眼馋。随行的内侍小心翼翼的道;“伯爷,这可是陛下喜欢的。” “我家中院子太大,空荡荡的难看,弄些回去也不错。” 伯府占地面积真不小,蒋庆之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断从西苑巧取豪夺,这才渐渐有了些模样。 看到永寿宫时,蒋庆之也看到了小姑娘。 “表叔。”侄女儿笑的眉眼弯弯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冲着蒋庆之举起来,“表叔,我做了点心。” “那我定然要尝尝。” 蒋庆之笑眯眯的问道:“如今在宫中做什么?” “每日就做针线,还读书,还要学些管家之事。” 长乐苦着脸,“表叔,我每日醒来就要学,一直学到用饭,饭后歇息半个时辰,接着又得学……” “怎地那么辛苦?”蒋庆之觉得过了,微微蹙眉。 长乐急忙解释,“她们也是为我好。” “嗯?”蒋庆之越发不满了。 “表叔别生气。”长乐担心表叔会去毒打自己身边的女官,“她们说大明公主不好嫁,嫁过去之后若是不懂针线,便会被婆家嫌弃。若是不会管家,就会被人糊弄……她们是为我好,表叔,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蒋庆之止步,看着这个小受气包,“我哪里生气,只是觉着……罢了,见到陛下再说。” 秋风送爽,道爷在殿外享受着这份惬意,秋风吹动道袍,看着恍若仙人。 “爹,我做了点心!”长乐献宝般的举起食盒,蒋庆之说道:“臣倒是有口福了。” 道爷面色微变,干咳一声,“黄锦。” “陛下。” “拿去后面,晚些朕再享用。” “是。” “别啊!”蒋庆之阻拦,“臣还没尝过呢!” 道爷干咳一声,可好言难劝该死鬼,蒋庆之接过长乐递来的食盒,打开后,看着点心造型不错,赞道:“长乐果然是兰心蕙质。” 道爷眯着眼,长乐过去问安,道爷问了她最近的情况,随后父女二人相对无言。 蒋庆之拿起一块点心,掰开一块放进嘴里。 卧槽! 这是什么味儿? 甜咸口不说,可这盐放多了吧? 不对,饴糖也放多了。 齁甜,且齁咸。 蒋庆之看了道爷一眼,道爷冷冷瞥着他。 蒋庆之努力把点心咽下去,“味道不错。” “传饭吧!”道爷吩咐道。 长乐乖巧的去帮忙,道爷悄然问道:“什么味儿?” “又甜又咸。”蒋庆之苦着脸,“臣觉着长乐定然是发现甜过头了,于是便加了盐。等发现盐加多了,于是又再加点饴糖,就这么来回加……” “你厨艺了得,那定然是如此。”道爷叹息,颇为唏嘘。 看来道爷没少被坑。 君臣相对一视,都有些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那些人苦心孤诣,一心就想把水搅浑。就在先前,有人弹劾王以旂。”道爷嘴角微微翘起,“接着徐阶上疏告病。” 弹劾王以旂,这是拉蒋庆之的后腿。 而徐阶告病是避嫌,躲风头。 此刻的徐阶还没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就算严嵩倒台了,他上去也只是个傀儡。 “徐阶是个聪明人,所以躲了起来。王以旂却大声叫屈,放话要和弹劾自己那人当面对质,饱以老拳……这都是和你学的。” 道爷板着脸,“好头不带。” 蒋庆之苦笑,“陛下,臣若是温文尔雅,那些人会越发肆无忌惮。他们人多势众,且不讲道理。既然他们不讲道理,那臣就和他们讲拳头。” 墨家人少,人少声音就小。既然嗓门不大,那就比比谁的拳头大。 “爹,饭菜来了。” “吃饭!” 三人分开坐下。 蒋庆之自然是大开大合,带着道爷也吃的香甜。 “长乐怎地吃那么少?”蒋庆之见长乐吃的太秀气,便问道。 长乐脸有些红,“她们说……要少吃些。” 这特娘的还不能吃饱饭? 蒋庆之叹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表叔,可以自己私下吃点心呢!”长乐说道。 “吃饭就好好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蒋庆之说道。 “可……”长乐看了老爹一眼,道爷淡淡的道:“说吧!” 长乐说道:“她们说吃多了会被驸马嫌弃。” 道爷看着她,良久把筷子一拍,“朕饱了!” 长乐被吓到了,眼中泪水汪汪。 蒋庆之冷笑,“这话谁说的?” “她们都这般说。”长乐有些心慌。 “只管吃!”蒋庆之说道:“若是此后驸马因此嫌弃你……我就纳了闷了,为何不是他担心被你嫌弃?” 道爷站在外面,听到这话后,对黄锦说道:“庆之这话深得朕意!”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只管吃。” 小侄女儿眼巴巴看着他,“可是……此后被嫌弃了怎么办?” 蒋庆之淡淡的道:“若我那时还没死,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 小侄女儿瞬间眉开眼笑,拿起筷子吃的酣畅淋漓。 “这才像是个年轻小娘子的模样,有活力,有精气神。别学那些大家闺秀,走个路都矜持。吃个饭还得装模作样,累不累?” 吃完饭,长乐告退,说是回头做了点心送去新安巷。 见蒋庆之面如土色,道爷嘲笑道:“赫赫有名的大明名将,也会被长乐吓到?” 蒋庆之苦笑,道爷说道:“老三和老四朕不担心,朕担心的是长乐。以后她出宫了,朕若是在一日,便看护她一日。若是朕不在了,庆之,为朕……护着她!” …… “夫君唱这什么歌?什么有爹的孩子是块宝。” 李恬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歌声,笑着问道。 黄烟儿看着李恬的小腹:“娘子,伯爷不会是……” 李恬的笑容随即淡了,有些苦恼的道:“为何还没有消息呢?” 蒋庆之沐浴出来,见妻子坐在那里发呆,黄烟儿给自己使眼色,指指小腹。 “无需担心这个。”蒋庆之坐下,黄烟儿赶紧拿了布巾为他擦拭头发。 “是我无用。”李恬看似平静的道。 蒋庆之知晓妻子的压力有多大,他前倾身体握住妻子的手,“担心我休了你吗?” 李恬嗔道:“夫君又打趣我。” “我还担心你把我给休了。”蒋庆之笑道,“子女是缘分,有缘自然来。无缘强行要来的孩子,兴许便是讨债的。安心,当下一切皆好,我心满意足了。” “嗯!”夫妻握着手,一种脉脉温情缓缓在二人之间流动着。 “伯爷。” 侍女的声音打破了这温情,蒋庆之放开妻子的手,“晚上再慢慢琢磨此事。” 李恬脸儿微红,却点了点头,让蒋某人恨不能马上天黑。 他走出去,侍女说道:“前院管家令人传话,说孙重楼在护国寺外被早上那个女刺客突袭。” 瞬间,侍女看到蒋庆之眼中的温情变成了杀机。 第505章 会蠢很久 前院此刻猬集了不少人。 夏言来了,胡宗宪和徐渭来了,护卫们来了,窦珈蓝来了…… 每个人面色都颇为凝重,见到蒋庆之时,胡宗宪迎过来,低声道:“石头挨了一刀,伤到了腰侧。已经让人去虎贲左卫请郎中了。” 蒋庆之进了房间,就见孙重楼趴在床上,富城正撕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裳,那双干瘦的手宛若利爪,轻松之极。 “少爷……”孙重楼有些虚弱的冲着蒋庆之咧嘴一笑,“我……没事吧?” 嗤啦! 富城把最后那点布料撕碎,孙重楼腰后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伤口看着血肉模糊,皮肉往两侧翻卷,鲜血不断涌出。 “消毒再说!”蒋庆之说道。 富城回头,“酒精。” 一个护卫送了酒精进来,蒋庆之拿着布巾浸湿了,捂在孙重楼的伤口上。 “嗷!” 惨嚎声中,外面的窦珈蓝咬牙切齿的道:“听着中气十足。” 莫展摇头,沉声道:“不是中气。” “那是什么气?” “装的。” 窦珈蓝身体一震。 蒋庆之一边给孙重楼擦拭消毒,一边说:“让你少去护国寺吧!你又喜欢热闹。看到热闹又会忘乎所以……” 孙重楼满头大汗,笑道:“少爷怎么……怎么知道的?” “我还不知道你?”蒋庆之小心翼翼的在伤口边缘那里擦拭,“定然是见到了自己喜欢的杂耍,被人摸到了身后都不知晓。” “嗯!”孙重楼闭上眼。 “是那个女刺客?” “嗯!” 蒋庆之问道:“你如何看到的?” “我……我突然觉得不对,就……就猛地回头,恰好……” “石头。” “……” “醒醒!”蒋庆之拍拍孙重楼的脸颊,孙重楼缓缓睁开眼睛,笑道:“少爷。” “那女的长什么样?” “圆脸,小眼睛,还有……还有……嘴角有颗红痣。” 孙重楼的声音渐渐细微…… “石头,不要睡!”蒋庆之拍打着他的脸颊。 “少爷,我……困。” “晚些再睡。”蒋庆之看了富城一眼,“去问问军中郎中到了何处!御医!孙不同,进宫请了御医来,速去!” “是!” 军中郎中处置外伤的经验比宫中御医强。 但此刻孙重楼随时可能陷入昏迷,蒋庆之脑情急之下,恨不能把天下医者都抓来。 “石头!” 孙重楼默然。 伤口消毒已经完成了,蒋庆之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孙重楼。 “伯爷。”富城低声道:“那刀怕是有毒。” 蒋庆之轻声道:“那年我在街上遇到石头,他正拿着小半个馒头喂狗。一个小乞丐,自己饿的面黄肌瘦的,却舍得把自己乞讨而来的馒头拿来喂狗。 我就有些好奇……就问他,为啥自己不吃?石头说,这小狗可怜。” 蒋庆之看着孙重楼,“石头看似凶神恶煞,可骨子里却最是善良的一个。他看到那些可怜人会哭,恨不能倾其所有去帮助他们。看到那些恶人会怒不可遏,恨不能弄死他们。” 富城低下头,别过脸去。 “那一日,我便把他带回了府中。因我爹身份尴尬,家中仆役对此颇有微词……” 一般来说,有些底蕴的家庭很少会从外面买奴仆,而是世袭制,仆役的儿孙就是仆役,自产自销。 “那些仆役暗中刁难石头,我开始不知,直至一次无意间发现几个仆役在围殴石头,这才勃然大怒。” 蒋庆之看着孙重楼,“可这个傻小子鼻青脸肿的和我说,少爷,没事,我扛揍。” 蒋庆之嘴唇蠕动,“那一年他过的颇为艰难。我也不怎么好。族里那些人刁难我爹。那些人最喜在上学和放学时堵住我,或是羞辱,或是动手……” 赘婿之子,而且还克死了母亲,这样的名声让蒋庆之在叶氏步履艰难。 “石头和我一起挨打,一起试图反击。可他们人多势众……一日石头便和我说他想练武。这小子说的天花乱坠,可我知晓,他练武的目的,便是想护着我。” “石头每日回到家中,都会悄然加练,没多久,我便和他堵住了那些人,那一次……我们大获全胜。” “那年我当街捅死的表兄,自忖必死无疑,后来竟因读书人的身份逃过一劫,却要发配台州府。我身子孱弱,本以为会死在半道上,那日牢中来了新人犯……” 蒋庆之微笑道:“那新人犯颇为嚣张,进了牢中就喊:谁敢欺负我家少爷,我便弄死谁。彼时我正在睡觉,听到喊声就愣住了。探头出去一看,那新人犯便是石头这小子。” 他拍了一下孙重楼的肩头,“这小子看到我咧嘴一笑,说,少爷,我把那些蠢货毒打了一顿。” 蒋庆之看着富城,“这个憨憨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憎恶谁,便不加掩饰。他若是喜欢谁,便会对谁贴心贴肺。他为我,能舍生忘死!” 蒋庆之眯着眼,仿佛在忍着什么,“找到那个人!” 富城红着眼珠子出了房间,“圆脸,小眼睛,嘴角有颗红痣。去找人,不管用什么代价,找到她!” 新安巷的护卫倾巢出动。 蒋庆之就坐在床边,看着阳光在院子里淡淡的,听着初秋的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回到了那年。 那年孙重楼为了护着他,被叶氏的人毒打卧床不起。蒋庆之也是坐在床边,主仆二人一边信誓旦旦说要报仇,一边心虚的估算会不会再度被围殴。 那年的阳光特别好,第二年,苏州府就遇到了旱灾。叶氏田地不少,注意力转移到了田间地头后,蒋庆之父子的境遇也好了许多。 虎贲左卫的郎中来了,一番诊治后说道:“伯爷,这刀口有毒。” “可要紧?”蒋庆之问道。 “这关键是解毒。”郎中说了句废话,伸手蘸着血迹尝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不够,又摸了一把血,砸吧着嘴仔细回味…… “这怕是……伯爷。”郎中抬头,“是云南那边的毒。” “你如何知晓?”蒋庆之挑眉。 “上次南下时,就有兄弟曾中毒,正是小人诊治的。” 上次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南下,麾下在昆明曾和沐朝弼的手下发生过冲突。 “咱们五人,那边十余人。咱们这边的兄弟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可回来后却有个兄弟昏迷不醒,小人看了那伤口不大也不深,就觉着不对。后来小人便悄然去请了一个本地郎中来,说是中了毒……” 这特么是急性子遇到慢郎中!蒋庆之的眉心在跳,“你且说说能否解毒!” 郎中说道:“能。不过那个兄弟解毒之后蠢了许久。” 难道还是神经系的毒药……蒋庆之愕然。 “先动手解毒再说。” 蒋庆之咬牙,觉得蠢就蠢点吧! 郎中起身,“小人得去配些药。” “开方子,我令人去。”蒋庆之实在是受不了这厮的慢性子。 药方开了,蒋庆之令仆役去采买。 “不着急。”郎中慢条斯理的道:“当初那兄弟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也无事。” 所谓见血封喉的毒药大体上是不存在的……除非是蛇毒,或是腐蚀性很强的毒药。包括被民间认为是最致命的砒霜,除非把它当饭吃,否则中毒后也能熬一阵子。 御医来了,带来了嘉靖帝的话。 “陛下已经让东厂的人去查了。” 蒋庆之默然点头。 御医们会诊,没多久尴尬的得出结论,“伤口虽说不浅,不过不当昏迷不醒啊!” “是中毒了。”蒋庆之觉得道爷需要给自己准备一两个外伤好手,否则哪一日挨刀,这些御医只能束手无策。 军中郎中在边上一脸崇敬的看着这些御医……就如同后世一个卫生院的医生见到本行业专家时的模样。 药采买来了,郎中出手煎熬,几个御医在一边分析这个方子的君臣佐使什么什么关系,以及作用。 …… 几个乞丐在城西的一家酒楼外面蹲着晒太阳,窦珈蓝和一个护卫本想进隔壁的逆旅打探女刺客的消息,见到乞丐后,她突然想起了孙重楼当初曾说过的话。 ——乞丐消息最灵通。 窦珈蓝走过去,按照孙重楼所说的:不要嘚瑟,你越嘚瑟那些乞丐就越喜欢哄骗你。 “我家中亲人被人刺杀,是个女人,圆脸,小眼睛,嘴角有颗红痣。” 她诚恳的道,“我能给的不多,五十贯。” 几个乞丐看着她,其中一人问道:“什么时候给钱?” “找到当场给,我发誓,若是不给,死无葬身之地。” “好。” 护卫低声道:“顷刻之间这些乞丐也无能为力。那女刺客一击得手,怕是会跑。” “她不会跑。”窦珈蓝说道。 “为何?” “伯爷还在,她的恨意就还在。” 不到一个时辰,乞丐们回来了。 “有人看到那女人在一家酒肆中现身。” “哪家酒肆?” “城东的一家酒楼边上的小酒肆……” “能带路吗?多给你两贯钱!” “好说。” 窦珈蓝抬头,眼中闪过利芒,“速速回禀伯爷!” 蒋庆之得知消息时,郎中已经灌了孙重楼满肚子的药汁。 “伯爷,找到那个女人了。” 蒋庆之起身,眼中有狰狞之意。 “去看看。” 第506章 幕后黑手 几个乞丐已经到了新安巷外,见到蒋庆之时,不禁愕然。 “竟是伯爷!” 一个乞丐拿出银锭递给窦珈蓝,“这钱咱们不能要。” 窦珈蓝不解,“为何?” 乞丐说道:“城中乞丐都知晓伯爷和善,若是乞讨不到食物,来新安巷一准能有馒头吃。小人们去年雪灾时就曾来过,一人两个大馒头,白生生的。” 乞丐舔舔嘴唇,“没有那两个大馒头,小人们早就饿死了。” “那你等想要什么?”窦珈蓝问道。 乞丐说道:“小人只求再吃一顿那个馒头。” “是呢!白生生的,吃起来暄软,香甜。” “比上次在酒楼吃的菜都美味。” “好。” 乞丐们带着蒋庆之等人抄近路来到了那家酒肆外。 “就是这家。” 两个乞丐在外面蹲点,“见过伯爷,先前那女子出去了一趟,虽说乔装,不过哪能瞒过小人的眼呢!” “可曾回来?”蒋庆之问道。 “刚回来。” 蒋庆之看了一眼周围,“围住。” 护卫们散开,围住了酒肆。 蒋庆之说道:“石头,莫展,跟我进去。” 他突然一怔,“莫展和孙不同随我进去。” 门半掩着,蒋庆之轻轻推开。 吱呀! 三人坐在酒肆里,闻声抬头。 两个男子在侧面,一个在右侧,蒋庆之看着她:“圆脸,小眼,嘴角有颗红痣。” 那人猛地把桌子向蒋庆之这边掀起来。 那两个男子也拿起长凳扑了过来。 蒋庆之没动,孙不同一脚踹开飞来的桌子,莫展长刀出鞘扑了过去。 女子尖叫一声,“蒋庆之!” 蒋庆之手按刀柄,“蒋某在此!” 女子转身就跑。 “要活的!”蒋庆之缓缓走过去。 嘭! 女子一脚踹开后门,却看不都不看一眼,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人就避开了莫展的追身一刀,竟然绕了一个小圈子,直扑蒋庆之。 她的眼珠子发红,面目狰狞,“蒋贼,受死!” 蒋庆之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稳,拔出长刀,双手握着刀柄。 “杀!” 他大喝一声,宝刀冲着女刺客迎头砍去。 女刺客随手格挡……外界盛传蒋庆之武力值低下,上阵都是靠身边的孙重楼等人护着。 此刻蒋庆之身边只有孙不同,而孙不同却被两个男子纠缠着。 女人心中狂喜,接着只觉得手中一轻。 长刀竟然被蒋庆之劈断了。 鼎爷奖励的宝刀立功了! 宝刀顺势从呆若木鸡的女子额头上削了下去。 一道红线从额头那里往下延伸…… 身后莫展赶到,一脚踹倒女子。 女子扑倒在蒋庆之身前,刚想弹起来,蒋庆之的宝刀就搁在了她的胸前。 护卫们一拥而入,两个男子随即被擒。 “回去!” 蒋庆之收刀。 回到伯府,蒋庆之看到了李恬。 他心中一个咯噔,“石头如何?” 李恬笑道:“石头醒来了。” 蒋庆之浑身一松,急匆匆进去。 “少爷。” 孙重楼见到他进来,咧嘴笑道:“方才我睡的好香。” “娘的,就不怕一睡不醒?”蒋庆之骂道,然后看向郎中。 郎中抚须,“只要醒来了,后续就是调养。” 御医们有些尴尬,此次他们竟然败给了一个军中郎中,传出去真没脸回宫见人。 郎中突然陷入了沉思中,众人以为他是想到了什么未曾解决的麻烦,不禁凝神静气等着。 唯有孙重楼没心没肺的,竟冲着蒋庆之身后挑眉,一脸挑衅得意。 蒋庆之不用回头,就知晓是窦珈蓝在身后。 郎中突然一拍大腿,“哎哟!差点忘了营中今日有病人。”,他冲着几个御医拱手,“调养事大,小人并无把握,还请几位出手。” 啧! 蒋庆之还以为这厮是在琢磨孙重楼的病情,谁知晓竟然是这个。 毒是他解的,蒋庆之的人情也只会认他。这时候把调养的事儿抬起来,把自己的姿态降下去…… 这人不去做官可惜了。 几个御医微笑着互相谦逊了一番,一个御医出手,诊脉后说道:“病人身子骨强健,老夫看首要是泄。” 两个御医在侧点头。 “王兄所言甚是。” 花花轿子人人抬,蒋庆之给了富城一个眼色,富城带着郎中出去,吩咐厨子弄些好酒好菜招待。 孙不同作陪,和郎中说些军中的趣事儿。 等几个御医诊治完毕后,蒋庆之和他们出来,问道:“可有后遗症?” “应当不会有。” 蒋庆之心中一松,孙重楼本就是个憨憨,再憨傻一点,那不就是白痴吗? “伯爷。”富城过来,“那女刺客……” “去看看。” 伯府有个私设的小牢房,边上就是用刑的房间。 女刺客被绑在木柱子上,牛筋缠绕的角度有些妖娆,蒋庆之见到问:“谁绑的?” 莫展说:“孙不同。” 那个骚男! “谁的指使?”蒋庆之问道。 女刺客抬头,咬牙切齿的道:“蒋贼!” “那男人是你的谁?”蒋庆之想到了女刺客在刺杀现场的那声悲呼。 “我男人。”女刺客奋力挣扎着,可孙不同捆的手法看似妖娆,实则有些奥妙在里面,她越是挣扎,牛筋就越紧。 “用刑!” 蒋庆之走了出去。 “咱来伺候他!” 富城走了进去。 没多久,惨嚎声就传来。 “蒋贼,你不得好死!” “五哥,我没能为你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富城出来了。 “背后那人是郭冉。” “郭冉?让老胡来。”蒋庆之虽说有当初裕王送的京师英雄谱,但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人名。 胡宗宪来了,笑道:“石头那厮一醒来就把窦珈蓝气得想拔刀砍人。” 富城莞尔,“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那女刺客招供了,说背后那人叫做郭冉。” “郭冉……”胡宗宪只是思忖了一瞬,就仿佛是后世点击了一下文档,“郭冉祖上乃是文官,不过到了他爹这一代有些后劲不足,只是个员外郎。到了郭冉这里,他科举不中,就挂着个九品的虚职……此人家境优渥,往来的人多是所谓的大儒名士。” “儒家!”蒋庆之冷笑道。 徐渭来了,说道:“伯爷,严嵩父子正因刺杀之事怒不可遏,丢给他们。” “咱们坐山观虎斗,顺带把严党带进来。”胡宗宪抚须微笑道:“严嵩父子只想看热闹,没想到如今自己成了热闹。天道好轮回啊!” 蒋庆之摇头,“不必了。” 徐渭:“……” 蒋庆之说道:“叫上护卫,跟我出门一趟。” …… 第一次见到郭冉的人,多半会羡慕他那白皙的肌肤。 成亲许久后,妻子曾说两家说亲时自己曾偷偷看了郭冉一眼,被那白皙的肌肤给吸引住了。 “比女子还要白嫩呢!” 这也是郭冉的骄傲,为此他寻访名医,弄了几个护肤方子。 每日他必须睡足四个时辰,按照他的说法,天塌了也不许打扰他睡觉。 日上三竿郭冉才起床,他坐在梳妆台前,先净面,接着涂抹一层秘制的护肤膏,再加上一层防晒的东西。 “太阳有些大,罢了,今日不出门。” 郭冉看着铜镜中肌肤白嫩的脸,不禁有些得意。 妻子站在他的身后,哪怕是成婚多年了,她依旧迷醉于这个男人的魅力之中。 郭冉起身出去,门外有侍女等候,“郎君,有客人来访。” 郭冉去了前面,见来人是自己的好友王宪,便笑道:“这是来蹭早饭的?” “都日上三竿了。”王宪笑道。 二人进了书房。 “孙重楼没死。” 王宪沉声道,“你安排的人失手了。” “那个女人失手了?”郭冉诧异的道:“不对,我的人跟着孙重楼许久,发现这厮最喜去护国寺那里看杂耍,一旦看入神了,旁若无人。 那女子身手了得,有心算无心,怎会失手?对了,他们是如何断定孙重楼没死?” “我哪里知晓。”王宪说道:“他们看到几个御医拎着食盒,笑眯眯的出了新安巷。” “新安巷的美食据闻连宫中都赞不绝口。若是孙重楼身死,蒋庆之哪有闲情送御医美食。该死,那女人误我!” 郭冉一拍桌子,王宪说道:“那边说了,要想办法让蒋庆之最近一个月内无暇分身,如今孙重楼无事,此事算是搞砸了。” 郭冉坐下,有些颓然,“那些人在谋划什么?” “不知,我听了些零散的话,什么不能让墨家和蒋庆之得意,务必要坏了此事……” “罢了,这也是天意。”郭冉叫来仆从,“速去寻那个女人,就说事败了,让她马上离京。” “是。” 仆役出去,王宪说道:“此事不成,让他们另行布局就是了。京师咱们势大,难道还留不住一个蒋庆之?” 郭冉面色凝重:“这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莫要轻视。”,说完郭冉起身去更衣。 王宪品着茶水,仔细思忖着此事的过程,冷笑道: “什么你死我活,蒋庆之和墨家就那点人马,说实话,换了我去主持,蒋庆之早已身败名裂,身死道亡。” “是吗?” 随着这个声音,仆役倒着退了进来。 “谁?” 王宪回头。 一个男子站在门外。 “本伯蒋庆之!” 第507章 丑态百出,身败名裂 仆役高举双手缓缓退了进来,他一直退到角落里,无师自通的跪下。 “郭冉!”蒋庆之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书房。 王宪缓缓起身,脊背发热,脑海中都是蒋庆之过往的‘丰功伟绩’ 在朝中殴打官员,当街斩杀俺答使者…… “在下王宪!” “郭冉何在?”蒋庆之喝问。 王宪犹豫了一下。 呛啷一声,长刀出鞘,没等莫展动手,王宪喊道:“他说去更衣,刚走,他刚走啊!” 蒋庆之冲了出去,一个护卫进来,劈手拎起王宪,“跟着爷爷们走一趟吧!” 王宪喊道:“在下是来窜门的,是来窜门的!” “丑态百出!” 徐渭冷笑。 “徐渭?”王宪眼前一亮。 “你认识我?”徐渭问道。 “当初在下曾与徐兄一同乡试,咱们是同年,是亲亲的师兄弟啊!”王宪狂喜。 这年头科举早已成了个人博取名利的工具,更深一步,从考官到考生,通过科举这条独木桥结成了一张大网。 考官你得叫恩师,同科考生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师兄弟。 范进中举的故事中就揭露了这一现象。 没钱了只管带着名帖出门,去那些同年或是考官处打秋风。就凭着一声恩师,凭着师兄弟这个身份,出去一趟少说能弄百余两银子回来。 这便是读书人的关系网。 诚然,你落魄时可以去打秋风,别人落魄了来求助,你也得慷慨解囊。 徐渭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看你年岁比我大不少,叫你师兄吧!” “师弟!”王宪热泪盈眶,“回头……嗷!” 徐渭一拳重重的打在王宪的小腹上,接着一膝,顶的王宪翻白眼。 他问道:“知晓你等谋划的那人是谁吗?” 王宪没想到师弟说动手就动手,“不就是蒋庆之的仆役吗?” “那是我等所有人的小兄弟!”徐渭森然道:“你该庆幸石头无碍,否则……老子能活剥了你的皮!” “郭冉翻墙跑了。”有人喊道。 蒋庆之带着人到了后门,有护卫已经追出去了。 “伯爷,那厮油滑,跑没影了。” 护卫羞愧的道:“小人们无能,还未曾到位……” 郭家不小,蒋庆之带来的护卫太少,所以才给了郭冉逃脱的机会。 “追!” 郭冉在茅房时就听到了仆役的惊呼,他本想喝骂,探头出去却看到了杀气腾腾的蒋庆之。 郭冉知晓定然是事发了,他暗骂那个女刺客不靠谱,随即翻墙而逃。 他翻过围墙后,就撒腿狂奔。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郭冉养尊处优多年,方才越墙而出便是爆发了小宇宙,此刻他双腿发软,肺腑里仿佛有火在灼烧着。 他跑出了巷子,见前方人流如织,不禁大喜过望。 只需跑进人群中,钻进那些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蒋庆之那点人哪里找得到他。 他拔腿往对面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清晰了。 甚至还能听到呼吸声,和他拉风箱般的呼吸比起来,身后那人的呼吸声轻松的就如同是在散步。 郭冉心中绝望,抬头却看到了两个走出书店的男子,他大喜喊道:“马兄,常兄!” 两个男子抬头,见是郭冉,刚想开口,郭冉就被身后的男子一脚踹翻。 “救我!”郭冉扑倒在地上,抬头呼救,那张脸方才平平的拍在地上,此刻看着格外凄惨。 两个男子见踹翻郭冉的是个小旗官,不禁勃然大怒,其中一人戟指小旗官,喝道:“狗贼,安敢当街行凶!去救人!” 两个仆役冲了过来。 小旗官单膝跪在郭冉脊背上,单手压住他的脑袋,这时孙不同冲了过来,笑道:“竟是你?” 小旗官站起来,回身冲着走来的蒋庆之行礼。“马芳见过老师。” “今日休沐?”蒋庆之问道。 “是,弟子刚准备去新安巷,见孙不同追赶此人,便出手拿下了他。”马芳恭谨说道。 这时两个仆役冲了过来。 “住手!”两个男子见到蒋庆之后,面色剧变。 可来不及了啊! 两个仆役一左一右扑向了马芳。 马芳本是束手而立,见状微微蹙眉,觉得这二人打扰了自己和老师的谈话。他伸出手,轻松握住了两个仆从的手腕,身体猛地前冲,肩头先后往左右下沉,猛地撞击。 两个男子飞了出去,半空中一人开口就喷了一口血,另一人惨嚎一声,落地后竟然晕了过去。 马芳回身,再度束手而立,“上次老师给的功课弟子有个题目不解……” “什么题目?”蒋庆之问道。 “真空。” “真空……还记得当初我做的那个试验吗?就是利用燃烧耗尽瓷瓶中的空气……” “记得,可题目中说高空之外的无垠宇宙中都是虚空。弟子曾听老师说过,若是此后能打造出飞天的工具,那么人便能自由往来于虚空之中。可虚空中乃是真空,人无法呼吸……” 马芳竟然能从一道题目中独立思考出这些问题来,让蒋庆之不禁颔首赞道:“悟性不错。不过你却忘了,既然咱们的眼前都是空气,那么,若是用容器把空气带到虚空中,用管子或是什么供给人呼吸,如何?” 马芳闭上眼,微笑道:“老师这个法子极妙,弟子在想,若是能把空气带到水中去,人在水中有了呼吸的空气……将士们便能长久潜伏在水中,突然暴起……” 这厮是个天生的将才! 蒋庆之拍拍马芳的肩膀,“慢慢琢磨,不懂的便问我。” “是。”马芳恭谨行礼,“对了,此人是……” 孙不同过来了,说道:“有人刺杀伯爷和石头,此人便是指使者。” “常兄救我!”郭冉被两个护卫架起来,冲着那两个男子呼救。 那两个仆从倒在地上,一人惨叫,一人昏迷不醒。 马芳走过去,一手提起一人。 “郭兄何罪?就算是有罪,也该交给官府论罪,长威伯这是要私设刑堂吗?”常兄喝问。 这时马芳一发力,竟把两个仆从提了起来。他往前疾冲,随即力从脚下发起,最终涌入手臂。 “去!” 两个仆从冲着两个男子冲了过去,那两个男子赶紧闪避,看着仆从倒在身侧,不禁面色惨然。 这两个仆从加起来少说三百斤,马芳看着也不算高大魁梧,可竟然这般悍勇。 若是方才蒋庆之不来,这厮冲着我二人出手……而且看蒋庆之纵容的模样,郭冉多半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的手中。 蒋庆之走了过来。 “认识?”他指着郭冉问二人。 两个男子面色惨白,齐齐摇头。 郭冉愕然,“常兄,马兄,前日咱们才将在一起饮酒。” “偶遇罢了,偶遇罢了。” 两个男子急匆匆走了。 郭冉破口大骂,随即被堵住嘴,蒋庆之狞笑道:“知晓如何熬刑吗?” 郭冉拼命摇头。 郭家的仆从跟在后面,见状也不敢呼喊,而是回去禀告。郭冉的娘子当即令人去报官。 “青天白日之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 到了伯府刑房,见到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刺客后,还未等富城用刑,郭冉就招供了。 “他们让我想个法子拖住伯爷,务必让伯爷一个月之内无暇分身。” “无暇分身。”蒋庆之问道:“可知何事?” 郭冉摇头,“小人不知,不过听说是要针对伯爷弄什么事儿,好像是说……再不出手就晚了。” 蒋庆之走出刑房,夏言在外面已经听到了这番话。 “庆之,那些人怕是要在地方弄什么。”夏言曾执掌权柄,对这方面格外敏感,“弄不好便是能打击你与墨家的事儿。” 蒋庆之拿出药烟,无意识的把玩着,“我有意把墨家放在京师,便是担心鞭长莫及。地方……地方能打击我与墨家的东西?” 徐渭突然一拍脑门,“沼气池!” “是了,沼气池!”夏言此刻才想到此事,“马上就是麦收了,去年弄了沼气池的地方,定然会增收不少。这是墨家的功绩。” “消息传到京师,伯爷和墨家将会光芒万丈,而当初阻挠此事的人,以及儒家,将会沦为笑柄。”徐渭说道:“墨家只做不说,这话伯爷当初说的掷地有声,引来了儒家嘲讽。一旦增收消息传来,这便是活生生打了儒家的脸。” “不止。”夏言抚须说道:“儒家势大如海,墨家如小河,不,就是小溪。天下增收,便是给这条小溪不断注入甘泉……每年都会有一次的甘泉。” “于是儒家那些人便坐不住了,想出手破坏。”徐渭说道:“伯爷,此事不容小觑。当……” “当个屁!”老头儿破口大骂,“这群狗东西遍及天下,庆之手中就这点人手,如何阻拦?如今唯有以静制动!” 蒋庆之随即去了工部。 “令各处官吏多加小心。”蒋庆之说了此事,最后叮嘱道。 姜华一怔,“那些人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吧!” “那么,拭目以待吧!” 蒋庆之此刻想到了范仲淹,想到了王安石。 当年他们变革时,得知士大夫们为了阻挠新政无所不用其极的消息时,心态如何? 不敢置信,还是……对所谓的儒家绝望到了极致。 他走出值房,往右而行,听到了右侧值房里有蓝臻的声音。 “此事抓紧办,对了,听闻蒋庆之那边……” 蓝臻正好准备送人出来,门开了半边,就看到了蒋庆之。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猛地一脚踹去。 房门撞在了蓝臻的脸上,他一声惨呼,跌跌撞撞的退后。 “蒋庆之!” 蒋庆之看着他,说道:“若沼气池此事你也参与其中,本伯发誓,定然要让你身败名裂!” 第508章 轰动武学的课 蓝臻的鼻子肿了一块,眼睛也有些乌青,他坐在值房里,仰着头,心腹小吏把卷起来的布卷塞进他的鼻孔里。 血止住了,但随即倒流进了口中,蓝臻吐出一口血,骂道:“那个狗东西越发嚣张跋扈了。” 心腹说道:“侍郎,蒋庆之竟然得知了此事,可要提醒他们小心?” “天下何其大,蒋庆之难道还能分身无数?连我都不知晓他们在何处动手,何况蒋庆之。”蓝臻看了心腹一眼,眸子深处有些戒备之色。 有人告诉他,若能成功拦阻此事,坏了蒋庆之的大计,回头他那个刚出仕的儿子的仕途他们包了。 当下六部尚书并无出缺,蓝臻想升迁也寻不到机会。不过若是儿子能仕途顺遂,蓝臻也乐见其成。 “侍郎,墨家城外的那块地,如今围墙都砌了半人高。再想窥探就难了。”心腹低声说着,“那些民夫也颇为警觉,有人上次去打探消息,被那些民夫质疑是儒家眼线,幸而跑得快,否则定然要被毒打一顿。 侍郎,您说那些民夫怎地就对蒋庆之和墨家这般死心塌地呢?” 蓝臻默然。 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也曾满腔热血,也曾让工匠和下属感佩不已。 但当他为了升迁而投靠了那些人后,发现这一切都变了。 下属虽然对他依旧恭谨,但却少了敬佩。 那些工匠看似唯唯诺诺,却少了亲近之意。 这一切是为何? 蓝臻觉得心口那里燥热,他用力拉扯了一下衣襟依旧无用。 “墨家墨家,墨家当诛!”蓝臻抬头,心腹愕然看着他,“侍郎,您……” 蓝臻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流淌,伸手一抹,凑到眼前一看,全是血。 布团不知何时掉了他却不知,鲜血从鼻孔里不断涌出来,顺着流的满脸都是。 看着恍若鬼魅。 …… “此事无需妄动。” 得知此事后,道爷把蒋庆之叫进宫中,说道:“为政之道首要镇之以静。既然对方出手无迹可寻,那么就静待消息。” 蒋庆之知晓这个道理,但却有些坐立不安。 “猴儿猴儿!”道爷叹道:“当年朕亦是如此,发现某事可能发生,便焦躁不安,吩咐人去查问,去追索……可最终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徒增烦恼罢了。 此刻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准备。等消息传来,马上应变。” 他看着蒋庆之,莞尔道:“罢了,你才多大,年轻人就该如此。不过你那个宝贝可有把握?” 冯源已经把燧发枪琢磨的差不多了,正在研究打造的法子,蒋庆之也在琢磨此事,不时给些主意。 他掌总,冯源动手,进度不慢。 “臣有把握。” “那还担心什么呢?”嘉靖帝笑道。 可等他前脚刚走,嘉靖帝冷冷的道:“沼气池每年能增收不少,关乎大明国祚,告诉陆炳,严查。但凡查到……谁伸手,剁了。” “是。” …… 蒋庆之去了直庐,老纨绔正在等他。 “此事无需着急。”老纨绔冷笑道:“增收是板上钉钉之事,那些人难道还能令天下农人都舍弃了沼气池?有件事儿……” 朱希忠突然笑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当初叫嚣着反对沼气池的那些人中,据我所知,不少家中田地都用了这个东西。” 见蒋庆之竟然不惊讶,朱希忠有些纳闷,“你难道早就知晓了?” 蒋庆之摇头,“我不知此事,不过却知晓那些人的无耻。嘴里喊着为了道,为了儒家与我不共戴天。可见到骨头却忍不住想去啃。不知夫子再世,看到这群徒子徒孙会作何想。” “能作何想?”朱希忠说道:“夫子每年有冷猪肉吃就不错了。” “二老爷。”朱希忠的随从进来,“陆炳来寻你。” 朱希忠和蒋庆之交换个眼色,点头。 随即陆炳进来,“陛下方才吩咐,让我锦衣卫在各处眼线盯着沼气池,可工部这一年下来格外卖力,我方才去问了,如今各处沼气池少说弄了数千个,我锦衣卫如何能一一看顾?” “那就搁着。”蒋庆之说道。 “你这话何意?”陆炳问道,眸子深处有探究之意。蒋庆之才将给了儒家一拳,据闻京师士林有人在叫嚣,对付蒋庆之不能用普通手段,要效仿夫子当年故事,征诛了此人。 至于蒋庆之的罪名……夫子当年征诛少正卯的理由拿出来洗洗就能用。 但赞同的人却格外少,有人说,蒋庆之那厮下手狠毒,若是公开用征诛的手段,一旦失手,那厮的反击谁来承担? 这下没人吭气了。 回想蒋庆之此前的跋扈作风,陆炳突然生出了一股明悟,蒋庆之是故意的。 这厮是故意营造出这等人设,让人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 “锦衣卫只需要做一件事。”蒋庆之说道:“向外传话,就说是本伯说的,沼气池关乎天下农户福祉,关乎大明国祚,谁敢在上面动手脚……就休怪本伯下狠手!” 他拿起案几上一支毛笔,用力一撇。 啪! 毛笔断为两截。 …… 要学会镇之以静……这是道爷的教诲。 蒋庆之反省了一番自己,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心浮气躁了。恨不能一夜之间就让墨家如同蒲公英般的铺满了大明各地。 这种急于求成的心态要不得,淡定,淡定……蒋庆之走出西苑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蒋庆之把此事暂时压下,正好武学那边邀请他去授课。 进了武学,马芳在等他。 “老师,先前兵部那边有消息,俺答那边去岁因雪灾死了不少牛羊,今年的日子格外难熬。如今不时会有小股人马越境来九边劫掠,这边派人交涉,俺答那边说是饥民,无法拦截。” “饥民?”蒋庆之说道:“我看是试探居多。” 马芳跟在他的身侧,二人进了课堂。 数十将领正在等候,见到蒋庆之后有人喊:“起立!” “见过伯爷!”数十将领行礼。 蒋庆之颔首,走到讲台上,对众人说道:“许久未曾来武学,见到你等令行禁止,我很是欣慰。” 当初这些学员刚到时,那阵列站的令蒋庆之不忍目睹,如今总算是有些模样了。 蒋庆之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战略!” 他回身:“许多人定然在猜测,重建后的武学是新瓶装旧酒,还是真要脱胎换骨。从这一课就能告诉你等,不脱胎换骨的,就无法毕业!” 那些将领早就从武学的构架中看出了些端倪,此刻得到了蒋庆之的确认,都兴奋了起来。 “何为脱胎换骨?”蒋庆之指指脑子,“其一脑子里的旧观念要彻底打散更替,其次是身体,从里到外给你等洗筋伐髓。而后你等回到军中,军中的革新也就该开启了。” “没错,这便是一场从上到下的革新!” 那些人竟然要对沼气池下手,让蒋庆之也丢开了顾虑,把革新这个词丢了出来。 “何为战略?战略便是从全局出发,站在庙堂之高去看,去谋划关乎大明兴衰的军政之道!” “伯爷。”一个学员举手,蒋庆之点头,学员起身道:“武人不得干政,否则……会被弄死。” “是啊!前朝狄青就是这般死的。” “咱们若是干政,便会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蒋庆之压压手,等众人安静下来后说道:“我所说的战略,须得站在军政的全局高度,方能一探究竟。 比如说俺答所部去岁遭遇了雪灾,朝中可通过双方交易的物资品类与数量来判断俺答部受灾之轻重。随后根据大明当下对俺答部的姿态,向户部建言两边贸易的品类和数量……这是军还是政?” 将领们默然。 “在许多事上,军政是一体。”蒋庆之说道:“不过武人不干政,这是一条铁律。” 见将领们迷惑,他笑道:“所谓战略,说的是个人修养。要想成为名将,乃至于成为名帅,就必须有军政修养。而这个修养,便是今日我要教授的内容。” 蒋庆之见众人理解了这番话,这才继续说道:“所谓战略,乃是根据自己的实力和目标,对手的实力以及目标,随后制定出的对策。” 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不少学员。 几个教授进了课堂,见到只有几个学员,愕然问道:“人呢?” “听闻长威伯来授课,都去旁听了。” …… “大明当下的战略是什么?就说对俺答部吧!当下朝中的意思是先解决大明内部矛盾,积蓄实力,寻机而动。” 蒋庆之说道:“而在这个战略的引领之下,九边当如何?” 这是……这是为帅之道啊! 蒋庆之这么循循诱导的教导之下,学员们彻底明白了今日这一课的重要性。 门外,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学员无意间回头,见身后竟是自己的教授,急忙想解释,教授轻嘘一声,指指里面,原来他也听的入神了。 “九边就该暂时忍耐,以防御为主,但也不可被动挨打。”蒋庆之说道:“知晓了战略,那么何时该出击,何时该防御,对敌态势当如何……当你等走上沙场时,脑子里就有了关于此战的一个清晰目标。这便是战略的延伸!” 蒋庆之继续说道:“而武学的重建也是这个战略下的产物之一,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看着学员们,“若此刻你等是九边将领,俺答部来袭,当如何应对?” 一个将领举手起身,“不可放纵,亦不可太过。以维系两边的均势,令俺答部不敢大举南下为手段,而目的是为大明国中解决矛盾赢得时日。” 蒋庆之微笑,“这是战术为战略服务,战略引领战术,万变不离其宗,掌握了这个法子,就能衍生出许多征战的分支。” 他丢下手中自制粉笔,拍拍手,“下课!” 回过头,蒋庆之被吓了一跳……卧槽!门外都是人。乌压压少说上百人。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那眼神灼热的令蒋庆之心底发毛。 “谨受教!”一个教授行礼。 “弟子谨受教!” 那些学员恭谨行礼。 第509章 义结金兰,见证人 第二日,马芳带来了武学的最新消息。 “那些学生听了老师的课之后,私下争论了许久。都说受益匪浅,乃至于……”马芳看着在撸猫的老师。 “乃至于什么?”蒋庆之问道。 “乃至于有人说只为了这堂课,来武学这一趟就值当了。”马芳见老师神色平静,不禁为自己的兴奋而羞愧,“那些学生中,不少人都想拜入老师门下。他们私下寻到弟子询问此事。” 蒋庆之叼着药烟,“你觉着呢?” 马芳犹豫了一下,蒋庆之一巴掌拍来,他不敢躲,结结实实的挨了。 “和我玩心眼呢?”蒋庆之笑骂道:“你看着蔫蔫的,骨子里的坏水不比孙不同的少。” “只多不少。”门外是莫展,难得这个话少的人主动开口评价一个人。 马芳尴尬的捂着后脑勺,“弟子说了,老师事多,墨家的事占据大半,剩下还有朝中事,整日忙碌不休。再无收徒的心思。” “知道就好。”蒋庆之喷了一口气,把烟头的烟灰喷掉,“武学是为国育才之地,谁在里面收买人心……谁死!我会亲手弄死他!明白吗?” 马芳没想到蒋庆之竟这般看重此事,“是。” “大明不能出现将门,这是铁律,也是重建武学的初衷。”蒋庆之盯着马芳,“但凡让老子知晓了谁在里面搅风搅雨……” 马芳知晓了蒋庆之的态度,心中不禁一凛。 “说吧!”蒋庆之靠在椅背上,眯眼摸着多多的脊背,“是谁在搞事?” “有两个学员在里面拉帮结派,背后隐约有人。”马芳说道:“他们在暗示,若是学员们愿意投靠,此后在军中的升迁不在话下!” 蒋庆之呵呵一笑,“口气不小。” 他没问是否有人心动,马芳也没说。 人是利己动物,只爱人,不爱己的不是有病,就是那等近乎于圣人般的,有着神圣目标的人。 那等人太少,少到偶尔发现一人,便能令整个世间为之震惊。 “他们何时聚会?” “今日就有聚会。” 蒋庆之摸着多多,说道:“今日天气不错,去个人,告知二位殿下,别躲在宫中发霉,跟我去武学看看。” 消息先递到了道爷那里。 “武学?”道爷问道:“最近武学可是有事?” 黄锦说道,“昨日长威伯去了武学授课,据闻听者如云。” “这是他第一次去武学授课吧?” “是。” “懒!” “是。” “让老三和老四跟着他去一趟。” “是。” “瓜娃子。”道爷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武学是培养武将的地儿,而军队该掌握在帝王手中,任何人在武学收买人心都近乎于大逆不道。 蒋庆之让两个侄儿跟着去,用意不言而喻。 ——武学,只能是帝王的地盘! 蒋庆之的态度一以贯之,且用这个举动来告诉道爷…… “大明不能出现将门!”嘉靖帝幽幽的道,“将门,那就是个祸害!” …… 两个皇子最近功课颇多,忙的不可开交。得知可以休息半日,欢喜的不行。 “三哥,四哥!” 长乐给两个兄长送点心来了,见到她手中的食盒,裕王给景王使个眼色,景王干咳一声,“父皇让咱们出去办事,回头给你带礼物,想买什么只管开口,再没有不答应的。” “我想要泥人,就是上次表叔送的,一家子齐齐整整的,还有锅碗瓢盆那种……” “小事。” “三哥四哥,这点心带在路上吃吧!” 面对热情的妹妹,两个皇子从容接过食盒,又谢了妹妹,这才出宫。 出了宫,景王把食盒递给黄坚。 “不许浪费!” 黄坚苦着脸,但却不敢拒绝。他吃了一块点心,见杨锡在那里鼓着眼睛,竟像是憋气般的在吃着。 二人相对一视,不禁黯然神伤。 到了新安巷,蒋庆之正在交代事情。 “那些人能做的有限,强行阻拦建造沼气池他们不敢,那么唯有弄些阴招。阴招能对付的也就是见识不多的百姓。往这个方向去琢磨。” 蒋庆之此刻已经彻底想通了,许多事儿没发生时做好准备就是了,尽力而为,然后放下。该干嘛干嘛去,继续纠结此事,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徒增焦虑。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境界提升了一个层次,见到两个侄儿也多了几分欢喜,“老三看着胖了些,老四这是被谁给啃了?竟然廋了许多。” 裕王摸摸有些凸起的小腹,“最近饭菜好了不少,吃多了些。” 景王摸摸脸颊,“最近母妃那边弄了些补汤,说是能打根基,吃了壮实。” “然后呢?”蒋庆之问道。 “吃了就腹泻,母妃说这是排毒。” 这是谁在蛊惑卢靖妃? 景王苦笑,“母妃也在喝,我苦劝无果,且不能拒绝。表叔……” 老子也没办法啊! 蒋庆之叹道:“拉吧!拉到虚脱自然就懂了。” “懂什么?” “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 …… 武学今日休沐。 一群学员有的去逛街购物,有的相约去饮酒,还有人去青楼。 兰香楼这个名字有些烂大街,但架不住性价比高啊! 里面的姑娘据闻都是中等姿色,但收费却是中下。 除非是贪腐,否则武学的学员们也去不起高档地方,所以王申和秦颖就把请客的地方放在了这里。 十余学员各自搂着一个女妓乐不可支,王申和秦颖坐在斜对面,二人频频举杯,没多久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王申把怀里的女妓推开,女妓识趣的去舞蹈,秦颖那边也是如此。 王申看了一眼那些学员,低声道:“这些人吃喝了咱们十余次,如今看来时机到了。” 秦颖点头,“这些人资质不错,又有陛下的看重,再加上咱们的帮衬,假以时日,定然能在军中脱颖而出。” 王申有些遗憾的道:“三百余学员,可惜只拉拢了这十余人。” 秦颖说道:“莫要贪心,拉的人太多,必然会引发蒋庆之警觉,到时候得不偿失。” “这些人便是种子,此后在军中开花散叶,慢慢扎下根系,同气连枝……”王申见一个学员搂着女妓求欢,不禁鄙夷的摇摇头。 “那些人……究竟是谁?”秦颖忍不住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忍着。”王申莞尔,然后低声道:“那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他们……无处不在。” “难道不是一伙人?”秦颖蹙眉,“我知晓能挖武学墙角的,定然是陛下的对头,也就是士大夫……” “儒墨大战开启,如今不只是那些士大夫,天下但凡读书的都被卷了进来。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王申笑道。 “是了,那些人无处不在。”秦颖眼中多了忌惮之色,“以文制武,那些人在一日,咱们就得低头一日。” “先站稳脚跟,迟早有我辈翻身的那一日!”王申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京卫被清洗,许多人损失惨重,此次是他们重新布局。对了,他们说了,但凡此后有坑死蒋庆之的机会,莫要犹豫,动手就是。哪怕是被人发现了,他们也有法子让咱们依旧富贵。” “嘶!”秦颖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蒋庆之,别人不知晓,你难道也不知晓他的厉害?俺答麾下数度败给了他,这份战绩放在当下大明是独一份。” “怕什么?”王申轻笑道:“那些人连帝王都未曾放在眼里,何况一个蒋庆之!” “也是,那些人无处不在,宛若神灵!”秦颖哆嗦了一下。 那些人有个名字:儒家! “诸位。”王申拍拍手,等众人从女妓身上把注意力转过来后,笑道:“今日咱们在此饮酒作乐,可一想到此后要各奔东西,我便心痛如绞。” 秦颖笑吟吟的道:“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王申问道。 那些将领知晓戏肉来了,都含笑不语。 秦颖说道:“不如我等义结金兰,以兄弟相称。此后当互相帮衬……你等以为如何?” 这近乎于赤果果的拉帮结派。 不! 十余将领眼中闪过异彩。 这是结党! 军中结党,这是要作甚? 能被遴选进武学的就没有傻子,否则就是兵部失职。 王申微笑道:“从军为何?难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吗?多个帮手……那便是多条路!” 秦颖说道:“若是不愿的,咱们也不勉强,还请暂避。” 良久,无人动弹。 这符合秦颖和王申的判断:这批人都可以拉拢。 二人心中大喜,王申举杯,“如此,今日诸位兄弟……对了,来人,取了香烛来!” 结拜兄弟,自然要上禀神灵备案。 门开。 王申见正好看着大门方向的将领面色瞬间煞白。 他缓缓转动脑袋…… 门外,蒋庆之微笑道:“桃园三结义?本伯来做个见证人如何?” 噗通! 一个将领起身,然后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伯爷,下官,下官……” 一个个将领推开身边的女妓,赶紧起身。 蒋庆之走了进来。 他笑眯眯的拿起一碟菜,没有任何征兆,猛地砸在了一个将领的头上。 “这便是你等来武学的目的?” 将领扑倒在地上抽搐着。 噗通! 噗通! 十余将领重重跪下,浑身颤栗着。 瞬间,室内除去被吓坏的女妓之外,再无站立之人。 第510章 本伯说了,别挡着道 重建后的武学,第一批招收的学员大多来自于北方。 这三百余学员被蒋庆之寄予厚望,他希望这些背景相对简单的学员们,能在学成归去后,打破军中的旧有格局,打破渐渐有些雏形的将门网络。 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是如何形成的将门? 联姻! 以及一代代往下传承。 比如说李成梁,几个儿子都成了军中大将。 将门就如同是能令人兴奋的毒药,当时吃了觉得浑身燥热,恨不能在冰天雪地里来个三百六十度果奔,再来个高难度的托马斯全旋…… 可后果是什么? 李成梁父子之后,蛮清崛起。 祖大寿和吴三桂等将门掌控北方后,蛮清势力不断壮大。 这便是将门,满脑子都是家族利益,至于大明…… “大明是谁?” 蒋庆之站在房间中央,“在你等的脑子里,大明是谁?是攫取家族利益的工具?还是可以出卖的货物?” 一个将领抬头,“下官不敢!” 王申惨笑道:“下官等人情义相合,便想结为兄弟。却不知伯爷为何勃然大怒……” 蒋庆之没搭理他,看着那十余将领,“陛下对你等寄予厚望,寄希望于你等能打破武将世袭的格局,打破军中死水一潭的格局。” 一个将领觉得不妙,“伯爷,小人愿意和他们划清界限!” “伯爷,小人有罪。”有将领给众人使眼色,示意先认错再说。 这十余人资质都不错,觉得蒋庆之必然舍不得重罚自己。 蒋庆之摇摇头,“晚了!” “伯爷!” 蒋庆之走出去,问两个皇子。“你们怎么看?” 景王说道:“在军中结党,当重罚。” 裕王说道:“贬职!” 蒋庆之摇摇头。 “表叔的意思是……重了?” 蒋庆之说道:“军中最总要的是什么?规矩!对打破规矩的人,不要有半点软弱。否则便是纵容。” 他今日是有心给二人上一课,“若是军中将领大多结党,目的是什么?” 景王说道:“牟利。” “当一群将领满脑子都是为家族牟利的念头,处置军中事务,遇敌时……他们首先想着的是什么?” “是否有损家族利益,或是能否为家族攫取利益……”景王眸子一缩,“将门!” “我屡屡给你二人说过将门的危害,今日懂了吗?” 蒋庆之看了那些惶然不安的将领一眼,“尽数免职,去种地!” 按照大明军制,军中有专职厮杀的将士,也有专职种地的人。这便是太祖高皇帝所说的,我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米一钱的由来。 种地兵,在当下近乎于佃农。 “不!” “伯爷,小人认罪!” “伯爷,都是王申等人蛊惑,小人并未答应,并未答应呀!” “伯爷……” 那十余将领争先恐后的往外跑,门外,莫展拔刀。 “止步!” 楼梯口那里,孙不同厉喝,“来人!” 脚步声密集传来,踩踏着楼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是谁在敲击着大鼓。 一队军士肃然上来。 武学中有专职的军法队,就如同是虎贲左卫中陈堡麾下的角色。 “见过伯爷!”为首的总旗行礼。 “尽数拿下,看押。” “领命!” 数十人冲了进去。 “跪下!” 曾前途无量,曾意气风发的十余将领,此刻宛若死狗般的被拖了出来。 “记住,立场错了,本事越大,为祸就越烈。”蒋庆之饶有深意的看着两个侄儿,随即走了。 晚些,二人回到了宫中复命。 “……那十余将领正准备结为兄弟,表叔闯入,当即令人拿下,说是要把他们尽数免职去种地……” 裕王有些担心老爹会反对。 隔着一扇门,就听道爷叹道:“庆之还是手软了些。不过也罢。” 还手软了? 裕王眼中闪过异彩,“表叔最后说,立场错了,本事越大,为祸越烈。” 道爷默然良久,“奸佞的本事大多不小,小了他们也无法出头。奸佞一心只为权势,只为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人,本事越大,对江山社稷的危害就越大。” 随即沉默,就在裕王准备告退时,里面的道爷说道:“如何掌控臣子是一门学问。譬如说所谓的奸臣,佞臣。帝王需要听话的臣子作为工具,否则必然会沦为孤家寡人。 你二人读过史书,当知晓历朝历代,帝王身边总是有一些被史家称之为佞臣或是奸臣的臣子。 帝王不知吗?知。可为何依旧要信重此辈?” 道爷停顿了一下,“读书为何?为了名利。为官为何?依旧是为了名利。帝王要看破这一点。 那些所谓的忠心耿耿,骨子里大多有自己的小算盘。地位越高的臣子,就越是渴求权力。人心不足,他们会觊觎帝王手中的威权。这是任何臣子都免不了的贪婪。记住,无论是谁!” 这是帝王之术! 嘉靖帝赤果果的把君臣之间的关系,以及臣子忠心耿耿之下的真实给两个儿子剖析开来。 “当年杨廷和拉拢群臣与朕对峙,所为何来?为了便是权力。而朕为何用了被他们称之为奸佞的张璁等人?” 在大礼议之争中,张璁等人为嘉靖帝冲锋陷阵,和杨廷和等人赤膊厮杀,立下了汗马功劳。 “若朕不用张璁等人,难道自己赤膊上阵,一人与士大夫们厮杀?” 道爷轻笑道:“至于什么奸佞,这个天下的笔杆子,喉舌都掌控在士大夫们手中,他们说谁是奸佞,那谁自然就是奸佞。记住,史书未必可信。” 裕王心中一颤,“执笔人心思不纯!” 道爷点头,欣慰的道:“正是如此。所谓帝王宠信奸佞,帝王重用内侍,多半是君臣之争最为激烈之时。 帝王面对士大夫们的围攻,举目四望,却孤立无援。此刻他们能做的也就是拉起一帮人……被那些士大夫称之为奸佞的一帮人,与士大夫们相抗衡。” “可帝王如何掌控好自己拉起来的人马,不至于让他们喧宾夺主,这就要考量帝王的手腕。其中最要紧的便是看臣子们的立场。 立场错了,这等臣子就只能利用。一旦此人无用,就要毫不犹豫的舍弃,乃至于丢出去……让那些士大夫们泄愤。”道爷笑了笑,“这便是你们表叔所说的,立场错了,本事越大,为祸越烈。” 两个皇子告退,黄锦送走他们回来,道爷问道:“二人如何?” “二位殿下有些失魂落魄。” “今日先是庆之给他们上了一课,这一课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道爷缓缓说道:“朕顺势给他们也上了一课,这一刻叫做……” 道爷眸色怅然,“君臣……无情!” “陛下!” 一个内侍来禀告,“长威伯送来奏疏。” “还正儿八经的送奏疏……”道爷莞尔,接过奏疏后看了看,“把那十余将领当众处置,以儆效尤。并严格武学规矩,但凡发现结党,一律按此处置。” 道爷点头,问:“他倒是聪明,把最大的麻烦留给了朕。” 道爷放下奏疏,“令锦衣卫出手,清洗!” “是!” “陛下。”内侍欲言又止。 “嗯?”道爷冷哼一声,内侍赶紧跪下,“陛下,长威伯……长威伯把您最喜欢的几株花树……给挖走了。” 帝王的咆哮随即而来。 “小崽子!” …… 帝王的怒火随即而来,王申二人被锦衣卫带走。第二日,锦衣卫再度出动,竟然是陆炳亲自带队。 “这条狗,这是要作甚?”百官看着陆炳被数十人簇拥着,浩荡而来,都忌惮不已。 陆炳带着人到了一处豪宅外,冷冷的道:“抄!” 锦衣卫冲了进去,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惨叫声,接着是有人高呼救命…… “指挥使。”朱浩出来,脸上还有血迹,“有人反抗,被兄弟们杀了。” 陆炳看着街边窥看的几个男子,“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是日,锦衣卫抄没五家武勋。 雷霆随即而至。 ——五位武勋弃市,家眷尽数发配广西。 而且是最荒凉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晓,这五家人能平安抵达广西的不会超过两成,大半都会死在半道上。 这也是一种处罚,有人说比之弃市更惨烈。 京师的秋季来了,落叶缤纷中,蒋庆之看到了白云楼的头牌宁玉。 宁玉带着鸳鸯站在路边,蹲身,“见过伯爷。” 蒋庆之点头,随即策马而去。 他竟不肯停留片刻?鸳鸯:“……” 蒋庆之刚从武学回来,十余将领被免职赶去种地的处罚震动了那些学员,蒋庆之公开放话:大明此后不会存在将门! 这话斩钉截铁,引发了武勋们的怒火。 武勋靠什么来保证家族富贵延绵不绝? 就是靠家中儿孙不断从军为将。 蒋庆之这番话杀气腾腾的告之所有人:将门这玩意儿,该结束了! 难得的朝会如期开始。 这也是道爷遁入西苑后的第一次大型朝会。 也是他给外界的一个信号:朕,将走出西苑,君临天下! 臣子们猬集在皇城前,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道爷此举对朝局的影响,乃至于对天下的影响。 武勋们大多聚在一起,他们看着怒不可遏,频繁提及一个名字…… “蒋庆之来了!” 蒋庆之来了,一人一骑。 群臣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而武勋们在冷笑,或是鼻息咻咻,仿佛是看到了杀父仇人。 一个武勋走出来,挡在前方。 “我等祖辈为大明征战,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可你却轻飘飘一句此后将不存在将门!你这是要断我等活路,就不怕天谴吗?” 他们的存在不只是形成将门这么简单,他们会打压军中将领,在军中形成一个个小圈子,把大明军队变成自己的私军…… 这些武勋挡住了大明复兴之路! “让路!”蒋庆之说道。 武勋看似悲愤的喊道:“不让又如何?” 蒋庆之看着他,边上明明可以绕过去,他却径直往前走。 莫展疾步上前。 手按刀柄,目光炯炯的盯着武勋。 “狗贼!”武勋伸手。 蒋庆之轻松避开,上前一步,曲臂,用肘部重重的捶击在武勋的脖颈上。 嗝儿一声,武勋倒地。 蒋庆之缓缓从他的身上跨过去。 目光转动,仿佛是神灵俯瞰着凡人,盯住了那些武勋。 “本伯说了,别挡着道!” 第511章 你的麻烦大了 多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没想到还没开始就上演了劲爆的一幕。 “蒋庆之果然还是那等作风,动辄以拳头说话。” 蓝臻和几个官员在一起。 “他身边人不多,若是动口,我等一人一口唾沫便能淹死他!” 蓝臻眼中多了些晦暗之色,这时蒋庆之瞥了这边一眼,他下意识的摸摸鼻梁,那里的肿胀消了,但依旧青紫,看着颇为好笑。 “他的好日子不多了。”蓝臻轻笑道,眼中多了恨意。 城门开,大朝会开启。 道爷难得穿正装,蒋庆之看了一眼,觉得道爷是在强忍着不适坐在那里,否则按照他的尿性,多半会换一身道袍,随意盘腿而坐。 严嵩红光满面的出班,先是颂圣,接着又说了最近朝中的大事儿。 这是规矩,以前这些大事儿都是在西苑中解决,普通臣子压根就没有机会接触,更遑论发表意见。 至于奏疏……不妥当的奏疏在赵文华那里就会被拦截压下。 而大朝会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不过这是道爷多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新年的那个更多是一种仪式。故而臣子们很是谨慎。 蒋庆之觉得他们是担心自己出手太狠,把道爷再度逼回西苑。有严嵩一党为隔离墙,他们想插手许多事儿都不可能。 所以开始的议事很是顺畅,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你嫂子给你弄了个方子,说是能生儿子的。回头你自己回家拿药煎熬。”朱希忠悄然递给蒋庆之一张纸。 “老朱,你吃过?”蒋庆之觉得所谓的生子秘方不靠谱。 “天知道。”朱希忠一怔,“不过记得婚后数年,有一阵子那娘们说是寻了个滋补的方子,每日给我喝……不会是这个吧?” 老朱就朱时泰一个儿子,宝贝的不行。但对于这等富贵人家来说,儿子越多越好。为了能生儿子,这两口子也是拼了。 蒋庆之把那张纸刚收好,就有人出班提及了他。 不,是他的老丈人。 “陛下,臣弹劾太常寺丞李焕……” 弹劾老丈人? 蒋庆之一怔,看了老丈人那边一眼。 他被归于勋戚这边,而文官在另一侧。 李焕显然也有些惊讶,出班后,面色潮红,不知是愤怒还是难堪。 出班的是御史黄耀,他朗声道:“先太子薨了之后,礼部,钦天监,太常寺三家勘察下葬地,太常寺力主之地礼部反对,李焕却一力坚持……昨日传来消息,太子墓葬之处挖出了泉水……” 卧槽! 瞬间朝堂就轰然炸了。 太子薨了,道爷悲痛欲绝。和历史上不同的是,因为要查找太子死因,道爷令人剖尸检查,以至于太子尸骸受损。随后道爷便令停灵八十一日,每日都有僧道做法事,为太子超度。 所以太子墓葬的事儿就没那么急切,由礼部和钦天监,外加太常寺三家主持。 后世十三陵那地儿便是大明皇室的御用公墓,帝王陵寝之外,便是陪葬区。 陪葬区中不是嫔妃便是皇子或是太子。 而朱载壡薨后,葬在哪个位置就成了三家争执不下的矛盾点。 太常寺坚持把先太子葬在左侧最边缘,,也是出于对此后的规划方便,比如说后续有嫔妃或是……皇子去了,也有空地儿不是。 但没想到的是,竟然挖出了泉水。 帝王陵寝挖出泉水是不吉,太子的墓穴挖出泉水同样如此。 道爷对先太子情义深厚,加之先太子死于中毒,令道爷悲痛欲绝的同时,也内疚不已。他觉得是自己与士大夫们之间的争斗,导致了先太子的死。 所以,先太子的墓穴出了问题,道爷的怒火可想而知。 太常寺! 道爷的目光转向了李焕。 李焕说道:“陛下,当初选址时,太常寺二人占卜皆大吉,且臣也询问过当初修建陵寝之人,说是那地方当初挖下去颇为干燥……” 他说了半晌,突然苦笑,“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所有人都没看他,而是看向了蒋庆之。 “拿下!”道爷这时候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才是那些人给道爷的见面礼,以及给蒋庆之的一巴掌。 走出西苑的第一次大朝会,道爷就挨了一闷棍。 而蒋庆之挨了一巴掌。 老丈人李焕犯下大错,若是按部就班处置,李焕的下场不会比那五个武勋好到哪去。 朱希忠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大罪。庆之,淡定!” 蒋庆之看着老丈人被锦衣卫带走,就瞥了陆炳一眼。 消息传到了李家,常氏楞了一下,然后身体一软。 “娘子!娘子!” 仆妇扶着常氏,伸手在她的人中上用力一掐。 常氏幽幽醒来,“去新安巷,去新安巷!” 没多久,出嫁的大女儿李萱闻讯也赶回来了。 “我的儿!”常氏再坚强,可面对这个局面也束手无策。她拉着李萱的手说道:“那可是先太子的墓穴,新坟出水乃是大忌,你爹他……怕是难逃一劫。” 李萱一边安慰母亲,一边问仆妇:“新安巷那边可有人来?” 仆妇摇头,“尚未有人来。不过娘子令人去问了。” “妹夫难道就不管不问?”李萱怒了。 仆役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胡宗宪。 “李寺丞如今被关押在诏狱,娘子说了,此事不可急切,一旦急切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更不可去寻人求助……” “为何?”李萱不满的问道。 胡宗宪淡淡的道:“当下朝中,谁还有伯爷的助力更大?” “那女婿那边……”常氏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胡宗宪说道:“伯爷还未归家,令人传话,说,此事是有人在背后弄鬼。” “那……那……”常氏垂泪,李萱说道:“爹与人为善,那些人为何要害他?” 这话颇为不善,胡宗宪知晓这位和伯府的女主人曾有些不睦,他说道:“蒋李乃姻亲,荣辱与共。” ——李焕靠着女婿执掌太常寺,这是好处。享受了好处,自然也会连带着把坏处也受用了。 这便是荣辱与共。 “你!”李萱想指责胡宗宪,可常氏却拉住了她,说道:“是这个理。既然是一家子,没道理见了好处就上,有了坏事儿就躲。” 可等胡宗宪一走,她便垂泪道:“他们都说进了诏狱的,就没几个能囫囵走出来。” …… 诏狱。 李焕嗅着那股子腥臭味,腿不禁有些发软。 “来新人了?”一个人犯猛地扑到了围栏上,狞笑道:“这不是李寺丞吗?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两侧牢房中不断有人犯趴在围栏上盯着李焕。 那一双双眼睛发绿,看着宛若饿狼…… …… “这手段也太阴了。” 杨清和韩瑜难得清闲,刚出城寻了个地方垂钓,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太常寺是个油水丰厚的地方,陛下让严世蕃挂名太常寺卿,且不设太常寺少卿,这便是妙处。中间隔着空着的少卿,李焕以太常寺丞的身份掌权,必然战战兢兢……这也是保全之道。”杨清穿好蚯蚓,一个漂亮的甩钩后,坐下拿出布巾擦手。 “先太子的墓穴出水,李焕难辞其咎。那是陛下的爱子,据闻当时曾剖尸查验,可想而知陛下会如何愤怒……”韩瑜笑道:“此事那些人干得漂亮。” “听闻那伙人本想过阵子再发动,可没想到陛下竟要走出西苑,那么就当做是见面礼好了。”