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从上皇升仙开始》 第一章 幽司使者 黄昏西下，罗正、杨琳骑马走在泥泞小路。 雨后的林道行路艰难，骏马小心翼翼前行。 不多时，二人牵扯缰绳，马匹停在路中。 罗正面色凝重，看向不远处的林边客栈，口中喃道：“今日果然赶不到驿站。” 杨琳目光闪过惧色：“未正雨落，道路难行。夜宿红林，设宴相待。罗兄，正如那位所料。” 罗正默默点头。 可转念一想，他开口道：“京城有天子帝气庇护，想来……想来此处遇不上鬼邪。” 撞鬼了！ 他二人本是入京述职的官员。五日前在一处驿站结识，因意气相投，索性便骑马同行。 前日，二人在一处客栈遇见身无分文的神秘少年。 眼见风雨交加，少年无法投宿，二人索性替那少年付了银钱。少年与二人攀谈饮酒，颇为投契。昨夜，二人歇脚时再度碰上那位少年。闲谈间，杨琳好奇询问少年去意。 其言“我乃幽司之使，此行入京打点，请上皇升仙。” 此言一出，吓得罗正、杨琳魂不附体。 没等他们反应，又听少年道：“明日，我家部下即至，两位哥哥待我甚厚，当设宴答谢。” 然后他掐指一算，对二人道：“明日未正雨落，道路难行。两位哥哥投宿红林客栈，当宴谢之。” 眼下，未时雨，客栈至，皆如少年所料。 骑马走进，见匾上“红林”二字，杨琳脸色更白。可左右不见少年，又暗松了口气。 罗正：“红林之名，我也曾听过。是乱朝时的百年老店，那少年知晓此名并不意外。许是世外隐修的仙家门下，卜算戏弄你我……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对！对！！兄长言之有理！想是刘小哥故意吓唬我等，与我们开开玩笑？此世或闻山妖野怪出没，但何曾见鬼神现世？那……那些多是乡村愚民之言罢了。” 二人彼此说话间，看到对方眼中不安。 当今世上有没有神？ 天武圣帝刘彻奉太一帝神谕，开创武道，各种神异之事便在赤县神州复苏。 要说没有神，太一神谕算什么？当年接引汉武帝刘彻飞升的天使又是什么？当今国朝上下修炼的武学神通又是什么？那一个个立在朝堂的大儒修养的浩然气又是什么？ 还有从汉朝流传至今的长生崇拜、升仙崇拜又是什么？ 只是……武帝至今已有千载，世间有山妖野怪，却从未得见幽世鬼神。 民间对鬼神的崇拜、祭祀，仅仅是一类民俗习惯。 试想阴阳分隔，哪有鬼神来到人间的说法？ 还请上皇升仙？ 上皇，太上皇。 今年二月，皇四子与皇九子掀动宫变，皇五子与长公主联手平定后，官家身心疲惫，不愿继续处理国事。册立皇五子为太子，入驻东宫。五月，皇五子继位，尊父为上皇，胞姐为镇国长公主。 眼下送上皇升仙？ 这是说，太上皇要死了吗？ “两位哥哥果真如约而来。” 白衣少年自客栈出来，笑迎二人。 看到这面色苍白的少年，两人心肝又是一阵颤抖。 可这少年来历诡异，前两次交流更能指点二人的武道修为，足以证明此人不凡。 二人不敢得罪，只能僵硬着身子，将马牵给一旁的店小二，随少年入内。 角落处，已有一桌准备多时的宴席。 三人坐定，少年招待二人饮宴。 三巡后，罗正醉意朦胧，忽闻身边异动。却见一只通体黑羽，泛着幽光的乌鸦正站在自己背后慢慢走动。 下意识间，炙热内劲运转。 没等他出手，少年伸手一拂，将他的内力压下。 手一招，乌鸦落于少年肩头。 “鸦为冥使，乃我部众。让两位兄长见笑了。” 杨琳盯着乌鸦，又看这个自称“刘姓”的少年，忽问。 “御鸦之术为临川刘家秘传。小兄弟莫不是季伯公一脉？” “刘义庆？” 少年哂然一笑。 “曾阅其书，神交已久，却无缘得见，亦非其后。”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可是我当年考试试卷的常客了。 少年轻抚鸦羽，继续胡扯。 “季伯公与幽司有缘，生前便可观神通鬼，日行人间，梦见幽冥，常谒炎刘诸帝。他家的御鸦之术，便是幽司所赐。乌鸦报喜，乃幽司福祸之鸟。我辈自幽冥而来，皆要借‘鸦羽’为衣，以蔽日光。” 他清楚，当今这个世界与前世有诸多相似之处。而历史的拐点出现在汉武帝时期。 天知道汉武帝从哪里搞来“太一神”的符诏，硬生生玩了一场“道法显世”。不仅他本人飞升，连带卫青、霍去病一大群人飞升。 而对未来更大的变动在于太子顺利继位。 没有戾太子之乱，间接让后面的汉宣帝有了一个更好开局。霍光真就成了一代贤臣，连霍家也得以安存。 这一历史大变，继而对未来造成莫大影响。才有了千年之后，几乎面目全非的当下。虽然有一些历史名人照样出生，但王朝时代早已大不相同。 更有神通武道、长生仙术……可以说，这正是汉武帝梦寐以求的长生世界。 见少年越扯越远，杨琳轻咳一声，然后道：“兄台既是幽司之神，可曾见过我家先人？” “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少年突然念了一句，然后笑道，“四知先生品行高洁，颇得光武大帝赞誉，常奉帝驾。我见得不多。倒是你那多嘴长舌的旁祖，我来人间前，正见他恶了幽主，被挂在鬼门关上吊着抽。” 杨琳乃弘农杨氏后人。虽然三兴炎刘后，又遭逢一场神州大乱。可这千年世家依旧挺了过来。 杨琳听少年之言，默默不语。 “怎么，杨家哥哥不信幽司之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非先圣真意，”少年摇头道，“阴阳相隔，各行其道，各司其职。彼此相侵，方为乱也。”
“依贤弟所言，尔等入阳世请上皇升仙，不为乱？” “武帝飞升已有千年，世间有武道、儒法、仙术三传。仙武两家或有飞升之说，但千年以来又有几人？人王虽长，却免不了生老病死。我等来人间请上皇升仙，合乎阴阳轮转，天命所归。昔年炎刘诸帝，不也一一请来升仙，在幽世继续逍遥？” 罗正面色微动，忽问：“三汉诸帝有治天下之功，当今上皇私德败坏，窃取社稷，如何往幽冥升仙？” 杨琳脸色剧变，万万想不到罗正敢如此质疑。 此言传出去，你不要命了？ 少年略做沉默，方答道：“罗家哥哥似乎还是不信？也罢，今夜戌时三刻，可在林边等我。我带你们往宫内一观。” 杨琳被这二人吓得说不出话。 他一脸惧色：“皇宫重地，岂可随意来去？” “京城有天子气庇护，我等阴使鲜少往来。但自六年前焚宫后，天子气动荡，山野精怪、幽冥诸神皆可往来。” 提及宫中起火，罗杨二人神色更变。 这是国朝最大禁忌。 东汉末年，诸葛武侯逆天改命，季汉一统天下，再续刘家二百年天下。之后炎刘衰落，天下大乱。又有域外天魔入侵，民不聊生。 悠悠数百年乱世后，前朝赵氏统一河山，安定黎民。却不料三代而亡。更可笑的便是六年前少帝因宫中一场大火而死。赵氏大宗绝嗣，其外祖吴国公强逼女儿立自己为帝，然后把自己的女儿从太后封为长公主。 六年，才仅仅过去六年。 可以说天下为官者，大多都是少帝时期走过来的人，罗杨也不例外。 杨琳听闻帝气动荡，和当年那场大火有关，震惊愤怒之余，也有几分暗暗窃喜。 活该！谁让你们老董家不当人？ 当爹的，还能把女儿从太后之位赶下来？ 这就是报应！ 但常年的君子道德又让他暗暗羞愧。 如今董氏为天下主，关乎社稷兴衰，自己岂能这般幸灾乐祸？ 应该设法谏言，让董氏坐稳江山，安定百姓才是第一关要。 他胡思乱想间，少年慢悠悠继续说：“我这几日布置，将宫内帝气进一步压制，以迎大将军降临宫廷。两位哥哥无须担心，我自有手段带你们来去。” 彼时，窗外响起一声鸦啼。 少年抬头道：“我家部下请我回去。两位哥哥，晚上见。” 白色羽毛飘扬，少年旋即消失。 朦胧间，二人看到他化作一只白色乌鸦。 杨琳额头冒汗，控制不住体内真气乱行。 他看向同样惊骇的罗正：“罗兄，你……你意下如何？” 窗外，不知何时已有三只黑鸦在盯着他们瞧。 罗正没敢多言，只道：“既来之，则安之。” …… 少年离开客栈，“化鸦符”效力消失，他随后贴上一道“神行符”。脚下裹着飘渺云光，迅速来到百里外的一处荒坡。 一位儒服书生正在篝火边静候。 看到少年赶来，青年连忙起身迎接。 “他们信了吗？” “将信将疑，只要晚上领他们去宫里走一遭，不信也要信了。” 诸葛虹看着面色疲惫苍白的少年，叹气道：“只是报复那老贼，我来操持便是，你何必非要亲自来？更弄出这诸多事情，冒充幽司使者？” “不亲眼看一看那位的下场，我可不甘心。” “那——他二人可曾认出你？” “昔年在宫中，他们只见过我一面。而当年我不过八岁稚童……他们能记得什么？” 看着将满十八岁的少年，诸葛虹又是一声长叹。 是啊，他们这些前朝余孽，又有多少人记得呢？ 六年前的那场火，他们这些锦衣华服的人上人，变成抱头鼠窜、难显真身的逃亡者。 “咳咳……” 少年一时气不上来，连咳几声。 见青年一脸惊慌，他主动摆手：“虹哥儿放心，我无碍。就是今日动用符箓过多，有些疲累。” 诸葛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将水袋递去。 就着水，少年从怀中取出一瓶丹丸，连服三枚。 气色立刻好了一些。 诸葛虹沉吟：“太一神符，我会设法拿回来。至于幽世……” “尽人事吧。”坐在篝火边，看着自己左臂上的黑线，少年怅然一叹。 真是丢脸啊。 在这风云际会之时尚未弄出什么成就，便要落得寿命终了的下场。 九岁时，他和几个小伙伴在宫内被人下毒。虽得药王孙思邈炼灵丹救治，却因毒素极烈，只能延命九载。 其生辰在腊月，中毒在转年后的三月季春。所以，待几月后过完生辰，再转来年春日，便是毒发暴毙之时。 他不想死，自然要想方设法给自己活命。 但当时在宫中，倾国之力救治，尚无法解除自己身上的毒，更遑论此刻流难民间？ 师伯当时有言：欲解此毒，需成仙业，以自身仙果炼化域外奇毒。 可问题是：奇毒缠身之际，他体内经脉全部堵死，根本无法修行。只能学一些北辰宫的普通吐纳法。 无法修行，自然解毒无望。 因此，他想起一个迂回之法。 效仿昔年汉武帝以“太一符诏”开“道法显圣”之世。我如借此符诏，开辟幽世，确立神话时代。 哪怕我死了，魂归幽世，再依仗“建立幽世”的大功德。 幽主、冥帝的尊位，总能拿一个吧？ 这也是他大费周章，非要诸葛虹与他一起装神弄鬼的缘由。 他需要把“阴司、鬼神”的情报信息，种在人心之间。让众生相信阴司确实存在，并为日后幽世显圣，神话时代做准备。 这——关乎他的死后未来。 第二章 夜行神都 戌时，罗正、杨琳反复考虑后，还是前来一探究竟。 篝火旁，诸葛虹突然抬头，观望远方开始行动的两道武罡气柱。 武道修行至一定境界，自身气血便如狼烟一般，在头顶袅袅升腾。 “他们来了，神幡给我。” 少年迅速从腰间青囊袋掏出一面银幡。 诸葛虹轻拂仙宝，缕缕迷幻赤气自幡面腾起。 “去！” 罗杨前往的林边口，蓦然腾起阵阵白雾。 随后金光在诸葛虹二人脚下亮起，以土遁之术来到林边。 轻轻一抖神幡，远方尚未靠近的罗正、杨琳立时被幻术所摄。 “小心些，别让他们破了幻术。” “他们？两个刚刚窥见‘神意’的武者……”诸葛虹摇晃旗幡，以仙宝玄妙在二人眼前幻化另一幕场景。 幻境中，罗杨二人见少年携一众鸦使静候，并邀二人一同坐在巨型冥鸦背部，飞向神都…… 而在幻境之外，二人呆呆站在诸葛虹二人跟前，神智全无。 “快些行动吧。” 二人对神幡的效用完全不担心。这神幡是他们从宫里逃出来时，携带的七仙宝之一。名曰阴月幻天幡，是汉宫传下来的古宝。 据传，幡面所用锦帛乃赵后飞燕所披，以秘术祭炼多年，能迷惑众生。后来太平教主偶得此物，撰秘文二千四百，炼成仙宝。有迷惑人王，扰动皇朝气数之妙。 赵氏重定河山时，此宝收入宫廷。 据前朝宫廷研究，真人、宗师被全力运转的神幡迷惑，也会成为浑浑噩噩的傀儡。 诸葛虹驱使罗杨二人，随自己二人潜入护城河。 自水底潜入一方秘库，然后进入神都。 这处秘库乃前朝赵氏为后世子孙所建武库。若赵氏江山出现危机，后人可通过武库内的秘宝东山再起。当年诸葛虹等人自神都逃离，便是从武库密道走的。 重回神都，二人与接应的探子汇合，坐马车直奔北宫门。 自然，罗杨两个傀儡也在车内。 望着两个呆滞的傀儡，诸葛虹暗暗摇头。 他原本不同意表弟的计划，不愿带两个累赘同行。可架不住表弟反复劝说，并声明此事与他生死道途有莫大干系，所以诸葛虹不得不退让。 一路畅通无阻，守门之人仿佛没有察觉这行人，任由马车入金阙，闯明宫，直奔上皇所在的上阳宫。 打量和数年前几乎没有多少变化的宫廷旧貌，两位少年神情颇为复杂。 “早些办事吧。” 二人带上面具，下马车与上阳宫守卫汇合。 “大公子。” 守宫将领出来迎接，打量这俩带着獬豸、麒麟面具的少年。 他暗暗思忖，这左边的，隐隐站在靠前位置的，应该就是诸葛家大公子吧？那么右边的……莫非是林家的公子？ 他拱手道：“奉太后陛下谕，特来接应。大公子，速速将事办了吧。” 前朝赵氏继承汉统，太后、皇后亦可称“陛下”。 董氏窃取社稷后，曾经的太后陛下贬为长公主。但前朝势力并未完全驱逐出朝堂，仍有诸多忠义之士心向前朝。 长公主甚至能凭借前朝势力，帮助自己的胞弟击败其他竞争者。眼下，上阳宫守卫也全数被她掌控。 其目的只有一个，帮儿子和夫家报仇。 诸葛虹看向身边表弟：“一起去？” 少年默默摇头：“兄长去吧，那位……我不愿见。” 诸葛虹将神幡递给他，与守宫将领一并前往仙居殿。 少年接过神幡，轻轻一晃，罗杨二人从马车下来。 他们的脑海中，幻境演绎另一幕场景。 …… 二人骑乘冥鸦，随少年来到洛阳城下。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玄甲将士。 他们手持利刃，银光闪耀，内劲罡气连成一片。又有滚滚阴气呼啸，彰显与人间军队的不同。 只是看到那些铠甲的样式，罗正倒吸一口气。 神武军团，赵太祖麾下精锐。 这是一支已经在国朝绝迹的军团，共三万人，统统是元身境武者。天下初平后，这只军团便已解散大半，诸多受伤武者领封归家。尊赵太祖意，神武军团不补充兵员。只待全员解甲，以昭天下太平。 这是独属于赵氏的大军。 为何……为何会出现在此？ 难道……难道他们真的是鬼？ 突然，他肩膀一疼，扭头看到同样惊悚的杨琳。 “神武天军，斗宿六部。” 罗正心中一沉，差点站不稳。 神武军团，仿玄武七宿而来，共有七只军队。当年的斗宿是太祖亲军，后来镇守皇宫，也是军团保留到最后的老兵。到二代太宗时，才将这部分老人解甲归家。 而在六年前，少帝焚宫而亡后。这些老人再度穿上铠甲，为赵氏而战。最终全数焚死在管南山下。 而眼下出现于此，还真可能是鬼！ 那么请上皇升仙的，不就是赵太祖吗？ “报应，真是报应来了！” 二人心头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什么请上皇去幽冥地界享福，这分明是赵太祖在地下不满董贼，派遣老部下上来找亲家公算账啊！ 少年在一侧笑道：“大将军要来了，两位且随我行事，莫要冲撞了。” 大将军？ 罗正心中一突：难道这所指的大将军，是当年追随太祖爷的飞将军黄恺？ 接下来，二人看到一位魁梧大汉现身。 然后大将军派人过来询问两个生者为何而来。 在少年恳求、周旋下，大将军容许二人同行。 城门开，大军浩浩荡荡入内，然后进入皇宫，来到上阳宫前。 看着上阳宫景，二人虽在幻境之中，魂魄也吓得瑟瑟发抖。 真的，这里真是上阳宫，跟他们记忆中的上阳宫相似。而那些细微变化之处，应该就是上皇避居于此后，进行的修缮。
见二人再无怀疑，于幻境中旁观鬼军处刑“上皇”，捉其魂魄离去，少年满意一笑。 之所以冒险把二人带来，而不是随随便便塞一段幻术记忆。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不了解当今上阳宫环境，不敢贸然施展幻术。 如今真正走过来，在上阳宫环境下，才方便将幻境投影显化。 …… 二人呆呆立在身畔。 少年静候宫内战斗。 五位宗师大打出手，但一切气机、余波都被诸葛虹以阵法束缚。 到底是武侯后人，阵法自是其家传长项。 而之所以需要诸葛虹亲自来，很大程度也是为了他的阵法造诣。 半个时辰后，殿内战斗结束。 很快，宫人们开始擦拭殿内血迹，将这场宫中惊变的痕迹全部扫清。 看着一个个大木箱被装上车，诸葛虹走到少年身边。 “你在这边等着，我去太一楼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诸葛虹摇头：“犯不上。去的人多了，反而招摇。” 太一楼是皇城重地，里面供奉汉武帝得授的“天帝符诏”。 他们此行的最重要目的，就是将“太一符诏”拿走。 见表弟担忧，诸葛虹故作轻松。 “放心，眼下宫里可没几件仙宝了。而我手中有三件仙宝傍身，出不了事。” 武帝思慕长生，寻求仙法。可终其一生，仙道未显于大汉，只有一些零星秘术配合武学流传。后来东汉时，才有异人以秘术窥道，创出金丹道法。而最有名的金丹真人，当属逆天改命，延寿一世的诸葛武侯。 仙宝，是唯有得道真人才能制作，且需大量心血才能制作的宝物。 纵观千年岁月，仙宝屈指可数。 前朝平定乱世，举国之力收集天下奇珍，才只有十余件仙宝。其中部分赐给各皇族、世家，用以镇压天下。剩下七宝在六年前被他们一行带出宫。 眼下董氏莫说皇宫没有仙宝坐镇，便是把家底翻个儿，再去各家借，也顶多凑出三五件。 “更何况，赤霄剑也在我手。打不过，总能逃跑。你待会儿注意阴月神幡内的灵力。若是我注入的灵力耗尽，你马上带人从洛水离开。” 说完，诸葛虹轻功一纵，向远处飘去。 守宫将领裴柯见面具少年独自站在马车队伍边上，也不好上去打扰。 他是诸葛家提拔起来的将领，跟林家可不熟。 忽然，他看到一个身披铠甲的金瓜武士悄摸摸凑过去，抽出佩剑作势要劈砍少年。 裴柯差点骂出声：该死的孽子！ “林三公子，小心！”他抽出佩剑，迅速投过去。 少年察觉脑后罡风，却不慌不忙，更不曾闪躲，只是把一道符箓扣在掌心。 那道罡风在即将靠近时，突然停顿。 反倒是裴柯的佩剑摔在地上，惹来马车周围武士们的警觉，纷纷抽出武器围在少年跟前。不少人更是将诸葛弩对准金瓜武士裴冉。 就连两位筋疲力竭的武道宗师也反应过来，差点出手杀人。可看到是裴冉后，二宗师露出嫌弃神色，再度坐下来疗养。 董老贼到底坐天下六年，身边护卫十分难缠。他二人花费大力气，才将那俩对手拿下。 裴冉遥遥对两位宗师行礼后，不慌不忙打量少年身边的武士。 少年挥手，让众人散开，只留裴冉与自己说话。 “这些人反应不错，年纪也不大——是你们这几年培养的？你们打算再建神武军？” 诸葛虹早在半月之前，就把五百个元身境武者送过来准备。 这五百第二境武者，也是他们这六年养出来的大半家底了。 不等少年回答，裴冉将五叔的佩剑捡起，发问:“你们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看着那张充斥桀骜戾气的俊美脸庞，少年心下暗叹：也是一个苦命人啊。 六年前那场宫变，裴冉父母、祖父母全数死亡，裴家也受到重创。 “若是多留几日，不如跟我去找那个玩意算算账，为陛下报仇！” 少帝年幼时，太后担心儿子孤独，常将各王公将军的孩子召入宫中陪伴。随着长大，少帝这些玩伴的数量也逐步减少。 裴冉是最后剩下的六人之一。 后来其修行有成，回家闭关。等半年后出来，惊闻宫中大火，家中剧变。 而彼时，留下少帝身边的伴读共有四人。 一个是诸葛虹，一个是林府三公子，一个是太后收养的孤儿，而最后一个也是当今活得最为逍遥自在，神都城里风头正盛的三公子之一。 诸葛家和林家因为和前朝赵氏关系紧密，如今被董氏屡屡打压。可剩下那一家，非但没有受到打压，反而更进一步，成为国朝的顶级世家。 再联想少帝焚火当夜，四个陪读唯有那一家的孩子请病假。 自然惹来诸多揣测，裴冉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平日多番寻衅报复，对方不知是有愧，还是脸皮厚，全然不理会裴冉邀战。 少年看着一心为少帝、为家族报仇的裴冉，心下苦笑。 没等他开口劝说，裴柯急火火冲过来，一巴掌把侄儿打倒。 “孽障！什么时候还敢胡闹！” 遵太后陛下命，在伪帝眼皮底下对董老贼下手，本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万一闹出什么动静，那真就是计划提前，双方直接火拼了。 面对五叔发火，裴冉也不敢反抗，任由他锤。 反正自己穿着铠甲呢！ “五叔，您轻点吧。我担心您手疼。” 裴柯脸色更黑，下手更狠。 少年见状，忙出言劝说，裴柯方气呼呼收手。 “孽障，好好陪三公子说话，讲一讲神都事。其他的，不要多言！” 寻人报复？ 真当伪帝那边都是傻子吗？ 嘶—— 拳头有点疼啊。该死，不该把传家金甲这么早给他。都快打不动了。 第三章 开幽冥世 裴冉悻悻然爬起来，与少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神都这些年见闻。 少年等人虽逃离神都，但却也一直关注。对这边诸多了然于心，说了一会二人便扯到裴冉的修行上。 “我看你刚才出手，似乎也要触及神意了？” 当今传承的天武七境为养气、元身、灵府、神意、吞云、飞天、法象。 养气、元身，被视作后天武者。也是诸多武者一辈子的极限。仅元身一步，便可细化为炼皮肉、易筋脉、洗髓骨三步骤。唯有皮、肉、筋、脉、髓、骨全数洗练完成，才能跨入先天之境。仅这一步所消耗的资源，便难倒诸多寒门。唯有天才或大家族，才能让家族后辈轻松完成。 裴冉不仅是大家族出身，更是武道天才。早在十一岁时，就完成元身修行。回去闭关突破，暂时停了陪读之职。可等他出关，少帝已焚，社稷易主…… 而现如今他苦修多年，已经完成灵府之境。 “我对神意境有些理解，但还没有真正突破——我修炼的《东极天正功》，和外面流传的，似乎有些区别。当然，我寻思着……似乎也能突破。可冥冥中有种预感，眼下突破会有些问题。” 闻言，少年颇为惊讶地打量裴冉。 “你的武道直觉倒是不错。宫里的《东极天正功》是汉庭传承，比外界传续更加完善。而因为某些缘故，宫里的武功心法都用密文撰写，且刻意残缺页数。你当年得赏，传下《东极天正功》的前八重心法，可修炼到灵府之境，参悟先天之道。更后面的心法，本应该是突破之后回宫继续修行，但是……” 当年那场火，不仅葬送赵氏江山，也将裴冉的武学之路彻底断送。 他是万万不肯向董贼低头的。因此，他宁可跑去找外界流传的《东极天正功》，也不肯再谋划宫里那本。 少年低声背诵口诀，裴冉心中一动，赶忙努力记下。 “等等，你慢点，我怕记错……” 少年反复背诵三遍第九重心法，裴冉才勉强记下来。 “第九重心法也是灵府境，但却是更加高深的心法，若你未来想要有大成就，必须把第九重仔细修炼。至于后面的神意、吞云六重心法……回头让兄长给你。” 宫廷为笼络天下武者，将诸多武学功法化为正、简、速、繁等诸多版本。 其他版本也能修行、突破，但突破后的成就大多不如最核心正统的那一版。各路武者为追求武道极致，自然要向天家效力。 “那成，赶明儿我就去请教他——话说，你们真不考虑多留几日？咱们可以设法去找那个混账报仇——当年，我就看那厮不顺眼了。” 少帝的陪读团人数众多，自然也有一个个小团体。 诸葛虹与林越，因为母亲俱是赵氏公主，是少帝的表兄弟，关系最佳、地位最高。 裴冉和其他几个喜欢修武的，与林越关系都不错。此外便是常温那边几个喜欢修习儒学的公子哥。 “你若能说服兄长，我自然没意见。” 眼见远处出现诸葛虹身影，少年赶忙迎上去。 诸葛虹衣衫略显凌乱，赶回来后急匆匆把一个锦盒塞给少年。 “你快看看。” 少年顾不得看锦盒，打量诸葛虹衣袍上的血迹，不觉大惊：“你受伤了？” “无碍。在太一楼撞上一个人，已经解决。” 裴柯见诸葛虹受伤，更加担忧。 诸葛虹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吩咐少年去马车里面检查锦盒。 少年依言上车，快速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道长约七寸，质近金玉的神符。通体散发一种玄妙气息。符箓周边有云篆雷箓，箓中有金乌玉兔、龙凤龟麟等祥瑞。 太一符诏，昔武帝自泰山所得，引天地元气异变，仙武之道由此而昌。 轻轻抚摸符诏，少年坚定心志，取腰间短匕划破手指。伤口处缓缓冒出一丝丝精元，凝聚为精血。 精血与一般血液不同，乃血中精华，诸秘法驱使之媒介。 一滴、两滴、三滴。 当第三滴精血滴落符诏，太一神符骤然亮起白光。亏得马车四面封死，才避免光华外射。 取出早前准备的祷文，少年深吸一口气，陈声诵读。 “道成阴阳，清浊两判。天生九霄，地成九幽……幽冥之间，藏灵纳魄，阴司乃开……” 祷文一字一句，清晰吟诵。 待最后一句“兹望幽门，自此而开”时，忽有一阵阴风升腾。 瞬间充斥马车内，旋即冲开窗门，铺满皇宫。可待所有人反应之前，又迅速消失不见。 自这一刻，冥冥之中天机变化。 太乙山落坠镇石，蓬莱阁水漫三山。赤龙山逃亡四凶，葛仙派遗丢宝卷。青岳府翻倒金炉，玄女宫火烧鸾幔。界垂边天雷骤响，五魔头惊起寒颤。南疆域战鼓动霄，九大妖举旗揭竿。黄河底太平断锁，搅动石人天下反…… 但那等异变，眼下众人却无所知。 少年与车门前的诸葛虹相顾而望。 “可成了吗？” 少年摇头。 “幽司之事如何能知？怕是唯有死后，才可见分晓了。” 诸葛虹无奈：“那今朝之时，到此而止？” 看着另一边，帮忙检查木牛和木箱的裴家叔侄，少年默默点头。 目光看向最后一个木箱，神情略有些怅然。 “此地不便久留，我们分头离去，家里见。” 说完，少年把神幡还给诸葛虹，招呼马夫驾车离开。就连罗正等人也不顾了。 “公子？”武士们看向诸葛虹，他低声道。 “去两个人跟着他，他应该去林府了。” 诸葛虹挥动神幡，驱使罗正、杨琳随大部队，一起离开。 …… 林家，曾经亦是与诸葛家一并辉煌，迎娶公主的功勋人家。 随着六年前那场大火，与赵氏同休戚的林家随之没落。据传，曾经与少帝同居同住的伴读，林家三公子早早被林家家主送去世外北辰宫修行，以避免家族大祸。也有说法，在数年前林家三公子便已病逝。 碍于董氏江山传承赵氏帝统，明面上是外孙一家死亡，无人管理天下，外祖父才勉为其难继承社稷。因此对许多前朝重臣，董氏不方便追究，并且要在明面上给予优待，以彰显自家“得国之正”。
林家没落不久，便三房分家。二爷领着自家家眷离去，反得董氏看重，四皇子青睐。当然，眼下四皇子在数月前因谋逆而死，新帝也成了太上皇。林家二爷的好日子，也快到头。 少年驱车而来，见门可罗雀，早已破败的林家老宅，不免唏嘘。 “林铮——” 少年念叨着林家二爷的本名，眼中涌现杀机。 当年宫变，林家本是赵氏心腹，却架不住这畜生投靠董贼，生生把自家给坑了！ 放贼进来的，一个是林家老二看守的西城门，还有一个便是南宫将军镇守的北城门。 其结果，便是林越父母和裴冉父母一般，都死在那一场大乱中。 “哼，没关系。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爷，你快看！” 马夫忽然开口，少年打开窗户，悄悄往外看。 林家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精美的马车。 少年脸色立刻变了。 马夫是前朝神武军退伍老兵，忠心耿耿，他神情激动道：“爷，太后陛下的车马在此，我们……” “不必去了。” 少年推门下车，静静凝视林府。 许久后。 他对那个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招呼马夫驾车离开。 马夫也清楚当下处境，只是看着亲人不能相见，不免有些叹惋。 …… 林府。 董瑶与林家家主对坐，二人神情静默。 “陛下，我家二子之事，可否请您开恩？” “燕公，林家老二干的事，是朕能原谅的吗？当年他私开宫门，惹来董老四的贼军杀入皇城，才导致那场大火。燕公若要求情，不如去问问那场大火的当事人？问问你儿子、儿媳，问问你孙儿肯不肯应？” 林家家主沉默不语。 “燕公，”董瑶语气稍稍缓和，“朕敬你是长辈，在这场‘董贼窃国’的大祸中，你我都是受害者。你当知，那场宫变的后果是什么？六年了，原本统一的天下重新分裂，国朝元气大损。武道大宗师都在六年前火拼没了！董家有罪，不仅罪在你我两家，更罪在千秋万代，祸害万世社稷！朕虽为董家女儿，也不会宽容其恶。” 尤其是董老四，那个异母兄长更让董瑶厌恶不已。 数月前联手胞弟弄死他，断绝他成为太子的希望，董瑶仍不满足。 他要死！ 他那一脉的妻妾子女，连同门人食客统统都要死！ 若不如此，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燕公——你家二子与董老四关系亲密。若是他家有什么余孽，妄图求林家庇护，希望燕公能明晓是非，顺应正道。” 家主苦笑拱手。 “当然，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林家老二的罪，只在他一人。他的妻儿可以保全……毕竟，总不能让燕公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到自己大儿子和儿媳因为六年前那件事而死，林家家主一时间悲上心头。 家族勾心斗角，二子为夺取家主之位，不惜害死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绝大房一脉。 作为父亲，看着手足相残，心情岂能好了？ …… 借“赵氏宝库”密道来到郊外，依早前安排路线，连夜返还藏玉山庄。 少年再度恢复当下的名讳“杨玉”，为藏玉山庄主人。 藏玉山庄作为他们这些逃难遗民的大本营，却并非他们所建。而是“杨玉”父亲，担心自家因战乱灭门，特意留下的后手。 其父亡前仔细交代。天知，地知，唯父子自知。便是一手将杨玉养大的母亲，也不知晓这座山庄所在。杨玉后来逃出皇宫，想起此处山庄，领诸葛虹等人在此落脚。 “庄主回来了？” 邬碧秀见马车停靠，连忙从庄子出来迎接。 杨玉下车，随口问：“这几日，家里可有事？” “一切如常。” 藏玉山庄有两部分人。 一类是杨玉父亲留下打理的老人，多为聋哑人。只有几个正常人管事清楚“杨家”身份，且为杨父心腹。 另一类便是杨玉、诸葛虹这般的前朝落难者。邬碧秀也是此类，其父本是皇宫禁军的一个小统领，祖父乃神武军出身。六年前，因那场大火而家变。杨玉后来便带他家一并逃难至山庄。 原本，杨玉打算让邬碧秀扮作自己妻子家那边的表妹。但她却不肯喧宾夺主，选择扮作女婢，帮杨玉打理山庄。 邬碧秀随杨玉进门，马上招呼两个女婢过来帮忙沐浴更衣。 “行了，我自己来。你去准备准备，过会儿表哥他们也该回来了。” 诸葛虹当前的假身份，是这座山庄的管家。 邬碧秀应声而去，为诸葛虹等人准备吃食。 等一切忙完后，得知杨玉已洗漱完毕，在书房休息，便捧着食盘走来。 悄悄推开门，看到杨玉正躺在白玉榻安小憩。只是他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苦呻吟，看得邬碧秀揪心不已。 隐约能看到，袍下黑紫毒线已至小臂。 作为心腹，也是一同逃难之人，邬碧秀清楚杨玉的身体状况。 当日毒入五脏，无法彻底根除。自杨玉心口蔓出一条毒线。延至左臂，向手掌逼近。 如果毒线入掌心，则当日必死！ 这几年间，邬碧秀亲眼看着毒线从肩头向下，目前已过臂肘，来到小臂，距离手腕只差一寸。 而她更清楚，在这域外奇毒之下苟活，每逢子午之时，杨玉都要承受莫大痛楚。哪怕用丹药减缓，也只是将剧痛延后，下次一并爆发，会更加难受。 这几日杨玉忙着操持“上皇升仙”，以汤药丹丸压制毒性，眼下便是还债的时候。 邬碧秀忧心忡忡，托着食盘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最后，只是默默离去。 第四章 武侯后人 待诸葛虹赶回，天色已过未时。 杨玉忍过痛楚，换掉浸满汗水的深衣，重新穿上一身净服坐在白玉榻读史。 诸葛虹推门进来，他将《春秋》缓置膝上，笑问： “事情善后完了？” “咱们的事都做了，接下来便看神都那边。” 扫过书房，博古架摆着戚夫人的鼓瑟，拳夫人的玉钩。墙上是宣帝曾经的佩剑，书桌上的小杯是武帝饮露所用……书房里的诸多陈设，俱是杨父所留。据说，其厌烦朝政战事，心下抑郁时便化名“杨辰”在这座山庄小住。 而眼下，架上又多一件宝贝。 诸葛虹看到那个盒子，顿时无语。 “太一符诏，你就这么明晃晃摆在这？” “不然呢？总不能我建一座兆星楼，将这玩意供起来吧？” 杨玉不以为意：“据我家研究，在这玩意上面篆刻天道法则，也是需要消耗灵力的。如果昨夜我成功了，此物灵力损耗，与凡物无异。旁人夺走也是废物一块。若是没成功，显然是我不会用。那天底下也没人能用，对大家都一样的废物，不值得保护。” 在他昨夜撰写幽冥法则后，太一符诏便已失去价值。 诸葛虹默默摇头。 他清楚自家表弟对身外之物看得淡。可“太一符诏”作为开“仙武盛世”的关键，被视作天下兴衰的权柄象征，岂是等闲？ 此符与和氏璧、赤霄剑一起，视作国朝正溯的传承至宝。 和氏璧自不用说，秦汉象征的皇权圣物。武帝开仙武盛世后，这件社稷神器更多出一份玄妙气运，灵异无比。 赤霄剑为汉高祖之剑。武帝开盛世，诸葛武侯三兴炎刘，使六百年大汉江山深入人心。汉庭至宝神剑，自然被视作国祚象征。 剑饰彩珠华玉、刃如霜雪，剑身镌刻“赤霄”二字。眼下是诸葛虹佩剑，借此剑高举反董大旗，聚拢前朝遗民人心。 得三宝者，得天下，也是武帝定下的法统。 据说，赵太祖当年斩杀域外魔神，便是一手玉玺、一手神剑，胸前挂着太一符诏。 而眼下，三件重宝已全数落在杨玉、诸葛虹等人手中。 和氏璧是他们逃出宫时带出来的，赤霄剑在当年被太后藏起，后来转交他们。眼下太一符诏也入手，也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否则诸葛虹真敢振臂一呼，聚拢各方势力把董氏重新推翻，再立赵家天下。 “这东西你不在意，也不能这样放着——赶明儿我要去村子，直接埋在那边吧。” 杨玉等人这几年也不是一味躲藏。 诸葛虹运作下，他们建立隐秘村落收容前朝忠义之后。杨玉父亲留下的那几位管事，目前正在那边帮忙打理经营。 “你随意。” 杨玉伸了个懒腰，大咧咧躺在白玉榻上，丝丝凉意流转四肢百骸。 道法显世之前，那什么百年人参、千年灵芝都是笑话。可在那之后，天地元气大变，诸多年岁久远的草木、金石皆显灵异。他身下的白玉榻，是千年寒玉雕琢，曾经汉庭御用之物。 诸葛虹皱了皱眉，没有多言什么。 他不喜欢这张榻。 据说，这是当年汉帝刘辩登基时，下面人进献的修炼至宝。等闲人躺在榻上，便可自动运转内力。只是杨玉体内奇毒凶险，哪怕他在榻上苦苦运功。那点内力也会被剧毒镇压，根本无法修行。 而因刘辩十八岁被毒害，处境颇有相似之处，他的御榻被诸葛虹等人视作不吉。 但杨玉自己对这张白玉榻十分喜爱。常对众人言：“我若命终十八岁时，也是天命如此，何须避讳？” 眼下越发接近杨玉十八岁生辰，诸葛虹越看越晦气，索性扭过头去。 “我去村子，你有什么要嘱咐的？我一起办了？” “我没什么事。皇宫事了，太一符诏拿到，死前没什么遗憾。” 中毒头几年，他还会恐惧、担忧，极力挣扎着求生。 但妻儿死在眼前，杨玉越发有脱俗出世之念。 对死亡十分从容。 要不是还有一些琐事挂念，他怕是早就寻一处地界隐居避世。 “你能撒手离开，可我们这些人呢？还有神都那边，你家……骨血之亲又如何作想？” “所以才有今日之事。上皇升仙，哪怕神都秘而不发，也足以引得朝廷动荡。没心思寻找你的下落，也不会牵连老国公。” 和杨玉、邬碧秀等人不同，诸葛虹是明面跳反，朝廷、两赵王府皆知的赵氏保皇派领袖。手持赤霄剑，时不时就在外头露面闹一下。 正因为他的奔走，才让不少前朝故人看到希望。明面上对董氏虚与委蛇，暗里帮助诸葛虹培植力量。并将各方忠义遗孤送来。 对此，董氏十分反感，却又无可奈何。 且不论诸葛家随前朝而兴，朝内大半官员俱是诸葛老先生提拔。单论诸葛家和董家的关系，也不好轻动。老国公有一子二女，儿子迎娶赵氏的大公主，女儿分别嫁给董氏和临川王府。
诸葛虹的娘，是少帝姑姑，秦国长公主。 他的大姑姑是当今董贼一系七王爷的正妃。 他的小姑姑是赵氏临川王的母亲。如今另一家明面当初“讨伐董贼，维护正统”的临川王，是诸葛虹的另一位表弟。 如果再算上，诸葛虹爷爷、奶奶辈的亲戚关系，可以牵扯神都里面的诸多世家。 正因为诸葛家牵扯甚广，董家迟迟不敢下手。 灭诸葛家九族，怕是要将神都世家清理大半。 何况，当年诸葛虹第一次正面打出反董旗号后，老国公轻飘飘弄出一个“吾孙出世修行，反贼乃旁人假扮”就把董氏一群人的嘴堵住。 明眼人都不信。 但当时董氏根基未稳，无力清算所有前朝功勋人家，只能默许诸葛家之举。 只是诸葛老先生这种借口用不了几次。上皇能因为战友情，顾念几十年交情不对他下手。但新皇登基呢？ 待董家厘清神都，真正坐稳江山，自然会对诸葛家下手。 因此，才有这一次请上皇升仙。 不论董氏作何等反应，神都都会乱一段时间。 而屈居长公主之位的故太后，能多一段时间潜修，争取早日登临仙业。 只要太后修成仙果，便可正大光明庇护前朝遗脉。董氏再蠢，也不会和一位留着自家血脉，有可能庇护自己千年延续的姑奶奶正面翻脸。 当世所知最有名的例子，当属曾经汉朝时的阴家。 阴家两度出皇后，是汉朝的显赫世家。汉和帝时，阴后被帝厌弃，阴家遭受牵连。幸彼时有散人阴长生出面，将阴家保下。 阴长生亦是阴家之人，却是数代前的长辈。不爱荣华，喜好修道，拜师当世高人马明生，修行有成，位列真人。 因长生真人庇护，阴家衰而不败，在三兴大汉后重新成长为顶级世家。哪怕在四百年乱世，也稳稳留存下来，有三位武道宗师坐镇。 长生真人，实力和武道宗师仿佛。可武道宗师不得长生，生生死死数代过去，长生真人依旧站在高山之上笑看人世红尘。 正因为这样，各世家才极力追求自家出一位“真人”。 可千年以来，赤县神州的真人屈指可数。更上一层的陆地神仙更加稀罕。 排除隐世、失踪的，当今神洲明面上只有七位陆地神仙。虽说和武道大宗师的战斗力相仿。但这些陆地神仙一个个怀有玄奇秘术，催长稼苗，降雨止旱；巫祷诅咒，元神出窍……而更让人在意的，是七位陆地神仙都会制作“长生药”。 大宗师也好，宗师也罢，甚至人间王主，哪个能断了长生之念？ 论手段，论玄奇，正经的武道宗师连真人都得罪不起，更遑论一个能为他们延续寿命的“陆地真仙”？ 若长公主能成仙，位列真人，便可庇护前朝遗民。而若是能修成陆地神仙，更可调和董赵矛盾，一言而平天下。 “对了，裴冉的功法……” “我给他留好了。未来踏入宗师不在话下。” 诸葛虹与杨玉儿时，就把大内武库里面的武学典籍翻烂了。逃出宫后，他二人在藏玉山庄地下重建武库，诸多秘法武学已重新补全。 正是有这份冠绝天下的武学秘库，他们才能顺利培养自家的武者。 二人接下来短暂聊了一些琐事，见杨玉又有倦色，诸葛虹从书房离开。 等回到自己屋内不久，邬碧秀便过来了。 诸葛虹问：“小离还没回来吗？” 魏离，和杨玉、诸葛虹一起从宫内逃出来的另一位伴读。 “他去刘将军随行，不是说明日才能赶回？” “那就别让小离回来，直接去村子——算了，还是回来一趟，让他安安心吧。” 如果直接把魏离叫去村里那边，杨玉该起疑心。 邬碧秀察觉不对，走上前几步，质问： “为何要让小离哥尽快赶回？难道庄主他……” 诸葛虹摇头，默默撸起袖子，肩上贴着一道符箓，下面伤口正不断渗血。还有一道无法拔除的武道罡气。 邬碧秀大惊，赶紧从香囊取出药膏。 “不用，等我回村子再疗伤。眼下——那小子鼻子太灵了。” 用药膏，会被杨玉察觉。 未免表弟担心挂念，诸葛虹受伤后直接用符箓镇压，不敢外敷灵药。 而且，他打算留着这伤势，和魏离一起研究武道罡气的主人。 诸葛虹简单解释：“昨个儿去拿太一符诏，我在楼里撞上一个剑客，跟他交手打了一架。” 邬碧秀紧张起来。 如果他们行事走漏…… “那人我已经杀了，尸体也已焚毁——但……” 诸葛虹神情莫名：“当年的幕后黑手，我似乎找到了。” “找到了？” 邬碧秀神色剧变，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你知道，董家背后的人是谁了？” 第五章 大长公主 当年赵氏是怎么无缘无故丢了江山的？ 外人不了解真相，可能会埋怨太后轻信母族，放纵母族壮大，最终坑了儿子。 但亲身经历者们都清楚，董家背后有人！ 宫变之前，太后的确偏袒自家人。 但少帝不傻，不会被母亲骂几句，就不私下防着外祖一家。 尤其吴国公指着洛水起誓，更让杨玉心中不安。 董、神都、洛水之誓、少帝年幼、太后监国。 Buff简直都叠满了。 杨玉拉着一群小伙伴，自然早早做了防备。 但宫变当天，董氏亮出来的实力着实惊呆所有人。 炎刘三兴之后，域外异魔降临，神洲陷落数百年战乱。至赵太祖统一天下，横扫魔氛，才让汉家天下得以复兴。 作为人心所向的国朝正溯，众多武道宗师效力赵氏。 少帝时，武道有五位大宗师，二十余位宗师，大半效力赵氏。而董氏明面上只有一位武道宗师（董瑶之父）。 从这六年观察，董氏隐藏实力也只是两位武道宗师。 仅靠三位宗师战力，董氏凭什么发动宫变？ 宫变当日，宫里的五位宗师连反抗都没有就死了。 宫变不久，镇南王那边得到消息，想要赶回来救援。可在管南山下，神武军团的最后一批老兵，赵氏供养的两位大宗师、镇南王手下的三位宗师全被一场火烧死。而事后清点，敌人至少有三位大宗师，八位武道宗师。 且这些人，并非国朝记录在案的武者。 这些人是哪来的？ 抓破头，杨玉等人都想不到。国朝正天下五十年后，一次次人口普查，武道宗师清点核算下，是怎么藏了这么大一方势力。 这方势力才是赵氏失江山的罪魁祸首。 董氏，只是他们推在前台的傀儡。 六年了，六年过去，终于又一次找到这些人的踪迹。 “谁，是谁？”邬碧秀神情激动。 她的父母，她的祖父，便是被这些人害死的！ “不清楚，只是隐约看明白。他们和董家并非真正的一路人。我去拿太一符诏，发现对方在那里躲藏养伤。他……应该是董老四那边的人。” 邬碧秀蹙眉：“你确定，那人是‘幕后势力’，而不是伪董追缉的罪犯？” “他提及六年前的宫变，自然和那件事脱不开干系。何况，当年和‘幕后’联络的董家人，不就是董老四？” 诸葛虹指着自己伤口。 “所以，赶明儿魏离回来，你暗示他去找我。查一查那些人的武功路数。而有关‘幕后之人’的情报，你这边也多多出力。” 邬碧秀了然。 这指的，就是山庄后面关着的那几人。 杨玉性情懒散，山庄诸多庶务都是邬碧秀打理。 如果要套话、审问，便是她的任务。 “你放心，我定会把他们嘴巴撬开。” 少女脸上带着杀意。 自家的血仇，君主的恩仇，甚至六年天下动乱，皆因那群“幕后之人”。 与公与私，她都要找到那群人。 二人低声商量一会儿，邬碧秀在离开房门时忽然想起一事。 “关于那些人的事情，你告诉太后了吗？” 诸葛虹看着烛光，默默摇头。 舅母啊……虽然不应该，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防着一手。 …… 董瑶自林府回归大长公主府，立刻返还密室。 密室空荡荡的，没有一人等候。 她露出失望之色，转而回到大堂，找来心腹青姑姑。 “他们人呢？” “他们并未前来……倒是大公子派人送来口信，一切安好。” 大长公主面色一暗。 “到底还是在怨朕吗？” “陛下。”青姑姑连忙出言宽解安慰。 董瑶摇头，苦笑道：“你曾经也是宫廷女官，如何不知当年旧事？当年我儿年幼，朕垂帘主政。对董家多有提携，就连我那父亲也……” 当年那几个孩子便提醒告诫自己，不要全信董家人，要防备一二。 可自己非但不信，还把儿子叫过去训斥。 “汝为赵氏大宗，不防备小宗夺权篡位。何以提防外祖？难不成你外祖父，还能夺你江山不成？”
尤其父亲对着洛水发誓，更让她放心，责怪有人带坏自己儿子，离间他和母族的感情。诸葛虹作为伴读里的老大哥，自然首当其冲。那段时间，她没少挑诸葛虹的错处。 结果—— 这江山还真被董家拿走了。 作为太后，非但被董家小心防备，赵家存留下来的两王府也对她多有怨言。 里外不是人，这便是董瑶曾经的处境。 直到她扶持胞弟上位，把父亲撵到上阳宫，才和孩子们那边有了一些缓解。 可到头来，那边还是不肯相见。 董瑶忽又想起一事：“这几日朕忙着事情，怎么不见文茵？” “公主殿下五日前便出门远游了。您放心，白先生盯着呢。” 白梦月，一位女性武道宗师。是董瑶招揽提携，亲自帮忙晋升，也是长公主府明面上的镇府高手。 “梦月在，我自然放心。只是……” 董瑶一阵苦笑。 她当年和太宗生下一子一女。 六年前那场大火后，她与女儿被董家软禁。 其女刚烈，自不肯将赵氏江山给予反贼。 但在董老四威胁下，她为保全女儿性命，不得不写下诏书。 为此，也让女儿离心，多年冷面相待。 “罢了。当年的事情也快有个了结了。” 欲成仙，需走长生仙路。 可花尚有百样，人又岂能雷同？ 每一位修仙者的长生路都各不相同。 有人冶铁铸剑，赤龙迎而飞仙。 有人演曲召凤，踏彩云而升霞。 还有人炼丹、教书、杀人、治水、匡扶社稷…… 凡入道者，皆可明晓升仙之基，践行仙路而得仙果。 当年董瑶儒武双修，得天下奉养而将入武道宗师。 可惊闻“儿子焚宫而亡”的消息，大悲之下一念入道。 她的仙路是复仇。 对董家，对当年迫害自己母子三人的所有人进行报复。 如今站在台上的董老四，以及董瑶的父亲皆已得到报应，董瑶越发能感觉到自己即将成仙。 “只要朕成仙了……” 董瑶缓缓握紧拳头，杀意在身边涌动，空气徐徐飘动雪花。 青姑姑默默以内力抵御。 不多时，董瑶收敛气机，淡淡道：“看天色，该去给父亲请安了，唤人备车吧。” 虽然上阳宫的真正主人已经不在，但戏台子还在，这场戏也要继续唱下去。 …… 车马轩轩，董瑶很快来到上阳宫。 一如既往，上皇闭门不见。 自其被儿女们逼宫，退入仙居殿后。除却每日醉生梦死外，鲜少召见外人。 十日里，董瑶也才能见上一两次。 而眼下，董瑶作为计划主导者之一，当然清楚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经不在。 但戏还要继续唱下去。 她一如既往，摆出在门口静候的姿态，与仙居殿镇守太监孙旺说话。 二人屏退旁人，孙旺详细讲述昨夜的事。 董氏侵占大内，虽然想要全部换成自家人。但大内多少内宦宫婢，岂能一口气全部扫出？ 全盘清理，只会让内廷彻底停摆。 而宫里的人不全盘清理。那么作为曾经的皇后、太后，董瑶对宫廷的影响力就不会断绝。 孙公公十二年前入宫，亦是董瑶耳目。 他知无不言，详细讲了昨夜的事情后，笑道：“这次除了诸葛大公子外，林三公子也露面了。瞧上去，两位公子风采绝伦。想来这几年苦心筹谋并未白费。陛下，我等反攻之日不远了。” 得知两个孩子情况尚好，董瑶神情也舒缓几分。 “反攻的事尚不急。待朕成仙后，自有计较。倒是你们，这些日子且保全自身，内廷那边避让一些。” 距离她离开大内，已过去六年。 二十余年掌控内廷的影响力还在，却正一步步削弱。 尤其是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妹…… “咦，皇姐又来请安吗？” 这时，一行人姗姗走来。 孙旺脸色剧变，连忙低下头。 今日，皇后怎么这么早前来？ 难道是昨夜的事暴露了？ 第六章 鬼踪初现 “别担心，一蠢物罢了。” 董瑶悄声传音后，转身看着那个身着华服凤袍的妇人迎面走来。 她满脸的嫌弃。 真是属狗皮膏药的，烦死了！ “皇姐真是勤勉，每日前来向父皇请安。可惜，父皇身体不适，时常不能相见。” 由不得王静娴不得意。 上皇退居此处，对董瑶姐弟二人厌烦得很。也就是她这位皇后，愿意给几分面子，能多见几面请安。 青姑姑、孙旺等人向皇后请安。 董瑶依旧站在那里。 皇后见她不对自己行礼，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这女人狂妄，还真以为自己依旧是一国之母吗？ 当今的一国之母，是我！ 王静娴鼓起勇气，正要开口驳斥时，却正好对上董瑶冰冷的眼神。 瞬间，心中勇气全数溃散。 她仿佛回到前些年，自己罚跪在雪地中的情景。 目光扫过青姑姑，恶意几乎溢出。 当年这贱人多次对我掌嘴，如今也该到报复的时候了。 董瑶突然上前一步，挡下她的目光，冷淡问：“你今天请安，倒是来的好早。” 平日，是董瑶回府离开后，皇后才来。 今朝，竟赶巧碰上？ 有这么巧的事吗？ 董瑶意味深长看着皇后。 王静娴勉强一笑：“陛下前朝事忙，我代他向父皇请安，自要勤勉一些。” 她扫向孙旺。 孙旺连忙道：“陛下身体欠安，眼下尚未起身。” 看着紧闭的宫门，王静娴道：“既然父皇尚在休息，我们也不好叨扰。皇姐，可随我一起回宫赏花？” 董瑶一脸惊诧。 自己二人相见两厌，每日来仙居殿的时间都会主动错开。 这厮吃错丹药了？ 她审视王静娴，却听其道：“前日，下面送来几盆珍品牡丹。我知皇姐喜欢牡丹花……” 董瑶面色骤然一沉，嗤笑：“些许草木，有甚可赏？喜欢？我对这些玩意向来不在意——” 仿佛回想起来似得，董瑶恍然道。 “你莫不是信了那劳什子‘牡丹花王天下，为百花之首’的说法吧？那是我当年过千秋节，孩子们讨巧卖乖的话。还真信了不成？你真打算把牡丹列为御品，禁百姓赏玩，仅供你这位皇后取乐？” 被董瑶一通挤兑，王静娴脸色白了几分。 董瑶摇了摇头，冷淡道：“老头子不见面，你速速回宫吧。宫里的事，不是多着吗？赶明年，你还要操持给弟弟纳妾。” 又是一记重击，王静娴脸色黑了。 虽然她是填房，但如今也是正经的国母。凭什么让你这个老女人在一侧指手画脚？ 带你赏看牡丹，那是给你脸！ 不知好歹！ 还给天子选妃？那不是给我添堵吗？ 董瑶没理她，命侍卫开道，驾车回府。 临上车前，她想起一事，扶着车门，俯对王静娴道。 “前几日，你父上了一道折子？要修订礼乐伦常，将龙凤纹样、明黄花色等在民间废止，定为御用？” 王静娴努力平复心绪，沉声道：“妖魔乱江山四百年，如今国朝太平，自当定伦制礼。皇姐有何指教？” 她扫向董瑶的车马。 绯罗轮衣，璎珞招摇，诸金翅凤鸟环绕辇车。 终究是太后位置下来的，不知老吴国公是宠爱，还是愧疚，从未禁止董瑶使用凤辇鸾车。 今上是董瑶一母同胞的弟弟，自然也不会对姐姐过于刻薄。 比起王静娴那边还没制作好的凤辇，眼下董瑶这套车马规制更显华丽、张扬。堪称神都独一份。 王静娴暗示父亲上奏，本就是打算一点一滴的，慢慢剥夺董瑶的超规格待遇。 既然已经是长公主，那就别摆出一副太后架子，恶心谁呢？ 有本事，给你丈夫、儿子陪葬去！ “那奏章……打回去吧，”董瑶傲慢道，“当年我慈命天下，许出嫁女儿戴凤冠、挂霞帔，风光一日。太宗亦有言，我等王天下者，当与百姓同乐。不可立于人上，自绝于民。” 赵太祖是农户出身。少时有奇遇，习得一身武艺。而立之年被迫参军，十年后执掌一军，自立一方。又过二十余年，终定国祚。 太宗儿时在家农耕，常以“耕夫”自居：江山为田亩，我为耕夫。为百姓勤劳，以求万民安居。 少帝虽生于深宫，却生有仁心，常布德政垂爱万民。 是以前朝三帝，不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极得民心，且不以礼制惊扰民间。 不仅恩许天下人无须避讳帝皇姓名，平日里一些龙凤花样的图案，也默许百姓稍有逾越。 只要不是把皇袍做出来，整日穿身上。 不把龙辇造出，大街上天天乱跑。 仅一个瓷器弄个蟠龙纹，一个印章弄个螭龙样，老赵家根本不会管。 说到底，让赵家坐镇江山的底气，并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繁琐规矩。而是赵太祖、太宗两代武道宗师的武力依仗。是赵家混一华夏、匡扶社稷的功劳。
但董家得位不正，为笼络那些大世家，六年间已许出诸多便利。不知多少赵太祖分给农户的良田被世家兼并。 重订礼乐，并定下世家等级、座次。 这才是当今朝廷的首要，也是董瑶最瞧不上的一点。 “你既已为国母。那就该好好思量，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看不清的蠢货一个。 礼乐定论，紧跟着便是世家排序。怕不是要弄劳什子九品中正？ 你是有多蠢，竟坐看你母族乱来，放任世家做大，欺压皇权？ 董瑶心中腹议，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年不也是这般模样，到头来被母族坑得凄惨无比？ 幽幽一叹，彻底歇了和王静娴说话的念头，她驾车而去，只留下一脸铁青的王静娴。 …… 嘭—— 孙旺吓了一跳。 眼睁睁看着王静娴脚下的青石板碎裂。 恐怖渗人的罡气一闪而过。 这位不是修炼儒术？怎么瞧着……武道修为已接近一品武者。 孙旺暗暗嘀咕：这就是天下奉养的好处？ 王静娴亦不曾久留，气冲冲回宫。 屏退左右，她直接问： “文茵那丫头还在洛水吗？” “咱们的人盯着，公主殿下一个时辰前还在洛水。” “哼——公主？一个落魄户，算哪门子公主？” 王静娴厌恶说道。 公主？我肚子出来的，那才是本朝堂堂正正的公主！ 那丫头……不过是一失父破家的野种罢了！要不是母亲劝说，我何必去给那恶妇好脸色？ 她虽为中宫，却并非原配。 前面那位正妻生下二子一女，如今皇帝有意册封太子，自然优先考虑前面的两个儿子。 因此，王夫人给女儿出主意：结好大长公主，劝说皇帝改立三皇子。 …… “那蠢妇尖酸刻薄，如今突然对我好脸色，邀我去赏花，怕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青姑姑在一侧道：“这位主嫁给五爷后，对两位公子多有刻薄。如今两位公子长大，和她并不亲近。她自然要做图谋，对那个位置……” 董瑶讥讽一笑，闭目不言。 她能容忍弟弟坐上龙椅，可不见得能容忍侄儿们也上去摸一摸。 只要那边准备妥当，这天下自然还是赵家的。 至于是让临川王上位，赵家大宗变小宗。还是让文茵生一个男孩，这都是后面的事了…… 突然，董瑶仿佛感应到什么，突睁凤眸看向一侧街道。 巷子边是一口古井。 井畔站着一位浅蓝宫装的美人。 “静妃？” 董瑶失声惊呼，把青姑姑吓了一跳。 “静妃？陛下梦到静妃娘娘了？” 董瑶抓着她的衣袖，指着井口喝道。 “你看不到吗？静妃就在这口井边——” 那是一口被青石板压着的荒井，旁边立有一碑、一亭。这还是六年前，董瑶派人立的。 董瑶起身，怔怔看着井口不语。 她恍惚看到那美人微微欠身，然后消失不见。 青姑姑看着旁边的“常静亭”，心中顿悟：“这里是静妃投井的地方啊。” 静妃，太宗的妃子。 太宗驾崩下，特留诏书与左右：我本田间一耕夫，侥得天眷而登大宝，享万民福祉。今大限将至，不得不为身边妻妾筹谋……民间，夫丧守孝后，妻妾可归家再嫁。天家虽贵，却也不可丧失人伦，着一众妇人苦守幽宫。凡无子女之妃嫔，三年丧仪后可由我儿奉养，亦可归家再嫁。 太宗生前勤勉政务，节制恪守，宫中妃嫔尚不足两位数。下诏恩典后，有妃嫔归家再嫁，也有妃嫔打算游历天下，代太宗守护江山，还有一些妃嫔愿意留下。 静妃，便是留在宫里的三位妃嫔之一。 静贵太妃。 六年前宫变，静妃作为一品武者。亲领一队人马杀敌出城，欲与北辰宫联络求救。 岂料中途被董老四派人伏杀，最终未免尸首被辱，其投井化冰而死。 “陛……陛下，您莫非是……” 青姑姑蓦然顿悟。 鬼！ 难道那个计划成功了？ 董瑶坐回车内，和青姑姑对视，二人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喜。 如果幽冥世界开辟，鬼魂现世人间。那么…… “去，去牡丹园！” 董瑶神情激动，青姑姑连忙吩咐车夫改变行程。 看着辇上一脸激动的董瑶，她赶忙小声宽慰。 好一会儿，董瑶才恢复平静。 “没错。幽冥关乎重大，不可泄露消息。” 但—— 六年前那场宫变，董瑶失去的亲人太多了。 除宫内那场大火…… 情同手足的几位妃嫔妹妹，大半被董老四逼死。 视作女儿看待的楚国长公主，也和其夫君一起战死。 第七章 一念成仙 牡丹园，是一座公主规制的墓园。 楚国长公主墓，也是林越母亲的墓。 因其喜好牡丹，董瑶特在其墓前种下花海。 董瑶下辇，缓步穿过花海，来到祭殿。 到底，楚国长公主没有如同静妃一般，在董瑶眼前乍现魂灵。 看着神主排位，她静默不言。 林越的母亲，是董瑶嫁给太宗后才出生的。 那时国朝未定，赵家还是一群农民起义军。 男人们在外头打仗，董瑶和婆婆一起在后方安置妇女们。她的小姑子是其手把手拉扯大。 名义上是姑嫂，却犹如女儿一般。 哦，静妃亦是如此。 太宗一次大战后带回来的孤女。在家养了几年，后来被婆婆做主给太宗做了妾室。 青姑姑在侧陪同，默默将香递过来。 董瑶点香祭祀后，看着长公主的神主牌位幽幽道：“林家这桩婚事，也是我相中并亲手主持。” 可她万万想不到，到头来竟落得这般田地。 “老头子欠下的债，亏欠的人，可太多了。” 从小到大，董瑶都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 成为皇后、太后，董瑶也从未想过，父亲会背叛自己，会伤害自己。 而到头来…… 怨恨？愤怒？懊恼？ 种种情绪在心田流淌。 “这六年间，我每每入梦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质问我为何不为他们报仇。” 青姑姑默默听着董瑶的低喃。 她清楚董瑶的纠结。 对董老四，那肯定是十成十的恨。 但对上皇嘛…… 终究，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哪怕篡位窃国后，这六年间也不曾薄待女儿。太后的待遇一如当年。否则，董瑶也无法凭借夫家的势力把弟弟推上去。 可老吴国公又是整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是伪董政权的领头人。 清算、报复，还能不牵扯他吗？ 所以，才有昨夜的宫廷事变。 “陛下的苦心，他人日后会明白的。” “日后？” 董瑶轻笑两声，缓缓闭目。 一阵清凉自眉心淌下，心中杂念、烦躁统统消融。 冥冥中，她的意识触及那片浩瀚无垠的天地道源。 轰—— 霎时间流光飞舞，董瑶的玄窍被彻底打通。 “陛下？” 见董瑶头顶升腾的玉光，青姑姑惊喜万分。 玉光朦胧，隐现宝莲。 三花聚顶！ 此乃真人成道之相！ 霞光腾腾，天乐回响。 董瑶良久后再度睁目，轻声道：“仙业已成，唯差仙体。告诉咱们的人，动作快一些，尽快把那些叛贼余孽都清理了。” 董老四及其一众党，老爷子也已处置。 复仇第一步完成，仙果可得。 至于接下来的陆地真仙，那就要跟幕后势力好好算一算了。 董瑶认为，那些躲藏在幕后之人，必逃不出那几个仙门圣地。 唯有自己成仙，才能跟他们好好掰手腕。 …… 藏玉山庄。 阵阵幽风吹开窗门，杨玉躺在榻上酣眠，神情无比挣扎。 睡梦中，他一身红衣，正牵着妻子的手正向正堂。 堂上诸人面目朦胧，四下的鞭炮声掩盖一切人声，听不到任何一人的话语。 他浑浑噩噩和妻子走入洞房，在掀开盖头的那一霎，赫然是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那是自己的容貌。 再看一侧，围过来的侍女们容貌也如自己一般。 没等杨玉惊呼，那些人的脸庞在一点点脱落。 面皮、血肉、眼球逐一掉落，只剩下森白头骨。
仓促逃出洞房，他一脚跌入一间黑漆漆的柴房。 脚下流淌着粘稠血液，一个又一个自己倒在血泊中，满身刀伤。， 房子外，有人不断搬来柴火。 忽然一阵火光亮起，他和所有的尸体化为灰烬。 可转眼间，他又来到一座河边。 河流中的无数尸骸飘飘悠悠，一个又一个自己正直直看向岸上的自己…… 诡异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最终在一阵狂风中，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屋外站着一位妇人，一身牡丹花裙，正站在窗外对自己诉说着什么。 尚未听清，便有一声雷鸣响彻云霄。 轰隆—— 杨玉骤然惊醒。 看着自己衣袍被彻底浸湿，再回想梦中所见，他郁郁不乐。 轻抚额头，他赤足下地倒水，暗暗思索。 难道幽冥法则已经成功具现？我梦见的无数个自己，未必是自己。应该是即将降临人世的鬼怪？ 打造幽冥世界，可不是简单的好与坏就能说清。 但在最初，随着幽冥力量的渗透。人世间势必会出现一大批鬼。 有善，便有恶。 善鬼做好事，如果能记在杨玉头上。那么恶鬼作坏事，算不算他一份呢？ “万般业果，皆在我身吗？” 饮水小歇后，他走到镜前。 看着镜中越见憔悴的自己，不觉苦笑。 眼下正值七月，待转来年三月已剩不下多少时日。 或许在最后两三个月，自己连行动都无力，不得不缠绵病榻，等待大限之日吧。 目光突然一凝，他看向自己小臂上的黑线。 如今黑线进一步延伸，已接近手腕。 “这么快？” 穿好鞋袜，披上衣袍，他径自去找诸葛虹商量。 轰隆——隆隆—— 屋外风雨交加，天空阴沉，全然看不到半点日光。 “好大的雨。” 盯着远处诸葛虹的房屋，明灯烁烁，他似是在研究下一步行动。 “罢了，反正是早已预料的事，犯不着寻他，平白惹人担心。” “哎——啊——”哑女忍冬见杨玉走出房屋，赶紧从耳室跑出来，双手不住比划。 “无碍，我只是梦里稍微受惊，出来透透气——现在什么时辰了？” 哑女比划着：酉时过半。 她迅速折返回屋，然后拿着雨具回来，仓促给杨玉打伞。 杨玉主动接过来，静静看着瓢泼大雨。 “已经这么晚了？看来我真是累了，这一觉……” 摸摸肚子，杨玉问：“你邬姐姐呢？” 忍冬指了指后山方向。 杨玉了然：折腾那些人呢？也罢，倒要瞧瞧她能问出些什么了。 关于幕后之人，杨玉有自己的揣测。 他认为和那些屹立千年的大世家有关。 毕竟……老赵家倒腾科举、消除奴籍、丈量田地……他们不死，谁死？ “呜呜——”忍冬比划：要不要给您准备晚食？ “算了，没胃口，我去外面逛逛。” 随意撕开一道土遁符，杨玉转眼消失不见。 虽然他没有法力，但诸葛虹早已在每一道灵符内充填法力。只要杨玉撕开符箓，便可发挥其效力。而为保护表弟，诸葛虹着实给他配备了一大批灵符。 遁至山下，杨玉直奔县城。 此时城门已关，但架不住他符箓一撒，便轻松遁入。 “这城里的雨比山上更大啊。” 杨玉有些疑惑，抬头仰望乌云。 瞧上去，这像是某些存在在渡劫？ 突然心血来潮间，他眺望北方。 第八章 灵犬化龙 杨玉北望半刻，随后独自走在寂寥无人的街道。 阴天暴雨，除他这个打伞的过客外，再不见他人。 感受这份幽静、孤寂，杨玉思量自己如今的筹备。 “思想指导的书都已经写好，到时候可以跟新学送过去。成也好，不成也罢，好歹思想是传下来了。千年后，再让后世之人践行，也无妨。村子里研究的‘灵光铳’也快完成，到时候能进行一次武器变革……还有农业灵符术，也已成功。” 杨玉计算自己仅存的时间，又盘算自己想要做的那些事，不免感觉时间犹如白马过隙一般。 来此世走一遭，便要对此世此洲之民做一些有益的事。 千年以来，仙法秘术被各大世家、宗门把持，凡人鲜少得惠。杨玉是第一个提出，以秘术增产粮食，恩惠万民的人。 而灵光铳，是一种类似火枪，抽取天地元气压缩为炮弹的灵化武器。这并非杨玉所提，而是前朝赵太祖和诸葛老国公私底下的计划。当年的相关研究人员已被杨玉、诸葛虹转移到“隐村”。实验版灵光铳已经产出二十条。 前番他俩敢跑去皇宫行动，自然也是靠着这些玩意打底。灵光铳技术可以把国朝军队水平再度提升一个档次。 如果有三五百条灵光铳，许能跟武道宗师较量。 这也是防备武道犯忌，不尊国朝法令的武力手段。 奈何，眼下才仅仅出现火光。 距离杨玉设想中，大一统、万道臣服、百姓安居的盛事，差远了。 “如果再有十年，我定能将仙术化入民间，践行大同盛世。可惜……” 又是一阵长叹，杨玉伸出手，承接伞外的冷雨。 嗷——吼——嗷——汪—— 突然，一阵古怪的叫声把他的思路打算。 杨玉左右张望，随着闪电划过，他在小巷口看到一条略见细长的影子。 顶似生角，有二须飘动。身下有四足，随长影摇摆。 龙？ 可听那怪物的叫声，杨玉暗暗摇头。 不是龙的叫声。 “呜——嗷——汪——嗷——” 巷内的怪物声音越发急促，几欲从小巷子冲出。 杨玉默默将“千符籍”拿在手中，抽取两道“灵火符”扣在袖里。 为填满千符之数，诸葛虹这个表哥可是耗费了诸多心力。而这本符书包罗万象，可保杨玉周全。 “武帝开仙武盛世，人间诸城有人道国运之力庇护，等闲妖怪进不来。能进来的，必是大妖。” 思忖一番，他再度抽出一道“北辰破军符”。 此符承接北辰摇光之力，一符出，则百里之内妖魔尽灭。 当然，诸葛虹力量没那么强。但灭杀十丈内、且未曾达到妖王级别的，并不难。 嗷——吼嗷嗷——嗷——汪汪—— 杨玉小心走到巷口，正要迎战时却听声音更加急促。 他心下狐疑，仔细听着巷子里的摩擦声，有点反应过来。 狗？ 他立刻后退几步，打量巷子投影在外面的“怪龙影子”。 原来如此，这是观影化龙之术啊？ 嗷——嗷——吼—— 察觉杨玉后退，巷子里的怪物认为是自己威吓奏效，更加装作凶狠模样。 杨玉莞尔一笑：这小畜生，若我道破你的真身，你这化龙之术立刻破去，自身道行法力也要烟消云散了。 到底是在太乙山修行过，杨玉对这些山野妖怪的事情有一些耳闻。 他正要开口时，蓦然想起自己在山上偶然听到的一段话。 “今幼主孱弱，龙气四散，天下潜龙多矣。” 虽然老师和几位真人讨论的，是天下王朝气数。但龙气四散，各地常有神异之事。