杨清幽幽的道:“只是蒋庆之却坐蜡了。不出手,陛下也没法护着李焕,否则千夫所指。” “护着……他如何护?难道还能把泉眼给堵住?就算是暂且堵住了,此后谁敢担保不会冒出来?” “若是重新换地儿呢?” “重新换地儿是必须的,但有过就是有过。功当赏,过当罚。这是统御之道,陛下哪怕有心,却也无法置之不理。” “有趣,咦!”杨清轻咦一声,猛地提起鱼竿。 “中了!” “好运气!” “哈哈哈哈!” …… 蒋庆之先去了礼部。 肖卓正准备去寻他,见他来了,便请他去了自己的值房。 “茶水就不必了。”蒋庆之摆摆手,“说事。” 肖卓坐下,说道:“先太子薨后,墓穴之事由礼部、太常寺、钦天监三家联手勘察。三家联手本就有互相监督之意,也是取众家之长之意。太常寺这边负责祭祀,有专职占卜的人。当时礼部与钦天监选定了地方,咱们这边就令人占卜,结果……” “不吉?” “不,大凶!”肖卓压低声音,“彼时有人建言,既然是他们两家选的,那咱们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至于后续如何,与我太常寺无关。” 蒋庆之叹息,“可我那丈人的性子太迂,这等事他不会答应,否则会寝食难安。” 李焕就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尽职尽责,责任感爆棚。 “是。”肖卓说道:“当时李寺丞让再度占卜,结果依旧是大凶。” 见蒋庆之苦笑,肖卓叹道:“李寺丞当即决断,换到对面去!” “看住占卜之人!”蒋庆之说道:“我这便去锦衣卫。” 这事儿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锦衣卫查办。蒋庆之需要去给陆炳敲个警钟。 他人刚到锦衣卫,才将见到陆炳,朱浩进来,看了他一眼,“太常寺负责占卜的……失踪两人。” 陆炳看着蒋庆之。 “你的麻烦大了!” 第512章 挨了一闷棍的蒋庆之和道爷 毫无疑问,连续两次占卜都是大吉,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朱浩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意,“这二人今日没来,下官去了太常寺,当即令人去其家中查问。得知那二人早上说出门上衙,一直未归。” 陆炳摊开手,“不是我不帮你。” 蒋庆之微笑,“也好。” 等他走后,朱浩笑道:“今日大朝会上那些人突然发难,而太常寺占卜之人随即失踪,可见是蓄意为之。那些人……果然是手眼通天呐!” 陆炳幽幽的道:“你以为我为何如此小心谨慎?锦衣卫锦衣卫,威名能止小儿夜啼。可在那个字之前,我也得退避三舍。甚至是……战战兢兢,不敢得罪他们。” 朱浩看着他,眨巴着眼睛,不敢置信的道:“指挥使说的是谁?” 陆炳眸中有惧意:“那个字,叫做,儒!” …… 蒋庆之回到家中,先去了刑房。 女刺客的伤口被处置的不错,富城说道:“不是老奴自夸,有老奴盯着,她想死也难。” 事儿告一段落,蒋庆之这才有时间来处置此事。 “伯爷,坐!”孙不同依旧是那个能给自家老板争脸的性子,随即提着一张椅子进来。 蒋庆之坐下,拿出药烟,火媒就递过来了,他看了孙不同一眼,点燃药烟,“郭冉说曾与沐朝弼交好,收了沐朝弼不少礼物,为其在京师摇旗呐喊。而你,是在沐朝弼倒台后到的京师。说说来历! 女刺客只是冷笑,眼中都是恨意。 “她男人便是被枭首的那个刺客,伯爷,要不送她去地底下和自己的男人团聚吧!”孙不同杀气腾腾的道。 蒋庆之摇头,“给她最好的伤药,养好了,咱们慢慢来。” 他走出刑房,徐渭跟着出来,“伯爷,这个女刺客再无价值,留着何意?丢给锦衣卫或是东厂也是个人情。” “还记得先太子的死吗?”蒋庆之拿出药烟。 徐渭微微思忖,身体一震,“先太子死于毒。” “那毒来自于云南。而这个女刺客也来自于云南。”蒋庆之点燃药烟,“留着她,慢慢拷问。” 先太子的死不只是打了道爷的脸,也是打了蒋庆之的脸。 他本和太子关系渐渐融洽,觉着让这个聪明的侄儿承袭帝位也不是坏事,甚至比裕王更合适。 可没想到就在他归来之前,先太子便中毒身亡。 这特么是活生生在抽打他和道爷。 有仇不报非君子! “伯爷,太常寺那边如何?”徐渭问道。 “当初礼部和钦天监选定的墓穴被太常寺占卜为大凶,另一块地两度占卜皆为大吉。”蒋庆之说道。 “这里面有鬼!”徐渭冷笑。 “太常寺今日少了两个占卜的人,据说是失踪。”蒋庆之微笑道。 “壮士断腕,不,这是斩断了追索的线索。”徐渭说道:“大朝会才将结束,此事必然不是一时谋划。伯爷,这是利用亲家那边隔山打牛。” “我知。”蒋庆之抖抖烟灰,“可那些蠢货却忘了一件事,那二人失踪是切断了追索的线索,可也暴露了一件事,此事乃是蓄谋而为。” 徐渭笑道:“亲家那边嫌疑洗清泰半,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突然一怔,“伯爷是故意的?” “他们为了尽力营造此事乃是丈人所为,必然不敢让那二人提早逃窜,故而我断定他们会在大朝会结束后的一刻钟左右离去。”蒋庆之点头,“大朝会之后,我故意和老朱说话,便是想给那些人切断线索的机会。果然,他们没辜负我的期望。护卫们已经追出城去了。” “那夫人那边……” 徐渭同情的看着苦笑的蒋庆之,心中却想起了那位女屠户。 “所以我回家先来了这里。”蒋庆之靠墙蹲下,抽了一口药烟,“头痛!” 蒋庆之不知那些男人如何能在心虚的情况下,依旧能和枕边人故作平常心。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特别是看到妻子拿着一碗药汁过来,只字不提自己父亲的事儿时,那种愧疚情绪就越发浓郁了。 “夫君,这是御医开的方子,说是有利子嗣。”李恬温声道。 蒋庆之不禁想到了老纨绔当年喝的药,哪怕是时隔多年,老纨绔突然醒悟过来后,也后怕不已,悄然和蒋庆之说:“别得罪了枕边人,否则一碗药就能让你悄无声息归西。 富贵人家中龌龊事儿多,许多人暴病而亡,哥哥我此刻想来,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暴病,而多少人是被人……一碗药,或是一杯酒给送走了。” 想到这里,蒋庆之突然就想到了西门大官人,以及那位被毒杀的武大。 “夫君,喝药!” 温柔的身影,白嫩的小手儿…… “我不喝……”蒋庆之身体一震,然后尴尬接过碗,“突然想到些事儿。”,他豪迈的一饮而尽,说道:“丈人那事儿你莫急,丈母那边若是遣人来问,你就说此事我在看着,让他们别妄动。” “我知。”李恬接过碗递给了黄烟儿,“只是诏狱那边……” “安心!”蒋庆之握着她的手儿,“陆炳没那个胆子。” 他没说的是:除非我倒台了,否则陆炳不敢对老丈人动手。 蒋庆之觉得有些闷,便走出去,看着天际,心想不知莫展他们是否追上了那两个神棍。 “石头!”蒋庆之刚开口就愣住了,然后自嘲一笑。 身边少了孙石头,他总是觉得不得劲。 孙石头正在吃。 一只烤鸡没几下就被啃的只剩下了骨架子,接着是肉干。 蒋庆之进来了,见他吃的满嘴油光,不禁叹道:“小心吃成个胖子!” 孙重楼理直气壮的道:“师父说我流血过多,要养气血。” 蒋庆之看着富城,富城尴尬的道:“就是觉着石头这娃……廋了。” 蒋庆之指指孙重楼胖了一圈的脸,无语望天。 …… “快!” 两个男子在打马疾驰。 荒野中,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的在飘荡。 一只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呱呱叫唤着。 “晦气!”一个男子吐了一口唾沫。 同伴说道:“早知晓这般凶险,当初及就不该答应。” 男子冷笑道:“拿到五百贯报酬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模样,那眼珠子就差点变成了铜钱。” 同伴叹道:“如今天下之大,咱们该去何处。” “按照他们给的地方去就是了。待一阵子,等风平浪静了,咱们就去塞外。” “去塞外作甚?” “俺答那边最喜欢咱们这等人,没事儿占个卜,看看凶吉。咱们只需察言观色,按着贵人的心思给出凶吉,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也是!” “快些,天黑之前务必赶到那里。” “驾!” 二人打马疾驰。 过了一会儿,数骑紧随而至。 为首的是莫展,他下马,伏地侧耳贴在地上,片刻后抬头,指着左前方,“那边!” 数骑随即远去。 …… 太常寺。 作为主管祭祀的衙门,这里集中了大明最顶尖的一群神棍。可以这么说,钦天监是一群有着科学头脑的神棍,而太常寺就是一群无脑的神棍。 帝王如何彰显威权? 祭祀! 通过祭祀天地来彰显帝王和神灵的亲密关系。 所以太常寺看似不打眼,可却关乎帝王威权。 所谓君权神授,而这个神授如何体现,太常寺就是干这个的。 两个神棍失踪了,引发了太常寺一阵混乱。 锦衣卫随即入驻,开始调查此事。 太常寺当下的格局是严世蕃虚领太常寺卿,两个少卿空缺。下面两个太常寺丞满编。 作为主持太常寺日常事务的李焕进了诏狱,剩下的一个寺丞袁泽就成了独苗。 此刻袁泽在自己的值房里,听着心腹,太常寺主簿李元海在禀告。 袁泽四十余岁,看着颇为儒雅,他眯着眼问道:“蒋庆之如何?” 身材高大的李元海抬头,“蒋庆之去了锦衣卫,随后归家。” “锦衣卫……陆炳与他面和心不和,不,当下是面不和心也不和。蒋庆之这是担心陆炳会趁机对自己的丈人下手。” “是。” “老夫记得你那妻兄就在诏狱为总旗?” 李元海抬头,见袁泽在微笑,可眸子里却闪过寒光,心中一跳,“寺丞的意思是说……” “先太子据闻是死于非命,有人下了毒手。陛下为此心痛如绞。如今有人想在营造先太子的墓穴上做文章,想让他死后魂魄无依,陛下会何等震怒?” 袁泽微笑道:“那人自知罪大恶极,害怕严惩,于是便畏罪自尽。” “可一旦被查出来……”李元海身体打颤,“寺丞,你我必死无疑。” “李焕不死,此案便永远搁着,某日一旦被锦衣卫找到了破绽,你我同样必死无疑!”袁泽看着在微笑,可眼底却一片冷意,“如今你我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下官……”李元海犹豫着。 “李焕畏罪自尽,严世蕃在直庐忙着做他的小阁老,太常寺除去老夫之外,谁还能接手?”袁泽淡淡的道:“老夫上去了,你还担心什么前程?” 李元海咬牙,“是。” 等他出去后,袁泽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伏案无声大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竟然泪流满面。 “朱载壡,当年我那女儿不过犯了小错,竟被幽禁,郁郁而终。老夫本以为此生再无复仇的机会,没想到你竟被人毒杀。你以为死了就死了?老夫在太常寺,当让你死不瞑目,让你魂魄难以安宁!” 袁氏,先太子朱载壡身边选侍。嘉靖二十七年,袁氏令人责打宫人致死,事后顶撞太子,被幽禁。半年后郁郁而终。 第513章 该杀人了 “不错。” 蒋庆之视察了一番自家后花园,看到从西苑‘借来’的花树已经移栽完毕,颇为赏心悦目,不禁赞道“果然好东西都在宫中。” 他正琢磨是否再进宫一趟,富城来了,“伯爷,陛下召见。” 蒋庆之进宫路上遇到了几个武勋,对方冷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孙不同说道:“伯爷,这些武勋最近频繁聚会,据闻对您颇为不满……” “是恨不能弄死我吧!” “是。” 孙不同看着从容的老板,赞道:“哪怕遍地皆敌,伯爷依旧从容自信,令小人敬佩不已。” 蒋庆之下意识的感受了一下最近比较沉默的鼎爷 大鼎缓缓转动着,紫意看着好似稳定了下来,不再有前阵子散乱的现象。 “将门!”蒋庆之想到了前宋。 从前宋开始,将门就伴随着王朝兴衰起伏着。前宋的折家、种家、杨家……等将门伴随着王朝兴衰,最终消散。 到了大明,依旧和前宋一样,是以文制武的格局,但不同的是,武勋和武将们学精了。他们的关系网更为庞大和周密,文官若是以为能轻松驾驭他们……就如同晚明时期的那些文官们,自以为挥挥手,武将们都会遵令而行。 可到了沙场上,那些带头大哥,比如说祖大寿、吴三桂等人使个眼色,麾下或是观望不前,或是畏敌如虎,或是大好局面却莫名其妙的败退…… 文官! 文官能如何? 面对溃兵,他们只能无助的尖叫着,被簇拥着逃亡。 至于损失了多少人马,损失了多少兵甲,损失了多少钱粮……朝中敢不补吗? 不补,边关就会告急……蛮清大队人马来了,钱粮,老子只要钱粮。 没有钱粮老子挡不住! ——赶紧把钱粮送来,否则蛮清铁骑就冲杀进来了。 到了后期,实际上京师的命令到了将门手中都成了擦屁股的纸,阳奉阴违还好些,有的直接找个借口顶回去。 而京师的君臣还在做着将士们依旧忠心耿耿的美梦。 将门不灭! 大明必亡! 蒋庆之看了那几个武勋一眼,“再过十年,你且看他!” 十年后,早期的墨家子弟就该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了。 源源不断从武学出去的将领们也将成为军中的骨干力量。 他们将成为大明的利刃,斩断军中千丝万缕的关系网,让将门再无存身之地。 如此,焕然一新的明军,辅以领先这个时代的火器…… 火炮轰鸣! 火枪齐射。 卧槽尼玛! 蒋庆之仿佛看到自己统领着大军,乘坐战船直抵西方海岸线的场景。 开门! 自由贸易! 太特么爽了! 蒋庆之正在脑海中地图开疆,听到有人问:“想什么呢?” “劫掠全世界!” 蒋庆之抬头,前方道爷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见过陛下。” “劫掠全世界?”道爷说道:“好气魄。不过先把你那丈人救出来再说。” 蒋庆之苦笑,“臣知晓陛下为难之处,此事臣已经在着手了。” 此时有一群鸟儿成群飞过,嘉靖帝说道:“看那只落单的鸟儿。” 蒋庆之仰头看去,就见一只鸟儿在空中拼命的扇动翅膀,想追上前面的鸟群,可怎么追也追不上,反而越来越远。 “可像是太子?”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心中一震,低头,见嘉靖帝神色黯然。 “你那丈人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动机。这是他们给朕的见面礼。” 蒋庆之默然。 “他们以此来提醒朕,无论防备多严密,他们依旧有法子让朕寝食难安。乃至于让朕魂归黄泉。当年朕多次遇险,均能有惊无险。可太子却被毒杀。 太子去了,那些人用这等法子来告诉朕,哪怕是死,他们亦能让朕魂魄不宁。” 嘉靖帝声音中多了冷意,“朕走出西苑的第一次大朝会,就这么草草终结。那些人此刻想来正洋洋得意。庆之。” “陛下。”蒋庆之听出了道爷语气中的杀意。 “太子停灵许久,该有人下去服侍他了。” 蒋庆之想到了太子,不由黯然。 “你身边的护卫少了些。”道爷淡淡的道。 “太多了也麻烦。”蒋庆之苦笑,“走到哪跟着一群人,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不得自由。” “这便是权贵的苦恼。”道爷不厚道的笑了笑,“那些权贵家中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名曰护院或是家丁。军中武将更是肆无忌惮……此次朕就不管了,你自行去招募人手。” 一个内侍疾步而来,“陛下,长威伯家中有人在外面等候,说是那二人找到了。”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却让蒋庆之大喜,“陛下,是那两个占卜的官员。” 嘉靖帝淡淡的道:“此事你去办。” 蒋庆之告退后,燕三悄然出现在嘉靖帝的身侧。 “有的人,该死了。”道爷回身走进了殿内。 “是。”燕三垂首,随即出宫。 下午,当年太子身边的侍讲谭友德正和人饮酒,纵论当下士林。 没多久,谭友德起身说是去更衣。 “老了尿多。”老友取笑道。 “你的难道不多?”谭友德反唇相讥。 他急匆匆的去茅厕,可走的越快,就觉得那泡尿憋的越厉害。他捂着小腹冲进了茅厕中,解开腰带,往下拉…… “谭友德!” 身后传来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 “谁?”直呼其名很是无礼,谭友德刚想呵斥,就听身后那人说道:“当初是谁蛊惑太子收用了那个女人?” 谭友德浑身僵硬,却不敢动。 “在太子中毒后,那个女人也跟着自缢了。还得了个忠仆的美名。”身后那人的尖锐声音让谭友德浑身冰凉,他颤声道:“老夫……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以为没证据,咱就拿你没办法?”身后那人冷冷道:“不是谁都有自尽的勇气。那女人不是自缢,而是他杀。你大概以为谁都不知晓你和那女子的关系,所以洋洋得意。” “你是谁?”谭友德想转身,却觉得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让他的声音都变了。 “那个女人的父亲乃是你多年前的学生,家道中落后,求到了你的门下。你便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把女儿送进宫中……谭友德,你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吗?” 谭友德努力想回头,“你……”,他突然嘶声喊道:“你是谁?” “想呼救?知晓咱为何与你废话吗?”身后那人说道:“咱的主人说了,要让你死的明明白白的,让九幽地府听到你的罪状,让你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那刻骨的恨意让谭友德浑身打颤,“臣,臣……认罪。” “你没资格称臣。”身后那人说道:“你以为自己能进诏狱?” 谭友德听出了杀机,刚想叫喊,一只手就捏住了他的脑袋,猛地发力。 咔嚓! 谭友德的脑袋倒了过来,他看到了身后那人。 干干廋廋的,恍若一阵风都能吹起来。 “咱叫燕三,到了九幽地府,莫要忘记报上咱的名字。” 噗通! 谭友德身体后仰,一头栽进了粪坑中。 老友等了许久没见谭友德,便叫人去寻。 “谭公掉粪坑里了。” 当谭友德被打捞起来,众人看到他转到后背方向的脑袋,不禁愕然。 谭友德死了。 …… “是陛下的手笔!”韩瑜面色铁青,“他为何不令锦衣卫拿下谭友德,而是私下令人动手?” 杨清摇头,面色也颇为难看,“老夫……不知。” …… “人最怕的从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永寿宫,道爷给神灵上了三炷香,眼神冰冷,“朕要让那些人惶惶不可终日!” …… 京师之外十余里,岳清观。 岳清观来历不可考,距离最近的村子约五里不到,平日里来往来的信徒多是村里的老人。 观主青云才三十余岁,自从一年前接手了岳清观后,观中的信徒多了不少,让那些老人颇为欣慰,都说年轻人果然是有福。 此刻青云正在念诵经文,身后站着两个男子,正是从京师遁逃的两个神棍。 “跟着念。”青云看了二人一眼。 两个神棍相对一视,其中一人尴尬的道:“我信的不是这个。” “信谁都不打紧,心诚则灵。”青云看着颇为虔诚。 “观主,就怕蒋庆之顺着追索而来。”一个神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赶紧带咱们去藏身之地。” “这里别说是人,鬼都不来。”青云挑眉,一股傲然气息令人有些不舒服。“这些年观中藏了十余批人,哪怕是锦衣卫也找不到地儿,别说他蒋庆之。 他若真来了,观里养着十余好手,正好送他去见道祖!” “啊!” 一个神棍愕然,“什么声音?” “好像是惨叫?”另一个神棍说道。 一个道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面无人色的指着外面,“观主,杀人了……” “杀什么?谁杀人了?”青云起身喝问。 “本伯!” 青云缓缓回头。 门外,蒋庆之手持长刀,刀身还在往下滴血。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 “蒋庆之!”青云面色惨变。 蒋庆之缓缓走了进来。 “是谁?”他看着两个神棍问道。 “是袁寺丞!”两个神棍毫不犹豫的跪下。 “怎地不用拷打就招供了?”孙不同在门外讶然,有些失望。 莫展沉声道:“你以为伯爷在塞外杀人是白杀的?这些人见到伯爷便会想起那座京观,想起杀神的威名。两个神棍罢了,伯爷杀机微露,没被吓尿就算是他们了得!” “袁泽?”蒋庆之点头,“拿下!” 能活命了,哪怕是短暂多活一阵子……两个神棍浑身瘫软,却不忘高喊,“多谢伯爷,多谢伯爷!” “青云!”蒋庆之走到了青云身前。 先前一脸傲然的青云,噗通一声跪下,“伯爷饶命。” 蒋庆之看着长刀,想到了那个大侄儿。 虽然孤傲,但无论如何,也未曾对自己下过狠手的少年太子。 若非蒋庆之一进京就和裕王往来过密,想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到这等境地。 想到太子最后的那段时光,蒋庆之神色黯然。 那个傲娇的小子啊! 刀光一闪而逝。 蒋庆之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 “小子,一路走好!” 第514章 李寺丞,一路走好 岳清观环境不错,周围大树环绕,远远看去恍若世外桃源。 此刻这个世外桃源已经成了杀场。 蒋庆之的护卫们杀气腾腾的站在大殿前,十余尸骸从大门那里一直延伸到大殿前的台阶之下。 两个没死的道人跪在边上,孙不同笑吟吟的道:“是自己说,还是等用刑了再说?” 没等两个道人开口,孙不同兴高采烈的道:“负隅顽抗,用刑。” “小人愿说!” “小人愿意交代!” 孙不同叹息,“老子好不容易和管家学了两手,正准备找人试试。你等就不能……硬扎一些?” “小人愿意交代,咱们不是道人……” 蒋庆之正在后面,负手在晚霞中欣赏着道观内的景致。 晚霞把大殿和东面的建筑物映照的金碧辉煌,而在金碧辉煌的下面,是幽暗的墙壁,地砖,青苔…… 神像也在这幽暗中显得格外的威严,仿佛下一刻便会挣脱束缚住自己的木胎。 “伯爷。” 孙不同来了, “说说。”蒋庆之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地面铺设的斑驳石板,觉得这道观少说得有五六百年历史。 “那些人乃是从小就被送到道观,说是道士,可整日只是打熬筋骨,耍枪弄棍。道观中不时会有人来藏匿,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数日。或是远遁,或是回京……” “原来是个避祸窝点?”蒋庆之有些失望。 “是。”孙不同束手而立,“其中一人交代,在此藏匿的人中,有五人被灭口。” “不奇怪。”老纨绔说过,权贵之家看似风光,实则内里不堪之事颇多。 “伯爷。”有护卫过来,“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宫中的。” “让他们来。” 蒋庆之负手看着夕阳,从未如此的感到宁静过。 “见过长威伯。” 来人声音尖锐,行礼后说道:“咱是燕骑的人,奉命追查那二人踪迹,看着伯爷护卫跟着他们,咱也不准备抢功。只是没想到……” 来人对孙不同笑了笑,“只是没想到,竟然跑了一个。” 燕骑是帝王的私人力量,多年来在宫中跟着道爷蛰伏,唯一的任务就是追查当年先帝的死因,如今多了个任务,那便是调查毒杀先太子的凶手。 但嘉靖帝却让蒋庆之也加入了进来,并且几次出手,蒋庆之隐隐压制住了燕骑。按照燕三的说法,道爷让蒋庆之参与此事,便是觉着燕骑武力有余,而脑子不足。 也就是蒋庆之动脑子,燕骑动手。 这让心高气傲的燕骑如何能接受? 所以此次他们一路跟着蒋庆之的护卫,也不出面,直至发现有人逃出道观,这才冒头。 这是一次漂亮的反击! “你说的可是此人?” 一个东西被丢了过来,噗的一声,就落在燕骑来人的身侧。众人看去,是个道人。 莫展过来行礼,“伯爷,外围蹲点的兄弟发现了此人,本想跟着看他去何处,谁知晓此人慌不择路,竟往京师相反方向跑,便动了手。” 蒋庆之看了燕骑来人一眼,这人面色如常,可双拳却紧紧握着。 “辛苦了。”蒋庆之对来人说道。 来人深吸一口气,“咱,告辞!” 走出道观,外面有两个男子低头请罪,来人低骂道:“怎地如此不小心,竟没发现蒋庆之的护卫就在左近潜伏?” 一个男子苦笑,“那人就藏匿在树上,咱们开始还仔细查看了一番,也不知那人是如何躲藏的,竟然没发现。” 另一个男子说道:“咱倒是想起来了。” “说!” “虎贲左卫乃是长威伯一手操练出来的。据闻其中有一支精锐,藏匿行踪,打探消息无敌于京卫。” 来人怔了一下,“是了,能教授出虎贲左卫这等劲旅的,自家的护卫岂会差?” “统领说咱们是动手的,长威伯是动脑子的……” “娘的!本想翻个身,没想到又被一巴掌拍了下去。” “走,回去!” 夕阳下,数骑远去。 一群鸟儿飞来,散乱落在道观外的大树上。 咕咕声中,那两个神棍也开始交代了。 “……当初是李元海和咱们联络的,他许了好处,让咱们在占卜时弄手脚,钦天监选的那块地占卜为大凶,而后把太常寺那块地占卜为大吉。” “那块地谁看的?”蒋庆之问道。 一个神棍说道:“是咱们二人看的。” “还会看风水?”蒋庆之有些好奇。 “就是……就是糊弄。”神棍看着仙风道骨,且神色诚恳,属于那种一见面就能让你觉得此人道行深不可测。 艹! 想到大侄子的墓穴竟然被神棍糊弄,蒋庆之觉得道爷大概率会发飙。 “对了。”另一个神棍说道:“那次袁泽还问过小人。” “问了什么?” “如何能让人的魂魄不得安宁。” 蒋庆之眸子一缩,“回城!” …… 晚上的诏狱,长长的巷道两侧里,无所事事的人犯们或是睡觉,或是发呆。也有人低声吟诵着什么,还有人待遇不错,文房四宝和蜡烛一应俱全,正在奋笔疾书。 相隔不远就有一盏油灯,灯火摇曳,昏暗中仿佛有无数身影在涌动。 李焕的待遇不好不坏,蜡烛没有,但囚室还算是干净。当时狱卒说了,若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吆喝一声。 李焕刚开始还觉得诏狱颇有人情味儿,晚饭时他竟然发现自己碗中有两块羊肉,顿时诏狱在这位爷的眼中就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可羊肉还没开吃,斜对面的人犯就嘀咕,“为何他有羊肉?且那饼子竟然是白面做的。” 李焕一怔,就听狱卒骂道:“有本事你也给自家女儿寻个厉害的女婿,老子自然会给你送羊肉和白面饼子。” 李焕愕然。 狱卒回头一笑,“咱们不求长威伯领情,若是李寺丞能出去,长威伯必然会问,还请李寺丞说句公道话就好。” 原来这些人善待自己,不是什么诏狱的规矩,而是害怕女婿报复。 李焕苦笑,看着羊肉,突然大口大口的吃着。 “李寺丞胃口倒好,有人进来数日寝食难安,能廋一大圈。”隔壁人犯听到他的咀嚼声,不禁诧异。 “要吃饱,养好身子!”李焕撕咬着饼子,目光坚定,“我这个岳丈能做的不多,不过,站在朝堂上为那小子摇旗呐喊,好歹也为他助长些声势。” 吃完饭,李焕把此事的经过反复琢磨推敲,想找到疑点和翻盘的证据。 可想来想去,唯有那两个神棍嫌疑最大。 想来此刻那二人正在被问讯吧! 李焕心中一松,随即安歇。 外面夜色渐深,而诏狱内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样,想感知四季的唯一法子便是从温度上去判断。 幽暗的巷道中,突然多了一个黑影。 脚步很轻。 两侧的人犯有没睡着了,感知到了些什么,偷偷睁开眼睛,就见一个黑影缓缓往里面摸去。 他赶紧闭上眼睛,嘴里念着佛号,为那个即将倒霉的人犯祈祷…… …… 袁泽没睡,在书房里饮酒。 菜早就凉了,他懒得令人加热,就着一碟子干豆,一口酒,几颗干豆,觉得比吃山珍海味更美。 “此刻该动手了吧?”袁泽看着外面的天色。 李元海那边说了,他的妻兄要三百贯。 先期的定金一百贯已经送去了,按照约定,今夜李元海的妻兄便会动手。 “说起来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此事必须有人来背锅。别人不成,你李寺丞刚好。”袁泽举杯,仿佛在敬酒,“李寺丞,一路走好!” …… 京师城外来了数骑。 听到马蹄声,城头传来弓箭上弦的声音,有人厉喝,“谁?” 城下来人仰头看着城头,“奉旨办事回京。” 城头垂下一个灯笼,有将领探头出来,“报名!” “新安巷,蒋!” “长威伯?”将领说道,“可这半夜……” “我有陛下手书!”蒋庆之策马过来。 城头垂下一个箩筐,蒋庆之把手书放在里面。 一番查验过,城门悄然开了一条缝,蒋庆之等人牵马进来。 将领拱手,“伯爷,先前下官得罪了。” “你尽忠职守,何来的得罪?”蒋庆之说道。 将领神色恭谨,目送着蒋庆之远去,身边人问:“千户,这长威伯大半夜回城,难道是城中有什么大事?” “不该问的别问。”将领回身,身边人嘟囔,“其实该用筐子把他们弄上来,开城门毕竟有风险。若是被人追究,咱们也难逃责罚。” 蒋庆之虽然带着嘉靖帝的手书,但按照规矩,京师城门若非大事,不得在夜间开启。 将领走上城头,看着蒋庆之等人正在往城中疾驰。 “当初伯爷让咱们去观摩虎贲左卫操练,我本不以为然,可两日下来却大开眼界。原来兵还能这么练!” 将领眼神炽热,“说起来伯爷算得上是我的半个恩师,老子不乐意在京师当看门狗,若是下次领军出征,老子定然要去新安巷恳请随行。” “听闻俺答麾下铁骑骁勇呢!”身边人是将领的心腹,低声道:“看门狗就看门狗,可安稳啊!” “伯爷当初曾说过,男儿从军当杀敌。他还说了一番勉励我等的话……” 将领手按刀柄,想了许久。 “男儿从军,当为国杀人!当杀人盈野!” 将领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老子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追随伯爷,杀人盈野!” 第515章 黄粱一梦 诏狱。 囚室内的铺盖被褥都是新的,这也是诏狱给的优待。 李焕睡的很香,被常氏厌烦的小呼噜打的很幸福。 灯火下,昏暗的囚室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型阴影。 阴影缓缓向躺着的李焕移动。 啪! 开锁的声音很轻。 囚室的门缓缓打开。 阴影一步步走进去,在灯火中,阴影到了床边。 他举起手,手中拿着的是一个枕头。 枕头的阴影在墙壁上摆动,人型阴影仔细看着床上的李焕,双手把枕头猛地按在他的脸上。 李焕在睡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看到一个男子在冲着自己狞笑。 他奋力挣扎着。 可身体却被男子压着。 男子在压抑的喘息着,用力按住枕头,一边尽力控制住李焕的身体。 他知晓,那些人犯不敢出声。 而此刻距离最近的狱卒也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黑影狞笑着。 “这大半夜没白蹲守,果然来了只耗子!” 昏暗的巷道中突然大放光明,接着急促脚步声传来。 黑影愕然,下意识的蹦了起来。他回身把枕头挡在身前,眯眼看着突然变亮的巷道。 新扎副千户,诏狱的负责人李敬被十余狱卒簇拥着走来。 李焕大口的呼吸着,他连滚带爬冲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对面囚室门外,惊恐的道:“是谁?是谁要杀我?” 李敬走到了他的囚室外,看着一脸死灰的男子,冷冷的道:“陈方!” 男子脚一软,跪下,“下官……死罪!” “拿下!” 几个狱卒冲进去,此刻男子早已没了那股子狠劲,浑身瘫软,就如同烂泥。 看着男子被拖出去,李敬对李焕说道:“李寺丞只管歇息,剩下的事儿,自然有我锦衣卫处置。” 李焕起身行礼,“多谢了。” “客气。”李敬颔首,等李焕进去后,这才离去。 光明远去,囚室内回复了幽暗。 李焕再无半分睡意,坐在床边,轻声道:“竟然想杀我,可见局势纷杂,弄不好……难道是庆之那边发现了什么?” 他兴奋了起来,起身在狭小的囚室内来回转悠。 “这个女婿,果然是没找错。” …… 陆炳睡的正香,外面有人敲门。 “指挥使。” 身边女人惊醒,刚想开口,陆炳却猛地坐了起来,“何事?” 门外侍女说道:“前院令人禀告,诏狱有事,请指挥使前去。” “知道了。” 陆炳穿上衣裳,走出卧室停住,看着苍穹上的残星,“诏狱最近就进了一个李焕。莫非……” 他和蒋庆之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大家都是道爷信重的臣子,但蒋庆之进京后,陆炳的地位就显著下降了。许多时候,道爷更信重蒋庆之。 这是陆炳嫉恨蒋庆之的地方,而在不少时候,二人之间又需要联手,比如说锦衣卫派出密谍去塞外打探消息,就有赖于蒋庆之的配合。 该斗时斗,给合作时合作……斗而不破,这是陆炳对二人之间关系的判断。 但若是蒋庆之的老丈人死在诏狱中,这种关系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蒋庆之会想尽办法弄死他为李焕报仇……除非他能证明这事儿和自己无关。 “快!” 陆炳心急如焚,他不只是忌惮蒋庆之的手段,更担心道爷的怒火。 一个大活人,白天才将进诏狱,晚上就被人弄死了。 这事儿和你陆炳有没有关系? 就算是没有关系,陆炳也难逃渎职的嫌疑。 别人不知道,陆炳知晓蒋庆之的亲事便是道爷亲自敲定的,就如同父兄般的亲力亲为,为此和李焕往来多次,对此人隐隐有些好感。 希望不是李焕! 陆炳打马疾驰,到了诏狱外,见灯火通明,心中一个咯噔。 “李敬何在?” 陆炳下马问。 没等回答,他疾步进去。 正好李敬闻声出来,行礼,“见过指挥使。” “李焕如何?”陆炳问道。 李敬说道:“指挥使让下官看好李焕,下官担心有人会下黑手,于是今夜便带着人蹲守。果然,就在先前,有人潜入想弄死李焕……” 陆炳没有问那人是谁,而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敬。 “李焕无恙。”李敬恭谨的道,“幸亏指挥使早些时候提点,否则下官必然会犯下大错。” 当初诏狱大变,陆炳一时间找不到适合的人来接手诏狱,便暂时让看着最为本分和勤勉的李敬管理诏狱。 他这阵子一直在琢磨让谁去负责诏狱,至于李敬,做个副手还好,这等性子执掌诏狱差了狠劲。 但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至于换掉李敬的念头,在看到活生生的李焕后,早已烟消云散。 他拍拍李敬的肩膀,“你,很好!” 但此事他必须要给蒋庆之一个交代。 “令人去新安巷告知,有人对李寺丞动手,被拿下!” “是。” 哒哒哒! 马蹄声远去。 蒋庆之此刻在西苑。 整个京城都在沉睡,道爷和严嵩父却精神抖擞的在议政。 “陛下,长威伯求见。” 嘉靖帝放下手中奏疏,“传。” 半夜的西苑树影婆娑,秋风下,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你说这人住那么大的地儿作甚?”蒋庆之突然想起了后世的那些土豪们,他曾去某位富豪的豪宅中参观了一番,两口子住在数千平方的豪宅里,他无法想象每日面对这空荡荡的豪宅,这人住着会是什么心情。 对于他来说,家就是个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地儿,也是极为私密的地儿。绝不是展示自己逼格和财力,炫耀自己的工具。 有阵子他甚至喜欢上了那种五六十平方的小房子,一室一厅,有个卫生间和小厨房,足矣。 房间越小,他觉得越温馨。后来才发现,不是温馨,而是感到安全。 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缺乏安全感的蒋庆之,回头就买了一套接近两百平的房子,就在市中心。 他搬进去住了半年,每日面对空荡荡房间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伯爷,宽敞好啊!”带路的内侍笑吟吟的道,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权贵,见他神色怅然,不禁有些好奇,心想这位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难道还有什么值当他烦恼的事儿吗? 见到道爷时,严嵩知趣的告退。 和蒋庆之错身而过时,严嵩轻声道:“太常寺那边,一切如常。” ——这事儿老夫站你! 蒋庆之颔首表示领情。 等严嵩走后,蒋庆之说了此行经过。 “袁泽?”道爷说道:“此人朕有些印象,他这是为何?” 做这等大事必须有强烈的动机,也就是要有足够的回报。 君臣二人都猜不到。 “拿人吧!”嘉靖帝看着蒋庆之,“一事不烦二主,你正好在,便带着人去一趟。” “是。” 蒋庆之告退,出去后,回头看了一眼殿内。 高大,宽敞…… 坐在那里的道爷看着格外的形单影只。 十余侍卫跟着蒋庆之往外走。 到了直庐,蒋庆之看到了陆炳。 “正好有事寻你。”陆炳得知蒋庆之去了西苑后,当即赶来。 蒋庆之止步,陆炳说道:“先前有人想对李寺丞下毒手,被拿下。那人交代,是袁泽的吩咐。” 蒋庆之知晓必然是李敬出手了,他拱手,“多谢。” “好说。” 二人擦肩而过,陆炳随即去禀告此事。 “好胆!”时隔许久,道爷再度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奶兄弟,“由此可见诏狱上下尽忠职守,不错。” 他听到了哽咽声,见陆炳低头,不禁叹道:“都好好的。” “是。”陆炳抹了一把泪,“陛下,是否该拿下袁泽?” 他带来了十余锦衣卫,就在西苑外候命。 嘉靖帝说道:“朕让庆之去了。” 陆炳:“……” 换了蒋庆之没来京师之前,这等事儿都是锦衣卫的。 而现在…… …… 袁泽越喝越清醒,秋夜凉爽,美酒一口口往肚里灌,豆子越嚼越香。 “鸡鸣了?”袁泽好似听到了鸡叫声。 接着,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有谁在悄然接近中。 “老夫这是喝多了吧?”袁泽起身,笑道:“难道是李焕的魂魄来了?那正好,老夫邀你喝一杯,免得到了九幽地府做个饿鬼。” 他走到门外,正好两个侍卫从两侧摸过来。 袁泽张开嘴,刚想喊有贼,却看到了正面走来的蒋庆之。 他身体一颤,强笑道:“老夫并非利欲熏心。” 蒋庆之很好奇,“你该知晓事发后自己难逃一死,却依旧愿意冒险,那么,是为何?” 袁泽突然恢复了平静,“当年太子身边有选侍袁氏,不过犯了小错,却被幽禁,郁郁而终。” 他看着蒋庆之,突然嘶声道:“太子该死!他该死!” 蒋庆之叹息,“据我所知,宫中处置人,特别是幽禁,都会先过了卢靖妃的手。 卢靖妃此人虽说手腕凌厉,可却也知晓为卢氏积攒人脉和人情。那位袁氏所犯之事必然不小,否则卢靖妃何必去得罪太常寺寺丞,为卢氏增加一个敌人。” “他该死!”袁泽挥舞着双手,“那个狗贼该死!” “拿下!” 两个侍卫扑上去,袁泽剧烈挣扎着,此刻家中尽数被惊醒,就听老妻喊道:“这是为何?来人,来人呐!” “你若是真疼惜女儿,便不会把她送进宫中。既然送进去了,多半是想博个富贵。”蒋庆之走过来,“是你不甘心吧?” 这时他的老妻被带来,见到蒋庆之就软了,指着袁泽破口大骂,“大娘子为了你的国丈梦身死,你依旧不肯罢休,如今一家子都完了,你可心满意足了? 老狗,若有来世,我宁可嫁给猪狗,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袁泽的身体一松,整个人看着仿佛老了十岁,他浑身颤抖着,似哭似笑,“国丈,老夫是国丈……老夫是国丈!哈哈哈哈!” 第516章 令人忌惮的蒋庆之 前世蒋庆之有阵子颇为焦虑,严重时头皮发麻,浑身紧绷,各种焦虑担忧的念头充斥着脑海中。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买了不少相关的书籍,也在网上查询了不少资料。 所以当嘉靖帝意外于看似兢兢业业的,勤奋正直的袁泽为何会有个国丈梦时,蒋庆之说道:“墨家先贤中曾有人精通医术,他说人的病多由心生。贪嗔痴最为害人。” 什么事儿都推给虚无缥缈的墨家先贤的感觉太爽了……蒋庆之说道:“人的意识,这个陛下您比我清楚。” 道爷修道多年,对意识这一块的研究远超同侪。 但蒋庆之来自于后世,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对这方面的认知可以说是碾压式的优势。 但看到道爷神色黯然,显然是想到了先太子,蒋庆之便赞美了几句,随后说道:“许多时候,人的贪嗔痴,许多令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念头,都在潜意识中。但另一个意识,也就是显意识会掩饰那些念头,乃至于为自己寻找借口,美化那些念头……” “自己不知。” “知,但故作不知。”蒋庆之觉得有些拗口,“就是自欺欺人。” 道爷说道: “就如同修炼时出现的心魔,各种蛊惑,有人称之为域外天魔……” “是。” 蒋庆之随后露出倦意,嘉靖帝摆摆手,“年纪轻轻的竟不如朕,去吧!” 您是习惯了日夜颠倒,我是早睡早起的典范,能比? 蒋庆之腹诽着告退。 但在道爷看来,这便是自己的身子骨比年轻人还强健的表现。 人类最擅长的是自我欺骗,强大如道爷,也会用域外天魔来解释自己的杂念。 什么域外天魔? 心无尘埃,何来杂念? 所谓心魔,就是自己心中的魔鬼! 而这个魔鬼是自己一手养育,一手打造。 蒋庆之突然止步,前方内侍回头,“伯爷……” 内侍看到蒋庆之目视右前方,两眼放光,他缓缓跟着蒋庆之的视线看去。 一株花树。 黄色的或花朵开满了枝头,晨风中,那清雅的花香不断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伯爷,那是陛下钟爱的……伯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 蒋庆之在西苑做采花大盗,而李萱却彻夜未眠,一直在和夫君向承商议如何能拯救自家老爹。 直至天色微明,向承熬不住妻子纠缠,说道:“我的座师有个兄长在刑部为官,正好我最近准备去拜访座师,你准备些礼物,我先去告假,随后去拜见座师。” “夫君果然是年轻俊彦中无人能及的大才。”李萱大喜,麻溜的去准备礼物,顺带给自己供奉的神灵上香,祈祷保佑自家老爹平安无事。 晚些她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急匆匆回到了娘家。 “娘,娘。” 同样一夜未睡的常氏听到喊声,用力搓搓脸,把愁容搓去,挤出笑容道:“多大的人了,还喊的这般肆无忌惮,羞不羞?” “我叫我娘,谁敢置喙?”李萱进来,把点心盒子放下,打开,“我知晓娘你定然会忧心忡忡,多半早饭没吃……” 边上的仆妇点头,李萱说道:“娘,吃点吧!” “你爹那事儿还不知凶吉,我哪有胃口。”常氏苦笑,拿起一块点心勉强吃了一口,就觉得胃里堵得慌。 “娘放心,你大女婿的座师在刑部有关系,他此刻便去托请。” “刑部有何用?”常氏叹道:“事涉先太子墓葬,这是死罪呢!” “妹夫那边怎么说?” “你妹夫那边……就你妹妹遣人来送些吃的,说庆之已经在着手此事了,让我安心。” 李萱撇撇嘴,“娘,夫君说了,此事不只设计先太子墓穴,墓穴只是个引子,多半是有人想藉此对爹爹下狠手。” “是啊!你爹这人不说老实巴交,可也没啥野心。没野心的男人至少不会给家人招祸。这是……” “娘,太常寺如今是爹在执掌,碍人眼呢!”李萱这时才坐下,“锦衣卫拿人还行,查案子还得看刑部。您放心,夫君出手,定然会有好消息。” “阿弥陀佛,若是有好消息,回头你好生感谢女婿一番。” “都是一家人,感谢什么?”李萱笑道。 “娘子!”有仆妇进来,“新安巷来人了。” “谁?” “是二姑爷!” 常氏面色剧变,李萱也是如此。 二人起身看着门外。 蒋庆之身上看着有些湿润,面色有些许苍白,但气质却越发沉凝。 他进来行礼,“见过丈母。大娘子。” 常氏颤声道:“可是你丈人他……” 李萱捏着袖口,只觉得一颗心跳的飞快。 蒋庆之温和道:“太子墓穴之事,始作俑者另有其人,此人已经被拿下。丈人那边大概晚些就能出来。家中是不是派人去接一接? 另外此事不必声张,悄无声息就过了。若是有人问,就说是下面的人胡乱占卜,已经服罪。” 常氏下意识的点头,“好好好。” 蒋庆之微笑,“我那边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没事儿丈母和大娘子也可多去家中坐坐。” “好好好!”看到蒋庆之那黝黑的眸子,李萱下意识的点头答应。 常氏没口子答应,蒋庆之颔首,随即走了。 外面传来了仆妇的声音,“方才开门时,就见二姑爷在马背上,周围簇拥着几个杀气腾腾的护卫,好家伙,差点把我尿都吓出来了。” “二姑爷长的这般俊美,哪有那么吓人?” “你没见到,当时二姑爷正在想事,大概是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突然抬头,那眼神哟……难怪他们都说二姑爷是杀神,这俊美的杀神,他更吓人!” 常氏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一拍案几,“萱儿,你爹,你爹没事了。赶紧,赶紧去接人。” 李萱看着有些呆滞,“夫君那边的关系应当还没出手吧?” 女人出嫁后是两头忙,一方面希望自己娘家能争口气,让自己在婆家扬眉吐气,有靠山可倚仗。 一方面希望婆家,也就是夫君能争气,自己回娘家时也能享受一番众星捧月。 李萱当初被迫提前婚期,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火。婚后自家夫君和蒋庆之的地位越拉越大,每次回娘家看到平静如初的妹妹时,那种不甘心又会油然而生。 二人带着仆役和仆妇,把家里唯一的马车弄出来,急匆匆赶去诏狱。 “娘,定然是锦衣卫查清了此事。”到半路时,李萱已经想通了此事,她笑道:“人都说锦衣卫凶神恶煞,坏事做尽,其实不然呢!” 常氏点头,“不过庆之看着似乎一夜未睡,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他那边……”李萱叹道:“不是我说,娘,妹夫乃是墨家巨子,如今和儒家为敌。可儒家乃庞然大物,说句难听的,这个天下都是他们的。妹夫当初就不该自承身份。如今骑虎难下,就算是想退,儒家也会斩尽杀绝……” “此事你爹说,庆之就算不是墨家巨子,仅凭着他是陛下的表弟,深得陛下信重,儒家那些人就会视他为敌。” 常氏拍拍大女儿的手背,“娘知晓你有些不甘心,不过既然是姐妹,哪怕是出嫁了也该相互帮衬。否则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后,你们能依靠谁去?” 家中长子李盾前日带着妻儿去丈人家走亲戚,大概还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常氏孤零零一人在家,深刻体会到了亲人的重要性。 李萱嘟囔,“她嫁得好我又不羡慕。” “谁说不羡慕?”常氏莞尔,“看看二女婿,长的这般俊美,京师怕是难找到第二个。文采出众,武略更是人称大明名将。这等男人说实话,换做是哪朝哪代,都是女人的佳婿不二人选。 你妹妹从小就有主意,大了也是如此。这女婿如何看上的她,她虽然没说,可娘不是傻子,早就看出来了,是她自己找来的。这便是福气,也是缘分,别人求不来。” “娘子,到了。” 二人下车。 远远看着诏狱方向。 等了许久,依旧没见到李焕。 “不会是……假消息吧!”李萱有些焦急,但觉得不至于。 “那是……”常氏突然揉揉眼睛。 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来,见到她们后,止步笑了起来。 “夫君!” “爹!”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 李恬下车,看着这一幕不禁笑了。 “爹!” 一家子团聚,常氏便把两个女儿叫回家,说是为李焕接风去晦气。 “可是锦衣卫查出来的?”两姐妹单独聚在一起,地点在当初李萱的闺房。 李恬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 李萱心中暗自一松,又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对不住妹妹,于是便说了向承去托人情的事儿。 午饭弄的很丰盛,还没开饭向承来了。 “正好。”李萱笑道。 一顿饭吃完,李萱给向承使个眼色,两口子去了她的闺房。 “是锦衣卫查清的,你刑部那边的关系没动吧?” 关系动了就是人情,人情就得还。 向承摇头,“是新安巷弄的。” “嗯?” 见妻子诧异,向承说道:“为夫跟着座师去了刑部,正好刑部在议论此事。就在昨日,那两个占卜的官员遁逃。妹夫带着护卫出城,据闻是清洗了一家道观,抓到了二人。随后回城,连夜抄了太常寺丞袁泽家……” “娘子。”见妻子发呆,袁泽叫醒她,“丈人昨夜差点死在诏狱中。” 李萱浑身一震,“爹怎么不说?那……那是谁出手相救的?” “丈人大概是不想你们担心。此事没人知晓,不过锦衣卫的人去了新安巷,嗓门老大,说什么李寺丞在诏狱被人差点害死,幸而诏狱有人发现,及时救下……” 李萱呆呆坐在那里,听着自己的丈夫用艳羡的语气说道:“那是在撇清呢!能让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和陆炳急于撇清自己的干系,可见他们对妹夫的忌惮……” 窗外秋日静谧,李萱莫名想到了在娘家的日子。 那时候,她活泼大方,而妹妹李恬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格外恬静。 她本以为自己会嫁的比妹妹好,然后一辈子照拂她。 “……对了,妹夫没来吗?不过想来他忙碌了一夜,定然是去歇息了吧……” 向承的声音悠悠,仿佛来自于远方。 窗外的秋日,依旧静谧。 恍若那年初秋。 第517章 领先西方的火枪设计 一夜未睡,回到家中,蒋庆之吃了两个肉饼,洗漱后就躺下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外面有侍女在说话。 “……李寺丞之事他们说是有人陷害!” “不是说,是板上钉钉,就是有人陷害。” “是谁?” “说是太常寺另一个寺丞袁泽。” “好家伙,这定然是为了夺权吧?” “那位小阁老不来太常寺管事,太常寺就是李寺丞做主,那彭泽嫉妒如狂,便要想法子陷害李寺丞……” 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乱说,这个世界总是如此。 就在意识即将进入梦乡之前,蒋庆之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他想琢磨一下,可睡意袭来,随即见周公去了。 多多就在床尾,一脸傲娇的等着铲屎官给自己开门…… 可等了许久,等来的不是铲屎官开门,而是轻微的鼾声。 喵爷怒了啊! 蒋庆之做了个梦,梦中回到了后世。 老娘和老爹难得在离婚后齐聚在一起,二人恍若回到了他读书时,正联手批评他。 批评就批评吧! 蒋庆之中考成绩不理想,只能进一家普通水平的高中,爹娘当时都颇为恼火。 蒋庆之也很是茫然,觉得自己努力了,可为何就没有回报呢? 本来一切还好,直至他发现了父母之间的暗流。 一次他出门说是和同学聚会,半路接到同学微信,说是今日有事儿,改日。 蒋庆之无所谓打道回府,到了家门外,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不是为了孩子,老子早就和你这个女人离了!” “你以为我乐意和你过日子?呸!不是为了庆之,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二人争吵不休,但却很克制的没有砸东西,也没有动手。 蒋庆之在门外站了许久,直至听到邻居家准备出门的动静,这才悄然离开。 那一天他去了郊外的一片松林中,就这么呆呆的坐着,直至天色擦黑才回去。 从此,这片松林就成了他的避难所,每当他感到茫然或是难过时,每当不小心听到父母争吵时,他都会来这里发呆。 地面铺满了松针,以及松塔……他砸开过,里面别说是松子,松爹都没有。 他就坐在树下,尽力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茫然发呆…… 整个高中阶段,他都是如此。 人说付出多少,就会收获多少,这话蒋庆之在年轻时深信不疑。 不出意外的高考结果让他很是欣慰,虽然学校不理想,但距离很令他舒坦……距离家直线距离一千多公里。 “我走了。” 他提着行李箱,还背着一个大背包,手中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他在路上的干粮和饮料。 爹娘想送他去学校,但看着二人貌合神离的模样,蒋庆之拒绝了。他甚至拒绝了二人送自己去车站,说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出发。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如释重负。 也好。 他走出家门。 啪! 梦境中,父亲突然给了他一巴掌。 蒋庆之被打懵了,捂着脸,“你……” “小畜生!” 那张面孔变成了初中的班主任,一个嗜酒如命的老头儿。 “猴儿猴儿,你就不能消停些!” 那张脸突然变成了道爷…… 蒋庆之悠悠醒来。 怎地还在打脸? 他茫然睁开眼睛。 就见多多坐在自己胸口上,正伸着肉爪子拍打自己的脸。 “卧槽!” 蒋庆之一把抓住小家伙,慢慢坐了起来。 他觉得身上有些酸痛,看来这具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熬夜依旧不是强项。 起床,开门,门刚开,多多就一溜烟跑了。 “这小畜生。”蒋庆之笑道。 侍女说道:“伯爷,他们说多多在外面有伴了。” 难怪这般急不可耐,原来是春天来了。 多多的春天是找到个伴,而冯源的春天是能有新奇的火器让自己去研究。 蒋庆之拿着两张肉饼进来,冯源依旧在全神贯注看着图纸。 “有难题?”蒋庆之问道。 “伯爷!”冯源抬头,急忙行礼。 “忙你的。”蒋庆之压压手。 冯源等着他吃饭,等一等的实在是熬不住了,便小心翼翼的道:“伯爷,如今有个麻烦事,小人测试了多次,铅弹与枪膛都无法彻底贴合,会漏气……” “漏气就会射不远。” “正是。”冯源说道:“另外小人还发现个问题。若是枪口朝下,不小心铅弹便会掉出来,火药也是如此。” 冯源挠挠头,“小人琢磨了数日……罢了,小人再想想。” 他琢磨了数日都没想到法子,如何能奢望蒋庆之一下就想到解决方法? 蒋庆之咽下肉饼,“可有思路?” 冯源蹙眉,“小人想着……要不把铅弹做大些,铅性柔软,用杆子把它用力捅进去,如此铅弹变形,便能贴合枪膛……” 历史上西方就是先用的这个法子,可在实战中却发现这个解决方案有些鸡肋,麻烦很多。 临战状态下能保持从容淡定的军士不多,当需要装弹时,他们拿出铅弹往枪口塞,却因为铅弹直径大于枪膛口径,故而要用力。 接着就要用杆子把铅弹往枪膛里捅,但有时候铅弹直径稍大,怎么捅也捅不进去,就得拿出大杀器……木锤。 想想,敌军就在不远处,你特么还得狼狈、仓促的用木锤子捶打装弹,有那功夫,对手哪怕是用弓箭也能把你射成刺猬。 “将士们拿着火枪装弹,越快越好,用增大的铅弹,你可测试过需多久才能装弹完毕?” 冯源颓然,“是了,小人只想着贴合枪膛,却忘需耗时许久,甚至有几次都装不进去……” 对手连弓箭都不用,径直提着刀砍人就是。 此刻西方的火枪都是滑膛枪,射程感人,精度更感人…… 所以西方同行们采用了排队枪毙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 射程不够,那就拉近距离,拉到百米乃至于更近的距离射击。 精度不够? 简单。 咱们排成排,精度不够就用密度来弥补。 就这样,一排排火枪兵列阵向前,近距离冲着对方开火。 硝烟弥漫中,他们来不及看一眼倒下的对手和战友,就得后撤装弹,后面的同袍列阵上前,继续排队枪毙…… 这在许多人眼中很蠢的火器,却伴随着科技不断发展,渐渐演变成了统治这个星球的利器。 需求会刺激科技发展,但首先你要勇敢的走出那一步。 在蒋庆之看来,中原王朝不缺人才,不缺发明创造的视野,唯一的问题是,儒家当道的环境下,一切都是四平八稳的。 不犯错才是王道。 一切问题都去先贤的文章中,话语中寻找解决方案。 什么创新,创新来作甚? 先贤说过…… 祖宗说过…… 当一个王朝的统治者们把先贤和祖宗的话奉为圭臬时,这个王朝再多的创造力都会被无视。 固步就封。 不思进取! 蒋庆之把最后一口肉饼咽下,拍拍手,“在装弹之前,在枪口那里放置一块小垫片,材质可是棉,或是麻,再把铅弹放上去,一桶……” 冯源一怔,旋即狂喜,“铅弹被布片包裹着,如此便能紧贴枪膛,不但紧密,且无需担心枪口向下时铅弹与火药会掉落。火药点燃,便会把垫片烧毁……妙啊!” 冯源的眼神炽热的不像话,盯着蒋庆之,嘴里赞道:“小人想了数日都没想到法子,伯爷却随口就让小人茅塞顿开……这真是……真是……” 老头儿不知晓该怎么赞美自己的新老板,最终一拍大腿,“小人当初来伯府时,兵仗局那些老工匠还嘲讽小人,说小人趋炎附势,若是他们知晓伯爷对火器的悟性和造诣,那些人会把肠子都悔青了。” 蒋庆之呵呵一笑,冯源说:“伯爷,这火枪若是打造出来,必然会青史留名。小人……小人厚颜……是小人妄想了。” 见他低着头,蒋庆之笑道:“你的名,必然会在史册中。” 瞬间,冯源眼中就迸发出了异彩,“小人这条命……就卖给伯爷了!” 蒋庆之含笑走出院子,心想以后史书会怎么描述我? 革命性的发明了新式火枪,火炮等无数火器……火器之神? 蒋庆之走后,冯源画了一张简图,越琢磨越觉得这个法子妙不可言。 他突然一拍脑门,“糟糕!” 冯源追出去,蒋庆之早没影了。 院子里搭着棚子,有几架从兵仗局‘借来’的土机床。 冯源走到钻孔的土机床边,拿起一根成品枪管,单眼喵了一下,愁眉苦脸的道:“虽说够直了,可若是再能直一些,那射程和准头定然能更上一层楼。可这玩意儿不行啊!” 他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办法,便出去询问蒋庆之的去向。 “伯爷进宫了。” …… “钦天监那边说,太子的墓穴要在十日内定下来。” 嘉靖帝没出面,是黄锦转述,“陛下的意思,此事还请长威伯去主持。” 道爷看来是怕了,担心再出篓子,导致爱子魂魄无依。 “陛下自己算过,是二十日之内。”黄锦说道:“尽快定下墓穴后,随即下葬……” 钦天监那边谨慎的说十日,便是担心出篓子自己背锅。 蒋庆之家都没能回,就带着数十人浩荡出了京城。 老丈人虽然逃过一劫,但为了表示自己戴罪立功的决心,此次也主动请缨前往勘察。 翁婿二人见面,不禁唏嘘不已。 “恬儿那边你多担待。”李焕夫妇一直担心婚后无子的女儿会被厌弃。 蒋庆之说道:“女人不易,您放心!” “谁说不是呢!” 翁婿二人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前方城门那里突然传来惨嚎,接着有人喊道:“抓住她!” 一个少女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随即有两个草原人打扮的男子咬牙切齿的追来,一边追一边叫嚷。 “拦住那个贱人!” 少女慌不择路的逃窜,被蒋庆之等人的马队挡住去路。 她抬头,惶然跪下,“救命!” 字正腔圆的南方口音,而且是苏州府口音! 两个草原人追了过来,一人刚想举起皮鞭抽打,蒋庆之冷冷的道:“动手!” 弓弦声响起,在李焕愕然中,一支箭矢从蒋庆之身侧飞出去,正中草原人的右臂。 神箭手黄炳再度张弓搭箭,目光炯炯的盯着那两个草原人,只需蒋庆之一声令下,便能在瞬间取人性命。 第518章 十万火急,什么都敢卖 京师贵人多,贵人最怕死,弓箭这等远程兵器在此刻的地位就相当于后世的狙击步枪,故而在京师弓箭是禁品。 实际上许多权贵人家都有这份‘特许’,所以在出猎的日子里,你总是能看到权贵家的护卫们带着长刀和弓箭。 到了后面,禁令形同虚设。 但一般人没这个胆在京师用弓箭伤人。 所以黄炳一箭之后,连李焕都被吓了一跳。 徐渭低声道:“拿下,封口。” 这里封口不是灭口之意,而是担心对方叫嚷。 蒋庆之此行是去勘察先太子墓穴,见血不吉利。 几个护卫冲过去,两个草原人还想反抗,可看到护卫们肆无忌惮的拔刀,最终把手从怀里拿出来,跪下。 “带走。”蒋庆之在中间吩咐道。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在每天会发生许多有趣事儿的京师被人淡忘了。 随行有马车,上面带着些勘察的工具,以及干粮等物。 此刻已经是下午了,为了赶时间,他们会错过城镇。 少女坐在一辆马车上,目光转动,一会儿惶然,一会儿欢喜。 徐渭冷眼看了一会儿,叫来孙不同,“去问话,看什么来历。” “有数。”孙不同勒住马儿,等马车过来后,他俯身下去。 正在发呆的少女发现眼前突然多了一张男人的脸,不禁惊呼一声。 “哈哈哈哈!”孙不同大笑着下马,挑眉,“小娘子哪里人氏?” 少女低着头,“苏州府。” 难怪老徐会让我来问话……孙不同问道,“为何为奴?” 少女低声道:“去岁奴的父兄服劳役一去不回,家中仅剩下了奴。今年年初,叔父哄骗奴说是去说亲,半道把奴卖给了过路的豪商……”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孙不同叹道:“后来呢?” “后来到了京师后,那豪商……”少女哽咽了一下,“那豪商和草原来的商人做买卖,让奴出来侍候。没曾想那胡商却一眼看中了奴,便开口索要。” “还有这等事?”孙不同有些诧异。 “互赠姬妾在千年前盛行,前宋时亦有不少。但在本朝却罕见。那豪商为何答应?” 不知何时,徐渭到了孙不同身后。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睫毛眨动,看着楚楚可怜。 “奴不知。” “大明严禁买卖良人为奴,你那卖身契定然是豪商和官吏勾结弄出来的。”徐渭的声音很温和,孙不同却打个寒颤……上次徐渭这么温和,之后他就被坑了。 “可……”少女看了徐渭一眼,看似不大信任他,“您能为奴做主吗?” “我不能,但我的东主能。”徐渭指指前方的蒋庆之。少女看了一眼那个俊美的年轻贵人,正好李焕和蒋庆之说话,看着很是温和,少女不禁多看了几眼,“奴能从良吗?” “若是能证明你是良人出身,解除奴籍不在话下。” 少女低下头,仿佛有什么艰难的事儿不敢说出来。 “可就算是变成了良家女子,你这般无依无靠的,回乡想来不敢,留在京师的话,官府倒是能出手相助……” 就在少女欢喜时,徐渭无情的击破了她的憧憬,“京师鳏夫多,官府会指一人娶你。一个娶不到婆娘的男人,可想而知如何。你可愿意?” 护卫中的两个单身狗不满的瞪了徐渭一眼。 二人也不是找不到媳妇儿,只是进了伯府后,主家和气,待遇优渥,便有些挑剔。等蒋庆之墨家巨子的身份曝出来后,原先看中他们的人家却怕了,担心被牵累,纷纷打了退堂鼓。 少女浑身一颤。 “说吧!是什么让你如此忌惮?”徐渭微笑道。 少女看了几个护卫一眼,徐渭说道:“这些都是自己人,尽管说。” 但几个护卫还是悄然离开,只留下孙不同在现场。 徐渭的武艺在伯府号称第一……倒数第一。若是少女悍然动手,孙不同觉得徐渭大概率会成为京师笑话。 ——蒋庆之的谋士,越中十子,屡次科举不中的才子徐渭,竟然死在一个少女手中。 丢不丢人? 少女说道:“奴在侍候他们时,无意间听到他们说什么……大汗,什么药,还说此事小心,否则我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奴怕……” “大汗,这指的是俺答汗吧!”孙不同说道。 徐渭白胖的脸上多了些困惑之意,“什么药?你再想想。” 说实话,若是药材乃至于药方,徐渭不觉得会引发一场杀戮。 少女冥思苦想着,徐渭对孙不同使个眼色,二人退后,徐渭说道:“盯着这个小娘子,她若是开口,马上来禀告。” “有数。” 徐渭过去,低声对蒋庆之说道:“是苏州府那边的小娘子,家道中落,被叔父卖给了豪商,豪商转手给了俺答那边的商人。如今有些疑点……” “你盯着就是。”蒋庆之说道。 金乌西斜,照的前方的村子气象万千。 看着炊烟袅袅,李焕说道:“若是闲暇时一家子能来这等地方住几日,神仙也不换。” “附近就这里能住下了。”随行的小吏说道,“再往前数里才有村子,还没这个大。” “那就住下。” 一行人进村,引发了一阵鸡飞狗跳。 村正来了,见到这些官吏不禁有些诧异,但京师毕竟是京师,平日里见到的贵人多,故而颇为镇定。 “安排住宿,钱按照客栈的给。”徐渭过去交涉,“另外吃食我等自行带的有,不过要借用厨灶。” “好说,至于钱不钱的……”村正刚想拒绝,徐渭说道:“这是公帑,该收你就收。” 蒋庆之和李焕被安排在村正家歇息,二人洗把脸,便出来散步。 因为有客人来了,村子里的孩子们被约束着不许出门,都躲在门后偷偷看着蒋庆之等人。 蒋庆之莞尔,冲着一个孩子招手,孩子犹豫了一下,蒋庆之拿出了一条肉干,孩子眼前一亮,便跑了出来。 “挨千刀的!哪敢往外跑,小心冲撞了贵人打死你。”一个妇人叫骂着冲出来,却见那位年轻贵人蹲着,伸手摸着自己儿子的头顶,笑的温和。 孩子吃着肉干,吸吸鼻涕。 少女在马车那里站着,看着这一幕,突然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她说道:“我想起来了。” 孙不同疾步过去,“噤声!” 少女捂着嘴,孙不同蹙眉,“是什么药?” 他此刻最担心的是毒药,毕竟先太子便是被毒杀的,俺答那边弄毒药能毒杀谁? 道爷那里他们没机会,但蒋庆之呢? 少女压低声音。 “是火!” “什么火?” “火药!” 孙不同身体一震,随即故作不在意的模样,笑道:“晚饭有腊肉,味道不错。” 少女见他神色如常,不禁有些失落。 徐渭在另一处看过来,孙不同轻轻点头,随后走了过去。 “是什么?” “火药!” 徐渭眸子一缩,随即去禀告。 “火药?” 蒋庆之愕然,面色铁青。 “那些人既然说是杀头的买卖,可见是打探到了火药的机密。”徐渭说道:“若是被俺答部知晓了火药的威力……” “就怕他们窃取到了方子!”蒋庆之疾步过去,少女见他过来,手足无措的蹲身,“见过贵人。” “本伯蒋庆之,苏州府人!” “您就是长威伯?”少女惊呼,然后赧然道:“您不知,如今您在苏州府的名声好大。到处都在传,说您当年出生时有祥云……” 卧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蒋庆之沉声道:“那个豪商你可知来历和住在何处?” 少女说道:“那人住在城中客栈,叫做……来福客栈。” “那些胡商呢?” “他们……住在城外……”少女因为不是京师人,所以说了半晌也说不出具体方位,蒋庆之把护卫们叫来,根据少女提供的信息分析地点。 “那不就是在墨家那块地的西面吗?三百步不到。”一个护卫想起来了。 “孙不同。”蒋庆之回身,“带着人跟我回城。” “是。” 蒋庆之找到了李焕,“丈人,我这里要先回城一趟,此处还请丈人带队。” “事情可要紧?”李焕问道。 “十万火急!” 声音还在,人已经上马而去。 少女也跟着一同回去,看她不会骑马,蒋庆之便令一个未婚护卫带着她。 一路疾驰,当赶到京师之外的墨家基地时,天色早已昏暗。 众人跟着那个护卫到了一条巷子中。 蒋庆之把少女叫来。