比如十年前，某某县城有雷声不断，县令命人掘地挖井，在坑底发现一条通体白鳞，头生双角的“蛟龙”。 七年前，赵氏江山未曾易主时，岷江风浪大作，水中有恶龙作乱。后来有异人入水斩龙，自号川王，割据一方。至今还在跟董氏王朝交战。 杨玉暗暗寻思：“当今天下龙种频出，若有一条细腰想要化龙，倒也不是不可接受，反可赞叹其志。” 仔细观察，那龙影模糊，却不见半点杀戮之气。反是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足见其修行根基之稳。 “此等根基，好生在山中潜修百年，也可成就妖王之尊。尔等又没有寿元界限，吃日精吞月华，不好吗？” 杨玉有些埋怨，不免联想到自家的处境。 但终究是不曾杀生伤人的善灵，他也不欲把事情做绝。 便对巷子里的怪物道：“我今朝助你修行，他日你当有所回报。不可残害人族，当惠恩天地，体贴慈心。” 巷子里的怪物连忙吼叫几声，倒也隐约出现些许龙吟。 见对方同意，杨玉左手轻轻触碰腰间锦囊。 里面有一丝玄奥气息涌动，他对伸出巷子的“龙影”笑道：“龙。” 仅此一字，天地之力顷刻涌动。 雷声蓦然暴涨，一道闪电劈向小巷。那条影子陡然变大，化作长龙而起。 很快，将巷子里的本体吞掉。 嘹亮龙吟惊天而起，气浪卷起风雨。 杨玉被气浪逼得连退三步。 看着黑龙飞天，笑道：“这几声，才有龙吟的味道。龙啸九天，与风云作伴。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对空中黑龙招手作别。 此时，天空云雨已歇，星光稀垂。 “原来是化龙之雨啊。” 自觉做了一件好事，杨玉不欲多留，径自返还郊外山庄。 藏玉山庄选地颇有考量。 距离县城不远，平日可遣仆从下山采购。而登高望远，可观察县城以及周边各处的兵力动向。若有人想要攻伐围剿，便可逃入深山，借密道从容脱身。 …… 是夜，杨玉在屋中读史，研究这个与前世早已大不相同的历史走向。 咚咚——咚咚—— 窗外传来声响。 “恩公？恩公？” 杨玉本有些倦意，却被外头的雷声惊散。 那声音说话时，伴随滚滚雷鸣。 “恩公，恩公，我来报恩了。” 杨玉推窗一瞧，脸盆大的龙头飘在窗外。 再细看，竟是一条细长黑龙。 “是你？” 杨玉笑着打量。 “很不错，龙身挺漂亮。一朝化龙，直证妖王。倒比岷江那恶龙强。” 黑龙闷闷道：“岷江那蠢蛋不好好修行，整日残害生灵，怎么能和我比？” 杨玉微微一笑，勉力夸奖几句，便打算关上窗户，让黑龙离去。 眼下黑龙晋升妖王，对标武道宗师，且拥有漫长无比的寿命。而妖王内丹，也是当今已知，“长生药”的主药之一。 若是武道宗师们得知此处有新龙诞生，肯定要风一般扑过来屠龙夺丹。 “恩公，且等等——我还没报恩呢。” “报恩？你好生对待人族，体贴天心努力修炼，就是对我报恩了。” “那不一样，我和老恩公修行，遵守戒律，本就不会残害人族。天底下，哪有一个约定报两人恩的？” 不等杨玉再言，黑龙直接冲入屋内，龙身轻轻一卷，把杨玉送到自己背上，径自飞天而去。 “恩公，我且送你一份仙缘！” 第九章 汉武帝的桃子 黑龙腾空游云，眼见云霞雾霭在身边飘荡，杨玉不禁打了个寒颤。 倒是有些年了，没有搭别人的手段飞天赏景。 平日里，诸葛虹把他视作一碰就碎的瓷儿，哪敢带他飞天？ “天上寒气重，暑气大，你去天上干什么？好好在家修养。” 大表哥一句话，就把他堵回来。 难得的机会，杨玉抛开其他杂念，专心浏览云中风光。只是夜色下，看不到地上太多景色。各处人间城池黑隆隆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心道：到底不是前世，若是前世。这快十二点了还是霓虹炫彩呢。 不多时，黑龙带杨玉来到一座山头。 “这里是……还在云汉山脉？” 云汉山脉为数百年前人为造就的南部山系。 当年异魔凶恶，祸乱人间，引得大汉在一场魔火中倾覆。 汉朝遗民心有不甘，效武侯行复兴之事。各路宗师、真人合力出手，以季汉龙兴之地川蜀为祖庭，自南岭山脉、武夷山脉、括苍山脉牵扯一线，以巫山、武陵山为一轴，又自雪峰山、庐山、黄山化为一路，共延伸三条龙脉。硬生生把神洲南部诸多山脉炼成一座龙脉大阵，欲借此四兴大汉。 彼时，太平教传人领着另一群人反对，双方围绕“云汉龙脉阵”大打出手。 最终四兴炎刘事败，川蜀之地也因群山雄起而更加封闭，失去龙兴天命。虽有天柱雄峰，为南部群山之祖，却无力与北方相争。前番赵太祖重兴国祚，也是仗着昆仑龙脉，封华山，禅泰岳。在北部立国后，逐步扫荡南方千城万堡，重新混一华夏。 而更恶劣的影响，是川蜀之地与中原隔绝数百年之久。十万大山中，南蛮受异魔影响而自成体系。直至前朝打赢平南之战，方赢得南蛮百族的降表。 而就在少帝受降表，派遣皇叔前去坐镇安抚南蛮子民时，宫变发生。 在南蛮投降，打算老老实实作国朝子民的一个月后。惊闻中原董氏窃国，南蛮百族再度跳反。至今川蜀之地还游离在国朝体系之外。 杨玉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座山。 虽然藏玉山庄所在的藏玉山脉，与眼前这座山同在“云汉龙脉体系”，却并不享有同一条灵脉。 “当年季汉精锐于此和太平教大战，的确有诸多遗物、传承隐藏于此——你所谓的仙缘，就是这个？” 黑龙摇头，领杨玉又向前飞过几座山头。 这里是…… 夜幕下，瞧不见太多。只模糊看到山势连绵，作龙盘虎踞之相。又有玉溪绕山，秀美无比。 黑龙一甩尾，带杨玉来山内一处石洞。 摇身一变，黑龙化作细腰长犬。 形似灵象，势猛如枭。 额上有一白色斑点，玄光逼人。 对杨玉叫唤三声后，黑狗在前引路。 九曲崎岖，不知多久。眼前骤然一亮，变得空旷起来。 窟中有一玉栏，里面插长一条三尺翠枝，枝头挂着一颗果实微小的嫣红鲜桃。 抬头上望，窟顶有一方洞，正对下挥洒星月之精。 黑狗低声道：“小恩公，此乃西天仙品，长生之果。当世唯剩此一枚。” 杨玉走上前，在洞窟一侧看见石桌、石凳与杯盏茶具。 他心中一动：“这里有人修行？” “这是老恩公的修行之所。只是前年老恩公不见踪迹，我才急着化龙寻找。” 黑狗跳上另一侧石壁，叼出一枚石匣。 “这是老恩公的《清越丹卷》，可助小恩公修行。” “清越丹卷？”杨玉愕然，失声道，“这是丹越真人的洞府？” 丹越真人，十年前修成金丹，曾入宫觐见少帝，得赐“真人”封号。 真人也曾与杨玉、诸葛虹等人讲述丹经。 他这一脉传承丹术乃汉庭秘传，是武帝当年命东方朔等人研究的法术。与葛仙派传下的《太清丹经》别有不同，更接近太乙山北辰宫一系。 “小恩公知道老恩公？” 黑狗眨眼道：“不错，老恩公的确被人称作丹越真人。左边那石洞里，还有老恩公当年从人主处得到的如意、玉牒。” 杨玉沉默，他现在还记得当年的封赏之言。 “道长丹术高明，道行精妙……乃有真人风骨。赐紫玉如意一柄，授真人玉牒，日后可通行神洲。” 授箓真人，这也是人王权柄。 得道真人神通广大，却也架不住武侯亲手搭建的“九鼎护龙阵”。人王持传国玉玺，便可与九鼎共鸣，镇压一应真人、宗师。 但大家都是神洲阵营，界陲那边还指望各路高人合力镇守。人王自然要礼遇宗师、真人，以求天下太平。 “原来是丹越子前辈。” 杨玉走上前，打量桃枝。 那果实微小，却充盈灵力，香气扑鼻。
“这是千年灵果吗？” 观察后，杨玉失去兴趣。 类似的千年奇珍，他吃了不知凡几。可对自己体内的奇毒都无多大作用。 试想，妙应真人炼制的灵丹都无用，更遑论区区一颗桃子？ “这可不是普通的千年灵桃，这是蟠桃。” 嗯，瞧出来了。 果实扁平，呈圆形，有深沟纹，是蟠桃的明显特征。 可这又如何？ 黑狗急了，严肃重申：“这是西王母的蟠桃！” 杨玉先是一愣，随后神情古怪起来。 此世神话信仰，与前世汉代早期颇为相似。五方上帝、皇天后土、三皇五帝，皆在神洲信仰崇拜范畴内。 可因为汉武帝弄了一出“道法显世”。武帝朝后历史进入拐点，诸多本应在历史长河粉墨登场的神明，都不曾于这片神洲现身。（关公此类得人王册封的英灵神明除外） 而汉武帝之前，那些已经存在的神明信仰，作为民俗得以保留。 西王母神，便是其中一位。 西汉时，她已广泛受民间崇拜。是一尊与“长生”有关的神明。诸多西汉达官贵族的墓地壁画上，都有西王母升仙图。 而在汉代流传下来的一些传说中，也与前世相似，存在“东方朔偷吃蟠桃”一类说法。 但打小翻阅宫廷密卷的杨玉清楚。 虽然武帝得赐“符诏”，天地灵气就此活跃。但真正称得上神迹，在人前显圣的神明，可能只有“太一神”一尊。 而这位大神的可能性，还跟汉武帝扯不开干系。 汉武帝信仰“太一神”，到底是把一道偶然得到的符诏，归功于太一天帝。还是的确因为虔诚，得到太一神恩赐？ 后世揣测诸多。 但因为汉武帝这位虔诚信徒的存在，“太一神”至今还是神洲认定的至高天帝。 老赵家也好，老董家也罢，年年会去祭祀太一神。 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大反贼”的太平教，也频频蹭太一神热度。自诩上帝使者，奉太一命，拯救万民，立太平世，开地上神国。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位神灵现世人间，更不曾出现什么立教传道的事迹。 西王母的蟠桃？ 西王母本人都不在昆仑山，哪来的蟠桃？ 好一会儿，杨玉才回想起来汉庭文档中的一张文案记录。 “这是当年散仙东方朔从西昆仑带回来的老桃树？” 前世的汉武帝痴迷长生，此世有“太一符诏”彰显道法，自然对神话之说更加向往。不仅派人探访海上仙山，也曾派人前往西昆仑求见西王母。 然而那些传说中的仙人、神灵并不曾现世。 到头来，反倒汉武宫廷研究的丹法秘术在各地传播。 北辰宫一系，就是汉武麾下方士演变而来。海上的蓬莱阁，是当年汉武帝求仙药遗留的方士传承。葛仙派一脉，是当年齐地一系的方士传承…… “我记得文案记载。东方朔当年没有寻得瑶池，未曾拜见西王母。只在一处山头寻得灵树仙桃。后来带回汉宫，贺武帝圣寿。” 杨玉围绕桃枝转悠。 “终汉武一朝，那桃树上的花蕾都未曾绽开。光武帝时，花蕾始开。武侯扶持少主重定河山时，还曾以桃花为药，请葛仙翁炼制长生药。” 葛仙翁葛洪，葛仙派之祖师。其结合两汉方士之长，总结金丹道法。也是自他之后，世人对修仙才有了一个系统认知。 “至汉末大乱，异魔来袭。那颗蟠桃树在大火中焚毁——如今长安城里，还存着焚毁的老根。当年我在太乙山养病时，曾去瞧过。” 黑狗一脸怪异打量少年。 小恩公见识很广啊？ 居然连此等秘闻都清楚？还在太乙山待过？ 他随后补充道：“据老恩公所言：当年汉宫大火，仙树毁灭之前，有一位真人及时折下桃枝，保全三朵花蕾。后来真人陨于云汉大战，桃枝与道法散落于此间，被老恩公寻得。历经数百年日月精华，桃花终于结果。” 这可是西昆仑上的蟠桃树。 是不是西王母培植的，不清楚。 但绝对是西昆仑龙脉风水之瑰宝。又在汉宫受数百年精心栽培，于此处灵脉吐纳数百年日月精华。 得千年造化，绝对是天底下最强一等的天材地宝。 得其讲述，杨玉恍然大悟：“难怪丹越真人的修行功法和北辰宫相类。还真就是一脉相承啊。” 北辰宫，当今第一修仙圣地。前身便是汉庭遗留的方士，是云汉之战的残存者。 “小恩公，快快服食蟠桃吧。再配合石匣内的丹术，你绝对可以在一甲子内修成仙业。” 一甲子？ 杨玉苦涩一笑，摇头道：“我寿终于明岁，哪里还有一甲子光阴？” 第十章 蟠桃入道 藏玉山庄、玉兰苑。 诸葛虹于榻上打坐养气，忽听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咚…… 睁目向窗外一看，漆黑夜空隐现黎光。 诸葛虹不免诧异：“寅时……这时谁来寻我？难道是小邬？” 下地开门，见杨玉抱着石匣，鬓间、衣袖沾满露珠，他吓了一跳。 “这个时辰，你竟还没歇息？等等，你外出了？” 赶紧把他叫进来，并打算唤来几个婢女帮忙捯饬。 “没事，没事，别惊动其他人。”杨玉将匣子摆在桌上，“我昨儿个做好事，得了一桩仙缘。” 他简单讲述昨夜帮黑狗讨口封，灵犬化龙之事。 诸葛虹眉头一皱，打量少年腰间锦囊，很是无奈：“你啊——” 讨口封不罕见。 可寻常妖精讨封，只是为求幻化人身。 变成人，可比变龙简单。 饶是如此，化人之妖也要从讨要口封的缘主处，分润不少气运。 而化龙…… 等闲人物哪来那么厚的气运，生生让一条细腰黑犬化为黑龙？ 自家表弟眼下什么状况，他还不清楚？ 不是把自己气运分流，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和氏璧。 少年装作没看到表哥的不满，将石匣打开。 “那黑龙领我取得丹越真人传承。我本不打算采摘蟠桃，可他直接打落桃枝，将蟠桃硬塞给我。不得已，我就赶紧回来了。” 仙品灵果价值非凡，不可久存。若不快速食用，数个时辰后便会化作一股灵气，消散于天地间。 “丹越真人，咱们当年都见过。他的丹书，你看看有用吗？还有这颗果子——你赶紧吃了，兴许能突破？” “我修行的丹法不是北辰一系，这书对我用处不大。至于灵果……我的仙路何曾依仗这些外物？” 诸葛虹修炼的仙诀，是诸葛武侯传下来的秘典。参九宫之妙，即灌顶筑基。悟八卦之理，为入道之境。 诸葛虹天资聪慧，儿时抓周礼时，就抓了自家那面祖传的九宫八卦盘，明晓“九宫之妙”。 周岁筑基，堂内赤霞翻滚，震动当时一众宾客。 八岁时，诸葛虹入宫和表弟、表妹们玩耍。偶然在池塘边捡起一根树枝，画八卦图而一念入道。 诸葛虹是当今最年轻的入道修士。也是最有望成为真人、陆地神仙的仙道后辈。也正因为他的天赋，董氏在没有完全准备的情况下，不敢轻易翻脸。 杀死了，自然万事安泰。可如果杀不死，那未来等待董氏的，就是一位得道真人，甚至陆地真仙的百世报复。 “我家传仙法在于悟，灵果……” 诸葛虹失笑摇头。 入道后，他便得到老祖宗留下的仙路传承。 落九宫、易八卦、转七星、扫六合、镇五行、定四象、立三才…… 一步一步向上走，便可飞仙证道。 转七星是什么境界，没有真正达到的人，谁也说不清，但反正不是靠嗑药晋级。 诸葛家记载：诸葛武侯晚年寿元将尽，依靠“七星灯”续命，完成蜀汉一统。 诸葛虹私下推测，想要迈入更上一步，他或许要做一件逆天改命之事，已迎合大道玄机。 至于法力多寡，那都是次要的。 否则，他如何以稚童之身入道？ “你吃了吧。这果子对我，无非是些许法力。倒是你，许能借蟠桃之妙，带来转机呢？” 诸葛虹也肖想过，如果自己能施展“七星续命术”，便可帮表弟延续寿命。 可惜他苦苦研究多年，都无法如儿时那边轻松悟道，进入“天人合一”之境。距下一个境界仍遥不可及。 这也是情理之中。他的祖父诸葛老国公卡在“易八卦”五十年，也未能彻悟“转七星”之秘。 所以，诸葛虹打算把救表弟的希望放在其他东西上。 这枚来自汉武帝的蟠桃，显然让他萌生些许期待。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都愿意试一试。
可杨玉不抱希望：“妙应真人尚无良方，难道指望一颗果子就续命了？还是你早早拿来练功试试，指不定法力积累足够，能以力证道呢？” 兄弟俩争执推让间，一只黑犬快速从窗外窜进来。 “这位先生，你快劝劝小恩公。” 黑犬急火火进来后，便对诸葛虹道。 “这果子不能放，摘下来后必须尽快服用。而且，这蟠桃本就蕴含生死妙理。当年我奄奄一息被老恩公所救，就是靠着蟠桃果。这东西有起死回生之妙！” 诸葛虹眼睛一亮，抓起匣内仙桃，直接往杨玉嘴里塞。 “呜呜——” 桃果微小，但硬生生塞入嘴里，也将杨玉嘴巴彻底填满。 他连忙活动嘴舌，好一会儿才将汁水吸吮，含着蟠桃含糊道：“你这是帮我？你怕不是指望我早点噎死，去幽冥世界吧？” 诸葛虹不以为意，上下盯着杨玉。 “快说，有什么感觉？” 没感觉，杨玉正要说话，突然感到一阵恶心，险些将桃果吐出。 他连忙深呼吸，努力含着果肉，作吞服状。 好一会儿，待果肉吃尽，他再也抑不住喉间的恶心感，将果核连同一滩黑血呕出。 那一霎，杨玉体表透出阵阵奇香，灵气逼人。 “入道！” 诸葛虹眼睛一亮。 表弟入道了？ 多年修炼无果，如今仅靠一颗仙桃便顺利入道？ 再看地上黑血，此刻也被果核吸收，散发一阵阵生命波动，有萌发之相。 “这蟠桃果能克制域外奇毒？” 诸葛虹大为震动，杨玉也反应过来，果断取出匕首划破手指，滴落杯盏间。 哥俩打量水中散开的殷红。 血雾夹杂的黑气与往常无异，丝丝缕缕缠绕血液，无法分离。 但眼下，血液多出一抹奇异金色。 “是了。你体内的平衡被打破。趁着灵力动乱之间，才能快速入道。这不仅是灵果之效，也是你多年苦修的成果——你有什么感觉？可能真正修行了？” 杨玉闭上眼，运转北辰心法。 阵阵灵力从四肢百骸涌出。 不只是蟠桃灵力，更是他多年修行之功。 原本，他每日修行吐纳的法力、内力会被域外奇毒镇压。 但在这一刻，于蟠桃灵力刺激下，杨玉多年苦修向域外奇毒发起反击。 虽然奇毒之力也在不断反噬，惹来杨玉体内阵阵刺痛。 可多年来的隐忍，对此类疼痛早已习惯。 无非易筋刮骨之苦，有什么受不了的？ …… 诸葛虹见杨玉打坐运功，脸色忽青忽赤，一丝丝热气自天灵升腾。 他扭头问黑犬：“你当年也曾食过蟠桃？” 黑犬见杨玉入道，欢喜地汪汪直叫。 围着杨玉转几圈后，他回道： “吃过，吃过。老恩公以蟠桃救我性命。”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当年花开三朵，如今三颗蟠桃被老恩公、我和小恩公分别食用。此间，再无蟠桃仙缘。” 所以，你没机会了。 盯着地上桃核，诸葛虹继续问：“前两颗果核可在？” “老恩公那颗随身携带，充作护身秘宝。我那颗桃核埋在一处大山，距离这边有些远。” 种蟠桃，丹越真人和黑犬当年也想过。 只是仙桃果微核小，难以培植。 他俩的桃种皆无萌发之相。 “那么——洞中的桃枝呢？” 许多天地灵根在灵果摘取后，根系树枝会逐渐枯萎，乃至消散于天地间。 “蟠桃取下后，那支桃木已显枯萎之态。” “快带我去！” 诸葛虹催促黑犬。 他虽不明所以，但看出诸葛虹的急切。立刻化作黑龙卷起他，直奔丹越仙洞。 第十一章 紫宸太一诀 杨玉在屋内打坐。 多年被镇压的苦修之力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融汇蟠桃灵力，在奇经八脉催生丝丝缕缕的先天紫气，依“北辰元生诀”稳步运度。 腰间锦囊似有感应，玉光骤然闪现，一声声龙吟在室内回响。紫金神龙环绕杨玉游荡，一条、二条、三条……足足九条神龙环绕杨玉，然后逐一钻入杨玉体内。 北辰宫心法，原是汉宫方士为武帝修行所准备。 怎奈武帝一朝，虽创造天武九法，却迟迟未能开拓长生仙路。 三汉而终时，经葛仙翁、诸葛武侯等诸多陆地神仙相助，汉宫方士们的《紫宸太一诀》才终于小成。 然汉宫焚于大火，这部仙诀到头来也无人修炼。 北辰宫建立后，诸修将《紫宸太一诀》化入北辰诸法，演雷诀、火法、星咒等八部正法。 杨玉在太乙山养病时，学习的吐纳养生之术，便脱胎于《紫宸太一诀》。他本人对此也是一清二楚。 借和氏璧之力，这部吐纳心法顺利完成。 叮！ 赶巧，诸葛虹为早晨尽快前往隐村，已提前将太一符诏取到房内。 今杨玉运功修行，太一符诏感受到“主人召唤”，主动飞入杨玉体内。 轰—— 杨玉眉心迸射灵光，泥丸宫心景世界缓缓开启。 一道紫气盘旋中天，下方隐有一抹红青灵光变化不休。 盏茶功夫后，红青灵光化作一颗桃树虚影。 同时，一股明悟在杨玉心中升起。 “桃木复生，可得长生果业。” 再看空中紫气，太一符诏稳居北极，三千大道秘文于上空飞旋。 虽然杨玉一个都不认识，但却因太一符诏的天授，自然通晓此中奥秘，理解秘文所载。 这是一篇修行功法。 与北辰道法如出一辙。 或者说，北辰道法便是由此而来。 这就是最正版的《紫宸太一诀》！ 只是这篇功法过于晦涩，若非依靠北辰宫所传口诀，杨玉也无法理解参照。 “当年汉宫方士为武帝研究功法，莫不是从这道符诏来的灵感。或者说，他们就是在破译、翻译《紫宸太一诀》？” 这部功法秘诀十分奇妙，以自身化太一神主，演化北斗九星。 眼下，太一符诏在内景中天运转，紫气幻化九颗虚幻大星，闪烁明明。 下方桃树微微震动，洞明星与隐元星自动点亮。 随后是摇光星徐徐亮起，光辉垂照蟠桃树影，天空与大地遥遥呼应，演化两重世界。 杨玉似有所悟：“赶巧，跟天武九境对上了。” 武帝一朝开辟天武九境。除当世流传的武道七境外，最后两重境界秘而不传，被汉宫牢牢把持。前朝赵太祖定鼎天下，北辰宫曾将这部分隐秘告知，助赵太祖招揽天下武道高手。 后来赵太祖将这部分密辛置入大内武库，杨玉儿时背诵武经时，有所涉猎。 武道最后一重“太霄境”，直指破碎虚空。相传当年随武帝一并离去的卫霍二人，便已功至太霄之境。 “从我这边看，太霄境应该对应天枢星吧？” 北斗九星，对照天武九境。 最末的左辅右弼二星，对应后天武者的养气、元身两阶段。 完成皮、肉、筋、脉、髓、骨的六重锻体后，最终以内力汇于天灵，完成脑部的修行。身体七步锻体完成，才是元身，即先天武体。至此，天地之桥打通，晋升先天武者，也就是灵府之境。 灵府之境的武者，与新晋入道之人差距不大。但比起入道后的“仙路自生”，千年传承的武道更显完善，晋升道路清晰可见。 灵府，锻炼意志，形成先天直感。 神意，武道意志进一步升华，凝成先天武魂。 吞云，彻底摆脱血食束缚，不受五谷轮回，能三月不饮不食，已非凡胎。这重境界也被称作一品武者。 而更后面的飞天，便可称作“武道宗师”，能飞天遁地，移山倒海。 值得一提的是，武道与仙道彼此冲突。 武道迈入宗师境后，灵肉完美融合。道途已定，与讲究元神出窍的仙道彼此对立，再不能转修仙道。 因此，武道宗师只能望仙术而叹，却无一人兼修道法仙术。顶天了，学几手秘术糊弄人。 曾经的太后董瑶，武道修为接近宗师，是一品顶级武者。原本没打算研究长生术，希望依靠武道晋升宗师，巩固赵家江山。可六年前那场大变，她心灰意冷，反而巧合入道。 由此可见，入道机缘可遇而不可求，也因人而异。 眼下杨玉吞食蟠桃，巧入道门，的确称得上一桩仙缘。 缓缓睁目，杨玉看向地上的桃核。 受域外奇毒滋养，桃核隐见绿意。 “异毒非毒，而是一类我等凡人无法消受的大补品。不，更应该说，这是一种活物。”
杨玉再度取血观察。 黑气扩散，反将血雾中的些许金光逐一压制。 虽然入道之后，他体内已有法力傍身。但在这一次的反扑后，域外奇毒也重整旗鼓，再度封死奇经八脉，将一应先天紫气锁入丹田。 此后运功，依旧要被奇毒镇压。 “奇毒应该是种寄生之毒，仿如活物。不，就是一种生命的卵。如此想来，我暴毙而死的同时，或许这种‘毒’可以借助我的身体，破壳羽化。” 类似寄生虫一样的存在？ 只是—— 杨玉捡起桃核，感受到一股心神相通的奇妙感觉。 仿佛这颗桃核，已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眼下，已经有应对之法了。” 诚然，我本人的身体被寄生，无法持续修行。 但这枚桃核与我心神相连，可视作“外置身体”。 “这就是我的充电宝嘛。” 每日桃核吐纳法力，都可供给于杨玉进行“充电”。 待桃树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杨玉也能借此机缘一步登仙，成为一位“蟠桃仙”。 呼呼—— 窗外狂风大作。 朝阳紫气从窗外投过来的同时，诸葛虹与黑龙及时归来。 诸葛虹手中枯萎、无力的桃枝感应桃核后，迅速化作一道先天造化青光融入桃核。 咔嚓—— 桃核破碎，化作淡淡灵气消散于无形，唯有一枚桃仁生出青芽、金须，缓缓在杨玉手中生长。 金色须根无风摇摆，天地灵气与朝阳紫气疯狂涌入，青芽也在一点点萌发。 “仙路已开。” 诸葛虹望着杨玉，露出惊喜之色。 他快速将桌上水盂清理干净，又去屋外抓了一把土，然后递给杨玉。 “快快种下灵根，日后你的仙路就靠它了！” 看着诸葛虹的水盂，再看那一把红土，杨玉一脸嫌弃。 “就这点土，这样的土，也能种仙桃？” “权宜之计，回头我们再寻好土、好水。” 杨玉摇头：“表哥去对面玉京峰打水去——别让葛仙派的人发现了。” 藏玉山脉亦是云汉山系中的有数灵脉。有三座主峰，玉京、玉虚、玉华。三峰孕养灵脉，亦有不少修行之人在此结庐修道。 藏玉山庄所在，与三峰间隔不少距离。但对诸葛虹而言，来去不过盏茶功夫。 至于杨玉，他前往书房，翻找老爹遗留的古董珍物。 最后，他选择一件兽面谷纹的白玉皿。 此物亦是汉宫所遗，早年杨父攻破长安时所得。 待诸葛虹打水回来，杨玉已经填满红土，将桃苗种下。 诸葛虹做法轻抖，掌中青铜匜喷出一道沧浪。于玉皿上空幻化云雨，飘飘洒洒。 青芽受山泉灵水，越发精神茁壮。 “日后让小邬常去玉京峰取水，这桃苗应该能长出几寸。” 顿了顿，诸葛虹又道：“可惜这边的土壤品质还不够。” 黑龙突然开口：“当今最好的土，莫过于黄河底的那枚‘戊土印’。” 当年云汉之战，北辰宫等希望四兴汉统的修士败北，可太平教等人也没讨好。 当年那位太平教传人被几位陆地神仙、武道大宗师联手镇压在黄河底部。并以捆仙锁、戊土印、通天石人合力镇压。 “那玩意哪能动？”杨玉、诸葛虹纷纷摇头。 太平教一心想要搭建地上神国。赵太祖平定天下后，将彼等打作反贼、邪教，太平教随之没落。 可六年前的大变，太平教死灰复燃，且高举反旗在黄河边作乱。 如果松动黄河底的封印，太平教主归来。有一位陆地神仙坐镇，怕是一场天下大乱。 杨玉：“要说土……倒是汉宫遗留的那块土地最佳。” 诸葛虹恍然大悟：“桃树枯根所在？” 黑龙也恍然大悟。 是啊。他们这根桃枝的主体就在长安城。找到老桃树的根，不就好了吗？ 黑龙自报奋勇：“既关乎小恩公成仙机缘，我就去跑一趟吧。” 杨玉二人纷纷摇头。 诸葛虹道：“桃根在汉宫遗址。眼下虽不被重视，但国朝为彰显对汉统的尊重。整座汉宫遗址都贴着符箓，盖有传国玺封贴，精怪异类可进不去。还是我回头去一趟吧。黑龙阁下，可否送我一程？” 黑龙秉性纯良，自无不从。 待一人一龙离开藏玉山庄，诸葛虹郑重道。 “舍弟帮你化龙之事，烦请阁下不要告知外人。” 黑犬满脸不解，但还是默默点头。 帮人化龙，岂是随便能做的？ 诸葛虹担心有心人联想到和氏璧的神能。 “另外，阁下既已成龙。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有意挑选一方水系，建立龙宫？” 第十二章 紫罗天罡 邬碧秀大早起来，将今日诸事安排吩咐后，领两个聋女前去服侍杨玉起床。 因中毒原因，杨玉身体一直不好。妻儿逝去后，更是大病一场，每日临近巳时才起。此时莫说山庄大半人已吃过早食，好些武者都早课结束，回去干活了。 但这一天—— 邬碧秀来到紫薇院时，正见一道紫气在繁花间袅袅升腾。 一时间，她呆住了。 两聋女也瞪大眼睛，看着紫薇花林间打坐运功的杨玉。 紫气随风飘荡，粉红花瓣随紫气荡漾，于头顶形成一亩庆云。又有三颗明星闪耀，一颗树影若隐若现。 庄主能修行了？ 二聋女心中欢喜。 她们这样的残缺之人，能遇到体恤的主人可遇而不可求。她们自然希望杨玉能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邬碧秀则更为惊喜，待杨玉运功歇息时，她迎上去。 “毒……毒清解了？” “没呢，只是临时想到一些办法绕圈子。” 杨玉也很高兴。 不仅是身体上的舒坦，更是心里的畅快。 多少年了。 眼看着诸葛虹、魏离、邬碧秀等人修炼，他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明明自己也能把十万武经倒背如流，可却一直无法实践。 现在不一样了。 “来来，陪我切磋切磋。” 邬碧秀有些迟疑。 虽然她还没入道，可除修仙吐纳法外，她还兼修家传掌法及武库里收藏的一篇《云天心经》。从武道修为看，她已初入灵府之境。 “安心，我昨日已经入道，比灵府境也不差。你大可将‘邬家四十二路掌法’都来一遍，且瞧瞧我的手段。” 杨玉抬起手，紫气腾罗，于身边幻化天幕法网。 日级战技，紫罗天罡。 邬碧秀当即行动，示意聋女茵陈、杜蘅退下，她双掌翻飞，身形矫健如飞燕，飘入紫薇花林。 双掌起舞如彩蝶，变化无穷，将杨玉各处退路一一封死。 杨玉摇了摇头：“你也忒保守了，还真怕伤了我不成？” 国朝将武学、战技划分为日月星三等七阶，其中以日最贵，独列一档，星月各有三阶。 紫罗天罡便是藏玉武库收录的八十三种日级武学之一。 其以先天紫气为源能，能拟化诸多神兵，并以紫气编织天幕法网，堪称攻守兼备。 而邬碧秀的“邬家四十二路掌法”，哪怕在其三叔、诸葛虹等人联合推演改良后，也只是月级二阶的战技。其以变幻莫测，声势不绝而著称。 可如今二人交锋，杨玉只需站定不动，任由其掌法翻飞，却无法荡动杨玉身边的紫气分毫。 “好精纯的紫气！” 邬碧秀暗暗感叹。 这谁能看出是修行一日？ 一般武者数十年苦修的先天紫气，怕也达不到这个火候。 “丫头，跟我切磋还敢分心，这么瞧不起人？” 杨玉双手合拢，先天紫气凝成一把长弓，头顶三道星光化作箭矢，对邬碧秀直直射去。 罡气化兵，紫罗天罡的战斗之法。 心念变化，罡兵自成。 如能修成宗师，便于一念之间化三千神兵，布下天罗地网。武库记载，二百年前有一位宗师，依仗此战技，独力绞杀十万大军。 少女袖袍抖动，内力如绵绵江河之水席卷，三星箭一一被巨浪狂澜吞没。 二人打开距离，邬碧秀马上罢手。 “好了，好了，知道庄主神通盖世，快快住手吧。” 杨玉有些意犹未尽。 多少年了，他终于可以把武库那几十门日级武学拿出来把玩。 除了紫罗天罡，太祖太宗留下的浑天掌、大日伏魔剑，他也很有兴趣。 “不急，不急，再陪我练练剑。大日伏魔剑，我已学得最初一招‘旭日东升’。快……来陪我试试。”说着，杨玉折下花枝，轻轻一抖，紫薇花叶纷纷落地，留下一条干净树枝。 “还是我来吧。”突然，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邬碧秀转身一看，一身戎装的黑衣少年正站在她身后。 不过魏离看也不看她，直直盯着杨玉。尤其是他袖袍下的手臂毒线。 “才不跟你打。” 杨玉看到魏离回来，马上把折下来的花枝扔地上。 他刚刚入道，勉强欺负一下邬碧秀这样的灵府武者也就算了。 魏离？ 这可是比裴冉更逆天的武道天才。 贫民出身，被少帝带回宫中。再由太后出面指给少帝作陪读，且请一位大宗师作为他的师父。 为什么，因为魏离的武道天赋直标着太祖、太宗去了。 这个月刚满十六岁的魏离，已臻至神意大圆满，即将步入吞云之境。等他步入吞云境，以其师尊传授的五门大日武学，外加其自创的“夺天剑意”，以及仙宝、神兵，完全能跟宗师较量。
三十岁大宗师，这是杨玉等人为魏离定下的目标。 但魏离觉得还是有些保守了。他觉得，自己二十岁应该就可以成为大宗师了。 奔向杨玉，魏离检查其手臂上的毒线。 当看到毒线没有消减，魏离一脸失望。 “想到一些压制毒素的法子，回头给你说。” 杨玉见他一身戎装，微微皱眉：“你怎的这副打扮？路上没人察觉？” “我路上遮掩着，没人发现。”尚在变声期的少年一脸骄傲。 随后将一颗明珠扔给邬碧秀：“还你，这一路根本没用上。” 胧幻蜃云珠，他们携带的七宝之一。也是幻术之宝，但比起迷惑他人，更擅长隐匿自身，召唤云雾。目前，此宝由邬碧秀执掌。 少女对他扮鬼脸，然后拿手绢小心放好云珠。 魏离继续对杨玉道：“那两位将军托我问一问，他们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赵家天下吗？” 杨玉默然不语。 如果不考虑隐藏在幕后的那群人，他们如今已有三成把握夺回神都。 可问题是，夺回来又如何？ 谁去做皇帝？ 如何让赵家天下得以延续？ 临川王？ 还是等赵文茵生孩子，记在太宗一脉？ 赵氏传承是头顶大事，这个问题不解决，夺回江山也没意义。 邬碧秀在一侧忙道：“庄主今早还没洗漱、早食，我们回去再说。你也快些把衣服换了——臭死了！” “哼——我一个神意境高手，能调节自身体温呼吸，哪有什么臭味？我要是能把人臭死，你身上的味道怕不是能把妖怪都熏死了？” 只是到底忙活多日，他也打算回去洗个澡，顺带松宽一下。 …… 一个时辰后，他再度来到紫薇院。 杨玉还在用膳。 食用蟠桃后，杨玉已然辟谷。 可他的饮食药膳是妙应真人孙思邈所制，能压制域外奇毒。故在邬碧秀极力要求下，继续保持饮食。 少年一身武服，神清气爽的走进来。 邬碧秀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一番，把头扭过去。 杨玉放下筷箸，招呼他一起坐下。 “不了，回来路上我吃了些干粮。”魏离挥手让杜蘅二女退下，悄声对二人道。 “此行归来时，我见到陶娘娘。” 杨玉面色微动，邬碧秀一脸茫然，好一会儿她才不确定问：“陶修仪？” 陶修仪乃前朝太宗皇帝妃嫔。本为九嫔之末的充媛，太宗临终前大封后宫，将七位妃嫔晋位。陶奕君从充媛升至修仪。 后来，少帝尊太宗遗旨，许诸太妃出宫改嫁。陶奕君感念太宗恩情，不曾下嫁他人。也不愿留在宫中枯耗岁月，便求太后一道旨意。出宫后隐姓埋名，在外经营商行，自得富贵。 这几年，杨玉等人未曾前去打扰。但藏玉山庄名下的商行，与“君恩商行”多有合作。 “你见到她，她认出你了？” “应该没有。当年我才十岁，而现在……” 魏离拍了拍胸，看着他魁梧身材，再看看自己，杨玉轻轻叹气，默默给幕后那群混蛋记上一笔。 幕后黑手怎么可能有很多家？ 当年给自己下毒的人，恐怕跟夺宫之变的幕后之人，应该是一伙。 要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发育迟缓？ 这五尺三寸的身高，放在前世才一米七六，太矮了！ 哪怕修炼仙术，不以炼体著称的表哥诸葛虹，都比自己高一寸呢。 至于魏离这个武道天才，且不说目前比自己高两寸。人家目前才十六岁，还能长个儿！ 魏离又道：“何况当年我多在静娘娘和容娘娘处走动，陶娘娘见得不多。 “她应该认不出我。而我撞上她家商队后，便小心躲藏起来。也就是这一躲，发现她假借商队名义，从神都运出两个囚犯。” “？”杨玉满脸不解。 邬碧秀却不惯着他，直接催促：“快说，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秘！” “行吧，”魏离双手一摊，“老赵家有后了。” “啊？”邬碧秀跟不上魏离的思路。 “你说的赵家，难道是……” 她看向杨玉。 杨玉忽然问：“大宗？小宗的？哪位王爷的私生子？” “大宗的。” 顿时，邬碧秀激动起来。 “谁，人在哪？陶修仪将人找到了吗？你快仔细说说。” 魏离惊讶道：“你不是让我简洁点吗？怎么又让——” “行了，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赵家的私生子，陶娘娘怎么知道的？”杨玉沉声询问。 第十三章 赵家麟儿 “确切说，陶娘娘也不清楚。而是南宫老贼知道，他和陶娘娘做了一笔交易，从神都将董老四的小老婆和小女儿偷出来。以换取那个赵家孩子的下落。” 杨玉眼一眯：“南宫延世？” 此人便是当年打开皇宫北门，引董贼进来的叛徒。 “董老四的小老婆——是他那个侧妃？还有那个侧妃的女儿……” 杨玉似有所悟。 宫变当日，为何南宫延世镇守的北城门也私下打开，接应董贼入宫。 这一点，是杨玉等人死活想不明白的。 林家老二投靠董老四，他们能理解。 无非是利益嘛。 借宫变杀大哥，夺林家的位置。 可南宫延世凭什么？ 当年就是防备董家，少帝才刻意提拔南宫延世镇守北城门。 他可是根红苗正，从神武军团出来的老兵。而且曾是太祖二子秦王的部将，是赵家嫡系。秦王当年就是在战场上舍命救他，才葬送生育能力。 他为什么开皇城门，把董贼迎进来？ 别说为秦王。 赵氏秦王在少帝中毒前一年就死了。 而且人家叔侄关系极好。 没办法，赵家人丁稀少，算上赵太祖两个侄儿家，赵家三代人总共只有十二个男丁。 第一代就赵太祖一人。他起初领着两个侄儿打天下。 二代除临川王、镇南王外，还有太宗、秦王、齐王这三个太祖亲子。 两代六人，便是赵家曾经的核心力量。但一位大宗师，四位武道宗师，也足以震撼世人，稳坐江山。 到少帝这第三代，不说太宗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太祖那边算，三个儿子也只有少帝这一个孙儿。 秦王为救南宫延世失去生育能力，齐王只有两个女儿。他俩还指着从侄儿这边找皇子传续爵位。太宗死后，二王对侄儿宝贝的很。尤其是齐王，整日“大宝贝”“大宝贝”的喊。还让少帝在自己脖子上骑大马玩。 至于少帝外的其他五个族兄弟，俱是临川、镇南二王后裔。 临川王四子，前三子早年便已捐躯战场。唯临川王第四个老婆的独子，也就是诸葛虹的另一个表弟，目前高举反旗配合表哥反董。 镇南王有二子，长子与他一起死在管南山下。幼子失踪多年，据传是跑去南蛮之地寻找复仇机会。 杨玉等人不想夺回赵家天下吗？ 问题是，赵家林林总总算下来，眼下是真没人了。 拿下江山，谁去坐呢？ 早些年，杨玉等人就复盘好多次。 镇南王那个儿子现在人都找不到。 临川王家的这个，跟魏离同岁大。 除这俩人，老赵家还能指望谁？ 也只能靠着几位姑奶奶生孩子，把赵家香火续起来。 而从赵家女儿这边看，比起等几位小公主多年后长大生子。上一代的长公主们，不已经生下太祖的外孙吗？ 论关系，外孙不比曾外孙近吗？ 可让外孙继承赵太祖的衣钵帝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这一点，也是杨玉、诸葛虹等人纠结的地方。 这些年让诸葛虹在外拿着赤霄剑行走，便是希望一点点得到世人认可。 杨玉在邬碧秀帮助下净手漱口，又问：“你可查出，南宫将军和那对母女是何干系？” “这个……还不清楚。” 邬碧秀小脸微红，轻声道：“董老四那个孩子，会不会是……” “哼——南宫老狗已年过六旬，他还能生不成？”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时代，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武功越高，生子越难。 这可能是道法显圣所带来的一种弊端了。 体魄孱弱的凡人难与武者繁衍子嗣。 武道修为越强，生育几率越小。 杨玉曾与妙应真人孙思邈讨论过这个问题。 其缘由可能出在男女洞房后，双方力量差距过大，传承根源无法结合成胎。
若女方实力强大，弱小的男性传承液进入对方体内后，很可能在半道就全数死亡。 而如果男方实力强大，阳液进入对方体内后，会直接杀死元胎。 这一麻烦的弊端，导致许多强大的武者没有子嗣。也间接让真人、陆地神仙更受追捧。 长生药之外，他们可以制作生子药。 甭管药效强不强，有就比没有强！ 魏离见杨玉目生冷光，马上转移话题：“说来董贼那个小老婆，应该就是数年前奏请封妃，被打回来的那位吧？听闻，是他的真爱。” 他清楚杨玉为什么生气。 秦王当年为救南宫老狗，导致自己失去生育能力。结果这老狗与董老四的小老婆苟合，竟有了一个女儿？且为了这个女儿背叛赵氏皇族？ 邬碧秀的揣测，想想就让人恶心。 “以董贼性格，应该不会把爱人献出。” 他们之所以一口一个董贼，原因很简单。董家四子推父皇登基，被封秦王。 而对他们这些前朝遗民，秦王只有那位赵二爷。 杨玉思忖后，突然对魏离道：“既然老狗想要见一面，你回头去帮一帮又何妨。神都天牢酷寒湿冷，临死前见一面，也算我等的功德。” 魏离默默点头。 他自然听懂杨玉的意思。 祸不及妻儿，或许对旁人适用，但绝对不适合对董老四。 他们这些前赵遗民，多少人被董老四坑得家破人亡？ 他还打算让宠妃和其女儿活下来？ 董老四的那位真爱，曾经在神都也闹得沸沸扬扬。 其早年只是一个妾室。 正妻死后，董老四曾奏请将那个小妾扶正。 因碍礼法，被少帝否决。 后来董老四以管理内宅为由，将那个小妾抬为侧室。即便成秦王后，再娶秦王妃，也把那个妾室请封侧妃。 如此宠爱，显然不可能跟南宫延世发生点什么。 可为何，南宫延世要把她们母女救出来？ 难不成，是为向董老四回报忠义？ 赵家秦王舍命相救，不思报恩。 董家秦王的妻儿都上赶着去救？ 既如此，那就让他亲眼看着这母女二人去死！ 邬碧秀不愿细想这里面的纠葛，只轻声岔开话题。 “小离哥，那个孩子若出自大宗，是齐王还是……还是……” 排除不能生育的秦王，太祖一系只剩下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在外还有一个孩子？ 想到这，邬碧秀就替太后、少帝一家子尴尬。 杨玉也明显多了几分关注。 赵氏皇朝人丁稀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赵家的武道天赋极高。 太祖、太宗、秦王、齐王都是武道宗师。 太祖还好，年轻时留下三子二女，突破武道宗师后又生下小女儿楚国公主，不愁子孙后代。 太宗就难受了。太宗十岁时，国朝初立。二十岁时，其便成就一品武者，迎娶董瑶。三十岁时，才与妾室生下长女。 杨玉在宫里听闻，在太宗长女出生前，临川王家的第二子便养在太宗、董瑶膝下。 后来太宗在四十岁时，等董瑶修行上来，夫妻二人求遍陆地神仙，才求来一个儿子。 这可是真正的“金孙”。生这个孩子，董瑶不知吃了多少金丹灵药。 太宗、秦王、齐王都宝贝的紧。 在这种赵家极度缺儿子继承皇位的情况下，太宗怎么可能藏一个私生子？ 杨玉看着魏离问：“那孩子是齐王府的？” “不，不是齐王。” 还真是太宗皇帝？ 邬碧秀瞳孔收缩，杨玉神情剧变。 “是秦王的。” “不可能！”杨玉、邬碧秀异口同声。 秦王无法生育，如何来的孩子？ 还是一个男孩？ 第十四章 秦王之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邬碧秀否认三连。 “秦王殿下年轻时便受了诅咒，生出隐疾，根本无法……无法……” 房事可以，但生不了孩子。 那是救南宫延世，所中的异魔诅咒。 和杨玉身上的域外奇毒相类，都是一种当今无解的法子。 杨玉震惊后，反坐起身，手指飞快掐算。 他不认为魏离会骗自己，更不认为陶娘娘那种聪慧之人会被随便欺骗，甘冒此等风险救下死囚。 再者，哪怕这件事是假的。可能让陶娘娘那样的聪明人上当，说明背后也有一套完整缜密、经得起推敲的身世背景。 “若是诅咒前留下孩子，这孩子年纪……三十三岁往上？” “我可没说，是秦王殿下的儿子啊？他的孙子，难道赵家就不要么？” 赵家第四代？ 杨玉重新坐稳。 “几岁了？” “据说还很小，不满十岁。” 杨玉默默推算、 若是秦王的孙子都有数载，那么他的孩子大概有三十五六岁？ 只是…… “你没提及秦王的儿子，而是说孙子，是因为秦王之子已经不在？” “据说，六年前病死，留下妻儿讨活。” 六年前…… 心绪平复，杨玉冷静问：“如何取信陶娘娘？见到真人了？” “陶娘娘没见到那个孩子。可南宫延世送来一块玉佩。说是当年秦王留给那个孩子的。” 魏离从怀中取来一纸，上面有清晰可见的玉佩拓印。 “我没敢和陶娘娘相认，偷摸着将玉佩拿来拓印。” 玉佩雕刻一兽，独角而似麟，须发清晰可见。 “獬王玉？” 杨玉沉吟道：“当年太祖以麒麟自比，为三子作玉。长子佩幼麟，次子佩獬豸，三子佩辟邪。这玉是御品，出自同一块玉璞，象征兄弟齐心，做不得假。我依稀记得，宫中档案有载，确有一块獬王玉遗落在外。” 太宗与二王的御品之物，自有档案记录。秦王那边有一块獬王玉下落不明。据记是当年秦王受伤，在某山村修养时，赐给当初救下他的村姑。后来许诺战后将村姑接回家中为妾。但等战后再去寻人，整个村子已彻底毁去。后来秦王将这事记入宫廷文档，请兄长、侄儿帮忙寻人。 涉及那位殿下隐私，杨玉不好细讲，对二人道： “若对方掏出此物，可证明这孩子的祖母，有可能是秦王侧妃。罢了——小离亲自走一遭。把那个孩子带回来——届时我们再检查血脉。” 好嘛，侧妃你都说上了？明路都没过呢！ 魏离问：“这边还是隐村？” “这边吧，若是有心人送来的诱饵。暴露藏玉山庄，也好过隐村出事。” 没有多留二人，杨玉借口“闭关”，把他们打发走。 嗯，“闭关”这个借口，终于也轮到我用了！ …… “所以，你就来这边了？” “不是小邬说，你叫我过来？” 隐村，魏离直奔诸葛虹所在的村长家。 他正坐在草席上，为肩膀伤口换符箓。 “来得正好，瞧瞧这是哪路武道神意。” 神意，武道意志的升华。 到了这个层次，个人特征过于鲜明，武魂可以作为身份证明。 坐在对面，魏离盯着伤口沉吟。然后用一根手指将伤口处的罡力扯走，宛如一根细线缠绕指尖。
“你小心些，这罡气锋锐，别把你的指头削了！” “区区一品武者的罡气而已。”魏离不以为意。 虽然还没到吞云境，但他全然不在乎这一点罡气。他的肉身从小受到各类天材地宝洗练，坚固无比，何惧区区一道残留罡气？ 看着魏离的模样，诸葛虹轻叹：“你这厮……倒是比裴冉还傲。你们这样的性子，当心未来吃亏。” 魏离来了几分注意：“冉哥情况如何？” “比你差远了。他如今还没彻悟神意。” 诸葛虹感慨唏嘘。 当年逃出来的人中，唯独魏离年纪最小，月初才刚过十六岁生日。 而他从六岁入宫习武，到现在只用十年，已是神意大圆满，即将迈入一品武者行列。 不只是天赋资质，更是他这几年死命苦修。 一个寂寂无名的平民，却被一群忠义将士保护着逃出皇宫。魏离亲眼看到宫里诸多熟悉的面孔倒在自己面前。 论对伪董的仇恨，他不在杨玉之下。 在这份动力下，每日修行比裴冉更刻苦。 “看不出来。我不记得武林中，有哪路高手是这个武魂特性……但……有点像墨家堡。我能感觉到，这股武道意志中蕴含一丝‘仁爱’，” 听到“墨家堡”，诸葛虹目光一闪。 “如果是他们那一路武学，那就对上了。” “墨家堡的人？不可能，他家如今才有几个高手？我去年跟他们打过交道，堡主才只是一位一品武者。” 诸葛虹明面跳反，魏离则隐姓埋名于武林，在武林江湖行走，寻觅“幕后人”线索。 “诸子百家。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学习再差，国朝历史总是清楚的。何况——”魏离神情莫名，“农家家主眼下不就在村子里呢？” 汉武开“道法显圣”，他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规矩，自然也在三汉稳稳延续下来。 直到汉庭破灭，儒门势衰，百家传人再度出山。 数百年乱世，百家传人粉墨登场，各唱大戏。 至赵太祖平定天下，重新定下法统，才让这些人消停。 “你怀疑，跟你打架的人来自武林——更确切说，是墨家传人？” “我听祖父提及，墨家当年分家九脉。支持前朝的，有三脉。但其他几脉藏匿武林，或许那些不知来历的大宗师、宗师，跟他们有关。” “不可能吧？就算诸子百家有一些不满势力。他们能拿出那么多大宗师？开玩笑吗？” 三位大宗师！ 少帝时，赵家才只有三位大宗师帮扶。 一位大宗师带着两件仙宝、帝旨，与四位武道宗师，五位陆地神仙前去界陲修补“九洲结界”。剩下两位镇守宫廷。 当年宫变时，两位大宗师虽未能及时救援。但后续受命前往镇南王处，引兵勤王。 可谁知，敌方竟有三位大宗师和八位宗师伏击。 管南山那一战，敌我双方的五位大宗师全死了，震惊朝野内外。 别说各大世家犯嘀咕，武林之中也震动。 那些人，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 别说大宗师，武道宗师在武林之中，也能当一方盟主了。 “几个武林盟都是墨家演化而来。据我打探的情报，跟他们没什么瓜葛。” 诸葛虹摇头，提笔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魔。 这是一个不存在于三汉，在几十年前创造出来的字。 第十五章 百家魔宗 看到这个字，魏离沉默了。 良久，他幽幽道：“我不认为，那群被太祖驱离的邪魔外道，能拿出三位大宗师。” 百家之中，有心向天下太平者，爱护黎民者。随着赵氏天下稳定，他们纷纷入朝为官。 前任大司寇，那是正儿八经的法家传人。国朝律法修订，他功不可没。 当代农家家主更是被太宗拐跑，家主之位都扔了。领着一群方士、老农，研究五谷改良。以丰产天下，百姓乐足。而前代农家家主，那是太祖手底下的大司农。 至于前后三代大司马，都跟兵家脱不开干系。 …… 但在这些心向国朝之人以外，百家道统亦有反对势力。 昔年太祖初立国时，儒墨法皆有传人前来。 法家那位手捧《商君书》，在太祖跟前大肆宣扬“强国弱民之论”，被勃然大怒的太祖轰出去。 “何为民？老子就是民！断绝民智，愚民治国？给老子滚！” 儒家捧来一本赤符经，以谶言之说言论“赵家土德王，秉承汉统，遵从五帝轮转”。同样被太祖扫地出门。 “汉朝谶言治不了我赵家江山，此类邪说合盖禁绝！” 赵太祖不信什么五德轮转。哪怕要信，那也是信太一神看不惯天下大乱，让赵家人出来扫荡江山。 赵家人感应的，可不是什么五方天帝。而是顺应民意，是感应仁德之道，为万民开太平世。（这口号甚至让几位太平教渠帅跑来支持） 至于墨家的侠客。 赵太祖只把这几百年，起起落落间的几个国家君主都问过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君王之言与矩子之言相背，墨家弟子听从何人？” 那位墨家传人不做言语，转身即走。 这个灵魂拷问，是汉覆百年后，一位北地君王提出来的。 但没有一位墨家弟子说出让君王们满意的话。 …… “当年太祖斧正天下，着实得罪不少人。包括儒家在内，百家传人曾联合与国朝为难。最终被太祖尽数扫荡，并创造这个字，以称谓这些‘百家叛逆之人’。但我不认为，他们能打过大司农、大司马、大司寇等百家正统宗师。” 魔。 魔，这个字，是赵太祖创造的。 也是得太一符诏感应，铭刻在这方天道。 自此之后，百家心向太平者，为正道。 逆乱国朝者，为魔宗。 “墨城之战后，百家魔宗隐匿不出。但从正道这边看，前代大司农、大司寇、大司马，尚未成为大宗师。他们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诸葛虹幽幽道：“这些百家之魔不够，那就再加上各大世家的奸邪之人。” “也不够。” “算上域外异魔。” “界陲那边，他们都被捶打得抬不起头。几位陆地神仙盯着，能如何？” 百家魔宗被正道盯着。 各大世家向来是国朝的警惕对象。 异魔被太祖吊打，如今也都处于镇压边缘。 “所以，如果当年的一日宫变能让各方都反应不过来，并以雷霆之势破坏赵家天下的天命。说明有比这三方势力加起来，更让人触目惊心的势力。” “亦或者，有某个势力将所有逆乱之辈统统串联起来。” 诸葛虹目光闪过异彩，逐渐捕捉到当年的些许痕迹。 一方不行，那就各方一起下手。但既然是各方同时行动，彼此之间必然无法完美配合。 他们肯定会留下线索。 “我回头再细查吧。” 拔除罡气后，诸葛虹外敷疗伤，然后问：“那赵家子的事，你再详细说说。” 魏离再度讲述一遍自己的遭遇。 诸葛虹思忖一番后，突然问：“你撞上陶娘娘的商队，不会是肚子饿，过去找东西吃吧？” “咳咳……” 魏离脸一红，气恼：“瞎说什么，我是担心陶娘娘的人出事，暗中保护去了。” 当年在伴读团里，流传一些大家公认的经验： 学习累了，可以偷偷去找陶娘娘和容娘娘。 陶娘娘宫殿里的点心最好吃，容娘娘那边的曲子最好听。 切记，一定要避开孙娘娘。看到你不在学堂读书，她会拿鞭子抽人。
如果打架受伤，不敢去找太医，怕人知道，就去找王娘娘。当然，也一定不要被孙娘娘看到，避着走，切记！避开孙娘娘。 当然，随着孙昭仪、陶修仪接连出宫，宫里只剩静贵太妃、惠贤太妃、容太妃，倒是冷清了许多。而彼时的伴读数量也在逐年减少。 “回头你再去陶娘娘那边，记得给我捎带几份艾草桃仁包。” “……” 魏离嘴角一抽，默默点头。 陶修仪出宫后，以点心铺子起家。目前她家商行下属，也多为食铺、酒楼。藏玉山庄脚下的县城里，就有陶娘娘名下的一座酒楼。 “另外，你把消息传给孙娘娘——算了，我派人去告诉她。” 孙昭仪和陶修仪一般，俱是不肯在宫中蹉跎，又不愿改嫁之人。 比起一心经商，富贵安养的陶娘娘，孙昭仪寄情江湖，游历天下。时常打抱不平，且其冰雪聪明，擅长断案捉凶，经常帮各地衙门解决疑难案情。 少帝时，她还曾入宫求旨，让自己的两个弟子去做女捕头。 太后昔年曾言：女捕之才，女侠之风，皆由此始。 “请孙娘娘过去帮忙？不必要吧？何须这么郑重？” “哼——赵家大宗要是多一人，你瞧这几位谁能坐得住？怕不是舅母都要亲自动身。” “另外——”诸葛虹带着几分嫌弃，埋怨道，“你来之时，那小子说‘闭关’，然后你就信了？赵家有子，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在意？怕不是已经动身，亲自去找人了。” “什么？” 魏离霍然起身，想要去追人，却被诸葛虹拦下。 “行了，你现在去，去哪里寻人？而且他如今可以修行，怕是活络心思，正好让他去外头转转。黄家妹子死后，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这也是一次走出来的机会。” 魏离默默坐下。 是啊。若非死志已生，好端端肖想什么幽冥世界？ 如今让他去外面转转也好。 “只是……他一个人太危险了吧？” 诸葛虹撇嘴：“危险？他吗？还是他的敌人？天下武者，只要不是宗师亲临，他手中仙宝足以保命。而修仙之人嘛……他腰间锦囊里的那玩意，还不能对付吗？” “可他身上有毒。” “嗯，这点我也很担心。但他前番救下一条黑龙。据说，那黑龙在他身上留下一咒，关键时刻可以赶去救人。” 诸葛虹话虽说得满，但也不放心表弟一个人在外。 所以，才打算将孙娘娘请过去撑场子。 暗里，他也打算请一位宗师去帮忙。 杨老先生不是说，自己种地太累，这些年找不到改良水稻的灵感？ 正好让他去外面活动筋骨。 “等他赶去了，你和孙娘娘差不多把事情了结，护送他回来便是。” 如果赵家子的消息无差，那么他们的反攻也可加快。 让那个赵家子在前台当诱饵，正好把幕后之人钓出来。 正好，也顺势邀请孙娘娘入住藏玉山庄，也算多个人帮忙出力——总不能真让邬碧秀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孩，操持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吧？ ……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草是绿的。 杨玉躺在一艘小船上，随波逐流，慢悠悠看着天地风光。 如诸葛虹所料。 得知赵家子消息，他怎么坐得住？ 闭关一日后，带上自己亲手书画的符箓，他自行下山去找人了。 第一站，便是君恩商行总铺，也是昔年太宗与陶清茹相识的地方。 “表哥知我性子，听闻我闭关，应该会马上派小离去找陶娘娘。怕不是孙娘娘也会来？既如此，我也不用太着急。他们办事，我去见人。” 他念着秦王当年的情分，只是想去看一看秦王府的血脉。 至于要不要扶持这个孩子当赵家皇帝，那都要两说呢。 怎么，难道我就不是太祖血脉了？ 还有表哥…… 如果外孙没资格，一定要赵家正经族人。 藏玉山庄不还藏着一位吗？ 哗啦—— 突然，上游传来一阵响动。 杨玉起身一看，血水与一个昏迷的女子正缓缓飘下来。 第十六章 装神弄鬼 孟婵玉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舟上。 不远处闪烁幽幽青火，隐约看到一个人在灯畔阅书。 “这……这里是哪？” 她下意识往船外看，可舟外黑漆漆的，寸尺难见。 “这里是幽冥，奈河之上。” 哗啦……哗啦…… 虽无人驾驶，小舟却仍在逆流前行。 少年放下书，静静看向孟婵玉。 “恭喜姑娘，你来到了死后世界。” 听少年之言，孟婵玉再度昏过去。 …… 大火在城堡四处点燃。 看着平常一个个慈眉善目的长辈露出狰狞面孔。 悲愤之下，她只能全力挥剑，以求在这些叛徒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 至少……至少要把消息告知“矩子”。 …… 孟婵玉再度醒来，看着四周漆黑，她意识清醒而冷静。 “幽……幽冥？” 幽冥鬼神虽从未显世人间，但作为民俗信仰的一部分，国朝之民对死后世界自也有一份认知。 不然，那些向“后土”敬奉的“买地券”从何而来。 “我……我已经死了吗？” 孟婵玉想到五叔那一掌，的的确确已震碎自己的五脏，自己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啊，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这里，竟然是死后的世界。 “不，你还没死。” 少年平静说。 “首先，说一声恭喜。在我于幽冥隶职以来，似你这般以生魂投坠幽世的例子，不过七例。你是第八个。很罕见，很稀奇。回头你到枉死城，也是一番谈资。” “枉……枉死？” 女侠挣扎着起身。 不知为何，她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甚至鲜血还在流淌，可她的身体并无半点疼痛。 “枉死城中，俱是寿命未终，却又在人间死亡之人。大多是被人谋害，或意外而死，早早魂归冥世。不过你跟他们还不同，你的肉身还活着，还保留一口气，且你阳寿未尽。 “然而你却很倒霉，无意间被我的使者误认为亡者，拉入幽冥世界。” 少年幽幽一叹，桌上很应景的，有三只乌鸦出现。 “呱——” 乌鸦们摆出一脸无辜神情。 那似人的神情，孟婵玉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情绪。 但—— 如果它们失误的对象不是自己，那就更好了。 孟婵玉倒也大胆，听闻幽冥、勾魂之事也不害怕。 她再度坐下来，好奇询问。 “小兄弟是何人？不知在幽冥是何身份？” “我只是一个穿梭生死之间的使者。前番请上皇升仙，刚把人间事处理妥当。” 孟婵玉一开始还有些迷糊。 但很快，她瞪大眼睛。 “上皇升仙？” “对。如今董家的太上皇已经魂归幽冥——可也不知为何，你们人间朝廷竟把消息封锁，不曾昭告天下。” 少年一脸困惑。 “原本我还筹备头七还阳，让他回人间进行最后告别。结果白忙一场，可以直接省却这一步。哎，就不知道……鬼节到来时，要如何安排……这人间连牌位都不供奉，如何享受香火？” 少年抱怨两句，见孟婵玉一脸惊骇的神情，也不再多言。 “还是说说你吧，你眼下是随我去枉死城等待寿命终了？还是自己回阳间，挣扎着拼命活一把？” 孟婵玉没理会他，而是口中喃喃。 “对上了，这就对上了。原来是因为上皇已死……这是报应啊。” 杨玉眉头一挑，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试探道：“报应？报应是幽冥殿下辖薄命司的事儿。一般不会寻你这样的生魂。姑娘，你还是快想想，自己是要死，还是要生。” “我说的报应不是这个……” 孟婵玉神情莫名。 如果是因为上皇之死，让那些“长生道”的家伙失去董家信任。或许就能说明白，为何要挑选我家下手了。
他们狗急跳墙了！ 所以，这个情报必须告诉矩子。 “我想活。” 孟婵玉认真看向少年。 “小兄弟，我必须回去。我有一件天大的消息要告知矩子。这关乎人间万万黎民的安危。” 少年不以为意。 “幽冥鬼神不插手人间兴衰轮转。纵是人间万民死绝，幽司之魂不也依旧存在？” 他先是摆出无情鬼神的姿态，随后又道：“不过你并非死者，自然有选择的权利——随我来吧。” 少年走到船头，孟婵玉也跟着出来。 浩浩苦水奔腾而动，幽幽阴气彻骨森寒。 岸边一株株幽暗鬼树挂着各色丝衣，朦胧可见一个个长舌鬼脸。 再往远处看，鬼火忽忽悠悠，领着绰绰鬼影向河上大桥而去。 “那就是奈何桥。通往幽冥殿的路径。桥的这一边是此世，桥的另一边是彼岸。眼下你我正处于奈河之上，此乃黄泉流淌而出的冥河水，环绕幽冥世界，为阴间之根本。” 呼呼—— 重重血浪高耸百尺，河内孽魂哀嚎哭泣。 少年拿竹竿轻轻敲打，几个想要爬上船头的恶鬼被再度打翻。 纵是艺高人胆大，可孟婵玉窥见“幽冥气象”，也吓得花容失色。 “这就怕了？这才哪到哪？还没带你去见识地狱景象呢。人间恶人于死后惩处，那些刑法可比奈河这里的孽魂凶多了。” 闻着腥风恶臭，孟婵玉退后几步。 “我要怎么回人间？” 倒是一个爽快人。 杨玉心下暗叹，手指岸边道。 “趁着孽魂不曾发现，速速跳上岸边。一路不要回头，不要理会任何呼喊，直奔日光之处，自归人间。” 孟婵玉拜谢少年，直接纵身一跳。 水中有几个孽魂驱血浪扑去，少年及时敲打竹竿，助其顺利落岸。 然后孟婵玉头也不回，直接离去。 只是有声音遥遥传来。 “敢问恩公姓甚名谁，日后我好供奉香火，答谢恩公还阳之恩。” “幽冥鬼吏不足言道。姑娘如要感谢，还阳之后多行善事即可。” 迷雾滚滚，转眼奈河之上的小船消失不见。 孟婵玉自顾自前行，虽然听到后面不断有人呼喊，但还是强忍下来。 最终在一道光亮中，她回归人间…… “啊！” 孟婵玉从昏迷中惊醒。 只见自己靠在一棵柳树上，正倒在某条河道的岸边。如今鞋子已经被河水侵湿。 “我……是梦吗？” 梦中的幽冥见闻清晰可见。 孟婵玉留下一身冷汗。 伸手抓地，突然她抓到一根鸦羽。 不知为何，鸦羽传来一阵阵暖流。她破碎的五脏也不再疼了。 “难道是那位恩公救了我，助我疗伤？” 孟婵玉咬紧银牙，吃力站起来，踉跄着向远方赶路。 她离去后，一阵幻雾涌动。 杨玉坐在船头默默沉思。 他没直接露面救人，而是选择以“彰显幽冥”的方式，把孟婵玉救活。 除却宣扬幽冥信仰外，也是他不乐意插手，避免牵连。 不是他自恋，他这样貌美无双的人，又施下救命之恩。万一孟婵玉在极度危难之下，对自己产生依赖，继而生出恋爱之心，那可太麻烦了。 哪怕已经入道，自己身上的毒也是个大麻烦。 能不能活过明年都两说。 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打算祸害人家姑娘。 不过孟婵玉的态度，以及她的遭遇，让杨玉想到了许多。 “墨家有大变故，难道那些魔宗之人回来了？希望老盟主能坚挺些，好好把武林秩序维系住。免得影响百姓，动荡天下。” 第十七章 蛇轿 随手而为后，杨玉不在孟婵玉这件事上多费心思，继续自己的行程。 自六年前从宫里出来，杨玉鲜少外出。因奇毒缠身，平日不过在藏玉山脉走动。 看看山，看看云。闲暇时与妻子妙晴一起整理书籍。 既来此世走一遭，岂能不留下些许星火，以待传承呢？ 正是在妻子帮助下，他将诸多前世见闻、所学思想，改良撰写为一本本指导大同社会的哲书。 自然，他能出门的时间就更少了。 今朝出门，是杨玉第一次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外出。 “虽然体内的毒还在，却暂时压制沉眠，身体难得舒坦轻松啊。” 不用再每日服丹、把脉，大可在人世间逍遥一段时日。 扁舟逐江而走，自镇江府登岸，杨玉换舟为车。将自己携带的两大箱行李搬上马车，亲自驾驭马车向苏州府行去。 不时流连两侧风色，停于树下石畔，或吟诗作对，或烹茶品茗，好不快活。 一日后，他在某处山道看到一只陷在泥潭的轿子。 两个轿夫站在边上，满脸无措。 杨玉把缰绳一扯，白马立时放缓脚步，慢慢凑过去。 “两位——可是出事了吗？” 那俩轿夫看到一位翩翩美公子驾车而来，连忙拱手示意。 他二人随后讲述遇到的麻烦。 二人本是一对双胞胎，今早接到一桩生意，要送一位客人去访亲。谁知半道辇轿折了杆，砸在这处泥潭。 他二人花费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轿子抬起。 “哦？” 打量哥俩，杨玉神情更加奇怪。 两个元身境武者，抬不起轿？ 杨玉跳下马车，仔细打量泥潭。 那泥潭有半人深，轿底已全部没入。 思忖后，他问二人：“轿内尚有人？” “那位夫人没有下来。” 两位轿夫也很无奈。 他二人折腾半响，也没把轿子抬起。本想让夫人下车，另外想辙。可那位神秘夫人完全不肯下轿，只让他们另想办法，并愿意加钱。 陈大对轿子道：“夫人，要不您让这位小哥儿出个主意？我们哥俩是实在没办法，这不是加不加钱的问题，我们没法将轿子抬起来啊？” “请这位公子相助，自无不可。但老身有疾在身，不可见风。难以下地，还请公子另想对策，好助我等前行。事后，老身亦有厚报。” “萍水相逢即有缘，何谈什么报不报答？” 杨玉笑着婉拒，然后拉陈家哥俩到一侧说话。 “两位，你们是何时启程？那时可见过这位夫人？” “我们从镇江府启程。启程时，这位夫人已在轿内，是我家管事把我们引到轿前，让我们抬轿去太湖。” 哪？ 太湖？ 他打量二人，试探问。 “两位是江南武林的人？” 陈大苦笑：“若是一般人，敢应下这几百里的路程吗？我们飞云门别的不行，唯独脚力在镇江府堪称一绝。” 陈二低声道：“公子、大哥。我看这位夫人可能不简单。” 二人齐齐白眼。 用你说？ 飞云门管事亲自接待，让两个元身境武者当轿夫，本就奇怪。 而轿子落入泥潭，两个武者合力抬不上来，这不更奇怪吗？ 杨玉悄悄取出一道灵符，在自己双目扫过。 灵目一开，再看二人时，见他们身上缠绕缕缕妖气。 轿内更有一股阴冷白气盘旋，顿时明白几分。 他们扛轿护送的，这不是人啊。 可一位妖精，如今既未展现吃人之意，想来对这哥俩无恶意。 那么…… 这陷入泥潭之事，是针对这妖怪？ 杨玉再度靠近泥潭，仔细观察后发现一丝丝灵气依附泥潭，顿时大悟。 这是修行之人设陷阱为难啊。 他轻敲轿门。 “夫人可曾得罪了人？” 沉默良久，轿门慢悠悠传出声音：“老身常年在山中修行，不曾与人结仇。” “那便是身怀重宝，惹来外人垂涎了。” 轿内，白蛇立时紧张起来。 她警惕地盯着轿门。 这时，又听杨玉道。 “晚辈曾听葛仙派上师讲法。他们认为修行当积德。以忠孝和顺仁信为内德，以匡扶他人，斩妖除魔为外功。功德合一，方可成仙。 “夫人久居山中，内修性德。若能再积累些许外功，就更好了。” 白蛇眸中闪过异彩，缓缓点头。 “老身谨记小先生教诲。” 听其应下，杨玉撸开袖袍，紫气包裹右手迅速探入泥潭。 噗嗤—— 轻轻松松的，一道灵符被其揭下。 “两位兄台，可以把轿子抬起来了。”
陈家哥俩将信将疑上前，果然轻松把轿子抬起。 在杨玉帮助下，三人换好木杆，哥俩扛轿再度上路。至于轿内夫人打算赠送的黄白之物，杨玉统统拒绝。 “夫人见我可缺此类东西？速速上路，快些去访亲吧。若真要谢我，多积累一些外功，便算回报了。” 目送轿子离去，杨玉打量手中符箓。 “哼，还真是这家子。也就他们闲着无聊，整日插手这些勾当。” 当今虽有练武修仙的风气，可仙道飘渺，难成体系。唯有七处地界，才有完整的仙道传承。 北辰宫，此乃国朝尊奉的“正教”。承汉统方士炼气术，尊崇太一神，对赵太祖平定乱世，出了大力。 葛仙派，传承自葛玄、葛洪，又有东汉散仙左慈等一众真人道统。彼等遵从善德之法，讲究良善之辈方可成仙。修仙之前，需先修德。这一派颇得太宗赞誉。 赤龙剑宗亦是汉时一位仙人所传，乃专修剑道的门派。此派讲究行侠仗义，与武林各剑宗时有联络，收各宗精锐弟子以修剑仙之道。 玄女阁，这是一个只有女修的门派。供奉西王母和九天玄女，亦是传承自汉代。有双修法、房中术等传承。也有几位东汉女修士传下的元君法门。 蓬莱山，这一派据说是汉武帝派人追寻秦皇脚步，也往海外寻访仙山时，那些留在海外的方士道统。这一派向来不插手内地纷争。每年只会登陆一次，挑选传人出海修仙。 青岳府。前些年方才兴盛的修仙门派。门中弟子众多，时常降妖除魔，彰显神迹。如今在民间颇受百姓追捧。只是他家的陆地神仙晋升较晚。在青岳府崛起时，太祖太宗早已把北辰宫定为国教，统辖天下一应修仙之辈。所以他们选择烧冷灶。杨玉可不会忘了，当年自己等人出宫时，那几个跟随在董老四身边的方士。还有追杀表哥等人……若非自己及时取来传国玉玺，镇压他们的仙术，怕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如今青岳府投资成功，在伪董一朝有取代北辰宫的势头。 至于最后一家太平教，那就不用说了。反贼大本营，靠着一位陆地神仙撑腰，经常跳出来跟国朝对着干。如今伪董时代，更是高举反旗，以其得国不正为由，在各地煽动叛乱。让杨玉表哥诸葛虹烦心不已。 “青岳府闲着没事干，折腾一只妖精作甚？我瞧着，这精怪也没什么杀孽在身。难道……又是为了内丹？” 杨玉暗暗摇头。 长生药，是仙道拉拢武道宗师、人王的依仗。 青岳府如今人人称颂，不就是他们舍得下本。各处杀妖取丹，以长生药笼络各家武道宗师吗？ 当然，杨玉面上不屑，心中却对北辰宫颇多抱怨。 当今七家修仙道统，排除教主被镇压的太平教，暂时没有陆地神仙的玄女阁。剩下六位陆地神仙，北辰宫独占两位。且真人数量远胜各派。 然而在六年前的那件事中，北辰宫袖手旁观，让赵家天下轻易易主。 眼下青岳府越发强势，北辰宫竟还坐得住？ “回头把北辰国教取缔，看你们慌不慌！” 可想到自己在北辰宫的修行老师，他又不免有些挂念。 不知他们那些前往界陲的人，眼下到底怎么样了。 …… 不久，杨玉也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自觉又做了一件好事，杨玉将诸多烦恼摒弃，继续快乐游玩。 直到几日后，他进入无锡地界时，碰到连绵大雨。 把马车停到边上，将车内的被褥、衣箱统统挪到一侧，再把竹席立起，然后他招呼白马一起上车，一人一马躲在车内避雨。 “这雨下的，怎么还没完了？” 断断续续，每当雨水即将停歇，又转而继续刮风下雨。 “莫不是哪边的修士在打斗？” 杨玉趴在窗边，盯着空中大雨嘀咕。 “恩公——” 突然天空飞来一道黑影。 杨玉吓了一跳，眼见那黑龙化作细腰黑犬，从窗户窜入马车。 “等等——” 本就拥挤的马车更显逼仄，而且白马被黑犬这一吓唬，差点将车顶掀翻。 亏得杨玉及时安抚，才避免马车倒塌，一人一马一狗狼狈淋雨的下场。 杨玉顾不得干净，抱着黑犬缩在角落。 “你怎么来了？还有，这雨不还是你下的吧？” “这可不是我。” 黑犬吐着舌头，一个劲摇头。 “是前几日，有一条白蛇来到太湖。她自陆入水，行化蛟之法。眼下正在太湖里头戏水蜕变呢。” “白蛇？” 杨玉心中一动，想到前几日经历。 莫非……莫非自己运气这么好，又撞上一场化龙机缘？ “走，我们去瞧瞧去。” 杨玉顿时来了兴趣。 反正陶娘娘的总铺就在苏州府。 到太湖，距离她那里也不远了。 第十八章 太湖之战 暴雨滂沱，太湖如同裹上一层昏沉的纱雾，拍打着无穷浪花。 一道白练在水中穿梭，吃力地吞吐水灵之气，为自己化角褪鳞。 “我已不复昔年，内丹折损，精元亏空。又与青岳府的道人打了几场。如今的我…… 白蛇忧心忡忡。 化龙，才拥有妖王级实力，足以和人族真人对抗。 可自己如今状态，只能在太湖滚一滚，努力蜕变白蛟。 此等实力，怕是打不过青岳府追兵。 而那些追兵或许也在等自己化蛟。 …… 塘岸上，几位身着青袍的道人站在紫袍道人身畔。 紫袍道人手持罗盘，正在观测太湖水位变化。 他暗暗颔首：“快了，这母蛇化蛟的时机将至。虽然路上劫难少了几分，让她多保留几口仙气。但无伤大雅，扛不住我们的五元伏魔阵。几位徒儿，布阵吧。” “是。” 五个青袍道人纷纷跳向太湖。 他们凌波踏浪，手持宝剑念诵咒文，一道道青光在彼此间连接，莲花徐徐在众人间升起，阵势已成。 …… “汪汪……” 八百里外，某座茶摊。 一只黄皮狗狂叫起来。 旁边喝茶的道人无奈道。 “龙王爷，您怎么又叫了？您好歹给我一口喝茶的功夫吧？” 黄皮狗立刻拉扯道人衣袖。 “停停——停停，你快别扯了。道爷我平日就没几件法衣。行，听你的，我们马上赶路。” 付账后，道人抱起黄皮狗，继续以“神行法”赶路。 路上，他忍不住数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昔日你若有如此心性，爱护母亲。如何会被老师诅咒，落得这般田地？” 黄皮狗沉默不语。 道人看他心情低落，也不好过多苛责。只得加速前进，以完成师尊所托。 他出自葛仙派。这一派讲究仁义孝悌，其师尊亦是葛仙派五真人之一。早些年，怀离真人在外游历时，见一妖王不敬生母，将其驱离龙宫。怀离真人勃然大怒，杀入龙宫捉拿妖王。将此龙贬谪为狗畜，带回山中做苦力。 这几日，怀离真人有感妖龙之母遭逢大劫，特命徒儿带其前去救母。 …… “这白蛇有麻烦了。果然这一切，又是青岳府这些混账在搞鬼。” 少年趴在黑龙背上，在云端打量下面那几个道人。 黑龙闷闷道：“我听老恩公说，这青岳府行事最是张扬，他也不怎么瞧得上。” 杨玉默默点头。 丹越真人的修行偏向于北辰宫，与青岳府不睦。随着伪董扶持青岳府，被少帝册封的丹越真人当然更瞧不上这一家。 “我曾经也怀疑，老恩公许是被青岳府软禁了。只是曾经的我未曾化龙，不敢与青岳府为敌。” 眼下，黑龙倒有几分跃跃欲试。 杨玉稍作沉吟，对黑龙道。 “你先变化黑鱼，隐藏修为。先把那紫袍道人引走抓住，我来对付其他几个道人。”杨玉从腰间口袋掏出一柄连弩。 “咱们设法抓几个青岳府的人问一问。” “小恩公，这几个青袍道人也已‘入道’。” “所以我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这不是还有这条白蛇吗？你解决了那个紫袍道人，再回来帮我便是。” 人龙合计后，马上展开行动。 …… 浪涛间，白蛇已生龙角，身上蛇鳞纷纷脱落。下面露出锐而坚硬的蛟龙粗鳞。只差蛟龙四爪尚未生出，目前身下只有四个大肉瘤。 到这一步，已可称呼为蛟蛇。 阵法蓦然升起。万千朵青莲骤然破开水浪，将白蛟当场镇压。 就是现在！ 紫袍道人压抑心中狂喜，驱使罗盘施展“降妖法”。 噹—— 光波震荡水域，层层妖气被仙灵之力粉碎。白蛟发出一声痛吼，体表被气罡刮扫十数条伤口。 我的机缘来了！ 蒙光寿心情激荡。 他的仙路为斩妖除魔。 如今异魔遁逃，难见踪迹。可只要自己能勤快杀妖，便可位列真人。成为青岳府第五位明衣真人。 突然，蒙光寿头顶浮现一片阴云，漆黑龙爪自云空拍下。 嘭！ 不及防下，蒙光寿跌落水中。 下一刻，他施避水诀飞上来，怒气冲冲看向空中的阴云。 因黑龙压抑龙气，蒙光寿未曾察觉空中的妖王。他打量阴云，冷笑道：“敢情这蛇妖不知从哪弄了一个姘头？好好好，今天把你们二蛟一起擒拿。回头晋升，正好还能炼制一柄双蛟仙剪。” 他掏出诸多法器、符箓，很快便与黑龙战至一处。在黑龙有心引诱下，二人向太湖深处而去。 看着人龙远去，岸边的杨玉微微一笑。 往自己身上连贴“隐身符”“踏浪符”后，他握紧连弩走入太湖浪潮中。 那五位青袍道人见师尊离去，便全力维系阵法，压制白蛟之力。 至于会不会有人偷袭，他们倒也不担心。