“可有印象?” 少女走路一瘸一拐的,她仔细看着周围,可此刻夜色降临,周围的一切显得格外陌生。她茫然摇头。 “再往前!” 众人往前走了十余步,看到一户人家时,少女低声道:“就是这!” 蒋庆之说道:“仔细看看,莫要弄错了。” 少女再三辨认,最后用力点头:“就是这里,奴还记得门上那道划痕。” 蒋庆之眯眼看着大门,“事不宜迟,动手!” 一个护卫上前,飞起一脚。 嘭! 大门被踹飞了进去。 黄炳已经站在了墙头上,张弓搭箭,目光炯炯的盯着几间屋子。 三个男子从正屋中冲了出来,看样子是在吃饭,人人都手持长刀…… 吃饭时依旧不忘把长刀放在身边……黄炳高呼,“伯爷,确定!” “抓活的!”蒋庆之说道。 “领命!”黄炳手松,一个男子大腿中箭扑倒。黄炳手速飞快的再度张弓搭箭,连续两箭,射中了另两个男子的腿。 护卫们冲了过去,控制住了三人。 “是草原人!”孙不同查验了一番。 “拷打!” 蒋庆之吩咐道。 他走到民居外,巷子里此刻狗吠声不绝于耳。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冷的空气进入肺部,肺腑那里竟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果然好了不少。” 没多久,徐渭出来了。 面色凝重,“伯爷,他们拿到了火药配方!” 蒋庆之抖抖烟灰,“配方何在?” “这些人跟着商队进了大明,实则是俺答部的密谍。有两个密谍携带配方跟着商队前日走了。” “莫展!” “伯爷!” 蒋庆之看着他,“你带着几个护卫马上出发,不惜一切代价,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拦截住那支商队。把火药配方拿到手!” 莫展随即出发。 蒋庆之看着夜空,“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卖的?” 这话里杀机毕露。 “伯爷,那个豪商……”徐渭说道:“等天明进城处置还是什么?” “夜长梦多,马上进城!”蒋庆之冷冷的道。 第519章 打酱油的燕骑 深夜,京师城下又上演了熟悉的一幕。 “谁?” “本伯蒋庆之!” “伯爷这是……” “本伯有急事进城。” “可有旨意?” “并无,去请示吧!” 快马随即去了西苑。 道爷闻讯当即点头,严嵩心想这大晚上的,蒋庆之不去勘察墓穴,而是急匆匆赶回来,会是什么事儿? 带着疑惑他回到了直庐。 值房外,严嵩嗅到了香味,隔着布帘就感到热气腾腾的。 值房里两张桌子相对靠着,这便是严嵩父子的办公桌。 此刻边上弄了个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锅,几道菜在锅里加热,香气四溢。 严世蕃蹲在边上,笨拙的拿着锅铲小心翼翼的翻着菜,避免几道菜在锅里混在一起。 “别告诉我爹这里面有猪油,就说是素油。” 正在边上准备碗碟的随从应了,说道:“也不知元辅为何突然就茹素了,且一点荤腥都不沾。” “谁知道呢!不过这般下去可不成,看着都廋了一圈。”严世蕃放下锅铲,拿着蒲扇扇了十几下,小火炉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的炸了一通,火焰熊熊。 严嵩悄然退后,随后干咳一声,“值守之人何在?” 两个在打盹的小吏醒来,见是严嵩,赶紧请罪。 “下不为例。”严嵩掀开帘子进去。 “爹。”严世蕃起身,拿着蒲扇给他扇了几下,才想起外面微冷。 “蒋庆之在城外,说是有紧急事务要入城。”严嵩坐下,随从送上茶水,他接过喝了一口,“什么事比为先太子勘察墓穴更为要紧?” “爹,先吃饭吧!” 严世蕃说道。 严嵩眼底有无奈之色,但见儿子一脸殷勤,心中叹息一声,便过去坐下。 严世蕃递给他碗筷,说道:“多半是他在城外遇到了事儿,能让他连夜入城的,必然不小。在我看来,不外乎便是几种事,其一关乎陛下安危,其次是与军中有关,最后便是他自家的事儿。若是超出了这三等事,我便挖了自己的眼睛去。” “莫要胡说。”严嵩说道:“何为慎独?举头三尺有神灵。” 严世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陛下这里平安无事……新安巷那边若是有事,蒋庆之的娘子不是傻子,必然会令人进宫求助。此刻无人前来,那必然不是家事。” 严世蕃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爹多吃些。” 严嵩看着碗里的菜,暗自念着佛号,缓缓吃着,“如此,便是军中之事。来人。” “元辅。”外面进来两个值守的小吏。 “注意周边动静。”严嵩眸色沉凝,“有动静就立时禀告。” “是。” “爹,这事儿您别管。”严世蕃说道。 “老夫为首辅,出了事首当其冲,如何能不管?” “若此事十万火急,蒋庆之可令人用筐子登城,跟随进宫报信。可他却宁可在城下等候,可见不是迫在眉睫的急事儿,他都不急,您急什么?” 严嵩看着他,良久说道:“人说多智近妖,多智有损寿数。此后没事莫要去揣摩别人。” 严世蕃刚想反驳,却见老父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是温柔,便改口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吃饭!” 严嵩吃了一碗饭便说饱了。 “老夫去更衣。” 到了茅厕里,严嵩蹲下,伸手进去在咽喉那里探了几下。 “呕!” 值房里,严世蕃得意的道:“爹果然没吃出来,此后每日晚饭都如此弄。” “是!” 茅厕外,眼泪汪汪的大明首辅喝着茶水漱口,还不忘令随从不可外传。 “神佛恕罪。”严嵩双手合十,虔诚忏悔着,“求神灵护佑东楼平平安安……” …… 城门开,蒋庆之带着护卫们进城。 竟然有个少女? 开门的军士们看到少女,不禁讶然。 来福客栈。 对于商旅来说,没有什么比讨个好口彩更重要的事儿了。所以无论是客栈还是酒楼,取名时更看重的是吉利与否,而不是什么文采。 夜深,客栈外面挂着两个写有来福二字的灯笼,夜风中灯笼轻轻摆动,带着光晕也跟着摇摇晃晃的。 一个值夜的伙计在大堂里打盹。 叩叩叩! 听到有人叩门,伙计睁开眼睛,“大半夜的怎地还有人入住?” 他揉着眼睛过去开门。 门开,外面几个男子,还有一个少女。 “李义可住在此处?”孙不同上前问道。 伙计问道:“你等是……” 孙不同说道:“奉旨办事,不想死就低声说话。” 这时随同来的内侍过来了,伙计见到后赶紧说道:“小人得查。” 众人跟着进去,伙计拿出本子翻阅着。 “在这!”一只手指头越过他的手,点在了李义的名字上。 “苏州府来的。就是他!”孙不同回身。 蒋庆之已经上了楼梯。 孙不同指指周围,跟着内侍随行的宫中侍卫出了客栈,在外围巡弋。 蒋庆之走上二楼,伙计紧跟着,指着前方,“就在那里,隔壁三个房间都是他的人。” 蒋庆之点头,走到了李义的房间外,抬腿就是一脚。 呯! 门没开,他的脚倒是被反震的有些疼痛。 看了偷笑的孙不同一眼,蒋庆之再度一脚。 嘭! 房门摇摇晃晃的,这次颇给面子,竟然被踹开了。 里面的床上,一个男子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狗贼!来人,来人呐!” 蒋庆之走了进去,伙计拿着烛台跟着进来。 “李义?”蒋庆之问道。 “正是你爷爷!”李义骂道。 孙不同过来,侧转长刀,用刀脊在他的脸上猛地一拍。 噗的一声,李义张嘴就喷了一口血。 “你是谁的爷爷?”孙不同森然道:“滚下来,跪着!” 李义这才清醒,这时隔壁传来了惨叫声,有人高喊饶命。 蒋庆之看了伙计一眼,伙计眉眼通透的道:“小人在下面,伯爷但凡有吩咐,只管呼唤。” “伯爷?”李义抬头看着蒋庆之。 “本伯蒋庆之。”蒋庆之冷冷看着李义,“你从何处得来的火药配方?” 瞬间李义面色煞白,浑身筛糠般的颤栗着,“伯爷,小人,小人……” “别想着还能逃过一死。说,可死的痛快些,不说……”蒋庆之转身出去,“孙不同,动手!” “得令!”孙不同大喜,当即拿出小刀子,“堵住他的嘴!” 内侍就在外面,见蒋庆之出来,说道:“陛下令咱传话,说大晚上的,若不是大事,办完事先回家歇了,明日再去勘察。年轻人莫要自恃身强体壮,此刻不知晓爱惜,年岁大了浑身毛病……” 当着蒋庆之的面儿,道爷从不会说那么多话。 蒋庆之仿佛看到道爷絮叨的模样,心中温暖,“知道了。” 里面传来了闷哼声,没多久,孙不同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出来,“伯爷,作坊里有个管事,和李义是同乡。二人联手把持了作坊木炭的采买。 李义被俺答那边的密谍收买,一次和那管事饮酒,隐约听到他提及什么霹雳雷霆,便心动了,随后收买了这位同乡管事,拿到了配方。” 制作火药需要木炭,而采买的事儿蒋庆之并未插手。 “看来得进宫一趟了。” 深夜的京师,马蹄声再度打破了宁静。 “谁?” “紧急事务!” “是长威伯,避开!” 数骑疾驰而去,直至西苑。 “见过伯爷!” “开门,我有急事禀告陛下。” “是。” 看到内侍随行,西苑的大门打开。 道爷正在看奏疏。 “陛下,长威伯来了。”黄锦进来禀告。 “此刻露水重,那瓜娃子身子骨不好,令人弄一碗羊汤,加些辣椒。” “是。” “辣椒是个好东西,通气血。” 蒋庆之大步进来,“陛下。” “何事让朕的冠军侯大半夜来求见?”道爷心情看来不错。 “火药配方外泄了。” 嘉靖帝的笑容渐渐隐去,随着蒋庆之的禀告,怒火升腾。 “……事急,臣令人去追索那支草原商队,随后在京师之外抓获了俺答部三个密谍……” 嘉靖帝看着表弟,良久说道:“辛苦了,坐吧。” 蒋庆之此刻才觉得浑身疲惫,他坐下后,捶打了几下大腿,“臣有些饿了。” “羊汤还没来?”道爷有些怒了。 “奴婢去看看。”黄锦赶紧出去。 “陛下,从此事可看出火药作坊当下的采买法子不妥。另外,火药配方为何一个管事就能拿到?可见管束松散。”蒋庆之说道。 “那你以为当如何?”嘉靖帝问道。 “配方只可数人掌控,原料通过兵部或是兵仗局采买,把火药作坊和外界隔离开来。”蒋庆之说道。 这也是学习道爷的手法,用严党把自己和群臣隔开。如此群臣想攻讦道爷,就得先把严嵩父子弄下台。 蒋庆之突然一怔,史书上描述,徐阶等‘君子’都在谋求扳倒严党,这个扳倒,目的是什么? 真是为了大明? 还是为了摧毁挡住道爷的那堵墙? 羊汤来了,是黄锦亲自端来的,看着热气腾腾。 “再给他来两张饼,年轻人一日吃五顿都不多。”嘉靖帝笑道。 大饼子就着羊汤,里面有不少辣椒面儿,吃的蒋庆之满头大汗。 吃到最后碗底都是羊肉,还是带皮的。 蒋庆之几口扒拉了,只觉得浑身舒坦。 “陛下,那个管事……”蒋庆之起身。 “火药之事隐秘,此事你去办。”嘉靖帝说道:“拿了人之后就回去歇着,人犯交给……让燕三来。” “是。” 不到一刻钟,燕三就出现在殿内。 “拿人之后,由你等问话。” “是。” 燕三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这又是长威伯出脑子,咱们出力气的活儿。 一行人到了管事家外面,燕三见孙不同轻松翻墙进去,把大门打开,不禁评估了一番,发现自己这边虽说身手更好,但在这等手段方面差距不小。 回头得练练。 管事被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见到院子里的蒋庆之后,浑身瘫软。“小人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小人就知晓……” 没等拷打,管事就把事儿交代的一清二楚,这事儿就他一人涉案,不过他供出了火药作坊贪腐的官吏竟然有九人之多。 “触目惊心!” 蒋庆之回身,见燕三有些怅然,“不舒服?” 燕三摇头,“咱来作甚?” 蒋庆之认真的道:“打酱油也是一个活儿。” 嘴里调侃着燕三,蒋庆之却在看着北方。 莫展,千万要追上那支商队啊! 第520章 大明,大吉 莫展此刻刚到驿站。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驿站中值守的驿卒出来,莫展飞身下马,“准备干粮,换马!” “可有文书?”驿卒问道。 莫展拿出了牌子,“长威伯府护卫,奉命公干。” “可没有文书,小人这里……”驿卒一脸为难。 “此事十万火急,后续自然有人来接洽。”莫展手按刀柄,“出了事算咱们的!” “好说。”有了这句话,驿卒这才放心。 “对了。”莫展问道:“最近两日可曾看到一支胡商商队经过?” 驿卒说道:“有,那支商队走了差不多两日了。” “多谢。” 换了马,接过干粮,莫展等人继续追赶。 …… 和一年四季都有绿色的南方不同,秋季的北方树叶枯黄,野草枯萎,举目看去,皆是灰暗的色调。 一支商队在官道上疾行。 “驾!” 马鞭在空中来了个响鞭,拉车的马儿低着头在加速。 十余人骑马在两侧,看着就是草原人的模样。 “要快!” 一个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来处。 “此事隐秘,何须担心?”同伴低声道。 “我眼皮一直在跳。”男子摸摸眼皮。 “哪只眼?” “左眼。” “左眼跳财。”同伴说道:“此次咱们立下大功,赏赐定然丰厚。这便是吉兆。” “希望如此,不过夜长梦多,让他们再快些。” 同伴去寻到了商人,商人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加速赶路损耗马匹和大车,算谁的?” “大汗的事儿,你说算谁的?”同伴冷冷的道,“抓紧赶路,出了关自然有你的好处。” “你等莫非是做了什么大事儿?”商人知晓这二人的身份。 “不该问的别问,小心给自己招祸。” 商人心中一凛,随即令车队加速。 他去寻了两个密谍,说道:“再过半日就能出关。” “好。”等商人走后,两个密谍相对一笑。 “那火药据李义说威力惊人,一旦炸了,宛若霹雳雷霆,还记得当时蒋庆之在绝谷中的那事儿吗?” “说是雷霆突降,把山崖劈塌了,掩埋了群狼。” “那必然不是什么雷霆,就是火药!” “大汗麾下铁骑无敌,不过明人守城手段颇多,咱们每每面临坚城而无可奈何。等把火药配置出来,大军南下……一路雷霆,什么坚城都化为齑粉。” 过了半日,数骑疾驰而来。 “快!” 莫展催动马匹,第一次露出了焦急之色。 日头渐渐西斜。 商队已经看到了城池。 按照规矩,他们需要查验随行的人,若是多了,或是少了,都会被扣留。 另外便是查验货物,看看是否有违禁品。 “止步!” 拒马之前,几个军士懒洋洋的喊道。 车队停下,商人笑着过去,手中微微一抖,一锭银子就到了带队的小旗官手中。 小旗掂量了一下银锭,指指货物,“查。” 几个军士过去,胡乱掀开篷布,或是打开箱子翻看。 有人过来核查人数。 “进关时十三人,出关……十三人。王某,面黑,微胖……” 不多时,查验完毕。 两个密谍心中一喜,只觉得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般的畅快。 他们穿过城池,一路上还买了些吃食。 只需出了前方的城门,就是出关了。 出关之后,就算是守军追击,两个密谍也有把握逃脱。 商人拿出查验过关的文书递给城门一个小吏。 “过。”小吏在文书上盖了个章,笑道:“又能挣一笔了。” “都是托福,托福!”商人满脸堆笑,不动声色的又是一小块银子。 这便是关卡……看似无形,却至关重要。 马蹄声在后面传来,两个密谍回头。 数骑看着风尘仆仆的追来,两个密谍面色剧变,策马就向外冲。 “拦住他们!” 莫展厉喝。 小吏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去阻拦。 刀光闪过,小吏胸口中刀,跌跌撞撞的后退,但却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态。 就这么一下,让城门中的军士们赢得了反应时间。 拒马是面对城外,这里是城中。军士们拿起长枪,冲着两骑厉喝,“下马!” “冲过去!” 两个密谍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 一个密谍率先撞到了长枪上,人随着惯性飞了过去,他扑倒了两个军士,一便奋力挥拳,一遍喊道:“走!” 另一个密谍咬牙,从他打开的通道内冲了过去。 长刀摆动,把刺来的长枪挡开,眼瞅着前方就是城外。 密谍心中大喜,就回头想看看同伴。 “小心!” 密谍回头看到的是一抹刀光。 刀光落在了他身下马匹的脊背上。 血光闪过,战马长嘶着轰然倒下。 密谍落马,单手一撑就站稳了,他刚想往外跑,突然止步回身挥刀。 可身后的追兵却仿佛知晓他会如此,轻松挡住了这一刀,接着长刀一撩,一股巨力涌来,密谍手一松,手中长刀就被挑飞了出去。 刀光再度闪过,密谍闭上眼睛,亲人的容颜闪电般的在眼前掠过…… 长刀却突然止住,搁在了他的脖颈上。 密谍睁开眼睛,“锦衣卫!” “新安巷护卫,莫展!” 夕阳下,莫展持刀,嘴角微微翘起。 他做到了! 就在火药配方即将被送出关之前,他拦截成功。 …… 此刻的蒋庆之已经到了后世十三陵那里。 “就是此处。” 老丈人没问他回去做啥,而是很专业的带着蒋庆之勘察墓穴。 挖开的墓穴内,此刻蓄积了半坑水。 “这棺木若是浸泡在里面……”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看的那些考古节目,许多墓葬被挖掘开来,棺木里都是水。 “时日久了必然会浸入棺木中。”老丈人低声道:“其实就是要个心安罢了。” “那墓葬的风水果真对儿孙有好处?”蒋庆之很是好奇这个。 可我闺女的肚子至今还没消息……李焕看了他一眼,“这玩意儿……说实话,若是真有用,那秦为何二世而亡?” “您是说,风水一说是无稽之谈?”蒋庆之问道。 “难道这些所谓的风水还能去寻这人的儿孙后代?”李焕说道。 蒋庆之一怔,心想也是哈! 这时钦天监那边来人请蒋庆之去,等他走后,李焕身后跟着的神棍说道:“寺丞,风水只之说确有其事。下官知晓的就有好几例。” “本官知晓。” “那您还……” 那你还忽悠自家女婿? 李焕轻声道:“二娘子从小就乖巧,从不让我和她娘操心。这么懂事的孩子,我本以为能一生顺遂,谁知……婚后至今依旧无子。外面多少人在讥讽她,多少人在等着那份休书。” 他叹道:“她至今无子,本官若说风水确有其事,可恩及儿孙。庆之会如何想?” 此处墓穴随即被填埋,按照钦天监的说法,此处有邪祟,当做九九八十一日法事来消灾免难。 蒋庆之看到钦天监的一个官员,和太常寺的一个神棍,外加一个道人悄然商议着什么,好死不死的,孙不同这厮好奇心发作,便偷偷去听了一耳朵。 “伯爷,那道人说做法事扣下的好处三七分。” 这特么……蒋庆之无语望天。 蒋庆之身在皇家公墓,心却在莫展那里。 是夜,他久久难以成眠,干脆就披衣出门。 夜色下的十三陵……此刻还不能叫做十三陵。 夜色下的皇家公墓看着颇为肃穆,蒋庆之负手在夜风中看着远处的长陵。 那里是成祖皇帝的安息处。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葬于南京,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从此帝陵也就跟着转移到了这里。 蒋庆之想到了成祖皇帝的戎马一生,想到了后世被人掘墓的万历帝。 “伯爷可是发古之幽思?”身后有人问。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蒋庆之回身,徐渭拱手,“伯爷是在担心莫展那边吧?” 蒋庆之点头,“其实我担心的不是俺答获得火药配方。” 他担心的是西方。 此刻西方火器发展处于一个平稳期,想突破还得要等数十年。 火药是一切火器的基础,蒋庆之配比出来的火药威力比之西方的更大。若是配方流到了西方…… 他不敢想! “可惜石头不在。”蒋庆之有些遗憾。 若是孙重楼在,以这厮侵略如火的性子,最适合去追捕密谍。 二人低声说了些后续的事儿,天明,蒋庆之带着徐渭等人去了长陵。 缅怀了一番成祖皇帝后,蒋庆之看时近中午,便带着众人回来。 “就在此处如何?”钦天监的人确定了地方。 “占卜吧!”老丈人说道。 两个神棍开始了占卜。 “吉!” “大吉!” “再来。”李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一次更好,两个大吉。 “可还有别的法子?”李焕问道。 两个神棍相对一视,“烧龟壳。” 这什么鬼? 蒋庆之不解,徐渭低声道:“远古时期,每逢出征或是有大事,都会烧龟壳来占卜。占卜的卜字,便来自于烧龟壳的声音。甚至贵人今日是否能出门,有时候都得烧个龟壳来占卜一番。” 那得捕杀多少龟? 燕三来了。 蒋庆之以为这厮是来监督,可他却径直拉着蒋庆之去了边上。 “陛下担心配方出塞,令我燕骑好手一路追杀。” “何时出发的?” “就在你进宫禀告之后。” 此刻才来告知,道爷这是担心蒋庆之不满? 怎地和哄孩子般的……蒋庆之笑了笑,他没那么小气。 “陛下吩咐,就算是追杀到所谓的王庭,也要把配方追回来。” 蒋庆之点头,燕三又问了一番墓穴的事儿。 “烧龟壳?”燕三愕然。 “伯爷!”远处一个护卫喊道:“莫展回来了。” 蒋庆之心跳加速,远处莫展下马,举起手中的一张纸…… 身后传来了神棍们的欢呼,“大吉!大吉!” 蒋庆之闭上眼,双手合十。 “大明,大吉!” 第521章 弄死那些小矮子 火药作坊所知者不多,所以当帝王怒火降临,九名官吏不经审讯便被处死,引发了言官们的不满,纷纷上疏抗争。 奏疏尽皆在赵文华那里被压了下去。 “我也是一堵墙!”赵文华看着那些奏疏笑道。 严嵩令人去御史台呵斥言官,引发了一番反弹,据闻御史台有御史当众骂严嵩是佞臣,老狗。 随后那个言官就去了地方为官,据闻那地儿山民凶悍,他的上一任就是死在了官衙中,脑袋都丢了。 蒋庆之觉得严嵩能得道爷信重不是没有道理,就凭这份背锅的勇气,陆炳拍马难追。 这件事儿蒋庆之并未参与。 难得的秋日高照,他带着家人出去散心。 城外,墨家基地的围墙已经监造完毕,遮住了外界的探寻目光。 秋日游,游的就是一个神清气爽。 马车里,李恬把车帘掀开,看着外面的秋日景象,不禁笑道:“这天越发清朗了。” 跟着一起清朗的还有蒋庆之的心情。 “石头。” “哎!” 孙重楼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主仆二人都很是欢喜。 “你师父上次问你的婚事,夫人那边给你相看了几个女子……” “我不着急。”孙重楼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 “你师父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 蒋庆之不厚道的笑了,“回头小心被收拾。” 富城逼婚的手段非同寻常,就两个字,絮叨。 “长威伯!” 前方道旁等候的是杜贺。 “老杜!”蒋庆之招手。 杜贺策马过来,挤眉弄眼的道:“昨日成国公被一众武勋挤兑,说他吃里扒外。” “什么意思?”蒋庆之不动声色问道。 “武学重建的目的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就是要让武勋和将门再无存身之地。那些武勋憋着一肚子火气,昨日正好冲着成国公发飙。” 杜贺想到自己当下的境遇,不禁暗赞一声贤妻,心想若非妻子当初果断,让自己去新安巷投诚,如今自己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满腹怒火,也满心茫然,不知未来当如何。 “老朱如何说?”蒋庆之问道。 “成国公拍了桌子,说若是儿孙有出息,武学那边说了,优先录用武勋和将领的子弟,够不够?不够,难道你等的无能儿孙上了沙场,身边还得带着几个名将宿将做智囊?好大的脸面!” 老朱的毒舌天赋看来不亚于徐渭啊! 蒋庆之莞尔。 “那些人便发牢骚,说家中如何艰难,成国公讥讽他们,说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等祖上积攒的功勋,也差不多吃到头了。这富贵再延绵下去,那不是福,是祸!” 老纨绔这话倒也不假。 杜贺唏嘘道:“有人反驳,说夫子的后人为何能富贵延绵不绝?” 蒋庆之呵呵一笑,知晓老朱定然是作难了。 杜贺说道:“成国公突然就笑了,说……”,他压低声音,“说那府中不知多少龌龊事儿,这事儿暂且不提。 这个帝王拜一拜,哪个帝王拜一拜,一朝改朝换代,无论是谁入主中原,那家子都诚惶诚恐,只知晓高呼万岁,就如同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一家子就如同是庙里的木雕神像,就是个摆设。且还得战战兢兢的,生怕惹来帝王忌惮,这等富贵谁要?” 这番话颇有哲理,蒋庆之没想到看似纨绔的老朱竟然有如此深刻的一面。 “那些武勋退而求其次,便让成国公出面,劝说伯爷放一条出路给他们的儿孙。” 蒋庆之笑了笑,“所以你今日是来做说客的?” 杜贺摇头,正色道:“如今我老杜跟着伯爷,只求沙场觅功名。至于儿孙,等小伯爷出世了,我的儿孙自然会跟着小伯爷。富贵我愁什么呢?” 这个无赖! 蒋庆之指指他,笑了笑,但却默许了。 他必须要给追随者一些好处,否则谁愿意跟着你? “你回去放话。”蒋庆之思忖片刻,“一切恩典皆来自于上。另外,富贵就两条路,第一条文,一条武。其实还有第三条,只是看他们愿不愿走。” “哪一条?” “出海!” …… 在蒋庆之出手整顿武学,开除了十余学员后,武勋们就连日聚会。 昨日他们和老纨绔争执了许久,好不容易得了个许诺:庆之那里不会赶尽杀绝,不是说了吗?武勋子弟优先录用。 “这有屁用!” “老子那儿子成日睡到日上三竿,让他每日早起出操,他能和老子翻脸!” 澄阳伯魏荣想到十九岁的儿子魏芳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人劝道:“老魏,你那儿子也忒不像话了些,你祖传的大棍子呢?该用上了。” “是啊!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听话就揍。” 魏荣冷笑,“你老王的两个儿子,一个好嫖,一个好赌。你陈家的独苗也好不到哪去,整日沉迷斗蟋蟀,据闻有次输掉了三千贯?好大的手笔。” 被反杀的两个武勋随即反击,三人口角没多久就升级为斗殴。 顿时房间里乱作一团,武勋们或是看热闹,或是打太平拳。 没多久,魏荣以一敌二竟然大获全胜,他得意洋洋的抹去鼻血,“不是老子吹,老子那儿子也就是懒了些,可力气不小,真要动手,你们的儿子联手都不是对手。” 一个武勋阴恻恻的道:“当下最要紧的是给儿孙们留条后路,此事陛下多半是不管的……” “陛下?我等在陛下眼中就是米虫。” “武学中陛下只是挂名,管事的还是蒋庆之。此事还得落在他的身上。” “此人对我辈没什么好感,他若是在,我等再无出头之日,要不……”一个武勋目露凶光。 魏荣骂道:“草泥马!虽说老子不满蒋庆之,可老子也知晓此人乃是军中难得一见的名将。老子不及他,私下也嫉妒他,可让老子对他下黑手,老子做不到。” 他看着众人,“我魏荣不能一心为国,可却钦佩这等为了大明甘愿得罪天下人的勇士。谁特娘的想对他下手,老子便弄死谁!” 众人默然。 良久,有人苦笑,“那我等该如何?等武学那些学生学成归去,军中渐渐就成了他们的天下。咱们的子弟和门生再难寻到出头之日。家族自然就会没落了。” 叩叩叩! 有人叩门,接着门开,一个随从轻声道:“显章侯来了。” 杜贺走进来,见满地狼藉,众人神色怅然,便问道:“这是闹翻了?” “显章侯来的正好。”魏荣说道:“你是长威伯的嫡系,如今咱们进退两难,那位如何看?若是袖手旁观,乃至于落井下石,须知咱们这些家族一旦联手,儒家也得掂量一番。” 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杜贺。 但有人却低声道:“玛德!杜贺娶了个好婆娘!” 杜贺和蒋庆之对赌惨败,是马氏逼着他去新安巷投诚,这事儿当时被武勋圈子传为笑谈。 事到如今,这些武勋却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这位墨家巨子的心腹。 扪心自问,换了他们自己,此刻大概也会幸灾乐祸,心旷神怡。 杜贺微笑道:“本侯才将去见了长威伯,长威伯说,三条路,文武。” 众人大多摇头。 魏荣说道:“数代人之后,我等的儿孙早已没了那股血性,上了沙场是送死,误人误己,还特娘的误国。至于文那就更扯淡了,咱们的儿孙有几个读书有出息的?都特娘的贪玩,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 “长威伯说,墨家蛰伏千年,历代墨家子弟出海者不少。回来后说海外有无数大小岛屿,有的土地肥沃,有的金银遍地,有的牛羊成群……这些岛屿多无人,即便是有人,也是那等蒙昧的土人。” 看着眼睛发光的武勋们,杜贺心想,长威伯所料不差,这些人果然动心了。 “另外,海外有诸国,比如说天竺,那地儿人傻钱多,只需开着船去,用丝绸、茶叶、瓷器等物便能换回十倍以上的收益。。” “十倍以上?” “人傻钱多?” “遍地金银……为何不去占了?” 杜贺压压手,说道:“长威伯说了,大明当下这个局势你等也该看出来了,内部忧患重重,可终究就是两个问题,缺钱,缺粮,而海外却不缺这些。”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壶,仰头干了,把酒壶放下,“何去何从,你等自己思量。” 杜贺走了。 室内安静了许久。 “可如今不是海禁吗?”有人打破寂静。 魏荣咬牙,“娘的!为何海禁?是何道理?” “倭寇横行,东南那边不得不海禁。” 魏荣看着众人,“倭寇,那是事?” “弄死那些小矮子!” …… 伯府后门。 胡宗宪和徐渭今日没有跟随出城,而是在家享受秋日悠闲。 风从巷子口那里吹来,二人举杯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酒!”徐渭放下酒杯,拿了一块蛋肉卷,细细的吃了一口。 “伯爷让杜贺去和那些武勋交涉,想来听到这等好处,那些武勋会心动吧!”徐渭笑道。 胡宗宪却喜欢腌蚕豆,吃的津津有味,“那些武勋定然对伯爷生出好感。” “伯爷一直想推动废除海禁,打造一支庞大的船队。可他若是开口,群臣定然会群起反对。没有诸部配合,此事万难能成。” “今日之后,这些武勋定然会成为废除海禁,重建水师的支持者。伯爷不费一文钱,不说一句话,便多了一群盟友。” “那些盟友估摸着还在得意洋洋,说伯爷惧怕武勋,无奈低头。” “说实话,老胡。”胡宗宪把酒杯放下,拍拍手。“伯爷若真要对付谁,那手段,真是令人胆寒。” “这才是值得我徐渭追随的墨家巨子。” “这一杯……” “为了伯爷!” “不,是为了巨子!” “是了,为了巨子!” 第522章 风吹墙头草,规矩不能要 一个团体最重要的是纲领。 其次,这个团体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首领,还是为了这个团体的目标,也就是纲领。 为了首领,那么这个团体迟早会演变成野心家的温床,造反的基地,必然会引来官方力量打击。 而为了团体,或是为了团体的目标,那么哪怕你人多势众,也会被视为规则的遵守者。 儒家就是如此,看似庞大的儒家拥有一个共同的纲领,那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所以哪怕儒家再庞大,帝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和他们联手共治天下。 严党内部也是如此,严嵩父子带头贪,下面的自然有样学样,大伙儿上下其手捞钱,为了升官发财聚在一起结党,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私利。 这样的组织看似强大,可实则不堪一击。 “一旦严嵩父子倒台,严党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陆炳淡淡的道。 “元辅劳苦功高,陛下那里会有多体恤。”徐渭说的很是含糊,让人无法判断自己的立场。 这里是徐家。 一身便衣的陆炳在先前悄然而来。 徐阶不知他的来意,但依旧以礼相待,只是不冷不热的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周旋。 陆炳微微挑眉,眼眸中多了些温和,“当下朝中局势颇为杂乱,儒墨大战会一直延绵,不知元辅支持何方。” 徐阶微笑道:“老夫也不知,不过,想来元辅会支持陛下喜爱的一方吧!” “蒋庆之!” 徐阶默然。 “莫怪陆某揭短。”陆炳轻声道:“阁老两位弟子转投蒋庆之门下,在外面传为笑谈。阁老可知,威望乃是元辅的命门。身为元辅者,若无威望,如何压制百官?” ——你的的威望早已随着两个弟子的离去荡然无存。 陆炳仔细看着徐阶,想找到这位阁老的一丝怒意,可那双眸子里依旧温润。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徐阶说道。 ——老夫不在乎! 所谓无欲则刚,徐阶的滑不留手让陆炳也生出了无奈的感觉,他轻叹道:“阁老如今境遇颇为艰难。我看着……也有些不忍。” ——联手吗? 徐阶的眉微微一动,但随即笑道:“这是磨砺罢了。” ——严嵩当年也经历过这些,老夫为何不能? 陆炳含笑道:“当初我与元辅短暂联手……” ——没有我陆炳,夏言不会倒台,严嵩此刻依旧还在内阁装孙子! 你徐阶若是想有所作为,和我陆炳联手才是最佳选择。 徐阶叹息一声,“陆指挥使今日来是……” 陆炳微笑道:“听闻阁老家中次子尚未娶妻?年轻人,莫要挑花了眼。” 说完,陆炳起身拱手,“天气不错,阁老该出去转转才是。” 等陆炳走后,徐阶坐在那里,良久幽幽的道:“二郎呢?” 身边随侍的老家人说道:“二郎君出去了,说是和人约好的出城游玩。” 老家人跟着徐阶多年,资格老,且也是心腹中的心腹,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老爷,陆炳这是来求联姻的吧?” 徐阶点头,“陆炳长袖善舞……他手握锦衣卫,可提供许多消息。消息……严嵩父子……” 他陷入了沉思中。 老家人低声道:“说起来,蒋庆之不但是陆炳的对头,也是老爷的大敌。这同仇敌忾……” 那双松弛的手,缓缓紧握。 …… 蒋庆之一家子在城外寻了个有水的地方安营扎寨。 蒋庆之在河边垂钓,发誓今日要做一顿鱼火锅让妻子开开眼。 可这条河中的鱼儿却不给面子,半晌浮漂都不动一下。 “伯爷,二位皇子来了,还有公主。”侍女走过来禀告。 蒋庆之看着浮漂,恼火的道:“这河中定然无鱼!” “我来吧!”李恬说道。 “你?”蒋庆之打个哈哈,“也罢。” 他起身过去,裕王和景王护着一辆马车来了。 “表叔。”车帘掀开,长乐欢喜喊道。 小姑娘看来被关的太久,出一次宫欢喜的和过年似的。 “回头提醒我和陛下说说,这日子不能这么过。”蒋庆之摇头,“这不是过日子,是自我囚禁。娘的,谁说帝王家的日子好过,让他们来试试,无需多,半年就能让一个人发疯。” “是。”孙不同赞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伯爷能管教皇子皇女。” “这也不是好差事。”蒋庆之说道,“这俩小子一个装傻,一个精明的不像话。不小心就会掉进他们挖好的坑里。被埋了还得帮他们数钱。” “见过表叔。” 裕王和景王行礼,长乐蹲身,站直后迫不及待的道:“我要去钓鱼。” “去吧去吧!”蒋庆之指指河边,“不过别怪表叔没提醒你,这河中无鱼。” “哎哟!”河边的李恬突然猛地站起来,惊呼一声。 蒋庆之下意识的就像跑,却见李恬一提钓竿,那钓竿顿时就弯曲的不像话,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上鱼了!”黄烟儿拍手。 “表叔,有鱼!”小侄女撒腿就跑,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喊道:“公主,礼仪,礼仪!” 蒋庆之蹙眉,“这群人盯着长乐作甚?” 裕王苦笑,“长乐到岁数了,如今宫中正琢磨为她寻摸驸马。公主难嫁,若是不弄个贞静的名头,谁愿意尚公主?” 艹! 蒋庆之指着几个宫女,“叫回来。” 孙不同疾步跑过去,挡在了几个宫女身前。 “让路!”一个宫女叉腰喝道。 孙不同笑嘻嘻道:“我若是不让呢?” 宫女冷笑,“回头宫中震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我呢?”身后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宫女回身,行礼,“见过伯爷,如今公主大了,名声最要紧。” “人都被你等约束成了傻子,还嫁什么人?”想到历史上小侄女儿早逝,蒋庆之就怒不打一处来,“回去告知卢靖妃,没事儿让长乐松缓些,少拿什么狗屁规矩约束她。” 宫女忍不住说道:“历来公主都是如此。” “我说了,这规矩该改一改了。”蒋庆之抖抖烟灰,“都回去!” 宫女本想反驳,可想到当初蒋庆之毒打长乐身边女官的光辉事迹,抬头就看到蒋庆之身边那个笑嘻嘻的巨汉……据闻此人匪号阿修罗,杀人不分男女。 另一个冷着脸,上次宫女听景王在卢靖妃那里提过,好像是什么第一刀。 宫女蹲身,“是。” 随即她便回去复命。 夏言溜达回来,得知此事后叹道:“你何苦为了这事儿驳了卢靖妃的面子。再有,大明公主不好嫁是事实,若是不管束严一些,更是难嫁。难道让长乐在宫中一辈子?。” 蒋庆之看着两个装傻子的侄儿,“你二人可愿多养一个妹妹?” 裕王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景王淡淡的道:“谁欺负长乐,本王弄死他!” 李恬看样子真钓过鱼,溜鱼的手法不错。长乐就在他的身边紧张的不行,不时拍手叫好,不时又紧张兮兮的叫嚷小心…… 为了这个可怜敲巧的侄女儿,得罪卢靖妃又有何妨? 蒋某人本就是洒脱的性子,随即把此事丢下。 “好大的鱼!” 一条足有七八斤的大鱼被李恬拉了上来,她回头看了蒋庆之一眼,那脸儿红彤彤的,嘴唇微红,双眸中都是光。 “娘子好手段!”蒋庆之一脸严肃的拱手,“为夫甘拜下风!” 李恬不禁大笑。 小侄女儿不知他们夫妻之间为何这般笑,也跟着捧腹笑了起来。 夏言若有所思,“这日子,好像才有些意思。” 裕王和景王坐在河边,吹着河风,晒着太阳。 “表叔看来对宫中的规矩颇为不满。”裕王双手抱膝,看着在那边围着大鱼欢喜的妹妹说道。 “宫中规矩太多,表叔上次私下说,这帝王做的如同囚徒,难怪父皇宁可隐入西苑。”景王说道。 “你母妃那边……” “回宫我就去见母妃,此事……咱们的规矩可以不变,不过长乐那里让她松散些。至于嫁得出去嫁不出去,她难道不是咱们的妹妹?” 景王看着裕王,“你意下如何?” 裕王点头,“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 宫女回到后宫,当即去请见卢靖妃。 今日正好卢伟来探望妹妹,二人正在说着家中的一些事儿。 宫女进来,行礼后说道:“长威伯说,宫中管束公主和皇子们太过,当让他们松散些。” 卢伟一怔,看了妹妹一眼,低声道:“这话犯忌讳。” 宫中规矩不是外臣所能干预的。 哪怕是亲戚。 卢靖妃微微挑眉,一股子凌厉的气息就迸发出来,但旋即就爽朗大笑。 “这个长威伯,他疼爱长乐,难道我就不疼她?”卢靖妃说道:“去禀告陛下,就说长乐规矩学的差不多了,我这边想让她松散些,可否。” “是。”陈燕急匆匆去禀告。 “娘娘这是为长威伯背锅呢!”卢伟讶然,他这个妹妹聪明绝顶,怎会干这等事儿? 卢靖妃淡淡的道:“陛下神目如电。” 没多久,陈燕回来了,说道:“陛下说,娘娘乃是个不喜管闲事的性子,此事多半是庆之所为。朕既然让他管束皇子皇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原来这一切都在陛下的眼中无所遁形……卢伟不禁脊背发寒,看向妹妹的目光中都是钦佩之色,也有心疼之意。 要在这样的后宫中生存,并得帝王宠爱,该有多艰难。 “另外,陛下说今日晚饭会过来。” 道爷自从决定走出西苑后,许久未曾来后宫了。 这一来,就是来卢靖妃这里。 这是奖励! 卢伟起身,“娘娘高明。” 卢靖妃幽幽的道:“我须得战战兢兢,绞尽脑汁方能站稳。而长威伯却依着本性,嬉笑怒骂自成一体,却更得陛下信重。” 那个小子……卢靖妃看了兄长一眼,“可惜了!” “是。”没能做成蒋庆之丈人的卢伟低下头,心中大悔。 第523章 还是做恶人比较爽快 太祖高皇帝登基后,对文人,文官的不信任几乎尽人皆知。 他杀文官如杀狗,不但杀,还剥皮实草。没事儿就弄个人皮稻草人丢在地方,新官上任就得去拜见这位‘前任’ 当看到那个人皮稻草人时,相信许多官员都会被吓的魂飞魄散。 但很奇怪的是,过后他们依旧该贪就贪。 当初的恐惧仿佛从未存在过。 人都有侥幸心,此辈不可信……这是某位帝王留下的政治遗言。 既然文官不可信,那就另起炉灶。 于是宫中就成了一个小朝廷,什么锦衣卫,什么东西厂,什么这个监那个局……一应俱全。 就算是和文官彻底翻脸,帝王也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来维系统治,和文官对峙。 这也是嘉靖帝能和文官翻脸后,依旧能坐稳帝位的缘故。 宫中的机构繁杂,一般人压根就摸不清里面的道道。 冯源这等火器痴人更是如此,哪怕在兵仗局干了大半辈子,他依旧对兵仗局内部的权力构架一窍不通。 蒋庆之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冯源也不好意思再去请教,便带着问题回到了兵仗局。 “老冯回来了?” “老冯,不是说你攀高枝去了吗?怎地回来了?不会是被长威伯给赶出来了吧?” “哈哈哈哈!” 工匠们带着羡慕的情绪调侃着冯源,冯源呵呵笑着,寻到了几个老工匠。 “有个事儿要请你等参详一番。”冯源蹲下。 “好处!”一个老工匠笑道:“没有李二家的好酒喝,休怪老夫不给你面子。” “我请!”冯源点头应了,他是个认真的人,既然说了请客,那必然不会打折扣。几个老工匠这才蹲下。 “啥事弄的这般郑而重之,竟然要咱们几个一起出手?” “这事儿有些麻烦。”冯源指着边上钻空的土机床说道:“新安巷那边弄了个新东西,需要钻孔。那孔越直越好。这玩意儿钻出来的空看似笔直……” “直个屁,若非嫌麻烦,老夫自己弄都比钻出来的直。”一个老工匠不屑的道。 “是啊!”冯源挠挠头,“可这东西要的多不是。只能用这个东西来钻。老夫此来便是想请你等参详参详,可有改进的法子。” 一个老工匠看了一眼土机床,“你莫非是想改进这个钻孔的床子?” 冯源点头,“咱们都知晓,这钻孔要想笔直,就得让这床子自身能严密贴合。” 也就是让土机床自身的构造精度提高,然后才能提高钻孔的精度。 几个老工匠面面相觑。 “这事儿……” “若是逐一打造如何?” “难,这东西的要紧地方都是好钢弄出来的,手上功夫弄不动。若是弄了铸的,那也是白瞎。” “若是多弄些出来挑选……呸!那耗费之大,怕是新安巷那位有钱的伯爷也会吐血。” “城外墨家那块地如今每日耗费多少钱粮?那位伯爷怕是也没米下锅了。” “若是重新弄个新床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工匠低头,用手中的尺子在地上画了个图。 这位是兵仗局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工匠。 连冯源都眼巴巴的等着他的计算结果。 老工匠叹息一声,“从头弄的话倒是有可能,不过至少得一两年,且耗费的钱粮怕不是少数。” 从头设计打造一款机床,中间还得经历失败和各种错误……一两年就能出来,丢在后世也能令人瞠目结舌。 冯源失望的道:“别的法子可有?” 老工匠摇头,“老冯,听老夫一句劝,莫要好高骛远。此等事尽力而为即可。至于打造新床子……” 众人相对苦笑。 “陈太监!” 陈实来了,见到冯源后,本来板着的脸多了一抹笑意,“老冯回来了?” “是。”冯源恭谨行礼,“小人有些难题回来请教。” “只管问。”陈实笑道。 等他走后,老工匠说道:“其实陈太监算是不错了,至少比工部那些官员强。” “可不是,听闻工部那些官吏压根没把工匠当人看,克扣钱粮不说,动辄打骂。” “打骂也就罢了,最令人头疼的是不懂装懂,明明该往西,他们偏说往东。你可敢问一句:你懂个屁? 但凡反对,先一顿毒打再说。久而久之,工部那边的工匠都学乖了,上面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至于什么革新,关我鸟事。” 众人一阵牢骚,令冯源不禁唏嘘不已,心想长威伯对老夫的支持若是说出来,能让这帮人嫉妒的眼珠子发红。 想到蒋庆之所说的青史留名,老冯心中火热,准备回去继续琢磨。 就在第二日,有人去工部请见蓝臻。 “蒋庆之那边遇到了难题,据闻是关于钻孔的麻烦。冯源一筹莫展求到了兵仗局,兵仗局那些老工匠也无能为力。” “知道了。” 等来人走后,冯源猛地挥拳,一下就蹦了起来。 蒋庆之当初向工部求援,想让工部支援他一些工匠。姜华无所谓,蓝臻却出面反对,并把工匠们最近的事儿安排的密密麻麻的,压根腾不出时间。 而蒋庆之的回击就是:老子要弄的是利国利民的宝贝,你工部难道还敢阻拦? 现在大伙儿都在盯着新安巷,等着看蒋庆之能弄出什么宝贝来。 京师士林议论纷纷,刚开始还颇为谨慎,毕竟大伙儿都担心墨家蛰伏千年留下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旦被蒋庆之丢出来,工部敢不给工匠,道爷能一记掌心雷把工部轰没了。 可时光流逝,新安巷半分动静也无。让那些人信心高涨了起来。 蓝臻当初反水后,和工部尚书姜华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如今姜华也在等着蒋庆之的宝贝出笼。一旦成功…… 蓝臻面色潮红,兴奋的无以复加。 “蒋庆之,老夫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一旦蒋庆之拿不出好东西,儒家那些人自然会鼓噪起来。 蓝臻什么都无需做,等着收获胜利果实就好。 他当即叫来心腹,吩咐道:“工部的工匠务必要看牢,不许去帮衬外人。” “侍郎放心,哪怕是成国公来了,也休想从咱们工部借到工匠。”心腹心领神会。 等心腹走后,蓝臻瘫坐在椅子上,兴奋过后的疲惫潮水般的涌来。 他闭上眼,突然身体一震,“老夫何时这般不顾大局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复杂。 嘴唇蠕动几下,“就这么一次,此事后,老夫当一心为公,一心……绝无私心。” …… 蒋庆之去了一趟火药作坊,看到现场管理混乱,不禁怒道:“这就是所谓的重视?” 随行的工部尚书姜华尴尬的道:“平日里老夫也看顾不过来。” “此事我看该让宫中插一手。”蒋庆之认真的道:“姜尚书,不是我蒋庆之发牢骚,你工部管束有些不力啊!” 这是敲打,姜华对此心知肚明。他也知晓,换个人蒋庆之还不乐意敲打,你爱谁谁,倒霉了爷不踩你一脚就算是慈悲心肠。 “回头老夫就着手此事。”不过对让宫中人插手火药作坊的事儿,姜华有些犹豫。 “这事儿若是老夫点头,回头工部上下都得埋怨老夫。” “是国事要紧,还是你老姜的颜面要紧。”蒋庆之毫不客气的道:“换个人我能建言让宫中全盘接手。” 跟着姜华的官员被蒋庆之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了,“这是我工部之事。” 这里禁止明火,蒋庆之叼着一支没点的药烟,斜睨着官员,“这玩意儿是老子弄出来的,怎地,不服气?不服气也给老子趴着!” 官员被这话堵住了,面色涨红如猪肝。 姜华苦笑,“罢了罢了,依你,依你!” 蒋庆之笑了笑,“老姜,给你一句忠告,好官不是好脾气。” 姜华若有所思。 蒋庆之扬长而去,官员冷笑道:“得志便猖狂,我倒要看他能猖狂几时。到时候弄不出我工部认可的好东西,休想带走一名工匠。”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缓缓回头。 历来好脾气的工部尚书姜华冷冷的看着他。 “尚书,下官……” “广西那边推广沼气池不力,你去帮衬一番。” 广西那地儿……那不是半蛮荒地带吗? “尚书,尚书……” 姜华大步往外走,“果然,还是做恶人比较爽快!” 蒋庆之老早就看工部的管理模式不爽,但却没办法伸手。今日憋着的郁气尽数发泄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回到家中,多多从他的身前叼着一只老鼠走过,见到蒋庆之,止步抬头,示意铲屎官要不要分一口。 蒋庆之摇头,多多遗憾的溜了。 “伯爷,冯源一直说有事求见。” 仆役等了他许久。 “知道了。” 蒋庆之先去了后院,“娘子。” “哎!”李恬正在看书信,书信是嫁到外地的闺蜜写来的,信中说了一番羡慕她的话。 “午饭让厨房弄个红烧肉,要甜口的,最近不知怎地,就喜欢吃甜食。” “知道了。” 蒋庆之这才去了家中的‘小工坊’ 冯源见到他就羞愧的道:“小人无能。” “遇到难题了?” “是。”冯源把难事儿说了,“……最麻烦的便是伯爷说的精度,床子的精度不够,钻出来的孔自然就不直。” “也就是说,你想改进这个钻床,但却弄不到精密的部件。” “是。” “这事儿……” “小人无能!” “我来办!” 蒋庆之感知了一下脑海中一直没派上用场的小机床。 该大发利市了! 第524章 蛊惑 出了院落,蒋庆之听到猫叫,抬头一看,多多正在屋顶玩耍,可它玩的是什么…… 一只老鼠在它的爪子下瑟瑟发抖,多多抬起爪子,退后几步,可老鼠却不敢跑。 多多一爪子把老鼠拍远,老鼠撒腿就跑。多多不慌不忙的跟着,老鼠跑到了屋檐边止步,然后回头。 多多就在后面,好似不满的在催促它。 猫儿的娱乐方式很单纯,也很残忍。 当发电机开启后,蒋庆之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禁百感交集。 机床开起来热个身,自学成才的典范蒋某人把一根半成品长轴精加工了一番。 “伯爷。” 侍女在外面说道: “伯爷,吃饭了。” 蒋庆之摸摸肚子,这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 人一旦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儿,就会看淡物质,看淡欲望。蒋庆之把发电机关掉,拿着长轴摸了摸,感受了一下光滑的外表,不禁赞道:“难道我喜欢的是机加工?” 夫妻二人的小饭厅就在卧室的侧面偏房中,不大,却被李恬布置的格外温馨。按照她的说法,吃饭时看着温馨的东西,自然就会身心松弛,胃口大开。 今日的菜不错,蒋庆之竟然看到了折耳根。 “哪来的?” 蒋庆之前世就喜欢这一口,此刻看到旧爱,不禁欢喜不已,也有些诧异。 后世时,爱折耳根的人爱的死去活来,不爱的人闻到那股味儿就觉得不舒服。 “这蕺菜夫君吃过?”李恬问道。 “蕺菜?” 这不是折耳根,不,这不是鱼腥草吗? “是啊!”李恬笑道:“当年越王勾践就喜欢吃这个。蜀地也爱吃。” 卧槽! 原来折耳根的食用历史竟然这般悠久? 以为大明土著不吃这玩意的蒋庆之讪讪的道:“这玩意儿在苏州府没见过。” “南边少有吃的,也就是蜀地。当年越王勾践吃这个,也是因为饥荒。” 蒋庆之坐下,见主食是饼子,不禁大喜。 一口折耳根下去,久违的味儿让蒋庆之觉得浑身细胞都在欢呼。 再来一口饼,顿时圆满了。 李恬就尝了一口折耳根,马上就吐了出来,“难吃。” 她见蒋庆之吃的喷香,不禁好奇,“这东西有什么好?” “通气。”蒋庆之说道:“鼻子不通气的时候来一顿,保证马上见效。” 这是他前世验证过无数次的经验。 宠幸了折耳根,蒋庆之把目标转向了红烧肉。 三分廋的红烧肉微红,可见厨子火候掌握的不错,来一口,红烧肉在嘴里颤颤巍巍的,上下牙齿轻轻一压,脂肪便在嘴里分解开来。 甜的,咸的,油脂,肉香…… 蒋庆之眯着眼,感受着美味。 什么山珍海味,这个才是王道。 他拿了一张饼摊开,把折耳根和红烧肉放在上面,一卷,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吃着。 吃多了! 蒋庆之觉得这是自己来到大明吃的最多的一次。 “告诉厨房,这折耳根,以后就叫折耳根,折耳根可与腊肉一起炒了,记住要加辣椒段。” 蒋庆之吃美了,在院子里溜达,脑子里觉得空荡荡的,可却又觉得在琢磨事儿。 就像是有两个自己在大脑中存在。 城外墨家基地在打造中,一旦建成,蒋庆之需要一批工匠来作为墨家的最早班底。 而这些工匠不可能是借用,更不可能自由流动。 当下的工匠分为几种,第一种是官方,比如说工部的工匠和兵仗局的工匠。第二种是工坊主的。第三种是铁匠,也就是个体户,自由职业者。 第三种技能单一,且纪律性不强。第二种就算是工坊主愿意割爱,为了保密,蒋庆之也不敢接受。 唯有官方工匠最适合墨家。 这也是蒋庆之和工部蓝臻打赌的缘故。 燧发枪啊! 蒋庆之这阵子琢磨了许久这个大宝贝,甚至顺带还琢磨了一番火炮。 二十年前的那场海战,大明水师被葡萄牙人的火器轰掉了天朝上国的骄傲。但随即就开始了仿制。 当下大明的火器主要就是以所谓的佛朗机铳为主,而且最多的是小口径佛朗机铳。威力也就那样,射程更是感人。 战船需要威力更强大的火炮,陆战也需要火炮这个战争之神来助威。 “火炮,火炮……” 蒋庆之想到了明末时期的大将军炮,据闻什么一炮轰去,糜烂十里,威力巨大。 可在蒋庆之眼中,那种青铜炮除去耗费本就不多的铜资源之外,卵用没有。 那种青铜炮动辄上千斤,在这个时代很难跟着军队行动,只能用于守城。 而在蒋庆之的预想中,当大明内部的矛盾得到初步解决后,将会由守转攻。 而由守转攻就需要能跟随大军迅疾行动的火炮。 重量轻,结构紧凑。 威力还得巨大。 “可惜现在不好弄开花弹。”蒋庆之摸摸下巴,觉得有些遗憾。 第二日,蒋庆之令人把冯源叫来。 “伯爷。”冯源看着没睡好,眼中血丝不少。 “那个钻床的图纸可有?”蒋庆之问道。 冯源愕然,“图纸?” 蒋庆之这才想到当下的工匠大多不识字,画图纸更是难为他们了。 “你说,我画。” 蒋庆之叫人弄来炭笔和纸张。 随着冯源的描述,一个机床雏形在图纸上出现了。 尺寸标好,公差标好…… “妥了。”蒋庆之吹吹这张纸。 “伯爷,兵仗局最出色的工匠也弄不出来。”冯源看着那个所谓的公差,不禁暗自咂舌,觉得蒋庆之定下的精度标准太高了。 不只是京师,冯源敢打赌,这个天下没有谁能弄出这等精度的床子来。 “等着就是了。” 蒋庆之随即去了禁地。 发电机轰鸣,机床启动…… …… 城外的墨家基地中,此刻正在平整地面。 按照蒋庆之的交代,除去绿化带之外,所有地面都必须完成硬化。 这个硬化不是什么铺设石板,而是碾和砸! 巨大的石轱辘被几头牛拖着,在地面来回碾压。 而在预定的工坊位置,碾压之后还得砸。 搭上一个架子,把石轱辘拉起来,然后松手…… 嘭! 王二喘息着,喊道:“拉!” 这是一个简易的杠杆机构,几个民夫一起发力,把石轱辘再度拉起来。 “一二三……放!” 嘭! 半个时辰后,工头喊道:“收工了,收工了!” 王二喊道:“再来一把!” 嘭! 石轱辘重重砸在地面,王二这才心满意足的拿着布巾擦汗。 众人去洗了手,简单擦拭了汗,随后就在工头那里领取报酬。 王二排在中间,听着前方民夫说:“我那兄弟在别的地儿做工,工钱都是一月一结,有时候还会拖延。咱们这每日一结,他听了羡慕的不行,可惜这里不差人了,否则钱再少些他也愿意来。” 王二说道:“当初伯爷说过,咱们都是苦哈哈,家中不说没有隔日粮,可日子也难。每日一结便能及时接济上……” “伯爷对咱们真是没话说。” 王二点头,“只是不知弄好了这里,伯爷可还有别的活计。” “王二,你不是学了砌砖吗?回头在城中随便就能找到个活计。”有人羡慕的道。 王二说道:“活计不活计的,得看跟着谁走不是。” “是这个理。” 领了今日的报酬,王二走出基地,抬头看着远方夕阳把整个天地映照的气象万千,不禁心中一振。 “王二回来了?” “嗯!” “王二,长威伯那地方可还差人手?” “不差呢!” “哎!上次我家小子担心被牵累,没敢去,如今看着……”一个妇人看着王二腰间的钱袋,羡慕不已。 回到家,王二意外看到了客人。 男子看着颇为和气,三十来岁,笑眯眯的正和王二的儿子说话。 “王二?”男子起身。 “是。您是……”男子身上有王二熟悉的气息……在读书人身上见得最多。 男子摸摸王二儿子的头顶,“这孩子聪明,若是去读书,走仕途,弄不好能做个高官。以后你夫妇也能跟着享受富贵……” 王二把钱袋递给妻子,问:“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男子摸出一个钱袋,打开,里面竟然是银锭。 银锭不大,但对于王二这等家庭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若你能把里面的消息……”男子盯着王二,“这银锭就是你的了。另外。”男子再度摸摸孩子的头顶,“这孩子明日就能去读书,一切我来操办,你家一文钱不用出,衣食住行尽数包了。如何?” 王二一怔,他的妻子在侧面愕然,然后下意识摇头。 妇人家……男子眼中有轻蔑之色,只是盯着王二。 他从钱袋中拿出银锭,放在桌子上。 银锭在夕阳辉光之下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令人动心。 王二伸手摸了一下,男子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了,笑出声来,笑声中有七分得意,三分轻蔑。 一群泥腿子没见过世面,不过随意诱惑一番就动心了。 “这便是银锭?”王二拿起看了看。 “只需你点个头,便是你的了。” 王二把银锭放下,“在我日子熬不过去之时,是伯爷给了我一条活路。” “你……你就不为孩子想想?”男子愕然,但毕竟是机敏之辈,马上就找到了天下所有父母的软肋。 “孩子如今也在读书,渐渐明理了。”王二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有慈爱之色,“什么为官,我也想。可做人要知足,要知恩……” 男子听出了决绝之意,冷笑,“须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王二摇头。“我听他们说,此后墨家每年都会招弟子。我的孩子……大郎,以后你想去哪?” 孩子抬着头,“我要跟着伯爷,为伯爷效死!” 男子面色铁青,“等蒋庆之身败名裂时,看你等如何说。告辞!” 他拿起银锭装回钱袋,刚想走,却发现不知何时王二挡在了门口,“想坏伯爷的事,还想走?” “你!” 男子回身,下意识的想去抓孩子。 王二的妻子手持菜刀,虎视眈眈、 孩子拿着小板凳,一样瞪着眼。 “你是坏人!” 第525章 民心向背 凌晨,生物钟唤醒了蒋庆之。 天色昏黑,身边的妻子呼吸细微,一缕秀发搭在在蒋庆之的肩膀上,感觉有些痒。 蒋庆之闭上眼,昨夜他在禁地一直弄到子时,总算是弄出了两根满意的长轴。 汽油还多,但也得节省使用,否则发电机就成了摆设。 昨晚蒋庆之顺带给手机充满了电,听了一会儿音乐,竟然发现没什么兴趣。 他总觉得后世的音乐和此刻的音乐比起来少了些什么。 少了意境! 也少了诚恳。 当一切都被视为挣钱的工具,攫取名利的工具时,一切都会扭曲,远离人类本来的需求和审美。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自己疯狂刷短视频的经历,刷了一阵子后,整个人渐渐焦虑不安,没法集中注意力,做什么事儿都是一阵一阵的。 比如说看书,看了几十秒就觉得不耐烦,恨不能丢下书去干别的。 比如说做事儿,刚上手没多久,就觉得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催促自己离开,去做别的事儿。 直至他进了那支反政府武装,因为担心被政府军和鹰酱的人定位,故而手机使用时间有限定,这无意间却让蒋庆之戒掉了刷短视频的瘾。 戒掉刷短视频几天后,蒋庆之就能拿着书,坐在阳光下专注的阅读。 做事儿也少了急躁情绪……他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人一旦安静下来,才有闲暇去关注身边的一草一木,关注这个世界的美好。 “夫君。” “醒了?” “嗯!” “要不要晨练?” “不要!” “偶尔一次。” “秋季了,夫君要调养身子骨。” 昏暗中,蒋庆之反手摸摸后腰,昨夜他老夫聊发少年狂,梅开二度,今日竟然没腰酸背痛,可见这具身体越发健康了。 起床,洗漱,看着天边的残星和月亮相辉映,整个人渐渐苏醒。 操练,早饭,蒋庆之准备进宫时,有人求见。 “是工地的一个民夫。” 富城说道。 见到王二时,他正紧张的低着头。 “伯爷,便是他。” 听到声音,王二抬头,见是蒋庆之赶紧行礼,“小人王二,见过伯爷。” “我记得你。”蒋庆之笑道:“你那儿子聪明,且孝顺。好生教导,以后定然会有出息。” 王二受宠若惊,“多谢伯爷,多谢伯爷……” 富城在边上微微颔首,徐渭说道:“此人憨实,可用。” 城外基地建好后,需要不少人。而其中关键位置的必须是蒋庆之和墨家能信任的人。 蒋庆之私下和徐渭说,其实最好的法子是自己培养工匠,可时间不等人啊! “吃了吗?”蒋庆之没问事儿。 王二下意识的摇头,然后点头,“吃了。” 看着他涨红的脸,蒋庆之笑道:“带他去厨房,吃饱了再来说话。” 王二羞愧难当,“小人……小人……” “只管去!”蒋庆之笑眯眯的道。 王二说道:“昨日下工后,有人来蛊惑小人做内应,小人把他拿下了。” 卧槽! 本以为王二来是想走门路,求上进,可没想到竟然是送了个‘大礼’,蒋庆之也为之一怔。 “人在哪?”蒋庆之问道。 “那人昨夜拉了自己一裤裆,臭烘烘的,小人担心熏了伯爷,便把他丢在门外!”王二说道。 两个护卫出去,见门外男子被捆的如同一头猪,门子正掩鼻围着他转,嘴里喃喃有词,在研究捆绑的手法,不禁都笑喷了。 一番拷打问话,孙不同来禀告。 “那些人想未雨绸缪,提早布局,在墨家内部安插眼线。”孙不同说道。 徐渭冷笑,“伯爷,那些人若是出手,绝不会只此一起。” 胡宗宪说道:“可要召集那些民夫告诫一番?” “威逼利诱是下下策。”蒋庆之摇头,缓缓说道:“老胡,大明此刻需要的是势。” “势?” “这个大明正处于往下滑落的节点,要想把它拉回来,就得借势。而势从何来?从民心来!” 蒋庆之目光炯炯。“我更想知晓,如今的民心在何处!是在浑浑噩噩,被儒家裹挟着身不由己,还是……” …… “被抓一人。” 陈湛吃了早饭就去了丰源楼。 “去了几人?”杨清问道。 “七人。” “六人足矣。”韩瑜笑道:“那些民夫穷困潦倒,但凡见到银锭,再许以儿孙前程,谁能不动心?” 杨清点头,“财帛动人心,和辛苦做工比起来,哪有到手的银锭爽快。再有,天下父母辛劳一生,不就是想让儿孙有个前程?这天下谁能给他们?” 韩瑜傲然,“唯有我儒家!” “埋下眼线钉子,不但能及时发现蒋庆之弄了什么东西,关键时刻还能给他一击!”杨清抚须微笑,“蒋庆之擅长用兵,定然知晓这边出手就不止一起。不过,除非他把这批民夫尽数不用……” “墨家人少,这批民夫不用他还能用谁?重新招募?”陈湛冷笑道:“当初蒋庆之在城外突然招募民夫,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没能安插眼线。若他重新招募,就不担心咱们往里面掺沙子?” “六人足矣!”韩瑜再度赞道:“此事干得漂亮!” …… 蒋庆之出了家门,莫展警惕的看看左右。 “无需紧张。”蒋庆之说道。 几个乞丐就在巷子口那里蹲着,见到蒋庆之出来起身行礼,“伯爷出门呢!” “嗯!”蒋庆之点头,对莫展说道:“有这些人在,比锦衣卫都管用。” 老乞丐说道:“伯爷,先前有人在巷子口转悠,被咱们吆喝了一嗓子跑了。” “好,辛苦了。”蒋庆之笑道。 “伯爷客气。”老乞丐坐下,双手拢在袖口中,晒着太阳,惬意的道:“这日子,真是不错。” “此等人就怕被人收买了。”莫展从安全的角度说道。 “人能收买,可人心却难。”蒋庆之说道。 到了城门那里,正懒洋洋看着进出人群的军士中有人喊道:“长威伯来了。” 顿时城门那里一阵杂乱,进出的人群发现方才懒散的军士们个个站的笔直,且目光炯炯。 “说是谁来了?” 众人回头,就见蒋庆之下马走了过来。 “见过伯爷!” 军士们行礼,莫展在后面观察人群,不经意看到那些军士的眼神中都是崇敬之意。 莫展一怔,“这难道就是伯爷说的势?” 出城后,他去请教徐渭。 “伯爷说的势,其实说的是人心向背。”徐渭说道:“在伯爷看来,人心不该只是趋利,而是能跟随着这股势而动。儒墨大战,谁能借助这股势之力,谁就能取胜。” “徐先生觉得不妥?”莫展对这个问题有些兴趣。 徐渭说道:“民心趋利,伯爷所说的势,得用利益去交换。而伯爷却认为,能以心换心……” 到了城外工地,郭兴正在吃大肉包子,见到蒋庆之赶紧咽下去,“伯爷,伯爷……” “何事这般急?”蒋庆之问道。 “大事儿,大事儿啊!”郭兴刚想开口,见值夜的护卫过来,这才讪讪的退后。 “伯爷,昨夜有人想收买民夫做内应,被民夫们绑了来。”护卫说道。 徐渭愕然。 “多少人?”蒋庆之问道。 “六人!” 六个说客整整齐齐的跪在工地上,六个民夫有些手足无措的接过奖励……每人两大条猪后腿。 “钱就不给了。不是不舍,是怕糟蹋了情义。”蒋庆之缓缓说道。 徐渭发现六个民夫反而如释重负,甚至看着更为欢喜。 这是为何? 虽然父亲去后的境遇不佳,但从小到大,徐渭的日子过的相当不错,对于底层百姓的心思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他更习惯用自己那个阶层的三观去判断一件事儿,去评判人心。这也是后来杀妻和数度自尽的由来。 …… “二位先生。” 正在下棋的杨清二人抬头,一个随从进来。 “昨日去收买民夫的六人尽数被拿下,被那些民夫送到了城外工地。那六人……如今被蒋庆之送到了兵马司。” 你儒家收买墨家的民夫做内应,手段龌龊,且还愚蠢。 这是活生生打脸! “为何?”韩瑜呆住了,“钱财,儿孙前途……那些人为何不动心?” 杨清也为之惊愕,随从嘟囔,“难道蒋庆之给他们灌了迷魂汤?” …… “这是势。”蒋庆之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抽了一口药烟,对徐渭说道:“大明为何能击败蒙元?” 说完,他叼着烟过去,敲着白板喊道:“上课!” 正在帮忙的孩子们欢呼着跑过来,乖巧的按照座次坐下。 桌椅配齐,文房四宝都有了,但都是便宜货。 郭兴接到墨家基地这个大单能挣不少,得知蒋庆之要买桌椅时,当即拍着胸脯说他全包了,保证是上等货色,但蒋庆之却婉拒。 “锄禾日当午。” “锄禾日当午!” 郎朗读书声中,徐渭发现那些干活的民夫,不少人不时回头看这边一眼,那眼神啊! 徐渭说不上来,但感受到了一种张力和生命力。 那六个民夫加上王二,成了今日的焦点。 午饭时,徐渭故意靠近王二,问道:“为何拒绝收买?难道你不想发财?不想儿孙上进?” 王二用筷子头挠挠头,“小人……其实小人也想,只是小人听伯爷说过,这里……”,他用筷子指着工地,“这里将会打造出让咱们平民百姓能过上好日子的宝贝,能让我等的儿孙从此挺直腰杆的宝贝。小人……从那时起,小人就有个念头。” “什么念头?” “为了小人的儿孙能挺直腰杆,哪怕是死,也要护着伯爷,护着这块地!” 第526章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 吃完饭,徐渭在观察着那些民夫,以及他们的孩子。 按理吃完饭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一刻钟后,徐渭就看到民夫们起身去了工地。 没有人谁组织,没有谁带头,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出发了。 