毕竟在动手前，他们已吩咐官府封锁。哪怕是武林人士，也不敢正面对抗朝廷和一个仙道圣地。 杨玉估算连弩距离，在射程范围内停下来，掏出三只刻着“大威雷光咒”的箭矢。 连符元戎。 诸葛家祖传秘宝，据说是诸葛武侯亲手所作。 正因此物，赵太祖才有意研究灵制武器，以对抗异魔。 此类连弩也是灵光铳的前身。 嗖——嗖嗖—— 三道箭矢同时迸射而去。 雷光瞬息击穿莲花阵，密密麻麻的丙火神雷在阵法中激荡，与水灵之气相互冲突。 白蛟抓住机会，鼓起全部法力撞开封印一角，迅速逃回水中。 太湖灵气滚滚而来，她身上的伤痕在快速治愈。 一位道人当即暴斥：“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助纣为虐，阻挠我青岳府捉妖？” 杨玉不做言语，默默转移方位，准备继续射箭。 突然，水中分开浪花，有一位提剑少女匆匆而来。 “人族道人，尔等为何犯我太湖？欺辱我水族同胞？” 那白裙少女头生犄角，身边徘徊阵阵云雾。看得杨玉和五位道人心中一惊、 龙女！ 白蛟望着龙女，心中亦复杂不已。 “不，这不是修行而来的妖龙。而是……而是……” 一位道人额头留下冷汗。 真龙之女。 或者说，是龙王的后裔。 什么时候，太湖有龙王后裔了？ 几位道人目光交错，一咬牙，还是决定继续下手。 龙王又如何？ 妖龙耳！ 真惹来龙王报复，我家也有真人祖师应对。 五位道人默契对视，同时吟诵咒文，将手中宝剑对天空一指。 “长生青山，万世不易。恭请仙山降临——” 五道青光在空中一聚，立时形成更粗壮的光柱，在空中幻化一座仙山景象。 巍峨高耸，云雾缭绕。叠嶂群峰间架起虹桥霓彩，长满长青松柏。 “凝翠仙山。” 杨玉脸色更加冷了。 青岳府前身，本是太山上的几个方士所建。也与武帝颇有渊源，分了一些汉宫气运。 后来有一位后辈天资卓越，又在与异魔斗法中获得机缘。将两头异魔炼化为仙山，并修成一口紫青仙剑。之后，他广收门徒，派遣门下降妖除魔。以炼化妖魔尸骸打造长生仙山。 这些年仙山有成，便是“青岳”二字的来历。 位高五岳之上，乃泰岳之上宗。 那座仙山中有重重宫殿，精美无比，比人间皇宫也不逊色。足见这些道人们的心思。 天宫！ 仙道高于人道。 也正因青岳府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当年才不被太宗所喜。 “能召唤‘凝翠仙山虚影’，必是青岳府嫡系。” 杨玉再度装好符矢。 这时龙女看到“凝翠仙山”，亦默默取出一件龙王秘宝。此乃其父王所作，与真人仙器相类。 “这些道人便是青岳府的捉妖客？哼——我洞庭龙宫可不怕你们。” 龙女展开折扇，万道华彩升起。隐有一方湖泊大泽，神龙行云布雨之相。又有茫茫气运飘荡变幻，将空中仙山虚影定住，无法落下。 杨玉盯着那柄折扇，神情越发怪异。 “此物……此物莫不是父亲当年的那柄？” 他赶紧掏出符箓在双眼一抹。 视力立刻增长，牛毫可见。 他窥见到折扇上面的一首诗，是赞颂洞庭龙王庇护百姓，洞庭水域风调雨顺的诗句。后面的落款——杨辰赠洞庭友人。 最后，还有一个私印。 “父亲与洞庭湖里那条金龙相识？这龙女是那金龙的后裔？” 杨玉思忖后，将装好的连弩对准一位青衣道人。 嘭—— 没等“太白裂天箭”射出，那道人便被一只利爪拍成肉泥。 对面僵持斗法的龙女不觉一呆，水中养伤的白蛟更是错愕。 “还有高手？”杨玉迅速将太白箭矢卸掉，换成仅有一根的北辰破军符箭。 吼！ 怪物凭空乍现，拍死一个道人后，默默舔了舔爪子，然后看向其他四个道人。 其形如巨虎，毛长尺许，人面虎足。 “梼……梼杌？”一位道人脸色苍白。 此等凶恶之兽，怎会出现于此？ “快联络师尊。” 另一位道人发出大吼，迅速把手头五件法器全数引爆。 梼杌懒洋洋看了他一眼，爪子轻轻一拨，五件法器的自爆之力统统消弭。 神意？不，有吞云级的气势。 杨玉神情肃然，默默向龙女那边靠拢。 四凶之属，完全体堪比宗师、真人。 眼下这头梼杌瞧上去虽然有些萎靡，还有不少伤在身。但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人可以简单应对。 联手，必须联手。 否则，任何一头凶兽出世，都是天下大祸！ 第十九章 四凶之战 吼！ 梼杌行动迅速，第二位道人的脑袋当场拍爆，脑浆溅落在龙女脚下，让她厌恶不已。 “此兽——” 没等龙女开口联合道人们，却见梼杌身形一闪，放弃龙女直奔第三个道人。 而那个道人距离龙女站位最远！ 怪哉！ 再观察被龙女护在身后的白蛟，杨玉心中升起几分古怪。 瞧上去，这梼杌并非敌人？ “啊——” 第三个道人被拦腰斩断，梼杌继续扑向第四人。 轰—— 天空乌光一闪，梼杌被迫向后飞退。 “吼吼——”梼杌盯着乍现于太湖，挡在那俩道人面前的凶兽，眼中凶光更浓几分。 好家伙，还有高手？ 眼见黑色凶兽把梼杌利爪拦下，杨玉和剩下两位道人惊疑不定。 其形如牛，浑身尖刺。 将一只兔子甩给一位青袍道人后，它扫视周边一众，然后便跟梼杌打了起来。 那道人脸色一黑，暗处的杨玉差点笑出声。 四凶之穷奇，颠倒善恶之兽。吞食善人，而对恶人献媚。 将自己捕猎野兔赠送给道人，无疑说明这道人在他眼中是“恶人”。 哼——青岳府上下俱是此类人面兽心之辈！ 不过——四凶之兽频繁现世，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快走！” 剩下两位道人察觉机会，顾不得继续和白蛟、龙女纠缠，急匆匆逃走。 龙女看着这一幕，又见二兽越打越远。略作迟疑后，便来到白蛟身边。 “我乃洞庭龙女，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在何处修行？” 白蛟怔怔看着龙女，默默撇过头去，将泪花掩住。 然后她幻化人身，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老身……老身居无定所，只是……只是一头山野妖精罢了。”说罢，她感谢龙女救命之恩。 龙女倒是一副热情模样。 “夫人亦是化龙一族，如今在太湖得道。若不嫌弃，这几日可在我处修养，彼此照应。” 远方梼杌和穷奇厮杀，看到老妇人与龙女对话，神情又是一阵激荡，利爪狠狠抓向穷奇。 穷奇眼眸带着几分恶意，身影更如鬼魅一般，似疾风腾挪，把那一道道寒光利爪躲开。 “兄弟，咱们好不容易从赤龙剑宗跑出来。你不寻思如何恢复法力，竟跑到这里浪费时间？要不，我帮你将尘缘斩断，如何？” “滚！” 穷奇脸上恶意更甚。 他们几个被关赤龙剑宗时，对彼此底细有所了解。 这头梼杌并非生来如此，而是龙种魔化后，受诅咒而蜕生的凶兽。当年在人间胡作非为，连累一家老小。后被镇压于赤龙剑宗。 “我不对你娘动手也行。混沌那边的计划，你必须参与。” 二兽虽在说话，可彼此动作仍不停歇。两道魅影在太湖水面穿梭，水浪洪潮被两道凶光来回蹂躏，整个太湖为之颤抖。 杨玉几次三番举起诸葛弩，却又一次次停歇。 没办法，这二兽凶横之余却也不傻。 它们的凶兽本能察觉暗处有凶险，自不肯给他人露出破绽。 借风浪遮掩，梼杌冷静几分，沉声问：“你们真打算以‘四凶阵’冲击黄河封印，把那位放出来？他也是人，未必肯助我等覆灭国朝。” “呵——太平教不就是干这个的？放心，前头老赵家不好说，如今这个伪董，那位教主肯定乐意下手。你不知道吧？饕餮传来消息，黄河底翻出一具石人。那边修岸堤的民工已经反了。” 或许是饕餮推波助澜，也或许是太平教出手，更可能是其他阴谋家的手笔。 但总之，天下要更乱了。 而乱世，才是四凶恢复力量，重获妖王神通的关键。 咻—— 空中划过一阵嘹亮剑鸣，二兽立时罢手。 “赤龙剑宗的小杂种找上门了。快走——” 穷奇说完，率先往远处跑去。 梼杌盯着远方白蛟看了一眼，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白蛟深深望着梼杌离去的方向，眼中带着几分担忧，然后默默低下头。 “汪嗷——”另一个方向传来凄厉叫声。穷奇盯着自己身上的“北辰箭矢“，怒视太湖上的某个无人方向。 该死的——暗处那个小子，日后别让本大爷抓到了！ 他张开巨口，身形蓦然暴涨。紧接着一道凶煞戾气凝聚的光柱横扫而去。 “孽障，休得放肆！”龙女和天空的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赤龙剑气与山河折扇同时打来，加上箭矢上的北辰星力爆发。穷奇连受重创，一蹦一跳仓皇而逃。 至于他横扫水面的凶煞之气，则被龙女驱使太湖灵气净化。 茫茫水汽自四面八方涌来，龙女头顶飞出三尺白光。一应战斗痕迹统统被灵雾吞没。
望着龙女头顶的灵光，杨玉暗暗思索。 自他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神灵、鬼魅。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享受香火无法具备大能。 但那些精怪如果占据山林、水泽，可以将山河演化为一种特殊的“域”。类似于前世小说中的神灵领域。 据传太宗时，便曾因洞庭湖那条妖龙行云布雨，将他封为龙王，许岸边百姓祭拜。当然，祭拜之后也没封神。只是人家的确有驱使洞庭湖水脉灵气的力量。 “这龙女似也是如此？莫不是她父王所传秘法？不过这道灵光给我的感觉，倒有几分神圣气息。” …… 龙女担忧地看向苏州府方向。 “不妙，那凶兽逃上岸。若是……” “龙女姐姐放心，我来解决。” 空中落下一位黄衫少年，对龙女拱手：“这二兽本是我赤龙剑宗封印。前几日，他们逃脱封印，祸乱人间。师门命我下山捉兽。” 他谢过龙女援手，便急匆匆追上穷奇去了。 “四凶出世……剑宗传人下山。” 杨玉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这一切，和自己大有关联？ 这时，识海中的太一符诏轻轻震动。 光影变幻，他看到自己曾经在车内诵读祭文，开辟幽冥世界的举动。 突然画面一转，他看到一个少年鬼鬼祟祟，抱着一坛子酒，在角落里偷喝。 “嘿嘿……师父从北辰宫带出来的琼浆，我也尝尝。我这辈子还没喝过酒呢……” 随后，大醉的少年误触封印，将混沌、饕餮、梼杌、穷奇四大凶兽放出…… “感情，这也是那天发生的事？不会是我开辟幽冥的天数，惹来四凶显世，杀戮人间吧？” 一边想，杨玉一边回到岸边。 “刚才那少年，便是误释四凶的元凶吧？下山抓四凶？让一个入道弟子抓四凶，剑宗那群人疯了吗？” 四凶的任何一头，都堪比武道宗师。 哪怕他们如今实力衰减，也不能让一个孩子去冒险吧？ 赤龙剑宗那群真人在干嘛？ “汪汪……” 黑犬这时小跑到杨玉跟前：“小恩公，我已经把人抓住了。咦，这边战斗也结束了？怎么没有抓到人？” “出了点事。” 杨玉简单诉说方才发生的事。 惊闻四凶之二现身，黑犬也吓了一跳。 哪怕成龙了，他也不敢跟这等正经的顶级凶兽搏杀。 人家那可是天道认可的，天下凶煞之主。 “那……那赤龙剑宗就派遣一个小弟子来解决了？” “赤龙剑宗自有安排，咱们静观其变。先把那人带上，咱们找个安全地方审问。” “好嘞。” 黑犬骤然一变，黑龙卷起茫茫云雾，从不远处的树底下抓起昏迷的紫袍道人，然后卷起杨玉飞向洞庭山。 …… 太湖，自古以来多有神仙传说。 甚至这太湖来历，也有传闻乃天上银盘坠落人间所化。 太湖周边的坑洼缺陷，便是曾经坠落人间过程中摔撞出来。 而位于太湖之上的东西洞庭山，及诸多湖岛，也是银盘碎片所化。 黑龙卷杨玉来到洞庭西山的一处洞窟，骄傲道：“我这几日在太湖开辟洞府，打算依太湖建立龙宫。” 也因此，他才能及时得到白蛇化蛟的消息。 杨玉将昏迷的道人一点点往洞里拖，一边好奇问：“你欲在此建立龙宫。那么，那位洞庭湖的龙女呢？” “她似乎没打算建立龙宫，只想在此隐居一段时间？不过也没什么，她要建立龙宫，那就一起呗。反正太湖水域很广阔。” 自犬而来，黑龙倒没什么独霸太湖的念头。 这么大的水域，建立几个龙宫又有何难？ …… 龙女想法亦于此类似。 她请白蛟回去歇息，提及自己新邻居黑龙时，白蛟问出和杨玉相似的问题。 龙女倩面一笑：“太湖辽阔，孕养万千水族。何止一龙生息？只要他不冒犯我，多个邻居有何不可？父亲常说，龙族本就稀少罕见，彼此同族互帮互助，才可让彼此生活更加舒适。” 的确是他的想法啊。 白蛟心下暗暗感慨。 “行了，夫人好生歇息吧。” 龙女很快告辞离去。 她没有回家，而是前往苏州府，设法向当地武林盟提醒，避免凶兽作乱。 水汽裹着风云刚从太湖水面离开。 一人一狗气喘吁吁赶来。 见风和日丽的太湖，老道人吃惊道：“怎么……怎么结束了？” 黄皮狗亦一脸茫然。 他察觉母亲渡劫的危机，急匆匆赶来。 可没成想，这太湖风平浪静，哪有半点化龙蜕蛟的异象。 母亲……她成功了吗？ 第二十章 屠龙宝刀，号令天下 一日后，杨玉坐在洞口翻看紫袍道人的随身物件。 此人名叫重音子，是青岳府二十四紫袍长老之一。 然而不论杨玉如何审问、详查，也未曾发觉青岳府与丹越真人失踪，或者那些幕后黑手的瓜葛。 “恩公，已经料理好了。” 黑犬蹦跶蹦跶地走过来。 人自是不能杀的，以免引起青岳府关注。 但不设法关押，回头逃走了也是麻烦。 因此，杨玉和黑犬把对方四肢关节卸掉，将识海泥丸宫封印，然后又往重音子体内喂食藤蔓，让他奇经八脉被妖藤寄生，最后埋在坑里。 靠着妖藤汲取养分，重音子不会死。但也无法活动，就如同一株植物，只得老老实实在洞庭山生长。 “他在洞庭山无法脱身，无需我亲自看管。接下来几日，我随恩公去苏州府吧。” 穷奇向苏州府逃去，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你留在太湖专心修行。两边距离这么近，真有事，我再寻你。” 随后，杨玉将手中诸物推给黑犬。 “这些东西俱是修行之物，你应该用得上。” “恩公眼下已经入道，何不挑选几件傍身？” “我的法力来自‘桃苗’，并非自己持有。祭炼这些法器反而繁琐麻烦。何况，我身上带着仙宝。” 青岳府的紫袍长老固然地位崇高。可仙宝珍贵稀罕，自然没他的份。 “对了，这件‘真形图’比较麻烦。你用龙炎烧了吧。” 杨玉拣出一卷宝光内炼的青色图卷——“太岳真形图”。 此物乃青岳府一系研制的真岳秘宝。佩戴真形图，可于群山之间安然行走，避免瘴气毒虫。 同时，此物有锁定方位的效果，方便青岳府寻找门下。 黑犬闻言，张口轻轻一喷。 赤红龙炎瞬间缠绕青图，将其烧成一团灰烬。 至于其他东西，黑犬扒拉一番后，将几瓶丹药留给杨玉，自己将诸法器统统藏在洞里。 自洞窟出来时，他叼出一枚桃核。 “恩公，这是我那枚桃核。回山里挖出来了，你瞧瞧能不能用。” 桃核靠近，杨玉便感觉心神震动，迅速把木箱取出。 当木箱打开，灵气扑面而来。箱内有一玉盆，桃苗生机勃勃，正自行吞吐天地灵气。 嗖的一声，桃核化作灵光没入桃苗。 原本寸许长的小苗立时长高一寸。 与此同时，青图焚毁的灰烬，连同那几瓶丹药也被一阵灵风卷起，自行被桃苗吸收。 叶脉原本的浅绿变深了些许。 “好好，眼下只差最后那枚了。” 桃苗生长，杨玉感觉自己体内的法力也多出来一些。 他抱起玉盆，仔细观察小树苗。 突然，桃苗灵光闪烁，识海中的太一符诏随之激活。 二者共鸣感应间，关于最后一点仙桃本源的下落，已昭示于杨玉脑海…… 漆黑的山洞中，道人面色苍白，被缚龙金锁扣住琵琶骨、捆绑四肢。周边有一个个黑袍人小心动作，从真人身上取血研究。 啪—— 幻景瞬间破碎。杨玉神情凝重，与黑犬讨论此事，并告知他。 “你速回山庄，设法联络表哥。” 丹越真人是结丹长生之辈。 能捉拿他，并且私底下在他身上搞研究。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另外，若丹越真人真出事了。 最后一枚桃核也不好寻觅了。 黑犬飞快点头，然后化作黑龙飞天而起。 静望天空半响，杨玉再去检查重音子的状况后，起身前往苏州府。 …… 苏州府，江南重地，亦是江南武林的中心。江南武林的盟主万剑大师便居于此处。 有传闻，这位大师乃赤龙剑宗门下。但杨玉清楚，万剑大师可是正经的墨家传人。只是常年练剑，和赤龙剑宗几位真人有交情罢了。 进入苏州府地界，杨玉看到武林人士来往行走，而苏州百姓对此见怪不怪。甚至在有些时候，还会有百姓花钱雇佣这些武林人士帮忙办事。 “行武令后，苏州府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杨玉沿途寻览，最终特意选择一处悬挂“宝剑图案”的驿站歇脚。 前朝赵氏体恤百姓，从驿站、邮亭中，划出一部分恩许百姓歇脚、传信。武林中人常见行当之一的镖局，也是此类民驿的常客。 可因为武林人士恩怨纷扰，时常会在此类落脚点打斗，从而波及普通百姓。 后太宗下“行武令”，又与诸镖局联合，建立一些专属武林人士使用的客栈、酒楼。 眼下这座在道边上的驿站，便是官民两用，且容许武林人士落脚。 杨玉把马车交给店小二，自己走入这座有武林、官方双重背景的驿站，好奇地打量张望。
这种让武林人士使用的驿站有一个特点。 贵！ 但武林人士一般也不把黄白之物放心上。能有一个安全的，得朝廷、武林盟、各镖局联合保证的据点，他们也乐得多花一些钱财。 杨玉走进来，几个武林人士随意看了看他，便把目光挪开。 嗯，又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不知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哎，又是太宗善政惹的祸啊。换成几十年前，谁家敢让年轻后辈一个人出门？ 太宗以“行武令”，与各大武林盟厘定秩序后，武林风气越发见好。初出茅庐的小菜鸟只要在武林盟划定的官道上行走，不会太担心个人安危。 杨玉随便寻了一个地方入座，然后招呼人看茶。 很快，一个断去左腿的老者，以轻功慢悠悠从后厨过来，为杨玉上茶。 元身？ 不，是灵府境武者。 看到这位残疾人，杨玉神情郑重，言语客气恭谨。 前朝自太祖起，有好几次扩大驿站规模的行为。许多民间客栈、茶楼被编入驿邮体系下。虽无驿丞之官，但也有附近驿舍的丞官监理。这些收编的客栈、茶楼，后来也多开放为民用，帮助百姓传递家书，邮递物品。 而在这扩大的同时，那些因随太祖征战而残疾、受伤的老兵，也被安置在这些驿站、邮亭。 一里一铺，五里一亭，十里一站。 前朝调度下，真正靠着这套驿邮体系监控全国，将朝廷影响施加于乡县。这些遣送下来的老兵，不仅可以在驿站赡养终老。同时他们也是朝廷的眼线，是前朝影响力的延伸。 杨玉客气谢过老者上茶，询问道：“长者，近日露布有什么新消息？” 露布，前朝靠着驿邮体系设立的告板。每有大政，便通过露布宣告天下。而这时，驿站老兵们的用处便体现出来了。 百姓不识字，不懂朝政。若有心人暗中曲解、扇动，善政也成了恶政。但这些老兵随太祖打天下，也跟着太祖一起向诸葛老国公一起学读书。 他们是识字的！ 虽然很多老兵只能粗浅识字，不懂文章深意。但太祖一向要求露布要简单明了，让天下人看懂。 这在各地驿站当差的识字老兵不仅可以帮附近百姓解惑，更能通过往来旅客的嘴，将消息传播天下。 正是靠着这个体系，太祖绕开世家、乡族的封锁，将影响力施加于百姓。 “近来无事，天下如旧。” 老者神情寡淡，上完茶后，便转身离开。 杨玉挑起眉头，正要说些什么。 却见旁边一个剑客摇头道：“小兄弟，你别怪这位老爷子。自打六年前，邱先生便这样了。” 他是苏州本地的剑客，经常往来于此，对驿站这几个老兵也是熟人。早些年时，这几位老兵还曾指点过他。 “何止他啊。我在各地送镖，好些老兵都这样呢，”另一桌的镖师插嘴，“好些驿站还会自发在那个时候进行祭祀。” 哪个时候？ 众人心知肚明。 少帝焚宫当天。 剑客奇道：“难道神都那头不管？” “哼——怎么管？他们连烂摊子都没收拾清，还敢插手驿邮？” 驿邮体系下的驿员有多少人？这里头有多少元身境、灵府境武者？ 这还没算那些被太祖收编过来的客栈、酒楼，那些传家的“驿户”更是根深蒂固，人脉众多。 全解雇，怕不是人家直接投靠临川王那边了。 况且，要动驿邮体系，武林各镖局和朝廷的契约合同要不要废止？ 伪董那几位武道宗师，可没当年太宗的名望。 “哼——伪董这些贼子，还真以为有‘纯钧子’的名望呢？把驿邮之政废去，他们如何露布于天下？” 纯钧子，前朝时的无名剑客。 靠着一把纯钧剑扫荡各大武林盟，将各位武林盟主折服。愣是在归属于墨家矩子的“总盟主”头衔外，又为其设立了一个“名誉盟主”头衔。 但纯钧子的真正身份，天下人谁人不知？ 纯钧剑。 那不就是太宗皇帝的佩剑？ 天底下，有哪个人比太宗更爱剑？ 勾践八剑、欧冶八剑。还有汉朝以来的诸名剑…… 那位集剑的癖好，据说当年惹来皇后娘娘多番不满。 “有本事，你抱着剑睡觉去！” 但—— 看破不说破。 大家都是体面人，人家都开小号，掩饰身份了。 你还非要凑上去点破？ …… “说到‘纯钧盟主’，你们听没听过一个传闻。” 另一位剑客转过身，跟众人聊起来。 “我从中原回来，听闻那边流传一句话‘屠龙宝刀，号令天下；纯钧神剑，冠绝武林；刀剑合一，九州独尊’。” 第二十一章 日帝 “咳咳……” 杨玉差点呛住。 本等着邬碧秀给自己捶背，可回头一看，他不免苦笑。 被人侍奉惯了，独自出行，到底不习惯啊。 “屠龙刀？纯钧剑？” 几桌的武林侠客们聊起来了。 “纯钧剑，就是前盟主那把呗？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天下至仁之剑。” “纯钧剑是那位的佩剑，配合那位的仁德，的确称得上冠绝武林。可屠龙刀是什么玩意？配跟这把剑比？” “屠龙刀？没听过？难道是哪位仙家真人炼制的屠龙仙宝？” “仙家炼制的仙器又如何？屠龙又如何？纯钧神剑可是古传的神兵。” 修仙求道之辈驱使仙宝，武道修者亦有其追求的对象——神兵。 昔年太宗有言：天下之剑分五类，凡物、精兵、宝剑、名剑、神剑。 后来这一套划定方式风靡武林，逐渐传播向天下武者。 凡物自是寻常人的武器。普通凿子、铁锤，都算这一类。 精兵，是精锐军团武者的制式武器。一般武林人士也会购买此等武器。（太宗行武令法规，武者只可佩武器一件。如配备多件或套装，必在各大武林盟登记入册。） 宝剑多见于世家和江湖，是许多名宿的武器，甚至可以适应武道宗师的罡气。前朝太宗设铸剑司，专门向江湖限时限量兜售此类宝剑。也靠着铸剑司，把天下武者的武器登记在案。 名剑，非但可供武道宗师驱使。更可反过来增加宗师战力。秦汉以来的诸多名剑，大抵都在此类。太宗喜剑，亦爱对青睐之人赐赠名剑。常有言“名剑配英杰”。 神剑更胜一筹，是真正具备神异之能，能飞天遁地的神兵。杨玉腰间短匕，便是此类，乃神洲赫赫有名，自春秋传承的神兵。 当然，武帝之前这些神兵也只是凡物。在道法显圣后，这些古代名器神剑纷纷出现灵异。有颠倒日月的，有化龙成灵的，还有驱邪避凶的……能异各不相同。 杨玉腰间短匕的效果为——破罡断灵。 不论你是飞天的真人也好，无敌的宗师也罢。这把曾经刺杀君王的短匕，随着历史的沉淀而极具神异，皆可杀之。 当然，杨玉佩此剑除自保外，还有意用来自戕。 …… “纯钧剑的威能，当年我是见过的。太……额咳咳……那位盟主持此神剑与万剑大师斗剑。只用三招，便把万剑大师斗败。除却他本人的剑道修为，也有那把剑的功劳。” “你这话说得，难道万剑大师没有断水剑吗？” 罗万剑，江南武林盟盟主，亦是天下有名的剑道大宗师。 而他的佩剑是早年太宗所赠的断水剑。 以此剑划江断水，久久不合。此乃越王勾践命人所铸八剑之一，神异无比。 “两把神剑品质相仿，不更显那位的剑术之高明？” 这时，为众人上茶的邱老兵忍不住抬头：“陛下和罗大师是好友，且同为剑道宗师。当年以剑术全力比拼，虽是三招，却是二人一身武道之极致。 “罗大师的三招，取墨家非攻、兼爱、天志。第一剑以非攻之守对抗陛下的‘如日方中’。第二剑以兼爱之和同，抵消大日伏魔第八剑式‘化日光天’的天子威压。而第三剑——因陛下的第九剑尚未参悟，只将前八剑式融会贯通，击碎万剑大师的‘天志守序’。” 他说完，在场众人纷纷异样望去。 杨玉都不禁多看几眼。 “邱先生，您……您对此事竟如此了解？” 邱老兵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给大家斟茶，然后慢悠悠回后堂去了。 掌柜的连忙走出来，跟众人赔笑。 “诸位别介意，邱老就是这份脾气。” 一位刀手好奇问：“掌柜的，你家这位人瑞莫不是当年……当年盟主身边的亲兵？” “这——老邱头来的时候，没提那些。我们也不好问不是？不过论及陛下的剑道，我当年在镇南王麾下时，倒是听两位公子提及过……” 掌柜缓缓讲述自己昔年见闻，杨玉则默默沉思喝茶。 走到这里，他越发感觉到前朝三帝留下的那份宝贵遗产。 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却比任何神兵都更加珍贵。 人心。 时至今日，还有人心向前朝，对太宗宣称陛下。而武林中人竟全不以为奇，仿佛本该如此一般。 武林皇帝。 杨玉似乎明白，为何当年在宫里，诸位娘娘那般取笑太宗了。 纵然没有太祖传位，凭借他的一人一剑，也能在武林之中打出自己的皇帝宝座。
日帝之名，当之无愧。 “掌柜。伏魔八剑合一，难道不是第九剑？” “自然不是。八剑归一，只是第九剑的前置，是迈入第九剑的关键。但陛下当年……” 大家都不吭声了。 若是太宗多活几年，或许能踏足大宗师境。 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赵家人身先士卒，从皇帝到王爷，一个个都短命早逝。否则，有何至于被外戚夺了江山？” 一群武者唏嘘感慨，纷纷以茶代酒，洒向门口，敬赵氏三帝。 “诸位，关于中原那边的流言。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纯钧剑冠绝武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屠龙宝刀何以号令天下？” 一位剑客神神秘秘说。 “如果屠龙刀内有关乎‘帝统’的隐秘。可不是就能号令天下了吗？” 帝统？ 众人心思活络起来。 “天帝符诏供奉于神都，赤霄剑在诸葛大公子手中。如果要说影响帝统，号令天下。怕不就是……” 和氏璧！ 众人顿时一惊。 屠龙宝刀关乎和氏璧下落？ 相传，和氏璧在少帝焚宫时便失踪了。 “江湖流传，少帝临死前呵斥伪董叛贼。将和氏璧投入水井，彼时玉玺化作金龙飞天而走，隐匿山林之间。这……这与屠龙刀何干？” “提及宝刀，再联想传国玉玺，诸位没有联想到什么？” 杨玉一杯一杯喝茶。 值得一提的是。 他早年不喜这个时代的烹茶法，出宫后更是大展拳脚，与散人陆鸿渐一拍即合，购下大片茶园茶田。藏玉山庄对外的营生，便是茶叶。 煮茶法，由江南兴起，逐渐传遍大江南北。 如今江南茶铺、茶摊的清茶法，俱是陆鸿渐所传。也由此，时人多将其称为“茶圣”。 “赵氏宝库！” “没错，屠龙刀极有可能是开启宝库的钥匙。而我怀疑，传国玉玺也在赵氏宝库内。” 说话的武者一边宣扬自己的推测，一边观察苏州府几个本地武者的神情。见彼等一脸惊讶、震惊，这位武者心中有些失望。 按照他的推算，赵氏宝库的建造恐怕是太祖、太宗两朝所为。而太宗众好友中，唯罗万剑出自墨家，最擅土木之法。或许，罗万剑知道一些和赵氏宝库有关的消息。更甚者，他就是宝库的建造者。 杨玉低头看着茶杯，暗暗以神识观察这位开口的武者。 他年纪不大，与诸葛虹仿佛，似刚成年不久。 “这是以言为饵，打算引人上钩吗？” 杨玉眼珠子转动，突然拍手一笑。 “屠龙刀啊——这位兄台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所谓屠龙刀，不就是赵太祖的九环佩刀吗？” “佩刀？” “太祖以掌法出名，何来神兵宝刀？” “那刀哪是什么传说神兵？就是一件摆设、礼器。我听家人说：太祖将‘皇帝’比作‘真龙天子’。而屠龙刀，便是斩杀君王的刀刃。太祖佩此金刀，时刻告诫自己，刀刃加身，不可刻薄百姓，暴虐行事。” 杨玉一番解释后，众武者纷纷惊叹。 “太祖厚德。” “的确是赵家皇帝干得出来的事。” 开口引话题的那位剑客武者眼睛一亮：“小兄弟可知，那刀的下落？” “家里人当年对我讲这件事，是让我小心做人，用这个例子诫寓我为人的道理。至于那把刀的下落嘛……” 杨玉遗憾摇头。 我会告诉你，那刀就在藏玉山庄的库房扔着吗？ 他盯着武者。 严南里默默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其他武者则议论起来：“要说那把刀在哪……恐怕在神都吧？” “也可能在诸葛大公子手中？” 杨玉把话题扯到刀上，便不再多言，继续坐下来喝茶。 赵氏宝库怎么进，杨玉能不知道吗？ 与其说是需要那把刀，倒不如说是刀上留下的秘文密码。 而前几年，有关赵氏宝库的消息，是杨玉撺掇魏离散布武林，搅浑神都的水。 可后来效果达到，就没理会了。这个传言也随着时间而淡去。 想不到如今竟有人鼓捣什么屠龙刀、纯钧剑的说法。这是要做什么？搅浑水吗？还是打赵氏宝库的主意？ 不会又是太平教的勾当吧？ 那几位渠帅有这么闲吗？ 第二十二章 农家长者 对这一众武者而言，茶桌上的谈话只是打发时间的趣闻。 很快，大家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讨论其他事。 比如最近武林哪里出了什么高手？哪里又有一位绝世美人…… 杨玉没心思继续听下去，稍作歇息后便继续启程。 他前脚刚走，最初挑起“屠龙刀”话题的那个武者便悄然尾随。 车马轩轩。 杨玉坐在白马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呱呱—— 马车顶部的一只乌鸦突然飞到杨玉肩头，化作一张“鸦羽符”。 “那厮跟来了？也好，我本打算去寻他审问，想不到竟主动跟来。” 将马车停到道边，杨玉站在道上静候。 …… 韩靖施展“轻身法”尾随。 当看到少年站在道中央，心中一沉。 “看来小公子是刻意等我吗？” “不是阁下寻我有事吗？” 杨玉抬起手，一片落叶随风飘来，轻轻夹在指尖。 “刚才在驿站，众人武道气机混淆，我未能仔细辨认。如今单独面对才感应出来，阁下竟是一位步入先天的武者。” 步入先天的标志，即为灵府。 铮—— 有破绽！ 少年玩弄树叶时，韩靖不做犹豫，迅速出手。 寒光乍现，迅如奔雷，直指少年肋下。 “九寒剑气？是中原九寒怪叟的传承？”少年不慌不忙，只向后轻轻一退步，手中落叶缠绕一丝丝先天紫气，迎向寒光剑气。 可就是这简单一招，让韩靖为之色变。 两根夹起树叶的手指变幻莫测，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在。 如芒在背，一股气机锁定自己的周身破绽。 他有种直觉，自己如果继续用“冰雪寒原剑式”，会被这两根手指轻易击败。 此人的剑术好强！ 慌张下，韩靖转变剑招，以十三路冬雪剑法中的“白阳初雪”变式，仓促迎上。 这一变，内力运行略有滞碍。当剑气与树叶对拼时，韩靖只来得及运用五成内力。 噹—— 树叶生生挡住韩靖的宝剑。 一丝丝紫气坚韧无比，不仅在树叶上，更在杨玉手指，乃至整条手臂。 顺着手臂望去，杨玉身上也逐渐缠绕紫色气流，恍如一件紫色常衣。 内力与先天紫气对轰，韩靖面色刷的一白，虎口被震得发麻。 “先天氤氲紫气？” “哈哈——” 杨玉一声大笑，往树叶注入三成法力，如剑轮般劈面而去。 与此同时，他手指虚晃握拳，凝聚紫气天罡。 韩靖慌忙低头躲避树叶剑轮，眼见铁拳袭来，又赶紧扭动身躯向另一个方向闪躲。 这时，忽有一阵霸道劲风涌动。 杨玉从容不迫，以另一只手施展“浑天掌劲”，直直拍中韩靖后背。 咔嚓—— 韩靖听到一阵骨骼碎裂之声。 紧接着喉咙一甜，狂喷一大口血。 好痛！ 韩靖面目狰狞，趴在地上快速以内力疗伤。 先天武者就这一点好。 内力于体内生生不息，只要一口本命罡气不散，那就还能救命。 只是脊骨震碎，口吐鲜血，韩靖面色灰白无比，生机在飞快流逝。 杨玉轻轻一笑，蹲下来向韩靖体内打入一道剑气。 此乃大日伏魔剑之三，浴日补天。 这一道剑招并非攻击，而是御守疗伤。体内日光紫气生生不息，用来治疗伤势，当年帮太宗度过一次次危机。 如今杨玉用此剑意帮韩靖疗伤，勉强吊住他的性命。与此同时，韩靖的阴寒内力与杨玉的阳和内力相克。在浴日剑气压制下，他眼下无法反抗挣扎，只能任由杨玉审问。 对于这等普通武者，自用不上“太阴神幡”这样的仙宝。 杨玉取出千符经，抽出一张自己临时书画的符箓。 迷神符贴在韩靖脑门。 韩靖扭曲着脸，怒视杨玉。 好一会儿，韩靖不明所以，困惑地看向四周。 这……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一阵沉默后，杨玉撕掉自己的符箓，再度抽出一张符。 这是诸葛虹亲笔所画。 啪—— 拍在韩靖脑门，不多时他意识迷糊，老老实实将一切托出。 他来江南武林散布消息，是受其师九寒怪叟吩咐，希望借此搅动江南武林风波。
至于九寒怪叟为何如此作为，他并不了解。不过据韩靖所说，九寒怪叟去年晋升宗师，欲前往苏州府与罗万剑比论剑道。其南下时间，就在这几日。 “九寒怪叟成宗师了？” 杨玉暗暗皱眉。 说来也很赶巧，去年接连有好几位武道强者晋升宗师。 六年前折损的武道元气，似乎正在一点点恢复。 “对天下，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而眼下…… 杨玉思忖一番，忽然抬头看向远处。 “杨老，您追上来了？不久后去苏州城，烦劳您陪我走一遭。” 呼—— 清风吹过，道边站着一个麻衣白发的老人。 杨南天，上代农家家主。 看老人背后的箩筐，杨玉一阵无语。 “杨老，您出门就出门，这些行头带上，不惹眼吗？” “武林之中，模样稀奇古怪的人多得是。我这模样不足为奇——”杨南天将箩筐轻轻一扔，正好落到马车上。 这筐内是他追寻杨玉沿途所采集的植物，对他改良农作物有帮助。 杨南天快步走过来。 “你猜到是老夫？为何不是墨家那老头？” “灵光铳正在关键时刻，而您老眼下最闲。” 杨玉笑着打趣两句，随即将自己审问的结果告知。 杨南天眉头一皱：“那小子晋升宗师了？他有这天赋？当年我和他师尊去蓬莱山赴长生宴时，曾见过他一面。他根基浅薄，后来又剑走偏锋，修九寒奇门武学。按理说，应该没有晋升宗师的机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都能修行了，旁人立道飞天，又有何难？” “这也是。” 杨南天打量杨玉，眼眉间难掩欣慰与欢喜。 诸葛虹把杨玉可以修行，并自行出门的消息告诉他，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来了。 “昔年你爹托付我，让老夫好好照顾你。眼下，倒是可以出出力了。” 对于杨玉希望自己护送他去观看斗剑的打算，杨南天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他还看出杨玉如今修炼的剑术来头。 “你练了浑天掌、大日剑？” “正是。” 杨玉自信满满讲述自己对这三门武学的理解。 “浑天掌”只有一招，至刚至阳。一掌之下，江山慑服。彰显太祖直来直往的性格。 太宗的“大日伏魔剑”有九招，除最后一招外，前面八招是太宗糅合自身生平感悟所创。需采练日精，唯先天武者才可修行。 至于紫罗天罡，那是北辰宫研究汉庭武学，所总结出来的一门顶级战技。可用武道内力，也可用仙家法力驱使。其中以生灵性命之本的先天氤氲紫气为最佳。 换言之，这三门日级武学都属阳和一脉，离不开日光与生命。 而杨玉的《紫宸太一诀》恰好便是一门修行先天紫气的法门。 “我发现这三门绝学都是纯阳至刚的路子，对我压制域外奇毒挺合适的。” “阳和属性啊。”杨南天抚着山羊胡子，暗暗思量。 论种树养生，农家恰好有一部合适他的心法。 “杨老，您来得正好。我把这人记忆抹去，你设法疗伤后，便扔在这吧。” 杨南天心善，不喜杀生。 杨玉自不会在他跟前碍眼找事。 而如果把韩靖直接放回去，恐会对日后造成麻烦。 索性把韩靖今天的记忆抹消，并稍作修改。 “善。” 杨南天手掌对韩靖胸口一拍。 充斥勃勃生机的淳厚内力涌入体内，被震碎的脊椎连带体内的伤势竟奇迹般治愈。 农家至高心法，神农天禾经。 与医家的神农药王经并称。 相传在数百年前，两家传人曾合力参演一部神农天书。虽在后来战乱中失传，但两家彼此借鉴，功法有相通之处。 只不过一个重视外炼，一个更注重内修。 …… 半日后，韩靖在道边悠悠醒来。 “我这是怎么了？” 韩靖努力回忆，隐约涌现一些记忆碎片。 自己从驿站出来跟踪那个小公子，可走了半响也没找到人。无奈下，躺在路边稍作歇息，直到现在刚刚醒来。 “居然这么晚了？我睡了这么久？” 眼见错过入城时辰，他急忙忙在附近寻客栈落脚。 至于杨玉二人，眼下已踏着微橙的夕光走入苏州城内。 一老一少的影子渐渐被马车掩盖，直至消失…… 第二十三章 日出东方 “炒栗子，炒栗子——不香不要钱！” “卖竹篮呦——卖竹篮……买五个送一个。” 入城后，望着眼前繁华热闹的街道，杨玉陷入沉思。 今晚，自己二人要住在哪？ 藏玉山庄名下产业众多，苏州府亦有五六家分店。亮出庄主身份，自然可以在店铺居住。 而自己此行目的是去见赵家麒麟子。如果要先一步与陶娘娘见面，商量反董大计，去君恩商行的总铺最好。哪怕为了搭上线，也应该是君恩商行名下的那几座旅店。 杨南天坐在马车上张望四周，一边驾车一边沉吟道： “九寒怪叟要跟罗万剑交手，少不了往剑园走一遭。咱们不如去那附近寻一个客栈？” 杨玉默默点头，马车缓缓向剑园所在的街道而去。 剑园，江南盟主罗万剑的隐居之地。也是他昔年与纯钧盟主斗剑之地。据说剑园有一座碑林，记载万剑大师誊抄的天下剑术。每一个和罗万剑斗剑之人，其剑术剑诀都会被破译拆解，留在碑林中。其中，自然也有大日伏魔剑。 穿过三条街道，二人进入剑园所在的问剑坊。 国朝有制，国民聚集之地，城廓内为坊，廓外为村。苏州城为府城，占地辽阔，内设六十坊。剑园所在的问剑坊多为武林人士所居。 进入这里，二人明显感到和方才所见各坊不同。 杨玉坐在车内，捧着桃树苗。 树苗吞吐天地灵气的速度有所舒缓。在问剑坊内，天地元气竟有了一种奇妙的属性。 剑！ 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细小、无属性剑气。 在这里修行，对剑修大有裨益。 在这里战斗，也会对剑修有极大优势。 杨南天低声道：“太宗有谕，将问剑坊划为特区，特许武林行走。” 正谓“堵不如疏”。一味禁止武道，反而会惹众怒，让天下武者敌视国朝。 太宗在各府城内划定一部分区域。既可把武林人士的纷争圈定在这一地之内，也间接保护城内其他居民安全。 杨玉笑了。 “杨老，您认为我会不了解这些事？别忘了，十年前……” 杨南天一怔，恍然大悟。 是啊，十年前这小子便布局给自家谋求了一笔大利。 武林人士需要防范，可在杨玉眼中却并非敌人。 那是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大肥羊啊！ 问剑坊环境特殊，对武者，尤其是修剑武者大有裨益。 因此，各路武者来到苏州城，肯定会把问剑坊当做第一居住地。 由此而来的，就是问剑坊物价飞涨。 一个馒头的价格，问剑坊内是坊外的数倍。而住宿价格就更高了。想要在此定居，那地价都快赶上神都天街两侧的里坊。 一般情况下，武林人士来问剑坊，顶多住几日。而他们所能挑选的客栈…… 在十年前，杨玉撺掇太后联合各大世家，早已把问剑坊内的客栈包圆了。这里的客栈，都如君恩商行一样，背后东家一个个有大来历。且全国铺设分店，把各大府城划定的武林区生意全部把持。 也因为这种高物价，导致许多武者不得不每天跑去苏州城其他地方解决温饱问题，晚上再回来居住。甚至有些武林人士住不起问剑坊，只能在周边里坊居住。间接也将附近物价带起来。 “那我们去天满斋？” 天满斋，君恩商行的产业。 陶娘娘主经营饮食。因她家酒楼、点心铺多有宫廷御品食谱，各方老饕食客闻名而来。当天无法往返的，便需要找地方住。于是君恩商行挑选几个大的酒楼、食铺建立住宿的地方。后来更是专门搭建三座“天满斋”。只要在这边住宿，可免费享受苏州城内五十八座酒楼、食铺的所有饮食（不包括酒水）。 所以，天满斋很贵！ 特别贵！ 问剑坊内的天满斋，又是三座天满斋里头第二贵的。 但杨玉不缺钱，加上和陶娘娘的渊源。真去那里住，不用他付钱。 只是—— 杨玉掀开帘子，打量杨南天，惊奇道：“您老一向节俭，那么贵的地方，您舍得去？” “嘿……老夫勤俭一辈子，老了还不能奢侈一把？再说，那地方去了不花钱，不是更节俭？” 杨玉笑了笑，没有否决。默许老者将马车开向天满斋。 可当行走至半道，他看到一座客栈时突然出声。 “等一等——” 拉起缰绳，停下马车，杨南天顺着杨玉目光，看向那座客栈。 “鸿飞客栈。” 杨南天顿时了然，也不再言语，自行招呼客栈门口的门童牵马。 鸿飞客栈，乃燕国公林府的产业。 杨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道： “今晚就住这吧。天字房，我付钱，让您老好好舒坦一把。” “别别——”杨南天赶忙拒绝，“我这一把老骨头，可不适合让那些丫鬟服侍。还是便宜点，便宜点……节俭清廉为上。” 当年杨玉联手各大世家狠宰武林人士。 而为让这些人舍得花钱，觉得花钱值当。那一座座客栈可谓富丽堂皇，服务周道。鸿飞客栈的天字客房，那就是一座座位于园林中的独立院落，且每个院落有四个专属婢女。 “怕什么？您老说的，临老了，不应该享受一把？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徒弟。何况，您老现在也不当家啊。” “要不得，要不得。”杨南天连连拒绝。 但他也不敢屈就了杨玉，二人一番拉扯，最终决定住在地字房。那也是一排排临近鸿鹄湖的园舍，每座房舍有一位专属婢女。 “其实吧，住在楼上我也没意见。”玄字房和黄字房都在客栈楼上。临近街道，且看不到多少后面的园林风光。大多数江湖人士，都会选择这两类。真正跑去天字、地字房居住，反而是少数。 呵呵……回头让你表哥知道，不定怎么刺儿我刻薄你。就连我徒弟、孙女，怕都会嫌弃我欺负你。 二人歇息落定，将“玉簪舍”的专属婢女打发走。 杨南天神神秘秘地，将一册书籍塞给他。 “公子年纪也大了，这本书是时候给你。等明儿了，咱们去剑园看大日剑碑，兴许能用上。” 为老不修。 杨玉正要开口，突然看到书籍最开头那几个字。 神农天禾经。 他脸色骤然一变。 “这——这是神农书？” 杨南天神情也正经起来。 “不错，这便是我农家的根本心法《神农天禾经》。” 道法显圣后，诸子百家除却思想传承外，也纷纷依照自家思想创造武学。 因武道第四境神意讲究“神行合一”，以自身意志贯通武道。对于早已选定道路、思想的百家武学，想要修炼到高层次。必须顺从、继承、发扬百家思想。越契合百家思想，成就越大。反之则无所成。 “我——我对农家传承，还是……还是有一点……”
杨玉吞吞吐吐，并不打算继承农家传承。 杨南天笑道：“你别把我农家武学看成洪水猛兽。我家思想只有一条，以民为本。你也好，你表哥也罢，甚至魏离、黄妙晴，你们心中只要有民，便可修行《神农天禾经》。”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农家修炼此经的资格，你应该知道吧？” “开垦五十亩地。” 农家《神农天禾经》的修行标准很低。哪怕是普普通通的田间老农，都有资格修炼。不过在农家三脉里，唯有杨南天这一脉还坚持这个传统。其他两脉在农家发展过程中，已经抛弃农家传承的最朴素思想——以民为本。 思忖一番，杨玉双手捧经，对杨南天深深一拜。 “你好好看，我家的神农经对你修炼大日伏魔剑很有帮助。昔年太宗也看过呢！” 杨玉莞尔一笑。 可不是吗？ 太宗皇帝以耕夫自比，还能学不了农家的根本经典？当年要不是太宗婉拒，怕是当代农家家主之位，都该换人。 “好好练，好好学。明天咱们去剑园——你且记得装作我农家子弟。不然墨家那边，恐怕会有怀疑。” 杨玉默默点头。 墨家当下分九脉，罗万剑所属的这一脉固然和前朝亲近，但也不可全信。谁知道六年前，罗万剑有没有套上马甲，扮作黑衣人去截杀赵氏武者？ 当年神都惊变，各路上京勤王的武者不下万人。可真正走到神都洛阳的，竟不到三分之一。其他人都在半道被人截杀。 怎么死的？谁干的？ 至今找不到人。 那一场浩劫后，神州武道元气大伤。 三年前，竟有西域武林的高手趁机跑来踢馆，险些把各大武林盟的脸皮都踩下去了。 …… 杨南天见少年开始阅读，默默将门关上，静静站在外头守护。 “农家啊——” 星空朗朗，却难宽慰他的郁结。 百家争鸣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彼此思想的碰撞，是文明进步的象征。 但真正的时人，尤其是真正经历过朝堂斗争的人都明白。 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无比血腥的杀戮。 当年行武令发布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是法家要禁武，要剿灭江湖。 是法家八脉联合起来，想要彻底铲除墨家思想的一场大行动。 当然，儒门也掺和了。 法家占据大司寇的位置，掌天下刑律不假。但儒门才是得赵氏认可的显学，只要统治者需要教化“忠孝仁义”，就绕不开儒门。 所以，当年的行武令背后是儒法联手。 而为什么太宗好端端放着皇帝不当，硬是借助“巡江南”的名义，跑去武林里面打出一个武林皇帝的名声？ 外人看来，这不跌份吗？ 背后，依旧是世家与赵氏的较量。 太宗不容许墨家全灭。 而为什么农家愿意把根本心法交给太宗，同样也是那场交锋的一部分。 江山永固，国本为何？ 是君王、法王高高在上。还是君自民间而来，与万民同在？ 当年那场交锋，儒门生生分出二十八脉，彼此打得头破血流。十八个以儒礼为尊的大世家，直接灭了一半。 法家八脉绝了三家，名家十老死了七个，纵横家山门崩毁，墨家九脉的传人至今找不全。 农家虽然好一些，但三脉传人之间也有过几次争斗。 “但愿六年前那件事，你们两脉没有参与吧。否则……” 老者握紧拳头。 赵氏当年怎么亡的。 年轻人们有自己的想法，苦苦追查当年的凶手。 而这些曾经出自百家，掌握权利的长者们却看到另一面。对于杨玉等人，他们心中有愧！ 国朝定鼎，天下太平。 这是对百姓最好的福祉，却不是百家流派的好消息。 百家争鸣，唯有乱世。 太平盛世间，国主君王必以自身思想治理天下，岂容朝令夕改？ 天下万民也受不了治国思想的轮流更替。 一家思想之胜，便是百年气运之兴。 这一点，是许多百家传人难以忍受的。 所以，在百家内部一直就有人喊出“重归乱世，百家复兴”的口号。 赵太祖将彼等贬斥为“魔”，便是由此而来。 在杨南天这位农家家主眼里，赵氏六年前的遭遇，显然跟那些混蛋玩意有关。 甚至农家内部也有一批“本初派”的人，对赵氏颇有反感。 太宗以耕夫自比，照拂武林，帮墨家延续的同时，也不忘关怀天下农民。以杨南天为首的农家学士对其颇为推崇。 因此也有农家人希望太宗更进一步宣扬农家思想，却被太宗否决。 他做到农家思想中“贤者与民并耕而食”，但却不会容许农家更进一步对自己指手画脚，废掉仓廪与钱库。还有关于税收方面，军队解甲归田等等，太宗与农家部分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正因为这些分歧，部分农家弟子认为太宗是伪君子。是伪装成“农”，过来窃取农家根基为己所用的“贼”。 …… 屋内，杨玉翻看《神农天禾经》。 神农在天，如日当空。 万民为禾，仰天而生。 农家天禾经的修行，将自身比作禾苗。以体内精元提炼内力，待返步先天之后，采练日精于己身。而最终状态，是化作一颗恩惠万禾，照耀天下的太阳。 闭目沉思一会儿，杨玉睁开眼，喃喃自语。 “难怪神农天禾经和药王经一般，有疗伤回气之效。两家武学都脱不开‘舍己、奉献’，而想要修炼至大成……” 杨玉默默回忆当年妙应真人传授自己的口诀。 神农药王经，他也是看过的。 据妙应真人孙思邈言：“医家传承？哪有分那么细的？只要你治病救人，悬壶济世，那不就是医家人？何况——我本来也不是医家正经传承的。学成后，一位老人家临终前，把《神农药王经》给我了。而且这玩意，葛仙派也有啊。当年葛仙翁也学过医家的东西……怎么，你要学？我教你啊。反正医家心法没忌讳，没规矩。只要能用来治病救人——病人学了又何妨？” 因为妙应真人把杨玉视作自己的病人，当初也把《药王经》传给杨玉。 杨玉对比两家心法，总算明白两家为何能联手创造“神农天书”了。 两家修行到武道宗师后，想要迈入大宗师境，有一条捷径。 两位宗师彼此将自己的功力交给对方。 既契合医家治病救人的道理，也契合农家恩养万民的理念。 而在彼此功力转化后，他们便可在各自体内凝聚皓日，成就炎帝道果。 而如今放在杨玉这边，两家心法又有新的用处，新的变化。 一轮红日冉冉在室内升腾…… 第二十四章 神农药王珠 杨南天在门外静守，道道赤光自屋内溢出。 玉簪舍的专属婢女夜里过来两趟，见这边无事也就回去了。 问剑坊内武者众多，练功异象更千奇百怪，对于屋子里的红光，她早已见怪不怪。 忽然，杨南天看到屋内冲出一道清气，随后有两轮红日飞天，合做一轮皓日后再度钻入屋内。 那一霎，他感觉杨玉的气机竟有一瞬间的消失。 而当杨玉气息再度出现，屋内有一股温暖、光明的道意徐徐散发。 “神……神意？” 杨南天有些困惑。 这孩子不是修炼仙法吗？ 我给他《神农书》参考，只是让他多一些感悟理解。没让他上手啊？而且怎么可能一上手就是神意境？ 过了一会儿，杨南天并未感觉杨玉自身意志与屋内的“太阳道意”融合，红光也随之收敛隐去。 “这是突破了，还是没突破？” 心中一动，杨南天扭头看向不远处。 那人动作矫健，几个跟斗便翻入鸿园，落到杨南天身边。 “杨老，眼下什么情况？”魏离也察觉屋内涌动的太阳道意。 “他在练武。” “武？” “我把神农书给他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的练武天赋这么高。” 魏离听闻杨玉练武，虽然有些担忧，但随后又放松下来。 “他练武又如何？他的天赋本就不差。” “天赋再高，老夫也从未见过有人在一夜之间跨过元身、灵府，直奔神意去了。” 见魏离仍不以为然，杨南天笑道：“莫忘了，你当年打磨皮骨用了多久，而他……” 真就是一夜之间返还先天，一念之动触及神意。 哪怕有蟠桃筑基的仙缘，可他的武道天赋也太强了！ “他厚积薄发，有此机缘不足为奇。”魏离不多言，说及自己这几日在苏州城的情况。 “神都那边，那俩死囚已经送来。回头，陶娘娘便会与南宫老贼交易。” “地点？” “杭州。” “怎么去那？偌大苏州城，哪里不能交易？” “陶娘娘思念太宗，想要去那边看一看西湖。” “……” 苏州难道没有湖吗？非要去杭州？ “据说，当年太宗皇帝南下时，曾与一位娘娘同游西湖……” “那也不是她。那分明是孙……” 杨南天察觉屋内气息再度变化，默默闭上嘴，仔细盯着屋内。 可又等了一会儿，杨玉依旧没有突破神意境。 只是屋内的那轮红日似乎更明亮了。 收回目光，杨南天对魏离道。 “我记得陆鸿渐在杭州吧？” “嗯，他在那边整顿茶田。” “叫上他，我和他联手。就算南宫延年有什么阴谋，也足够应付了。” 陆鸿渐，又名陆羽。 是杨玉出宫后，花心思拉拢栽培的散人。 之所以说是散人，因为陆鸿渐仙武双修，两条路都已步入先天瓶颈。接下来是作真人，还是当宗师，他还没考虑明白。 “虹哥说，他稍后也会赶来。” “他来？也好，这边有些事情怕是需要他出面。” 杨南天讲述路上杨玉告诉自己的四凶之事。 “若四凶在城内，恐怕需要一位阵道高手进行驱逐。” 刚说完，他就看到魏离的古怪眼神。 “怎么？你知道？” “看来你们的确来得晚，进城后就来此处投宿，根本没了解如今城内的状况。穷奇入苏州府，这消息早已传开。” “传开了？怎么传的？” 屋门推开，杨玉缓步走出来。 他仿佛在发光！ 整个人精神焕发，举手投足间有点点日辉四散。 天光灌顶！ 魏离、杨南天神情肃穆。 他们清楚，这是武道即将迈入神意的标志。 见二人眼神，杨玉自得一笑。 “我已彻悟大日道意，只要融炼自身意志即可跨入第四境。不过我打算稳一稳，不能太急。” 一夜过三境。 放眼神洲，放眼过去千年，这也是武道独一份的！ 没多提及自己的情况，他向魏离细问。 “前日，朝廷的人去剑园拜访，罗万剑已知道穷奇之事。但昨天，城内突然就开始流传凶兽入城的消息。” 杨玉、杨南天对视。 他们昨日入城，倒是没看出异样啊？ “看来，这消息还在高层流转，普通人并不知情。” “武林这边，城内世家、勋贵都知道。眼下，都等着罗万剑出来牵头。” …… 剑园。 罗万剑坐在书房，灯火通明。 他愣愣望着窗外的太湖石，不觉发出一声叹息。 可叹红颜易老，英雄迟暮……寿命，终究是我辈的天堑啊。 前番府衙送来的消息，着实让人夜不能寐。 更别说他这种岁数大，晚上起夜多的老人家。 “师尊，”罗东升低声道，“您昔年答应纯钧盟主，维护苏州城秩序。可眼下并非赵家天下，我们何必插手？” 作为剑园主人，罗万剑不仅要维系问剑坊的秩序。更要在苏州城出问题时，身先士卒，帮助府衙解决麻烦。类似的人物在其他诸府也有。都是被太宗一个一个击败，或说服，或威逼，成为武林与朝廷之间的沟通桥梁。 问题也在于此。 太宗驾崩，少帝焚宫。 赵氏天下已经倾覆，当年与太宗的约定还需要遵守吗？ “即便没有赵老弟的约定，我墨家遇到此事岂能退后？” “可眼下局势……” 罗东升担忧道。 “咱们当务之急，是和孟师妹一起去见老盟主。” 孟婵玉被杨玉所救，顺利来到苏州城求救，眼下正在剑园疗养。 “墨家危急关头，这边的事情也只能放一放了。” 罗万剑缓缓摇头，沉吟不语。 如果说年轻时候，他肯定一口应下。先解决穷奇，然后赶去见矩子。 但眼下，他已经老了，实力不足七成。 扪心自问，与一头宗师级的凶兽搏杀。 就算罗万剑能胜，也要受不小的伤。 而有消息称，九寒怪叟正打算过来踢场子。 他还需要防备九寒怪叟砸江南武林招牌。 而应付九寒怪叟后，还要留着力气平息墨家堡的动乱。 罗东升既是养子，也是罗万剑门下首徒，深知罗万剑的身体状况。 他沉声道：“我们可以出面号召百姓避难，至于和穷奇交战——且看伪董应对。” 罗东升眼中闪过厉色，继续鼓动道：“他家能从赵氏手中夺走江山，隐藏的力量绝对不弱。我们派人往神都求救，把消息散开。只要伪董想要坐江山，就不得不来救援。” 伪董如何击败赵氏那么多武道高手，武林江湖众说纷纭。 但能杀死两位大宗师和十多位武道宗师，武林中的高手们心中骇然。 这次借助苏州城的事，正好可以看一看伪董底色。 罗万剑深深看了一眼罗东升。 “城里的消息，是你干的？” “是，”他坦然说，“凶兽为何乱天下？说明江山动乱，贼人祸世。他们惹出来的乱子，凭什么让您出面？何况，既然有龙女前来报信，有赤龙剑宗的人负责追杀，我等何必操心？”
苦劝多时，罗万剑神情微有松动。 他取出一封信，递给大徒弟。 “墨家堡昨日来信，他们说，前些日子墨家堡发生叛乱。有一女盗取重宝出逃，希望我们帮忙追回。” “追人？还是追宝？” “二者都要。明天，你便带孟婵玉去见矩子。这边的事，为师会小心——放心。” 看到罗东升担心的模样，他笑道：“如你所言，伪董的成色，我也想瞧一瞧。” 作为太宗好友，六年前他也去神都勤王。作为少数抵达，且顺利活下来的人，他清楚那一战的险恶。如今身体虚弱，难以久战，未尝不是那一路上的十八次乱斗，所留下病根。 对于自己没有救下好友儿子，他也感到深深自责。 如果在不危害百姓的情况下，他乐得让伪董多出力，来一场狗咬狗。 …… 杨玉三人合计一番，决定尽快将诸葛虹找来。顺带多捎带几件仙宝、神兵。 待天亮，魏离纵身离去。 杨玉和杨南天站在鸿鹄湖边，一起吐纳朝阳紫气。 除二人外，鸿飞客栈其他投宿客人也纷纷出来，在湖边吐纳练功。 一如既往，当紫气在体内经脉运度时，域外奇毒立刻将其镇压。 可这一次有所不同。 杨玉眉心世界垂下缕缕日光，随着日光流转奇经八脉，那一点内力收入泥丸宫，被太一符诏封锁。 “旭日东升。” 杨玉作起手剑式，脑后浮现一轮红日，日中有一颗桃树虚影。 太一符诏镇压的灵力紫气立刻转入桃树虚影。 很快，摆放在屋里的桃苗有所感应。一缕缕紫气飘然消失，自杨玉眉心涌出，流转全身。 “神农书的内外双修法，真奇妙啊。” 嫁衣转渡后的大日紫气坚韧无比，生生在剧毒封堵之下于体内运转，最终进入丹田。 仙道与武道不同的一点，在于力量属性。 仙道飘渺，炼精化气，修士法力更见空灵，贴近天地元气的本质。 武道厚重，以身体为本。精元转化而来的内力非但没有贴合天地，反而更见气血之浓厚。气血狼烟，便由此而来。 杨玉得蟠桃筑基，身体已开始仙化，精元充沛无比，转化内力更见浑厚。 一夜运功，他丹田内已封存大量大日紫气。这类紫气贴合浑天掌、大日伏魔剑和紫气天罗，比杨玉原本的仙家灵力更合适驱使。 睁开眼，看到杨南天正默默盯着自己。 “看你状态，收获很大？” “自然。”杨玉能修炼，就如同一个刚刚得到新奇玩具的孩童，充满炫耀感。一有点什么收获，就想跟大家分享。 以前，我无法插入你们的话题，只能默默看你们修炼。 但现在—— 桃苗研习外练的《神农天禾经》，采天地灵气而注入杨玉体内。 杨玉研习内练的《神农药王经》，及时把自己的力量送入桃苗。 往返之间，两股神农内力合成太阳紫气。 他得意洋洋：“我博览大赵武库，昔年又受妙应真人指点，对神农二经颇有心得。这一上手，我竟把二经合一，并行为一部《大日神农典》。” 杨南天呆如木鸡，傻傻盯着杨玉。 这哪里是天才了得？ 这简直逆天了！ 虽然两经合修的法子，农家、医家众所周知。但哪有一个人同时兼修两经，一边往外传，一边再往回送？ 咦？ 等等，如果借助一个外置灵物就可以办到。 那么医家传说中的“神农药王珠”，岂非也有这个能力？ 医家不成道统，凡杏林之人皆可用医家名号。 但为在百家集会时有代表出席，医家用一件传承数百年的圣物作为“代表信物”。 据说那物出自东汉末年神医华佗。临死前，华佗将自己一身功力导入木鼎。后来又得张仲景、董奉二人的功力，木鼎毁而宝珠生。 那颗由三位神医内力凝聚而成的药王宝珠，在医家代代传承。能解百毒，肉白骨。与其一并传承的，还有历代名医的行医心得、药方医术。 这便是医家的传道人。 据说每一位医家传道人的修为都极高。而在他们死后，会把自己的功力注入“药王珠”，使得那颗宝珠的力量越来越强。 从东汉传承至今，数百年的传承下来，药王珠的玄妙不逊仙宝神兵。 “啊！我懂了——难怪医家每代的‘传道人’都有大宗师修为。每当有人想要欺压医士，总有人为其张目出头——敢情人家早就琢磨出《神农天书》的单修法子，可以把我们农家人踢一边了？我一直以为，是医家气运好，找到我农家的隐士高人合修。” 本以为大家都是废柴，必须彼此帮扶，原来你们已经单飞？ 听杨南天嘀咕，杨玉忍不住替医家说话。 “或许他们并没有想到我这个法子，只是医家代代有人杰？再说，两经合炼绕不开农家经典。他们如何修行？” “哼——我家经典只要开垦土地就可以学，医家那群人能不会？只要一个医修宗师把自己功力投入药王珠，然后再修行农家心法。并从药王珠一点点导回自己的功力，合炼为大日紫气就行了。” 杨南天颇不是滋味。 真就我们农家人憨厚实诚，一直寻思找医修宗师合修，根本没想过单练吗？ 历代农家家主都不喜习武，修炼到宗师境后，没多少心思继续突破。杨南天也如是，早年找不到合适的医修宗师搭档，也就放弃。 可如今看，人家医修一脉是早就不跟农家玩了——好吧，在医家某代传道人鼓捣出葛仙派这玩意后，人家何止是不跟农家玩，整个武道都不稀罕搭理。医家，那可都奔着修仙去了。 不然，妙应真人孙思邈的真人名号如何而来？ 见杨南天神情失落，杨玉有些不忍。 “杨老。如果把药王珠给你，你能不能吸收里面的内力，转化大日紫气？” 愣了愣，杨南天犹犹豫豫道：“直接吸收可能会有问题。但如果把功力废掉，或者转存。然后再用药王珠吸收那边的内力。回头再修炼天禾经，似乎……似乎有可能？” “能突破大宗师？” “我两家心法修炼到宗师后，本就不会走火入魔。突破大宗师几率很大——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知道药王珠在哪？” 不对！ 他回想当年妙应真人帮这小子治病的事，突然悚然问：“药王珠在你手上？” “没。” 杨南天稍稍松了口气。 杨玉继续道：“真人只是托我暂时放在赵氏宝库。还有千年以来的医家所有药方、医术，也在宝库里。” 医家传道人！ 杨南天脸色顿时黑了。 什么暂时委托。 那分明是让你当医家本代传道人了！ 杨南天忍不住想骂人。 我以为自己是百家之中，第一个对你传承的人。 本打算让你借助太宗的光，改良农家思想，更贴合这个时代。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医家早就下手了？ 同为神农爷的传人，他们那群人怎么就那么精呢？这不是欺负我们老实人？ 第二十五章 神农家主 去剑园的路上，杨南天郁郁不乐。 “您老别生气啊。医家本就游散，没有正经的组织纲领。他们就是治病救人的医士，怎么能跟农家这样立志治国的百家高门比呢？” 虽说杨玉在安慰，可杨南天越听越不是滋味。 是啊，人家医家和道家化入仙道，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去了。留下我们农、墨、兵、法、儒、名、纵横等几家在这里扯皮，讨论如何治国施政？ 这到底是我们比人家强啊？还是人家瞧不上我们？ “再说，回头把那东西给您拿来，你也可以晋升不是？这是好事啊。” “哼——老夫非要用他医家的东西不成？” “什么医家，都是神农爷的东西，分那么清作甚？你瞧我的大日神农法，这就是炎帝的道统啊。” “……” “行了，杨老。你看，我都这么委屈自己，换上麻衣跟你一起扮演农家弟子，你还想怎样？再说，医家护道人我也没认下不是？” 看着少年一身粗布麻衣，杨南天不好再说什么。 是啊，人家养尊处优的。今天出门都陪着自己扮演农夫，还想怎样？ 真让他当农家弟子不成？ 若是他家得知，怕不是一群人来寻老头子晦气。 别看杨玉可以修行了，但体内奇毒还在。在许多人眼中，他还是那个一碰就碎的“宝玉”，需要小心供起来，而不是去乡间田地当锄头。 “杨老，我们到了！” 杨玉语气轻快，指着眼前的园林。 “这地方，您老来过。咱们该怎么走？” 园内假山奇石丛立，宛如一把把笔直利剑。 一股凛冽剑势覆盖满园，与问剑坊的剑之灵气共鸣。 “在这林园之间，我怕是跟他走不过百招。”杨南天心下暗叹。随即遮掩宗师气机，避免被剑园内的那股气势感知。 他缓缓道：“剑园占地十余亩，除罗万剑居所及演武堂外，园内多假山石刻，上有各路剑侠遗留的练剑心得。因此，此处也被视作江南武林的圣地，常有武者前来研习。对此向武之风，罗万剑敞开大门，来者不拒。 “咱们要去的碑林在园林左侧。无须通报，眼下便可直接过去。” 杨玉点头，随杨南天前往碑林。 长廊环绕，楼台精美。各处布满前人剑客遗留石碑，有诸多剑客正在石刻前观摩。 二人穿行一会儿，来到一棵数人合抱的垂柳边上。 柳下有五个剑客在观摩石碑。 “就是这里？” 对于大日伏魔剑碑，杨玉向往许久了。 “你别抱太大希望。这东西虽然对你有用，可用处不会太大。当年因避讳之故，大日八剑削掉后面两剑。在江湖流传的大日伏魔剑，只有前六剑式。且是精简过的，还没你掌握的全。我让你来此，是为了大日碑上的那道剑意。” 那可是太宗遗留的正版剑意。 “嗯，嗯。” 临近剑碑，杨玉便感觉到了。 剑碑散发温和日光，与自己刚修成的大日紫气十分接近。 轻步上前，他没有打扰其他五人，仔细观看剑碑。 剑碑正中央有一道丈许长，三寸深的剑痕。 杨玉感知到的日光，便是自这道剑痕而起。 默默观看剑痕，他仿佛看到一个蓝衣男子挥剑劈开天穹，以一轮皓日碾碎千万柄飞剑组成的世界。 “这就是大日剑的真正威能吗？” 他明白为什么杨南天要让他过来此处了。 在宫里，杨玉见过太宗皇帝多次练剑。 可那个时候的太宗皇帝何曾用过全力？ 但在这里，这是一道太宗全盛时的剑气。 八剑归一，触及第九剑皮毛，是大日伏魔剑的传承石碑。 剑痕左右各有四块石刻，分别篆刻一道剑式的应用与演练。目前，最下两处石刻已被全篇削去。 “这便是记录‘惟日为岁’‘化日光天’两道剑式的石刻吧？万剑大师不愧是剑道大拿，这两剑也能琢磨明白？” 惟日为岁是宗师才可掌握的剑式，能操纵时光，演化剑域。 化日光天为天子剑，太宗独一份。 因这两剑牵扯太多，罗万剑虽然研究明白，却不敢堂而皇之传给天下人。于是在太宗默许下，他只公布前面六剑式。 杨玉逐一查看剑式，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旭日东升、换日偷天、浴日补天，前三剑式十分完善。作为太宗步入先天之初创造的剑式，罗万剑自可完全解读。 如日方中、逐日追风、移日卜夜三剑式便掺杂不少罗万剑的臆想。是他根据太宗御剑的结果，推敲演练过程。在持有全套九剑的杨玉面前，便显得错漏百出。 观察一会儿，杨玉再往左右看。 大日剑碑左右还有一些零散石刻。是多年来，剑客们对大日剑的感悟与对纯钧盟主的赞叹。 “大日剑为先天剑诀，日级武学由其而冠名。纵为先天武者，也当循序渐进。三阳为一部，不可乱为。” “纯钧盟主布剑诀于天下人，大公无私，当为九州主。” “浴日补天为疗伤剑式，虽为剑式却可视作一部疗伤心法。在下愚钝，浅尝推演心法口诀……” 杨玉仔细阅读前人剑客遗留的每一条评论，心中对大日九剑有了更深认知。索性便站在石碑前，默默悟剑。 …… “这孩子的武道天赋啊……” 杨南天感慨不已。 “若非奇毒阻碍，怕是奔着太祖去了。” 突然，杨南天察觉一股气机试探自己。 迅速扭头望去，却见一个黄脸男子正站在十丈外的剑碑旁打量这边。 一开始，他不以为意。 但很快，杨南天察觉对方神意，脸色微变，再度仔细观察“男子”、 易容术？ 杨南天又重新看了看，神情逐渐古怪起来。 见杨玉无事，他快步走过去，低声问：“孙娘娘？” 孙芸玲微微颔首。 “果然是大司农。您老归隐后，倒是风采依旧。” 杨南天当年作为太祖手下官员，亦是开国元勋之一。后来因农家与朝廷分歧，弃官归隐。外人谁也不知，他眼下正跟诸葛虹等人勾连。 不过，即便是杨玉、诸葛虹，也没打算拉杨南天造反。他们对杨南天的期望，是按照杨玉的设想，将杂交灵谷、果树一一培养成功，为天下万民解决温饱。 “前朝遗民，哪有什么风采可言？” 杨南天打了个哈哈，小心糊弄过去。 孙昭仪与杨南天昔年只有数面之缘。只不过神意之后，武者可以通过彼此的神意进行辨认身份。