那些孩子跟在后面,年纪大的跟着一起干活,年纪小的便做些杂活。 “这些孩子可有报酬?”莫展问准备打盹的郭兴。 郭兴打个哈欠,“并无报酬。” 徐渭看到了张居正。 二人见礼,张居正指着工地说道:“热闹非凡啊!” 徐渭点头,“可不是。这势头……不小。” 这势头可不就是蒋庆之说的势吗? 势,民心…… 还有蒋庆之所说的那句话,徐渭突然问道:“叔大可知大明何以能立国?” 张居正以为这厮是在考教自己,心中难免傲气发作,淡淡的道:“蒙元残暴不仁,以至于民不聊生。天下人早已忍无可忍。太祖高皇帝兴义兵,天下景从……” “天下景从。”徐渭喃喃的道,突然身体一震。 “大势!”徐渭低下头,眼中闪过异彩,但旋即湮灭。 那个念头被他死死的压了下去。 “文长兄何为问这个?”张居正不客气的道。 徐渭干咳一声,“叔大以为当下大明如何?” 张居正从进了翰林院后,就一直借助着观政的机会,在观察着这个大明,对此有自己的见解。 “流民日增,财赋不足,吏治糜烂,军队无能……恍若前宋末,岌岌可危。” “若再照着这般下去会如何?” “文长兄这是要考教张某吗?”张居正压不住火气了。 徐渭骄傲,张居正更骄傲。 二人相对一视,徐渭轻声道:“若是到了民不聊生的境地……” “有人登高一呼。” 两个骄傲,且胆大包天的家伙相对一视。 “文长兄之意……”张居正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 就如同后世发现了行走的五十万。 你以为老子不知晓你想套话?徐渭心中冷笑,觉得张居正小觑了自己。“这个民不聊生的境地是谁带来的?” “你是说……儒墨之争?”张居正何等聪明,马上就知晓了徐渭这番话的用意,心中的警惕随即散去。 “如今儒家势大,墨家看似岌岌可危。可今日我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不,就是从此刻起,从这些人的身上,我看到了一股势。” 徐渭指着那些民夫,“这股势当下还很是孱弱。” “可当墨家默不作声的做出成就,和嗓门看似很大,却只知晓空谈的儒家相比……天下人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孰优孰劣。” “这也是你张叔大愿意改投伯爷门下的原因之一吧?” 张居正默然。 他这等聪明绝顶之辈,若非看到了大势,怎会逆流而动? “大势如潮!”徐渭唏嘘道:“谁在逆流而动?” …… “那边有消息来了。” 韩瑜急匆匆进了书房,正在打谱的杨清抬眸,“谁?” “苏州府那边。”韩瑜兴奋的道:“那些人果然了得,工部官吏死了两个,弄了沼气池的百姓死了一户。” “好!”杨清把手中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就在这麦收时节,这一下当让翘首以盼好消息的墨家和蒋庆之等人出其不意!” …… “所谓势,便是由天下人心组成。而这股势的形成却需长久培植。蒙元为何失势?便是执政不力,压制天下人所致。 太祖高皇帝起兵正当其时。蒙元失去了民心这股势,正好被大明接了去。 有了这股势,才有了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原的伟业。 势在,江山在.势去,国破君亡。” 书房里,蒋庆之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杨锡站在门外,眯眼轻声道:“妙啊!” “表叔,这便是人心向背。”裕王说道,“也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对。”蒋庆之压压手,示意他坐下,“所谓的道,实则便是民心。而要想获得民心并不简单。” 景王举手,“表叔,历朝历代都是由盛转衰,其中可见到的弊端便是百姓失地,军队糜烂,吏治糜烂……” 朱时泰说道:“二叔说这是规律,可要如何才能击破这个规律?难道每次都要厮杀一番,杀的十室九空,改朝换代了,才能重头开始?” 这个问题很是尖锐,几个弟子都陷入了沉思中。 所以我来了……蒋庆之无声的道。 脑海中,鼎爷突然加速了一瞬,若非蒋庆之无意间在感知着,压根就无法察觉。 这是啥意思? ——不会是系统又崩了吧?鼎爷! 大鼎铜绿处,紫意缓缓释放着,仿佛在嘲笑蒋庆之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要想民心一直在,就得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话倒是没错,可如何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不就是咱们要做的事儿吗?” “表叔已经在做了。” “不,是墨家。”景王看了朱时泰一眼,“小子,莫要信口开河。” 什么表叔已经在做了,这话传出去,儒家那帮子人保证会如获至宝,随即弹死蒋庆之。 朱时泰挠挠头。“这不是没外人吗?” “少爷,宫中来人了。”孙重楼进来说道。 “你等自行辩驳,不过不可动手。”蒋庆之告诫道,“特别是老四,不许撺掇。” 五个弟子中,周夏老成,朱时泰智商差些意思,马芳一般不参合他们之间的争斗。唯有裕王两兄弟时常玩一个叫做‘智商大比拼’的游戏。 而牺牲品往往就是朱时泰。 蒋庆之去了前院,宫中来的竟然是张童。 “长威伯。”张童说道:“陛下急召。” “可说了何事?”蒋庆之问道。 张童摇头。“咱知道,不过黄太监说了,此事不可对外说。” 我都要为此进宫了,是外人吗? 蒋庆之看着那澄净的目光,笑道:“也好。” 到了宫中,蒋庆之见落叶遍地,不禁叹道,“多好的风景,搁这白瞎了。” 道爷渐渐走出自设的牢笼,但依旧习惯在永寿宫中修炼和处置朝政,偶尔出来溜达一圈,也就是做个意思。 后世宅男见到这样的道爷,定然会惊呼知己。 “长威伯,这些都是有数的。”张童警惕的看着他,“陛下说了,下次你再偷盗花木,就……就……” “就什么?”蒋庆之笑道。 “就把你家厨子给抄没了。” 卧槽! 道爷好狠的手段……那厨子可是蒋庆之辛苦培养出来的,老纨绔等人垂涎已久,但凡蒋庆之开口,按照老纨绔的说法,千金易之! 连看似最老实的裕王偶尔都嘟囔,说若是这个厨子进宫,他保证一年能胖十斤。 见到道爷时,蒋庆之本想拿厨子开个玩笑,可却见边上的严嵩面色凝重 蒋庆之突然一怔,“元辅怎地廋了许多?” “是吗?”严嵩摸摸脸颊,感觉少了许多赘肉。 “人老廋了好。”道爷淡淡的道,“说吧!” 严嵩说道:“就在先前锦衣卫送来密报,苏州府那边天降雷霆,引发沼气池爆炸,当场炸死了工部两名官吏,建沼气池的那户人家……也尽数被炸死。” “怎地这么不小心?不对。”蒋庆之突然眸色一冷,“那沼气池就算是爆炸,也不至于尽数炸死。” “正是如此,可密报却说并无伤者。”严嵩恼火的道:“此事看似不大,可若是传开了,天下多少农户会对沼气池望而却步?” “百姓蒙昧。”崔元开口,“若是得知此事,再多好处也不肯建造沼气池。” “朕前阵子让人去京畿一带巡查,说今年用了沼气池的农户,增收不在话下,最少一成。天下若是尽数铺开,每年增收的粮食不但能让百姓吃饱饭,更是能充实各地粮仓。” 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此事一出,天下农户裹足不前,谁得了好处?” “定然是有人在弄鬼。”崔元仿佛和蒋庆之是铁杆盟友,“陛下,臣以为,当下最要紧的是压住消息,不可任由谣言四散……影响民心。” “这是势。”严嵩幽幽的道:“若是老夫所算不差,此刻消息大概也传遍了天下!” “陛下,陆炳求见。” 陆炳急匆匆进来,刚行礼,道爷说道:“说事。” 道爷少有这等失态,众人却觉得理所当然。 一成粮食会给大明续命多久,在这里的君臣都一清二楚。 严嵩一党需要这个政绩来反击,来站稳执政的脚跟……看,自从我严嵩执掌政事堂以来,这个大明蒸蒸日上。 谁特么敢说我严嵩是奸佞,天下人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而道爷也需要这个近乎于祥瑞的政绩来反击士大夫。 崔元同样如此。 这一刻,君臣齐心。 陆炳抬头,“锦衣卫密报,京师及周边如今有传言,说墨家的沼气池乃是歪门邪道,得罪了上天,引来天罚……苏州府那边有神灵降下雷霆,劈死了工部官吏和建造沼气池的农户一家子……” 众人看向嘉靖帝。 嘉靖帝眸色深沉,“朕才将获知消息,这消息就传的到处都是,可见这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严嵩深吸一口气,“陛下,此事当马上查办。” “臣附议!”崔元第一次主动请缨,“臣请前去苏州府!” 道爷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庆之……” 苏州府吗? 蒋庆之上前,“臣在!” 叶氏,原身,发配……无数往事在蒋庆之脑海中闪动着。 “你去一趟。” 第527章 杀威棍,出其不意 蒋庆之一直在等着对方出手,就如同等着楼上最后一只靴子落地的失眠者。 如今靴子终于落地了,竟然落在了他的出生地苏州府。 回到家中,蒋庆之把几个智囊召集到了书房。 “这是挑衅!”徐渭冷笑,“他们故意把事儿弄在苏州府,便是想打伯爷的脸。” “按理乡里乡亲的,哪怕有些不情不愿,也该支持庆之。如今此事一出,苏州府那些农户怕是会率先反对沼气池。”夏言抚须,老眼中多了厉色,“这手段老夫熟,就是那些道貌岸然之辈最擅长的。” “若是把这股子精神头和谋划本事对外,大明何至于此?”胡宗宪叹道。 蒋庆之抖抖烟灰,“锦衣卫才将密报,这事儿就传的到处都是。可见这些人蓄谋已久,此刻一同发难。随后想来京畿一带的农户都会群起反对。” “伯爷。”孙不同进来,“城外的庄子来人请示,那沼气池……” 连特么自家庄子都怕了,可见那些人手段的成功。 蒋庆之说道:“让富城去处置。” 富城的处置方法很简单,“不干就滚!” 韩山随即来请罪。 蒋庆之没见他,富城敲打了他一番,然后问了附近农户的反应,这才去禀告蒋庆之。 “听闻有天谴,那些农户都怕了。有人不舍沼气池带来的好处,可有人在撺掇,说就算是多收三五斗,可神灵一旦震怒,降下灾祸……是多吃一口饭要紧,还是小命和儿孙要紧?那人就怕了。” “伯爷,此事必须急办。”胡宗宪说道:“他们会在各地造言,撺掇威胁那些农户放弃沼气池,最怕的是农户会捣毁沼气池,如此今年施肥怕是就赶不上了。” 这便是大局观。 “我知。”蒋庆之说道:“陛下已经令锦衣卫四处传话,说朝中派人去苏州府处置此事。若真是神灵震怒,那自然该如何就如何。若是有人作祟,诛杀!” 道爷本想说族诛,但却被严嵩劝阻了。老严担心这事儿若是查不清,儒家反扑,蛊惑道爷反过来族诛他严嵩,当然,蒋庆之也跑不到。 “此举可暂缓局势,但不持久。”徐渭说道。 “明日我就出发。”蒋庆之起身对胡宗宪说道:“我出发之后,家中老胡多看顾。特别是城外工地。” “伯爷放心。”胡宗宪看了在沉思的夏言一眼,“有夏公坐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夏言抬头,“庆之。” “您说。”蒋庆之走到了门口。 “苏州人对你如何看?” “赘婿之子。”蒋庆之用四个字来回复夏言。 赘婿之子是蒋庆之身上的标签,儒家众人也时常用这个标签来攻击他。 赘婿,贱人也! 蒋庆之不过是贱人之子! 蒋庆之回身,夏言说道:“苏州府的官吏、豪绅,乃至于士大夫……大概是天下最……” “最瞧不起我的那一批人。”蒋庆之淡淡的道:“故而他们把地方选在苏州府,不但要打脸,更是有这么一层谋划在里面。苏州府虽说我的出身地,却不是我的主场!” 主场这词夏言不懂,但听出了蒋庆之话里的味儿,“你知晓就好,此行怕是会多不少对手……” 蒋庆之微笑道:“我期待备至!” …… “去的是谁?” 丰源楼,杨清二人在等消息。 陈湛搓搓被秋风吹的有些干燥的脸,“是蒋庆之。” “果然是他。”韩瑜笑道:“那些人把地方选在苏州府,便是要抽他的脸。” “我有个老友在苏州为官,他说苏州府官吏和豪商,包括士林,都看不起蒋庆之这个赘婿之子。”杨清幽幽的道:“他去苏州府……难上加难。” “这不是好事吗?杨公为何不乐?”韩瑜笑道。 杨清笑了笑,“乐极了,便在想蒋庆之当如何面对这个局面。” …… 苏州府。 和北方不同,秋季的南方看着却生机勃勃。 苏州知府杨昌河在府衙前下马,见同知黄靖在焦急等候,便问道:“可是京师有消息?” 黄靖点头,“京师快马来报,此次下来处置此事的正是蒋庆之。” “那个赘婿之子吗?”杨昌河眯眼轻声道:“他来了,想来苏州府会很是热闹。” “府尊,蒋庆之凶名赫赫,不可小觑。”黄靖身材魁梧,但声音却颇为轻柔悦耳。 “令人把消息传递下去。”杨昌河进了府衙,一边走一边说:“蒋庆之初来乍到,定然会下去勘察,让那些人再仔细琢磨一番,若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休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府尊放心,那地方都被他们翻检过了数十次,就算是真正的神灵下凡,也寻不到一丝证据。”黄靖笑道。 “那就好。”进了值房,杨昌河坐下,沉声道:“今年苏州府丰收已成定局,那个沼气池……居功至伟。后续如何操弄,那些人想来会有法子,无需咱们操心。咱们要做的便是从官面上堵死蒋庆之查清此事的路子。” “咱们在明,那些人在暗,明暗两条路都给他堵死了。”黄靖笑道:“苏州府如今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热闹,特别是叶氏。叶氏那边提及蒋庆之咬牙切齿,恨不能弄死他。” “蒋庆之在苏州府说是众叛亲离也不为过,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咱们这边。”杨昌河淡淡的道:“此事若是成了,你我……都会有好处。” 黄靖微笑道:“为我名教出力,哪怕没好处,下官也会倾力而为。” 随后黄靖告退,杨昌河的随从进来,低声道:“京师那边有人来报,说西苑因此事震怒,严嵩一党也在叫嚣要让咱们付出代价……” “难得严党和蒋庆之联手,倒也有趣。”杨昌河问:“蒋庆之距离苏州府还有多远?” “靠近常熟一带了,不到百里。” “要让他感知到本官的热忱。” “是。”随从心领神会。 …… 蒋庆之此刻在距离苏州府府城不到百里的一个村子里。 村正正愁容满面的指着村里的示范沼气池说:“……他们说天降雷霆,好家伙,整个沼气池猛地就炸了,正在查看的两个官爷当即魂飞魄散。那一家子也没好,一个不差,齐齐整整的被炸死。消失传来,咱们村中都怕了,这不,这家子……” 村正指指边上的几个男女,“这家子也怕了,说若此事真是神灵责罚,他们宁可每年少收些粮食,也不敢拿一家子的性命冒险。” 蒋庆之笑眯眯的问道:“苏州府这边都是如此说的吗?” “是。”村正说道。 “可有人来主动传话?”徐渭问道。 村正干笑,“贵人看着风尘仆仆,要不去小人家中歇息歇息?” 蒋庆之摇头,走向那家人。 徐渭微笑道:“传话的是谁?” 村正一脸为难,“这位贵人是……” “长威伯。” “那个赘婿……”村正哆嗦了一下,“小人失言了。” 伯爷的在苏州府的名声……徐渭嘴角抽搐了一下,“说吧!” 村正低声道:“是本地豪绅的家丁。” 徐渭问道:“是哪家?” “王家。”村正指着东面,“就在常熟城中,那王家乃是本地名门望族,和官府……看小人说了些什么。” 徐渭拍拍他的肩膀,“回头咱们一走,你就把消息散出去。” “不能,小人哪敢。”村正仿佛是正义之神的化身。 “只管传。” 徐渭笑了笑,把消息告知了蒋庆之。 “多少人在府城等着我。”蒋庆之站在沼气池前,“等着看我的笑话。王家……” 徐渭笑眯眯的道:“伯爷用兵如神,在下就不献丑了。” “他们准备了杀威棍,就等着我进城,随后给我当头一棍子。打懵了最好,没打懵也能挫挫我的锐气。” 蒋庆之回身,“用兵之道,首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此行他带了四百骑,一百骑是陈集统领的夜不收。陈堡也随行,外加一个马芳。 马芳本就积功不少,但蒋庆之一直压着他,想厚积薄发。后来马芳进了武学暂时教授学员,赢得了不少好评。数功之下,蒋庆之顺势而为,提拔他为副百户。 此次除去夜不收之外,还有三百骑,其中马芳便以副百户的身份统领其中的一百骑随行。 此刻四百骑都在村外等候。 马芳按着刀柄静静站着。 从小旗官蹿升为副百户,中间跳过了总旗这一级别,算是坐了一次土飞机。 有人说马芳是靠着蒋庆之弟子的身份升的官,而此次他以副百户的身份统领麾下百骑随行,更是坐实了这个谣言。 麾下看他的眼神中,不时能感知到些不屑,或是不满的情绪。 马芳仗刀而立,目光却在老师那里。 ——此次苏州之行,便是证明你能力的机会! 这是老师的嘱咐,马芳深以为然。 蒋庆之带着人出来,上马吩咐道:“进城。” …… 常熟县县城内,但凡你问一句王氏怎么走,连孩子都能回答:就在县衙对面。 王氏迁居来常熟两百余年,蒙元时期就出仕为官。到了大明立国,王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大明开国至今,王氏出了三位七品,五位九品官,在苏州府为吏的族人更是多不胜数。 王锵便是王氏家主。 此刻他正在县衙中和县令陈校说话。 “那人到了我常熟境内,要不要去迎一番?”陈校有些犹豫。 王锵喝了一口茶水,轻笑道:“就凭那贱人之子也配咱们去迎?他来见咱们还差不多。” 这话是鄙夷和玩笑。 陈校指指他,笑了笑,刚想开口,有人进来禀告。 “县尊,城外来了数百骑。” “是谁过境?”陈校随口问。 “长威伯,蒋庆之。” 第528章 先给你们一巴掌 王锵明显的楞了一下,就在陈校霍然起身时,他淡淡的道:“县尊故作不知就是了。他见无人相迎,自然会觉着无趣,自行离去。” 陈校蹙眉,“就怕他藉此闹事,或是弹劾本官怠慢他。” “就说有事,难道他还能来县衙查探不成?”王锵笑道,“此刻他应当满脑子都是苏州府的那件事儿,哪有心思找茬。” “说实话,那件事儿……”陈校看了小吏一眼,小吏赶紧告退,出去后嘟囔,“那位伯爷看着可是来者不善。” 大堂里,陈校低声道:“那件事儿果真是神灵降下了责罚?” 王锵眼底有鄙夷之意,一闪而逝,他笑吟吟的道:“墨家乃邪门歪道,不出山则罢,出山自然会惹来神灵震怒。 此事有人亲眼目睹,那雷霆宛若巨蛇蜿蜒从天而降,轰击在那沼气池之上,那巨响震动山野,许久未散……” “天爷!”陈校捂额,“幸而不是发生在我常熟。”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你这是要找谁?止步!再不止步就动手了!来人,来人……” 脚步声密集传来,陈校怒道:“是谁擅闯县衙?” “是我!” 随着这个声音,蒋庆之走进大堂。 他目光转动,“谁是王锵?” 陈校起身,而王锵却坐着,闻言他缓缓起身,“在下便是,这位……” 蒋庆之看着他,“本伯蒋庆之!” 呼! 瞬间陈校脑海中仿佛刮过一场大风,想到了关于蒋庆之的各种传言:蒋庆之杀人不眨眼,在京师曾当众枭首俺答部使者。在大同城外用尸骸堆积成山…… “见过伯爷。”陈校不敢怠慢。 王锵慢腾腾的起身,刚行礼,蒋庆之喝道:“拿下!” 王锵下意识的后退,喊道:“来人!来人!” “叫谁呢?”孙重楼进来,一手提溜着一个男子,随手砸去。 卧槽尼玛! 这是人啊! 王锵低头,两个随从前后从头顶掠过,随即坠地,不知摔断了哪里,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蒋庆之也有些愕然,他突然发现,自从上次中毒后,孙重楼这个憨憨的性子好像就有些变了。他本以为是长大了,可如今看来,好像不对。 孙重楼过去,劈手抓住了王锵,两巴掌就把这位王氏家主抽的嘴唇青肿如腊肠,接着就准备来个头槌。 “好了。”蒋庆之喝住了孙重楼,这厮松手,笑嘻嘻的道:“跪下!” 王锵捂着嘴,刚想厉喝,可看到孙重楼那笑嘻嘻的模样,不禁腿一软就跪了。随即他觉得羞辱难当,便嘶声道:“在下何罪之有?长威伯虽说位高权重,可若是没个道理,在下当为王氏讨个公道。” 陈校苦笑拱手,“伯爷,这位是王氏家主。王氏多年来……” 你懂的,就是苏州府地头蛇之一。您来苏州府是办事儿的,不是来得罪人的。得罪了地头蛇,回头那些人群起而攻之,您也得退避三舍不是。 官场讲究的是话说三分,其一是不给别人抓把柄的机会,其次是卖弄,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展示自己的威严和深沉。 蒋庆之大马金刀的坐下:“出发前,朝中严首辅委托本伯查探苏州吏治,严首辅说,听闻苏州吏治糜烂,本地百姓怨声载道。本伯本不信,可甫到常熟境内,就听闻有王氏在常熟作威作福。” 严嵩若是听到这番话,定然要隔空给蒋庆之一拳。 陈校叹道:“伯爷,这话……” 王氏在本地好歹也是望族,就算是侵吞田地,吃相也颇为不错,少有给人把柄的时候。您这话……还说什么作威作福,谁信? 但蒋庆之不去苏州府府城,而是径直来到了常熟,这里面有什么道道? 陈校一边劝说,一边琢磨着此事。 而陈校却在发狠,冷笑看着蒋庆之。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知蒋庆之为何针对自己。但既然动了手,这事儿就没完。 等他脱身后,定然要去一趟苏州府,联络一番几个姻亲和老友,给蒋庆之好看。 他正在心中发狠,蒋庆之拿出药烟,淡淡的道:“身为县尊,大白天你不去理事,却与本地豪族密议,在密议什么?” 这话恍若惊雷,炸的陈校外焦里嫩。 他脸颊颤抖,“伯爷,下官……下官不曾密议呐!” “那你二人方才在说什么?”蒋庆之森然道:“本伯带着密旨南下,拿下一个县令想来会让严首辅颇为欢喜。” 南方历来是严嵩头痛的地儿,喜欢这地儿的富庶,但却恼火于眼睁睁看着每年银钱无数,却落不到朝中半文。 严嵩再度躺枪。 陈校知晓自己麻烦了。 他若是开口否认,可看蒋庆之的意思,分明就要把此事办成大事儿的意思。 不对! 陈校突然想起一事,王锵先前的意思,苏州府那边给蒋庆之准备了杀威棍,就等着他去挨棍子。可蒋庆之却突然来到了常熟…… 同年某次赴任途经常熟,陈校设宴款待,席间同年说到了京师趣闻,特别提到了蒋庆之。 ——蒋庆之用兵了得,数度击败俺答麾下铁骑,人称名将。可我却觉着此人非是名将那么简单。我观此人行事看似散乱,可最后一收拢,一归纳,竟然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是把兵法融入了血肉中,随手施为便是兵法。 同年喝多了,叹道:“此等人没事儿莫要去得罪他,否则……” 陈校当时还感慨说蒋庆之如今与儒家为敌,自顾不暇。可如今这人就在自己眼前,看似平静的抽着什么玩意儿。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蒋庆之此来常熟,必然是有伏笔。 我若是反抗,便会成为他的伏笔……陈校心中打颤,“长威伯,此事……容下官再想想。” 此人优柔寡断,不足为虑……蒋庆之把目光转向王锵,“苏州府那边给本伯准备了什么?” 王锵只是冷笑,“有本事便动刀子,看王某可会求饶。” 王氏乃苏州地头蛇,蒋庆之但凡敢弄死他,整个苏州府都会咆哮……那些官吏,豪绅,以及士大夫们会聚集无数人堵他…… 多年后,万历帝派人去收税,被当地‘义士’一把火烧死多人。万历帝大怒,要追查此事,但大学生沈鲤等人却抗争反对…… 万历帝为此气得数日不食。 而苏州府也发生过抗税事件,导致万历帝被迫撤回了派驻各地的税监和矿监。这也是明末财政崩溃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的工商业蓬勃发展,但却脱离于赋税系统之外,那么这个工商业富了谁? 富了那些豪商,那些官吏,那些士大夫…… 穷了谁?穷了朝中和百姓。 而万历帝无可奈何罢手的原因不止在于朝中群臣反对,他担心的是民乱。 无论是发生在临清的抗税事件,还是发生在云南的纵火烧死税务官吏的事儿,都彰显了一个事实:天高皇帝远,帝王的旨意离了京城就是废纸。 而掌控的地方正是大伙儿的老熟人:士大夫们。 读书,科举,经商,开办工坊,兼并田地……这是士大夫们最擅长的发家致富的手段。 徐阶家族为何那么有钱? 后续的那些所谓众正盈朝的君子们,家族为何如此富庶? 那些反对收税的臣子们,果真是出于公心? 蒋庆之抽了一口药烟,发现王锵正阴郁的看着自己,眼中有厉色闪过。 “石头。” “在!” 瞬间,王锵就变成了小白兔,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蒋庆之说道:“让他们烧水,我泡个脚。” 他的身子气血依旧有些不足,在这种天气下脚有些冷。 王锵抬头,“王某家中尚有要事,若是无事,王某告退。” 这是试探。 蒋庆之莞尔,“本伯既然动了手,你以为自己还能逃过一劫?” “王某自问并无触犯律法之处,长威伯这是要屈打成招吗?”王锵豁出去了,“今日要么弄死王某,要么……咱们就京师见。” 王氏在京师也有关系,那些士大夫们得知王锵的遭遇,定然会如获至宝,以此来攻击蒋庆之。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等不及了?”蒋庆之看了他一眼。 热水来了,蒋庆之把脚放在木盆里,舒坦的叹息。 而陈校就这么被他丢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若是投靠蒋庆之,回过头蒋庆之拍拍屁股回京师,在场的王锵把这事儿往外一说,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赶紧辞官归乡,否则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威伯。”王锵霍然起身,“在下告辞!” 他无罪,谁若是阻拦,那就撞出去! 脚步声在外面传来。 蒋庆之微微一笑。 孙不同进来,单膝跪下,抬头,“伯爷,拿到了王氏兼并田地,草菅人命的证据!” 徐渭接着进来,笑吟吟的道:“夜不收冲进王氏宅院时,王锵的几个儿子正在开什么诗会,一群莺莺燕燕的,被吓得尖叫起来,大煞风景啊! 不过,王先生的书房里却很精彩,那些往来书信的内容,换个全家流放绰绰有余……” 噗通! 王锵脚一软,“伯爷饶命!” 陈校抬头,“伯爷,下官愿与那些人一刀两断!” 第529章 下马威,杀人偿命 苏州府最近的天气不错,阳光普照。白天气温适宜,就早晚冷些。 早上起床,杨柏在家中吃了早饭,就有人禀告,王品来访。 “杨兄!” 王品三十余岁,身材廋长,笑起来给人以坚毅威严的感觉。 “王兄。”杨柏拱手,随即继续散步揉腹。 二人交好多年,王品笑道:“你这般养生多年,为何不见身子骨健壮?” 杨柏一边揉腹,一边缓缓说道:“养生之道,贵在持之以恒。” 王品笑了笑,“按照行程,蒋庆之大概明日就能到,那些人说城外那地儿都处置好了,保证神灵来了也找不到痕迹。” 杨柏点头,“京师那边隔三差五就来信询问此事,有人说,若是苏州士林能让蒋庆之折戟,回头必有厚报。你说这什么意思?” 王品学着他揉腹,觉得腹部那里有气在涌动,颇为难受,“咱们二人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出仕?就算是真出仕,冲着那些年轻后辈行礼,口称上官,这人我丢不起。不外乎便是提携我苏州士林罢了。” 杨柏点头,王品继续说道:“如此,咱们就该拉拢一番苏州府的年轻俊彦,好歹让他们知晓这份机会是谁给的。” “我已令人准备了,明日就在家中开诗会。这天渐渐冷了,一旦起风,就如同刀子般的顺着往骨髓里钻。人心呐!许多时候比这冷风还令人心寒。” “杨兄这话倒是没错。”王品说道:“那边可准备好了?” 杨柏淡淡的道:“都已准备就绪,就等着蒋庆之了。” “那位赘婿之子离开苏州府许久,说实话,我本以为他此生不会再回乡,没想到啊!”王品觉得那股子气往下钻,小腹那里撕裂感很强烈。 “苏州府不欢迎他,他对此心知肚明。此次那些人鼓动咱们动手,便是考量了这个。”杨柏从容道:“不但要让他丢人现眼,更是要让他刻骨铭心。” “若是能弄死此人,什么墨家,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可惜了。”王品觉得腹痛难忍。 “可惜什么?”杨柏止步回身。 “他乃陛下的表弟,若是死在苏州府,陛下雷霆震怒……”王品面色煞白,想去茅厕。 “陛下的表弟又如何?”杨柏眸色深邃,“帝王的威严在南方……屁都不是!” 王品刚想赞同,可却腹痛难忍,他咬牙切齿的想要手纸,那股子气却猛的往下钻。 咘…… 一个悠长的屁让这个清晨多了些味儿。 臭不可闻! …… 府衙,杨昌河站在值房外看着那些官吏三三两两的进来。 “见过府尊。” 众人行礼,杨昌河颔首。 同知黄靖来了,脚步匆匆,见到杨昌河就说道:“杨柏那边说了,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他也看三国?”杨昌河说道。 “府尊也看了吗?” “翻看了几页,行文粗糙,最令人难忍的便是印制的更粗糙。” “府尊,按照蒋庆之的行程推算,他明日就能到。” “杨柏他们会出手,咱们走官面就是了。记住,一切如常,莫要弄出些纰漏来被他抓住把柄。” “府尊放心。” 杨昌河看着朝阳,轻声道:“此事之后,本官最多会在苏州府待半年。随后去京师。我会举荐你……” 这是酬功。 “多谢府尊。”黄靖面色潮红,努力压制着兴奋之情。 他为了这个机会等待了三年,三年啊!人一生有多少个三年? “墨家突然出山,看似多了个对头。可我名教却也因此空前团结。大江南北皆同气连枝,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的盛况。” 杨昌河难掩意气风发,“一旦把墨家打下去,便是折了西苑的一只手臂。众正盈朝指日可待。而你我……” 杨昌河看着自己的副手,“必将青史留名!” 一个小吏急匆匆进来,“府尊!” 杨昌河历来都倡导稳沉稳沉,此刻见小吏神色慌张,不禁冷哼一声,“慌什么?” 那些官吏幸灾乐祸的看着小吏,心想晚些这厮定然要倒霉了。 小吏近前,“府尊,长威伯前日突然去了常熟县……” 咦! 众人轻咦一声,心想蒋庆之去常熟作甚? 小吏在众人的瞩目下有些紧张,“他……他甫一进常熟,就拿下了王氏家主王锵,随后在王锵家中抄出了些往来书信……还有些不法的证据。” 杨昌河脸上的稳沉颤抖了一下。 黄靖失声道:“他这是反手一击,不,是先声夺人!” …… “……王氏家中被抄出了许多不法证据,其中有草菅人命的,据闻至少五条人命。蒋庆之说,当严惩……” 王品和杨柏相对一视。 来禀告的是杨柏在常熟一个故交家的仆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常熟县县令抗争无果,等看到抄没的证据后,只能拿下了王氏一家。” “好一个蒋庆之!”王品冷冷的道:“咱们都在等着他,下马威,杀威棍都齐备了,可这厮竟然虚晃一枪,径直去了常熟。这是他的反击。杨兄,咱们该出手了。” “这是霹雳手段。”杨柏幽幽的道:“蒋庆之不按常理出手,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常熟那边必须要挽回影响。不过陈校优柔寡断,我断定他此刻定然六神无主。如此,此事……告诉他们,镇之以静。” 王品点头,“他总不能躲在常熟一辈子,苏州多少人在等着他!” …… 前世苏州给蒋庆之的印象是发达。 但在发达之余,也有小桥流水,吴侬软语。 现代经济和古色古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给了苏州一种另类的魅力。 而此时的苏州却真的是古色古香。 一碗细面放在矮桌上,看着汤色素淡,但喝一口汤,吃一口面,却觉得人间百味俱在其中。 苏州的味儿是在骨子里,而不是浮在表皮。你得去小巷子里,在那些碧瓦青砖中寻觅。 “味儿不错。” 蒋庆之喝了一口汤。 这是苏州府府城中的小巷子,看墙壁上青苔和爬山虎的痕迹,至少得有百来年历史了。 摆摊卖面条的是一对年轻夫妇,估摸着刚成亲没多久,颇为恩爱。你帮我,我帮你,不时两手触碰,引来年轻妇人的羞赧…… “少女情怀最是动人啊!”徐渭突然感慨,不知是否想到了自己那位亡故的妻子。 蒋庆之莞尔,“动心了?” 吃了一碗细面,蒋庆之又要了一碗汤圆。 “伯爷胃口不错。”徐渭吃了一碗面就觉得饱了。 “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胃口大开,不过……”蒋庆之看了一眼边上胡吃海喝的孙重楼。 从到了这里后,这厮已经吃了两碗面条,一碗汤圆,两个三鲜包……此刻正在吃馄饨。 汤圆的馅料不算特别甜,蒋庆之缓缓咀嚼,问道:“可是有桂花?” “客人好品味。”店主赞道:“正是。” 年轻妇人说道:“这桂花在八月采摘,随后腌制,要许久才好。” “味儿是不错。”蒋庆之赞道。 他缓缓吃着汤圆,脑海中浮起了许多记忆。 ——庆之,吃汤圆了! 一个看着憨厚的男子手中端着个小碗,拿着调羹,追着一个孩童跑。孩童被追上了,就仰头叫嚷不吃不吃,男子也不生气,许诺吃了汤圆回头就带你去街上买点心,有李家的,王家的……哦哟哟,好吃的不行。 孩童眼中有狡黠之意,这才张开嘴,男子喂了他一个汤圆,笑眯眯的问:“可好吃?” 明明很好吃,但孩童去装作如同吃药般的艰难,“难吃。” 男子愕然,便吃了一个,蹙眉道:“不难吃啊!” “爹,我骗你的。”孩童大笑。 男子佯怒,孩童便去哄他,说回头我寻外祖,为爹说好话…… 男子看着他,轻声道:“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父子二人你一个,我一个,合着把一碗汤圆吃了。 “少爷,少爷!” “嗯?”蒋庆之抬头,见孙重楼吃好了,和徐渭在等着自己。 他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两个汤圆,舀起一个吃了,剩下一个在碗中。 “你也吃。”蒋庆之低声道。 直至走到巷子口,他才回头。 年轻夫妇正肩并肩站在一起低声说话,那个碗依旧放在那里。 恍若时空倒转,蒋庆之仿佛看到了一对年轻夫妇在吃着一碗汤圆。 男子憨憨,女子温柔…… 那对摆摊的小夫妇正在嘀咕。 “方才你看了那个男子好几眼。” “哪有?” “你是不是觉着他长得俊美?” “没有,我就是觉着他有些贵气。” “我怎地没发现?” “他先前看着碗里的汤圆出神,边上那个白胖子一脸关切的看着他,后面还有两个男子在盯着咱们,此人一看就不简单…… 话说苏州府府城的贵公子上次集会时我也在边上看了许久,能认出许多人,为何记忆中就没此人呢?” “……” 这里是苏州府府城。 此刻城门中有数十人在等候。 而在城门外,少说聚集了上千人。 数骑疾驰而来,在城外下马,为首的官员进了城门,行礼,“府尊,长威伯一行人距此不到两里。” 杨昌河点头,回首看看身后的官员和当地豪绅,以及士林代表们,“诸位,随本官去迎一迎吧!” 众人走出城门,没多久就看到远处烟尘大作。 四百骑赶路威势惊人,城外的人不禁纷纷往两侧避让。 “果然是虎狼之将的麾下。”黄靖轻声道:“府尊,可要发动?” “这是杨柏他们的事儿,咱们不管。” “是。” 数百骑近前勒住战马,右侧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妇人,她跪地嚎哭,“夫君,杀你的人,他回来了!” 士绅中有人低声道:“那是蒋庆之表兄的遗孀。蒋庆之本被判为发配台州府,可半道却被京师那边请了回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今日当着苏州府父老的面儿,便让大伙儿看看这位长威伯的真面目。” “当街杀兄!”一个老人冷冷的道:“此人本该被处死,当初那位府尊却按照惯例轻判有功名的读书人。如今,该是追索罪责的时候了。” “杀人偿命!”妇人抬头,恨恨的看着四百骑中的那面旗帜,“蒋庆之,出来!” 众人盯着那里,良久不见动静。 “蒋庆之果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人兴奋的道:“这一记下马威妙啊!” “谁在寻本伯?” 声音来自于后面,也就是城门中。 众人缓缓回头。 一个年轻人被几个男子簇拥着走来。 那妇人回头,眼中迸发出了厉色,起身就扑了过来。 “杀人偿命,蒋庆之,还我夫君命来!” 第530章 我能杀你 杨氏的宅子在苏州府府城中能排进前十名,这里指的不是宽敞,而是布置之精巧。 小桥流水自不待言,假山林立,小径通幽。几丛修竹旁,突然有小亭有亭翼然,三两人坐在那里,轻声说话。 不远处,一汪水池旁坐了许多人,有人丢着鱼食,引得水中的锦鲤一阵争抢;有人在喝酒,不时爽朗大笑。 主人家杨柏就在水池边坐着,举杯说道:“诸位。” 等众人看过来,杨柏说道:“今日本想与诸位出城一游,不过城中来了恶客,只好委屈诸位在此陋室中屈就。” 有人说道:“杨公客气,那位岂止是恶客?乃是不速之客。不过我苏州士林团结一心,当给他迎头痛击。” 杨柏颔首,“京师那边……许多人都说我苏州府人杰地灵。此事后,我当携诸位中的佼佼者前往京师一行,也算是游学,见识一番,增长阅历。” ——此次谁出力最多,事成之后我便带着谁进京,论功行赏。 能被邀请来的没有傻子,顿时眼中闪过异彩。 “杨公放心,此獠既然来了,便是我苏州府士子们的公敌,当痛击之!” “他莫非以为这是自己的故乡,我等会夹道欢迎?” “赘婿之子罢了,贱人之后,也配?”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杨柏知晓点道为止最好,便举杯邀饮。 这时有仆役过来,附耳说道:“蒋庆之突然从城中出现。” “城中?”杨柏面色剧变,“咱们准备的下马威便是要让他措手不及,他却悄然入城……必然是有所获。不好!” …… 那妇人扑了过来,众人看似胆怯的闪避开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便是蒋庆之。 妇人咬牙切齿的疾冲过来。 一个巨汉突然出现在蒋庆之身前,举起蒲扇大的手,狞笑着…… “那是蒋庆之身边的孙重楼,这厮连女人都杀!”人群中,有人喊道。 妇人马上来了个急刹车,脚下绣鞋都被地面搓掉了一只。 她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上,突然嚎哭起来,“当街杀人,杀的还是表兄,按律不该处死吗?大明律法何在?银儿。” “娘子!” 一个丫鬟闻声而来,扶起了妇人。 “大诰呢?”妇人问。 “在这呢!”丫鬟把包袱打开,拿出了明大诰。 妇人高举明大诰,宝相庄严的冲着杨昌河行礼,“奴夫君叶天,在嘉靖二十七年被表弟蒋庆之当街杀害,事后官府判蒋庆之发配台州府。奴不服,如今当着府尊的面,奴状告蒋庆之杀人一案……请府尊做主。” 明初,出身底层的太祖高皇帝深知下面官吏的尿性,在明大诰中列出了对官吏的惩罚措施,从枭首到剁手应有尽有,可依旧无法止住贪腐和枉法的势头。于是他便颁布了一个规矩:但凡百姓有冤屈,可拿着明大诰进京告状,若是谁敢阻拦,严惩不贷。 他甚至鼓励百姓对贪官污吏采取果断措施,引得天下官吏人人自危。 那是千年来官吏们日子最为艰难的阶段,成祖皇帝去后,随着后续帝王权威旁落,这本明大诰就沦为了擦屁股的纸。 而所谓的顶着明大诰进京告状,也就成了一个摆设。 谁敢去? 人只怕还没出城就被绑了,一顿毒打,随即丢在大牢里,当夜就让你死的不明不白。 如今妇人把明大诰搬出来,关键是,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儒家把明大诰当做是擦屁股的纸没问题,但那是私下。 当着无数人的面儿,就算是道爷在此,就算是杨廷和重生,也得捏着鼻子认账。 黄靖眼中闪过喜色,“好手段,那杨柏果然不俗。” 妇人头顶明大诰,缓缓膝行过来,“拜见府尊。” 杨昌河犹豫了许久,几度看向蒋庆之,神色挣扎着,黄靖说道:“府尊,祖宗规矩要紧啊!” 杨昌河叹息一声,“起来,此事……本官为你做主就是了。” 妇人起身,指着蒋庆之说道:“凶手就在此,还请府尊拿人。” 卧槽! 这妇人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围观的人不禁都笑了,有人说道:“这是天使,谁敢拿他?” “天使又怎地?在咱们苏州府,难道还怕他不成?”有人鼓噪道。 数十年后,当所谓的天使来苏州府收税,被打的满地找牙。 再过数十年,当京师沦陷,帝王殉国的消息传来,南方士林和豪商们为之额手相庆,都说束缚一朝尽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群中有人喊道,“咱们难道就看着凶手逍遥法外?传出去丢不丢人?” “皇亲国戚又怎样?这是苏州府!” 人群有些躁动,开始往城门那里涌去。 “府尊,小心。”黄靖低声道:“拿人是不可能的,不过……造势……” 杨昌河点头,故作惶然,“长威伯还请暂避!” 可蒋庆之若是躲避,回头苏州府就会传言,说他狼狈而逃。事儿还没开始办,名声就先臭了。 蒋庆之纹丝不动。 嘴角微微翘起。 “莫展!” “在!” “拿人来!” “是。” 莫展走到后面,单手抓住一人的衣领,一脚就把此人踹跪在蒋庆之身前。 孙重楼抓住此人的头发,猛地往上一提。 妇人看到此人,眸子一缩,“长青!?” 此人看着三十多岁,鼻青脸肿,他喊道:“娘子,小人是不得已,小人不得已啊!” 妇人面色剧变。 蒋庆之说道:“来,给苏州府各位父老乡亲说说当年本伯为何要捅死叶天那个蠢货!” 男子看了杨昌河一眼,身后莫展把长刀拔出来一截,那声音令男子胆寒,急忙说道:“当年是有人撺掇少爷去街上堵蒋庆之……不,堵伯爷,说堵住伯爷,当街羞辱他,伯爷性子急躁,必然会动手,随后就还击……毒打他一顿,事后族里再出手,轻松就能把那份家业给夺了……” 涌来的人群突然止步。 “杨知府。”蒋庆之淡淡的道:“既然要审案,那还等什么?” 杨昌河没想到蒋庆之竟然早有准备,心中一怔,旋即说道:“此事回府衙……” 蒋庆之眸子微冷看着他,“先前可没听你说回去审,怎地,有难言之隐?” 杨昌河心中暗自叫苦,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你叫长青?” 男子点头,“小人叶长青,乃是叶氏仆役。” “当年之事你可仔细说来,若是说谎,严惩不贷!” “是。”叶长青看了妇人一眼,说道:“当年叶玄去之前便把家业尽数留给了蒋庆之,族中不服,说赘婿之子不配。可叶玄却一力坚持,乃至于去了官府寻关系作证。” 蒋庆之闭着眼,记忆潮水般的涌来。 一个老人牵着他的手进了府衙,寻到了自己的好友,说:“老夫去日无多,想来和大娘子相见的日子不远,可喜可贺。如今唯一不舍的便是大娘子这唯一的骨血。 老夫若是去了,叶氏族人如狼似虎,为了家业,弄不好会给这孩子带来杀身之祸。还请陈兄帮个忙,做个见证……” 那个孩子站在边上,茫然看着外祖父和那个官员低声商议。 不知叶玄和那位陈兄用了什么手段,没多久,事儿就定下来了。 从此,蒋庆之遇到叶氏族人,对方明显就多了敌意。 外祖一次带着他逛街,买了一块饴糖,说:“庆之一个人可会害怕?” 那个孩子摇头,“不怕。” 外祖便笑了,隐约听他说:“……那个憨憨……挡不住……” 蒋庆之睁开眼睛,长青在继续说:“……叶玄去后,族里明里暗里出手,想夺了叶玄的家业,可蒋干虽然憨傻,却执拗,不知叶玄临去前说了什么,他就守着家业不动窝,任谁用什么法子诱惑威胁都无动于衷……” ——“蒋干,有人告你夺人家业!” ——那是丈人的家业!蒋干这么回答,“丈人答应留给庆之的。” “留给赘婿被人诟病,但叶玄却留给了蒋庆之。”长青低头,“族里恼火,有人寻到少爷,蛊惑他去堵蒋庆之,用羞辱蒋干来激怒他,激他动手,再毒打一顿……他身子骨弱,若是一病不起……最好不过……” 人群沉默着,看向蒋庆之的目光复杂难言。 原来,这便是蒋庆之当年的遭遇吗? 长青说道:“那日少爷当街堵住了蒋庆之,羞辱蒋干是赘婿,赘婿便是贱人。说他是贱人之子,又说蒋干是个畜生,占尽了叶氏便宜,死后当下十八层地狱……” 这是诅咒啊! 徐渭都不禁为之侧目,“太特么狠毒了!” 人群嗡嗡声大作。 黄靖看了妇人一眼,期待妇人反击,可妇人却面色苍白,甚至有退缩之意。 长青继续说道:“少爷伸手扇了蒋庆之一巴掌,说,我今日打了贱人之子,你能如何?” 前面羞辱诅咒表弟的亡父,后脚羞辱表弟……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 “小人就在后面,本来在笑,就见蒋庆之突然从边上屠夫手中夺过杀猪刀”长青仿佛感受到了当年蒋庆之的杀意,打个寒颤,“随后他便一刀捅了少爷。轻声说:我能杀你!” 城里城外,一片静默。 众人都在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缓缓走过去,走到妇人身前,拿起明大诰。 低头俯瞰妇人,“还告吗?” 妇人哆嗦着,“不……不告了。” “大声点!” 蒋庆之喝道。 “不告了。”妇人尖叫道。 蒋庆之回身,微笑着,仿佛是在对虚空说:“听到了吗?她说不告了。” 他走到了长青身前,长青抬头谄媚一笑。 蒋庆之猛地用明大诰抽去,长青捂脸扑倒惨叫。 蒋庆之看着众人,问:“这便是苏州府给本伯准备的下马威?” 第531章 我特么就是有钱 从未有人当着苏州府官民的面这么嚣张过,哪怕是当年的达官贵人们。 蒋庆之一人站在城门外,周围上千人,却鸦雀无声。 这是谁的下马威? 他讥诮的看着众人。 人是从众的,所谓赘婿之子和他们没半文钱关系,这些人来看热闹,大多是想看看这位从苏州府走出去的赘婿之子,如今衣锦还乡是什么模样。 人都有嫉妒心,一个赘婿之子竟然混的风生水起,凭啥? 可此刻,大部分人却在暗自叹息。 原来当年这位年轻贵人几乎被叶氏给坑了。 蒋庆之问,“杨知府以为此案如何?” 下马威休矣……杨昌河干咳一声,“前任所判不差!” 都被人羞辱到了这个份上,且还上手打脸,换了谁都会动手还击。 换在汉唐,蒋庆之不但无罪,当地官府还会嘉奖表彰,以此来告诫那些为非作歹之徒——被人杀了也是白杀! 蒋庆之缓缓看向众人,“谁有疑问?” 孙重楼低声道:“少爷问他们作甚?” 徐渭抚须道:“伯爷自然不屑于为自己辩护,不过却需为当年讨个公道。” “公道……谁质疑就杀了,这便是公道。” 徐渭一怔,心想孙重楼怎地从中毒后这性子就变得急躁了? 不,是暴躁。 …… 杨柏心中焦躁不安,却做出从容的姿态,频频举杯邀饮。 苏州府的才子们吟诗作词,有人提及了苏州名士唐寅,并把蒋庆之拉出来和他作比较。 “蒋庆之不擅作画。” “此人诗词倒是不错,不过寥寥无几。” “就只会厮杀,粗俗汉!” “……” 王品在一旁,身边有人低声道:“这些才子自觉不敌蒋庆之,便把故去的前辈拉出来,仿佛如此便是自己赢了。说实话,这一届才子……我不看好。” 王品说道:“不过蒋庆之流出来的诗词不多。” “儒墨大战开启,他哪有心思去吟诗作词?若真有,我真要佩服此人的从容淡定,也要嘲讽他的不知死活。” 王品莞尔,“也是。” 儒家何等庞然大物,蒋庆之和几只小猫组成的墨家不过是螳臂当车。这是当下舆论的主流。 “他们说今日有下马威等着蒋庆之,也不知如何了。”有人嘀咕。 “定然要让他灰头土脸。” “李兄来了,说不定带来了消息、” 一个男子急匆匆过来,有人喊道“李兄,可是有消息了?” 男子止步,“就在方才,当年被蒋庆之当街所杀那人的遗孀当众向府尊告状,请府尊重审当年的杀人案。蒋庆之当着苏州父老的面,令叶氏仆役开口招供,当年那位表兄不但羞辱诅咒其亡父,且掌掴了他,蒋庆之不堪受辱……这才动手。” 杨柏谋划此事便是看中了当年这个案子判的颇为含糊,前任知府没有下死手,不是什么枉法,而是根据优待读书人的惯例,无论何事,罪减一等。 叶天的遗孀当众控诉,杨昌河顺势当众审案……虽然无法惩治蒋庆之,却能挫其锐气,让他在苏州府成为过街老鼠。 但没想到蒋庆之竟然弄到了叶天的家仆。 众人愕然中,有人问道:“那蒋庆之才将到苏州府,如何拿到了叶天的家仆?” 男子苦笑,“都说他还在常熟,可这厮……他早就悄然进了苏州城。” 卧槽尼玛! 众人目瞪口呆,有人惊呼,“这不是兵法吗?” 没人顾得上这是兵法还是什么,围住了男子后,七嘴八舌的问着当时的情况。 “……那蒋庆之环视一周,问苏州官民,这便是苏州府给本伯的下马威?” “就没人反击他?” “你去试试?” 男子说道:“周围鸦雀无声,蒋庆之大笑着进了城。如今怕是到驻地了。” 王品走到杨柏身边,“功败垂成。” “是我的疏忽。”杨柏眯着眼,“不过此事最要紧的还是沼气池那边,如今都布置好了,就等他跳进去……” …… 蒋庆之刚到驻地,就有工部小吏求见。 苏松富甲天下,工部为了表示重视,派驻了三名官吏。其中二人被炸死,剩下一个小吏。 “小人韩兴,见过伯爷。”韩兴仿佛看到了亲人般的热泪盈眶。 “说说当时的情形。”蒋庆之换了便衣坐下。 “事发在城外十余里的信礼村,那日村中有人禀告,说沼气池异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翻涌,那家子都怕了……赵吏目便带着牛林去查看,小人留在府城。第二日小人才得知他们被炸死的消息……” “过程你不知?”蒋庆之问道。 韩兴低头。“小人只是听闻……彼时雷霆大作,击中了沼气池,随后爆炸……” “雷霆大作?” “是日雷雨。” “事发前后可有不妥之处?”蒋庆之问道。 “小人愚钝,并无发现。” 蒋庆之摆摆手,有人带着韩兴出去。 他眯着眼,“老徐你如何看?” 徐渭喝着茶水,赞道:“这苏州府的茶水,比京师的都多了几分柔和。” “说正事。”蒋庆之拿出药烟。 “是。”徐渭干咳一声,“沼气池会炸,这事儿当初伯爷说过。另外,当初京师城外的庄子上的沼气池还炸死了工部的林杰,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儒家那些人定然都知晓。他们这是以牙还牙,用伯爷的手段来回击。” 这是动机之一。 “他们蓄谋已久,等的便是这个雷雨天。”徐渭说道:“想想,雷霆降临,炸死了工部官吏,炸死了弄沼气池的一家子,传出去谁不信是神灵责罚?不过伯爷说过沼气池爆炸也无法炸死那么多人。那么,此事就值得玩味了。” 蒋庆之靠着椅背,想着今日杨昌河的态度,心想此人今日看似不偏不倚,可开始准备公开审案,后续又说回府衙,里外不一,可见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南方是士大夫们的大本营,蒋庆之这位墨家巨子,儒家死敌一进南方,就有深陷泥潭的感觉。 “工部被炸死一个吏目,一个小吏,那户人家四口人尽数被炸死,一次死了六人,必然要验尸。仵作!” 徐渭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伯爷,此案的关键在于仵作!” “我已令夜不收在盯着了。”蒋庆之说道:“另外,村中大概被他们清理过多次,想寻到蛛丝马迹也难。不过必须得去一趟。” “是。”徐渭点头,“再有,就算是清理的在干净,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所谓不欺暗室,慎独……”,他指着头顶,“举头三尺有神灵呐!” 第二日清晨,蒋庆之就出发去城外信礼村。 “他去了。” 杨柏接报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在信礼村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王品说道:“村正那里……” “村正?”杨柏笑道:“村正早在半月前去走亲戚,走着走着的,人就失踪了。” 王品看了他一眼,脊背发寒。“谁弄死了他?” “没有谁,失踪!” “也好。” …… 信礼村不大,新任村正出迎,殷勤的带着蒋庆之去了现场。 五间茅屋的后面不远处就是沼气池,此刻还能看出当初一片狼藉的大致模样。 蒋庆之仔细勘察了一番,确定就是沼气池爆炸。 “当初你可看到过现场?”蒋庆之问道。 村正点头,“小人当时闻声来看热闹,就见陈兵一家四口躺在边上,身上都是灰黑,有血迹……工部两位官爷躺在对面……”他指着沼气池对面,“看着衣裳破烂不堪,身上都是血和灰土……” 蒋庆之走到对面比划了一番,“距离沼气池的距离不远不近,倒是好算计。” 至于身上的痕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除非蒋庆之再来一次沼气池爆炸,否则无法反驳。 “前任村正呢?”蒋庆之突然问道。 村正下意识的道:“失踪了。说是走亲戚时不见了。” 呵呵! 蒋庆之无声笑了笑,“你还知晓些什么?” 村正摇头,“事后官府来人,封了此处,有人说这是得罪了神灵,神灵降下责罚……此后再无人敢来这里。今日小人也是借着伯爷的虎威……否则哪敢来。” 蒋庆之在信礼村待了一个多时辰,随即走了。 没多久,两个男子出现在了村正家中。 良久离去。 二人再度出现时,是在杨家。 “蒋庆之问了些当时的情况,村正实则也不知情,故而一无所获。” 等二人走后,王品问道:“蒋庆之必然会追索村正。” “村正本就是留给他的破绽。就等他去追索。”杨柏微笑道:“我保证他最终一无所获。” …… 蒋庆之回到驻地,留守的护卫说有人求见,见蒋庆之不在,便说曾见到村正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劫匪。 “那伙强人据闻在附近不时作案,颇为狡黠,苏州府也无可奈何。” “那么……那村正可能未死?”徐渭抚须,眼珠子一转,“这事儿,我怎么觉着不对呢?” 蒋庆之坐下,轻笑道:“和我玩这个……有趣。” 徐渭说道:“伯爷当众抽了苏州府的脸,谁敢在此时来通风报信?定然有鬼。” “这是个坑,若我一步步跟着走下去,迟早会掉进去。可我为何要跟呢?” 蒋庆之说道:“放话,就说本伯悬赏一万贯,寻找知晓村正下落的消息,找到人,或是尸骸,一万贯当即给。就算是涉案之人,只要自首,一万贯照给,另外,本伯保证他无罪,且护着他迁徙别处。” “伯爷这是不按常理出手啊!”徐渭笑道:“财帛动人心,一万贯,足以让许多人动心。这下苏州府可就热闹了。”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就是有钱,怎地?用钱砸,也能砸的他们胆寒!” 第532章 摊牌 蒋庆之入驻府城后,他会如何查办此案就成了府城百姓的关注点。 一家酒肆里,几个男子喝着老酒,吃着茴香豆,正说着此事。 “事儿都过去许久,就算有什么猫腻,早已无迹可寻。” “不然。此事乃是神灵责罚。” “你觉着真是神灵?” “不是神灵是什么?那日我有亲戚亲眼看到雷霆在西李村上空突然一击。” “果真?” “他诅咒发誓,还说那雷霆中隐约可见有天兵天将。” “我滴神啊!” 茴香豆也不香了,老酒猛灌几口,开口质疑那人正准备仔细询问,就见一人进来,却是老酒友。 “大事儿,大事儿!” “何事?”众人问道。 来人说道:“蒋庆之那边放话了,但凡能帮他寻到信礼村失踪村正的消息,重赏一万贯,且他发誓为那人保密,若是需要,他能把那人迁徙去别处,避开事后报复。” “一万贯!” 酒客们都呆住了,连送菜的伙计都愣神站在那里,在琢磨一万贯有多少。 这个悬赏最骚的便是迁徙! 你可是担心事后被报复? 别担心,墨家巨子用历代巨子发誓为你保密,甚至还可把你迁徙到别处。有了一万贯,别说什么故土难离,去新地方做个富豪他不香吗? 酒客们楞了一瞬,都盯住了先前说有亲戚看到雷霆的男子。 “我特么……”男子霍然起身,“老子这便去寻他!” “一起一起!” 顷刻间,酒肆里就只剩下了伙计。等掌柜从后面进来,见空荡荡的没人,便问道:“人呢?” 伙计这才回神:“说蒋庆之悬赏一万贯寻找信礼村村正失踪的消息,都去寻人了。” “钱呢?” “啊!他们没付账!” 整个府城都震动了。 “一万贯,他蒋庆之好大的手笔。” 杨昌河叹道,“外面想来已是沸反盈天了吧?” 黄靖点头,“许多人都想挣这笔钱,据闻信礼村如今涌入了许多人,村民们顺势卖饭菜,另外还提供住宿,想来能挣不少钱。” 南方人脑子活络,换了北方,此刻多半是跟着看热闹,或是跟着去寻线索。 “杨柏那边如何说?”杨昌河问道。 “杨柏那边显然有些意外,不过杨柏说了,此事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财帛动人心。”杨昌河说道:“宦海无情,为何无情?为了名利,那些官吏能泯灭人性。何况这是一万贯。” “要不提醒他一下?” “不必。”杨昌河思忖片刻,“咱们这边怕是有些麻烦。” “仵作那里不是都妥当了吗?” “本官不担心仵作那里,就怕有人忍不住会出手。”他盯着黄靖,“别忘了,当初收尸的时候,那两个小吏可是见到了尸骸上的伤口……炸死,炸死能有那么齐整的刀口?” 黄靖打个寒颤,“那二人不是府尊的心腹吗?下官去告诫一番。” “无用。”杨昌河说道:“若是他们动心,你此刻说的越多,他们会越动心。” “那么……”黄靖眼中闪过厉色,“要不要……”,他举起手,并指如刀,用力挥下。 “此事咱们不好做”杨昌河说道:“再有,若此时那两个小吏身死,蒋庆之不是傻子,马上便会盯着咱们。” “下官倒是有个法子。”黄靖说道:“让他们去公干。” “极好。”杨昌河说道:“马上就办。” 黄靖随即令人指派那两个小吏去公差。 二人被催着出城,到了城外相对一视。 “这事儿……” “一万贯呐!” “先避开再说。” 二人随即远去。 下午,二人在驿站住下。 吃完饭后二人聚在一起。 “一人五千。” “悄然把消息告知长威伯。不过此事并未涉及信礼村的村正,他若是不给呢?” “你却忘了,长威伯来苏州府为何?” “是了,他是为了爆炸一案而来,有没有村正不打紧,要紧的是这事儿是人为还是神罚。” “如此,咱们不可公开露面,要不……明日你先行,我悄然回去一趟。” “你别是想独吞那一万贯吧?” “我发誓……” “有那一万贯到手,我也能发毒誓!” “那你说怎么办?” “要去一起去!” “罢了,那就一起回去。” 二人各自睡下。 第二日清晨,二人在驿站吃了早饭,先往西面走,半途悄然绕路想回去。 二人进了个林子。 “我撒泡尿。” 一个小吏解开裤带。 同伴骂道:“懒牛懒马屎尿多。”,他背对小吏,想着那一万贯到手,不禁美滋滋的哼起了小曲儿。 身后突然传来了闷哼声,同伴骂道:“撒泡尿也能弄那么大的动静。” 他的身体突然一僵,缓缓举起手。 “饶我……” 身后刀光闪过。 …… 午饭前杨柏得到了消息。 “府尊那两个心腹小吏处置好了” 杨柏挽着裤腿坐着,他一边俯身揉按着足三里,一边轻蔑的道:“杨昌河有心无胆,哪怕动手也得倚仗我。此事之后,当让他帮衬杨氏弄几块地。” …… “府尊,妥当了。” “知道了。” 值房的门关上,杨昌河抬头。 眼中有痛苦之色。“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 悬赏一出,蒋庆之的驻地就热闹了起来。 从昨日下午开始,就不断有人来求赏。某人说曾看到信礼村的村正在城中某地出现过,要赏钱。有人说曾看到村正在城外经过…… 刚开始随行的官员还热情接待,可越听越不靠谱,便把事儿丢给小吏,去寻蒋庆之诉苦。 “伯爷,最离谱的是,有人说曾看到那村正在天上……说什么神灵接引而去。” 蒋庆之给徐渭使个眼色,徐渭拉着官员过去,笑道:“在外面张贴个告示,就说除非知晓村正在何处,否则无赏就是了。” 官员嘟囔着回去,“若是如此,怕是没人来了。” 果然,第二日就没人来了。 就在蒋庆之准备歇息一日时,陈堡和陈集求见。 “伯爷,负责验尸的仵作,家中妻子据闻去了京师治病。” “什么病?”蒋庆之问道。 “据闻乃是疑难杂症。”陈堡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但当年的纨绔早已成为军中硬汉,“不过下官心想,一个仵作哪来的钱给娘子去京师治病?” 陈集说道,“伯爷,可要抓仵作?” 蒋庆之摇头,“仵作乃是贱役,家中并无仆役,那么,是谁送他的娘子去京师?且他为何不去南京?” 南京更近,且南京的名医也不少。 徐渭打开折扇扇了几下,“这是仵作的软肋!” “快马去追!”蒋庆之当机立断。 陈集请示,“伯爷,可要把人弄回来?” 蒋庆之犹豫了一下。 若是耽误了仵作妻子的病情…… 徐渭没开口,而是垂眸看着鞋面,仿佛那里有墨家历代巨子留下的格言。 何为枭雄? 把人命视为草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此为枭雄。 当下儒墨大战刚开始,蒋庆之若是优柔寡断,对追随者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令人去南京请名医。” 这是两全其美之意。 但不够狠! 不够果决! “是。” 但徐渭却在陈集和陈堡眼中看到了钦佩之色。 二人出去,陈集说道:“人说名将视人命如草芥,伯爷却不同,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堡说:“若伯爷视人命为草芥,那你会如何想?” “觉着有依靠,可也会觉着冷冰冰的,乃至于想着,换了我若是有朝一日身陷绝境……” 陈集反问道,“老子知晓你这等权贵儿孙没把百姓当回事,定会不以为然吧?” “你错了。”陈堡第一次收起了笑嘻嘻的纨绔姿态,认真的道:“老子见过那些权贵人家弄死了下人没当回事。他们压根就没把同下人当人看。而伯爷却不同,哪怕是一个乞丐,他也能平等视之。这样的人兴许不是枭雄,可却是豪杰!” “豪杰!” “祖父曾说,伯爷此人手段了得,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霹雳手段。男儿心如铁,可也得有柔情。否则那是厉鬼,非人也!” 陈堡拍拍陈集的肩膀,“你以为老子一直跟着伯爷是为啥?便是因为祖父说过我这人一辈子没做头领的天赋,既然没这个天赋,便要寻个豪杰跟着,跟着他建功立业,跟着他转战南北。而这个人,便是伯爷!” 他说完大步走了。 “这特么还是那个纨绔?”陈集挠挠头,追上去说道:“老子才是伯爷的嫡系……” “我掌军法。” “军法有鸟用,我夜不收乃是虎贲左卫中精锐的精锐。” “回头咱比划比划?” “比什么?” “比谁先寻到仵作的疑点。” “赌什么?” “白云楼一次!” “艹!花费可不低。” “赌不赌?” “赌了!” 室内,蒋庆之点燃药烟,深吸一口,眯眼透过烟雾看着徐渭,“你徐渭才华横溢,且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谋划之能。 你这等人若是在乱世可为谋士。一言兴邦,一言亦可令天下动荡。 最适合你的乃是枭雄。方才我那两全其美的决断,可是让你失望了?” 徐渭放下酒葫芦,“是,我是失望了。老胡曾说过,若伯爷是枭雄,就在下这等狂放不羁的性子,弄不好某日就被伯爷给弄死了。” 蒋庆之眯着眼,一言不发。 追随者有选择的权力,他也有。 这是个双向选择。 随着儒墨大战拉开战幕,他需要知晓麾下的想法和立场。 怕了,想退缩,没问题,恭送。 “徐某还没活够,再有,也舍不得伯府的美味佳肴。”徐渭一脸忐忑,“伯爷不会是想逐客吧?” 蒋庆之莞尔,“苏州之行只是儒家掀起的巨浪的开头,后续我等将会迎来无数挑战。老徐,准备好了吗?” “伯爷吩咐!”徐渭喝了口酒,朗声道:“若是没些刺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放话,本伯做过测试,沼气池爆炸,不可能炸死六人。那是……他杀!” “伯爷这是要打草惊蛇?” “不,是面对面冲着他们瞪眼。”蒋庆之说道:“看看谁先眨眼。明日接着放话,仵作作伪,其妻被指使者绑架,如今前往京师。本伯已令人去追赶。” “这是……” “老子要和他们摊牌!”蒋庆之狞笑道:“人人都以为老子来苏州府是和他们斗智斗勇的。可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儿,这不只是儒墨大战。更关乎国祚的大势走向。 煌煌大明,当堂堂正正一击,令匪类丧胆!” 第533章 追击,母亲 杨柏奉行的是早睡早起的养生之道,晚饭后一个时辰就上床了。 他睡眠比较浅,睡下后,除非必须,家人不会在他的卧室周边走动。 所以当杨柏被急促的脚步声弄醒后,恼火的道:“谁?”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老爷,说是急事。” 杨柏起身去了前院,管事低声道:“蒋庆之那边放话,他做过测试,沼气池爆炸威力有限,不可能炸死六人。且为何无伤者。故而……这是谋杀!” 杨柏眯着眼,“他这是想争取舆论!” 管事说道:“定然如此。” 杨柏莞尔,“他以为这是京师?这是江南,是苏州府。在这儿,陛下的旨意都不管用。苏州府从上到下同气连枝,什么谋杀……明日他便会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 他回去倒头就睡。 杨昌河还未睡觉,闻讯后摆摆手,等来人走后,妻子担忧的道:“我虽不知此事如何,不过夫君你与杨柏等人走的太近,怕是会被牵累。” 杨昌河叹息,“你以为为夫愿意?可这是谁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你可知官员上任后第一件事是作甚?” 妻子摇头。 “太祖高皇帝时,新官上任就得去拜见前任,那些前任多半被剥皮实草,这是告诫之意。”杨昌河说道:“如今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儿是去拜访当地名士,何为名士?便是杨柏这等人。若是不和他们交好,为夫的政令出了府衙便是废纸。” “这……这不是土皇帝吗?”杨昌河的妻子不喜欢交际,只是在家中相夫教子。 “去掉土字。”杨昌河眸色幽幽,“那蒋庆之为何人人喊打?不是因为赘婿之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 “那年轻人听闻还不错。” “他乃是当今大明有数,不,是大明唯一的名将。可此人对兼并土地,优待士大夫颇为不满,说这是在挖大明的墙角。这话谁最害怕?” “杨柏等人!” “所以,谁是儒家的敌人,不是什么墨家,更非墨家巨子。谁敢触动他们的利益,谁便是他们的死敌。哪怕此人是帝王!” “天神,这……这和谋反有何区别?” “谋反有何用?打烂了坛坛罐罐对他们有何好处?”杨昌河轻声道:“把权力从帝王手中夺过来,让帝王的话出了皇城就成了废话,让帝王的旨意出了京师就成了擦屁股的纸,这便是当今儒家在做的事儿。” 妻子摇头叹息,又忧心忡忡。 “安心。”杨昌河说道:“秦为何二世而亡?皆因始皇帝不肯妥协。汉唐帝王学会了妥协,故而国祚悠长。 当今士大夫们空前强大,这个大明啊!还是他们的天下。再有,为夫也是其中一员,你担心什么呢?” 妻子怔怔的看着他,“可这个大明呢?” 杨昌河有一瞬恍惚,然后笑道:“夜深了,睡吧!” 妻子进了卧室,杨昌河起身,走到烛台边上,用力一吹。 灯灭,外面漆黑一片。 杨昌河站在那里,呆呆的,良久不知是问谁:“是啊!可这个大明呢?” …… 清晨,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秋雨寒,醒来后杨柏换了厚衣裳,吩咐早餐弄些补气血的汤水。 吃完早饭,他依旧在庭院中散步。 有管事来禀告,“老爷,咱们家乡下的一个庄子半夜起火,烧死了一个庄户的女儿……二少爷恰好经过。” 杨柏并未止步,“可见是个没福的。给他家些钱烧埋了。” “是。”管事低着头,“另外,今年麦收……”,他抬头看了杨柏一眼,“咱们家多收了一成以上。” 沼气池推广下来,率先响应的不是普通农户,而是杨柏这等大地主。 “准备香烛,晚些祭拜祖宗。” “是!” “蒋庆之那边可有异动?” “从昨夜传话后,就再无异动。” “盯着他。” “是。” 管事告退,可没多久再度来了。 那面色看着有些白,“老爷,蒋庆之那边有人放话,仵作作伪,其妻被指使者绑架,如今前往京师。本伯已令人去追赶。” 