论交情，二人真不熟。 唯一的交集点便是太宗。 “您老这是带孙子前来？” 孙子？杨南天僵笑点头。 孙芸玲观察大日碑前的杨玉，眼中闪过异样。 这孩子有点眼熟。 不，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六年前的杨玉，不过十一岁。 十一岁男孩与十七岁的少年，若非朝夕相见。有多少人能马上认出来？ 更遑论，杨玉出门前，特意在身上贴了一道“隐容符”。 “他是我农家的后辈。昨日修行《神农天禾经》有所得，今天带来看一看太宗皇帝的剑碑。” “陛下常以耕夫自比，对农家思想多有倾向。农家人学习他的剑，倒是不错的破境方式。” 孙昭仪没有多言，随后继续观摩自己面前的剑碑。 她面前这块，是罗万剑与一位玄女阁女修交手后，推敲模拟的素女三十六剑。 这段时间，孙昭仪流连各处武道圣地，希望寻找到自己迈入宗师的机缘。 “娘娘此来苏州府，是寻找破境机缘？还是……” 陶娘娘请来的？ 孙芸玲心中一动，上下打量杨南天，暗忖：杨老先生和陛下有师生之情，与太祖爷有君臣之谊。他来苏州府，只是为了教导农家后辈？会不会…… 可转念一想以下，她暗暗摇头。 奕君行事隐秘，私下从神都偷人。董姐姐尚不知情，杨老先生如何得知？应该只是巧合。 两人简单谈了几句，彼此皆有顾忌，不敢深言。 杨南天回到杨玉身边。 突然，杨玉身上爆发一道赤金剑芒。 “真我合意？” 杨南天惊喜不已。 神意境！ 这小子只靠着一场顿悟，便参悟大日九剑的深层应用了！ “咦，这孩子好聪明，好悟性……” 孙娘娘跨步走来。 赤金剑芒后，更有缕缕大日紫气环绕杨玉身畔，于身后幻化一尊手持锄头、背负竹篓的慈和老人。 杨南天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欢喜。 神农幻象！ 这也是参悟农家心法到一定境界后，才能触及到的神意异象。 农家尊神农氏为祖师爷，认为神农氏开兴五谷、开农道，与民同耕，乃上古先王之典范。农家要求的君王，也是期望如神农氏一般，与民同耕，为民解忧，无私于天下。 只不过…… 看到神农幻象腰间的药囊，他目光微微一暗。 如果没有这东西，那就更好了。 孙芸玲也很快发现，眼前这尊神农相和以往见过的农家神农爷，似乎有一些区别？ 除却药囊外，那根锄头与农家象征的七截禾锄也有所不同。更像是农锄与小药锄的结合？ …… 杨玉结合两家神农经，开创“炎帝神农法”。 他所触及的神农幻象，不仅蕴含农家思想，也有医家思想——甚至比当今流传的医家思想更深入一层。 昔年孙思邈为他们几个孩子解毒续命时，杨玉整日拉着孙思邈絮叨医家没有治国纲领，只是一群医士治病救人。这样不好……不好…… 天下病者几何？医师几何？一个一个救，何时方是头？ 医者仁心，唯尽力耳。 非也！医一人，不过杯水车薪，治标之术。医天下，方可治本也！ 当年杨玉在妙应真人跟前瞎咧咧。甚至仗着自己年纪小，拿起真人的药箱扮演医师。并十分中二病的来上一句：“学医救不了天下，所以我不做医啦！” 原本是命不久矣，苦中作乐的儿戏恶搞，诳言妄语。 没成想，妙应真人却认真了。 医人，则人无竭，代代传续，无有尽头。 医国，去国之病灶，还天下清朗，立医疗国策。无须名医游巡施诊，万民亦可得治。 思路打开，真人顿觉豁然开朗：农家那群人都能拿“农为本”的思想劝诫君王重农。难道医士不能劝说君王大兴医疗，让万民都有一个基本保障吗？ 若非昔年杨玉与妙应真人有这段奇妙因缘。药王真人是有多无聊，把医家代表的信物和医家底蕴传承的所有医术扔给一个孩子？ 如今神农相出，杨玉体内紫气在快速流转，凝成一颗若隐若现的红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也融入其中。 神意立道。 大日与自身精神、理念相合，一如曾经的百家先贤。 杨玉有所触动，领悟一门全新的，融合自身思想的武学功法。 若此法外传，百家之中又有一流派而生。 只不过这个流派兼容农、医理念。以民为本，重农、崇医。将国家视作庄稼，国之病灶如同庄稼得病，需以医法望闻问切，循序而来。 荒谬，荒谬。 我才是一个孩子，怎么能融合两家流派，自开神农家，跑去当百家流派的祖师爷？ 不好，这样不好。 儒法墨兵名农纵横打破头，我去瞎掺和什么？ 杨玉果断收起幻象，默默将脑海中的那些胡思乱想掐灭。 但他没有收功，继续运转《神农炎帝经》。 迈入神意境，他已经达到三门大日武学的下一个门槛。 伏魔九剑的中三剑，已可修习。 紫罗天罡臻至“随心物外之境”，浑天掌迈入君侯境。 而这三者以大日紫气串联，彼此之间又有合炼交融的势头…… “天才，这孩子是个武学奇才啊，”孙娘娘惊叹道，“老先生，您可要好好照拂你家后辈。或许未来，农家真有治国显学的一日。” 杨南天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行吧，你还真没认出来啊？ 他小时候没去你宫里玩过吗？ 行吧，等日后表身份相互见面，看到时候你尴尬不？ “让开，都让开！” 不远处，一群人大摇大摆过来。 “都闪开，我家爷要瞻仰太宗法迹。”几个刁奴趾高气扬的撵人，后面跟着一位白衣美公子。 公子口上说道：“你们这些奴才。我微服而来，前来祭拜姑父遗迹，你们撵人作甚？大家勿怪，勿怪……” 话虽如此，但他脸上的桀骜，以及身上的蟒袍，无疑表明其身份。 杨南天心中一突，迅速看向孙芸玲，然后果断看向一旁闭目悟剑的杨玉。 老董家的人找来了！ 第二十六章 医家传人杨玉 董云淙十分随意地拱手作礼，然后便往大日剑碑跟前凑。 伪董的孽障！ 孙芸玲目生冷光，指尖剑气正要催动，突然一轮红日轰然升起。 站在剑碑前的杨玉反手一掌，恍如旭日东升，瞬间把董云淙击飞。 亏得董云淙身上携带护身法宝。 腰间玉坠、环佩接连碎裂，才在十丈外站定。 “大胆！” “来人，保护王爷！” 几个太监尖叫出声，后面的护卫纷纷拔出佩剑。 浩荡紫气环绕杨玉身边，瞬间化作数十把紫气飞剑，将众护卫的兵器一一打落。 紫罗天罡，御气为兵。 紫气飞剑环绕众人身边穿梭，不时从众人脖颈擦过。 原本剑碑处的几位武者看到有人出手，稍作犹豫后纷纷站到杨玉身边。 呵—— 王爷？ 伪董的王爷有什么可怕的？ 尤其是三位武林名门的武者，更暗中达成默契。若这位麻衣小哥留手，回头他们也要设法给这人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明白，什么才是江湖规矩。 “你……你是何人！” 董云淙在一众护卫保护下后退，惊恐地看向杨玉。 杨玉悠悠睁目，神情无比淡漠。 扫到董云淙身上，他顿觉无边气势压向自己。 自己仿佛皓日下的萤虫，无比卑微而渺小。 杨玉随后看向那几个护卫。 “国朝眼下的侍卫，已沦落到让灵府武者当差？” 换成赵氏时，哪个王爷、王府世子没有吞云境武者护卫，那就不好意思出门。 摇了摇头，他对众人呵斥道： “这里是武林江湖，不是神都的金阙紫宫。在这里，就要遵守江湖规矩。不管你姓董还是姓赵，到这里都老实点！” 举手投足间，大日神意浩浩荡荡，压制在场众人。 “小兄弟说的不错。当年纯钧盟主驾临武林，也要客客气气对我辈中人。你这小子算什么东西？你什么身份，敢在这里放肆？还敢在盟主的剑碑前不敬？” 因纯钧子的名声与仁德，历来参悟大日剑碑的人有很多。江湖武林，不乏太宗皇帝的脑残粉。方才董云淙轻慢的态度，已惹得不少武者反感。 姑父？ 你也配跟老赵家拉扯关系？ 眼下众人猜也能猜出来。这姓董的，怕不是当今皇帝的某个儿子吧？ 被大日神意压制，董云淙脸色通红，他鼓起全部内力，对天长啸一声。 声音悠扬绵延，传遍整座剑园。 杨玉眉头一皱，迅速收敛大日神意，暗中戒备。 孙芸玲轻声道：“老先生，您去护一护他，怕是董贼背后有高手在呢。” 杨南天面色肃然，径自走到杨玉跟前，不断对他打眼色：你小子搞什么？真不怕和老董家正面对上？眼下，不合适啊！ 不怕—— 杨玉回了一个眼神，悄悄把一道符箓贴在身上。 隐容符，季汉传下来的符法。 昔武侯三兴大汉，成仙隐去。时人思慕仙道，不拘世家皇族、乡民百姓，都对长生成仙向往不已。诸多秘术、符法应运而生。 季汉时有美男子卫玠，丰神秀异、貌美绝伦。因不耐容貌被人骚扰，他发明“隐容符”，以遮掩自身容貌。 这种遮掩法并非改变容貌，而是在自己周围施加幻术。削减帅气、美感、气质，以达到隐匿于众人间的作用。 杨玉出门时，就往自己身上来了一道。 如今瞧见老董家的人，赶紧又来一道，并主动退到杨南天身后。他的目光看向剑园中央，两股宗师气势正前后冲过来。 …… 剑元，藏剑厅。 罗万剑在五个弟子的随同下，与一行恶客相见。 孟婵玉扮作他的弟子，站在罗东升身边。原本二人清晨打算离开，岂料刚出门便遇到中原武林的一群人。 缪三水，又名九寒怪叟，是中原武林新晋宗师。 此番率八大弟子前来，气势冲冲。 “哎呀，这茶水不错。听闻江南推崇全新的烹茶方式。今日一尝，果然不错，不错。” 怪叟端着茶盏小嘬，自顾自言语。 “老哥哥在江南之地，可是真享福啊。有吃的，有住的，还有消遣的。” 罗万剑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这是玉茗斋的茶。你若喜欢，回中原时可以买一点。他家很优惠，你买得起。” 缪三水笑了笑。 那张奇丑无比的脸转向罗万剑。 “话说到这份上，老哥哥不该送我点？” “咱们不熟。说吧，你与朝廷的人来此，有何事？” “不是苏州府传来消息，说有什么凶兽，让朝廷派人来？” 罗万剑：“……” 罗东升冷笑：“府衙往神都传消息才几日，可您老下江南的消息，怕是上个月都散出去了吧？” 他轻轻抚摸眼罩：“当然，剿灭凶兽只是顺道。我早前来传信，是希望和罗兄比武论道——当然，若是有个彩头就更好了。” 罗万剑稍微露出一些关注。 “剑园清苦，并无银钱。而我除却这口断水剑外，身无长物。你想要什么？” “一份长生帖。” 罗万剑眉毛微动，颇有些意外。 长生帖，是蓬莱山送出的请帖。每四年开一次长生宴，会以诸多灵药仙酒宴请中土俊秀后辈。中原、关中、河西、西域、江南、巴蜀、塞外这七大武林盟，共分二十五道长生帖。此外有蓬莱仙山的巡游使者，随缘予中原武者五张长生帖。 “长生帖？” 罗万剑困惑道：“中原武林那边的名额难道已经用完了？” 七大武林盟依实力，获取长生帖数量不等。据闻这一次除中原、江南、西域各有五道外，其他四大武林盟共分十道长生帖。 “去年中原武林进行一场年轻高手比武。三张长生帖已被人取走。吴盟主给自家留了一道，还有一道被二皇子索走。” 罗万剑目光微闪，沉默不语。 中原的吴盟主，也是墨家人。但墨家内部九脉，他属于改革派。他们那一脉认为“矩子虽大，却也应该服从君王”。前身是当年北地各国扶持起来的傀儡派，深受墨家诸脉鄙夷。不过这一脉终究也得了墨家心法武学。除却有改革墨家传统的心思，想要废除“矩子为尊，更在君上”的老规矩外。其他理念与墨家诸脉一般无二。 但也因为中原武林对朝廷的献媚态度，这一支墨家传承的待遇极好。还有不少墨家弟子入朝为官。 只是罗万剑万万想不到，曾经对赵氏那般推崇的吴盟主，竟如此快地改变方向，又对伪董一脉献媚。 呵—— 长生帖都直接给了？ 罗东升扫向怪叟背后八大弟子：“前辈，您是为自己的弟子讨要长生帖？” 怪叟哈哈一笑。 “江南长生帖不也是要打一架？回头让他们去打一场，自然能赢。我此番讨要，是为五皇子。” 又是给伪董皇子？ 罗万剑黑了脸。 “罗兄。六年前你上洛勤王，与董家交恶。如今承蒙陛下不计前嫌，你也该为自己门下考虑一二。” 当年罗万剑等来到神都的武道强者，是生生杀入皇宫，来到吴国公跟前质问。 最终却因奈何不得那些世家与董氏联手。
未免朝政瘫痪，加上少帝已死，他们不得不退回武林。 “呵——若伪董想要围剿武林，大可让他们来！太宗皇帝说过，武林的归武林，朝廷的归朝廷。伪董想要再行禁武令，就让儒法那些人都站出来。看看我墨家成色！” 缪三水沉默不语。 当年和现在的局势又不一样了。 如今连儒门都有诸多大儒名宿反感董家。再来一场和武林的交锋，怕是儒门要跟老冤家和解，先针对朝廷了。 突然，众人听到外面的长啸。 缪三水脸色一变，迅速冲出去。 罗万剑以神意覆盖全园，察觉大日剑碑那边的变故。当感应到一丝纯粹的大日剑意时，面色不觉一喜，迅速跟上去。 两位宗师的门下彼此张望，纷纷追上。 …… 缪三水和罗万剑虽一前一后赶来。 可真正来到大日剑碑前，却是罗万剑先一步赶到。 二人功力高下立判。 罗万剑落地，还没来得及细看杨玉，便察觉空气骤然冰冷。雪花飘飘落下，缪三水的宗师气势张开，压向欺负董云淙的杨玉。 “哪里来的鼠辈，胆敢蔑视当朝王爷？” “哼——” 杨南天上前两步，宗师气势全开。 “果然有高手撑腰！老夫倒要看看。让一个儿子来江南武林撒野，是董老五自己的主意，还是他爹的主意！” “大胆！”董云淙震怒，“你竟敢如此称呼父皇与皇祖！本王要领大军灭你全家！” “呵——如此称呼又如何？有本事，让你祖父下江南跟老夫比比武？” 明白杨玉要闹事，杨南天索性做出一副桀骜姿态，为他撑腰。 伪董而已。 真以为我们怕这个？ 我们怕的是当年的幕后之人！ 伪董——傀儡耳！ 董云淙色变，正欲再度说话。突然自己身前的缪三水收敛气势，惊疑不定道。 “杨前辈？” “呵——你小子还认得老夫啊？小缪，你何时投靠朝廷了？” 罗万剑也是一愣。 “杨前辈，您——您怎么来了？” 杨南天作为农家的老家主，辈分极大。昔年缪三水的师父，罗万剑的父亲，与他同辈论交，共赴长生宴。 如今二人见这位老前辈出山，纷纷行礼问安。 董云淙察觉不对，脸色难看无比，默默向后退。 韩靖等人此时赶来，他低声给董云淙讲述杨南天身份。 上代大司农！ 太宗时领太傅衔，归山隐居。 想不到，竟在此处相见。 董云淙脸色骇然，心中慌乱不已。 不止这位大司农在朝中的学生，更因为他作为农家老家主，本身也是武道宗师。自己冒犯他，回头若是父皇得知，怕是会亲自领自己登门谢罪啊。甚至母妃都有可能被牵连。 “晚辈……晚辈见过杨太傅。” 董云淙到底明白一些事，哪怕抛弃脸皮，也要把今天这事抹平。 如今国朝的虚弱，他一清二楚。 哪怕拉拢诸多武道宗师，可自家仍没有一位大宗师坐镇。 没有大宗师，便意味着自家无法压制宗师，只可拉拢。碰到任何一位武道宗师，都需客客气气，以礼相待。毕竟，这些宗师都是飞天遁地，能与万人敌的存在。 杨南天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罗万剑、缪三水从周边人处得知方才发生的事后，目光纷纷看向杨玉。 “杨前辈，这人是？” “他叫杨玉，是老夫的后辈。” 是血脉上的？还是农家传承上的，杨南天故意模糊。 罗万剑眼睛一亮，仔细打量杨玉。 好，好得很啊。 农家人，学大日伏魔剑。 活脱脱一个小太宗啊。 甚至看杨玉的五官容貌，他都隐约感觉到肖像故人。 眼珠一转，罗万剑心中立时有了主意，他对缪三水道：“你讨要长生帖，对吧？正巧，我江南武林有此俊秀。不如就用一道长生帖赌一场。你若能赢这位农家的小兄弟。我予你一帖又何妨？当然，如果小兄弟赢了，这张长生帖便给你。” 长生帖？ 我要这玩意作甚？我可是修仙的。 武者需要长生帖作敲门砖。 但长生宴最初本意是修仙之辈彼此讨论道法，研究修仙之术。 是后来各大圣地建立后，蓬莱山与武林盟交好合作，才将长生宴对武林开放。 但如果是修仙问道之辈，只要入道，蓬莱山都欢迎。 杨玉对此没兴趣，往罗万剑、缪三水身后弟子们扫了一眼，马上猜出罗万剑有借势的想法。 正要回绝，只听一个太监喊出声。 “放肆，这长生帖是我家王爷的！你怎敢拿出来对赌？” 蠢奴才！ 董云淙恨不得拍死这个碎嘴的奴才。 这话也敢说？ “我竟不知道，江南武林的长生帖何曾归了董家——也是，董家一向会伸手往别人口袋掏家底。怎么，也打算灭我剑园，然后来一场继承吗？” 董云淙羞得面目通红。 外祖夺孙产，这是董家的禁忌。 虽然他们做了，但为尊者讳，你们怎么能天天挂在嘴边？ 该死的武林，该死的江湖，没有半点对朝廷的尊重，都该死！ 可面上，董云淙满脸堆笑。 “大师勿怪，只是底下人不懂事。方才也是他们胡闹，才惹得这位兄台发怒。回头，我定会好好训诫。” “那倒不必。狗犯错了，自然要寻主人问罪。”杨玉冷冷道，“你要长生帖？也罢，那就打一场吧。你不是我对手，就让缪三水身边这些弟子来——缪三水亲自出手也无妨。” 好嚣张！ 缪三水眼一眯：“农家小子，你家大人没教你，什么叫尊重前辈吗？” “农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将麻衣一甩，掏出腰间荷包，里面是一套细小的银针。 “我是医家的人。” 杨玉不愿给杨南天，给农家惹麻烦。 国朝不愿招惹一位武道宗师。难道农家便愿意招惹国朝了？ 只要穿点小鞋，底下官员稍微刻薄一下农户，农家那些弟子便扛不住。 反观医家就不一样了。 有本事，你去禁医啊？ 你看最后吃亏的是谁？ 再说，道家、医家、阴阳家研究长生，当今几个仙道圣地都跟他们有渊源。 是北辰宫拿不起印了？还是葛仙派拎不起鼎了？ 你敢得罪修仙圣地？ 一提杨玉出身医家，缪三水也变了脸。 谁不知道医家那群人不喜修武，更爱修仙？ 妙应真人孙思邈如今还在民间乱蹦跶呢。 孙芸玲面带异彩：医家？敢宣称医家传人，莫非是药王弟子？ 罗万剑虽然惊讶，可转念一想农医两家的关系，也不足为奇了。 唯独杨南天眼前一黑。 去你的医家，狗屁医家。 老夫手把手护送到剑园，穿着我农家的衣服，刚学了我农家的心法，这就喊着自己是医家了 孙思邈，老夫跟你没完！ 第二十七章 日曜 演武台。 杨玉手托紫色气团，淡然地站在那里。 长生帖，杨玉虽然瞧不上，但能给董云淙添堵，他自然是乐意的。 韩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上台。 理智告诉他，自己打不过这个神意境高手。 身体也在对他示警，甚至都隐约开始作痛了。 但为给师兄师姐们试探出杨玉的深浅，不得不打头阵。 输就输吧，反正我们这么多人，最后九寒一脉赢了就行。 韩靖如此安慰自己。 杨玉看到韩靖，莞尔一笑：“你要跟我打？” “请小兄弟赐教。” 韩靖自然认出这麻衣少年，便是当初在驿站遇见的人。 心中，他暗暗庆幸。 幸亏当时偷偷跟踪没有直接撞上。否则，岂非要被虐得很惨？ “好说，好说。你的《九寒玄功》与我修炼的《神农经》互为阴阳，彼此生克，全看哪一方更强——看好了！” 豁然，紫色气团射出三道剑气。 旭日东升。 剑气震荡，一道道惊天气势迸射四散。 空气发出尖啸，热浪扑面而来。 韩靖慌忙施展九寒玄气。 森然阴寒的灰色气流如迷雾一般将自身笼罩。 腰间宝剑抽出，玄气环绕于其上，生成层层冰霜。 “冬雪第三剑式，隆冬酷雪！” 宝剑射出刺骨寒光，迎向紫色气团射出的三道旭日剑气。 噗嗤—— 二者刚一接触。 玄气、剑意如遇日的春雪，迅速消失不见。 叮—— 宝剑轻轻一震。 旭日剑气击中剑身，他整个人被弹飞到台下。 “承让。” 接着，她在台上俯瞰韩靖。 “你的出剑分寸不对，运气也有问题。任脉修行上，多问问你师父。” 韩靖骇然色变，缪三水也眯起眼，看向杨玉。 这小子，竟知晓我门中心法？ 杨玉扬起头，看向缪三水身边其他七人。 “诸位，轮流上来吧，我来指教你们。” 狂气，傲气，与医家一贯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在《神农炎帝经》的加持下，没有半点违和感。 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日辉宣明。 他就仿佛是俯瞰众生的皓日，是世界的中心。 随后，第二位弟子登台。很快也被紫色气团射出的剑气击飞。 孙芸玲、杨南天、罗万剑等人站在一处。 她笑着对杨老道： “本来我不信他是医家出身。医家何曾有正经弟子，还跑来研究剑法？我寻思着，您这后辈为了不牵连农家，特意亮出医家的招牌。但如今看他手段，我信了。” 罗万剑站在一侧默默点头。 “是啊，把武技弄出仙术的味道，的确是医家做派。” 孙芸玲和罗万剑谁没见过太宗施展大日伏魔剑？ 那是真正的煌煌威光，每一道剑气劈出，就宛如一轮日冕爆发。 太宗在挥剑时，自身气血狼烟澎湃涌动，犹如炎炎火海一般。 可眼下这小子呢。 虚无缥缈，深不可测！ 虽是武道气血内力，可招式一次比一次空灵。 还有那个紫色气团，由大日紫气凝聚而成。看似是内力的酝酿，实则已有仙术灵力的特质。 “怪，真是古怪。我也曾见过几位医家大士。却不曾瞧出他的门路。” 杨南天沉默。 杨玉担心牵扯农家的善心，他懂。 但从杨玉的战斗风格，他心情十分复杂。 这孩子，的确适合医家——或者说，适合修仙。 紫罗天罡，杨南天瞧不上这门大日绝学。认为其无法与浑天掌、大日伏魔剑相提并论。可如今，杨玉正是以这门运气绝学，将大日伏魔剑兼容，演练成一门契合《神农炎帝经》的全新专属剑招。 “恐怖的武学天赋，除却从小浸泡在武库之中外，也有先天的资质吧？纵观国朝上下，唯有昔年的太祖可以一比。” 太宗在这个年纪，都办不到融合绝学，自创剑招。 嗖嗖——砰砰—— 杨玉的对手一个又一个上台，然后一个个败北退场。 杨玉打了个哈欠：“麻烦，下一个。” 很快，九寒怪叟的第六位弟子上场。 他携带八位弟子，有两位吞云境、四位神意境，两位灵府境。 四位神意境弟子，如今已败了三位。 北冥云敏走上来，凝重地看向杨玉。 “杨先生，请赐教。” 杨玉面嫩，据师弟韩靖所言，他年纪应该不大。但达者为先，这等资深的神意高手，不知寒暑修行多少年，值得敬重。 看到这位面如老妪的妇人，再感受到她身上冰寒无比的剑意，杨玉眉头轻挑。 “你快入吞云境了？” 打不过。 杨玉心中默默分析。 他有自知之明。 自己着手练武不过一日。 靠着从小度过的武库学识，堪称武学博士。但施展起来嘛……欺负一下外行也就行了。 北冥云敏显然是内行，快迈入吞云境，即将晋升一品武者。 她的武道修为，跟魏离差不多了——虽然她比魏离大十余岁。 女子缓缓拔剑，一层层寒气环绕周身。 擂台地面被一寸寸寒冰覆盖。 幽寒力场。 九寒玄功的独门力场。 杨玉面色肃穆，紫罗天罡气团不断射出剑气。 轰—— 森然寒潮暴动、 剑气与洪潮对轰，极寒与极热在擂台对冲，一阵阵飓风向四方扫去。 三位宗师不约而同彰显自己的宗师领域。 九幽洞冥，冰狱酷寒，银白色的冰雪世界镇住擂台一侧。 皓日炎炎，五谷丰登，神农法相立在杨南天背后，与寒狱对峙。 二者之间，罗万剑的万剑界展开。无数把剑插在道域之间，千万种剑诀交织而成的域，稳稳压制其他二人。 “两位且随我观战，莫要暗中施展手段。” 杨南天与缪三水的宗师领域展开，自然而然牵引天地之力，让属性倾向于杨玉、北冥云敏的天地元气汇聚在擂台。压制战斗余波外泄的同时，也会加强二人的战斗威能。 但在罗万剑的领域下，两个宗师领域完全失效。 孙芸玲暗叹：不愧是与陛下交锋的顶级宗师，比杨老和这位新晋宗师要强出不止一筹。 战斗持续，北冥云敏越战越勇，气势不断高涨。 九寒力场搅动天地元气，让空气凝成一把把冰雪剑刃，不断搅碎杨玉射出的大日剑气。 “剑狱倒寒！” 骤然，寒光暴起。 铺天盖地的冰霜剑刃扑向杨玉。 麻烦了。 杨玉轻轻一叹。 气团作最后一击，化作炫目金光与寒潮剑刃交杂，彻底遮住擂台。 随后他凝气于右掌，双目迸射惊芒，迅速对北冥云敏拍去。 太祖绝学，浑天掌！ 轰——隆隆—— 一股强大力量在擂台迸发，无数寒潮溃散爆炸，北冥云敏在气浪中炸飞。 我赢了！她沉重冷静，于气浪中施展轻功，计算跳回擂台，向杨玉出剑的角度。 可就在这时，杨玉突然冲过来狠狠一拍肩。
大日真元自肩膀灌入体内，在奇经八脉迅速游走一遍。 北冥云敏先是骇然惊悚，可随后察觉自己的经脉在对方内力行过后，竟出现一丝丝“极寒生阳”的奇妙状态。 她有所顿悟，抓住那一点机缘。 待二人同时落地，她顾不得道谢，赶忙坐下来打坐调息。 九寒怪叟目光一凝，很是复杂。 这丫头的机缘，比我强啊。 他当年是硬生生在塞北苦修十年，才熬成吞云境。可也因此落下一身病根，面目丑陋憎恶。 直到六年前得到机缘，才完成“极寒生阳”，终于在一年前晋升宗师。 可她…… 宗师可期。 见对方坐下来运功，杨玉松了口气。 若非想出帮她晋升的法子，再继续打下去，自己必露怯不可。 面上，杨玉继续摆出高人姿态。 “可惜，这位夫人元阴已破，还早早生子。否则，应该能在三五年内完成宗师晋升。” 杨玉摇头叹息，看着九寒一脉众人神色异样。 这人的功法能帮助我们修行？ 顿时，一道道炙热目光看过来。 就连缪三水都寻思起来：如果他晋升宗师后，与自己合修。那么大宗师境…… 感觉对方眼神不对劲，杨玉迅速回到杨南天身边。 “杨前辈。我法力耗尽，接下来可能打不了——那长生帖，应该拿不到了。” “一张帖子罢了。何况让你一人对付他家八个人，本就不可能。”杨南天在杨玉打斗时，便跟罗万剑等人掰扯过。 敲定的结果是：杨玉这边也凑八个人。双方十六人车轮战，哪一方赢下长生帖，然后再内部角逐。 哪知道，杨玉一人便打了六个。 罗万剑在一旁大笑：“小兄弟连斗六场而胜。最后下擂也是为帮助对手突破耗尽内力。此乃仁者之风。所谓仁爱无敌，你——早已胜了！” 越看杨玉他越满意。 这做派，颇似故人啊。 旋即，他对缪三水高喝。 “老弟携弟子向我江南武林讨教，如今可满意了？长生帖，你们还要争吗？” 缪三水到底有宗师自尊。 尤其是对方帮自己的三弟子突破，他更不好意思继续纠缠。 但这时，董云淙坐不住了。 他为这张长生帖花了多少心思，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他迅速走上前和缪三水耳语半响。 缪三水最终红着脸，对罗万剑拱手。 “老兄方才说了，你们也出八人，我们继续比。” 孙芸玲一听，直接冷笑着走上擂台。 “有意思。缪老鬼，你对自家剩下两个弟子如此有信心？来来，我跟你们打。” 孙芸玲昔年为宫妃，虽伴随太宗巡游天下。可真正看到其长相的人却不多。 这些年行走江湖，也多戴帷帽，鲜少露出真容。 因此，缪三水等人并不认得此人。 虽有些尴尬，但为了和董家的约定，缪三水还是差遣剩下两位弟子打算登台。 这时，又有一位书生走上擂台。 “夫人，可否让我来？” 孙芸玲打量来人，有些疑惑。 “我不与这位小兄弟争长生帖，只是瞧不惯董家做派。过来帮忙打一架。” 书生面相三十岁左右，腰间配名剑春雪，此乃汉庭所出之剑。 看到这剑，孙芸玲迟疑问:“你是儒门的人？” 太宗时收藏此剑，后来赐给一位大儒。 书生含笑点头，然后看向对面的董云淙。 “这位王爷，敢问上皇可还安好？他认爹，认奶奶了吗？” 此言一出，擂台周边的武者们纷纷发出笑声。 缪三水面无表情，与一众门人冷眼旁观。 而董云淙的脸直接绿了。 他死死拉住缪三水干瘪的手臂，咬牙切齿道。 “先生，稍后把这人给本王斩了！” 上皇认爹，涉及六年前的一场大礼仪——嗣子论。 儒门当年以忠孝仁义侍奉赵氏。 伪董窃国后，诸大儒不从。其中一人奉书上奏：“若以董续赵祚，请吴国公认少帝为父，以全昭穆。” 这便是让董家耻辱至今的嗣子论。 儒门讲究礼，当年用这玩意活生生把吴国公恶心了大半年。 你以外姓继承赵家江山，到底从哪里来的法理呢？ 赵氏眼下又不是没有男丁？ 退一万步，你说赵氏现在两支皇族都谋害少帝，是凶手、罪人，不能继承。 行，就按你这样说。但你董家继承赵氏的法理何在？ 禅位？那凭什么给你啊？ 论贤德和功劳，为什么不给林老国公、或者诸葛老国公？人家也是赵氏的姻亲。 而如果不是禅位，你凭什么继承呢？ 你说你女儿是太后，你法理继承顺序更高？ 行，咱们姑且不论外姓继承合不合理。也不考虑岳父杀女婿满门后，能不能继承家产的道德、舆论问题。 就问一点，你的顺序能高过几位公主留下的孩子吗？能高过太后名下的赵氏嫡出公主？ 那几位大儒的武艺或许不高，但嘴皮子绝对是天下一流。 跟老董掰扯好几日后，诱导老董说出那句禁忌之言。 国祚不改，帝统传续，以董继赵。 这也是无奈之举。 国朝制度都是老赵家打好的。你要全盘拿，谁能接受？ 满朝赵氏臣子，谁愿意跟你背上骂名去开新朝？ 这可不是换一个名字就完事。 春秋史书记载，那可是要传世千载，有可能背负万年骂名的。 世家们默许你董家行动，可不代表愿意跟你一起背骂名。 无可奈何之下，老董只能保证。自己是赵氏大宗断绝，且小宗俱为反贼。天下实在不能无主，为天下计，不得不以外姓掌赵氏江山。 他认了，他认了赵氏帝统的正确性！ 然后那位大儒的绝杀来了。 “国公既承赵统，为嗣子，可称少帝为父，称先帝。尊太后董氏为太皇太后。” 此言一句，举朝震惊。 老董当场痛骂这位大儒不修礼仪伦常。 结果又被反怼回去。 “外祖夺孙，何见礼仪？以臣逼君，何见伦常？你一无君无父无德无义无忠无慈的畜生之类，让你承嗣子继承，便是给你做人的机会！” 那半年，趁着老董家没有完全掌控朝廷。露布由各地主动发布，可是着实把这些东西散布天下，让天下人狠狠看了一把笑话。 当今为何对少帝普遍同情？ 关键也在于此。 外祖能灭外孙全家，继承家产，给天下人开了一个坏头。 再加上老国公当年在洛水发誓，后来又毁约。 更进一步让神洲礼乐崩坏，再也没有人敢随便相信誓言。 神洲道德水平直接跌了一大截。 一向以教化自居，一向认为儒家肩负教化世人重任的大儒们怎么可能忍？ 纵然老董生生杀了一批大儒，也难把天下儒门弟子杀干净。 儒门二十八脉，除仍留在朝廷，抱起“为天下万民而不得不侍董”这块遮羞布的。其他大儒、朝臣早已归隐。或于江湖行走，或于乡间教书。 如今蹦出一个儒门的侠客，倒也不足为奇。 第二十八章 儒生求救 缪三水门下大弟子登擂与书生交战。 只见书生抽出春雪剑，连绵剑气在台上游走，逼得对手无法靠近。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 书生吟诗挥剑，一道仁德之气随剑奔走，似蛟龙之形。 “诗经剑诀，儒门的一贯手段。”罗万剑目光闪烁，盯着书生的剑法路子仔细研究。 杨玉多年不曾见这套剑诀，脸上不禁流露几分怀念。 诗经剑诀号称剑招三百式，是儒门二十八脉公认的基础。 但各学脉传承不同，思想不同，对《诗经》理解注释亦有不同。因此在“三百诗经剑”的基础上，儒门各脉发扬出自己的风格。 小时候，儒门大贤入宫教导读书之余，也会给他们展示剑术。 没错，这个时代的儒门大儒或许存在武力弱小者。但绝对不存在，不懂剑术的大儒。 君子六艺的射与御，都需要一定体力。 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儒，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 三百诗经剑，更是每一位儒门弟子的必修课。据说，自儒门武道大宗师韩愈改良三百剑式后，这套剑式也有了入圣的可能。 书生剑走蛟龙，仅凭一套基础剑法，就把对面的吞云境武者压着打。 “此人已有几分宗师气象。想不到儒门这些年行走江湖，倒是多了一些武力卓绝的后生。” 杨南天好奇问：“你精通剑术，可看出此人是哪一脉？” 罗万剑略有迟疑。 “他的剑气带着凛然正气，有浩然一脉的味道。但更有化圣之相，似乎……似乎是孟轲那几脉的路数？” 杨玉忽然一笑：“大师把他师承往孟公那头靠，可真真是得罪人呢。这位先生若知晓，不定如何嫌弃你埋汰人。” “哦？小兄弟瞧出他师承来历？” “仅从剑法看，我和大师一样，只看到一点‘化圣’痕迹。但除剑法之外，他用的剑也是传承。” 儒门自诩百家之显学，昔年汉武帝独尊儒术，更让儒门大兴，与墨法农诸家不同。千年间，儒门也有一套独有的境界体系。 仙道求“成仙”，武道修“宗师”，儒门修行的就是“圣人”。 但可惜，炼一口浩然气容易，以浩然气呵斥妖邪也不难。但能以浩然气修成“圣道”，炼成圣道真灵的，可谓少之又少。 自儒门大兴以来，唯董仲舒一人靠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与汉武帝以“太一符诏”敕封，成为与大宗师、陆地神仙比肩的“圣业”。 其余大儒都只能摸到圣道的门槛，与真人、宗师相等的“贤哲”。这一格位，卡死千年以来的所有大儒。著《论衡》的王充，另辟蹊径以字道入圣的王羲之，前些年刚刚病逝的文坛巨匠韩愈…… 所有人都只能升格贤哲，修成儒道真灵，却无法更进一步列圣。 为此，儒门内部对如何列圣，也有了诸多分歧。 有人致力于开辟新的学说，创造治国之论，成就一派祖师。 有人养浩然正气，以正气法入圣。 还有人从书法、诗歌入手。 …… 根罗万剑与杨玉所观，眼前这位书生所行的“化圣”更偏向实修一脉。养浩然气，炼圣人剑，斩尽妖邪。而儒门二十八脉，有八脉流派都是这一路子。 可更细致的，罗万剑就瞧不出来了。 他对儒门大体思想有认识，可对儒门各个流派的了解，却无法细致入微。 而杨玉不同。杨玉自小接触大儒们，对儒门各脉思想了如指掌。 这书生刚出剑几下，他就闻出他这一脉的味道了。 只是碍于罗万剑颜面，杨玉不好直言，只能推脱从名剑瞧出来的。 杨玉缓缓吟诵：“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 “天论剑法！天行有常，大道自然，”罗万剑恍然大悟，“竟然是荀子派的人？他们这一脉可避世许久了。” 人性善恶之论，儒门争论千余年。 随着赵太祖推崇孟子之学，荀子学说自然被冷遇。仅存的三脉思想传承也默默隐去。 “排除他们这一脉的性本恶论。仅从天人相分之理念，便奠定他们这一脉必有宗师传承。”