瞬间,他看到杨柏的身体一震。 眸子一缩! “杨昌河那个蠢货,竟然让此事被蒋庆之侦知了。” “老爷,杨知府来了。” 杨昌河来了,看着温润和气。 管事告退,杨昌河看着他走远,眸子里闪过冷意,“本官就知晓蒋庆之会冲着仵作那边出手。此事本隐秘,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 杨柏冷冷的道:“是你那边的过失。” “此时说这些作甚?你那边派的人可靠谱?”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杨柏看着他,眼中闪过鄙夷之色,“蒋庆之就算是去追索,也只会扑空。所以,你慌什么?” “本官何曾慌乱?”杨昌河摊开手。 杨柏指指他的下摆,杨昌河低头看去,上面竟然湿漉漉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闻讯后打翻了茶盏。 老脸一红后,杨昌河说道:“本官以为,可令人去追,令他们改道,暂且寻个地方藏匿,等此事之后再出来。” 杨柏点头,这也是他要做的,“我自会令人去。” “另外,小心被蒋庆之的人跟着。” “我行事,无需别人提点!” 杨昌河冷笑,“对了,仵作那里莫要下手,否则……便是不打自招。” “蒋庆之的人定然在盯着仵作,不过那仵作夫妻情深,他的妻子在咱们手中,除非蒋庆之拿到证据……” “本官自然责无旁贷,没有证据想拿本官的下属,痴人说梦!” “如此,还担心什么呢?” …… “夜不收最精锐的都派了出去,一路走官道,一路走小道,定然把那妇人找到。” 陈集一夜未睡,看着却颇为精神,他犹豫了一下,蒋庆之骂道:“遮遮掩掩的作甚?” “外间传言,伯爷乃是天煞孤星,当年……克死了母亲,后来又……克死了父亲。”陈集低着头。 蒋庆之默然良久。 原身的生母在生下他后便去了,在原身的记忆中并未留下多少印象。 “天煞孤星吗?”蒋庆之笑了笑。今日无事,他便叫上孙重楼等人去叶氏老宅看看。 进了巷子,孙重楼说着当年和蒋庆之在这里和叶氏族人曾爆发的两次冲突。 “……我和少爷拿着砖头就冲了上去,可他们人多,后来咱们打不过,少爷就让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徐渭听的津津有味。 到了老宅外,有个妇人背着包袱站在外面,和守门的门子说话。 当初蒋庆之赴京,心想此生大概率是不回来了,便留了几个仆役在老宅看守,顺带洒扫维护。每年他都派人下来查看。 “见过伯爷!”门子见到蒋庆之,赶紧行礼。 妇人回身,眯眼看着蒋庆之,“真像!就一个模子出来的。” 蒋庆之刚想问此人身份,妇人蹲身,“奴梁韵,见过小郎君。” 蒋庆之一怔,妇人说道:“奴当年乃是娘子身边人,娘子去后,奴待了三年,看着小郎君渐渐强健了,这才回乡。前日奴听闻小郎君再度归来,便忍不住想来看看。” 门子说道:“伯爷,梁娘子当年是娘子身边的亲近人,看护伯爷到三岁后才归乡。” 蒋庆之温和的道:“你如今的日子如何?” 梁韵说道:“奴当年在府中学了些刺绣的手艺,回家后做些绣品补贴家用。家中两个儿子倒也孝顺,老是让奴歇着。可这人不能歇,一歇了,这精气神也就没了。” 蒋庆之含笑听着。 “看我,在这大门口说话,对小郎君却不恭敬。”梁韵一拍大腿,赶紧请罪。 众人随即进去。 坐下后,蒋庆之说道:“我对母亲之事知之不多,你且说说。” “娘子长得秀美,当年多少人来求……可家中无子,老太爷便想寻个……”梁韵犹豫了一下,“成婚后,老爷和娘子颇为恩爱,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蒋庆之拿出药烟把玩着。 “临产时,老爷就在产房外走来走去,焦虑不安。娘子刚开始还笑话他,让他回去歇着。可过了许久小郎君还没出来,老太爷也闻讯赶来,令人去重新请了产婆……” “娘子在里面撕心裂肺的惨叫,老爷跪在外面求神拜佛,老太爷在转圈……” 蒋庆之仿佛看到了那个妇人躺在产床上拼命用力,一边用力,一边惨嚎着。 “后来,郎中也来了,说是熬不过丑时初,可娘子熬到了辰时初。”梁韵抹了一把泪,“生下小郎君后,娘子奄奄一息,老太爷进去问可有未了之愿。娘子说……” 梁韵看着蒋庆之,“孩子。” 蒋庆之垂眸。 “产婆把小郎君抱进来,就放在娘子枕侧,娘子本油尽灯枯,可那时却努力抬起头,亲了小郎君的额头,随后躺下,直至死去,都一直在看着小郎君……” 梁韵哽咽道:“老爷当时说,恨不能代替娘子死了。” 莫展出现在门外:“伯爷,有人跟踪孙不同等人,被拿下,说是豪强家丁,如何处置?” 蒋庆之右手用力,药烟折断。他轻声道:“刺探军情,杀!” 第534章 与佛无缘 前世今生,蒋庆之都没怎么感受过来自于父母家庭的爱和关怀。 前世父母不和,不过是维系着表面上的家庭氛围,但能明显感受到暗流涌动。 这样的环境让蒋庆之从小就养成了敏感的性子,喜欢揣摩别人的情绪,但凡觉得不对,就会猜测是否和自己有关。 到了后来,父母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几乎不加掩饰了。唯一的联系就是蒋庆之。二人偶尔也会流露出对这个儿子的不满……乃至于不耐烦。 你就是个累赘! 敏感的蒋庆之察觉到了这种气氛,从此他越发深居简出,每天起床,静悄悄的洗漱,背着书包出门,在大街上,或是寻个安静的地儿温习功课,或是发呆。 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吃买早点,上学。 放学后是他最为煎熬的时刻,此时的家仿佛变成了一个张开巨口的凶兽,令他望而却步。 他不想回家,但不回家父母会担心吧? 回家,那种气氛却让他度日如年。 回到家中,他快速的吃了饭,随后便进自己的房间,直至洗澡,回房睡觉。 偶尔也有温馨的时候,父母会温和的笑着问他学习情况,身体情况,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每当这个时候,蒋庆之就觉得自己心中那块枯萎的地方,突如其来的涌进了一股甘泉。 他贪婪的吸吮着这股甘泉,整个人的内心世界都在欢呼雀跃。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告诉自己明天一定也会这样。 但基本上第二天气氛又会回到从前。 于是他又开始了失望,以及期盼…… 就这么煎熬着,他开始接触一些方外的书籍。 什么缘起性空,什么人生只是一场体验,所有一切都是缘分,缘来缘散都是命中注定…… 每一次他都能从中获得安慰,甚至觉得自己开悟了。可每当看到父母,那些一切皆空的领悟顷刻间便会崩塌。 高中毕业,他走出家门,走出了家乡。 父母的如释重负让他也有一种解脱感。 大学毕业,他去了南美,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孤独的个体。刚开始时,逢年过节他和父母还会互相打电话。 等过了一年多后,三方的电话越来越少。 蒋庆之敏感的性子在这时候察觉到了些许味儿。 父母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自觉不自觉的,都在疏离这个儿子。 蒋庆之本就敏感,察觉到这种味儿后,心酸、难受、悲伤……一股股负面情绪涌来,让他在那一年多里情绪低沉。 原来血缘亲情也会如此淡漠吗? 回国后,他看似在躲避那些相亲,可后来扪心自问,原来自己躲避的不是相亲,而是不想再和父母接触。每一次接触,他都会有些不甘。心中那块枯萎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 “……娘子去后,老太爷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倒了,郎中说了,老太爷生机渺然,并无求生的意志。直至一次听到小郎君嚎哭,他昏昏沉沉的问,谁在哭?仆役说是小郎君。奴抱着小郎君进去,说,娘子临去前把孩子托付给了老爷和老太爷,如今小郎君这身子骨孱弱,老爷整日为了大娘子伤心,老太爷也不管……奴就怕小郎君……” 梁韵已然是泪流满面,“老太爷听到这话,就伸手,说,把孩子给老夫。他已数日未食,就这么颤颤巍巍的抱着小郎君,说,当年老夫就是这么抱着大娘子,也是这般乖巧……” “从那日起,老太爷的病就渐渐好了。他整日就带着小郎君,衣食住行一一盯着……” 蒋庆之起身,“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些东西在变,但却有些抗拒之意。 他走出老宅。 “哪有寺庙?” 孙重楼说道:“少爷,寒山寺。” “哦!那个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 ……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吟诵声中,寒山寺就在眼前。 知客僧见多识广,迎上来一番寒暄,得知蒋庆之身份后,便让人去通知住持。 住持看着颇为健硕,甚至是有些胖。 孙重楼嘟囔,“定然是偷吃了荤腥。” 蒋庆之说道:“吃斋也会胖。” “见过长威伯。”住持笑眯眯的。 “打扰了,就是想来转转。” 原身来过寒山寺不少次,但蒋庆之本人却是第一次。 “寒山寺因枫桥夜泊而得名,世人却不知来历。”住持笑吟吟的带着蒋庆之进了寺内。 寺内大殿雄立,古树参天。香客络绎不绝。有人见到蒋庆之不禁惊呼,“是长威伯来了。” “香客太多,倒是不恭。”住持带着蒋庆之右转走了小径。 小径清幽,石板缝隙上的青苔一直往四周蔓延,甚至长到了石板上,被一次次踩踏却依旧苍绿。 “当年鄙寺原名妙利普明塔院。”住持继续介绍着寒山寺的来历,“贞观年间,天台山国清寺高僧寒山、拾得曾在此住持修行,于是便改名为寒山寺。” 蒋庆之负手看着前方的大殿,“寒山、拾得人称和合二仙,乃是情深义重的典范。可所谓亲缘,所谓情爱,不过是缘起性空。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那么,世人当如何看亲情?如何看亲缘?” 徐渭拍拍孙重楼,等他回头后低声道:“来。” 孙重楼跟着他退后,直至偏殿,“干啥?” “石头可知晓寒山、拾得的来历?”徐渭问道。 孙重楼摇头。 “听我说来,寒山、拾得人称和合二仙,可早些年际遇却颇为坎坷……” 莫展也悄然退后了几步。 就剩下蒋庆之和主持站在一棵古树之下。 “亲缘吗?”住持微笑看着蒋庆之,想到了这位的来历。赘婿之子,生母早逝,说到亲缘确实是浅薄了些。 “所谓缘起性空,有缘,但却也只是缘。缘来了,必然会缘尽。缘来便聚,缘尽便散。这是世间万物之至理。” “为何不能一直……”蒋庆之本是洒脱不羁的性子,可此刻却有些词穷。 “为何不能一直相亲相爱?”住持看多了世间痴男女,闻言不禁莞尔,“世人皆有私心。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个世人皆是一个世界,两个世界混在一起,长威伯觉着……可能融合?” 蒋庆之默然。 “至亲至爱如夫妻,至疏至远也如夫妻。这亲缘如何,看的是缘。缘,妙不可言呐!” 住持微笑道:“为何要纠结这些呢?缘在,那便去享受它。缘尽,那便安住本心。 莫要想着一切都能掌控在手,随心所愿。世间之大,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正是这个不知道,才有了乐趣。否则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蒋庆之恍惚了一下,“缘尽,那便安住本心……” “此事倒也不简单。若想安住本心,须得看淡名利。否则心中焦躁不安,如何能安住?故而才有了修行。” 住持说道:“所谓修行,非是修什么神通,修的只是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把那些贪嗔痴修去,把那些名利欲望放下……这便是修行。” 蒋庆之前世本就看过许多方外的书籍,此刻听到这番话后,他猛地想到了许多…… “缘在的时候,去享受那些令自己欢喜的时刻,忘掉,放下那些让自己郁郁的人事…… 心境如何,不在于境遇,而在于你如何去看这个境遇。世间事没有好坏之分,人也无好坏之分,只是你自己内心的分别罢了。” “妙哉!”住持口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灵。何来好坏之分?” 蒋庆之和住持轻声探讨着,到了饭点,还在寒山寺享用了一顿素斋。 “敢问大和尚,当年佛家亦吃荤腥,为何如今不用了?”徐渭不喜吃素,觉得寡淡。 住持微笑道,“远古时人心淡泊而平静。而当今世人被物欲牵累,困于七情六欲之中,性情暴躁不安。吃素,不杀生,只是为了养慈悲心罢了。” 莫展进来,俯身在蒋庆之耳畔说道:“城中豪族杨氏、秦氏等家族有百余骑分为十余队,往北面去了。” 正沉浸在某种放松状态的蒋庆之瞬间回到了红尘中。 这是诱饵! 蒋庆之淡淡的道:“无需管。” “是。” 住持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叹息,觉得有些遗憾。他本觉得这位伯爷颇有些悟性,若是能渡了他,也算是功德。可此刻蒋庆之眸子里闪过冷意,可见这位年轻贵人和佛门无缘。 “想和夜不收较量一番?”蒋庆之放下筷子,轻蔑看着外面。 两个男子装作是香客,在远处瞥着这边。 此刻夜不收分为两队,一队走官道,一队走小道。 两条道都是通往北方,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 夕阳西下,宿鸟归林,叽叽喳喳的在枝头闹腾。 三五农人在小道旁欢喜的说着今年的收成,远处村子里,炊烟袅袅,隐约可见有人在呼儿唤女。 马蹄声骤然而来,数十夜不收策马疾驰而过。 枝头上的鸟群为之噤声,村口的几个村民赶紧招呼儿女回家。 就在夜不收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夜幕低垂时,十余骑疾驰而来,随即进了村子。 “可曾见到有数十官兵经过?” “见到了,往北边去了。” 村正恭谨说道。 来人大步走出村子,站在村口远眺北方。 “告知老爷,蒋庆之的人已经跟上了。” “是。” 来人身形彪悍,乃是杨氏的护院统领康应。 “咱们绕路,抄小径。”康应上马,冷笑道:“咱们是地头蛇,又知晓他们的去处,若是还让他们先找到那个妇人,老子便举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走!” 马蹄声轰隆,随即远去。 第535章 妇人到手 陈集亲自带着一队夜不收走小路追赶仵作的娘子,当快出了苏州府地界时,前方有人回禀,“百户,前面有岔道。” 陈集策马过去,一看就骂道:“娘的,竟然是三条道,找人问话。” 一个农人被叫了来,诚惶诚恐的道:“见过官爷。” 陈集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可亲一些,摸出几枚铜钱,“敢问老丈,去京师走哪条道?” 农人不敢接钱,说道:“走左边那条道。” “多谢了。”陈集把铜钱强行塞给农人,随即率人出发。 农人摩挲着铜钱,颇为得意。 当南边再度传来马蹄声时,农人说道:“今日难道该我发财?” 数骑疾驰而来,近前喝问:“可曾看到一队官兵?” “看到了,看到了。”农人把手中铜钱摩挲了一番,暗示给钱啊! “往哪边去了?”来人问。 农人憨笑着,就是不回答。 啪! 马鞭重重的抽在他的脸上,来人狞笑道:“在苏州府也敢勒索老子?回头让你家破人亡!” 农人惨叫一声,这才知晓自己找错了人,“他们……他们走了右边。” 来人看了一眼右侧小道,“那是去哪的?” “海边。” “极妙!” 就在众人走后不久,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一人。 他看着往右边去的那数骑,冷笑道:“在我夜不收之前玩这个……真特娘的笑话!” 杨柏闻讯后不禁莞尔,“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敢和咱们斗。哈哈哈哈!” 杨柏令人去告诉杨昌河,“那些人寻错了方向,大事定矣。” 此刻仵作就成了双方角力的焦点。 蒋庆之那边没有拿人的理由,杨柏等人不敢灭口,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蒋庆之没事儿就去城外转悠,不时去寒山寺和住持说说话,也算是一种消遣。 仵作自己却察觉到了不对,高压之下,竟然每日买醉。 一次喝多了回家,见门外是府衙的小吏,见到他示意赶紧进去。仵作刚进门,就看到自己的上官在家中坐着,神色阴郁。 顿时酒意就化为冷汗尽数散去。 “你的娘子正在赴京的路上。”上官起身,神色狰狞,“知晓你夫妻情深义重。可再多情义也得有福气享用不是。莫要走错了道!” “是。” 上官走了,仵作依着门缓缓瘫坐下去。 “娘子!” …… “驾!” 数十夜不收在夜色中疾驰着。 夜间赶路风险高,战马看不清道路,不小心就会马失前蹄。但这个问题能解决。最大的麻烦是此时的人多有夜盲症,夜间赶路就和睁眼瞎差不多。 夜不收却不同,蒋庆之教授了相关知识,在饮食上做出了改变,所以别人害怕夜间赶路,对于陈集和麾下来说却是寻常。 就在他们前方十里不到的地方,十余骑正在歇息。 为首的便是康应。 “那些人到了何处?”康应拿着水囊和饼子问道。 一个护院说道:“上次说是距离咱们还有三十余里。” “三十余里……”康应问道;“按照形成,仵作娘子一行距离咱们多远?” “大约……百里不到。” “也就是两日不到。”康应低声道:“三十余里,百里不到,大事定矣。” 护院笑道:“回头把仵作娘子往别处带,让他们径直跑到京师,却一无所获,蒋庆之在苏州府拿不到证据,也只好讪讪而归。” “不只是讪讪而归。老爷说过,这是什么……儒墨大战,关系到天下士大夫荣辱富贵,更关系到咱们杨氏能否世代富贵的大事儿。若是让蒋庆之胜了,那沼气池就会成为他的功绩,天下农人都会对他千恩万谢,对墨家千恩万谢。” “那和咱们杨氏的富贵有何关系?” “你想想咱们杨氏是靠什么富贵?” “靠……生意和田地。” “杨氏经商不交税,家中田地不交税,人丁也不用服役,靠谁来维系?田地从哪来的?” “不交税……咱们杨氏和官府是一家的,交什么税?至于田地,那不是……买来的吗?” “咱们杨氏能不交税,靠的是儒家当道,天下士大夫是一家,官绅一家。懂不懂?” “那墨家……” “墨家一旦执掌权柄,咱们的这些都没了。该交税就得交税,该服役就得服役。没了这些好处,谁会带着田地来投献?没了这些好处,杨氏趁着天灾人祸低价买入田地来作甚?放高利贷作甚?” 康应见护院懵逼了,不禁暗自得意,“我听老爷说过,那蒋庆之曾放话,说儒家特权乃是大明的毒瘤,当割了去。咱们在他眼中是毒瘤!娘的,和这等人有何好说的,弄死就是。” 护院挠挠头,“咱也不懂这些,就是……若是都不交税,那怎么办?” 康应愕然,然后抽了护院一巴掌,“老子怎么知晓!不过……只要咱们的日子过得好,其它的关我屁事!” “那……那没钱养兵呢?”护院有个兄弟从军,“我那兄弟说如今军中和乞丐差不多,就是没钱。” “那就增税呗!” “可……” “可个屁!准备出发。” 众人上马,护院紧跟着康应,一边策马疾驰,一边用自己见识不多的脑子仔细琢磨先前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护院策马追上去,“我想到了。” “什么?”夜风中,康应回头。 “若是都不交税,这个大明……就没了。” “什么没了?” “大明。” “什么?” “大……” 哒哒哒! 马蹄急速掠过,带起一阵阵劲风…… 清晨,短暂休息后,夜不收们吃了干粮,随即准备出发。 他们曾经历过数日不眠不休的操练,随后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给一把刀子,自生自灭。 经历过一次次磨砺的夜不收们,对当下的环境觉得恍若仙境。 “那些人不远了。”陈集蹲在一堆马粪边上,用树枝把马粪切开,查看里面的湿润程度。 “百户,可要突袭?”有人问道。 陈集摇头,“就怕惊动了护送仵作娘子的那些人,若是他们铤而走险,弄死了那个妇人,你说,仵作会觉着是谁弄死了她?” “那些苟日的定然会说是咱们弄死的。” “所以不能急。” 远方晨曦初露,秋风中,马儿看着有些疲惫,陈集见麾下精神依旧不错,不禁笑道:“如此虎贲,娘的!这个天下何人能敌?” “出发!” 此刻康应等人也出发了。 而一辆马车正在五骑簇拥下往北方驶去。 马车里不断传来咳嗽声,声音虚弱。 “这模样就怕到不了京城。”一个骑士低声道。 “到不了就到不了。”带队的男子冷冷的道:“只需蒋庆之滚蛋了,咱们就能回去。至于这个女人的死活,和咱们没关系。” “明白了,就是让仵作投鼠忌器。” “知晓就好。” 马车的车帘缓缓揭开一些,一个面容枯槁的妇人探头出来,“敢问王大哥,这里……离京师还有多远?咳咳咳!” 为首的男子淡淡的道:“不远了,你只管歇息,到了自有名医为你诊治。” 妇人神色一松,“多谢了。” 车帘放下,妇人背靠车厢,只觉得脊背那里扯着痛,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火焰焚烧着。 “夫君……”妇人喃喃低语,随即昏沉睡去。 是日,妇人吐血。 第二日,天气看着不大好,有些阴沉,甚至听到了隐隐雷声。 康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骂道:“苟日的,若是下雨可就麻烦了。” 前方突然有人喊道:“康大哥!康大哥!” “叫魂呢!” 康应骂道。 “他们在前面!”有护院回头狂喜道。 康应大喜,策马冲了过去,只见前方道旁停着一辆马车,五人在侧,正是杨氏的护院。 “是康大哥来了。”王姓护院大喜,“康大哥,可是不用去了?” 康应下马过来,“为何停下了?” “那妇人……”王姓护院低声道:“她昨日呕血,什么都吃不下去,我看着不好,便停在此地,令人去寻个郎中给她看看。” 他见康应满面倦色,讶然道:“康大哥这般着急,可是有变?” “蒋庆之的人就在咱们后面。”康应说道:“咱们不去京师,暂且寻个地方避避。等事后再回去。” “那京师……” “人都特娘的快死了,去京师作甚?送尸?还是送死?”康应骂道。 “他们还有多远?王姓护卫问道,“兄弟们从昨日开始就没吃过热饭食,若是还远,就去附近村子歇息歇息。” “差不多……至少还有十来二十里地吧!” “那还远着。还能喝一杯。” “喝个屁,买些干粮,马上走。” 一个护院突然侧耳向南,“什么声音?” 康应不经意回头。 “是马蹄声。”那个护院抬头,“不少。” “康大哥,兴许是……”王姓护卫笑嘻嘻的想拍康应的马屁,却见康应的眸子一缩。 “他们竟然追来了!” 众人懵了。 随即,就见远处数十骑正疾驰而来。 “是官兵!” 护院们大惊,康应想到了杨柏的交代:必要时……灭口! 他回头看着马车。 正好妇人听到外面动静大,便探头出来,对上了他杀气腾腾的双眸。 “杀了她!”康应喊道。 杀了那个妇人,诬陷是蒋庆之麾下所为! 这里是苏州府,是士大夫们的天下。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众口铄金,蒋庆之百口莫辩! “侧面!”王姓护卫突然喊道。 就在众人关注南面时,数骑悄然从侧面接近了他们。 “动手!”康应尖叫道,“杀了那个妇人!” 妇人惶然,张嘴就吐了一口血。 “放箭!”、 箭矢如飞蝗般的飞来。 奔向马车的王姓护卫中箭扑倒。 数骑从他们后面掠过,杨氏护卫七人中箭倒下。 数十骑疾驰而来。 “跪下不杀!” 呼喊声中,陈集策马到了马车边,下马问道:“可是李氏?” 妇人勉强点头,问道: “你等是……” “我等奉命而来。”陈集看着这个妇人,沉声道:“接你回家!” 第536章 勇马芳 秋意越发浓郁,枯黄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不时掉落,在风中打着旋落下。 数骑到了苏州府府衙,和门子说了几句话,便被带了进去。 为首的男子在值房见到了杨昌河,他摘掉斗笠,微笑道:“杨兄,久违了。” “常兄!”杨昌河见到男子大喜,“你我这一别多年,本以为再难相见。没想到……你这是从何处来?” 来人叫做常硕,乃是杨昌河多年前的好友。 常硕把斗笠放在案几上,笑道:“怎地,多年未见,不先请我喝杯茶?” “看我,上茶!” 常硕坐下,看着杨昌河,点头道:“多年未见,当年宛若愣头青的你,如今变得越发稳沉了。可见这宦海便是磨砺人的好地方。” “宦海难呐!”见到多年前的好友,杨昌河不禁吐了苦水,把这些年宦海浮沉的艰难一一说出来。 “苦海无边,我辈皆如此。”常硕笑道:“不过你如今也算是要修成正果了。” “何意?”杨昌河佯装不解,“难道……” “京师那边有人让我带话,六部侍郎,虚位以待!” 常硕盯着杨昌河,见他呆滞了一瞬,然后眸中迸发出了异彩,不禁笑道:“如何?可是好消息?” 杨昌河难掩兴奋之色,“多年媳妇熬成婆啊!” “不过京师那边说了,一切的一切,都得看此次苏州府如何应对。”常硕沉声道:“蒋庆之离京后,京师那边也曾出手对付墨家……” “蒋庆之不在,想来会手到擒来吧!除非陛下伸手。”杨昌河笑道。 常硕摇头,“他们初始也是这般想的,可没几下竟然被对方逼的节节后退,各种手段一一登场,都被对方化解……” “咦!”杨昌河讶然,“蒋庆之身边最了得的谋士徐渭此次也随行,京师墨家谁如此了得?” “夏言!”常硕叹道:“此人留在新安巷后,许多人都说他是在养老,谁曾想此次他居中调遣,一一化解了京师儒家的攻势。堪称是老当益壮。那手段……不愧是曾秉政大明的名臣。另外还有一个胡宗宪,看似不起眼,据闻出手大气从容,也不容小觑。” “难怪蒋庆之敢放手离京。”杨昌河说道,这时仆役送上茶水,杨昌河摆摆手,等仆役出去后说道:“我兄此次来是……” 常硕喝了口茶水,“除去给你带来这个好消息之外,我受人之托,有件事儿想问问你,你可愿、可敢做?” “何事?”杨昌河眸色闪烁。 让蒋庆之铩羽而归就能升迁六部侍郎,能让常硕专门从京师跑一趟的事儿,做成了,岂不是…… 后世有哲人说过,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当下追逐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焦虑不安,得到满足后又会厌倦,随即为了继续获得那种成功的刺激和愉悦,又会去追逐更高、更多的欲望…… 就像是钟摆,来回摆荡着,直至死去那一刻也看不透一件事儿……自己已然成了欲望的奴隶。 常硕看看门外,杨昌河说道:“安心,门外是我的人,没人能靠近。” 跟着常硕来的随从在门外微微点头,常硕这才放低嗓门说道:“陛下年岁不小了,又爱炼丹服药,这皆是催命符。按照历代帝王的寿数来看,已然是高寿。” 四十多岁的帝王真的算得上是高寿了。 “是。”杨昌河点头,这也是他敢于和杨柏合作的原因。 “一旦山陵崩,两个皇子中必然有一人继位。可无论是谁……都与蒋庆之关系密切。”常硕眸子里有探究之意。 下面的听不听? 杨昌河犹豫了一下,“若是山陵崩,新帝必然会倚重蒋庆之,如此,蒋庆之和墨家会更为势大……” 你愿意听,并主动说……常硕微笑道:“到时候我名教危矣。故而京师那边有人托我带话,能否……” 常硕举起手,并指如刀,轻轻切在案几上。 茶杯纹丝不动,茶水却微微波澜。 杨昌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这是天下瞩目之事。若是能成,此人便是我名教的大功臣,千年之后依旧会被后人赞颂。且……一旦事成,随意丢几个人出来顶罪。陛下就算是怒气冲天,可拿不到证据,最多把你贬官,乃至于免职。可事成了,你便是天下敬仰的英雄,走到哪都是众星拱月……” 这声音恍若带着魔力,让杨昌河的心不住的跳跃。 史书留名,千年赞颂,众星拱月…… “人活着为甚?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常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却不离杨昌河。 只见杨昌河深吸一口气,脸上扭曲……仿佛在挣扎。 “干了!” “好!” 常硕把茶杯重重放下,“我兄爽快!” 杨昌河睁开眼睛,“本地豪族已然出手,沼气池之事的关键人物仵作有本官护着,蒋庆之寻不到理由动手,如此便陷入僵局。” “蒋庆之乃名将,必然不会束手待毙。” “是,他令人去追索仵作之妻,不过徒劳罢了。”杨昌河笑道:“那些地头蛇闻风而动,必定会抢先一步把那妇人带走。拿不到那妇人,蒋庆之再无半分机会。不过要动手……” “嘘!”常硕竖起食指在唇上,示意有人来了。 杨昌河刚下了重要决定,心神激荡,故而没听到。此刻凝神,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他最重的是规矩,在府衙有过交代,除非天塌了,否则做事都稳沉些,莫要轻浮。 想到这里,杨昌河眸中多了怒色,看向门外。 来人是同知黄靖。 “府尊,这位是……”看到常硕后,黄靖止住了话头。 “京师来的自己人,说吧!”杨昌河点明了常硕的身份。 黄靖看了常硕一眼,身体一松,旋即焦虑的道:“杨氏那边有人回城,方才令人寻了下官,说……那妇人被蒋庆之的人拿到手了。” “什么?” 杨昌河霍然起身,失态的道:“杨柏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黄靖苦笑,“府尊,此刻不是纠结谁对谁错的时候。如今那些官兵正护着马车回程。一旦他们回到府城。仵作定然会反水。” “等等!”常硕起身,“那妇人为何能令仵作反水?” 杨昌河苦笑,“当初为了掩人耳目,便按照规矩令仵作验尸。” “为何不灭口?”常硕问道。 “若是灭口仵作,便是在昭告天下人,此事便是我苏州府坐下的,不打自招。”杨昌河苦笑,“因此事已经灭口两人了。” 常硕目光凶色,“此刻出手也不迟。” 黄靖摇头,“蒋庆之的人如今就跟着仵作,他去哪那几人就去哪,寻不到机会出手。” “拦截!”常硕几乎没有迟疑,“不惜一切,拦住他们!” …… “不惜一切,拦住他们!” 杨柏面色铁青,“去,请了那些人来。” 晚些,十余当地豪强……不,是名士来到了杨氏。 “……蒋庆之的人率先拿到了那妇人,一旦那妇人归来,爱妻心切的仵作定然会反口。”杨柏鼻息咻咻。 “那杨氏护送的人?”有人问道:“可也被拿住了?” 杨柏恼火点头。 众人见他面色难看,就知晓此事不假。 “杨氏若是倒了,诸位也难逃一劫!”杨柏威胁道:“这些年咱们这些家族没少做些掉脑袋的事儿,蒋庆之心狠手辣,此次南下便是要立威,为墨家张目。得了这个机会,你等以为他会轻轻放过?” 一阵密议后,众人争执不下,杨柏拍板,“各家出些好手,三五百人去拦截那数十骑,难道还能败了?” “罢了,就如此!” “回家就调集人手。” 妇人病重,无法快速赶路,这就给苏州府留下了应对的时间。 当日,数百骑从各处出城,往北面去了。 蒋庆之比杨柏和杨昌河更早得到了夜不收的禀告。 “那妇人什么都不肯说,可见是夫妻情深。不过在见到仵作后,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徐渭精神大振,“当下最要紧的是让那妇人平安回归。” “那妇人病入膏肓,哪怕是不懂医,陈集也说了,怕是命不久矣。故而不可拖延。”蒋庆之思忖片刻,“让马芳来。” “是。” 片刻后,马芳入见,“老师。” “你带一百骑马上出城,击溃沿途拦截的人马,随后速速归来。” “是。” 百骑出城,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各处。 “蒋庆之派了百骑出城,往北面去了,定然是去接应那支人马。” 杨柏此刻在府衙,和杨昌河、常硕密议此事。 “那些豪族人马如何?”杨昌河问道。 “都是喂饱了的,悍不畏死。”杨柏沉声道:“数百骑在城外会和,就在先前,我派人去追赶。令他们半途伏击这一百骑!” “有心算无心,好!”常硕欣赏的看着杨柏,“杨公大才……可惜了。” 杨柏淡淡的道:“在朝在野都是为国出力。” …… 马芳带着一百骑冲出苏州城,向北方疾驰。 是日下午,当他们途径一条两侧有密林的小道时,突然从两侧冲出数百骑来。 “有心算无心……杀!”带队的护卫头领欢呼道,“小心他们溃逃!” 大明官兵在这些人的眼中连看门狗都不如,故而倭寇来袭,豪强们都是操练自家家丁护卫自保,压根没指望那些废物般的官兵。 可马芳却不怒反喜,拔刀喊道:“跟我来!” 他一人冲杀在前,大呼酣战,速度快的令人讶然……竟然一人冲进了对手中间,哪怕被围杀,依旧不减悍勇…… “杀了他!”护卫头领喊道。 只见刀光笼罩住了马芳,对手围绕着他不断冲杀。 护卫头领大喜,“只要斩杀了带队的将领,顷刻间官兵便会溃败。” 只见那一团喊杀声不断,不时有人中刀落马惨叫。 “还没弄死?”护卫头领不满的道。 十余骑官兵正奋力冲杀,准备解救马芳。 当一个血人杀出重围时,护卫头领愕然,刚想策马掉头,那刀光随即降临…… 那血人举着头颅高呼,“下马跪地不杀!” “马百户竟然一人杀透了敌阵!” 麾下看着那个血人,不禁为自己早些时候的轻视而羞愧不已。 随后纷纷振臂高呼: “万胜!” 第537章 铤而走险,不死不休 第二日,蒋庆之早早起来出城。 他和寒山寺住持约好了今日手谈,顺带在那里吃午饭,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人还没出城就被追上了。 “伯爷,马芳那边遣人送来消息,击溃了三百余骑。” 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些蠢货,以为老子的麾下是南方那些饭桶官兵吗?三百余骑,那是送人头。” 徐渭说道:“马芳悍勇。” 蒋庆之点头,勇不过马芳,这个历史评价可不是吹的。 到了寒山寺,蒋庆之和住持手谈一局,随后准备在寺里走走,见住持欲言又止,便说道:“可是有事?” 住持说道:“有人托贫僧带话……可否握手言和。” …… “双方都杀红了眼,如何握手言和?再有,你信誓旦旦说官兵皆是废物,如今三百余人被轻松击败,等那妇人被追回来时,蒋庆之必然会发难,杨柏,若非是你,我等怎会深陷绝境!” “如何办才好,如何办才好啊!” 十余豪强或是指责,或是焦虑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杨昌河那边来人了,说道:“府尊说了,此刻需要拖住蒋庆之,拼命拦截那个妇人。” “可如何拖住蒋庆之?”有人不满的道。 杨柏安坐在上首,喝了一口茶水,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我这里有个法子,不过需有人去说动那家人。” “谁?” “叶氏!” …… 蒋庆之讶然看着住持,住持叹道:“贫僧惭愧。” 蒋庆之摇头,“这不是私仇。” 他走出门外,“国事无私!” 孙重楼跟着他,不满的道:“前阵子这和尚看着就像是得道高僧,今日却如此市侩。” 蒋庆之莞尔,笑道:“领悟与否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一回事。若是领悟即能做到,天下多少大德?可这何其难。” 徐渭说道:“当下那些所谓的高僧,吟诗作词,与文人骚客往来密切,看似方外人,实则便是红尘中人。” 蒋庆之点头,孙重楼问道:“少爷,那得道的人是什么样的?” 蒋庆之说道:“得道之人不会在乎口腹之欲,不会在乎外界的一切。什么高官,什么名士,什么美人……尽皆是梦幻泡影。” “可寒山寺的素斋味道真不错呢!”孙重楼舔舔嘴唇。 蒋庆之在寺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大殿内,看着威严的佛陀神像,良久不动。 他心中有许多纠结的地方,许多事又没法和妻子说,时日久了就有些焦虑抑郁。 前尘往事是真是幻? 那些情义是羁绊还是值得留恋的爱? 为何做不到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是欲望牵扯吧? 蒋庆之叹息。 只要还有欲望,这些纠结就会永存,且越来越多。 “我终究是个俗人!” 蒋庆之转身出了大殿,再不回头。 “少爷!” 孙重楼和护卫们在台阶下等候。 这些不是虚幻! 他想到了妻子,那也不是虚幻。 还有老纨绔,夏言,胡宗宪……两个皇子,虎贲左卫的将士们…… 还有那位表兄。 他们不是虚幻。 “这个大明就在我的身边,不,我与它同在。” 蒋庆之走下台阶。 徐渭迎过来,“城中有人来报,先前叶氏来人想见伯爷,得知伯爷不在后,便堵住了驻地大门,如今正说……” “说了什么?” 蒋庆之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些东西,茫然若失,但又好似得到了更多,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说伯爷乃是天煞孤星,就在伯爷到苏州这阵子,叶氏死了两人。” “怎么死的?”蒋庆之大步往外走,住持就在侧面,单手念着佛号。 蒋庆之微微颔首,徐渭说道:“据说是暴死。” “暴死?”蒋庆之笑道:“有趣,走,回去看看。” 一行人出了寒山寺,随即往城中赶去。 …… “蒋庆之回来了。” 杨氏,杨柏和十余豪强在喝酒。 做下了这等杀头的买卖,这些人急需抱团来抵御心中的惶恐不安。 “咱们的人也该动手了吧?”一个豪强问道。 杨柏点头,“蒋庆之得知叶氏来人堵住了大门,且说他乃是天煞孤星,定然怒不可遏。人一旦怒极了,便会降低警觉……” “杀了他,这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早就该动手了!” 杨柏点头,这时有家仆过来,附耳说道:“那边说,一旦得手,就抛弃叶氏。” “有数。”杨柏点头,一旦蒋庆之身死,叶氏也就成了无用的棋子,正好丢出去平息西苑的怒火。 他举起酒杯,“诸位,这一杯酒,为了我等的世代富贵!” “干杯!” …… 蒋庆之进城了。 苏州多良田,且商业发达,带动各种小经济蓬勃发展,故而人说苏松富甲天下。 麦收之后,手中宽裕了些的农户们涌入城中,逛街的逛街,采买的采买,享受这一年一度的惬意时光。 人头攒动中,策马在中间的蒋庆之等人格外显眼。 “说实话,我虽也是江南出身,可从未想过地方豪强竟大胆如斯。”徐渭策马在蒋庆之边上,唏嘘道:“十余豪强竟敢聚拢数百骑伏击官兵,胆子之大令人震惊。不过想来也是狗急跳墙。” “那妇人回来之时,便是那些人的末日。别说是伏击官兵,此刻但凡给他们机会,他们敢弑君!” 蒋庆之想到了道爷历史上遭遇的谋杀,不禁叹道:“贪婪是原罪。” “人心不知足。”徐渭说道:“身为士大夫,不但免税,且还能巧取豪夺,通过放高利贷,以及收纳田地人口富甲一方,哪怕是儿孙也能富贵延绵。可他们依旧不知足,依旧要盘剥地方,弄的天怨人怒。” “所以,治国什么最重要?规矩。”蒋庆之说道:“当年若是规矩不可撼动,哪来士大夫们免税的潜规则?” “是啊!规矩,可规矩的设定者,往往不遵守规矩。”徐渭愤世嫉俗的性子发作,“那些皇族,那些达官贵人率先不交税,上行下效,天下士大夫自然会跟着不交税……这个天下坏就坏在肉食者。” “不着急,慢慢来。”蒋庆之微笑道:“规矩被打破了,也能重新树立。且此次要给后世儿孙立个新规矩。” “什么规矩?”徐渭问道。 就在此时,侧面突然传来厉喝,“盾牌!” 这是护卫的声音,瞬间,蒋庆之的身侧就竖起了盾牌。 莫展拔刀,两个护卫勒马,挡在蒋庆之身前 徐渭下意识的靠近蒋庆之,拔出长刀,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这厮的腿都在打颤。 经过无数次操练后,这些反应快若闪电。 叮的一声,盾牌挡住了一箭,接着数箭袭来,此刻护卫们早已展开了阵型,把蒋庆之围在中间。 就在此时,只听有护卫喊道:“有弩弓!” 与此同时,蒋庆之心中不禁一冷。 弓弩是大杀器,在京师谁家敢私藏?一旦被发现就是死罪。 蒋庆之下意识的低头,只听外围护卫惨呼一声,有人落马,蒋庆之右侧就露出了破绽。 孙重楼正在冲着右侧狂奔,右侧临街二楼窗户大开,三个箭手中,一人低头上弦,两人正端着弩弓冲着蒋庆之瞄准。 “少爷,下马!”孙重楼怒吼一声,整个人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他甚至丢弃了长刀,这是想用自己作为诱饵,诱使对方冲着自己放箭。 可那两个箭手却不为所动,手一松…… 蒋庆之正在下马,一箭从他的头顶上飞掠而过,可第二箭却冲着他的胸腹而来。 “伯爷!”徐渭徒劳的伸出长刀,想去阻拦。 一个身影挡在了蒋庆之右侧。 噗! 这人中箭,踉踉跄跄的后退,直至撞到了蒋庆之。 “莫展!”蒋庆之扶住了肩头中箭的莫展,大怒,“石头,屠光他们!” “得令!”听到自家少爷声音中气十足,怒不可遏,孙重楼大喜,飞扑到楼下,脚下踩住了摆在外面的案几,猛地发力,人就腾空而起。 半空中,他伸手抓住了窗户边缘,一个箭手丢弃弩弓,拔刀冲着他的手砍去。 孙重楼腰腹发力,松开手,整个人扑进房间。 只听一声惨嚎,接着孙重楼跃起来,右手捏住了一个箭手的手臂,发力就把他往墙壁上砸。 惨呼声中,箭手的脸被拍成了平板。孙重楼再度把他拉过来,最后剩下的一个箭手本拔刀想来助战,见孙重楼拎着同伴恍若灯草,不禁肝胆欲裂,发声喊,竟想跳窗而逃。 他宁可摔断腿,也不愿直面孙重楼这等凶人。 “还想跑?”孙重楼抓紧手中箭手的手臂,奋力往前砸去。 刚跳出窗外的箭手被同伴重重的撞飞,二人前后落地,前面一个箭手脑浆迸裂,另一个被孙重楼两度当做人形兵器使唤的箭手,此刻几乎看不出人型来了。 孙重楼探头出来看着长街,那凶光毕露的目光,令不少人惊呼出声。 “还有谁?” 孙重楼的咆哮声中,几个官员姗姗来迟,“伯爷,小人……嗷!” 蒋庆之一马鞭抽的领头的黄靖惨呼一声,然后冷冷的道:“不死不休吗?那就等死吧!!” 第538章 斩断,小诸葛,等着进诏狱 作为知府的副手,黄靖在苏州府不说权倾一时,但跺个脚,也能让苏州府抖几下。 豪强见到他也得礼敬三分,每年该给的孝敬一文都不能少。 就这么一个在苏州府能横行的大佬,有人要告诉你有人敢当街抽黄靖一鞭子,顺带还羞辱了他,说要弄死他…… 谁信? 可今日当着无数人的面儿,就在闹市区,蒋庆之就给了黄靖一马鞭。 那脸上的鞭痕看着触目心惊。 从到了苏州府之后,蒋庆之和苏州府的官员豪绅们一直维系着表面平衡的状态,而这一皮鞭……不,准确的说是当对方动用弩弓后,平衡的状态就被击破了。 蒋庆之的回应是一皮鞭,外加一句:等死吧! 黄靖捂着脸,巨大的羞辱感让他恨不能寻一条地缝钻进去,可此刻还有一个令他惶然的事儿…… “告诉府尊,他们失手了。” “是。”有心腹小吏悄然而去。 黄靖看着前方被簇拥着往驻地去的蒋庆之,咬牙切齿的道:“不死不休吗?那就别怪苏州府留客!” 驻地外,此刻数十人堵在了大门外,十余男女披麻戴孝正在嚎哭。 听到马蹄声,众人回头。 “是那个贱人之子!” “是蒋庆之来了。” 嘀咕声中,一个老人缓缓走过来。 “老夫叶冲。” 蒋庆之前世家中在家族里的地位不高,每次聚会都被排挤在外围。而原身更是如此。作为赘婿,蒋干甚至连在外围的资格都没有。 叶氏每次聚会都是叶玄去,蒋庆之也没法参与。 所以叶冲这名儿他只是听过。 “有事?”蒋庆之问道。 孙重楼在身边低声道:“少爷,他家三郎叶盛当年曾羞辱过老爷。” 叶盛吗? 叶冲说道:“当年你母亲生下你后便去了,族中不少人说你乃天煞孤星,克母。有人甚至说当……溺死你。” 蒋庆之眯着眼,手中握着皮鞭,想着那个少年被族人堵住,骂他是天煞孤星,克母的怪物…… “是老夫力保,说五弟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留下了这么一个骨血,还是让他活吧!于是你便活了下来。” 街道的另一侧,有人站在屋檐下,低声吩咐,“让人来围观,务必要让蒋庆之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快来看呐!叶氏和蒋庆之闹起来了。” 恍若潮水般的人群涌来,很快就把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徐。”蒋庆之拿出药烟。 “在。” “令他们可以出击了,去府衙,,护住仵作。” “是。” “少爷。”孙重楼弄了几次才把火媒弄燃,递过来嘟囔道:“老窦若是在就好了。” 蒋庆之点燃药烟,对叶冲说道:“还有呢?” 叶冲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后来五弟先走,接着你父亲也走了,整个叶家就只剩下了你一人……” “还有我!”孙重楼怒道。他身高马大,居高临下喷了叶冲一脸口水。 叶冲没看他,“本以为你去了京师,此后定然不会回来了。这阵子叶氏也算是风平浪静,日子安稳。可没想到你竟然再度归来……” 叶冲叹息,“就在前日,叶氏死了两人。” 围观的众人惊呼,“这是被他克死的!” “定然是,否则哪有那么巧?” “克死了生母、外祖、生父……如今竟然克死了族人。这等人若是留在我苏州府,说不得会给咱们带来灾祸。” 有人在人群中煽动着情绪。 “可还有?”蒋庆之问道。 叶冲叹道:“回吧!此生别再来了。叶氏……”,叶冲突然屈膝跪下,“叶氏,怕了。” 这是蒋庆之祖辈的老人,此刻却跪在他身前,老泪纵横,“其中一人是老夫的侄孙,那么乖巧的孩子,竟然……老夫求你,走吧!走的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蒋庆之叼着药烟,斜睨着那些叶氏族人,耳畔是人群中不断涌来的声音。 “就这?” 蒋庆之笑了笑,刚想开口,就听有人喊道:“他在撒谎!” 左侧人群中挤出一个妇人,孙重楼说道:“是梁韵!” 梁韵跌跌撞撞的冲过来,站在蒋庆之身侧,冲着叶冲说道:“小郎君没满月之前,族里就来人,劝老太爷从族里过继一人为子,老太爷没答应。奴当时就在外面,听那人说小郎君身子骨弱,就怕夭折……” 蒋庆之看到了孙不同,这几日蒋庆之让他跟着梁韵去查当年的一些事儿,如今看来收获不小。 “后来小郎君满月了,族里再度来人,说小郎君克死了生母,你就不怕被他克死?老太爷说,若是被克死了,老夫便能与大娘子在黄泉相见,倒也不错。那人恼羞成怒,说你这般嘴硬,小心此后无人送终。” 蒋庆之微笑问道:“那人是谁?” 梁韵指着叶冲,“便是他!” 轰的一下,围观的人群炸了。 “这女人是谁?”有人喊道。 梁韵扯着嗓子喊道:“奴是娘子身边人,后来带了小郎君三年。这些事奴一清二楚!” 她指着叶冲说道:“当初便是他三番五次劝老太爷过继,而那人便是他的儿子!还是妾生子!” “卧槽,这是要吃绝户啊!” “看着这人人模狗样,有些慈祥,没想到竟这般狠毒。” 叶冲面色微变,“贱人,信口开河!” “你骂谁贱人?”孙重楼问。 叶冲刚想开口,蒋庆之的皮鞭就来了,啪的一声,叶冲捂着脸惨叫。 “你竟敢动手?”一个叶氏老人怒不可遏,叶盛冲过来,扶着叶冲,对蒋庆之冷冷的道:“这是苏州府,你生母乃是叶氏出身。当众鞭责你母亲的叔父,这是哪家道理?是哪家的孝道?” 孝道是中原王朝治理天下的核心理念之一。 孝,便是社会秩序。儿孙孝敬父母祖辈,一个家庭,一个家族才能稳定。延伸开来,下级对上官近乎于孝顺般的服从,那么各级官府才能秩序井然…… 从最基本单位家开始,到朝堂,君臣父子……这个秩序建立后,这个社会框架也就稳固了。 所以孝道从不是迂腐,而是包含了此时的治国理念在里面。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无数人在看着蒋庆之。 这是用孝道压人,你蒋庆之的生母出身于叶氏,除非她活过来,否则你今日还真不能下狠手。 可怜的娃……有老人低声道:“爹娘死了,外祖死了,天地间就剩下了自己一人。可母族却要不依不饶坏他名声……” “老丈,这是天煞孤星呢!”有人反驳。 老人叹道:“老夫活了六十多年,什么天煞孤星,真有这等人,朝中什么都不用干,把此人派去塞外,把异族铁骑尽数克死了事。 至于什么克死爹娘,每年难产死的妇人有多少?每个人都是被孩子克死的?这不是扯淡吗?” 蒋庆之往前一步。 说道:“我母亲是我母亲。如今我母亲与外祖的牌位在京师新安巷。苏州府叶氏与我何干?” 这话就在昭示众人:从今往后,我蒋庆之和苏州叶氏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至于孝道,我外祖和母亲的牌位被我请到了京师家中供奉,我在哪,他们就在哪。 我的孝道在京师,你叶氏不过是我外八路的亲戚罢了。也配和我谈什么孝道? 叶冲:“……” …… “都派出去!”杨氏,杨柏面色苍白,“刺杀事败,蒋庆之必然会彻底和咱们翻脸。如今官兵还未登门,皆因那妇人还在路上。” 他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豪强,“我知晓你等还有好手。那些往日镇压佃农和奴仆的好手,都弄出来,生死存亡之际,还留着做棺材本?都派出去,拦截那妇人,死活不论,不,弄死她!” 有人说道:“当初你杨柏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人就能让蒋庆之铩羽而归,如今呢?” “是,当初我是说了大话!”杨柏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知晓这些人绝望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伸手,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最大的错误,便是看轻了蒋庆之!” “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杨柏狞笑道:“各家的好手都弄出来,去杀了那个妇人。” “仵作呢?”有人问,“蒋庆之若是强行出手……” “他没这个机会了。”杨柏说道:“我让叶氏拖住他,看似要坏他名声,实则是明修栈道。此刻的府衙外,想来会特别热闹。” “什么意思?”一个豪强问道。 “我令人去鼓动了些人手,那些蠢货没脑子,给了些好处便跟着我的人去了。此刻他们应当快到府衙了吧!” 杨柏说道:“沼气池神罚之事令农人们不安,可苏州府却迟迟不处置。京师来人,也迟迟没个准话……农人们担心神罚,于是便来府衙询问。人多……群情激奋……” 一个豪强霍然起身,“于是他们冲进府衙,混乱中有人被打死!” “那人必须是仵作!” “顺带再打死几个小吏。” “没错,就该如此。” “杨兄好手段!” “果然是我苏州府的小诸葛!” …… 府衙外此刻早已人潮汹涌,数百人正在冲击府衙大门,十余小吏奋力阻拦。 可防线眼瞅着岌岌可危。 官吏们都聚集在空地上,杨昌河看了一眼仵作,见他坐在偏僻处,不远处是蒋庆之派来盯梢的两个男子。 “晚些趁着混乱,令他们动手!”杨昌河低声道。 心腹点头,“府尊放心。” 外面突然就炸了,只听一阵大叫大嚷。 杨昌河低头,眼中有狂喜之色。 “逃过一劫,逃过一劫!” 噗噗噗!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整齐划一。 噗噗噗! 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是谁?”杨昌河抬头。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厉喝,“胆敢闯入府衙者,以谋反论处,斩立决!” “是官兵!”外面有人尖叫。 “别管他们,他们不敢动手,冲进去!” 有人高呼道。 “放箭!” 一波箭雨洗过,两个男子浑身箭矢,像是刺猬般的倒在府衙大门外。 剩下的人都呆呆的站在那里。 没人敢动一下。 直至一队队军士走到大门外,列阵以待。 一个微胖的将领走了进去。 “在下陈堡。谁是杨府尊?” 杨昌河只觉得一颗心跌落谷底,勉强应声,“本官便是。” 陈堡笑容可掬的道:“伯爷让我转告杨府尊……” 杨昌河抬头。 官吏们纷纷看向陈堡。 “请杨府尊洗干净屁股,等着进锦衣卫诏狱!” …… 月底最后三天,求月票。 第539章 天地之间有杆秤 嘉靖二十九年,秋。 托老天爷的福……而不是皇帝陛下,至少在南方,士大夫们都说是托老天爷的福,今年风调雨顺,麦收后各地检点,不少地方增收明显。 而增收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推行了沼气池。 当初没弄沼气池的人家把肠子都悔青了,发誓今年就弄一个。而弄了沼气池的人家,看着多收的粮食把嘴都笑歪了。 可以给孩子做一身新衣裳,偷偷给婆娘买些脂粉,悄无声息的给她一个惊喜……最后若是还有剩余的,便给自己打一壶浊酒,来一盘茴香豆…… 这人生至此,不就心满意足了吗? 你要说为啥不追求绫罗绸缎,上等脂粉,绝世美酒,山珍海味……那些老农会告诉你,一山望着一山高,最终你什么都没享用到,整日就在琢磨如何挣钱。 “这不是人挣钱,是钱使唤人呢!” 一个老人站在自家田地边上,看着麦收后的耕地发愁。 儿子嘟囔,“有钱才能给您买好酒不是。” “和那美酒比起来,为父更想看着你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老人干咳一声,“你看看村里张小二,做生意发财了是吧?可他整日走村串巷,没日没夜的干,整个人忙的不可开交。他的妻儿在家中也难得见他一面。这是过日子?” “这不是……要养家糊口吗?” “有钱是有钱人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只要能吃饱穿暖,每日看到自己的家人就在眼前,给个神仙为父都不换。” “可明年不弄沼气池了,这地里的庄稼怕也不听使唤了。没了增收的那些粮食,家里的日子……爹,怕是不好过。”儿子蹲在田埂上发愁。 “哎!他们都说是神罚。”老人干脆坐在田埂上。 “爹,要不……咱们继续弄吧!”儿子说道:“什么神罚,若是神罚,为何只罚了信礼村那户人家?” “神灵慈悲,那是告诫呢!”老人看着儿子,知晓他的心思。“老大,莫要动那些小心思。增收是要紧,可性命更要紧。别忘了,那户人家尽数被炸死了。” 儿子默然。 这时一个浑身挂满各种货物的货郎从侧面的小道走来,儿子见了眼中不禁多了艳羡之色,“张二哥,这是回来了?” 男子是村里的货郎张小二,他笑吟吟的道:“是呢!” “生意咋样?” “不怎么好。” “为啥?” “今日好些人都去府城看热闹,各村人都少了许多。” “什么热闹?”老人招手,“看你累的满头大汗,坐下歇歇。老大给小二弄碗水喝。” “好嘞!”张小二过来,把身上的货物解下来,整个人看着疲惫不堪,喝了一碗水后,他说道:“本来今年增收,那些人也舍得给婆娘孩子花钱,我这生意也好了不少。可那玩意儿,什么神罚炸死人的事儿出来后,都舍不得花钱了。哎!” “说说府城之事吧!张二哥。”男子目光热切的看着他。 张小二放下碗,“那位伯爷你们知晓吧?” 男子点头,“说是什么子,那沼气池便是他弄出来的好东西。那些人说什么……那什么家犯了天条嘞!老天爷便降下神罚。” “墨家。”张小二抹抹嘴角的水渍,“那位伯爷今日在城中竟然被人刺杀……” “噢哟!”男子惊讶,“谁那么大胆?” “说是黄同知挨了那位伯爷一马鞭,压根不敢反抗。”张小二说道:“接着那什么叶氏也出头了,堵着那位伯爷,说他是什么天煞孤星……好家伙,好些人看热闹。” “这事儿老夫知晓,说是克死了爹娘和外祖。”老人说道。 “三叔,有人说,每年产妇难产死的有多少?都是被克死的?”张小二毕竟见识多,“再有,那位伯爷的爹和外祖也算是寿终正寝,怎么算是被克死的?” “张二哥,你怎地为那位伯爷说话?”男子有些好奇,“我听人说,咱们南方是他的死对头呢!” “是那些读书人是他的死对头,咱们……三叔,你家中弄了沼气池,美不美?” “美,可这不担心……神罚吗!” “神罚个屁!”张小二敞开衣襟,“先说说那位伯爷的事儿。今日他当众抽了叶氏老太爷一鞭子,说从此就脱离叶氏,再无相干。” “啧啧!这人够狠。”男子说道。 “叶氏是想夺产。”张小二说道:“那位伯爷的外祖还在的时候,叶氏就想过继给他一个孩子,这是要吃绝户。那位外祖一去,好家伙,叶氏用了各等手段,一心想夺产呢!” “啊!这般狠毒?不会是谣言吧?” “是叶氏的人当众说出来的,叶氏那边压根就没反驳。” 张小二端起空碗,“再来半碗。” 男子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道:“二哥,后来呢?” “后来有人说,这神罚之事,弄不好有鬼!” “什么意思?”男子给他倒了半碗水递过来。 张小二接过喝了一口,拉着衣襟扇扇风,“那位伯爷遇刺后,鞭责了黄同知,还说了一句,让他告诉杨府尊,洗干净屁股,等着进锦衣卫大牢!” “我的天,杨府尊……杨府尊……那位威严的杨府尊,不能吧?”男子惊讶的道。 “不能?”张小二冷笑,“今日有数百人冲击府衙,眼瞅着就冲进去了,可那位伯爷却突然派兵挡住了那些人。” “咦!他不该是看热闹吗?” “事后有个将领说了,那些所谓的乱民大多是豪强家人,这是要冲进去灭口仵作。” “二哥你赶紧说啊!”男子催促着。 张小二放下碗,“当时神罚炸死了六人,府衙的仵作去验尸,据说那些尸骸上有伤……” 他看着这对父子,“刀伤!” “老天爷!”老人悚然,“莫非是……” 男子一下蹦起来,“定然是杀人了,定然如此!我就说哪来什么神罚,这多半是他们弄的鬼。” 张小二起身,“我得回去了。” “张二哥,后来呢?”男子不舍的追问。 张小二把货物挂在身上,说:“后来听闻城外有厮杀,死了不少人。那些官兵回来,竟然带着头颅……” 看着张小二往村里走,男子欢喜道:“爹,咱们家的沼气池继续弄吧?” 老人犹豫了一下,“再等等。” “还等什么呢?”男子说道:“您的小孙儿就等着那多收的粮食换饴糖呢!” 老人意动了,但还是谨慎的道:“看此事最终如何。若不是神罚,咱们自然继续弄。若是神罚……” 男子看着府城方向,“爹,往日进城曾看到杨府尊出行,看着威风凛凛,我便怕了,想着杨府尊怕不是星宿下凡。可若不是神罚,那他们……爹,星宿也会做下这等恶事吗?” 老人默然。 “爹,您说,那位伯爷和杨府尊,谁对咱们好?” “沼气池的好处咱们看到了,杨府尊看似威风凛凛,可他就任知府许久,咱们家可曾多收一粒米,多挣一文钱?” “没呢!村里几户人家的地都被大户给侵吞了。” “威风凛凛能当饭吃?” “不能!” “那沼气池可是踏踏实实的给咱们家多挣了不少。” 老人起身,拍拍屁股,“若不是神罚,回头就和村里说说,给那位伯爷……弄个什么……万民伞。” …… 府衙之前有不少垃圾,两具尸骸就倒在大门之前,浑身插满了箭矢。 那些乱民早已跑的无影无踪,看热闹的依旧还有百余人。 仵作身边多了两个军士,而杨昌河也派了两个衙役跟着。 此刻仵作成了双方角力的点,谁也不敢放手。 陈堡笑吟吟的道:“记住,谁敢冲着仵作动手,不,但凡靠近的,动刀子就是。死了人有伯爷担着,只管杀。” 那两个衙役明显胆寒了,齐齐看向杨昌河。 杨昌河淡淡的道:“这是我苏州府的人。” 陈堡呵呵一笑,“如今却是此案的证人。伯爷说了,他在九边就没遇到过敢于伏击官兵的蟊贼,如今却在苏州府遇到了。可见这苏州府治安混乱。奏疏已经去了京城,想来吏部会颇为欢喜,毕竟多了个空缺不是。不对。” 陈堡看着那些官吏,“伯爷说了,是多了许多空缺!” 那些官吏默然。 等陈堡走后,仵作被双方的人带去了别的地儿,杨昌河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蒋庆之这是要赶尽杀绝。” 黄靖脸上的鞭痕肿胀的厉害,他狞笑道:“只要杀了那妇人,栽赃给蒋庆之,咱们倒要看看最后是谁倒霉。” 杨昌河咬牙,“去问问杨柏,可有消息?” 杨柏自然没消息,告诉来人,“此刻大概拦截到了,告诉杨府尊,稍安勿躁,等着好消息!” …… 距离府城三十余里的一片开阔地带,三百余骑正在加速。 而前方就是数十夜不收护着的马车。 马车里,奄奄一息的妇人睁开眼睛,说:“这是阴曹地府吗?” 陈集拔出长刀。 可侧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数十骑兵出现在了侧面。 为首的副百户拔刀,“出击!” “马芳!”陈集骂道:“这个狗曰的竟然一直蹲在边上,出击,出击!” 两股人马夹击之下,三百余骑只是抵挡了片刻,便崩溃了。 “追杀!”马芳举刀喊道。 陈集策马过来,“为何追杀?” 他觉得护送那妇人回城更重要。 “伯爷说了。”马芳看着陈集,眼珠子竟然泛红,“此次要杀的那些豪强胆寒,杀的他们听到伯爷之名而丧胆!” 当十余骑逃到了府城外时,守城的将领喊道:“止步!止步!” 可随后追来的马芳充耳不闻。 短暂的杀戮结束了。 十余头颅被挂在马脖子下面。 数十骑兵静静的看着苏州城。 这一刻,苏州府,鸦雀无声。 第540章 倒戈,谁的天下 没人敢吭气,就这么看着那数十骑,马脖子下挂着的人头还在龇牙咧嘴的。 拒马已经拉出来了,守城将领看着马芳,“下马!” 马芳冷冷看着他,“伯爷说了,此行但凡遇阻,一律杀了。你,确定要拦着我的路?” 百余军士回头看着将领。 将领神色挣扎,马芳策马缓缓而来,他浑身浴血,手持长刀,马脖子下的人头兀自在往下滴血。 马蹄声哒哒,仿佛鼓声,令人心脏不由的跟着跳动。 这时城里有人喊道:“长威伯出驻地了。” 将领如蒙大赦,“让路!” 拒马被拉开,军士们飞也似的避在两侧,低着头,感受着同行们带着杀气从自己身前过去。 没有人敢抬头。 马芳看了这些官兵一眼,到了将领身前时,说道:“人说南方官兵犹如酒囊饭袋,今日一见,果然。” 他这话看似讥讽,将领羞红着脸抬头,可却见马芳眼中都是愤怒之色。 “这便是我大明官兵吗?” 马芳在思索着。 蒋庆之说过,南方官兵比之北方更为不堪。 今日他一骑就逼迫对方低头,可见士气之低迷。 若是倭寇一路杀进来……谁能挡? 马芳甚至觉得这些官兵不如豪强的家丁。 这不是好兆头! 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南方就成了士大夫和豪强们的天下。 难怪老师说南方是大明当下最大的隐患。 而这一切,需要的是一场刮骨式的革新。 想到这里,马芳说道:“打起精神来,让苏州府上下看看我虎贲左卫儿郎的雄姿!” 数十骑列阵,缓缓进城。 行人都纷纷避在街道两侧,看着这些浑身浴血的官兵进城。 一双双眸子冷漠看着前方,甲叶碰撞发出的声音听着令人心惊。雄壮的马匹迈着从容的步伐…… 整条街道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二楼,正在聚会的几个士子从窗户探头往下看,一个士子喝多了,喊道:“狗东西……” 马芳指着那人,身边一个军士张弓搭箭。 一支箭矢飞了上去,把士子撑着窗户的手钉在了上面。 惨嚎声中,临街店铺的二楼不断传来关闭窗户的声音。 “好大的杀气!”一个豪强透过窗户的缝隙往下看,身边的同伴说道:“杨柏那边怕是不妙。” 豪强点头,“此刻老夫最庆幸的是,当初拒绝了杨柏的拉拢。” 蒋庆之接到消息时,正在往府衙的路上。 在他的后面,跟随的人越来越多。 孙重楼问道:“少爷,他们为啥跟着咱们?可要驱散了?” 蒋庆之摇头,“让他们跟着,让他们看看士大夫们的真面目。” 徐渭笑道:“往日这些士大夫宛若神灵,今日便把他们打落尘埃。沼气池是个引子,让天下人看清这些所谓君子的真面目,这才是咱们此行的目的。” 当看到府衙时,蒋庆之身后跟着的人少说有两三千。 府衙,门子战战兢兢的出来行礼,“见过伯爷。” “陈集还有多远?”蒋庆之问道。 “已经进城了。” 蒋庆之点头,“让府衙官吏全部出来。” 徐渭带着一队军士进去。 杨昌河就在值房里。 当听到敲门声,他如常开口,“进来。” 门开,一个小吏进来,“府尊,长威伯在外面,令咱们都出去。” 杨昌河在文书上写了一行字,起身,“时辰到了吗?也好。”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从容走了出去。 风从打开的房门吹进来,吹动了那份文书。 纸张翻起来,那一行字映入了小吏的眼中。 ——悔不当初! 官吏们纷纷走出值房,慢慢汇集。 仵作也在其中,两个军士夹着他,另外两个衙役一前一后,把他护得严严实实的。 就在看到府衙大门时,仵作前面的小吏突然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他狞笑着一刀插去。 几乎就在同时,仵作身边的军士拉了他一把,另一个军士上前,拔刀,挥动…… 一只手臂掉在地上,短刀落地,当啷一声。 前方的杨昌河面色突然煞白,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府门外很宽敞,蒋庆之负手站在那里,身后是百余骑。再远些便是跟来的百姓。 数千人聚在一起,各种声音交织,听着颇为嘈杂。 当看到杨昌河走出来后,嘈杂声没了。 杨昌河走过来,身后官吏们止步。 他走到蒋庆之身前,微笑道:“长威伯此来何事?” 蒋庆之说道:“你杨昌河当年寒窗十载苦读不易,出仕后也颇有建树,可自从来到了南方为官,贪腐不说,且对地方豪强有求必应。为何?” 杨昌河笑了笑,“每个官员到了南方赴任,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本地豪强。若不如此,政令出了府衙便成了废纸。” 他看着那些围观的百姓,“若是谁敢和他们对着干,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下面的官吏阳奉阴违。甚至会给你挖坑……用不了多久,要么低头,要么,就等着弹劾……知晓吗?” 杨昌河微笑道:“南方士大夫在京师为官的多不胜数,他们与家乡士大夫们同气连枝,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一句话亦能让你升官发财。你让本官如何选择?” 这厮竟然倒戈了? 蒋庆之有些惊讶,但这毕竟是好事不是。 而在人群中,有人在咒骂,“老狗,这是要反水,赶紧去禀告老爷!” 可此刻的杨柏等人却在自家豪宅中焦虑不安。 杨昌河看着蒋庆之,眼中突然有哀求之色。 徐渭低声道:“这是要投诚。” 蒋庆之微微颔首,杨昌河提高声音,“当初本官甫到苏州府,也曾想为百姓做些事。苏州富庶,可兼并田地也最为猖獗。 本官拿了两个豪奴准备开刀,杀鸡儆猴。可第二日就有人来报,常熟有人聚众闹事,堵住了县衙…… 接着本官派去下面核查此事的官员回禀,查无此事……” 杨昌河看着那些百姓:“查无此事!”,他愤怒的道:“本官把那官员叫来,严词呵斥,可那官员却只是冷笑。过了两日,本官便亲自下去查探,却吃了闭门羹。那些村民看到本官,便如同看到了猛虎,纷纷关门闭户……” “接着有人赶来禀告,说府衙来了数十人,皆是告状的……” “本官甫到苏州府,便激起民变,诉讼大增……随后有人告知本官,京师弹章就绪。本官能如何?” 杨昌河的声音在长街上回荡着,“本官若是坚持,京师与苏州联手,顷刻便能让本官身败名裂,丢官去职。” “本官枯坐一夜,第二日,便登门拜访了苏州名士……杨氏。由此,苏州府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本官能员美名在苏州府广为传播,乃至于京师都有人赞誉,说本官乃是大才,丢在地方可惜了。” 杨昌河苦笑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能员,大才……这一切是谁在操控?” 围观人群沉默着。 “你等一定很是好奇所谓神罚之事。”蒋庆之开口。 在百姓眼中,士大夫们便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尊贵无比。可杨昌河一番话,却让这些如同神祇般的土皇帝跌落尘埃。 他们不敢置信之余,茫然看着蒋庆之。 “沼气池最先是在京师测试,增收颇多,随后便推行于天下。当时士大夫们蜂拥反对,他们为何反对?” 蒋庆之看着众人,“皆因这是墨家的发明。他们担心天下农人增收之余,会对墨家生出好感。 儒墨之争在京师尽人皆知,在南方大概知晓的不多。当沼气池推行到天下后,就有消息传来,说儒家准备在某地动手阻击。后来果然,苏州府爆出了神罚之事。” “神罚!”蒋庆之笑了笑,“消息尚未进宫,就传到了各地,这消息传的比特娘的锦衣卫还快!” 人群中有人嘀咕,“可见这是蓄谋已久!” “本伯奉命来到苏州府查此事,遭遇了各种阻拦。乃至于刺杀,截杀……他们敢于集结家丁伏击官兵,他们敢于杀了官吏灭口。” “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蒋庆之指着仵作,“若非本伯令人看着,这位神罚之事的证人怕是尸骨早寒。” “他在造谣。”人群中有人喊道:“蒋庆之从小被叶氏欺凌,他是想报复我苏州府!” 有人喊道:“仵作被他逼迫改口。” 官吏中有人说道:“让仵作说话。” 众人看向仵作。 仵作低着头,“小人当时查验尸骸,皆是……雷击的痕迹。” “这便是神罚。蒋庆之想颠倒黑白!” 人群中多了些杂音,蒋庆之拿出药烟,淡淡的道:“开始吧!” 有人张弓搭箭,鸣镝的声音中,车轮声隐隐传来。 众人随着循声看去,只见十余军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马车停在了仵作之前。 一个军士掀开车帘,车中一妇人,面色惨白,缓缓偏头…… “娘子!” 仵作浑身一震,扑了过来。 妇人看着他,嘴唇蠕动,“夫君……” 陈集沉声道:“我等半路截住了马车,随后伯爷令人去请的名医赶到……” 一个老人过来,“此人病入膏肓,老夫无能为力。听闻是准备去京师?老夫敢说,病人到不了京师!” 仵作缓缓跪下,妇人轻声道:“夫君,不可……一错再错。” 仵作抬头,“那些尸骸……皆有刀伤。事后他们说可让人送小人娘子进京治病,小人便违心作证……小人该死!” 蒋庆之转身。 “老夫,有罪!” 杨昌河跪下。 黄靖不甘的看着仵作,缓缓跪下,“下官有罪。” “下官有罪。” 一个个官吏跪下。 第541章 天不罚,我罚 府衙四成官吏跪在蒋庆之前方,垂首请罪。 与此同时,仵作失声痛哭,“娘子!” 妇人去了,依旧呆呆的看着他,眼中仿佛带着无尽不舍。 孙重楼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去什么京师呢?” 莫展肩头受伤,但依旧坚持随行,闻言说道:“她若是不去,怕是两口子都会死的不明不白。” “少爷怎地不高兴呢?”孙重楼问道。 “官吏与士大夫勾结,上下其手,鱼肉百姓。可大明呢?”蒋庆之看着这些官吏,想到了数十年后席卷大明的流民。 当士大夫们在狂欢时,却不知一场由自己引发的动荡,将会彻底将他们埋葬。 当他们剃去前面的头发,留着一条猪尾巴时,不知心中会作何想。 “伯爷,杨氏那边方才有人想冲出来,被射杀数人后,其他人退了回去。”有军士来禀告,并请示下一步。 “去看看。” 蒋庆之转身上马。 他策马缓缓而行。 那些围观的百姓默默看着他。 突然有人问,“伯爷。” 蒋庆之循声看去。 一个男子问道:“这儒家和墨家……究竟谁对咱们好?” 蒋庆之微笑道:“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 “你们!” 蒋庆之指着所有人,“无论是谁,无论他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可什么是好?不是看他们说了什么,而是看他们做了些什么。 是实实在在的钱粮,是能填饱的肚皮,是能暖身的衣裳……谁能证明这一切?是你们!” “摸摸自己的肚皮,看看家中婆娘孩子的脸色,是面有菜色,还是红润发光。去看看米缸,去看看三餐,去看看家中的钱袋……” 蒋庆之说道,“多了就是好,少了,就是不好!” 世间事从不复杂,只不过有人把它复杂化了而已。 众人沉默着。 谁好? 谁坏? 南方是士大夫的根据地,多年来众人早已习惯了在士大夫们的统御之下,习惯了被压迫,习惯了这一切。 什么是好? 当下就是最好。 这是士大夫们的话。 一个孩子仰头看着父亲,“爹,咱们家不是多收了粮食吗?” 男子茫然的眼神中,渐渐多了清明。 有人说道:“那沼气池每年能增收一成多,这是好事儿吧?” “自然是好事。” “可谁在破坏他?” 众人默然看着那些跪着的官吏。 “是那些士大夫!”有人喊道。 这话恍若惊雷,让众人不禁身体一震。 “是那些贪官污吏!” 人群中,一个男子在振臂高呼,“他们造谣生事,他们杀人灭口,他们想坏了沼气池之事。” 沼气池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啊! “沼气池是谁给咱们弄的?”那个男子喊道:“是墨家的发明,是陛下的英明,是工部官吏的辛劳。目的便是想让咱们多收个三五斗,能吃饱些,穿暖些。那些想坏了沼气池之事的人……是谁?” “是儒家!”几个男子高喊。 跟在蒋庆之身后的陈集低声道:“下官令夜不收中最出色的好手混在其中,如今正在鼓噪。” 蒋庆之点头。 苏州那些人想利用叶氏来一场舆论战,把他的名声搞臭。可玩这个,蒋庆之敢说是他们的祖宗……蒋庆之莞尔,“一群跳梁小丑!” 一行人到了杨氏大门外。 此刻大门紧闭,墙头能看到几个探出来的脑袋,神色紧张。 “伯爷!” “见过伯爷!” 两百余骑兵下马,齐齐行礼。 “招降!”蒋庆之颔首。 两百余骑兵拔出长刀,用刀背在盾牌上敲击。 “嘭嘭嘭!” “降不降?” 护卫黄炳不解的道:“这不是对敌人才有的招降吗?” 孙不同嘿嘿一笑,“你觉着里面的人是谁?” “他们便是敌人,大明的敌人。”蒋庆之缓缓说道:“他们上下其手,贪婪无度。他们把江山社稷,把天下万民视为刍狗。 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家富贵,他们甘愿把这个大明拉入地狱。随后江山板荡,异族杀出中原,杀的人头滚滚,杀的十室九空。惨不惨?” “惨!”孙重楼点头。 “可依旧是这些人,他们高举双手,跪在异族的马蹄之前,高呼万岁。”蒋庆之讥诮的道:“换了个主人,换了个江山,他们依旧是人上人。这便是他们有恃无恐的底气。而今日,我将让这个天下知晓,人做事,天在看。天不罚,我罚!” 此刻正好三声招降完毕。 呛啷! 蒋庆之拔刀,“苏州府杨氏谋逆,负隅顽抗,杀进去,但凡反抗者,杀!但凡逃窜者,杀!” 大门后面传来了尖叫声:“小人愿降!” 徐渭叹道:“谋逆……这事儿的味儿可就变了。” 谋逆和谋杀是两码事,牵扯到谋逆,这些豪强家主不会有一人幸免。 孙不同狞笑道:“从他们伏击官兵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嘭! 正处于绝望中的十余豪强听到撞击声,齐齐起身看向大门处。 “认罪吧?”有人说道。 “事已至此,奈何!” “罢了,认罪,” 杨柏叹息一声,“也好。”,他突然笑了起来,“就算是把咱们抓到京师去,南方在京师为官的多不胜数,有那些人缓颊,咱们最多也就是流放罢了。” 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流放,那不就是换个地方吃喝玩乐吗?” “哈哈哈哈!” 猖狂笑声中,大门被撞开。 “杨氏谋逆!” 呼喊声中,杨柏面色剧变,“蒋庆之好狠,别反抗,跪下,跪下!” 数十军士冲了进来。 为首的便是孙重楼。 “小人认罪!” 杨柏举起手高呼。 刀光闪过,人头落在地上依旧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孙重楼狞笑道:“杨柏等人负隅顽抗,杀!” “不!” 豪强们尖叫起来,连滚带爬想躲避,可随即就被淹没在刀光中。 杨昌河等人被关押在府衙中,等待一一问讯。 “杨柏上次说,京师那边不少人在翘首以盼,就算是事败了,也会成为天下士林的英雄。哪怕是被流放,依旧能流芳千古。 当下乃是我儒家的天下,就如同杨慎,虽被发配充军,可在云南却宛若贵公子,依旧锦衣玉食。府尊何苦低头,为此得罪了天下士林……” 黄靖叹息。 杨昌河闭着眼,“当年老夫也曾踌躇满志,想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一入宦海便不断遭遇打击。满腔热血渐渐化为冰水。如今幡然醒悟尚且不迟。至于所谓的锦衣玉食……” 杨昌河看了黄靖一眼,“你可听闻过太原城外的京观?” 黄靖点头,杨昌河说道:“蒋庆之出手果决,他此次来苏州府,不但要查清此事,更是要藉此打击南方士大夫的锐气。老夫敢打赌,杨柏等人必然会成为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怎敢……” 这时外面有官吏走过,只听有惶然的声音传来。 “……杨柏等人谋逆,十余豪强家主尽数被斩杀,如今头颅就悬挂在府衙之外。好惨!” 黄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谋逆……不可能!杨柏等人家丁尽数被蒋庆之灭了,他哪来的胆子谋逆?” 杨昌河森然道:“他们都敢截杀官兵,谋逆,有何不敢?” 看着黄靖颓然瘫坐,杨昌河笑道:“儒墨大战,儒墨大战,苏州府便是沙场。天下士林人人都以为这位伯爷会一败涂地。可没想他却在苏州府结结实实的抽了儒家一巴掌,痛快,痛快啊!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黄靖踉踉跄跄的回头,“都特么的疯了!一群疯子!这个大明……疯了!哈哈哈哈!” 从人头挂在苏州府府衙外的那一刻开始,消息就轰然往周边传播。 “要快!” 蒋庆之驻地大门外,徐渭交代道:“每到一处就大声叫喊,杨氏与苏州府勾结,故作神罚迹象,实则是想激起民怒,意图谋逆……” “是!” 百余军士将分为数十队赶赴各地。 马蹄声远去,孙不同挠头,“徐先生,伯爷为何要说他们谋逆呢?” 徐渭负手说道:“儒家在苏州府给咱们挖了个坑,本以为伯爷此行是冲着解决此事而来。可从一开始,伯爷就没准备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否则……以伯爷杀伐果断的性子,怎会与他们虚以委蛇许久?” 孙不同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以伯爷的性子,一到苏州府就该拿下几个豪强,用各种手段令他们开口才是。” “杀人简单,大同城外多的是尸骸。可伯爷要的是杀人诛心!”徐渭轻笑道:“他们挖了个大坑,伯爷反手就把那坑给伪装了一番,把他们引了进去。目的是要在南方这个士大夫的根基之地,反手给他们一巴掌。” 徐渭回身:“这一巴掌要打的他们疼,且无法还手。要让天下人知晓,原来墨家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而儒家……不但不做人事,且还处处阻拦。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诛的便是儒家那颗伪君子之心!且诛心之后,还得要鞭尸……” “鞭尸?” “这些军士赶到各地去报信,便是一记记巴掌,抽在各地士大夫们的脸上,这就是鞭尸!鞭责杨柏等人的尸骸,给那些人看!” “伯爷这手段……那些士大夫会如何?” “伯爷有句话,叫做……无能狂怒!” 第542章 站队错误 大明立国后,太祖高皇帝选择了虎踞龙盘的南京作为京城。 直至后来成祖皇帝登基即位,把目光转向了北方,并迁都北京,南京这座六朝古都,这才渐渐沉寂了下来。 虽然帝王迁居北京,但南京依旧保留了一套执政班子,也就是两京制。 说是两京制,但大权尽在北京,南京这边的六部也就是负责些赋税的事儿。天长日久,南京就成了失意官员的落脚点,宦海的驿站。 北京的衙门就那么多,职位也就那么点,一个萝卜一个坑。大明不是前宋,不可能为你量身定制职位不是。 所以那些资历到了,却因为上面没坑的官员,大多都会被安排在南京六部任职,等出缺后再进京递补。这时候的南京六部,也就是起个官场驿站的作用。 陈度就是如此,他资历到了,本该去递补郎中一职,可北京僧多粥少,他的后台没有竞争者硬扎,只好郁郁来南京就职,等待时机。 如今他是南京礼部的郎中,整日无所事事,来了官衙也就是喝杯茶,看看书,或是三五同僚聊天打屁。 陈度最近喜欢,特别是那等志怪,看的津津有味。 “陈郎中!” “谁?”陈度抬头,“进来。” 门开,一个小吏站在门外行礼,“王尚书请您去一趟。” 南京礼部尚书王惠才四十余岁,堪称是年富力强。前年他在京师和人竞争某部的左侍郎职位惨败,这才郁郁来到南京就职。 “见过尚书。” “你来的正好。”王惠放下手中文书,“听闻苏州府那边这阵子闹的不像话,你去看看。顺带……” 王惠招手,陈度心领神会过来,低着头。 王惠低声道:“长威伯如今在苏州府,那地儿邪性,地方豪强势大,你去一趟看看,若是事有不谐,便赶紧回来禀告。若是长威伯占据上风……” 蒋庆之乃是道爷信重的臣子,若是他在道爷那里说句王惠的好话……陈度明白了,“尚书担心长威伯在苏州府举步维艰,便让下官带话……” 陈度抬头看着王惠,“若事有不谐,长威伯只管开口,但凡我南京礼部能做到的,一切好说!” “去吧!”王惠笑道。 这等事儿非心腹不能办,陈度心想,咱这就成尚书的心腹了? 等他走后没多久,一人进了值房。 竟然是东厂提督芮景贤。 “老夫的人已经去了苏州府。” “王尚书果然深明大义!”芮景贤笑吟吟道。 深明大义能这般用?不学无术的蠢货……王惠微笑道:“老夫人虽在南京,心却在京师……” 就等陛下召唤! 这般深情的表态却换来了芮景贤暗地里的冷笑,他说道:“陛下吩咐。” 王惠起身。 “若苏州有不妥,南京当弹压!” “是!” 王惠知晓这是一个站队的机会,他表态道:“若是苏州府不妥,老夫自会带着人下去弹压地方。” 老王准备用赤膊上阵来博取升迁的机会。 芮景贤点头,随即出去。 几个手下跟在他的身后,有人问道:“督公,为何不直接去苏州府?” “若是咱们去了苏州府,那些士大夫便会高呼权阉来了。要知道……”芮景贤有些怅然的道:“锦衣卫在南方的名声顶风臭十里,而我东厂也特娘的好不到哪去。都是被那帮子人故意弄坏的。” 帝王爪牙,鹰犬,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 南方是士大夫们的大本营,他们要想坏谁的名声,那真叫一个轻而易举。 “长威伯几乎只身入苏州,岂不危险?”手下说道。 “此事看似儒墨之争,可你往深处看……”芮景贤眯着眼,站在礼部大门之外,过往官吏纷纷避让。 “陛下渐渐走出了西苑,引发了京师暗流涌动。沼气池之事便是他们的反击。什么神罚,那也就是哄哄愚民罢了。 他们看似想藉此打击墨家,实则是在压制陛下。想想,陛下推行的沼气池引来神罚。陛下是什么?” 身后手下一怔,“是天子。” “天子,天之子。可如今天子却引来神罚。嘿嘿,神罚。这是在告知天下,陛下这个天子……” 下面的话芮景贤不敢说,但手下却喃喃道:“老天惩罚这个儿子……” “住口!”芮景贤喝住了手下,摸摸光溜溜的下巴,“主辱臣死,陛下威权受损,那些文官便会顺势压制我等。蒋庆之只身入苏州,宛若羔羊入狼群。咱此刻就担心他下手不够狠。” “换了咱们,直接拿人就是了。”手下傲然道:“还是我东厂行事犀利。” “咱们坐镇南京,等着消息就是了。”芮景贤说道:“咱们的名声在南方太臭,贸然去苏州府,蒋庆之必然不会领情。走,喝酒去!” 值房里,王惠关上门,回身捂额,“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我王惠便能进了陛下眼中。赌输了……来人。” 他开门,一个随从过来,“尚书。” “去问问可有苏州的消息。” 消息来了。 芮景贤率先得到消息。 “长威伯在苏州府遇刺!” 卧槽! 芮景贤霍然起身,“召集六部尚书!” 蒋庆之若是在南方出事,他芮景贤逃不过道爷的惩罚,而南京六部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少顷,众人在芮景贤驻地会和。 芮景贤面色冷厉,“长威伯此去苏州府,乃是带着陛下重托。沼气池利国利民,可却有人在暗中搞鬼。今日咱点几个。苏州府杨氏,周氏……我东厂有消息,此案与这十余家族有关。南京这边可派人南下拿人!” 这是东厂的行事方式,不和你比比,直接上手段。 所以这也是东厂和锦衣卫被人诟病之处,不给你辩驳的机会,直接拿下。 礼部尚书王惠说道:“老夫觉着……可以。” 他看着其他五人。 吏部尚书赵本冷笑:“可有证据?” “拷打之后,自然就有了。”芮景贤盯着他,“这是陛下交代的大事儿,怎地,赵尚书是要反对?” “本官自然不会。”赵本看着众人,“可本官却听闻杨氏等家族在苏州府行善积德不落人后,仅凭着风闻便拿人,这不合适吧?若是引发地方民乱,谁来担责?” 历史上万历帝派人去收税,那些豪强也不出面,在背后谋划引动民乱,逼迫万历帝不得不收回派驻各地的税监。 这也是地方士大夫们第一次硬扛帝王大获全胜,由此拉开了皇权式微的大幕。 一个番子走过来,在芮景贤身后附耳道:“督公,赵本与苏州豪强往来密切。” 原来如此……芮景贤冷笑道:“赵尚书确定要为那杨氏等家族担保?” 这个权阉! 赵本自然不想担保……能做到尚书,哪怕是南京吏部尚书这个近乎于虚职的职位,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王惠觉得赵本不可能为那些家族担保,所以,当看到赵本点头时,他就知晓此人和苏州豪强之间的关系,怕是已经到了无法脱身的地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唯有如此,才能让赵本这等宦海老狐狸冒险出手。 王惠赞同,赵本反对。 其他四部尚书顾左右而言他,芮景贤大怒,“这还是大明的南京吗?” 兵部尚书干咳一声,“王提督,这南方乃是文化鼎盛之地呐!” ——这里是士大夫们的大本营,你让我等出手弹压苏州府,回过头你拍拍屁股走人,咱们却要面对南方士大夫们的疯狂报复。 你当老子傻? 芮景贤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他冷冷的道:“好一个南京六部,只是你等莫要后悔就是。” 王惠干咳一声,心想老夫可是站在陛下那一边。 陈本冷眼看着他,“听闻苏州府那边最近闹的不像话,不知传到京师去,会引发多少舆论。” ——别看你王惠现在闹得欢,京师那边都少人正等着苏州府的消息,一旦蒋庆之受挫,顷刻间弹章就会堆满道爷的案头。 而南方士大夫们将会趁势反击,他们会鼓动士林发声,乃至于敢鼓动民众闹事…… 当南方群情汹汹,岌岌可危的消息传到京师,京师百官再助攻一把……数十年后,万历帝被迫低头妥协。 道爷又能如何? 难道他能坐视南方糜烂? 南方一旦糜烂,大明的钱袋子就算是完蛋了。 没有了钱粮的大明,在俺答眼中就是一头肥羊。 王惠把这些盘算了一遍,他深吸一口气,“弹压就是!” 既然要站队,那就彻底些! “好一个王尚书。”陈本说道:“由此引发种种,你来承担?” 王惠起身,“若因南京犹豫导致苏州府种种,你陈本可愿承担?” 陈本起身,“本官自然承担!” “那老夫又有何惧?”王惠盯着对方。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芮景贤的随从去开门。 门开。 一个东厂番子进来,“督公,苏州府那边,长威伯遣人来南京报信。” 这是来求援的吧? 陈本眼角微微一挑,心中暗自得意和庆幸。 王惠身体微微后仰,只觉得天旋地转。 该到咱出手的时候了吗……芮景贤点头,一个军士被带进来。 “见过诸位尚书。”军士站的笔直,大声道:“伯爷在苏州府查清所谓神罚一案,乃至地方豪族勾结苏州府官吏所为,那六人尽数死于豪族之手。” “不可能!”陈本失态惊呼,“可有证据?” 军士看了他一眼。“证据确凿!另外,事泄后,苏州豪强杨氏等家族谋逆,被长威伯率军镇压,杨氏等人,如今悬首苏州府府衙大门之外。当地民心稳固!” …… 求月票啊! 第543章 声声 走在苏州府府城街头,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儿在鼻端萦绕着。 早晚有些微冷,必须得加衣了。蒋庆之自觉身体好了许多,昨夜着单衣在院子里溜达了半个时辰,早上醒来鼻子就有些不通气。 街边卖早饭的摊贩们在大声吆喝着,油饼、细面、还有包子……蒸笼揭开,热气腾腾的包子看着是灰白色,让蒋庆之想到了后世那白的不像话的包子馒头。 越美的东西,本质上就越糟糕……至少对人体来说如此。比如说颜色太白的馒头包子,暄软的不像话的面食,放了许久依旧不坏的食物…… 越接近食材本身的材质才是最好的。 这是蒋庆之来到大明许久后的感悟。 在这里,一切都是最接近本质的食材,比如说后世还得加钱才能买到的全麦面食,在这里比比皆是。而且保证是纯全麦,绝壁没有科技与狠活。 后世的全麦食品,说实话大多有些猫腻。真正的全麦能吃的你翻白眼……拉嗓子。 “什么馅料的?”蒋庆之寻个小摊坐下问道。 摊主是个妇人,手脚麻利的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装在碟子里,递给一个食客,说道:“肉馅,还有豆腐馅料。” “各来……”蒋庆之回头看看孙重楼,这厮正盯着边上的汤面发呆。 “包子各来二十个,汤面来五碗。” “再来两个肉饼。”孙重楼补充道,“今日少吃些。” 蒋庆之莞尔。 “吃得完吗?”妇人问道,等抬头看到孙重楼那魁梧的不像话的身躯,“够吗?” 不知馅料里放了什么,肉包子很鲜美,蒋庆之品味了一番,“可是放了海味?” “客人好口味。”妇人赞道,却没说放了什么。这都是独家秘方,若是能传承下去,什么老字号都得跪了。 豆腐包子味儿更出色,吃的蒋庆之眼前一亮。 软中带着糯,鲜甜的口味。 “加了咸肉丁,画龙点睛。”蒋庆之赞道,“果然美食在民间。” “听说了吗?杨府尊如今被关在了大牢中,就等着押解去京师了。” 中原人有个习惯,聚在一起后,无论是否相识,只需有人起个话头,马上大伙儿就熟络起来。 “当初威风凛凛的杨府尊,如今也成了阶下囚喽!”一个食客幸灾乐祸的道。 “那些豪强更惨,前次被长威伯杀了十余人,后来又被抓了不少。那些官兵如狼似虎的冲进去抄家,那些钱财一车车拉进长威伯驻地,一眼望不到头。” “长威伯这次可是发了。” “可不是,少说能拿三成吧!” “三成?至少五成。” 孙重楼大怒,刚想驳斥,蒋庆之干咳一声,等他看过来时微微摇头。 那妇人此刻得了清闲,说道:“要我看,长威伯拿多少都是应当的。” 一个青衫男冷笑,“那些抄没而来的钱财,本该充入府库,凭何应当?” 妇人不慌不忙的道:“今年我苏州府许多农户增收一成以上,家家户户都多了不少钱粮。不说别的,就说我这个小摊子,也跟着生意好了不少。我问了问,都说是今年多收了粮食,手中宽裕了,也有钱在外面吃几顿。” 妇人收拢了一副碗筷,那客人却舍不得走,妇人继续说道:“你走在这街上看看,今年比往年多了许多人。那些商家的生意也好了许多。人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些好处是谁带来的?” 青衫男冷哼一声,“蝇头小利罢了。” “蝇头小利?”妇人拉高了嗓门,“看您是个读书人,怕是不知道那些多出来的钱粮能救命吧?” 有食客说道:“每逢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多人家都会节衣缩食,能不吃尽量不吃。若是撑不住了,或是有个三灾两病的,只得去借贷。 可那是高利贷啊!借的时候好借,还的时候难还。那债务越积越多,最终要么田地被放贷的豪强收了去,要么就居家潜逃,沦为流民,也不知啥时候就死在道边,连个坟都没有。这叫做什么?路死路埋,沟死沟埋。” 青衫男吃了一口包子,“那蒋庆之蛊惑君王,扰乱朝纲,迟早会为大明引发大祸。” “哟!”妇人一脸奚落的看着青衫男,“看您这话说的,什么叫做大祸?别以为咱们不知好歹。我听闻那日在府衙前有人问长威伯,这儒家和什么墨家,谁对咱们百姓好。 长威伯说,这好坏他说了不算,官府说了也不算,唯有咱们百姓说了算。” 妇人看着众人,“谁让咱们家里的钱粮越来越多,谁就是真正的好。这话说的咋样?” “实在!” “不只是实在,那沼气池我也听说了,是墨家弄出来的。”一个食客说道:“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可出来后却被那些读书人打压,说什么邪门歪道。合着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东西都是邪门歪道,那什么是正道?” 妇人把洗好的碗筷放好,把手在围腰上擦干,说道:“我看呐!让咱们子子孙孙为他们做牛做马,那才是正道。” “可不是这个理,我家邻居就有个读书人,每日拿着书卷进出,看到我也傲气的不像话,拿鼻孔看人。 有次我听他对爹娘说,等考中了进士,钱财宅子应有尽有。如我家这等,都时候都成了他们的奴仆……听听,这特娘的读书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还满嘴仁义道德,我呸!” 食客盯着青衫男,“你也是这般想的吧?” 青衫男冷笑不语。 “看你这穷酸样,就算是做了官,定然也是个贪官!”食客起身,“街坊们正在琢磨如何感谢长威伯,等下工回去了,我也去琢磨琢磨。不能让长威伯觉着咱们苏州人不地道。” “是这个理。” 青衫男缓缓说道:“那墨家乃是当年我儒家的刀下余孽,如今不过是蒋庆之等十余人罢了。我儒家子弟遍及天下,那蒋庆之螳臂当车,必将粉身碎骨……” 食客一听就怒了,回身看着他,“遍及天下又怎地?” 青衫男面色潮红,一种莫名优越感油然而生,“怎地?让他寸步难行!处处皆敌!” 食客面红耳赤,却也知晓读书人的厉害,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青衫男轻蔑一笑,“不过如此。” 妇人突然把他的碗筷收了,青衫男愕然,“你这女人……” “老娘不做你的生意!”妇人叉着腰,指着青衫男,“你儒家人再多,难道还有咱们人多?” “愚民罢了。”青衫男讥诮的道。 “谁说他们是愚民?” “阁下这话……”青衫男见蒋庆之开口,本想喷一把,可见孙重楼瞪着自己,口气便温和了许多。 蒋庆之放下筷子,觉得腹中温暖,很是舒服,他起身道:“还是那句话,谁好谁坏,看自家的钱袋子和餐桌。莫要以为百姓好欺,看看这些人。” 蒋庆之指指周围的人,“以往舆论掌握在儒家手中,故而你等说什么便是什么。百姓无从获取别的消息,故而你等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不是愚昧,而是消息闭塞。苏州府一事便让苏州百姓恍然大悟。那么,以后呢?” 蒋庆之微笑道:“听闻墨家正在弄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一旦面世,又有多少百姓会觉醒?他们感受到了墨家带来的切切实实的好处,难免会疑惑,这儒家呢?这掌控大明的儒家,遍及天下的儒家,吃着我等血肉的儒家,他们,为我等做了什么?” “我儒家教化天下……” “先把你等的伪君子嘴脸给教化好了,再提什么教化天下!”蒋庆之笑了笑,“走了。” 身后,青衫男随即被众人围攻,没多久狼狈而去。 蒋庆之去了叶氏老宅。 梁韵正在等他,“小郎君,叶氏那边昨日有人来请罪,说好歹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小郎君给条路。” 那日后,叶氏在苏州府的名声就坏了。 在这个时代,名声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的立身之本。 蒋庆之说道:“与我何干?” “是啊!奴便是这般说的。”梁韵笑道:“奴说小郎君那日都说了,从此后与叶氏再无相干。那些人喋喋不休,奴恼火了,便让人拿棍子把他们赶了出去。” 蒋庆之此来是想看看原身爹娘的住所,他知晓,此去京师后,大概率是真的不会再来叶氏老宅了。 “每日都晒扫,桌子也擦拭的亮堂堂的……”留守的管事殷勤的道。 蒋庆之摸着桌子,看着床。 仿佛看到了那个妇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直至闭上眼。 “对了,娘子当年给小郎君留的那些东西,小郎君可取了?”梁韵问道。 “没。”蒋庆之几乎是两手空空的离开的家。 “别的都不要紧,那些衣裳……” 梁韵叫人来帮忙,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木箱子。 打开后,蒋庆之见里面是堆叠整齐的衣裳。 “怎地有孩子和大人的?”蒋庆之问道。 梁韵把衣裳一件件拿出来,放在床上。 “这是周岁的,这是两岁的,这是……”她一件件的把衣裳摊在床上,最后是一件青衫。 “这是二十岁的。” 梁韵看着蒋庆之,“当年娘子的怀像并不好,曾有郎中劝娘子打掉这一胎。娘子不肯。不知是否有些预感,从此后,娘子便不停的做衣裳,谁都劝不住。 娘子曾说,看族里那些没娘的孩子可怜,我娃若是如此,想想就心疼。 人说孩子唤娘二十声,从此娘随他一生。我便做二十件衣裳,我儿每穿一件便叫一声娘,如此,二十声后,此生我便跟着我儿,护佑他一生平安。” 蒋庆之伸手,摸着衣裳。 低下头。 “娘!” “娘!” “娘!” “……” 第544章 一路青云 曾有人说,这个世间唯一能无条件对你好的,定然是你的父母。 哪怕你十恶不赦,哪怕你恶贯满盈,哪怕你穷困潦倒……父母依旧会无怨无悔接纳你。 这便是爱! 那日后,蒋庆之再度去了寒山寺,前世本不信这些的他,请寒山寺为父母做了场法事。 青灯古佛,梵音阵阵。 蒋庆之跪在蒲团上,看着佛陀,轻声道:“从此,我便是蒋庆之!”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彻底融入到了这个大明,融入到了这具身体中。 不分彼此。 回到驻地,蒋庆之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京。 脑海中突然嗡的一声,大鼎猛地加速旋转。 这是…… 蒋庆之一怔,旋即大喜。 大鼎在不断加速,紫意缓缓往外释放,仿佛是被憋久了的孩子,在虚空中不断急速转动,随即散往四方。 斑驳的铜绿处,隐隐有深沉的紫色若隐若现。 虚空仿佛更坚实了些,蒋庆之觉得这是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数字盘开始转动。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还有? 蒋庆之心想沼气池当初就奖励过了国祚,此次算是拨乱反正,为何国祚能增加那么多? 四个月! 五个月…… 一年! 蒋庆之暗爽不已,“鼎爷给力!” 数字盘不断加速,最终停在了304.44年。 蒋庆之回想了一下先前的记录,计算了一下。 “竟然有1.3年?卧槽!大丰收啊!” 但蒋庆之有些懵逼,“鼎爷,这国祚奖励的由头是什么?” 大鼎缓缓转动着。 “鼎爷,你好歹给个提示,让我也知晓以后朝着哪边使劲不是。” 大鼎无言,那斑驳铜绿处的紫意若隐若现。 蒋庆之仔细想着此次苏州府之行对国祚的影响。 拨乱反正,让沼气池能继续在南方推行,这有功,但因为前面就奖励过国祚,蒋庆之觉得第二次最多半年,不可能有1.3年之多。 那是为啥? 拿下了苏州府的贪官? 有毛用,当年太祖高皇帝杀贪官杀的人头滚滚,可他去了没多久,后续的官吏依旧,该贪的继续贪,且变本加厉,越发肆无忌惮。 那就是清理豪强? 蒋庆之摇头。 当下的利益格局不打破,清理再多的豪强也只能带来短暂的好处。用不了多久,一个个新贵就会出现。他们比前辈更贪婪,更无耻…… 啧! 蒋庆之懵逼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蒋庆之搓搓手,有些期待奖励。 “伯爷,芮景贤来了。”孙不同进来禀告。 艹! 虚空中刚开始的奖励程序竟然停止了。 这还能智能化,自动化操作? 太骚了! 蒋庆之起身出去。 刚走出房门,他就看到了芮景贤。 芮景贤身后跟着数十番子,每个人都带着兵器,看着杀气腾腾。 “长威伯倒是好兴致。”芮景贤拱手。 “老芮你这是……”蒋庆之心想事儿都解决了,你芮景贤来苏州府干啥? “借一步说话。”芮景贤说道。 二人去了边上一棵大树下。 芮景贤看着他,眼神有些莫名的羡慕嫉妒恨,“你走后没多久,陛下便令咱带着人赶赴南京,静观苏州府之事。若事有不谐,便让咱出手……无论如何也得把苏州府这边弹压下去。长威伯可知这是何意?” 背锅! 蒋庆之仿佛看到道爷一脸唏嘘的模样,“那个小崽子手段太犀利,可南边朕也鞭长莫及。东厂此去,若事有不谐……便要果断弹压。” “咱是陛下的家奴,为陛下赴死也是应当。”芮景贤叹息,“咱出京时还把钱财尽数留给了义子。等到了南京城,咱听闻长威伯遇刺,咱这七魂六魄啊!吓没了大半。直至得知长威伯你无事,咱这才去庙里烧香拜佛……感谢佛主护佑。” 蒋庆之莞尔。 “咱令人快马禀告陛下,随后京师雷霆震怒,陛下令人传信,让咱……”芮景贤的眼神越发的羡慕嫉妒恨了,“陛下让东厂出手,把此事中参与的人尽数连根拔起……举族流放!长威伯!这可是举族流放,多少年没有过的重罚了!” 芮景贤指指那些东厂番子,“咱手下这些人前半生杀的人,都没这几日杀的多。” 蒋庆之默然。 他突然有些想念道爷了。 “咱从南京开始,先拿下了吏部尚书赵本,接着顺藤摸瓜,抓了十余官员。又顺着往下……直至苏州府……长威伯不知,如今南方士大夫们都在喊打喊杀,说是要打杀了咱……” 卧槽! 芮景贤竟然这么猛? 蒋庆之不禁对这厮刮目相看。 芮景贤淡淡的道:“咱是陛下家奴,一身荣辱皆来自于陛下。士大夫……算个鸟!” 没鸟的芮景贤不屑的道:“进苏州府地界时,有人鼓动人围着咱,咱令手下拔刀,正准备砍杀几个不长眼的,谁知晓人群中竟有人说……说咱是好人。咱就纳闷了,还能有人说咱是好人?” “那人喊,这位中贵人杀的都是破坏沼气池之事的豪强,是自己人,随后那些人散去大半,剩下的被咱令人抓了几个,其他人都跑了。”芮景贤纳闷,“话说……长威伯,这南方士大夫们对陛下,对咱们可从不客气,这苏州府怎地就变了?”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好像有人呼喊,又安静了下来。 “伯爷,准备好了。”莫寒来禀告。 “我这便准备回京了,老芮你……”蒋庆之不想和芮景贤一路,便故作姿态。 芮景贤笑了笑,:“咱还得在南方待一阵子。” 蒋庆之颔首,:“那就京师见。” “如今南方各处的士大夫们对你长威伯可是喊打喊杀,这一路小心。”芮景贤的关心不是白给的,“咱此次没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长威伯在陛下那里……” “好说!”花花轿子人人抬,芮景贤此次在南方拿人,也算是为蒋庆之收尾背锅,堪称是义无反顾,蒋庆之自然不吝为他在道爷那里说几句好话。 一个护卫低声道:“芮景贤乃是小人,伯爷为何与他这般……” “你觉着陆炳如何?”孙不同问道。 “我听伯爷曾提过,说陆炳乃是伪君子。” “真小人说什么便做什么。伪君子是说一套做一套,你觉着谁更好?” “这……真小人吧!” 真小人在许多时候都比伪君子可爱。 蒋庆之宁可和芮景贤把酒言欢,都不愿和陆炳相对而坐。 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有伪君子的倾向了。 他被簇拥着走向大门,发现外面的护卫们都在呆呆的看着左右。 “是谁来了?让你等这般。” 蒋庆之笑了笑,走出大门。 他也呆住了。 这条街道的左右,目及之处都是人。 男女老少,人头攒动。 “这是……” 蒋某人习惯了被人围攻,可这些人一看就是百姓。 他下意识的就准备后退。 孙不同准备冲到他的身前,被徐渭踩着脚后跟,差点来了个扑街。他怒而回头,却见徐渭一脸欣喜。 “退后,退后。”徐渭低声道:“别抢了伯爷的风头。” 孙不同一怔。“这是啥?” 徐渭抚须,“万民相送!” 这时陈集带着夜不收赶来,徐渭招手把他叫来,赞道:“干得漂亮!” “徐先生,这些人……不是我叫来的。”陈集使个眼色,徐渭等人看到不远处有数十百姓簇拥着一个老人,一群人正满脸懵逼的看着那些百姓。 卧槽! 这是徐渭叫来的人? 孙不同愕然,“徐先生你作伪?” “你懂个屁!”徐渭骂道:“你以为那些万民伞有几个是真的?” 陈集看着那些百姓,“这些人……” 徐渭点头:“这些是真的。” 一个老人走出来,颤颤巍巍的准备行礼。 蒋庆之赶紧一把扶住他,“别,使不得,这是折我的寿呢!” 老人站好,仔细看着蒋庆之,良久说道:“是我苏州府的娃,一看便亲切。” 蒋庆之尴尬一笑。 “老夫也不知晓什么权贵高官,活了七十余年,第一次见到家里的米缸满满当当的。儿孙们每顿也能多吃几口,就这几口……能活命呢! 老夫便问这是为何。儿孙说是京师一个叫做长威伯的人弄了个沼气池,让家中田地多收了一成多。” 身后传来了孙不同的声音,“伯爷,不是徐先生叫的人。” “后来老夫听闻什么神罚,又听闻那位伯爷来了苏州府,和那些豪强官员斗。老夫也不知谁对谁错,还想着要不……为了儿孙故,把那沼气池给毁了。 就在老夫想令儿孙动手时,有人说,那神罚之事,原来是豪强勾结官吏使坏。老天爷,气得老夫两日不吃不喝。” 老人捶打着胸口,“老夫暗地里还咒骂过伯爷,亏心呐!得知伯爷要回京,老夫忙不迭叫儿孙准备些东西。老大。” 一个男子端着一个木盘子过来,上面三杯酒。 “这酒,是我苏州府百姓为伯爷准备的送行酒。有人说该是感谢酒。可老夫想,伯爷乃是我苏州府娃,是自家人。谢什么谢?要谢,回头拜佛时为伯爷祈福就是了。伯爷,请!” 蒋庆之拿起酒杯,连干三杯。 “多谢诸位父老。”蒋庆之拱手,眼前的这些人仿佛少了些陌生和疏离。一种莫名的水乳交融感油然而生。 这便是鱼水情吗? 蒋庆之若有所思。 你做事处处为百姓着想,百姓自然会把你托举的高高的…… “老二!”老人回身,一个男子过来,举着一把伞。 老人接过伞,伞很大,他拿着有些吃力。 “伯爷,这伞咱们准备了五日。走街串巷,还去了乡间。有的不识字是代笔,不过老夫担保,这一个个名儿都是真的。” 老人努力把伞递过来,抬头,目光殷切的看着蒋庆之。 “这伞带着万民之名,伴着伯爷一路宦海……一路青云!” 第545章 多事之秋,赶回京师 嗡! 脑海中,虚影开始凝实。 一个小合金箱子噗通掉了下来。 蒋庆之拿着万民伞,被众人簇拥着出了苏州城。 山一重,水一重,不及情义万千重。 直至出城五里,蒋庆之苦劝,这才把送行的人拦住。 走出很远后,蒋庆之这才把神思转向脑海中。 合金箱子上面写的有几个大字。 ——防刺服! 卧槽! 蒋庆之不禁狂喜。 来到这个时代,若说什么让蒋庆之最为不安,那便是个人安危。 他乃是士大夫的死敌,儒家死对头,武勋的掘墓者…… 说实话,蒋庆之觉得自己在街上吆喝一嗓子,自报身份,弄不好马上就会飞来几块砖头。 敌人太多,防不胜防。蒋庆之虽说有手枪防身,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钢板虽说好用,但那重量让人无语。 防刺服的出现正当其时,让蒋某人和儒家大战时少了许多顾忌。 “送万民伞还不如送一身好甲衣。”孙重楼在抱怨,“少爷此次在苏州遇刺,若是有一身那等薄甲衣贴身穿着,也不至于这般凶险。” “你懂什么?”徐渭没好气的道:“你可知甲衣有几种?” “当然知晓。”孙重楼说着自己知晓的甲衣种类,引来徐渭嘲笑,“那是有形之物。” “难道你还有无形的?”孙重楼不忿。 徐渭点头,“这万民伞看似单薄,却有万民之名依附在其上。这万民之名便如同一件无形甲衣,能护佑伯爷万事顺遂,遇难成祥……” 蒋庆之的身体一震。 “防刺服,万民伞……” “国祚!” “这是……民心!” 蒋庆之突然生出了一种明悟,此次增加的国祚不是来自于强沼气池,也不是来自于铲除了贪官和豪强。 “是来自于民心!” 而鼎爷奖励了防刺服,便是和万民伞交相辉映。 一个有形,一个无形。 “民心才是国祚的根本!” “民心才是我墨家的最大倚仗!” …… 深秋的京师落叶颇多,清扫的民夫前脚扫干净,回头一看,卧槽,又是一片。 “这特娘的没完没了了!” 一个民夫杵着扫帚骂道。 “一二一!” 这时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让让!”带队的小吏喊道。 民夫们赶紧避让开,就见数百人整齐小跑过来。 “是武学的那些人。”一个民夫笑道:“也不知他们发什么颠,每日都出来跑。” “说是长威伯让他们跑的,最后十人没早饭。”有人笑道。 “一二一!” 数百人从民夫们前方跑过,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 没多久,上衙的官吏们陆陆续续出现了。 徐阶也在其中,他骑着马,看似在沉思着。 “徐阁老。” 徐阶闻声抬头,见是工部右侍郎蓝臻,便微笑颔首,“蓝侍郎。” 天色有些昏暗,蓝臻的脸在昏暗中有些模糊,他策马过来,轻声道:“徐阁老,下官听闻……吏部那位老天官身子骨……不妥。吏部可不能乱,不少人都说,徐阁老执掌吏部……正当其时。” 自从儒墨大战开始,儒家就盯上了徐阶这位南方系在朝中的大佬。按照他们的说法,徐阶两位弟子皆叛出门下,转投蒋庆之和墨家门墙,这是奇耻大辱。 徐阶但凡还有口活气,就该和蒋庆之不共戴天。 但徐阶擅隐忍,不露声色。 所以儒家那边也不断拉拢,希望能把这位阁老拉过来,一起对付墨家和蒋庆之。 吏部尚书……徐阶看了蓝臻一眼,淡淡的道:“老夫尚不知此事,一切等朝中决断。” 蓝臻笑了笑,“今日想来消息就会传遍朝中。有人托我带话,吏部乃六部之首,谁掌控吏部,十年后,门生遍天下……” 十年后,一个个经你手提拔起来的官员遍及天下,你徐阁老还担心什么严党? 徐阶笑了笑,“老夫先走一步!” 蓝臻看着他策马过去,轻笑道:“本官就不信你不动心。” 徐阶是动心了。 若是能执掌吏部,他就有了和严党叫板的底气。 你敢给老夫小鞋穿,老夫就敢给你严嵩的党羽挖坑! 吏部挖坑埋人……谁特么躲得过? …… “早上没石头叫嚷,还真是不习惯。” 夏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起迟了。 他披衣拿着夜壶出去,开门就打个冷颤。 早饭时,看着空荡荡的饭堂,夏言说道:“老富,坐下一起吧!” “哪有这规矩!”富城摇头。 “规矩算个屁!”夏言强行让他坐下,“就算是帝王也得有个伴不是。老夫老了,吃饭喜欢热闹,一个人……胡宗宪呢?” 富城说道:“说是外面有事,急匆匆出去打探消息。” “能有什么事儿?”夏言咬了一口肉饼,觉得没滋没味的。 一阵冷风随着胡宗宪卷入饭堂,他搓着手,“不拘什么汤,来碗热的。” 有仆役去厨房弄了一碗伯府名汤:胡辣汤。 胡宗宪一口气吸溜了半碗,这才缓了一口气。 “是何事?”夏言问道。 胡宗宪说道:“前日变天,熊浃病倒了。” 夏言说道:“人上了年纪,到了冷天若是被冷风当头吹了,回头不是头疼就是脑热。熊浃年岁不小了。” “我寻了几个好友打听,说是朝中隐约有些声音。说熊浃年迈,陛下若是怜惜老臣,便该放他回乡,好歹死在家中,魂魄有个归处。” 夏言眸子一缩,“徐阶!” “不愧是夏公!”胡宗宪由衷赞道,“如今朝中最有可能接任吏部的便是徐阶。” 夏言喝了一口牛肉汤,“徐阶对墨家的态度暧昧,但老夫敢打赌,他巴不得墨家被儒家一巴掌拍死。另外,庆之和他有所谓的夺徒之恨。若是他执掌吏部……” 富城心中一凛,“墨家一系官员怕是要倒霉了。” “我去问了几个好友,都说廷推这一关怕是……”胡宗宪面色不大好看,“怕是拦不住徐阶。” “朝中泰半皆是墨家和庆之的对头,他们自然乐于见到徐阶执掌吏部。另外,徐阶一旦执掌吏部,必然会与严党分庭抗礼,不复低调。如此,正中儒家下怀。” 夏言沉吟着。 蒋庆之走后,夏言坐镇新安巷,胡宗宪为助手,二人和京师士大夫们斗了几场,竟然不分胜负,令外界皆说夏言依旧是当年那个夏言。 且和当年相比,如今的夏言少了许多傲气,行事越发从容。 “庆之到了何处?” “大概还有三日路程。” “快马把消息告知他。” “是。” 夏言眯着眼,“此事不容小觑。徐阶徐阶……此人隐忍之能朝中无双。一朝得势,挟儒家之威……” 当蒋庆之得知消息时,他距离京师还有两日不到的路程。 “徐阶?” “是。”家中护卫说道:“夏公说,若是让徐阶执掌吏部,墨家便会处处受困。” “熊浃病情如何?”蒋庆之想到了那个老头儿。 “说是天气突然转冷,熊尚书被冷风吹了一番,没多久就晕在了值房内。如今御医在熊家照拂,不知好坏。” 蒋庆之点头,等护卫走后,他叫来徐渭。 “让孙不同带着护卫,马上出发!” 徐渭出去了,蒋庆之吹着冷风,轻声道:“这狗曰的天气,老熊,千万要挺住了!” …… 京师。 小朝会。 从年初开始,小朝会的频率越来越高。 “……吏部不可无人执掌,陛下,臣建言由徐阁老接任吏部尚书。”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臣子站出来,异口同声推举徐阶接手吏部。 若是帝王没意见,那么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严嵩看了徐阶一眼,徐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物外。 一旦徐阶执掌吏部,严党的日子不会好过。 但举目看去,严嵩发现自己能推出来的人选都无法和徐阶相提并论。 加上群臣大部分赞同,徐阶接任吏部尚书竟然是众望所归。 朱希忠干咳一声,“熊尚书还没死呢!” 老纨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有人说道:“熊尚书七十多了吧?这一辈子就没好生歇息过,说为大明操劳,积劳成疾也不为过。狐死首丘,落叶归根。人老了,都想回乡享受最后的时光。在儿孙环绕中安然离去。” 熊浃大把年纪了,难道真准备让他死在京师,死在吏部? 咱能人道点吗? 这话一出,连道爷都没法开口。 严嵩干咳一声,“此事需再议!” 想拖? 那些臣子在心中冷笑,心想熊浃还能活多久? 且吏部不可无尚书,回头奏疏雪片般飞进西苑,谁敢压下? 散朝后没多久,果然奏疏就堆满了通政使司。 赵文华一看都是举荐徐阶接任吏部的奏疏,这事儿正大光明,他也不敢驳回或是压下。 一时间,徐阶之名响彻皇城。 “徐阁老。” 徐阶走出礼部,准备去直庐,一路遇到的官吏都多了几分恭谨。 吏部未来的天官,谁敢不恭敬? 徐阶依旧温润如玉。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隐忍多年,皇天不负苦心人!” 而在熊家,此刻熊浃面色惨白,御医摇摇头,“熊公神志不清,这药也灌不下去。奈何?” 儿孙们在外面低泣,这时宫中来人了。 “是黄太监。” 来的竟然是黄锦。 “如何?”黄锦面色严峻。 “熊公不醒,牙关紧锁……”御医苦笑。 “针灸呢?”黄锦问道。 御医摇头,“熊公年迈,若是用针灸固然能激发生机,可也是竭泽而渔,本就不多的生机一旦耗尽,药石无灵,故而非汤药不可。” “陛下吩咐,尽力施为。务必要救回来。”黄锦叹道:“这多事之秋啊!” 这时外面有人说:“老黄你何时这般多愁善感了?” 黄锦回身,不敢置信的道:“长威伯!” 来人目若点漆,脸被冷风吹的发白,有几个裂口。他微微一笑,裂口撕开,几缕血缓缓顺着流淌下来。 “熊公如何了?” 第546章 大明必亡 蒋庆之走进卧室,黄锦欢喜道:“不是说还有两三日吗?” “路上听闻熊公不妥,便带着护卫先行赶来。”蒋庆之走到床边,御医想起上次蒋庆之解决了先太子的问题,便抱着一线希望说道:“熊公如今牙关紧闭,汤药无法服用……” “人老了就得服老,所谓防风如防箭,熊公疏忽了。”蒋庆之坐下,仔细看着熊浃的面色。 空间里有青霉素,但蒋庆之不知是否对症。不过想来在这个时代,青霉素堪称是神丹妙药吧! 但不到最后时刻,蒋庆之不准备动用这个神器。 他问了些情况,最后叫来熊浃的随从,“熊公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随从说道:“尚书当日在琢磨让谁去接手苏州府知府一职。那几日不少人明里暗里托请,尚书一律不应。 他说苏州府人心初定,若是安排的人不妥当,长威伯辛苦弄下的大好局面便会反复。故而尚书有些神思不属,出门忘记了披上大氅,被风一吹……回来就倒下了。” 老熊啊! 蒋庆之看着面色惨淡,但颧骨那里却泛红的熊浃,“我单独和熊公待待。” 熊浃的一个儿子进来,目视御医,心想你长威伯不是医者,这是要做啥,“这……” 御医却欢喜道:“也好,也好!”,说着他把熊浃的儿子拉出去,低声道:“墨家说不得有什么手段能生白骨,活死人。” 熊浃的儿子苦笑,“但凡有这等本事,长威伯何至于一人?” 蒋庆之的娘就不说了,他的外祖和父亲先后逝去,若是墨家有这等手段,他会不用? 御医:“……” 黄锦急匆匆回到宫中,得知蒋庆之回京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熊家,道爷骂道:“小崽子,也不知晓报个信。” 黄锦说道:“奴婢见到长威伯时,见他风尘仆仆,脸上被风吹出了口子,看着颇为骇人……” 道爷蹙眉,“弄些……朕这里也没那等东西。” 黄锦说道:“陛下,后宫,后宫……” “是了。”道爷猛地醒悟,“那些猴……那些女人有这个东西,去寻些来,晚些等他进宫让他带回去。” 黄锦令人去卢靖妃那里索要,卢靖妃不解,“陛下要?” 她有些发蒙,随即危机感油然而生,等来人走后,叫了陈燕来,“陛下那边最近可是来了新人?” “没听说。”陈燕也纳闷,这时有人来禀告,“娘娘,他们说长威伯回京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卢靖妃抛开此事,感慨的道:“兄长上次说这阵子朝中暗流涌动,成国公等人和严嵩等人联手,堪堪挡住了那边的攻势。不过也只是苦力支撑罢了。长威伯回来了,那些人……怕是有难了。” 陈燕笑道:“可不是。娘娘还别说,长威伯在京师时奴还不觉着什么。等他一走,这才发现少了他,就如同少了一根顶梁柱!” 顶梁柱此刻坐在熊浃的床边,轻声道:“……那些人胆大包天,不但组织人马伏击官兵,后来狗急跳墙,竟敢当街刺杀我,幸而我早有防备,否则熊公,今日你看到的怕就是我的棺木了。” 蒋庆之已经做好了动用青霉素的准备,在做最后的努力。 有人油尽灯枯,但一口气就能吊许久,十天半月的都有。这种医学上的奇迹有个名字。 执念! 蒋庆之就赌熊浃心中有个执念,而这个执念就是他最后未办妥的那件事儿:苏州知府的人选。 一个责任心超强的人,执念也最为强烈。 熊浃行事大公无私,执掌吏部以来,但凡涉及到重要职位,必然是再三斟酌,务求推举的人选能合用。若是不妥,他会自责不安。 蒋庆之感知了一下空间里的青霉素,心中有些不舍,但同时也在琢磨,若是把青霉素分为几次注射会如何? 在这个没有抗体的时代,半个剂量,甚至是五分之一就够了吧? 但开封后的青霉素能否保存下去,这是个问题。 “苏州富甲天下,那地方不但农业了得,且工商也在大明独树一帜,潜力巨大。若是能控制好,便是朝中的粮仓和钱仓。若是所用非人,熊公,苏州就会重新沦为士大夫们分肥的地儿。您能忍心看着这样?” “哎!醒醒!”蒋庆之赶路赶的急切,一夜未睡,加上从冷地方进了温暖的屋里,困意越来越浓。 他眼皮子耷拉着。 “我说,好歹你吱个声啊!” “吱!” 蒋庆之脑袋猛地一点,抬头:“……” 不知何时,熊浃竟然醒的炯炯的,正一脸悲戚的看着他。 “老夫这是在地府?” 熊浃叹道,“长威伯满面是血,定然是半路被伏杀,可怜少年壮志未酬……竟与老夫在黄泉相聚。悲哉!惜哉!痛哉!” 蒋庆之摸了一下脸上的裂口,“您别哉了,感觉如何?” 熊浃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蒋庆之低头,老头摸了他的脸颊一下,“咦!温热的。” 卧槽! 蒋庆之此刻才突然醒悟,“来人!来人!” 御医冲了进来,见到熊浃醒来,不禁狂喜,“长威伯果然妙手回春!” 蒋庆之干笑着,起身道:“对了熊公,吏部那边如今没了您在,据闻乱作一团。陛下焦头烂额,有人居心叵测,想顺势掌控吏部,为自己谋私利……” “谁?”熊浃咳嗽着,目光炯炯。 “儒,徐!”蒋庆之点了两个字。 老头儿瞬间就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竟然不用人扶着,就自行坐了起来,伸手,“药来!” 御医正准备为他诊脉,“还没煎呢!” “赶紧,别磨蹭。”老头儿甩开他的手,“老夫没病,不过是受寒罢了,来几服药发发汗,比什么都强。” 人说久病成良医,老头儿一番话说的御医频频点头 蒋庆之走出卧室,被冷风一吹,顿时精神就起来了。 老头儿的儿孙们齐齐行礼。 “多谢长威伯!” “这个啥……顺手,顺手罢了。”蒋庆之就废了些口水,厚颜领功。 他摸摸小腹,“可有吃的?热汤来一碗。” 熊家的厨子得知老头儿被蒋庆之救回来了,迸发出了洪荒之力,一碗浓缩了三十年功力的汤面吃的蒋庆之赞不绝口。 吃完面,老头儿也吃了药,随即就发了一身汗。 御医诊脉,对蒋庆之说道:“妥!妥了!” 蒋庆之心神一松,落在别人眼中就是为熊浃感到高兴。 却不知蒋某人有一半是在为保住了那支青霉素而欢喜。 “更衣!”老头儿发汗后精神大振,竟然要换官服去吏部。 儿孙苦劝不住,赶紧去请准备回去的蒋庆之。 蒋庆之进了卧室,见熊浃正冲着儿孙呵斥,便劝道:“您何苦急在一时。” “苏州知府之职不可让那些人举荐!”熊浃说道。 “我回来了,让谁接任苏州知府一职,难道还能绕过我?”蒋庆之说道。 “也是。”老头儿看着蒋庆之,突然倒下。 卧槽! 蒋庆之心中巨震,儿孙们傻眼了,御医赶紧过去诊脉,众人屏息看着。 良久,御医回头,“是困了。” 老头儿酣然大睡,蒋庆之摸摸他的额头,回身道:“有事儿便令人去宫中禀告。” “是。” 蒋庆之被一家子千恩万谢的送出来,外面秋风劲吹,一片红叶飘飘荡荡的过来,蒋庆之伸手,恰好红叶落在了掌心中。 “好兆头!” 蒋庆之打马去了西苑。 秋风起,蟹脚痒……不,是花儿黄。 西苑的花草树木大多凋零,不过依旧能看到不少绿色。 蒋庆之干咳一声,“新栽种的?” 带路的内侍回头,笑嘻嘻的道:“是啊!夏季时栽种的,据闻乃是从云南那边弄来的,尝试了多次,这才活了这么一片……” 等到了西苑后,内侍交差,对一个老内侍说道:“这长威伯竟然对花树颇有兴趣,可见是个雅人。” 老内侍问道:“你没说那些花树的来历吧?” 内侍诧异的道:“说了,怎地,不妥?” “大大的不妥!”老内侍骂道:“回头那些花树被挪了,都是你的罪责。” 采花大盗此刻正在殿外,有些百无聊赖的和张童说话。 “长威伯,他们说你在苏州威风凛凛,杀了好些人,是真的吗?” “胡说,我两手清白。” “咳咳!”黄锦出来了,“陛下让你进去。” 蒋庆之走进殿内,道爷正在收拾案几上的东西,看着都是些道书,还有蒋庆之劝过无数次,让他少嗑的丹药,以及几张符箓…… “来了?”道爷把东西尽数往案几下面扒拉,坐直了身体,仔细看着蒋庆之。 “您……还在吃那玩意儿?”蒋庆之眼尖看到了丹药,“陛下,这丹药兴许有好的,不过历朝历代服丹药的帝王多不胜数,您数数有谁是长寿的?” “咳咳!”道爷不自在的干咳着,“说说苏州府的情况。” 蒋庆之说道:“苏松等地富庶,谁掌控了那些地方,谁就掌控了大明的钱袋子和粮仓!” 道爷叹道:“朕知,可那是士大夫的地方,何其难。” 蒋庆之说道:“陛下,东南靠海,海贸有大利。而苏松等地商业繁茂,手工发达。辅以海贸,这便是自成一体的格局。” 他很认真的道:“苏松等地不在手中,大明……必亡!” ……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月票。 第547章 帝王的不得已,徐阶的狂怒 帝王最看重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国祚。 哪怕是再败家的帝王,再蠢的帝王,依旧会以维系国祚为人生第一目标。 当然,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 道爷的脾气……怎么说呢!按照他的秉性,既然和群臣开战,那就不胜不收兵。可君臣多番交手后,他却隐入西苑,推出严党作为君臣之间的隔离墙,以缓和局势。 在石新和董哲进行完例行的加练后,尤尔开始一对一指导他们的练习。 阿德里安:“在下半场刚刚开场埃瓦尔先入一球后,局面完全颠倒了过来。 张乐在石碑里面闭关,想到世界超级无敌元名门这健旺的存在,心中就不免担忧。 “嗡!”玄铁重剑莫名的一烫,一股温暖的力量自剑中传来,这力量虽然并没有改写战局的强大力量,但对于茉莉来说这是对她信念的最好回应。 “当然可以冕下。”塞伯伸出手掌微微发力神圣斗气缠绕在他的掌心,白金色的斗气凝练的缠绕在他的手掌之上,以白色为基调的斗气力量中隐隐透露出意思刺人的锋芒。 连昕动了动嘴皮,只是苏郁告诉她这些,她应该怎么回应呢?就算苏郁受了巨大的伤害又如何。她不能回应苏郁的感情,更不能对他表现出关心和怜惜。 原本就气坏了的邵丽华。见她不认错就算了,还敢跟她犟嘴,立马更气了。 季薇薇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后,就连忙朝着孟轻云刚刚跑开的方向追去。 恰好雷蒙那边传来好消息,她在京里的实验室竣工。苏音音一狠心,留下一封信,带着儿子走了。 赛后发布会上,罗宾逊向记者们解释道:“维吉尔-范戴克还在适应我们的打法,而且他的身体状态也有点问题,所以我们进行了调整。 兄弟二人虽说生在皇家,却也知道君心难测,方才番争执实在是有些失仪了。 只朝着他略略点了点头,便折回了母亲房间,把杜鹃叫过来,轻轻叮嘱几句,便打发了杜鹃出去。 这些官员们,已经开始商量,要如何光明正大的杀死他们的星主。 夏沫翻了半天,也没瞧见一个自己想见的名字,便让那护院下去了。 骄傲的银龙一族不允许有命门的存在,所以伟大的银龙决定在龙骑士尚未崛起的时候将这个不安份子扼杀在摇篮中。 即墨慕吟忍受着身上的疼痛,手里的匕首,也朝着老虎的脖子刺去。 因此,他们留下修为最为强大的大师兄和思远,期望他们能将天梯带出去。 他没有指责柳诗雅什么,不需要指责了,他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从此他决定不再搭理柳诗雅,她已经失去理智,不是从前的那个柳诗雅了。 看着慕容先知慌不择路的竟往自己的宅院跑去,夏侯饮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和叶不落并肩追去! 高逸轩让他到医院看看程凌芝,那个家伙居然说自己没脸见程凌芝,把高逸轩惊得差点就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只见离玹心底暗笑,传闻神屠国的神帝陛下是骏棋高手,果然消息是真。 鬼谷入口的石碑上,也长满了青苔,盖聂走过去,将青苔一一剥落,这才露出了“鬼谷”二字。谁会想到名镇天下的鬼谷,却是如此萧条。 美,实在是太美了,简直完美无缺,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少司命的幻影。 第548章 让人失望的蒋庆之 对于徐阶来说,人生和宦海到了这个阶段,他所有的精气神,所有的目标,都放在了那个位置上。 ——大明首辅! 宦海多年,隐忍多年,他不是神龟,也不是自虐狂,唯有这个至高无上的目标,才能让他坚持到现在。 执掌无上权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万人簇拥。 此生方能无憾! 进入政事堂只 “就算你不要我负责,那你要对我负责?”君梓羽什么话都要乱说一通。 让下方无数人暗暗心惊的是,卫灵卫紫毫不避讳,直接挨着宗主坐到了宽大的龙椅上,足以见得,受宠爱的程度之高。 其实从李家人来,岳毅就知道对方的用意,是希望可以注资到动漫分公司来。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让原本‘乱’成一团的场面安静下来,众人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没曾想,高婷婷会联系很多人来玩,大部分都不认识,高婷婷似乎怕云茉雨寂寞似的,介绍男的给她认识。 徐绛波就不做声了。依他的脾气,冯心怡不来,他老早就该起身走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竟然浪费时间留在这里陪一个男人吃饭。 她不知道妍蔚是怎么寻到这处地方,但此时她更担心的是胥固该怎么收场。 甚至可以借助港岛为跳板,很轻松就踏入到海外市场,真正走向世界舞台。 他一口气跑到了叶秋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哀求之色。 徐青墨漫不经心的超前踏出一步,吓得郑容和拼命操作轮椅,想要后退,结果一时间急了,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差点把他自己从轮椅上给甩了下来,十分可笑。 要知道当仇千剑看到杨柳儿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有多激动,他的目光一秒都没有从杨柳儿身上移开过,他真的真的很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恨不得把她给揉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董莜莜身子震了之后,还颤抖了下,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被徐青墨如此一擦,剪纸就是撩拨心底。 尽管这件事有可疑之处,但也不能保证杨柳儿会不会为了推脱而故意把两种药粉放在一起呀。 被分配到很差的舰队,虽然失落,但哪些差生早就做好准备,只能接受。 “为什么买猪八戒和沙僧?”西游记里面明明唐僧和孙悟空才是主角,殷仲杰好奇地问。 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而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黑洞洞的家伙事儿,对准了王强。 舒遥等了一会,过了一会黄俊回来了,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笑容,而是显得很阴沉,看起来心事重重。 “将死未死就是将死未死,这难道还能什么解释?”舒遥瞪了黄鹃一眼。 我们几个跟他的情况差不多,不过并没有像他那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我们还算是比较安全的着陆之后,便被眼前亮起的无数支火把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我们被黑魔怪物们包围了呢。 电对着自己砸过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的将十二圣翼度过雷劫。 “叫什么好呢?现在是五月,不如取武为姓,非玉为名,武非玉,吐傲藏气,毓秀大方,喜欢吗?”思忖片刻,他想出了一个名字,令她心中一震。 “那我们就各自进房间吧。”丁一对着沐毅还有唐欣说,说完就挑了一间半步灵境的试练房走了进去,唐欣跟沐毅打过招呼之后也是推开了一间房。 第549章 中央之国 城外的墨家工地,此刻那些工坊大多成型了,按照郭兴的说法,明年开春定然就能完工。 若非蒋庆之要求高,郭兴能在冬季之前就完工。 蒋庆之要求高,可钱也给的爽快啊! 郭兴一次喝多了,说自家做了半辈子生意,就没见过如长威伯这般撒手不管工地的主家。而更令他从未见识过的是,哪怕主家不管,那些民夫 一条地道出现在面前,里面漆黑一片。苏晨洋的身体紧靠着墙壁,借助手中火珠的光亮,缓步走下台阶。没一会,两间密室一左一右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左边的密室,似乎有些光芒闪出。 那条人鱼似乎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我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对凌波献殷勤的那条黑鲤鱼精,名叫销魂的。 那两根獠牙深深的插在珈蓝虎的身体里。“吼!”珈蓝虎发出最后一声低吼,天地也为之变色。 “行了,别砸了,没听到一点反馈声音,都被玻璃吸走了,或者分散出去了。”我阻止道。 这两日晚间在修炼锻骨术的时候,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楚原便萌生了一个想法,利用锻骨术对身体淬炼提升的强大效果,来施展破山拳。 第二天,一切都调查清楚了,丹阳城中有黑衣社的三个分社,至于堂级单位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法里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切,打开房门就冲了下去,晶灵在旁边房间听到动静也跟了下去,接着是朱慕真和米欧,彼特则一躺下去就睡死了。 “现在黑灯瞎火的,我就不去折腾了,等我有时间的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有点不明白。”我眼见屡变星霜转身要走,连忙叫住了他。 终于他忍不住出手了,这等宝物他不想错过,只是吸上一口仙池溢出的薄雾玄气,殷崇柄久久没有增强的实力,隐隐间得到了增长,这实在令殷崇柄眼红。 大德子摇着头对我说道:我他娘的咋知道,反正不是好人就对了,先给她拿下再说,龙翔!大德子的化龙术打了出去。 “可是,可是我们就这样随便离开吗?不通知一下族老他们?王开见我们去追他,能开心吗?”玄婼抿着红唇,有些犹豫担忧的问道。 “狗屁,师父那老‘混’蛋竟然敢骗我。”听着林中河的话,龙傲阳疯了一般的吼道。 “讨厌死了。”索雅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又说用了这个羞羞的词,俏脸一红,锤了苏驰一下。 但是就在这些巨石滚到一半的时候全部都变成了巨大的石头人停住了脚步,又再次往身上冲了过去。 轰碎之间的气息波动,不仅仅是席卷在树木之上,哪怕是叶开和中年男子,当然也是受到了一定规模的压制,这股风暴让筑基中期中年倒退了数步,而叶开……纹丝不动。 刚刚失去了雨烟的林峰情绪特别不稳定,再加上林雅的事,他似乎忽然要爆炸了一样,而秦東自始自终都没有还手,听完林峰的话,秦東深深鞠了一躬。 莫名的,白衣青年感受到了一种压力,他担心若是这个少年真的是不惧怕,一直往前走,若是自己失手杀了这个少年,那自己将要受到的恐怖惩罚,青年就控制不住的颤抖了几下。 苏驰能一招轻松击败一个仙帝中期大能,自己就应该能想得到他实力必定不凡,想到了却没有阻止,眼睁睁的看着那七个仙帝大能送死……自己可是后关城城主,那七个仙帝大能背后的实力肯定会追究他庇护不力之责。 第550章 馒头论,好一个蒋巨子 莫展回到了家中。 他肩头的伤势依旧没彻底好,母亲见了难免心疼。 “我儿,要不去做个小生意也好。” 莫展摇头,母亲叹道:“长威伯是好,可这对头也太多了些,跟着他危险呢!” “伯爷是做大事的。”莫展说道。 “什么大事?” “天下大事。” 姜氏见儿子神色坚定,不禁 这话里话外的,都是在说宋相思肯定会按耐不住寂寞,给韩非深戴绿帽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可把宋母给气坏了。 那知道他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反而让刘宣和肖中客非常的意外。 只有卓不凡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元气是武者的能量,和修仙者的灵气是同样的,不过一个是汽车油,另外一个航天油而已。 宋连生和陈百合在一起,更多的是因为,陈百合能够带来很多的好处给自己,既然总是要结婚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宋相思在一起的话,他并不介意跟陈百合发生一些什么。 这血龙狰刑,出生就会说话,带着记忆而来,威武大气,优雅高贵,狰狞华丽,完美无瑕,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听到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古猿族和蝠蟒族的人马纷纷扭过头,将目光汇聚到宋华和卓不凡等人的身上,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眼中闪烁着狠辣之色。 这么仔细的看她,才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杏仁眼,低垂着的时候,眼尾线微微跷着,随着她浓密的长睫闪动着,非常的迷人。 齐元候蠕动了一下嘴唇,可是接触道金霄界皇的目光,最后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一件极道兵器,耀阳侯赔偿他宝物,能比得上吗? 听到此话,安有武和陈光头狠狠瞪了一眼彼此,而后便坐在会桌两侧。 我是被搞得一个疑惑不解,没过多时,谢神仙将一张纸递给了我。我一看白纸上面,却是被谢神仙写了一些字在上面。 此时清风吹来,头顶的树叶摇曳不停,互相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斑驳的光圈像大网一样散落下来。 这个结局,让她看到了她和霍爵最终的结局,她除了接受这个事实,别无他法。 “大师兄对不起,雪儿骗了大家!”林雪儿泪眼而道:“其实自从我和师哥下山以来,我就发现了师哥的不对劲。 刘慧芳很是激动的跑过来,直接一把抱住韩晗,像是端详什么古董一样,来回的看着韩晗。 接待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到飞了出去,撞破了博雅楼墙壁,摔进了内部。 麒霜语塞,她承认自己玩心太大,向来没有警惕之心,可是论单打独斗,那个獍渊应该不是她的对手吧? 石为仲闻言心中有所动容,手也不自觉的拳起,自从七年前被下蛊之时,对于他们曾经用命相护的主君,他便寒了心了。之所以苟且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在这世上,还有所牵挂,还有他不得不去保护的家人罢了。 荣琛已经没有了刚才在公开大厅里的恭维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警备。 叶承轩临走前对她说,好好享受毕业典礼那天,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也会这么去做。 毕竟,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胖子才是老大。胖子扫了扫众人,见再没什么人反对后,就罕见的拿出了老大的威严,当场就将这件事情拍板定下了,然后让赵敢选人配合,但不能超过三个。 第 551章 三顾茅庐嘉靖帝 道爷自诩手腕了得,能把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此次他却觉得自己栽了。 那个小崽子老早就在布局……在道爷如今看来,蒋庆之一开始隐瞒自己墨家巨子身份,目的便是筑基。 当西苑和群臣,和士大夫之间的矛盾再无缓和的时候,他抛出了自己的身份。 随后就是儒墨大战。 这场大战把道爷和严 她穿了一身单薄的青布衣,看上去清清爽爽的,虽然是简单的衣着,但是配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细腻的如同精美的象牙瓷器的肌肤,看上去别有一番未经雕饰的天然之美。 不过,张昭却心中有数,对此他是早有准备的。这样的情况,他在最初喜获丰收的时候,便有所预料,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周健伸出右手,血sè的光芒从掌心迸射出来,整个舱室都被映成了红sè,犹如在周健的手心里握着一轮红日一般。 丁战暗摇摇头:没有见过世面的两个老头,俺从紫微碧玉宫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是初真境界了,现在只不过是武功恢复。 想不到对手会如此有诚意,雷尔斯当然不会让他们扫兴了。一阵疾风忽然毫无预兆的涌现在这个酒馆之中,一下子包裹住克拉斯诺的身材,然后猛的一送,把一个等着看热烈的中年男子硬生生送到丹兑等人的眼前。 说来说去,不知怎的,华又转回了园子。观华一个劲的喝酒,莫非他是特地来蹭酒喝的……管宁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 周健什么都不用干,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着经验条蹭蹭蹭的往上涨,岂一个爽字了得。 除了苏珊外,队伍还有一个盾战士,四个法师,五个牧师,一个盗贼,一个猎人,一个弓箭手。 但神器间的较量,枫撒旦心知已处在下风,他的手腕在微微颤抖,黑魔剑如灌了铅般沉重,一时三刻看样子都不能恢复以往状态。 只是对于目前版本而言,这个英雄还没有被开发出来,但这对于余乐而言,却是丝毫不影响他。 赵逸没有再说话,驱马来到南边城墙,越是靠近南边城墙,那大军行走发出的咚咚声响越是清晰可闻。 见此情景,孔老等人顿时心中焦急不已。他们明白,这样一直耽误下去,也终究不会有任何结果。 果妨见她一退再退,以为她是惧怕了,毕竟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看就跟瓷娃娃似的,估计一碰就碎了。 武少奇轻笑着,将手从萧炎手掌中分离,手掌中源气喷涌,极为浓郁。 宋宁也是服气裴涣和裴景了,买的整整两车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人家的超市搬空了,买的东西居然什么都有。 可还不等诗瑶说出回去的话,百里子谦突然就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他说的倒是有板有眼的。如果大家不是事先知道那里很可能就是上古墓地的所在,可能还真的要被他这话给吓住。不过现在嘛,那些失踪的人,十有八九是与这座古墓有关系。 “你这是请我帮忙,还是在命令我?”子衿很不高兴诗瑶这样对他。 她会不会这辈子都被追杀?一辈子亡命天涯,混不上安生的生活?想想觉得好累。 在这种情况下,要同化“技灵”,便需要自身强大的实力,这也导致了圣阶帝技非皇道以上的人不能掌握。 左启虽然觉得不合常理,可是当香炉中散出清雅的香气时,还是表现出了欣然接受的态度,“殿下果然情致高雅。”又将杯中的菊花酒饮了一些。 但陈大师直呼其名不说,行事说话,却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你为什么这么维护她?她的种种行为,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她真的是申屠甬派来迷惑你的。”绮梦气呼呼地说。 随后,周雅清看了看茶几上的时钟之后,满脸玩味的开口对着叶枫说道。 苏鲁特正在通往浅溪的路上,考虑到敌人的进行速度,恐怕,不会太久。最后的冲突。最后的,战斗。 那玉石,充斥着一股无比玄妙的气息,那种玄妙不是任何一种道,但仿佛能幻化成任何的道般。 “再说,就凭你的肉身,若仅仅是阳火或者阴火单独存在的本源宝地,别说领悟,你就是靠近火种一点,你的肉身和神魂,怕是都无法承受吧? 截止到目前为止,冢原铭史说的都是两人一开始的布置问题,这些东西已经是过去式了,根本没有必要隐瞒。 可是,即便如此,列奥尼达面对这三个英灵的时候,依旧没有输。这本身,就是让人惊叹的战斗力。 在林姝刚嫁到宁国公府去的时候,连舅母也去了宁国宁国公府一趟,还给老祖宗请过安。 若是以前她还生出过要撮合这两位,或者撮合雅音姐姐与沈良沈将军的想法,如今她已经彻底放弃了。 主队的更衣室里,波波维奇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队员们上半场表现得非常出色,远超他的预期,因而也没什么可讲处。因此他就选择草草的结束了事,也好让队员们自主安排休息。 “那就看看你有多少斤两!”黑心老怪道。话落,黒芒立刻席卷他的身旁,放出惊天之势。 所以司法护们自然是相当清楚的知道,有些事,就算是“好心的提醒”了,却也一样是阻止不了发展的。 第二天,秦风并没有急于进入狐族的幻境林,而是按照狐九娘说的方式,先静修一番。对自身的实力的认识,自己经历的认识。 几人运功,用灵力滋养一下身体,这才能动,真的是完全僵化了,刚刚谁也不敢动一下,也不敢调动身上的灵力来缓解。 一缕绿色的光芒从云雾中透了出来,一个绿色的光圈包裹住尹俊枫,紧紧地护住主人,一声清乐的震惊之音响过,绿茫向外扩散。那些云雾遇到了绿光,仿佛见到了克星,迅速散去。 这么一看,明显都知道,那个男人背后有人,所以,她不好轻举妄动。 说起这话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羞赫,虽说孔家比不得连家,可她也是吃穿不愁的,何曾找人讨要过东西? 皱着眉看着徐贤,老实说他现在有点不开心,但面对自己目前的债主,他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况且,素人交友,这话也不是徐贤说的。 第552章 这是大明的国之利器 大明承袭了蒙元的一些制度,比如说户籍制度。 军户,顾名思义便是世代从军的人家。从前宋开始,从军就是一个令祖宗丢脸的选择。贼配军贼配军叫了多年,到了大明依旧如故。 而匠户也是如此,老子是工匠,儿子也是工匠。 这样的好处是无需雇佣,也无需招募。 该从军的子子孙孙都从军。 该 沒有办法,叶飞只能伸手将游泳圈取下,又试着从下面套上去,结果到了支富宝肚子下面的位置又提不上去了。 缇娜一阵失神,回头看着,竟然是个身着太极练功服的老头子,眉宇间还有一丝孩童的顽劣之气。 听到宁芃芃这不要钱的马屁拍来,裴宴嘴角翘了翘,把馒头戳在削尖了的棍子上,放在火堆上面烤。 不过这眼界开的也不是什么好事,相比现在被困在这空间通道之发生什么事,她只能相信龙星羽。 那一条条的血痕在彩色磷光之下飞速消失,她那被虐后疲惫的心神也得到了滋润,她感觉自己好像是飞上了云霄,舒服的忍不住想要呻~吟。 面色不变,心却乱了的冷然跑开目光,没有说什么,接着睡意便纷至沓来。 “但是,我作为一位负责人的掌眼,怎么会就研究这个地方呢?肯定还是有不一样的干货,要不然也不能随意拿上五百万吧!”李无双的发言很有某些国家干部的作风,一定要让上级充分的认识自己的重要性。 感悟自然之道,拥有火灵之躯,此时的公子绝对处在化神初期的巅峰位置,就算东方倾城那样的妖孽人物站在公子眼前,公子都不会太过在意。 也许片刻之后,就要脑浆四溅,缇娜似乎很享受这种画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欣赏这死亡的盛宴。 两人都是穿着玄皇学院高级弟子的服饰正在往学院里走,明明相距林安笙还有一段距离。 一碗参汤眼看就要喝完,看着曹操那还在不断蠕动的喉结,貂蝉停住手中的动作,向曹操问道。 苏晨等人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金焱圣鹤乃是武宗级别的妖兽,在无极大陆算得上是最强大的一类了。 偶尔还能听到一阵阵若隐若无的兽吼以及有些悦耳的啼鸣,这些全都是金池家豢养的珍禽异兽。 黑紫色的邪焰出现,散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寒光,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浩浩荡荡,化作了一片火海,一下子将凌天包围了起来。 “是否接受杨戬传承!”脑海当中出现了这样子的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很轻微的声音,没有多少的花哨,就是一种电子声一样的声音。 魔君担心鬼域这边情况,于是让周好奇过来帮忙,他与喜婆婆隐忍很久,才等到那位聂姑娘外出的机会,于是趁机把我给救了出来。 “算你有理,下不为例!”听了叶修的这番话后,王珞珈这才转怒为喜,手指着叶修警告的语气说道。 聚集地的人开始跪在地上不断的哀求,确实是骨肉连心,夫妻恩爱的感动场面。 随着王昊一声冷哼,又是一股更加霸道的能量在他的指尖之上迸发。 他只身来到玄武阵中,心念一动,庆云中的昆仑镜飞出,射出一道清朦朦的光柱朝着玄武巨兽照去。 任谁骤然听到自己拼命的遮遮掩掩在做的事情竟然被别人一口道出,恐怕脸上的表情都会和此刻李副总脸上的表情一样的精彩的。 第553章 道心不稳的道爷 对于一个匠户来说,能脱籍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实现了这个愿望的冯源觉得自己浑身轻松的似乎随时都能飘起来。 他看着家人呆滞,刘虎惊愕,不禁想起了先前的场景。 “小人想脱籍。” 大明户籍制度的死板和严苛是超乎人类想象的。 你能想象到一个匠户若是想脱籍,成为正常的民户有多难 而我此时也有种冲动,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将自己的嘴唇凑了过去。 而我看到那两个娃儿看着我发呆,两个娃儿显然没认出我,但自己的孩子在跟前,却又不能相认,这种感觉是让人非常崩溃的。 “这孩子的头发黑亮黑亮的,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养护着生产的,”夏迎春赞道。 “桂花糕!”梧桐用力咳了几声,努起胸膛,“包包好,这是银子。”梧桐舒出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银子。 王烁听的惊异,这些材料甚至都是可以用来炼制灵丹的,只不过炼丹和炼器一样,都是有成功和失败的几率。 现下守望村一村的男人都是隐九埋名的山贼强盗之流的消息早已经传开。 “那也要你能吃得了才行。”一听吃孩子,白兰脸色也沉了下来,当即手中凝出了一个灵力球,向慧娘丢了过去。 这些艳丽的色彩乍眼看起来非常绚烂,好像为这片荒芜的冥土中添加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但其实你只要稍微多注视一会儿就会觉得这种色泽极度恶心,就像污水沟中的油渍一样,泛着五彩缤纷的色泽,却让人厌恶的想要呕吐。 一个多时辰后,管事和长随回来,船工抽起跳板,撑起船,离开了码头。 可根据一些查到的消息,这人刚出现的时候,表现的虽然令人惊奇,却完全谈不上有多么惊艳。 蓝秀萍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武者是有禁忌的,自己还不是武者,不能容入其中的,不再请求严乐来一起晨练了。 想到开学那天在学校门口,看到鹿筱黎的哥哥送她过来,她抬头瞥了一眼,与他四目相对,就彻底忘不了了。 凛出现了一霎的僵直,随即又安然无恙。再看前面,负责主抗的韩炳几人全身覆盖薄薄的冰雪,冰雕一样动弹不了。 “不是因为这个!”夜玉江看着薛碧漪茫然的脸色,皱着眉一跺脚,拉着薛碧漪就往外走。等到没人的地方才放了手。 等大家把坟扒开,打开棺材一看那死者在棺材子又滚又闹的样子清晰可见,嘴唇咬烂了手指甲挠棺材都挠没了,血淋淋的手衣服也凌乱的撕的一条一条。棺材上血迹斑斑,可见死者在棺材里复苏之后是多么的痛苦。 赵晓晨看着这里,除了蟑螂跟老鼠就是一堆的杂草,哪里有什么人?难道是白狼被人施了什么咒语,变成了蟑螂跟老鼠? 肖青就这样大声喊道,很符合肖青直率的性格,可是有点尴尬,肖青浑然不觉。 不过面对这么尴尬的场面,她赶紧吐出鸡翅,一脸不知所错的样子。 “我们得到线报,你有盗窃贵重药材的重大嫌疑,跟我们走一趟吧。”彭宇新说完手一挥,两名警察上来就要擒拿严乐。 “我请客,大家不用客气,随便点!”徐子泽一直不忘强调是他请客,似乎想凸显他的实力。 麦尔在听到“一定的自治权”这样的暧昧说法,就知道莫里丁可能是在耍心眼儿,所以没有答应莫里丁的要求。 第554章 与你为敌 作为皇子的先生,王波这位侍读的地位不低,一年四季卢靖妃那边都会有礼物相送,景王这边的人见到他也颇为恭谨。 这些都不算啥,若是景王能逆袭夺嫡,王波这位侍读……就如同历史上裕王登基后,他潜邸时的班底几乎都青云直上。 高拱飞升宰辅。 张居正飞升宰辅……后来更是近乎于摄政。 为何从龙 剑的剑刃上散发出来的冰寒温度,这种冰寒温度让夏阳的眼睛狠狠收缩。 彼时郎中只是叹气摇头,道反正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尽全力想办法,至于能不能好,还要靠老天保佑才行。 杨呈在顺江本身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而经此一战,更是比神还要让人尊敬和信服。 她是希望慕奕寒能够争取一次,哪怕失败,哪怕被拒绝,那又怎么样? 过了会儿,脚步声再想起的时候,桑祈还以为是她回来了,见来人久久不说话,诧异地抬眸,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不是莲翩,而是晏云之。 至于其余的人,他们在如今的这个时候,他们也都是没有恢复过来的。 这屋子里面的确是有不少人,而且好像因为人较多的缘故,居然还较暖和一些,要知道山村夜晚的温度可是非常低的,有时候温度都有零度左右,而白天午的温度有时候高达三十度!山区的温度变化的确是非常的巨大跟悬殊。 “何助理,你回公司通知一下,明天早上八点开会,所有的高管必须都要到。”慕奕寒的工作有太多没有处理,而且,分公司这边,他也不会天天来,除了开视讯会议和定期收到各种报表,每次回来,例会是必不可少的。 他做不到一心三用,但一心二用,还是能够做到,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炼制融入九炼成煌,外加三色真火的火属性攻击丹药,以及一枚土属性防御丹药,他感觉可以融入一些土遁术进去。 一侧血魔子心脏所化血雾慢慢凝聚成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血色人影,道中之皇的无上气息流露出来,一瞬间四方天地凝固,没有一丝爆炸,也没有一丝崩灭。 公司的人很意外自己的老板会突然出现,他们都知道这位老板要是出外的,没什么重要事情,是不会出现在公司里面的,就连今年的年度总结会和之后的圣诞宴会,都是由马尼和卡洛斯来主持。 几声轻微的声响一下子吸引住了古风注意,十二星芒传送阵上那十二个凹槽里面的晶石全部化成了粉末。 许菲支起身子,看了看高远的脸,他的眼角还残留着几滴泪水,这个男人刚才哭了。 然而从夏鹏天最终仍然是没能逃得了被关押的命运这一点,由此刘炎松自然也就可以判断出来,当时花雨石无论是否做出过努力相助夏鹏天,但他肯定是没有摆出强硬的姿态。 叫方天风的名字必然是真,但“春梦”是否属实,已经没人追究,因为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拉斐尔唯唯诺诺的后退,嘴角却是一撇,他自然猜到战鬼这个酒鬼想要找酒王樽的目的,但是也不敢说出来。 “阿汤你真的是很细心,明知我喜欢吃海鲜,现在又是秋冬季节,居然会用水蟹煮粥,还是亲自下厨,我想味道一定会很好的。”本来还不理不睬的翁美玲,突然热情了起来,让汤镇业有点不知所措。 第555章 让他滚 越是骄傲的人,越觉得这个世界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人屈指可数。于是看着芸芸众生,难免会生出俯瞰的感觉来。 他们做事不屑于和别人解释,哪怕是为你好,为你做了些事儿,你问,他不会说。 不是害羞,也不是矜持,而是不屑。 我做,你受着就是了。 景王就是这么一个人。 换个皇子,王波代 这确实让她有些吃惊,而且他不一般,她是能感觉到的,至于有多么不一般,她其实也不想知道,好好将她们在意的人救下来才是现在我们首要任务。 次日,黄琛和黄强去忙铺子装修,韩莞跟柳氏讲解做怎样的衣裳,几个孩子就在黄英和下人的带领下,去离黄家不远的街上玩。 当远处的元心明看到这一幕时,不禁勃然大怒。居然有人敢在他的面前伤人,也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我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这样下去,结果没想到某一天的一时兴起,答应了天帝去教他的宝贝公主仙术,从而打破了我多年来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也让我死水一般心跳跃了起来。 梁亭亭倒觉得时杰是个实在人,至少他没有道貌岸然的盲目否认,他们这个圈子,多多少少出来见识过,自然有那些洁身自好的,但总有少年心性猎奇的时候,因此梁亭亭也不觉得来过这种场合应酬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佳儿和赵好儿午晌起来后,就想去老院子的后院玩。在王府,她们想的最多的就是那里。 轩辕深偷偷看向林歌的背影,心里那股熟悉感又来了,他这次一定要搞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二位王爷表示同意。剩下的六成,从零点三成到一成不等,共分了十二份。其中包括了十五皇子、齐国公府、马大将军府、薛附马,等等。 子明和尚急忙凑上前去。老和尚做了一个度化的手势,便没有再多解释。 谢明来是华氏次子,守孝一年即可。而做为长子的谢明楚,要守满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 “这个说来话长,我俩现在在同一个地方了。”吴肥熊笑道,别提多高兴。 轲比能叹了口气,道:“轲比能出兵三万!”轲比能只有四万兵马,却出了三万骑兵。 庄坚对于陈实甫这种情绪,倒是很理解,毕竟心心念念的恩公,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心理上总归是有一种惆怅。 随着其声音的落下,其面色骤然冰冷,令得周围的灵力都是有着冻结的迹象,他灵力属火,但是在其情绪之下,却是有着灵力冻结的趋势,显然其对于力量的掌控,已经远超从前。 此时,左轮这边已经有了进展。他从网上得知那时一个银行的保险箱的钥匙。他走了不下5家的银行,终于找到了钥匙的‘主人’。 “少他妈废话了。你跟老子啰嗦这些干什么。直接说重点。”电话里传来了崔虎的咆哮之声。 曹操默然,只是脸色已经不再铁青,曹仁能从他的脸上看得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曹操翻身下马,在树林中找了个木桩坐下。曹仁也跟着下马,坐在曹操身旁。 “如果一星期后,她的毒瘾还是戒不了,就让她退役!”左轮抢着回答。 庄坚手掌一招,顿时天际同样是闪现过一张阵图,遮天蔽日,其中两轮光日,照耀之间,有着恐怖的力量汇聚,那是天枢和瑶光两大神域的神光,照耀之下,在这天地之间,几乎可以横扫一切。 工作的交接,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大约一周后,我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个给过我诸多美好回忆和难忘经历的地方。虽然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曾经待过的地方。 不过樱九显然没有这项规定,而当他来到学生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两人。按照发型观察,应该是古桥秋乃和古桥冬和。 当木村和树从水野茉莉手中接过竹刀的时候,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 时景辰眸光微定,忍不住想,这个周明轩什么来历?宋熙儿似乎很讨厌他? 楚墨气得铁青了脸:“燕洛!你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油了?!”为什么她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担心,反而有些高兴? 古桥樱九一出来,刚想抱怨木村和树打扰她睡觉,但却瞬间惊呆了,“这是…你搬家了?”未等木村和树回答,她看向云子,不由惊奇,但她没有疑问,显然她以为云子和她一样,是一只幽灵。 僵尸王再想要躲闪却已经晚了,这一剑好像是撕裂了虚空,直接就砸在了僵尸王的头顶,只听到砰的一声,僵尸王如同倒飞的炮弹,重重的砸在了一旁的地上。 我仿佛看到了姑婆的身影,看到姑婆正坐在八仙桌左边的大椅子上看着我,钟玲则坐在右边的那把大椅子上,晃着腿看着我。 总之,现在顾成,即便他说要上天登月什么的,老邱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怀疑。 我感到了一种无力的绝望,但是背上越来越僵的钟玲,又让我必须燃起希望。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互相道歉,盛惜都怀疑坐在她身边的两个被魂穿了。 青云非常客气的行了一礼,没有半点颐指气使的架子,这让王有志倍感舒坦之余,对费老交代的事情也就更上心了。 张高兴宿舍哥几个都是摇摇晃晃的,扶着墙壁试着先找找平衡感,然后试试往前滑。 赵鱼哪能听不懂阿林对自己的这些话,只不过自己的武功确实是游戏呀,积攒不到阿林所的那些灵气,所以面对阿林这样的问题,她也只好如实回答了。 聂南峰动作优雅的把他那份牛排细心的切好推到伊星洛那边给她吃,然后把她的牛排拿过来重新切。 陈雪本来胜券在握,没想到秦柔夷抱着必死之志,就是要赢过自己,一时间落了下风。她连忙施展土遁之术,躲开秦柔夷如潮攻势,绕到一边去,催动孽茵藤又要甩出去,藤条还在半空,却又折断。 突然,上官玉感到不对劲,用力的推开了房门,然而房门并没有插锁。 第556章 内鬼和逼宫 “苏州那边来人了。” 天冷,杨清把打谱的地儿换到了书房。 韩瑜坐在对面,二人隔着一张桌子,一人打谱,一人看书。角落里香炉上袅袅青烟,高品质的熏香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儿。 “说了什么?”杨清抬头,“当初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此次定然要让蒋庆之折戟苏州,可转瞬间,十余颗头颅就挂在苏州府府衙 方莺气急,整个阳天城也没人敢如此对待自己,不说自己的容貌,单凭自己的修为也比一般年轻天才不差,也就莫凡能这么无视自己。 方才有几名分神期巅峰的强者进去,结果刚刚踏入,就被一名魂修给撕咬成了碎片。 陆风昂首阔步,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实际上,这些人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帮……帮你也不是不可以……”莉艾露果然还是对林安的萌攻击抵抗力比较差。 这位我可真不敢胡编,人家是玉帝的大姨,我要敢说一句“这位是我妹”,把自己升级成玉帝的长辈,保不准等会儿天上就得打雷。我真想问问阎王爷:我要是因为这事儿被雷劈了,能不能算工伤? 他的口中,吐出了一道冷漠无比的声音,随后一步踏出,漫天的金光绽放,化作杀伐之剑,仿佛梨花暴雨一般将苍歌笼罩而进。 曹操先挑了三样他看来最大的东西,到了下一排货架,取下最大的几样与他挑好的比较一番,留下更大的那三个,食品区逛完,曹操心满意足地拿了一个超级旺旺大礼包,一个薯片大礼包,一条足有3米长的qq糖。 那仿若坚冰的海水轰然崩碎,冥虫圣物化作了一道闪耀的流光,被吸入了吞灵虫的口内,紧接着这头巨虫的身躯晃动,想要缩回地下。 “……”听到男子的话,绝无月不再开口,非常不情愿的怒视古星魂。 蓝氏姐妹一直在研究阵法之道,没有结交双修伴侣,加上又不接触凡人的世界,自然不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虽然刘亦飞没有正面的回答自己,但是从她的话中霍向空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那梦是真的,华夏天也不会帮自己多少。 当他转到楼下大厅的时候,一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是这里的管家正询问他是否要咖啡。 等到有了一定的势力之后,他才慢慢的显山露水,而这时,皇后想要除掉他,已不容易。 此外,天道宫外mén大师兄虽然有信心,对于叶锋却颇有些忌惮,尤其叶锋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煞气,还有一派宗师的气度,都让天道宫外mén大师兄不敢有丝毫轻视。 虽然名义上自己还是天蓝位面的皇后,但是自从霍向空出事之后萧舒便没有去天蓝位面了,一有空萧舒便会来照顾下霍向空。 百年前,穆尔多大陆被选中成为宇宙游戏的地图之一,于是这里成了游戏地图,在现实中被抹去。 “是真的变了,还是隐藏得更深了。”舞卿玫凝视张帆的背影,嘴里轻声喃喃。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慢悠悠的走到迪兰达尔面前,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 尤其,天空之中还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古镜,将附近空间镇压笼罩了起来,即便是叶锋再想要撕开空间也不可能。 暗宗总部就在飞流城,他作为飞流城暗宗分部的宗主,地位高过其他所有分部宗主,很多其他暗宗分部宗主为了求个继续发展,都会到他手下来委屈当一个副宗主,可见,飞流城暗宗分部宗主的地位是有多高了。 “滋啦”、“啪”、“啪”,火光在简易的灶台下跳跃。长剑傍晚,插在长剑上的凶兽肉已经被烤成金黄,烤肉滋滋发出声音,一滴滴油滴落在火堆“滋啦滋啦”地响,诱人的肉香在密林里萦绕。 钟声悠悠,响彻天地。这钟声悠扬古远,声音虽然无比洪亮,却让人感觉到无比浓郁的悲意,似天地在悲鸣、哭泣。 随后酒剑仙又传给他了几道剑诀,并且告诉楚天,剑法心中所向,并没有最强的剑法,只有最强的人,在打斗的时候千万不要太过依恋于招式。 当然一切也没有说的那么坏,屠妖城已经几十年没有被攻破了,此处的护城大阵逐渐完全,再有四位金丹修士互相配合。 “姐姐这衣服太保守了,领口太高,水晶之心垂在衣服上面,很不协调。 把这一次试炼搞成了笑话,本来各地方都有宝物,只凭借他们的机缘才能够获取,大家出来之后,都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东西都在里面,找到了,算你的机缘,找不到那只能是倒霉。 他身后,两个野人抓着星期五往回走,他试图挣脱,却丝毫不起作用,只能对着我们的方向大吼。 毕竟这种情况确实有些尴尬,她们根本就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如今连邪马台都没有了。唯有顺从陈珏才能活下去。 第557章 迈向星辰大海的第一步 严嵩父子都在,严世蕃在后面些,身后就是赵文华。 赵文华低声道:“蓝臻此刻提及此事,这是要给蒋庆之当头一棍。杀杀他在苏州府出的风头。” 严世蕃摇头,“这不只是杀杀他的风头,而是在逼宫。” 赵文华一怔,旋即明白了。“墨家巨子言而无信……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让蒋庆之的名声顶风 “翼德兄,请。”对了,系统查看一下我现在的属性,张飞现在武力可是95,还是不拿武器,不加马匹。也要知道自己当初加上武器加上马匹才96,打不过就尴尬了。 “翼德兄弟大恩大德,仁贵无以为报。”随即薛仁贵作揖拜下,被张飞拉住。 “我知道了,来吧!”其实陆奇心里也是有些不愿意,他根本不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不知时好时坏,因此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波澜。 乌恩奇心知不妙,但是用不了斗气,他却没法探知这些魔族的深浅。 一会儿,陆奇擦拭了眼泪,去到外边打来一盆水,帮陆露清洗她的脸,手和脚,然后便坐在床头边,静静地看着。 这一刻,其他人的战斗都停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陆源和字道克。 伊乐顿时僵在了原地,嗅着那股发丝划过后留下的余香,听着耳边那传来的好似依旧笑意浓浓,但其实却多了分勉强的声音。 英梨梨有些好奇的接过,瞥了一眼后,先是有些惊艳,随后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刚刚一下班,她就不受控制的来到咖啡厅,期待的望着咖啡厅的店门口,伊乐走进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心脏都漏跳一拍。 陡然变故突生,一把刀擦着梅有钱的面门飞过,因为猝不及防没我一丝心里准备,导致梅有钱反正速度稍稍慢了半拍。 没办法,气力境九重道力和元力境道力相差真的是太大了,这一击,真的是以卵击石,流光的手刀也是被震得生疼。 若是其他人知道他是神人界的人,只怕早就吓走了,哪里会像这位姑娘这样。 一直盼着哪里能挣点银子才好,这下,手头边上,突然多了三百多两银子的横财,说真的,心里又有些慌。 杜煜源是于夫人生的,本是杜府的大少爷,这下廖青回来了,大少爷的位置要易主了不说,还让杜煜源跟廖青学习,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只差明说了,她儿子杜煜源不如没有廖青厉害吗? 他从天边慢慢走过,明明脚下空无一物,可每一步落下,脚下都像是有阶梯。 旌予北提起一丝冷笑,明明是酷暑七月,却怎么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呢? 转而从空中飞落下来,双手间有着水色的道力,不断地往赵雪莲身体灌入。 袁烈还能问完,阿辉已经飞扑过来,一刀直砍袁烈,袁烈举刀想要架住阿辉的刀,但当阿辉的刀砍落下来时,袁烈就知道自己失算了,这一刀力量自己更本无法阻挡。 不管怎么说,功德玄黄之气就是功德玄黄之气,乃是极为珍贵之物。 看着自己老爹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孙大胖那胖嘟嘟的身躯逐渐变成了满身血红的颜色。 不止学校的教育,还有家庭的教育,二者相加,简直要了学生的老命,精气神都抽掉一半多。 李彻也其实知道如此大的基建项目,一个月内根本完不成,之所以强硬的下命令,只是想让人紧张起来而已。 如果不是周围高楼耸立,并且现代化设施特别的多,可能他们都会认为他们穿越到了中世纪欧洲。 蔺公为了他,连秦赵之别都暂时放到一边,教他在秦国如何自立。他怎么会生气?他只是想,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为蔺公增加了许多本不该存在的烦恼。 传送甬道是连接大厅与火化区的一个长长的密封通道,用来运输装在纸棺里、或是躺在垫子上的遗体,两头都有帘子遮挡,从外边看不到里边的场景。 梦境中另一个自己记忆中的世界,大父继位后守孝一年,改元仅三天便离世。 吴典意淫一阵,幻想自己就是那白衣剑仙,为了验证自己所想,他又向前跑去,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这就是李兄弟的真正实力吗?”吕仁心忖一声,一双眸子紧盯着李慕玄,被对方所展现的强大实力震撼。 而且以前和赵少杰有过一段,在沈秋水的心里,她甚至觉得这是一段黑历史。 呼……不知道这会不会跟“终结一切之神”有关,如果那个漩涡一直都在海上的话,这里应该已经被一部分人探索过了。 事到如今,最上和人再去欺骗自己也没有任何意义,差不多该承认了,承认自己就是个滥情的家伙。 “为什么会去喜欢一个残忍伤害过你的人呢?也许曾经与你处处作对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可是她对你做的事情,同我天差地别。 短时间内能做好遮蔽物的,也就只有“司机”的车辆加上“装修工”的配合了。 江然也过去查看,发现果然如林飞所说,这面墙壁完好无损,并不存在墓道。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无数的事情,而正史就只有那么几本,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一直以来,华夏攀岩选手在世界的舞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攀岩厉害的选手都在欧美那边,攀岩界大型活动的狂欢也都是别人的,看不到华夏选手的身影。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各项工作的进展,主要商量了扩建船厂和组建水军的事情。 假如你能够坐在台下完整地听完我的诉说,就算你已经彻底地把我丢弃在过往的回忆里,这首歌能让你联想起我们的过去吗? 这条路很短,短到大家出乎意料,因为赧然和逃避的往前一窜,差点跌倒。 “买买买,连着孙猴子、沙悟净、唐三藏都一起买了,对了,再给我捏个白龙马,一起打包带走!”陈吉结果猪八戒,笑着吩咐糖人摊的老板。 “好的,我们进去碰碰运气吧,不过我感觉希望不大。”皮特耸了耸肩,朝着大门走去,大门之上写着“赵宅”两个大字。 那时候纯白低着头离模具很近,纪檬恶劣因子滋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直接就是干脆利落的将纯白的脑袋按了下去。 第558章 从头来过 徐渭一直觉得所谓的星辰大海是蒋庆之的一个比喻,一个给大伙儿鼓劲的说法。 但当看到燧发枪的威力后,傲然如他,也目瞪口呆了许久。 “不是不信任你等,而是此事重大,但凡泄露出去,无论是儒家还是俺答,他们都会为之发狂。” 蒋庆之拿着一杆燧发枪,熟练的装弹,瞄准。 嘭! 硝烟中, 而此时,城楼暗角,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姬千岫。 叶司令看着床上的人皱了皱眉,眸色复杂的盯着他,心里清楚他压根没病。 李师师可是樊楼的头牌,哪怕是如今没落了,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够见上一面的,别的不说,就是跟前朝皇帝传过绯闻这一点,谁能比得过她? 齐王妃似乎知道了一点什么,一向柔弱善良的她居然也陪着姬千岫作起戏来。 坐完云霄飞车就要中午了,一家三口在游乐园里找了家很有风格的儿童餐厅吃了饭。之所以说是儿童餐厅,主要是餐厅的风格和饭食完全是为儿童打造的,就连一同进来的父母吃的也是儿童餐。 说道最后,沈念久嘴角一翘,黑亮的眸中满是得意,笑了两声,心情颇好地说道。 把楚昕薇羞辱得面红耳赤,她很想反击,但这次妈妈已经生气,她真的不能再触妈妈的眉头。 虽然被苏力坦推作替死鬼满心不甘,但赛依娜却始终认为,我一直都很喜欢她。 原来,不等北冥律挥刀挡至,姬千岫竟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突然将剑势一收,改为斜斜冲北冥律肋下挑了过去。 上次我西出函关,降下多宝,一人单挑佛教二圣,逼得接引准提二人心甘情愿从那“万佛之祖”的位子上走下来。 力奥慢慢地走到伽蓝的身上,俯身将伽蓝抱了起来。另外找了一张躺椅让伽蓝躺着。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又告诉自己要不等张北的病情好转了点我再走?这样我也能走的安心点。 “也对,我就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社员。”赵路线想了想,倒也没有坚持。 “阿呆懵懂,确实未曾赶及。大军撤返途中竟碰上那呆子,二话不说就朝我军攻击,想不到一别多日,阿呆不知从哪里寻了身神奇鳞甲。 极静突然转变为极动,北斗星君如电般射向庄万古,外溢的杀气让受伤在地的贪狼星君都被压迫得再吐一口鲜血,伤势再加重了一层,庄万古返手白骨狼牙棒递出。 风忆萧闻言,点了点头,玉手一挥,这方圆三十里的龙卷风瞬间消失无踪,天空也恢复了平静,晴空万里。 从他记事开始,都是他和师傅呆在这个山上,没有任何外人来过这里,虽然他也和师傅一起下山出去行医救人,见过那么多的人,帮人治好病,以后离开一个地方,然后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厮也真个生猛。。。”青牛头顶了金刚镯,化成一道白光,将周围五丈方圆罩定,任凭混沌元气所化的地,火,风,水在四周鼓荡,却伤不到他分毫。现在少了袁洪的牵制,他倒是走的轻松之极。 好比训练不过数月的寻常兵卒就能一敌数个平民,但修习数月内功的人却不能办到。纵使修炼两三年内功的,在执械相斗时,除非对手天生力弱,否则也不能体现内功带来的绝对优势。 第559章 大明需要文理双修 “从头操练?”颜旭愕然。 “对,从头操练。” 蒋庆之吩咐道:“把那些东西弄进来。” 一辆辆大车驶入营地,随后卸货。颜旭过去看了一眼,“是木棍子?” “每人一根。”蒋庆之说道:“马上就换。” 颜旭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敢询问,“领命。” “伯爷为何不解释呢?”有护卫 “有刺客!”一名士兵高声提醒着,全身戒备。随后几间屋子都亮了起来,别的巡逻的以及休息的赤军士兵都朝这里赶来。 没错,眼下的二人正是a区所属者炊烟袅袅以及d区所属者火钳刘明。 那长老听了,顿时一怔,道:“这只怕……许多弟子还在山下和那些妖魔接战,伏魔阵一旦开启,血雨腥风之下毁天灭地,他们如何能挡”。 而且,他们也开始相信墨白了,因为他们现在可以体会出,聂臻是名人类而并非灵异,所以墨白的推断是得到证实的。 怪不得她死都不愿意打电话,原来不是怕老龙王不出钱,而是担心自己又被抓回去。 这时脚步声渐近,还隐隐有火光传来,对方显然找来了灯笼火把之类的照明。 尽管警察们仍在努力的维持现场秩序,但经此一闹,众宾客们的神经显然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微弱的烟雾向谷底飘去,那名负责照看伤员的仁兄正忙着给同伴检查伤口,再加上山谷中本来就常年雾气浓罩,所以竟然没有发觉情况异常。 霎那间,红光大作,金光四起,众妖只觉得一股堪比天地之威的强大气势扑面而来,令他们不自觉地想要顶礼膜拜!就连四周浓密的妖雾,也犹如遇见了烈日的积雪,融化着溃散着,让出了好大一片光明区域来。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一会儿功夫,极品龙井已经被我们添了七次水,而在这期间,三三两两的大佬们也陆续而来,依次就坐。 说着,太一的人已经是走到了门口,手已经是朝着门上的伸了过去。 凌雨等人见到端木洁彪悍的样子,无一不觉得惊讶万分。她们都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端木洁,压根就没有想到,看起来美丽大方的端木洁彪悍起来会是这个样子。 我正面迎上了他冷峻的眸子,看到他目光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冰冷冰冷,像是坠入了冰窖一样。 而现在,里面的灵,竟然是被不是主人的他们给召唤了出来,这怎么能让他们不吃惊的? “啪!”的一声,皮猴子直接趴在地上,浑身都哆嗦,眼中出现惧色,被这股神性惊悚他的心神。 简宁听着备用手机里沈露气急败坏的嘶吼,一声没吭地将录音键按住,随后挂断了电话,再接着关了机。 告离了罗智利他们,龙天一脸笑意的拿着手中的杯子,来到了竺雅兰她们这一桌。 如画这时候才抬起头,将画递到喵妹手里,喵妹看了一样立即撕掉,往嘴里塞。 喵妹低下头,不太相信自己能穿过黑暗与数百米看到人,还能看到他的肤色,还有他好似在朝自己笑,实在太诡异了。喵妹再次抬起头,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 简宁浑身僵住,顾景臣复述的是她用他的手机发给沈露的短信……他已经知道了? “至于找秀晶的话,那是觉得,这件事不能跟爸妈说,就只能抱着妹妹安慰下自己,这样也就忍过去了!”西卡的解释,让大家忍不住的多看了陈韶两眼。 第560章 这是自取其辱 回到家中后,徐渭寻到了胡宗宪,把先前辩驳的事儿说了。 “怕是积郁已久。”胡宗宪旁观者清,“伯爷此次从苏州府归来,看似云淡风轻,可不时却会沉思良久。偶尔我也听他说什么……这是个千年宿疾,不推翻它,治乱循环就会一直延续……还说什么……要把这个牢笼彻底击碎……” “是了,今日听伯爷提及儒家的弊 她十分害怕叔叔家这个冷面哥哥,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退避三舍。 “把吃的拿出来!”韩爽就像是故意炫耀一样,让保镖们把吃的拿出来。 蕾欧娜赌气一般的转身,猛地将门合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军情七处。 “哎呀月牙,我自个儿来,哪儿轮得到你个孩子动手?”张秀翠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起了桌子。 现在王辅城明白,是因为朝堂之上有大周的卧底,所以关于计划的详情,顾尘并不能细说。 无论是在灵山谈判上派遣武瑶和陈黎前去,还是资助赵国让其灭了楚国。 索尔颓然的靠树坐下,忽然间发现自己的裤裆一片温热,一股腥臭的气息传入鼻端,他居然尿了一裤子。 现在十三如此着急的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我不想让他这么冲动做这件事情。 连着半月赶路,傅夜寒发现叶锦欢一点都不娇气,倒是有些意外。 到了主卧,陆夫人推开门,只见儿子青喆在床前伺候着他父亲用药。 刚才狐王塔发出类似凤鸣的声音,而且,塔身上也涌出了无数的古怪符咒,将孤王塔硕大的塔身包裹了一圈又一圈,分明就是已经认主,这让她和其他的碧莲雪狐倍感压力。 楚云惜立刻收起短剑,一闪身出了天极神器,打开洞府外的法阵,朝司马竹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祖提醒,弟子去。 这个傻逼,不把她害死不甘心吗,非要给她树敌,对手还是章远。 十天以后,吐蕃在西域的军队终于赶到,决战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暗黑精灵双胞胎同时低着头,脸色通红,但却没有拒绝,显然同意了他的提议。 廖军的南征非常顺利,因为江南饱受鼠瘟的困扰,不是空城就是毫无战斗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攻下好几座城池。 哪知申时行原本就没有指望钟南在立储一事上能帮多大忙,只是看到他颇受朱翊钧的青睐,所以才随口提了一提这事儿。 “我知道。”程意笑了笑放下帘子,瞧了眼驾车的程恩,这程恩就是那日的狗剩,程意见他对母亲孝顺,对妹妹疼爱,为人又颇懂得感恩,便收做跟班,取名程恩,承程家之恩。 相应地。这个越字所指地范围也生了变化。到唐朝时已经不再泛指广袤地百越之地了。主要是指安南。也就是现在越南。 所以这就是我成功夺取这个身体的原因吗?因为我和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体,能量频率比较接近吧!凌祈迅速自我脑补着,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你觉得我该当个少东家,我就努力做个少东家。你觉得我该当个古‘惑’仔,我自然就是古‘惑’仔咯!”晚上心情大好让方惜缘恢复了应有的潇洒聪敏,连表达情意的字眼都是张嘴即来。 “哎,看来于关长没和你清楚,等他来了先罚一杯!这次聚会是他请客没错,但真正做东的还是我林某人,汪总应该不会介意吧?”林沧熙好像早有准备,把早已打好腹稿的言论抛出。 第561章 大明的脊梁骨,士气如虹 蓝臻在小朝会上出手撩拨、逼迫蒋庆之应承年底之间拿出利国利民的东西,让萎靡的京师士林士气大振。 于是酒楼里,青楼中又多了不少依红偎绿,慷慨激昂的士子们。他们大声嘲笑着蒋庆之的愚蠢,以及大言不惭。 “什么利国利民的东西,到时候拿出来的是个笑话,我辈当群起而攻之,务必让蒋贼身败名裂!” 橙色光芒中幻化出来的是光秀大萝莉,黄色光芒中是天玲大萝莉的身影,至于绿色的光芒自然就是美杜莎公主了。 “放肆!休得无礼!这位就是我织田家家主大殿的夫婿,织田王天邪殿下!在他身旁的就是我织田家未来家主!”九鬼嘉隆听了这名修士的话后顿时破口大骂了起来。 铸造好的擎云祭天台上,风云缭绕,数十道身影周身仙气萦绕,身形飘渺,更有恐怖威势凌压邯郸全城,使得无数邯郸子民跪倒膜拜,便是其他子民,隔着数千里之远,也能感受到那威凛天下的天威。 “哎~现在章郎拥有的城池,与我们三方加起来同等。要是让他在这样继续下去,整个玄星都得属于他,到时玄星得更名为章郎星或郎界。”道门掌教云子说道。 经过一番分析,众人脸上都出现了自信而淡定的笑容,尽量在位者的风范。 石山本愿寺毕竟有着两万八千多名僧兵、佛徒,仅仅是三之丸的这片庭院就已经站了近千名之多。 矿一一走,其他人一顶上去,不就有中层的官位空缺了吗?这时候让他表现去了。到时候他不就占尽了优势吗? 眼看出口就在百米外,已经能看到从屋顶跃下的府内成员身影,霸王花胡斐颇为失望嘟嚷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羽也发现了【地之反抗者】身上的几个隐藏属姓。 南九州岛的岛津家,在这个战国乱世中也算是一个堪称奇葩……呃,不对,是奇怪的家族。 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还真的这么巧,你以后能不能不在接受那个男孩子送的花了,我这样会很伤心的你是知道的我很自私,也非常的喜欢吃醋所以咱俩以后好好的行吗? 男人的手微微一顿,只片刻,却又继续擦了起来,只是,落在她脸上的力度就慢慢变得有些重了起来。 看着红胡老者如此的强势,双面老鬼顿时一声愤怒之声吼出:“真是气煞老夫也,欺人太甚!呀呀呀!”喊着,体内那如海一般雄厚的荒力呼啸而出。 倒是帛逸只在一旁摇着扇子喝茶看景儿看殊儿,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乃至眼下还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毫无所谓的样子。 王峰也是在这一拳之下,使用了武学,身后,顿时是有着成千上万条巨龙一般的生物,不断的奔跑着,能迎合王峰的速度而來。 最近的郡守府守卫森严了不少。而且不少官兵都是生面孔,身上的衣服看上去跟寻常官兵的都不大一样。 只要给林逍足够的时间,林镇相信林逍绝对可以成为雄霸一方的强者,成为林族崛起的希望。 “这样就好了,兵器既然很少,那么就代表南华宫和吴破天的手下中也沒有多少有兵器是吧?”萧过问道。 那时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管他,更不会有人在乎他是不是会害怕,唯一还算关心他的爷爷,也因为什么事情而没能回国。 第562章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一百支燧发枪送到了虎贲左卫,陈集本以为会优先装备夜不收,但很遗憾,不是他。 “为何?” 陈集不服,便去求见颜旭讨公道。 自从见识了燧发枪的威力后,不敢寻蒋庆之走关系的众将就把颜旭当做是突破口,频繁来央求他,目的和陈集一样,都是要求优先把燧发枪装备本部。 颜旭骂道:“娘的,你问 “好了,我和他并不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而且我也和他说过了,我并不喜欢他。”孟卉瞪了英俊一眼说道。 程凌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司徒浩宇还是没有进来,她走出去一看,他正一脸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呢,想了想,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不出意外地看到电脑屏幕上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东西。 日暮时分,蛮族再次攻上了首阳关的城墙,当先冲上城头的竟是蛮族世子胡邪,在胡邪的率领下,蛮族诸军奋力向前,中州军一时陷入苦战。 我们整顿了一下人手,直接就朝前方赶了过去。那里电闪雷鸣,显得非常震撼,那里,必然是有大事情发生。我想着黄洁雯说的武穆墓,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到现场看一下才知道。 “李大人,苏鞍只是一名城门守将,只负责本分职责,宫城内斗的事恕末将不能参与。”说着苏鞍就要下令开城门。 帐里的情形出了她的想象,熟悉的人倒是在,披头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程凌芝欲哭无泪,眼角余光刚好看见倚在房门边看好戏一般的昕溪,默了一瞬,心中顿时一片清明。 姜铭觉得这里是没一个正经人了,都有点后悔没把高大鹏他们叫来,他们要是来了,肯定如鱼得水,而他现在却只盼着这个狗屁聚会赶紧结束。 少羽不屑道:“切,多管闲事。”少羽和天明好像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斗起嘴来。斗不好,估计两人还摔一架。 霍然的话一出口,众人不免一愣,这时谁会想到霍然会放了张蒙呢?就连张蒙望向霍然的眼神中也有几分不信,可霍然偏偏如此做了! 而血尸宗四大老祖,依旧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个青年的眼神中,时不时闪过贪婪的神采。 九连三排的排长李海龙带着近一个排的步兵,班长们拿着冲锋枪和驳壳枪冲在前面,身后有步枪手在保护,一路顺着熟悉的交通壕,杀了过去。 一个萨满,要怎么做,才能战胜一名从各方面属性都碾压自己的战士? 如果他们仔细查探过,就能够大致的猜测出来这个夜行衣一定和这两个兄弟的死有关系。 而关上没有了霹雳车和床弩这等利器之后,他们的进攻范围恢复了正常,即使有着地形上的优势,最多只能让弓箭的射程多上十步罢了。 晋国能够在大汉境内崛起,并且获得现在的成功,足以说明吕布的手段之强悍,不然的话,晋国岂会有着如今的局面,任何君主想要得到胜利,都需要为之付出更大的努力来。 所以现在恐怕强弱之势已经开始逆转,对方如果不拿出新的手段,只会越来越被动,渐渐的出现破绽,从而被他找上门去,一点一点的解决掉。 见菲莉丝和雪乃也是一副费解的表情,我没有深究英莉莉的意图,回过头。 刚才那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在电石火花之间就完成了,等大家反应过来之后,战斗便结束了。 杨国威之所以提出由他的心腹严天凤、范友贤为先锋,也存了试探朱亨嘉之心。 而且他们毕竟是我兄弟,为大旗报仇这件事于情于理说的过去,孟瑶也会比较容易相信。 男鬼看着温佳人利落得甚至有些粗鲁的举动蹙了蹙眉,最终还是忍住没说什么,将东西都拿出来后,三人合力将金棺重新盖上,然后沿着玄铁琐回到天井下方。 但是由于连城翊遥站的位置比较隐秘,所以那人并没有看到连城翊遥的踪影。 “刚才我已经和梅子打过电话了,若是婆婆问起的话,她也会帮着我们一起隐瞒的。”苏亦晴深吸一口气,随即转移了话题。 听到梵净的话,梵空扶着他的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上面的那位大人满意地发出一声哼,lucius毕竟还年轻,马上就得意于自己这完美的答话起来。 自暴自弃粥圈紧了贺铮的脖颈,宛如浑身没了骨头,将脸埋在贺铮汗津津的脖颈里,装死不说话了。 说完,肖恒进了卧室,从衣柜拿了两件衣服,然后开始解西服扣子。 林子晴的这种行为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得到一个没有灵魂的男人,难道就真的开心了么?!或许,林子晴并不是真正的爱杨枫,只是得不到才产生的执念。 “爸爸,你想要和我说什么?”洋洋不愿意加入爸爸和妈妈的斗嘴中,因为在洋洋心里,打是亲骂是爱。 选手们陆陆续续的受伤、惨叫、离场,仅有极少数能打满三回合。 “千毒,这不是刚才接下杀他任务的那人吗?”罗修眼睛眯了起来,排名在第一位,看来实力应该不弱。 但是,他的心魔镜,的的确确是炸碎了,碎成了粉末,啥都找不到了。 李淑华叹了口气,朝着床边走去,沈湘湘这会正躺在床上,满脸的泪水,听到李淑华的声音,立刻扑过去怀里。 第563章 摊上大事了 “……吃的多是肉,以及面包。权贵最喜办宴会,宴会中……小人也去过……不,小人是在外面看过一眼,全是肉和酒。” 波尔偷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看似撸猫撸的不可自拔的年轻权贵一眼。就在方才他想给自己吹个牛逼,说自己去过权贵的酒宴,可这位少年权贵那只撸猫的手停了一下。 这是巧合吧? 波尔心想。 魂魄大沟鼠,原判堕下三道,共计三千六百世,现第一百二十九世,法则自然,循环往复,判转生至畜生道,生为白翼吸血蝙蝠。因果结——吸食天主教廷现任教皇方济各之血液。 在脚下?为什么我没躺在沙发上而是地上?而且还有哭声?难道是幻觉吗? 唯恐风向改变,路上也没歇脚,来时是西北风,回程是南风,耗时较来时要长一些,一共用了三个时辰,午后未时方才赶到石室所在的山峰。 感受到郑晴右手加深的力度,韩轲冲着她咧嘴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这也太强了吧。”木梓飞惊叹道,尽管他今天早上也曾经打断了一棵树,可那是他应尽全部力量的结果,并且还加上了蛮牛大力诀的加成。 呼,灵力化作两只大手,先是将迷醉香本体上的枝叶取下珍藏好,然后将二物托起朝着炉灶中送去。 不过林枫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清静之地,接下来他要好好规划自己要做的事情。 望着赵静雯那离去的背影,叶伟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无奈的苦涩笑容嘴唇无声的蠕动了好几下,但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什么也不需要,你只要在进场的时候,负责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与仪态就好了,其他的交给我”辰欣愣了一下,随即淡然一笑,心里对陈旭却是非常的感激。 “好你个酒肉和尚,竟然敢骗姑奶奶的钱”,说着一双秀气的拳头在和尚面前晃了晃。 一旁淳于有风也递了个储物袋过来,晏长澜在风凌奚的示意之下,同样接过。 这人就是易容了的秦大少,由于改变了脸色和贴上了完全可以乱真的胡子,就算是通灵门主都没把他认出来,更别说别人了。 “可闭嘴吧你。”季景西白他一眼,径直开了球,木杆一挑便将镂空的竹球送至太子殿下马前。 “古墓。“七邪沉声道,同时叹了一口气,情势总是会让人不得已,在吴通和唐三成之间,自己不得不选择唐三成。 只谁也没想到天宗竟然再次绑架了沈璧君和风四娘,连/城璧和萧十一郎不得不扮演了一场兄弟决裂,刀剑相杀以至于同归于尽的戏码。 不过这一次,齐建丰不会为了孟家去妥协了,他已经受够了一切。 不得不说,这明安村是十分贫穷的,用砖瓦建造的房子都是少的,大部分都是窑洞,或许是靠山吃山的习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跟先进的城市出出不同,简直是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当然是真的,前提是学好本事,有本事的人才能喝酒吃人,没有本事的人就只能吃营养剂了。”石慧开口道。 如今这三所学校一所是省重点中学,三度重建扩建都是老校址。两所大学俱已搬到了大学城,但是查看校史一所是建国后原址重建,后迁移大学城。一所是建国后选址重建,后迁移大学城。 连/城璧回头就见之前见过那训马的青年正坐在面摊上吃面,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仿若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叫他为难的事情。脑子还没有想明白什么,人已经坐下了。 云峰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当年的仙魔凶名实在是太盛了,那可是曾经霸占过一古,压的万族都喘不过气来的大恐怖! 伤势恢复之后,让他惊讶的是,周渊和钱老还再虐着,周渊拥有着神体,又经过星辰本源的锻造,他的伤势恢复的非常的变态,而钱老头当初受的伤并不重,虽然看似很重,但绝大部分都是他装的。 三个师兄师姐自是不可能放心让队伍里两个最年幼的单独行动,无可奈何,最终选择他们一道。 “轩龙,你真想好了?”看着一脸坚毅的王轩龙,刘晓玲知道他所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但也表示担心。 云峰笑了,时空之力爆发,两人直接跳进了另一方空间,大帝级别的交手那绝对是毁天灭地的! “你是?”因为男子背对太阳,三人都是微微眯着双眼,看不清楚来人样貌,其中王青山试探着问道。 师意回到宿舍,路瞳还没有回来,最近这个路瞳好像变得的神神秘秘的,总是找不到人影,上课也是不怎么上。 剑池负责云族安全一职,而惜凌天,则成为了云族之外后盾!专门负责云族之外的俗世!以一帝国之力,压的四大帝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北部湾地处热带和亚热带,冬季受大陆冷空气的影响,多东北风,海面气温约20c;夏季,风从热带海洋上来,多西南风,海面气温高达30c,时常受到台风的袭击,一般每年约有5次台风经过这里。 南燕国驿馆,大庸皇上派兵驻守婺城国驿馆外的消息明王刚刚收到,一时间坐立难安。 众人低声议论的同时,一众人也是出现在了灵堂的门口,领头的赫然是李家家主李跃蒙,在他的身后则是跟着张家家主张立新、陆家家主陆明矾以及冷家一众主事人。 “你还真是蠢的不轻呢!这钱不要白不要,再说了,你被打成这样,难道就善罢甘休了”? 巴尔罕轻蔑的看着众人,“怎么,难道你们落凤域只会以多赢少,不敢单打独斗吗。就你们这几个老弱,就算一起上也只是找死而已。。”巴尔罕说着,发出放肆的大笑。 第564章 新安巷,胡宗宪 韩瑜来了。 “王庭相这个假道学,整日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宁可去为孩童启蒙,也不肯与我等为伍。”韩瑜冷笑道:“这眼瞅着就要年底了,蒋庆之拿不出那东西,必然会遭受我名教攻讦。他这是想用此事来分散我等的心思。” “京师大儒王庭相转投墨家,消息一旦传出去,这新年谁还有心思过?”杨清负手在屋内转圈 他以前斗法时,时常可以绝处逢生,是因为他几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股冲劲,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可这次因为担心陈芷妤的安危,让自己变得瞻前顾后,失去了以往斗法的犀利风格。 见张天放走进战圈,傲天面『sè』变得加难看,当年一把硬铁刀就能挡我二十招,现在两把刀联手,我能不能挡住他们二十招? 便在数日前,欧阳菁菁只身归来,没有说什么就直接向老族长请命,要再去中原一趟。 薛玉泉脸sè一沉,碧波斩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法术,但这一击他一样是全力施展,却被如此轻描淡写的挡住,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并没有去过旧地狱更深层次的地方,据勇仪所说那里有只她们鬼族都不怎么喜欢的妖怪。而且那里还关着许许多多很久以前被遗留在那里的怨灵。 陈三心中大定,便知这蚁王的攻击不过如此,大体而言,虽然比普通噬金蚁多了些手段,但威力却并不如何,是以心中一宽,一声长笑,人已经凌空向着依旧在不断后退的噬金蚁王杀了过去。 陈三面色微沉,一转剑诀,分出十余道剑光射向四周,闷响声中,将这些噬金蚁一起推了出去。 “潇潇姑娘,这也没什么的,说真的,我还不习惯住这‘青荷苑’,搬到那什么‘天地玄黄’的下人住的厢房,刚好和我这身衣服般配的很!”陈云微笑着说。 维尔士十分真心的感谢了一句,平时的时候,大都是在伺候着夏佐,今天夏佐难得的为他烤次‘肉’,顿有了些感‘激’的意味了。 “三亿五千万两,日本一年的财政收入才有四千万两白银,这个绝对办不到。”陆奥宗光道。 就在脚下的地面停止下沉的时候,易斯马尔突然吃惊的看着前方的空间喊道。 而孟启居然也变回了蛇身,不过此时,他可是变成了一跳长十米,粗半米的巨型蛇,在云雾见闪现。 楚琏扶着贺老太君从新坐下,又怕她真会因为刺‘激’出了什么意外,轻声叫身边的问蓝去请缪神医。 如果是刘静的鬼魂撞在教学楼上也许会没事,因为鬼魂是虚物,可是鬼煞这种东西是就相当于实物,所以撞在墙上,让墙面凹了下去一大截。 “等等!”百味虽然心中愤懑,但还是耐心的讲述了自己两百年前的经历。 雷大郎无心追赶,将站都不稳的老和尚抱入怀里,急急地返回他静修的禅堂中。 一见面,张山山施礼叫奶奶,太后则深深一个躬,山山伸手去搀扶,太后则坚持着把这个礼行完。 再看看我和徐福,浑身被踹的都是脚印,脸被打的跟猪头似的,我要是早知道阿尔法是个魔神,劳资不就自己下来了吗,谁会这么蠢和神一样的高手打架。 再沿着海岸向南行驶数日之后,他们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大片的葱绿!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原中点缀着一片片的森林,无数的野兽在其中自由漫游!那片片的土黄色,只是远远依稀可见罢了。 第565章 滚出去 在许久以前,新安巷对于京师人来说就是个普通的地儿,且因为靠近仓库,每逢起风时飞尘特别大,故而被人嫌弃,房价都要低周围一头。 两个人相遇,一人问贵府何地?对方回答:新安巷。问话那人保证会面露不屑之色。 就如同后世听闻你家是经济适用房一样。 但自从嘉靖二十七年后,这一切就变了。 “挡住他!”卡图斯神情狰狞地大喊道,他知道,一切已没得选择了,也许今天注定是他的末日。 如果孩子们真的早恋了,这种事情想管都管不住,更何况,现在这两个孩子要是想在一块他们两个根本不会反对呢? 莉莉娜得意的冲着伊娃比了个v字形的手势,眉开眼笑。却忽略了伊娃脸上那神秘的笑容。 别的英雄做好事,要么为了爱与正义,要么为了家园与梦想,肯定会喊口号摆立场。 “……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想的到张红的那个对象在外面还偷偷摸摸的搞着一个?”林妈喝了一口水,跟林爸八卦了起来。 紧接着,所有的人,也都纷纷表示了无条件的支持。大家都对掌门人紫霞道长的决定,打心底的赞同。 “幽影,你的任务是保护洪爷的安全,对外面的事情你没有权利过问吧!”奔雷不悦的说道。 平台上,宝座里,暴君索伦并没有因为奇迹的种子少了超过三分之二而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移动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做了他很多很多年看门者的恶魔身上。 “我支持!奥卡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即便任务无法完成,我们也不能冒险。”靠在墙边的大个子索古立刻点头沉声道。 “砰!”一声枪响,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萧明立刻意识到狙击手!萧明急忙侧身,但是还是稍晚了一步,子弹虽然没有击中骨头,但是却硬生生的撕掉了一块‘肉’,鲜血立刻染红了衣衫。 此时此刻,她可没有与这个陌生敌人交手的想法,先不说对方出来的神秘,就说她现在,也伤势未愈,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实力而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直接离开阴冥海域,但这种情况下,显然先走为妙。 关宏达是体面人,三爷关福亮虽然与他有着极大的仇恨,但毕竟是他的亲三叔,现在既然死了,自然要按照规矩办事。 傅红雪站起来时,就像是幽灵忽然从地下出现,烟雾忽然从地下升起。火光已微弱,他看来更苍白、更憔悴、更疲倦。 没错,此时月无影便是被他收入到了虚幻天地之中,只有这里,他才有把握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将其无声无息的擒拿下来,否则月无影稍一发动一些威力巨大的攻击,便能撼动禁制,引起外面邪修的注意。 别看刚刚蔡旭说得那么多,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被浓缩为几个特定的号角之声传递出去的。 听着广场之上,这些人的嗤笑之声,叶家一行人,全都侧目的望着叶武,你有多少斤两,还没点b数么。 无论那是什么意思,现在都已变得没有意义,人死之后,他拥有的一切就都已随着生命消失。 直到下午六点,玩家们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刚通宵了一宿的影响,玩游戏的热情瞬间高涨。 而苏辰作为前世几乎登顶的世界选手,更是明白这个道理,前世他见得多了,稍有成绩就得意忘形,不好好的训练,整天就知道直播赚钱艹粉,结果最后的成绩一塌糊涂,让无数人失望咒骂。 第566章 胡宗宪的手腕 胡桂奇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家中。 街坊打招呼他恍若未觉,伯府门子热情问话他置若罔闻。 回到自家小院,家人见他不对劲,便问他可是出事儿了。 胡桂奇抬头,茫然问:“爹呢?” 胡宗宪正在前面和莫展等人商议。 “丰源楼那边,杨清在兵马司出手无果后,又去了大理寺。”莫展说道:“大 雪山被当地人称作神山,意思是神秘的山或者神奇的山。雪山的深处是什么?也许外面的人猜想的结果是很冷酷的或者是恐怖的吧? 离开四象酒楼后,北冥青就一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以至于忘记了朱雀堂的存在。 赵云只好放弃,随后远离ktv,此刻的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天上一直飘着雪花,四周温度还在一直下降。 “我叶擎天纵横一生,哪怕遇到神境强者也不曾低头,岂会怕了你们!?”叶擎天目光一寒,身上气势爆发开来。 虽然他一直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可他那会让穷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一遇到事儿啥都不会就会哭,哭的关羽和张飞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张飞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关羽常伴左右誓死追随。 “你怎么在这藏着,我还以为你进入下一层了呢。”看到江天辰,龙战野连忙说道。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林堡主可是名震江湖十几年,这张晨能撑到这种时候,已经不错了,换做我们,谁能保证撑这么久?”另一位武林豪杰说道。 “我叫铁大致,车队的副队长。我听老孙提起过你,他把你的资料和简历给了我,上面有你的照片。这么年轻就选择了这个职业,有理想,有报复!“铁大致手劲很大,十分激动的逛着王鸽的手。 说着坤老就拿着罗盘走进了诸海大学,时不时还在罗盘上看一眼。 第一印象是很高,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就算在北方也属于高海拔人员。 众人都想不通,最后只得放弃,稍作休息之后,再次上路,前方白金虎的住地。 “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交代?”马如东冷哼一声,见到李和弦来了,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一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一池的龙血颜‘色’也在缓缓变淡,慢慢变浅,里面的‘精’华都被池底的刑楚吸收。 罗丽给老人们解释这是要挖一个冬季在洞里专门做饭和吃饭的地方,听着罗丽的描述,老人们都非常激动,他们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以为冬季不挨饿就是好日子了,没想到还有专门的做饭吃饭的地方。 李战欣慰地笑了,既然李尚醒转过来,众人齐心合力将庞大的梼杌尸体搬回了家族。这可是好东西,凶兽没有妖丹,它一身精华都在这肉身上。吃了梼杌的凶兽,对大家都有好处。 隐王随意望向乐坊大殿,原本矗立着一口大钟的那处此刻空无一物,她视线穿过昙萝隐藏之处,未曾发现任何端倪,遂转身踏出殿堂。 然而,她们不会想到,阿四这一次朝她们俩冲过来是因为她准备翻牌了。 更何况,叶天或许也能猜的出来,元阴之体对她们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叶天决定把道修也显露出来。 罗丽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看起来很优雅的雄性,修长有力的身形,棱角分明的五官,又是一个大帅哥。 就在这时,一记接近两丈长的青色刀芒从远处呼啸而来。吴家长老脸色微变,刚想要躲避,就觉身体一紧,被一条青色的绳索困住。 其实说白了,大家都是对李天养百天让大家操练、劳作,到了晚上还要集中在一起学习认字,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怨言的。 只有朝庭认识到商人对于国家经济的重要性,才有创造这样的局面的机会。 而是时,她只是个看起来天真活泼,内里却腹黑的经商之才,而自己,活生生成了一个古代农夫,因着这样离奇的缘份。他和她便只能于这异世里,彼此扶持,彼此珍重。 虽然无为子的道行比起张昊天要略低一些,但是张昊天却也不愿意轻易得罪此人,毕竟无为子的年纪比起他来说,要年轻太多了,张昊天就算是为龙虎山的以后考虑,也是不可能轻易得罪无为子的。 武蕴简明扼要的为众人指明了道路,这时城内如同无头苍蝇的百姓总算有了主心骨。黄赛虎率领数十人向太守府距离最近的东大营杀去。当然,沿途汇聚无数失神落魄的百姓,形成一股越来越大的洪流。 作为田家军少帅,田洛相信田家堡事实上比谪仙堡更难攻克。田家堡中有一件法宝是谪仙堡不具备的。那就是床子弩,床子弩可以算是弩箭武器的登峰造极之作。 “怎么样?想不想学?”炎老看着沈浩轩那神采奕奕的眼神问道。 那些个没日没夜只知道在这里面混迹飙车的富二代们,迅速结成了一伙儿,将矛头全都放在了黄板牙大叔的身上,他们嘴角的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有些人甚至还开始比出了中指,满脸的不屑一顾。 现在,她往门口退,谢天放踢过去一张锦凳,里头是大理石嵌的,分外沉重。顾家琪一察觉即避,但是受内伤的身体反应远远跟不上她所想,左腿被砸中,正好绊在门槛上,跌倒。 “这不应该算我的台词么?”简申也算不上客气,从飞机上面跳下来回到这里来后一杯姜茶还不够让他恢复到正常,这种情况下他还需要一杯好茶来缓和一下。 林寒脑海中刚一蹦出这个念头,便被他第一时间否定了。克劳斯的身材比这个红衣主教高大一些……而且,以克劳斯目前的处境,他应该不会亲自参加这个比赛。 容悦公主心里很清楚,她特意为自己画了些妆遮掩住溃烂的部分,不希望被人看出任何的不对劲。 似乎是潜能药剂的药力已经开始发作,黑狼发出痛苦的咆哮之声,只见它的瞳孔迅速放大,从之前的幽绿色瞬间转化为猩红色。 秦风大惊,赶紧看手臂,却发现那里多了一个‘水印’,正是那头牛。 第567章 雷霆万钧,新安巷甚好 “新安巷出手了。” 陈湛在书房里禀告,“陈应山的长子在鸿胪寺为小吏,被上官吏目王启污蔑偷盗钱财,如今在家等着处置。” 杨清把事儿丢给陈湛后,就忙于年底的布局,闻言愕然,“就坏在一个吏目身上?” “新安巷那边大概是许诺了什么,那王启很是坚定,一口咬死陈敏就是偷盗。咱们的人威胁利诱都不 皇宫大殿中,红白之物溅射几米开外,在石材地板上描出一幅死亡之花,如西瓜般爆裂的脑部流出的鲜血将大殿其中空气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晚餐结束之前,所有人都聚在了龙钰泽那层的大厅里,听考尔讲关于他想到的办法。 司钺这些天来情绪一直不是很好,甚至于有些烦躁。林苏见他这样,就吩咐秋晏那边准备了一些调理下火的食材,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做些食物去给司钺送去。 虽然如此,她也懒得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跳蚤,从来都是越蹦跶越欢的,前世更过分的她也遇见过不少,这么被人酸一句,实在不值得一提。 1985年6月,美国环球航空公司飞机上的人质从大马士革回到美国,这件事使美国意识到,实际上是伊朗在背后牵线的结果。 慕容瑾在一旁皱了皱眉,再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在看他之后,就用眼神和他们交流了一下。随之,所有人都恢复到刚才安静吃饭是模样。 她自然是不算的,毕竟她出演贝儿这个角色,还是后来捡过来的,不像箫景炫,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貌似他还说过,饰演男三号,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那样的花花公子,还有他那自恋的模样真是很讨人嫌嘛!霸道,自以为是。”雪儿说出泽的缺点。 其实,说句心里话,丁峰并不希望边远航就这样离开自己的今晚九点半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在一个道德观念扭曲的人心中,给了他钱和改变的人,无疑是再造父母。至于那人想要让干什么,是不是违法,他不管。 就在这一瞬间,这个念头同时在边彼岸和边远航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陈逸这哪里知道,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李青拳的奥义,光凭嘴巴是说不清的。 查良所乘的马车车厢从前面已经破开一个大洞,显然是,查良从后将马车夫击出,将之送戳在韩方剑下,那马夫如今已经死透了。 查战轻叹了一声,又陷入了只属于自己的沉默,莫非,情之一字,熏神染骨,可以误尽苍生? 天冥的戏耍手段,让郝宇是既气恼,又松了一口气,没错!松一口气,郝宇想到,这种情形下,自己才有更大的机会脱逃。 经过他这么一吼,老董陈天大两人当即捂着耳朵一副分外痛苦的样子。 年轻人的神情骇然,紧接着变成了一种苍白,面对方泉的灵气丝线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接下去,没人再去理会狮驼王了,知道他的套路,是个坚强的肉盾,打在他的身上,跟挠痒痒似的,这种身体强壮但是无脑的妖怪,要面对起来最轻松。 看到那些伤痕,蹙着眉,冰冷的脸上多了一抹心疼,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这些伤害。 虽然她们没有接触多长时间,而且,裴墨晟对待她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很温柔的,可她还是看得出来,裴墨晟骨子里的冷,生人勿近的模样的。 第568章 排队枪毙的威力 昨夜下了一场雪,早上醒来,蒋庆之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隐约有些白生生的感觉,他不禁乐了。 “下雪了,娘子,下雪了。” 天气冷,李恬最近比较贪睡。她翻个身,“别吵我。” 蒋庆之三两下穿好衣裳,推门出去,一股冷意袭来,不禁打个寒颤。 院子里的一切都被覆盖在了白雪之下,整个世界白茫茫一 那异形换骨化魂珠连他都是多年温养,都无法炼化,只因为其中藏着太恐怖的魂力以及幻化之力。 刚才叶织星买了很多药草,但都寄存在了vip的柜子里,眼下她包里居然还有一株产生了药水反应的药材,而且这也是她包里唯一的一株了。 “谈判?”元始天尊诧异的看着鸿钧,不明白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双方已经是势同水火了,为什么还要谈判呢,这纯粹就是胡搞吗,这不行的,绝对不行的。 别人问她如何考出这么高的成绩,她也全然没有保留的告诉别人。 “去青石巷。”季景西丢下一句话,将名册折起放进袖笼,抬步走出宗正司。 刚才马屁拍的起劲的几人一下子都被慕青青这反问给噎的愣住了。 石慧四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强壮的兽人族警察拦住了去路,要求他们进入室内避难。石慧明白对方的好意,不过他们距离饮品店只有百余米了自然不能这样放弃。 头颅滚出去的一瞬间,石慧手下一抬,两支餐刀就随手飞了出去射中了两个试图出手的星盗头目。其中一个星盗颈部佩戴着颈套,这枚飞刀就直接射入了他的额头,一把餐刀只留了把手在人体外。 从这么多人进门开始,她一直老神在在得坐在椅子上,甚至连动都没动过。 正心灰意冷间,天空一团白云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一艘巨大无比的飞舟降临,船身刻着一枚精美绝伦的符号,隐隐传出丝丝灼热的气息。 这么说吧,某人已经变态到可以批量炼制核弹的程度了——前提是要有原料。 “啪!”最终荣泰公爵瘦弱的身子落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她没有发现,她脸上露出的这个笑容,是那么的飘渺,那么的淡远,仿佛在下一秒,便会凭空化去,不再可见。 见卫芳还不自觉的想接着说下去,完全没有感觉室内的诡异的气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安静的看着卫芳充当背景的陆云天,不得不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她了。 唐昊微微一愣,依照楚灵月倔强的性格,再加上云中城源源不断的资源,竟然还有事情需要麻烦于他。 “我没想到你会做这么多事。”薛黎张罗好一切,一转身就看到苏靖满是赞叹的看着她,眼中的认真,弄的一向自诩为厚脸皮的她都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大感不妙,仿佛看到了一场灭世危机,如果魔眼真的没有休止的扩张下去,这将是修真界的危难。 把东西搬上车的后备箱,我们找了个地方吃饭,现在已经12点多了,回家做太晚了。 “宝贝,你许了什么愿呢?”童麦在睁开眼睛的刹那,见到霍正洛是一本正经的在许愿,忍不住询问。 她竟然做出了如此忘恩负义之事,实在是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叶芊芊赶紧跑到门外。非常歉意的对云中道歉,然后大摇大摆的拉着他进了客栈,直接从储物空间里面抓出了一大把的晶石,砸在了老板的身上。 第569章 终究成了我的嫡系 三段射对于大明武人来说堪称是久违了。 多年前沐英在云南对付土人时就采用了三段射,但蒋庆之觉得那只是个雏形。彼时大明火铳土的一塌糊涂,威力、精度、射程都很感人。 不止如此,装药的过程也很繁琐,耗时颇多。所以蒋庆之觉得沐英的三段射无法形成密集的火力交替。 也就是说,沐英的三段射,每一段 他只是没想到,南寂星域和北真星域,过来的竟然是和天目之城非常相似的城市。 陈希没有起身,实际上他的伤势让他几乎站不起来了,而另一个原因就是,跳大神的活动终于停了下来。 “没错,我们的确在一起了”伊星洛打断郑千寻的话。都一起睡过了这样说应该也没错吧,她心虚的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剑芒横掠,足有数十丈,所到之处,各种合抱巨木尽是应声而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头顶的护山大阵,面色恢复了坚毅,而后轻声说道:“就让我来看看这天劫究竟是个什么威力吧!”而后就冲出了护山大阵,来到了水月洞天的外面。 齐玄易甚至没有感知这凶猛手掌的气势,剑罡横扫,瞬间将冲击而来的手掌劈杀开来,但手掌却再次凝聚起来,直接无视这苍邪剑罡,狠狠拍击在齐玄易的身躯上。 一名老者站在窗口远远眺望天穹上的光幕,一身锦绣,上面星河绘纹,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似是星光笼罩,身影混沌,似是介于虚实之间。 李曦轻声轻脚来到那人前面,看着还睡的死沉的人,再次用双手把人脖子扭断。 徐景昌的话,句句直戳王聪软肋,没一会儿,衣服就被冷汗湿透了。 林老爷子希望她和宁斯扬结婚,她不想辜负林老爷子的好意,就答应见一面,至于结婚,之后再说。 可他还是低低笑了,额间冷汗遍布,脸颊青白死灰,乌黑的发间也多了白发。显然刚才他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灵气修为,还有无尽寿命和魂力。 “你们也去到处找找,本座就不信他们能飞天,还是遁地”!银领罗刹说道。 朱高煦的名声越来越大,生意也就越来越大,前来贷款的人也越来越多。 陈安全有些想要放弃,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么辛苦的活。 瞬间苏轻语身上散发出来一缕缕黑色的魔气,至纯至精,看上一眼都有种永堕无间地狱的感觉。 「可是少炎氏的玄机天仙?既然来到我乾王岛,为何不进来,反倒躲在外面鬼祟窥伺。」轰隆的声音宛如雷鸣。 突然间,她发现陈安全正看着自己,她原本淡笑的表情瞬间乐开了花,她拿着手机,将手机的聊天记录摆在陈安全的面前。 沐峻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她消失不见才拿出手机拨通特助的电话。 里面放满了,各种器材,也就只有红星俱乐部才有这样的财力来维持。 云轻等待着将要来的疼痛,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相反,身体极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 薄乔衍叹了口气,想想也是,盛贤在这里住着,北沐景也一定是会寸步不离的盯着。 这一边,在无鱼送走那可疑之人前往收留难民的客房住处后,皇甫风和皇甫雷两兄弟便来到了常欢房里,而江圣雪早就吃完团圆宴退了席比他们来得还早。 第570章 千金不易的一课,上吊的卢靖妃 兵部的大堂里,数十将领的声音混在一起,嘈杂的就如同闹市。 “……京卫整顿了许久,老子就想寻机出塞杀敌。可上面总是说时机不到,时机不到。” “此次王尚书说请了长威伯来给咱们剖析一番当下大明周边的局势,啧!这话说的,大明周边不就是俺答吗?有啥好剖析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懂个屁 于佳丽见苗婕油盐不进,赌气似的拽住苗婕的粉臂就往电梯走。苗婕犹豫了片刻,便也半推半就地随她了。 “在下生于人间世,修行在玄界。”郭大路如实答道,这种信息瞒着也没意义,而且也瞒不住,人镇元大仙问也就是客气客气,心里跟明镜似的。 强大的吞噬天赋以及几乎不死的强恢复体质使得薛宁可以在战斗中越战越勇。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他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而且,他的手上还有人命在,所以,他的胆子大得很。 提起薛家界,陆中校便咬牙切齿,那架势似乎薛宁领导的薛家界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一般。 有的时候团结确实可以起到很大的变数和效果,然而并不是所有情况都会如此。 位于半山腰的山谷被休整平整,一座座完全由湛青石打造的高大建筑竞相建起。 反过来说,天马星系的社团企业,能从矿石贸易中,摄取更多的利润。 虽然陆逍遥觉的这张大力或许是要来找自己麻烦的,可看见今天的第一个客人的隐私被偷拍,心里也不舒服,正要去阻止。 当然不可能,之所以暂时停止了修炼,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到达了瓶颈,而是他注意到了某种比起通过修炼得到的力量更为重要的东西。 “没事老板,我老牛可以帮您打下手,端盘洗碗都不在话下。”牛老三及时的冒出来说道。 “您若不信,您用大拇指按下您耳垂下三指那里,看看痛不痛?”秦风停顿了一下,再次神色正经的开口说着。 至于暴露出来的那些一人注册多个账号进行刷票等问题,这非但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可以有计划的针对这些问题及时进行改进,进一步的完善平台。 虽然他们都很佩服陈泽的勇气,觉得陈泽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竟然敢单枪匹马的走进郭家。 “好像是哎,师傅我们离市中心还远吗?”婉瑜那柔柔的声音回响在车道内。 徐平之前实在是太过于嚣张,如果他有真正的本事,那么他自然是可以继续嚣张下去。可是现在输的这么惨,那之前的嚣张可就都变成笑话了。 把玩了罗盘,大金牙一脸郑重的对着胡八一到:“胡爷,一定赏个脸,中午见”。说完,大金牙很干脆利落的带人走了,很明显这里让大金牙看重也就胡八一一人,至于崇祯与胖子,那完全是顺带的。 唐泽楷岩比起柴崎川木,明显从技术上是强了不止一点,哪怕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游戏,但是飞行射击游戏万变不离其宗的核心是玩家的洞察力和反应力的体现。 “那好,那这两个家伙你就负责带着了。”林艾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着其他没有被选上的人造人们。 在战斗中突破的情况并不少见,但是,直接突破一个大境界的,却就太少见了。 带着满腹的狐疑,何队长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叶天才发现其中的秘密。 第571章 拒绝,突袭,十日后 “上吊?” 蒋庆之先是一惊,可随即想到景王能出现在这里,想来卢靖妃无恙。 “一哭二闹三上吊。”蒋庆之没想到卢靖妃竟然用上了这等市井妇人手段。 “答应了?”蒋庆之问道。 “没。”景王低着头,“母亲便把我赶出宫中,说若是执迷不悟,便别回来了。” 这活脱脱就是一出家庭大戏。 “你不要在这妨碍我,现在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你就带他们都出去吧!”周妍闻言说道。 “那……呃……”看着冷希希随即流露出的失落神情,楚欣然差一点儿说让冷希希把自己的姐姐当成姐姐这样的话,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要说出口的话极力地咽了回去。 洛莉丝夫人很了解波涛三叉戟家族的野望,这个家族传说拥有着亿万波涛之主的血脉,一向自认为是湛蓝大海的主人,是足以媲美“七大王冠”的王者家族。 冷夜寒去拿医药箱,楚欣然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样躺倒在床上,任由鲜血染红了纱布疼痛侵袭到全身颤抖,也不想再多花一点儿力气去动一下,她感觉到很累,说不出來的疲累。 “不知王爷回京,末将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他那只完好的手牵着马匹,单膝朝着马车的方向跪了下來,恭敬地向凌祈暄行了个礼。 江萧指了指山外,怒天雷音点了下头悄然离开,江萧却以空间隔绝之力包裹住自身顺着气流变化向另一侧方向飘去。 耳边唰地一声响起车子飞啸而过的声音,冷希希被楚欣然拥着一路滚到了路的另一边。 这伙计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见到大奎要结账忙不迭的过来,脸上堆着笑。往常食客吃的高兴不时会有打赏,大奎一身绫罗且又是红袍加身,想必这打赏是少不了的。 众人来到二楼,见靠窗的几间雅间里鸡飞狗跳,歌妓们一个个衣衫不整被武昌府士子占便宜,顿是感到气愤不已。 独自修炼百年的狐青青一直都没有跟其它的狐狸产生过情谊,当然不知道自己此时心情乱糟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 柯镶宝看着他走过来,精致的眉毛微微一挑,余光看到婆婆越发带着深意的笑容,心里也跟着微微动。 鬼域人,两百多个,已经够让人头大了,鬼域人可以将自己雾化,雾化了就很那伤到的,这个能力,很逆天。 告诉夏茉,结果夏茉想了半天说,那个故事说了好久了,都是每天睡前哄九公主和老十四睡觉的,谁知道他们听进去了。 幸亏服务员及时送来了食物,王轩辕估计一会再吃不上他能把桌子啃一块下来。 两个月的艰难跋涉,卢迦,以及他第一支被组建成型的第九军团出现在亚平宁的土地上。 她摆了摆手,表示没事,然后弗里登又给沃特施礼,说了两句客气话。 而夜凌宸呢?这一整夜,他几乎一刻不停地盯着千羽洛,即使强大如他,在这耀眼的光芒下,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影子,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唯恐有什么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 听到系统这么说,王轩辕的脑海中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被装进了记忆中似的,只是现在他还没有确认在现实中完成这部电影,所以那些记忆,或者说系统提供给他的记忆,没有被激活而已。 第572章 何为虎贲 十日! 蒋庆之当着君臣的面说了,十日后虎贲左卫校场见分晓。 整个皇城都轰动了。 严嵩为此求见道爷,试探蒋庆之是否有把握。道爷的回复是:莫管。 严嵩却没法不管,回到直庐,他和严世蕃提及此事,担心蒋庆之一旦失手,他们父子之前就少了一堵墙。 严世蕃却说:“此事板上钉钉,只能听 看着眼前那魁梧的汉子轰然倒地,周围人的沉默了,只有叶逐生那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喂,我说你们,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们来的?”李逍遥不耐烦道。 一共是五个方位,三者穿着中式的长袍大袖,还有二者则是西式,带有点古希腊风格的麻袍,袖子不是很长,露着胳膊。 甚至,就连当时招募他的尼克弗瑞都很有可能也是他当时不惜埋葬自己,也要毁灭的组织一员。 然而她却是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痛的一幕,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而自己只能无助的躲在暗中,看着一个个族人、亲人死在自己面前。 不过,这次的获奖者身份有些特殊。而且他的发明也非常超前。他待在华夏还能保证自身安全的话,一旦出了华夏,这个安全就需要另说了。 叶逐生乐了,这家伙有病吧?被自己揍了一顿,反倒还来找自己道歉? 在此之前,陈秀兰就主动找陈珍珠道过歉,引得陈珍珠更是内疚,还给了一块布让她拿回去做衣服。 像他这个年纪的朝中大臣,哪个不在临安享受天伦之乐,偏偏大胡人才凋零,以至于他这把抗了大胡十几年的老骨头一刻都不得休息,更别说享受了。 胡启看着大殿之下一脸嚣张的倭寇肚子里是窝了一肚子的气。地上那几十把被斩断的长刀更是无时无刻不刺痛着他的眼睛。 “去去去,那两位是朋友老交情了,我们很熟吗?”和田转过头做了个嫌弃的表情,表示不屑一顾。 郁观澜一连又是几发音刃斩在玉虚子身上,确定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才上前用分筋错骨手将四肢关节掰脱臼、然后封住重要经络穴道、又细细搜遍全身,这串动作熟练至极,显然经常拿来整治别人。 等沈奶奶累了也去休息了,沈清这才逮着机会跟温馨说悄悄话,把人交到了她的房间。 本来有了妖域与魔域强者的加入,圣子与圣主还处于弱势,可在大约一刻钟后,圣子与圣主的力量越来越强,直接能完全与如此多的人对抗。 雷帝猛然探手而出,周身劲气滚动,随着空气一阵阵震颤,他调动起无数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轰入了剑身之内。 紫云点点头,对于她,这些就够了,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的,她只想这样陪着他。 丰步容豁然起来,牵着苏薇的手没松开,苏薇也被惊得忘记了这回事,跟着他起身走到病床前。 画展如期举行,许笑然和权宇恒在门口接待宾客。他邀请了很多人,希望能给郑元华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留下一个圆满的落幕。 而且圣子的逆天程度,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似乎是一个大能者在用一个聚灵境修士的力量在战斗,那种玄妙莫测的感觉,所有人都很难理解。 “马潇潇,你吃好了吗,我们回去吧!”看看月色升起,林雨鸣半醉半醒的说。 远处,玄素仙子全力一招将那离枯道人逼退,双眸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第573章 谁的天下 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强大如始皇帝,当年亦有被压制之时。 徐阶的人生若是分为三部分,那么第一部分是意气风发,在科举路上高歌猛进。第二部分则是被官场当头一棍。 一个官场愣头青遭遇挫折后,大多会一蹶不振。可徐阶不同…… 徐阶在挨了一棍子后,很快就反思了自己的错误,变得越发隐忍。他在地 不仅如此,古贤的预算能力也非同一般,只是他没有想到李子孝会下手如此歹毒,本来只是想除掉陈志伟没想到李子孝会把陈家一窝端。 李子孝见自己拗不过秦紫苑也就作罢傻傻的站着让秦紫苑去擦,秦紫苑弯下腰非常仔细的帮李子孝擦拭,那样子就好像是在擦自己的衣服似的。 不记得妈妈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但林晓欢可以确定,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妈妈笑了。 穆子轩曾经也算班上一员,得知他们在交往,又怪他们不够意思,直让她们喝罚酒。 今天大家主要训练的科目是电子对抗和排雷演练。因为这是明天比赛的科目。 不是惊诧于这个军人的阳光,也不是惊诧于这个军人先前全力狙击时的悍勇,更不是惊诧于在狙击子弹巨大贯穿伤后的顽强。而是那一份冷静。 草木巨人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向叶少轩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传递着什么,可毕竟有着两个物种之间的代沟,叶少轩一时间很难体会其中的含义。 丑话说在前,到底不反悔,这是开口的礼貌和提条件的礼仪。对于家人,也是如此。不想有隔阂,不想生嫌隙,所以要很礼貌,所以要很注意。 天空不知什么下起了蒙蒙细雨,远远望去像一条白白的带子,淅淅沥沥,阴雨连绵。 乖巧的兵丁弹跳避开,一个胆子大的举枪去挑,却如螳臂挡车,当场扑街。 “很好。”双手抱拳放在大腿上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有点冷漠。 想着何半斤所说那些筑基法门,张雷似乎是抓住了些什么,但又模糊不清。 洛七七见鬼似的往回跑,心里越是想着韩锦年那最后略带伤感的眼神,她的心越是乱糟糟的。 颜丽蒿向自己母亲挥了挥拿着帝器的手,然后挂断视频通话聊天了。 龙丘水南依言在床头怯怯坐下,手指下意识捻动腰间的飘带,还是不敢抬头。 看着学姐低着头,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不希望自己这个学姐属于别人。 魏天行和白红双雄对这间墓室进行了检查,让人奇怪的是这间墓室很想是一间炼丹房,在一个隔间里甚至堆满了木炭,另一个隔间里甚至还有很多坛坛罐罐。 紧张的气氛突然就放松了下来,诸多生灵再一次欢庆了起来!——原来,那如同第二个太阳一样的霞光和火龙,竟是在这新年当中的最好的一次庆祝。 南宫墨衍周身萦绕一层怒意,导致他的体温都下降了不少,寒意逼人。 另一座擂台上,刘天豪和陆雪琪两人遥遥相望,两人的身后,各自的法宝争先恐后的释放出可怕的威能,整个天空都被两件法宝散发的气息所笼罩。 在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把她抓回来,然而心中残余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今晚细聊!”封柒夜低沉难辨的语气对古霆说着,旋即在他的视线中,转身走下了楼梯。只不过在他与身边的房间错身而过的时候,脚步微微顿了一瞬,但也只是霎那就继续前行。 第574章 这脸,我会帮他打回来 对于当下的儒家来说,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一个威望高的头面人物。 杨清和韩瑜二人不过是某些势力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一个掩人耳目,让外界去盯着的目标,或是说靶子罢了。 党内有党是常态,儒家也不例外。 此后的什么浙党,楚党……此刻刚有了些萌芽,但却因为蒋庆之的缘故,提早开始成型。 当 随着玲玲一声令下,她麾下的大军倾巢而动,在诸多干部的率领下,冲向了万国海域的岛屿,搜集各种食材。 连他这个暗卫都明白的道理,云影不清楚陈瑶为何不懂。同样,他也并不同情她。 因为茶楼第一天开门,客人反倒不多,毕竟今天才元月初五,前几天大家走街串巷拜年,见惯了荤腥,总得缓上几天清清肠胃。 帕拉夺取了手术果实后,来到了西海,然后对外放出风,想要举办一场拍卖会,将手术果实拍卖出去,价高者得。 现在黑绝和宇智波信过来,就是想看看雷梦雷人是否有幸运效果。 听到士兵的汇报,所有人顿时感到心惊胆战,谁都没有想到这吕布竟然会选择叛变。 秘密帮顾名思义,替人保守秘密,守护财物,一直以信誉为名,十分可靠。 如果此时她还是一口咬定,是黎素往自己的杯子里下毒,就好像是在承认自己愚蠢一样。 来者身穿白色羽织,头发聚集在头顶,脑后留一条长辫。左眼下方纹有罗马数字4,下巴纹有菱形的特殊印记。 夜楚离深吸了一口气,毕竟这一次他的出现没能让皇后的奸计得逞,所以他不好发作。 “我在想怎么帮百姓解决灾荒?”在龙五面前,李裕从来无需掩饰。 青花立刻拿出了一旁的银针,按照之前记忆里的位置,将沈月蓉几处穴位全都用于银针封尽,控制了流血的速度,又立刻将刀拔了出来,准备好的止血散也撒在一起。 “那接下来……”,吴秀英有些迷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了。 “沈姑娘说的是,阿玮,此事的确是你的不是。”长公主面色严厉看向自己的儿子。 “肖玉,不管是否找到那星空图,我都要去天方星圣剑宗,你准备去哪? 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极大地刺激了不明真相的香江股民,明明股市蒸蒸日上,怎么突然就开启了暴跌模式? 沈青梧看的出来,沈青雷生在将门,有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志气。 傅恒月有些紧张,毕竟这还是嫁人之后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夫君,而这夫君又是一朝太子。 “师父,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娘亲也不说。”孙以茉笑着举起手做发誓状。 “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李穆祠试探性地问道,心中隐隐期待着这个年轻人能为他带来一些新的视角。 而且根据之前的事情判断,跟萧逐风比起来,这符翊更容易被激怒,也更容易说实话。 她离开之后,清溪却是不由在心中暗自纳闷,蕙侧妃在这大冷天的,到自己这里来,就是为了跟自己闲聊的? 可是现在,三皇子居然无视天星武院的规矩要对西门追雪痛下杀手,他如何能不怒。 能够使出这样分身的恶灵员工足以见出他的恶灵布偶等级相当的高,至少达到了d级的恶灵员。 周莹从来没有和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被林烨突然这个举动吓到,身体没有站稳,向后摔了下去。 第575章 指鹿为马 虎贲左卫的将士在校场上列阵。 蒋庆之仔细检查了一遍。 “不错!” 颜旭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去了,“伯爷吩咐过,要我虎贲左卫枕戈待旦,随时能战。下官不敢怠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年……”蒋庆之回身,他看到了一队侍卫策马冲到了大营外,随即建立警戒线。 “伯爷在兵部那 看着云阳转身离去的背影,林风坐在床上,露出一个兄弟保重的神色。 “莎莎姐,里面的确是住不了。我都要闷死了。”石青一边说哑语,一边比划里面和捂自己的鼻子,表示再也不去里面了。 “你们给我爬起来,看看南边的哥哥们,看他们怎么做的?”怀特呵斥道。 见陆彦一脸诚恳的样子,能说出这种话来,也让上校非常的喜欢。 “喂喂喂,他们不会把我们都当成鬼魂了吧?我们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成道森看着外面凝神戒备的众人,脸色变得异常古怪。 上次李婉被蓝天公司的郑方坑了一把,林风上去打断了这个家伙两条腿,还让郑方三天之内往李婉公司的账户上打款五千万,由于这几天林风都在跟着李婉忙其它的事情,倒是忘记了这件事。 其实市长在马立新面前说的话确是真的,他还找到了一些要害部‘门’的领导,也答应了自己适当提出的要求,只是马立新还不知道,或者说马立新还把市长和自己分成两股势力。慢慢的传言也消失了,就是要的这样的效果。 挥挥手,继续闭目静修,而孟昌也直接隐匿了身形,消失在窗外。 在门口的一侧,有一排待客用的沙茶几是用香木制成的,琥珀色的茶杯看起来象是某种深海秘石制成。 “不要,我带你去医院。”顿时,秦岚激动了起来,用火药消毒那是最原始也最低级的办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完全没有必要的。 姬美奈觉得肉串应该烤好了,遂而拿起一根,沾上酱汁,试毒般咬了一口。 不,或许以前还是人类,是作为普通的人类而出生的,但现在还说自己是人什么的,简直是在开玩笑。 王启元找个座位刚刚坐下,那位笑眯眯的年轻人,便拿了个手机走了过来。 “哈哈!”童谣被林初的动作逗笑了,紧张的情绪逐渐消失不见。 “能不回答吗?”姬美奈委屈的问道,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那模样简直让人难以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有么?抱歉,我这人记忆力不太好,哈哈。”林初尴尬地笑了笑,人家这么尽心,连这种事情都发现了,没想到他却忘记了,说实在的他也是有些尴尬。 房门被大声地打开,然后在“旮旯哒”的声音中被从里面反锁上。 却不理戴权惊叫让太医治伤,而是用目光示意叶清,往外看了看。 车夫大哥把马牵到了院内,给马卸了套,然后给他上料喂草不说。 “你这是受了什么打击?怎么一下子就减肥成功了?”林初看的啧啧有声,这胖子竟然能够减肥成功,真的是奇迹。 接着他又大手一伸,在枕头底下摸出几节麻绳,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他早有准备的,尚漠南在金贝儿惊恐的表情下,将她的四肢死死的绑在床头和床尾的栏杆上,让她半点也动弹不得。 尹伊当天睡得很早,她早上起来翻到徐光熙半夜发的消息,喜笑颜开的回了一句。 第576章 让这个天下,开个眼 在远古时期,先民们发现某些动物的皮革坚韧,穿着不但保暖,而且还能防御攻击。 这是甲衣的雏形。 随后的时光中,各种甲衣闪亮登场。 而相应的,各种能破甲的兵器也在不断发展,这便是矛盾之争。 比如说破甲箭,比如说长枪。 而火铳的破甲能力……说实话,不尽如人意。当初军中做过多次 公孙云华看到老哥骂自己男朋友,有些不悦地瞪了公孙凝风一眼。 孔钦海惨叫一声倒飞出去,他最终还是耗尽了精神力,被叶轩一拳轰在胸口上。 是平静地迎接死亡?还是对那个男人充满着信心?此时叶琳燕的脑海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也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国内不支持正版一方面是因为盗版横行。还有一方面就是支持不起来。 不过照这势头发展,光团产生蜕变的时间也不远了,只要再寻到几株神魂灵药,光团必然产生蜕变。 不过这时民风开放,出现在洛阳街道上的美人比比皆是,因此众人也只是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便没有人太过忘形。 “昨天晚上,你说的都是真的?”王奇在到了之后,首先就向沈君雅提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随便的看了一下。赵昊也就不再关注了,反正关于国内的机场,还有航线问题全部都已经解决了。 就在这时,欧阳梦心的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沈君雅打来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含羞带媚白了一眼这两个不正经的男人,然后走出了屋子。 任盈盈没想到他对那火焰竟然如此好奇,当下不觉是有些犹豫,但是拗不过梁鸿的一再要求,最后只好挑了一盏灯,带着他往山谷深处走去了。 “我好歹也是胎息期高手,你都能扛住的毒性,我为什么对付不了?之前我是因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才中了招的,现在既然清醒过来了,自然就不会再怕它了。”李鸢婷道。 神之乱遇到的阻力太大了,他太骄傲了,红着脸不肯去给客人上菜;又放不下架子不肯做门童;又死也受不了像赵黑明一样当体力工人,所以他只好在后厨帮忙。 在等待我回来的日子里,他只能拼命修炼,来缓解对我的蚀骨思念。 李怀风睁开眼睛,退出了神识状态,发现体内的真气又被师父抽走了一半儿。 她稀里糊涂的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越走越远,而后被雨帘慢慢的吞噬。终于,她憋着的眼泪从眼角的地方一滴一滴的留下来,而后滴在车子上。 看着莫凌天亲自点头,刚刚因为莫凌天的冷遇而产生的那种失望,甚至是类似绝望的心情也瞬间都消失了了。 片刻之后,梁鸿深吸了一口气,腹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然后他冷笑一声,傲然看着那些惊恐失措的尸王和尸妖,不觉是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 虞美人坐在树枝上,一只腿蜷缩着踩在树干上,一只大长腿耷拉在下面悠荡着。她的枪挂在树梢上,她的手里撕扯着一片树叶,撅着嘴看着李怀风。 只从战斗力上而言,人界和妖界不曾开火,人界就已经处于劣势。 虽说摆上桌,可是却是不食的。早上一家子都睡到九点多才起床,早餐也免了,曲璎直接当了主厨,早上就做些简单的素菜。 而他做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曾经从埃及一直航行到大宋的泉州,也曾把生意遍布到每一个地中海沿岸城镇。 第577章 儒家当死,墨家当兴 有才之人,多半自傲。 他们会不知不觉的展露自己的优越感,甚至是俯瞰众生的姿态。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居正就是个例子。 当年的徐阶也有优越感,也曾俯瞰众生,可在挨了宦海一闷棍后,很快就学乖了。从此温润如玉。 当张居正不同,哪怕是在翰林院被人排挤,他依旧不肯低头。 左婧妍眉梢一挑,防备的看着他,提醒陆浩霆他们马上就离婚了。 袁立春看到她那么着急,担心她听到消息后吃不进去饭,就先没说。 这顿饭吃的心惊胆跳,食不知味,难得吃一次的肉都吃不进去,就觉得嗓子眼疼,牙花子疼,忍不住摸自己的腰包,再摸摸吧,等会儿就不属于她们了。 虽然这种传闻根本不知真假虚实,但却给了陈牧一个方向,他的狂风刀法已经达到圆满,连系统都无法继续提升,但他可以兼修同类型的其他分支。 这一次,潘匣子的半张脸都被野猪新娘啃的血肉i模糊,疼的原地打滚。 作为一名即将奔赴新人类领地的地精,得罪领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们这些受益的人,不仅没把顾斯年当成英雄感谢,反而把人家当成煞星猛兽,能避多远避多远。 据她所知此物由尸毒制成,一枚至少需要上万具尸体才能提取出来,属于是最惨绝人寰的歹毒暗器,甚至朝廷严令禁止炼制此物,一经发现便是滔天重罪。 而长时间处于高压下,哪怕再激烈的情绪,维持久了,人体也会因为自我保护将之淡化——通俗一些来说,就是“麻了”。 莱恩的声音温和,魔力随指尖具现,简单勾勒出两间商铺重叠的模样,“我会和奥多雷首领他们提及此事,矮人们一定非常乐意帮忙。 景轩这种关怀的眼神,我只有在之前是殷红玲的时候见到过,在成为柳莺莺后,景轩对我就一直是冷漠了。 颜清颜秀两人自始至终手上的动作连停都没有,额间早已渗出些许细汗,只是她们谁都没说什么。 阿森纳队领先布伦特福德2分,而后者又反超曼城队一分,这个赛季英超联赛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时刻。 “夏娜酱和黑卡蒂酱不需要测试吗?”初春饰利好奇得问道,如果说采集数据的话,应该是lv5的数据更有用吧。 这次头球摆渡的质量不如前两次。足球的角度偏离了球门方向,莱顿东方队的左后卫启动回追,足球已经进入了他们的控制范围。 梅剑现在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神王四重境的巅峰,他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还是区区的一个神王三重境的白羽可以比拟的。 这些人对于其他人可是没有什么情感可言,凡是要阻挡他们变强的人,他们就会直接将对方给格杀掉。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思考时间,面对里佐利的强势表现,赫迪拉只能点头。 此时白羽完全的沉浸了下来,随后他的神魂之力,借助着冰之力量,向着周围弥漫了开去。 几天下来,图鹰对自己胳膊上的伤势也能面对了,并未像一开始那般争着吵着要治疗。 “之前就已说过了。我倒是不求无纷扰,只要安静太平就行。”玄冥微笑低头,他岂非不知道此去的后果。但他总是想在上官鸿最后的日子里,再送他一程。这一送,也许不是为他,而是为了他的母亲。 “喂。你出去玩儿了一圈。难道玩儿是失忆了。”思思见我一动不动的愣在原地。连忙跑过來。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激动的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抱住。 “夫人,我们何时补上洞房花烛。”沈枭怎么会放过这种调戏闻人雅的好时间,立刻笑着在人耳边用充满蛊惑的声音诱惑者她的松口。 既然叶枫有这种想法,他自然乐得高兴,只要叶枫自己不要做得太过,以他第一军区司令的官位,给他擦擦屁股还是没多大问题。 平谨严也希望李延寿能把手中货物全部卖掉,而且价格越高越好,这样自己‘抽’税才会越多,所以平谨严在心里上比较支持李延寿,但是平谨严却不能明着表态,否则会被人攻击的。 没有意义了。江寒郎摇摇头,这样的马后炮,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脸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我挺发毛的。”看着林灵那摆弄着衣角的动作,夜影感觉有些反胃。 “咻咻咻咻”四道破空声响起,只见四道身影划破空际,落于比武场之上,光芒散去,露出王杰等人。 在吃饭的时候,夜影便是让人约了姜云,而选择在竹绣道,也是体现对他足够的尊重。夜影在竹绣道等了一会儿,姜云便是在霅溪的带领下进入了竹绣道。 锦瑟步步跟着那名宦官,心中满是不悦。但是却不能尽数表现出来,只能将忍着。宫中的宫殿房屋甚多,永巷错落,锦瑟一遍用心记着她来时的路,一边还提防着,不要被随行的宦官发现。 加斯滕斯的声音不大,但是指挥部却一下子安静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歼灭战的想法,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讲解。 但,他低估了人们不劳而获的欲望。虽然收益很低,但这份收益却是平白得到的。贡献出来的修为也可以随时返还,毕竟这都是白字黑字写在契约里的,还有什么不放心? “瞧,你的短刀救不了你。还有谁愿意试试,我给你们机会,如果能赢我,我给你们免学费。”教官说。 第578章 新安巷,不可挑衅 这只是开始! 这是墨家巨子的宣言。 这是抽了儒家一巴掌后,还告诉对方:这只是开始,以后你要习惯不断挨巴掌。 而孙重楼看似莽撞和胡闹的一句话:儒家当死,墨家当兴,映衬着蒋庆之这句话,显得格外的锐气十足。 杨清面色惨淡,“谋划多时,一朝竟沦为笑柄。” 韩瑜双拳紧握,轻声道: 更别说那些个老头子年岁都大得很,有一个还过百岁了,走路都得拄拐棍,就算将破魂枪显化出来也承受不住破魂枪的重量,算不得战力。 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这里以外,好像也就剩北暗峡谷的另一头能有这么多草药。 这条热搜一直挂在榜首,顾斯辰不是不想撤,但点进去的网友实在是太多了,刚撤下去没多久就又会冲上来,最后顾斯辰工作室这边一咬牙花了大价钱才撤下了热搜。 简单的白衣黑裤让他穿出一种高定走秀的感觉,放置与身前的手似乎在盘动着什么,仔细一瞧,能够发现对方把玩的正是一颗颗质朴的佛珠。 “对不起各位玩家,让大家担心了,请大家放心修理,本店内绝对不会发生械斗。”冯珍珍鞠躬歉意道。 原主到死的那一刻幡然悔悟,希望能给她个机会挽回自己的错误。 她有了新住处有了新朋友,换了新的电话号码,接下来的生活她再也不要活成别人心中“应该”的样子。 这种完美并不是对方解决了新帝的问题,而是对方将自己完美摘了出去,完成了新帝的策问。 精神强化篇和延寿药这两项对年老者几乎有着致命的诱惑,也与仙庭汇聚人心以及钳制人的手段并无多少区别。 云知看着品鉴者的背影,指尖拨动着硬币,硬币与硬币的声音叮咚叮咚的,非常好听。 丧尸暴发之后就是异能者们的第一拨暴发,孙赫豪很幸运,在两天高烧之后居然觉醒了速度异能。 林峰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她给抽飞了出去,他可不是阿华,可不会当别人的舔狗。 南宫玦冷冷道,与此同时眯眼定格在棋盘的某一处,那一处很不起眼,几乎任何人都不会关注,却是黑子的唯一死穴。 怎么,莫非你以为自己把衣服脱了,他林峰就会对着你撸管不成? 七域自有“喝了合意酒,就能长久久”的说法,云御渊也自然不会免俗。 一路上,江靖宇都没有想通,他这好友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也学会贪嘴了。 云昕气呼呼地回了房后,迅速洗了个澡,就趴床上跟挽情打电话。 花和露是原汁原味的土著,她们的智商还不足以有像姬笑笑这样高度的认识,她们一时圣母,姬笑笑是能理解的。但也仅仅限于能理解了。 一路回了清梧院,云御渊把人从契约空间里头轻轻的挪了出来,放在了床上。 没有发现叶家那一家子的险恶用心就算了,竟然连身边朋友的真面目,她也没有发觉。 轿车里的车顶灯是关闭的,车子位于一个幽暗的角落,车后排也有些幽暗,秦阳才坐上车,一个娇俏的身影带着一缕熟悉的香味直接靠了过来,二话不说的翻身坐在了他的腿上,直接吻了上来。 至于雪樱,您放心,她真的没事,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还您一个漂亮的,即将突破八阶的好雪樱。”李末看着雪母的元神,说得无比诚恳真挚。 第579章 谁是过街老鼠 蒋庆之带走了五个护卫,家中留下的护卫有些捉襟见肘。 但护卫们拍着胸脯担保,哪怕对方数十人,他们依旧能击溃对手。 李恬此刻在宫中,让夏言无需担心有人潜入。 “说实话,陛下最近出宫的次数多了些。” 卢靖妃笑吟吟的看着李恬,见她小脸儿白嫩,仿佛在发光。双眸如点漆,幽幽且有神,不禁暗 在自己手下人面前,静和一向非常注重威严,楚啟哈哈一笑,大手已滑入她衣襟,握住温香一团,不断亲吻着她染上粉红的耳垂,含了那粒猫儿眼石的耳铛在口中。 所谓寻常战俘,不过就是奴隶和牲畜。能在战俘营中活两年已是运气极好,至于如何活着……恐怕没有人想知道。 “好嘞,我要看看那百里冥怎么死!”镇神魔君兴奋起来,旋即凝聚星辰神力和薛昊血脉,融合到了一处,缓缓打入到了那太虚混沌剑场域之上。 所有丹师露出吃惊的样子,都不相信自己会看错,纷纷露出不满的表情。 雪莉突然问道,东方晓心头一惊,抬头正好看到雪莉似笑非笑的眼神,慌忙移开了目光,脸色也是变得有些绯红,这样的事情让当事人发现,让他感到有些尴尬。 他的教徒军早就让谢无疾打得灰飞烟灭了,眼下只能把没经过训练过的教徒都召集起来,死马当活马医。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是朱瑙让成都府恢复了昔日天府之国的风貌,解了他心头的一桩憾事。 一郎怕给星则渊丢人,他一个中年的油腻胖子,实力、气质、长相,都不算出众,有什么资格成为神的父亲呢? 三品神境与四品神境相差虽大,但是还没达到二十对一都无法取胜的地步。 陆清漪本在徐府门前,当着徐沁儿的面上了自家的轿子,走到一个胡同口,陆清漪喊了停轿,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今日她也不会那么激动失控,以致于落个犯上的罪名。 古月手一抖,将那名大蜈蚣硬生生扯了出来,直接摔到了地面上。 我忽觉眼眶湿润,赶紧出去找医生进来给傅夜擎做检查,医生告诉我傅夜擎头颅里的血块散了的时候,我喜极而泣。 这整个球形屏障之中,那些阴兵鬼将,几乎是已经被那些黑色怨灵,全部吞噬,就只剩下,我与韩琪,还有那十大阴帅幸存。 慕晚歌没动,即使心中觉得很是困惑,可是看到席南城那一脸认真的模样,慕晚歌只是乖乖的闭上双眼。 陶笛下班回家,连做饭的心情都没有了,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自己给他准备的那份生日礼物,就觉得憋屈。最后,索性拉开衣柜把那份礼物丢进去,再也不看。 这些担忧,在看到顾老太太出现在医院,看到她对晚晚的疼爱不亚于她这个亲生母亲,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一次次的推开傅夜擎,其实都源于心里那份害怕,这世上有一种人,明明相爱,却要相互折磨着,推开又拉近,因为他们之间夹着太多东西,愈合的伤口不想再次裂开,又不想相忘于江湖,就用恨为借口相互纠缠着。 田蓉手撑在身后,轻轻靠在墙边,纯白色开衫,清凉的牛仔短裤,脚下是一双高邦白球鞋。微低着头,贝齿轻轻咬着嘴唇,虽然神色间透着疲惫,可却依然难掩美艳。 第580章 这个大明……真好 杜贺被人围住了。 里面竟有他往日的死对头,从小打到大的仇家! “显章侯,我老秦啊!” 死对头在人群中喊道:“回头喝酒,白云楼,我请客,除去宁玉之外,任由你点!” 呵呵! 杜贺冷笑,死对头急了,往前挤了挤,“还请转告长威伯,武学……回头我便把家中小子送去武学,还请他务必收 “那是为了打破世界记录而特别制作的。”突然发现,似乎自己才是这三人之中最有常识的存在。 军阵之中,将士们手中的弓弩再次张开,满天的战鼓声,让所有的将士从灵魂深处开始沸腾。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他们的体型十分庞大,都有10米以上的高度,宽度超过5米以上,身上背负的一些武器令人真是头皮发麻,所以坐着比较舒服。 换而言之,何明只需要投入你的身体内,他就能操控你的生命,作威作福了。 众将闻言都着实吃了一惊,一个个眼睛瞪得滚圆,一脸的难以置信。 却是宁萱看不过,当即厉声斥道。侮辱方逸尘,无疑比说她自己更让她气愤的。 安娜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晴儿睡得正沉,一动便感觉下身很不舒服。 斯维亚多斯拉维奇手中的战斧断裂,就用斧柄敲碎一名敌人的头盔。合身扑向另一名手持狼牙棒的敌人,两人一起滚落马下。 “你终于来了!”影曲波抬头望着神枫,脸上竟然浮现一丝笑意。 搔了搔头,准备再睡下的青稚,脚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一道稚嫩的呼声同一时间在耳边响起。 只一层高的房子,屋檐以下,都已经泡在了水里,树上,结实点儿的屋顶上,都站满坐满了人。 下章精彩内容:“哈哈!好!也只有子宏你才能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一劳永逸!”我如此一想,果然心情舒畅多了。 “吕,吕布……”颜良对于吕布还是有些惧怕的,虽然自己死拼不一定得死,不过他还不想与吕布落得个两败俱伤。远处的袁绍显然也望见了吕布,他不想自己的猛将有损,便鸣金以收兵。颜良乘机撤退,我也收兵自回。 众人边挡边撤,很是狼狈。无论装备再精良,面对如此繁杂的攻击,短短时间,也掉下去不少人了。 “大人,就是这个家伙,骂我们是长虫,而且还打落了我三片龙鳞。”青衣男子的出现似乎给了电龙无限的勇气,见三宝并未遁走,当即恶狠狠的诉说道。 无数的生命堆砌起了战争这个名词,无疑这是一个残酷的名词,极大多数的人都很难见识到战争是怎样的残酷,如今通过直播见识到了,当真实残酷的一幕映入他们眼帘的时候,造成的冲击是难以言语的。 “突破天障,超凡入道么?”穆耀阳看着窃窃私语的五家首脑,眼中寒芒一闪,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只有斩杀其中任何一人,三人的围攻之势便会瓦解,逐一击破,一个妙计渐渐浮现在了苏彦的心头。 当郝宇三两下将两个领队强者打趴下后,剩下还能动弹的人,早就做了鸟兽散,原本满心的激情和信心,瞬间都化作了恐惧和害怕,一个个逃跑时,喊的那叫一个难听。 陆笑笑看了看陈寂然,而陈寂然根本不与她对视,将目光放在了顾西西微红的脸颊上。 毕竟他叫来一大帮子人,人家也不是都傻,也怕你存着什么坏心思,所以刘三爷要是不上去探探路,估计其他人也不会上岛。 不会有美术监督被大公司挖走这种事情。也不会有跑遍半个日本,却邀请不到一位中意的音乐人这种事情。 菜籽油不像后世那样广泛种植,炒菜还没有兴起,榨油工艺还不过关,菜籽油的出油率也不高,亩产量也不高,所以想要大量收购是不可能的。 幸好体内有皮皮火,水柔柔,还有喜欢睡觉的丸子可以在路上陪自己说说话,不然光这一路走下来,人都要闷死。 肖芳辞职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顾西西,所以顾西西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要帮肖芳找工作。 现在是五月,这个季节并不是泡温泉的最佳时期,所以苏瑕他们来到这里时,环境格外清幽,和都市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的皮肤是象牙白,剔透如凝雪,能让人想象到这世上所有纯洁事物,只是这一抹白在和浓烈的大红色蕾丝裙相映时,便变成了最暧昧的节奏,令人有种想去触碰,去抢占,去掠夺的亢奋感。 不过,听着刚才牟田浩司抹黑秦汉的那些话,让他心里依然憋着一股气。 这场比赛自始至终都由max战队的强势压制,却因为打野选手bee的最后一波大龙团战时候的失误,被o战队抢下关键点的同时一波团灭,直接一举推倒了高地防御塔,反败为胜。 “等等!”像下的途中王靳突然摆手拦住了众人,众人还以为有敌人,顿时枪口直接瞄向楼梯下方。 “好大的威力……”那个少将有点感激地看向了他的长官,如果他当时真的要是硬抗的话,恐怕现在已经是尸骨无存了。 随着两人不断的接触,一股特别的感觉,越来越浓密的在心头浮现。 当初选择退役的时候,刚由青训队提上来ugh将正式接替他的位置,而ddc战队也曾邀请过他继续留下来担任教练,当时,却是被他直接拒绝了。 子弹破空如尖哨,一根水泥桩被打的碎裂,水泥珠子飞扬,落在脸上一阵刺痛。张昭头也不回的一甩右手,扣动扳机后,枪中子弹倾泻而出。他和郭荣几人跑在队伍末端,就成了敌人集火目标。 只是,越是听下去,陈勃的疑惑也越强烈:如果,男子真的很优秀,为什么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两点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