儒门推崇的圣道虚无缥缈。无数天才人杰卡在圣门之外。 但论武道修为，儒门高人不逊他人。 孔孟荀的思想中，都可以寻得契合武道，彻悟领域的机缘。 眼前这位书生，他的神意犹如气柱擎立于天地间。 任风雪交错，天道轮转，唯我一心不改，一身不动。 这正是荀子一脉的思想理论——天人相分。 而紧随其后，便有另一个更契合武道的思想——人定胜天。 “宗师有望。” 罗万剑评价后，便不在意这场斗剑的胜负了。 这位书生输不了，孙芸玲更输不了。 长生帖自然是杨玉小兄弟的。 很快，二人分出胜负，书生轻松取胜。 他下擂后，径自来到杨玉、罗万剑这边。 “在下李相。此番前来，一是为拜读前人剑碑，二是向罗大师求救。至于长生帖机缘，在下不会与这位小兄弟相争。” 罗万剑困惑道：“求救？” 你儒门弟子来我们墨家求救？ 书生神情肃穆，深深一揖：“请大师出手，救江南百万黎民性命。” …… 天色渐昏，杨玉与杨南天才从剑园出来。 二人眉头紧锁，思考李相送来的情报。 据其言，待八月后，一众水妖齐聚镇江，欲以洪水吞灭两岸百姓，将江南一地化作泽国。 “你怎么看？” “换成六年前，我自然是不信的。妖魔外道尽数扫到神洲角落，如何能翻起风浪？” 甚至在推测幕后黑手时，也没人往妖怪那边想。 妖王，等同宗师。 哪怕山妖野怪有三十位妖王又如何？ 与大宗师、陆地神仙媲美的大妖王，整座神洲都寻不出一手之数。 可眼下，是人族没有一位大宗师坐镇的关键时刻。 杨玉凝重道：“群妖行动，不是不可能。” 在这种大事面前，哪怕董云淙也不敢再折腾什么长生帖，老老实实帮忙传消息，设法搬援兵。 “杨老，您能回去联络几位宗师？” “六年前那事，老头子还有几个故人？何况——未必都肯出手啊。” 和伪董一起联手御妖？ 有人能信得过吗？ 杨南天自己都信不过啊。 杨玉沉默了。 他再厌烦伪董，也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刻拖后腿。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就必须早做准备了。 沉吟一番，他缓缓道： “杨老联络小离，让他马上去一趟宝库，将药王珠拿出来。神洲武林沉寂多日，也该有一位大宗师露面了。” 杨南天见少年目光看向自己，顿觉压力无穷。 少帝时，神洲有五位大宗师。 三位受赵氏供奉，两位逍遥于江湖。 其中一位赵氏大宗师和陆地神仙们去界陲镇压异魔。剩下两位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三位大宗师同归于尽。 隐于江湖的两位大宗师，因为当年“上洛勤王”，彼此同归于尽。 除却目前在界陲边上的魏离师尊，神洲目前是一位大宗师都没有。 “我……我不会打架……” 杨南天，或者说农家练武，只是为自卫与强健体魄。 真正刀尖上论生死，他们真不行。 儒法两家也是如此。 他们有宗师，靠着先贤思想融入武道，宗师数量还不少。 可一个个都不擅长打架啊。 “没关系。您成为大宗师坐在那，就能让伪董投鼠忌器。甚至让许多妖魔鬼怪继续夹着尾巴，不敢大肆作乱。” 抬头望着天色，杨玉又道。 “晚上你去找魏离，我再去一趟太湖。” 水妖作乱？ 这事可要问一问黑龙，再问一问那位龙女。 相较之下，赵家这点血脉家事，都是小问题了。 暂时……暂时搁置吧。 第二十九章 龙女之友 哗啦——哗啦—— 杨玉持竿泛舟，在烟雾迷蒙的湖面荡漾。 夜色下，万顷波澜托起一轮月轮。 哗啦——哗啦—— 小舟驶过，月轮破碎后复又重现。 “大意了。” 杨玉本以为，太湖并不深，自己以仙法感应，找到龙女水府并不难。 可在水上游舟良久，他却无法从水中感知到半点龙气。 龙女也好，白蛟也罢，根本不在这里啊？ 思罢，他再度登临洞庭山。 蒙光寿埋在坑里，仰着头尝试吞咽月光。 但体内法力尽封，非但没有吞服半点月华，反让他口舌干燥。 杨玉过来，见重音子这般模样，不觉笑道：“法师。虽说你这身体可以不吃不喝小半年。但你这么折腾，回头干渴难受，可没旁人替代你。” 蒙光寿看到杨玉，双目怒瞪。 “臭小子。你如此折辱于我，回头我青岳府定会与你算账。” “呵——” 杨玉心宽，也是分人分事儿。 青岳府敢明晃晃站在董氏那一边，真以为他没有雷霆之怒吗？ “我现在过来，是问你一件事。我打算在太湖里面找龙，你有什么法子？” “你也打算捉龙？” 蒙光寿了然一笑：“你跟一条龙有交情。是为了帮他统一太湖，寻另一位龙女的晦气吧。你认为，我会告诉你？” “小人之心。”杨玉轻蔑一笑，简单说了水妖行洪之事。 蒙光寿思索一番，突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倒不怕杨玉骗自己。 水妖异动，青岳府也有一些风闻。只是不明白那几位水府妖王在搞什么鬼。 如今杨玉点破，他才恍然大悟。 “既关乎人妖之战，我来助你。” 蒙光寿跃跃欲试，希望借此脱困。 可杨玉默默摇头。 “用不着你的降妖之术。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个找龙的法子。你们青岳府天天捉妖，类似的秘法肯定不少。” 蒙光寿轻哼一声，闭上眼，不再言语。 如今我既然有依仗，自然要跟你谈条件。现在，可是你求我！ 见他如此态度，杨玉笑了。 “跟我谈条件？重音子，你似乎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说着，他一脚踢落重音子的头冠。 “你干什么！” 蒙光寿睁目大怒。 可突然，他脸色一变。 这……这小子竟在自己跟前脱裤子？ “非常之时行非常事、你既不肯开口，我也不会怪罪。只是怜你埋在水中，不承天露，饥渴难耐，索性赐你一些甘露。” 重音子一脸惊恐：“停停，我与你说便是！” 杨玉手扶着腰带，定睛望着他。 “速速说来。” “太湖水灵之气浓厚，那龙女借水汽遮掩行踪，隐隐然与太湖水脉连成一体。一般感知已然无用。但你可前往塘岸，借武侯祠的灵脉驱散迷障，感知水府方位。” 杨玉把玉带扣好，若有所思：“便是你领着弟子们，所在的那片塘岸？” “正是。那里有武侯遗迹，能增幅仙术。” 杨玉心中一动。 武侯遗迹，无锡武侯祠！ 他脑中蓦然将一些事情串联，暗暗思忖。 那些水妖不至于那么疯吧？ 撞碎“九鼎护龙阵”，他们能讨好吗？ 域外异魔反攻，他们也要死啊。 自太一符诏出现，这个世界和前世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或许在千年历史中，还能出现一些同样的人名，但人生际遇早已大不相同。地理亦是如此，早些年跟前世地图还没差异。武侯那会儿还跟前世一般，来了一个七出祁山。 但炎刘三兴后，随着域外异怪出现……地理河山早已面目全非。 当然，这是官方对外说法。 杨玉有前世记忆，又在宫廷翻阅诸多密档，对当年往事有一套揣测。 武侯牛逼！ 三兴炎刘后于神洲布九鼎大阵，生生把赤县神洲飞升了！ 没错，不是一个人飞升，而是整座神洲飞升。
这也解释，神洲之外如贵霜、安息等国家的消息，为何在此间不曾流传。 因为，这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了。 当年武侯应该是以九鼎构造阵法，把整片华夏大地覆盖，进行了一场“神洲升格”的大仪式。 其结果嘛—— 神洲的确是晋升了，飞升到一片新天地。 但有一点比较倒霉。 赤县神州飞升的这方天地正濒临破灭。虽然神洲降临，为这方世界注入新的活力。但对神洲万民而言，可就不美好了。 所谓域外异魔，其实就是这方世界残存到最后的那一部分魔怪。 世界破灭边缘，彼等群魔乱舞。 神洲的出现，让这些临死放纵的魔头看到生机，纷纷杀入九鼎大阵。 历经数百年时间，直到赵太祖重新激活九鼎，才将异魔们自神洲大地扫出。 想到水妖们的行动可能牵涉九鼎，杨玉冷汗直流。 “法师，谢了。” 杨玉不做停留，赶忙撑舟登岸。 …… 蒙光寿所言的武侯祠位于无锡一代。 据闻是当年武侯三兴炎刘后，巡视天下的一处遗址。后来异魔祸乱，百姓心无所托，曾于各地遗迹建立武侯祠，以求武侯英灵庇佑，匡扶华夏。 停于渡口，杨玉看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山丘。武侯遗迹便在群山间，常年有香客前往祭拜。 “如今看来，此处不见妖气，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杨玉暗暗嘲笑自己多疑。 九鼎之一的确在江南。但却不在这座武侯祠里。当年赵太祖命燕国公护送九鼎，放在了…… “咦？小兄弟为何在此处？” 熟悉的声音响起。 杨玉猛然回头，却见李相一脸错愕看向自己。 他皱眉后退，警惕道： “李兄又为何在此？白天说了那档子事儿，不好好在苏州府求援，来无锡做什么？” 李相沉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咳咳……”他故作镇定道，“我来此寻一位朋友。” “哦，我也是来找‘人’的。” 二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杨玉把船拴好，默默登岸前往武侯祠。 深夜时，武侯祠已有不少香客登山祈福，等待第二日抢头香。 杨玉没有惊动人群，默默来到僻静处。 将一道北辰符扣在掌心，双手合十，默默念诵咒文。 星辉汇聚，朦胧紫气环绕全身。脚下的大地亦有灵力缓缓流入体内，加持咒术的力量。 他的意识随星光散发，向整座太湖水域延伸。 仔细勘探，终于杨玉在莽莽水汽之间锁定一处水府方位。 同时，他也看到水中一条游鱼迅速来到渡口，与李相说话。 “郎君，郎君。小姐有难，快来相助。” 杨玉意识覆盖太湖，见那游鱼对李相求救，不觉生出几分好奇。 …… 李相在渡口踱步静候，心中无比焦虑。 莫不是此次的事，真跟洞庭水府有关？白姑娘不欲与我相见 关乎江南百万生灵安危，李相自不敢怠慢。白天放下门户之见去求墨家人，晚上就来联络非人之存在。 可谁知，他等了半响竟等来水府惊变的消息。 “白姑娘出事了？到底怎么了？你快些说来。” 那尾红额金鲤道：“还不是小姐乱发善心？前段时间，她救了一位受伤的蛟婆婆。因其伤势严重，小姐从苏州城回来后，便以龙珠帮其疗伤。在婆婆和小姐闭关疗伤时，一群水妖杀过来，将水府给围了。小姐急忙派我过来，向郎君传信。” 水妖？水府被围？ 难道，也跟这次的水妖行洪有关？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李相示意鲤鱼躲起来，自己转过身来。 “小兄弟，大半夜的，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杨玉笑嘻嘻晃动两道“避水符”。 “李兄，我连夜至此，本打算寻太湖龙女询问水妖行洪之事。眼下寻得水府方位，李兄可要同往？” 第三十章 水府之厄（祝大家节日快乐） 咕咚——咕嘟—— 一个水泡缓缓潜入水中。 李相默默观察眼前透亮的大水泡。 他这样的先天武者在水中闭气潜行并不难。 何况太湖本就不深，只要速度够快。进入水府范围内，便可重新呼吸。 可这样的避水符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李兄在家读书，没见过此类秘术？” 李相默默摇头。 他自小被师父收养，授《荀卿心法》，《荀子九剑》以及《诗经三百剑式》。莫说没见过正经的修仙之人，就连武道高手都很少见。都是出门游历这几年，才有所见闻。 “羊先公还是那套脾气啊。” 杨玉不以为意，驱使水泡跟随前面引路的金鲤。 李相突然一怔。 他知道恩师？ 没等细问，水泡突然撞上一片水光屏障。 “我们到了。” 杨玉迅速往自己二人身上投下“隐匿符”。 两人进入屏障的瞬间，小心蛰伏起来。 不远处，有一列虾头人身的怪物在巡逻。 金鲤随二人一起躲起来，杨玉悄悄问：“则虾头水兵便是敌人？” “是。” 杨玉神色凝重起来。 之后他仔细观察巡逻水妖。除这些元身境的小妖外，他还看到好几个散发灵府气息的精怪。那些穿着铠甲的妖将，在众多水妖的簇拥下行走巡逻，气势不凡。 “李兄，这边怕有些不好对付。” “是啊。能养出如此多的妖兵，背后定有妖王。” 杨玉转过头盯着他，神情莫名。 “咳咳——我虽然在家里一心读览圣贤书。但偶尔也会看一些杂书。‘真妖点灵’还是明白的。” 所谓真妖，便是自主修行成妖的存在。此类妖类天赋非凡。而在真妖居住之地，它们的妖气会侵染环境，制造一个又一个妖巢。 汉宫时，方士们便考证发现。在真妖所居之地，一些普通生物受妖气感染，会发生某种异化。且这类妖物天然倾向、依赖真妖，为其眷属。 这便是真妖点灵。 为何宗师级的大妖称作“妖王”？ 因为修炼到宗师级，大妖千百年修行下来，身边必有一大群被其异化的妖精。此类妖精因揠苗助长之故，灵智不高，修行迟缓，只是妖王们的眷属炮灰。 李相说罢，又道：“索性这个妖王没有赐下本命妖气，这几个妖将实力不强。我们小心渡过去——” 好友出事，他焦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哪怕真有妖王坐镇，他也敢闯一闯。 可他刚一起身，便被杨玉拉扯住。 “别乱来，我让你看的不是这个。你没察觉，这几个螃蟹、河螺妖将的气息与周边小妖相连？” 李相困惑，这说明什么？他们的妖气本就传承自一位妖王，由此异象很罕见吗？ “李兄可知，兵家有四脉。” 李相表情渐渐变了。 “兵形势？这些水妖用的是形变之阵？” 兵家传承有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和兵技巧四大脉。虽各脉之下以各路名将、军团、世家传承，大小山头林立。但从核心传承看，只有这四脉修行。 兵权谋为四脉之首，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历代兵家之主，皆出自这一脉。 兵形势，这一脉偏重军略，却又不限于兵法韬略。所谓“形态万变则无常势”。若形为静，则势为动。若形为力本，则势为御力……形势家本就灵活万变。早在东汉时，便有人提出“事态万变，随势而形”的道理。在实际运用上，军阵部署、阵法排演大多归入这一类。再粗浅一些，就是借兵之力，结阵成势。这也是兵家当年在汉武帝时期，最早研究出来的一套超凡军事手段，出自大将军卫青。
兵技巧一脉与武道结合，自内提升士兵素质，创造军士武学，专司杀伐。对外则制作精兵利刃，提升军械功能。 并阴阳一脉与秘术仙法结合，呼风唤雨，占卜星象。是兵家四脉最悬乎的一脉。当今诸葛家堪称这一脉的代表人物。 “不错，这些水妖的确在结阵。阵法，合众之力，借势而形变。” 杨玉盯着这些巡逻水妖。 他能看到众人的气运连接在一起，对一些超凡力量形成压制，甚至可以越级而战。 这并非玄之又玄的仙法，更类似人心、士气的统合。 “一个懂练兵的妖王，这可比一般的仙家真人都麻烦了。” 军阵一起，众志成城。 妖王战力可以提升一大截。 “会……会不会是认错了？仙法中也有布阵吧？会不会是……” “兵家的阵，仙家的阵大有不同。而兵家里，兵阴阳和兵形势又有不同。”杨玉轻声道，“我跟兵家有些渊源，眼前的阵万万不会认错。” 不提兵阴阳这一脉的大表哥，杨玉妻子的大爷爷，就是一位兵权谋的高手。当时得知此人时，杨玉还唏嘘感慨过时运不在，徒呼奈何。 其人在此世虽有些名气，却不如远不如前世。 黄巢，这个世界中的一位太平教渠帅，曾与赵太祖交战三度而败，身死青州。但在前世嘛……唐朝诸帝对他很有话说。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句诗，杨玉前世还挺喜欢的。 “家妻出自兵家，我看过她的兵书，万万不会错。不止这些妖将各行军阵，就连他们巡逻巡查的方向，如果宏观统合起来，也是一座阵。” 一座将水府完全包围，以军势压制的方圆阵。 “你我虽然实力胜过这些妖将，但也不能打草惊蛇，还是稳一些。” 杨玉计算方位，领李相从另一个方向小心靠近。 仿佛无数次走过一般，杨玉领着一人一鱼，轻松来到水府内庭。 李相心中惊诧，感叹这位医家小兄弟的博学。 不过也是，医家修士常与人看病。若是结交人脉广，自然懂的东西变多。 “前面就是小姐的寝殿。” 庭院遍洒银光，前方有一尊七层高楼，楼下有地宫。绣楼为人身闲暇戏乐之所，地宫为龙女真身潜修休眠之地。 可眼下，萦绕七宝绣楼的龙气被另一股妖气取代。 深沉、幽邃，却又夹在一丝丝龙气。 “这妖王也是龙种？” 杨玉低声问。 金鲤：“他手下大妖称呼其为‘金贝大王’。” 贝？ 螺蚌一类的龙兽？ 那不就是——神兽椒图？ 就不知是修行化龙而来，还是真龙血裔了。 杨玉仔细观看妖气流动方向。 隐隐然在绣楼上方形成一颗金色大贝壳。 “他目前正在绣楼歇息，至于龙女……” 杨玉掏出符箓，几道灵符自动折成纸鹤，悄悄飞入绣楼。 不多时，纸鹤自燃销毁，但将一部分情报传给杨玉。 他舒了口气：“还好，龙女和白蛟都在地宫，眼下被关起来了。” 李相：“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过去。” 第三十一章 白龙鱼服 二人将金鲤留在外头，用一个隐形气泡裹着二人，小心潜入绣楼。 大厅金光闪耀，巨型蚌壳悬空漂浮，金灿灿的光辉正从缝隙散出。 呼呼——呼呼—— “他睡着了？” “椒图之属，喜爱僻静。”杨玉说话间，心中升起疑惑。此类喜欢僻静的龙兽，找个地方睡大觉便是，为何要来寻太湖龙女的麻烦？ 还有，水妖们齐聚镇江行洪。到底是某一位妖王，亦或者是多位妖王？ 椒图，莫非是那些妖王们中的一位？ 李相打量四周，大厅立着两面屏风。 左侧屏风乃白龙鱼服图。 一龙腾空云间，向天帝告状。其龙尾延伸到人间，垂落水中作鲤鱼，岸边有男人持箭正瞄准鲤鱼。 虽然是一幅画，却是一个华夏流传的典故。 春秋时，吴王想要微服往民间一行。被伍子胥劝谏，并对他讲了一个故事：“天帝有一眷属白龙厌倦天上生活，幻化白鱼在人间迅游。结果被一个名叫豫且的渔人所伤。白龙气不过，变回龙身回归天宫，向天帝告状。天帝道‘渔人捕鱼天经地义，你以鱼身被人所射，他有什么罪过呢？’。” “是这个故事啊。”杨玉随意瞥了一眼。 还挺有点怀念的。 少帝当年偷偷出宫，如白龙鱼服。后来才有将魏离带回宫的事。虽然事情顺利解决，太后出面请一位大宗师收徒。但杨玉、诸葛虹他们，可着实被师傅们教训了好几日。孙娘娘还向太后请命，盯着他们几个把白龙鱼服的故事，每人抄了十遍。 想起这事，杨玉暗暗叹息，默默转身去看屏风另一边。 顿时，他神情一怔。 这一边同样是白龙故事，同样幻化鱼儿在江河游荡。 但屏风上的画，却是白鱼受伤后，有一孩童出面救下白鱼，以绢巾包裹伤口，重新送回水中。不远处，有一男子与金龙相伴，遥遥眺望。 “……” 杨玉陷入沉思。 难不成昔年父亲与洞庭龙君一脉结识，竟是因这件事？ 看到被孩童小心包扎的白鱼，杨玉暗暗点头。 我的技术还不错嘛……不愧是药王都夸赞的医中妙手，就是厉害！ 一侧，李相频频对他打手势。 二人放缓动作，小心推进气泡，向地宫潜去。 地宫占地辽阔，年轻的白龙，苍老的白蛟被金色锁链束缚，一动不动。 “这个锁链——不似妖王祭炼啊。” 杨玉喃喃自语，瞧着是人族修士祭炼的法器？ 妖王手下有人族修士？还是人族修士配合妖王一起行洪？如果是后者——他眼中闪过杀机，草菅人命的叛徒人奸都该死！ 李相推动气泡飘过去，杨玉取出隔音符贴满地宫，避开金杯大王感知。 “白姑娘，白姑娘？” 李相连呼数声，白龙悠悠睁目。 看到李相与杨玉，白龙顿时愕然。 而一侧蛟龙苏醒后，看到杨玉也激动起来。 杨玉连忙道：“两位不要声张，小心被那妖王发现。” 龙女立刻醒悟，对李相道：“烦劳郎君撕下我一枚龙鳞，速去洞庭湖向我父求救。此番金贝妖王围攻水府，乃长江各路大妖结盟，欲在江南开辟地上泽国，行共工旧事。” 共工撞不周山的神话，在这个世界并没有真正存在。可汉宫传承下来的文献里，有相关的山海神话。龙女家学渊博，常与李相吟诗作对。对人族的神话传说，民俗风情一清二楚。
李相有些迟疑，但杨玉先一步过去，从龙女背上揭下一片白鳞。 同时，他也看到白龙背上的旧伤，一时唏嘘感慨。 物是人非，十余年过去，相见而不相识啊。 白蛟此时也道：“恩公去洞庭湖时，若被龙君刁难，便问一句，其可记得昔日白蛇乎？” 龙女、杨玉、李相齐齐一愣，皆露出沉思之态。 白蛟与金贝大王交战，浑身遍体鳞伤，精神萎靡，很快又再度睡过去。 杨玉看向龙女，轻声道：“这位和你们家颇有渊源？” “或许吧。” 龙女猜出几分眉目，心中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把老夫人救下，否则父亲那边如何交代？ …… 二人不敢多留，悄悄离开地宫，向楼外逃去。 这时，水府外传来一阵巨响。 金色蚌壳顿时一震，吓得杨玉赶忙贴上隐身符，二人躲在屏风后头。 “妖孽，出来受死！” 外面的呼喝声响起，察觉眷属水妖死亡，金贝妖王打开蚌壳，威严的龙头对外怒吼。 “人族修士，休得放肆！” 蚌壳卷起水流，迅速向外面游过去。 杨玉迅速瞄了一眼，看到蚌壳内部的软肉，心下大定：“原来只得椒图之形，未成其实啊。” 真正的椒图神兽，是寄居在蚌螺内的一种龙兽。身体虽缩在壳内，可龙身、龙尾一应俱全。而眼下这位金贝大王，除却一个龙头外，身体仍是一滩软肉。说明他是蚌精化龙，虽为妖王之身，但化龙仍不完全。 “龙化的蚌精，与真正的椒图相比，威胁可就小多了。” 杨玉舒了口气，和李相从屏风后面出来，往前庭行去。 此时的水族妖兵已全数前往水府门口布阵。 二人悄悄躲在门口观看。 只见一人一犬，正在金贝大王演化的偃月阵内厮杀。 “奇哉，”李相讶然道，“这狗倒是凶猛。” 杨玉沉思，默默以符箓开法眼，仔细打量这一人一犬。 那人的仙法路数显然是葛仙派一系，虽不知是南北七脉的那一系，但葛仙派的人天然便能信得过。 至于那只狗—— 杨玉瞧着，似乎隐隐携带一身龙威？ 犬吠时，那些水妖肝胆俱裂，根本不敢靠近。 只是金贝大王擅长兵法，任由这一人一犬厮杀多时，战阵仍不曾破去。 最终，人犬身上的避水咒法消失，不得不暂时逃回水面。 金贝大王得胜后，得意洋洋让诸水妖扛起蚌壳，回水府内庆贺。 杨玉二人连忙隐身躲避。待他们进府后，二人悄悄出府，前往水面。 呼呼—— 二人回到岸上，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李兄，洞庭湖的事，你自己去吧。”杨玉把鳞片递给李相。 李相不觉苦笑。 到底免不了跑一趟洞庭湖啊。也罢，若此番水妖之事和洞庭湖有关，正好能一探究竟。若无关，则可请来一路龙君为援。 “见龙君后，若对方不信。你可提及白蛟夫人所言。如果对方仍不相信，你就问他白龙屏风的典故。昔有孩童善心救鱼，善童子之言可信否？” “我都记下了。”李相看了看远处闪烁的仙光，明白杨玉的心思。 那一人一犬打不过金贝大王，可既然是金贝大王的敌人，那就是他们的朋友，那就可以联手。 第三十二章 帝玉镇德音 “都怪你师父！” 黄皮狗湿淋淋的，一边甩水一边怒骂，满是狼狈。 “要不是他，我堂堂一位龙君，怎么可能怕水？” 王波忧心忡忡，根本不理他抱怨：“麻烦了，麻烦了。金贝大王是长江水系中的隐世大妖，向来与世无争。他都冒出来，这次行洪之事，不知会有多少妖王闻风而来。” “哼——一头不曾化龙的废物，有什么可担心的？若是本王恢复本相，一口把他吞了！” 道人没有言语。 如果，这位龙君与金贝妖王单打独斗，他不怀疑胜负结果。 可金贝妖王排兵布阵，根本不给你单打独斗的机会啊？ 叮铃——叮铃—— 二者听到一阵铃铛声响，同时抬头看去。 只见少年风度翩翩，手持一只金箍铃来到二人面前。 “在下医家李相，见过二位。” 医家？李相？ 王波眼眉间的警惕散去几分。 葛仙派传自葛洪，而葛洪便是某一代医家传道人。至今还有许多葛仙派弟子在外游历行道，假托“医家”之名。 不过，再看少年手中的金箍铃，王波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小兄弟的铃铛——” “哎，出门匆忙，没带东西，又不好直接露面，怕吓着两位，所以临时凑活了一个。”双手一拍，手中金箍铃变成一块贴着符纸的石头。 符纸化作灰烬，杨玉把石头扔到一边，对二人道。 “我乃太湖龙女之友，今夜有要事前往水府。岂料水府惊变，我只能躲在暗处。正巧看到两位杀入水府——不知两位去水府，所为何事？” “你是我大侄女的朋友？” 黄皮狗大咧咧出声，围着杨玉转悠。 “侄女？” “这位阁下是一条真龙。昔年犯下错事，被家师怀离真人贬为犬畜。” “怀离真人？罗浮山怀离真人？” 因葛玄、葛洪叔侄喜欢炼丹，昔年时常游历大江南北，留下诸多传承。因此葛仙派并非由一脉传承，而是南北七脉共同组成。交州罗浮山即为其中之一。而怀离真人即罗浮山主人，葛仙派五大真人之一。 杨玉喜色道：“道长在此，怀离真人可在附近？如今有一桩大事，需请怀离真人做主。” 他将“八月行洪淹江南”的事告知，王波、黄皮狗对视，不觉苦笑。 得！真印证他们的猜测了。 黄皮狗摇着尾巴：“这事我们清楚，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把大侄女救下来。根据我们推测，从镇江那边行洪淹没江南，怕是要在太湖做文章。” “长江改道？” “不错。此非一人之力可为。乃诸妖王合力行动。那只金河蚌的目的，便是占据太湖，和镇江那边遥遥呼应。此外还有人去扬州、入海口等地潜伏——对了，苏州城内也有大妖。” “各府城有人道气运庇护……” 杨玉顿了顿，心中骂道：该死的伪董！ 但很快，他便收拾心思。席地而坐，杨玉将一些小石子摆在地上：“确如二位所言，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下龙女，先拿下一地再说。 “方才我观两位与妖王斗法，发现两位无法破阵。恰好，我对军阵有一些了解。” 他以石子为兵，对王波、黄龙讲解几个简易兵阵的破解法。 “我观那妖王属兵形势一脉。定势、常势、无常势……他才刚刚入门，只会几个定势，好解决。” 然后又问道：“龙为宗师之流，方才我见阁下与妖王斗法，为何不显现真龙之体？是不方便？”
黄皮狗悻悻不语。 王波无奈道：“师尊施展‘德道印’，唯有达成一定条件，咒印才会解除。在此之前，龙君阁下必须以犬形示人。” “可否让我看看？” 德道印，杨玉当年在北辰宫时，听老师提过。 是葛仙派一门秘法，常对诸在外游历弟子施展。如道德有失，德道印则会削其道行、法力，甚至将其贬为凡人。 “你能解开德道印？”黄皮狗走过来。 杨玉笑了笑：“真人施加的咒印，我解不开。但临时压制一二，却有一些法子。” 抱起黄皮狗，杨玉装模作样检查后，点头道：“有法子，但需要我做法念咒。请道长暂时回避，也请龙君封闭五感，不要看我作法。” 法不可轻传，一人一狗皆懂。 王波退出百丈，为杨玉护法。 黄皮狗将耳朵耷拉，爪子捂住眼睛。 “好了，你快快作法。” 杨玉摇摇头，又拿出一个口袋把黄皮狗的脑袋套进去。再在口袋上头贴符纸，确保黄皮狗无法察觉外界情况。 “汪——你这人族小子，就这么不相信本龙君？” “我这咒法奇特，若提前被窥见了，就不灵了。” 说完，杨玉围着黄皮狗转圈，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摄取一道水流撒在黄皮狗身上。 虽然听不到、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有东西撒在自己身上。 黄皮狗暗暗思量：感觉来，似乎是某种甘露？是他师门传承的净水吗？ 随后，杨玉又抓了几把土撒在黄皮狗身上。 黄皮狗：嗯，这次是丹砂了。 随后，他感觉到杨玉似乎拿一物在他额头轻轻一碰。 瞬间，体内的德道印被另一股神能压制。 顷刻之间，龙吟乍现、 一条黄龙震碎口袋，冲霄而起。 远处王波吓了一跳：“竟然真成功了？” 眼见黄龙冲入太湖，王波赶紧赶过来。 杨玉已将锦囊内的宝物重新藏好，招呼道：“道长，我们也速速下水吧。” “好！” 二人一前一后，以避水咒、避水符潜入水府。 …… 龙吟炸响，水府内的金贝妖王立刻惊动，他吩咐水妖再度戒备，严阵以待。 待黄龙杀过来时，兵阵再度展开。 而这一次，面对滚滚龙威，不少虾兵蟹将手脚发软，只是勉力在金贝妖王驱使下继续运作兵阵。怎奈黄龙此刻已经知晓诸多兵阵破绽，打斗起来得心应手。 很快，兵阵就被他打散。黄龙随即杀入水府，与金贝大王鏖战。 …… 黄龙出世，远方疗伤的梼杌立时睁目。 “老二竟恢复龙身了？” 而且瞧那个方向，似乎是太湖？ 山谷外，一位赤发碧眼的黄衣公子领着一对俊男美女走来。 “老哥哥，你情况如何了？” 瞥了一眼饕餮，再看向他身后的那两人，梼杌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冷淡道：“咱们从封印出来，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回复不来。不过以我的手段，暂时压制二三个宗师没问题。” 饕餮公子摇头：“还是不够啊。也不知谁把消息散出去，闹得人族各路云动。这次出战的宗师，怕是有七八位呢。” “谁把消息传出去的？你要不问一问身边这俩人？” 第三十三章 医道人杰代代出 不等饕餮开口，那女子冷哼：“若是我们泄露消息，又何苦与你们联手，帮你们串联那许多大妖？” “谁知道你们这些人族修士想干什么？” 梼杌讥讽一笑：“水淹江南的主意出自尔等。那两岸百姓可不是我们的族人。你们连自家族人都如此残忍，又如何让我们相信？” “老哥哥……你可少说几句吧。这两人绝对可信，小弟可以保证。”饕餮公子拍胸脯道，“此番水淹江南，是咱们各方共同的目的。在事情没有成功前，不宜内讧啊。” 梼杌沉默。 虽然同样被关在赤龙剑宗，但四凶之间关系并不和睦。 梼杌、穷奇的来历，算是一清二白，大家都了解。 但混沌、饕餮的来历，其余二兽并不知情。 据混沌某次言谈时透露的口风，饕餮背后站着一个组织——九龙会海庭。 那所谓的九龙是什么，混沌忌讳不已，梼杌、穷奇也不完全了解。但他们清楚一点，饕餮有一个名叫“霸下”的干哥哥。那也是一头妖王级的龙兽。 “行了，你们来寻我做什么？” 到底，梼杌不敢真正翻脸。 “只是来告知一声。太湖已被我家义兄椒图占领。兄长那位侄女眼下已经被我们俘虏。当然——兄长放心。你的侄女便是小弟的侄女儿，自然不会伤害她。只是——” 饕餮笑道：“我们想请兄长出面，设法与洞庭龙君联络。若能得洞庭水君相助，成事几率更大。” “大哥？你们打算找我大哥？”梼杌狂笑起来，“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们兄弟几个关系很好吧？当年我被镇压，老二被抓走，他都没露面。那条龙心高气傲，才不会打理你们这些化龙的失败者。” “不试试，怎知道不行？何况，你只需带我们去。其余的事，我们自会和他谈。”那女子满脸不耐，直接催促起来。 烦死了！ 早知道，就直接去寻那颗蟠桃树了。 哎——丹越老贼死活不松口。找那颗仅剩的蟠桃，不知需要多久呢。 “好，既然你们乐意自讨没趣，那就带你们走一趟！” 梼杌伸手一抓，滚滚阴云卷起他们，径自飞向洞庭湖。 …… 李相离开后，自己望着夜间的官道沉思。 “去洞庭湖有千里之遥。不会真让我用轻功跑过去吧？坏了，早知道该向杨玉小兄弟借几道灵符了。” 思忖后，他掏出一张传讯符，以火折子点燃。 青烟袅袅，在他面前形成一团烟雾镜。 “诸葛贤弟，诸葛贤弟？” 很快，镜子里面出现朦胧身影。 “大昌兄寻我，可是那边的事情办妥了？” 诸葛虹一边问，一边骑着木牛前往洛阳。 “别提了。”李相把自己白天、夜里的见闻全数告知。 “呵——这日程倒是挺满的啊？” “谁说不是呢？哎，回头你可要好好请我喝酒。为这水妖的事，可让我奔波好几天了！” 李相的消息，是诸葛虹提供的。 他二人是两年前，诸葛虹拜访各隐世大儒时所结识。春雪剑，都是诸葛虹帮忙劝说，才让李相顺利继承。 前几日，诸葛虹突然传来消息，说江南有大祸，让李相帮忙出面牵头，解决水妖危机。 压下对表弟的担忧，诸葛虹笑道：“你寻我，是为了讨要去洞庭湖的坐骑？正巧你距无锡不远，无锡城的某间仓库，有我早年预备的物资。里头有一头‘千里流马’。应该可以供你用了。”
木牛流马，诸葛武侯的发明。季汉时，他以仙术进行改良，可日行千里，替代神驹。 随后，他将那处仓库地点以及三把钥匙的方位告知。 李相这才松了口气，谢过诸葛虹后，赶紧去无锡城取坐骑。 …… “那小子，生活倒是精彩。按照杨老那边的传信，他竟然已经达到神意境。厉害，厉害啊……” 诸葛虹看着眼前的高耸城廓，自洛水潜入赵氏宝库。 也是赶巧，他近日正忙着绘画中土水经图，眼下就在黄河一代勘察那只突然冒出来的石人。 得江南的传信后，他立刻来赵氏宝库取药王珠。 …… 宝库历时两代皇帝而竣工。先有燕国公父子督建，后有罗万剑等墨家高手布局设计。此中陷阱无数，凶险无比。若非先前杨玉自父亲口中得知密道、传承地图，怕是他们一行也无法在宝库内自由活动。 这几年间，杨玉鲜少外出。来宝库拿东西的事儿，都是诸葛虹、魏离负责。因此诸葛虹对这里也算轻车熟路。 “药王珠，我记得在丙字间吧？” 宝库依天干之数，共有十个大窟。 走入“丙”字间，一尊冰雕映入眼帘。 那冰雕位于洞窟正中，手中托起一颗红青色宝珠。身前摆放一个木箱。 “丙”字间内寒气逼人，有诸多常年存在的珍贵药材以及灵丹。 诸葛虹径自来到冰雕前。 “也不知道，那小子闲着无聊鼓捣冰雕，还把药王珠称作什么‘药王圣舍利’，到底是干嘛呢？” 舍利一词，当今世上知晓的人不多。而诸葛虹自小阅读汉庭古籍，恰好在《外教典仪》中知晓这个词语。 骨身、遗骨。 原指某西方教派的创始人遗骨。 但用来形容华佗等三神医遗留瑰宝，却也恰当。 把药王珠揣入怀中，他盯着冰雕身前的木箱，喃喃道：“他既然要用医家的身份，还是多拿几件东西比较合适。” 打开木箱机关，里面有青囊、金箍铃、药葫芦，金匮针盒、杏木剑等诸多医家传人留下的宝贝。 比如青囊、金箍铃乃华佗之物。 青囊被陆地神仙葛洪炼制成法宝，容纳医家诸多丹方、医术。 金箍铃在前些年，由药王孙思邈作法，炼制成法宝。 此外还有张仲景的灵枢金匮针匣，董奉的杏木斩妖剑，葛洪的药葫芦，陶弘景的华阳金卷、张果的问仙渔鼓…… “医家宝贝是真不少。” 由不得诸葛虹感慨。 诸葛家自武侯后，受气运反噬，再无人成仙。 反观医家，成仙真人不知凡几。 不说最近的妙应真人孙思邈。再早些年的陆地神仙张果，还在太祖小时候传授秘法。更往前的陶弘景，曾跑去西域伐善破庙，打算扫荡一应邪魔异神，勘定真灵业位图。再往前的葛洪，葛仙派七脉公认祖师…… 看着这些医道高人留下的宝贝，再看看自家仅存的八卦盘、诸葛扇、武侯阵图，着实让人流下辛酸泪。 诸葛虹略作思考，从箱子里把金箍铃取走。 这东西虽不比药王珠，却也是东汉传承至今的法宝，意义非凡。 “有此物在，应该够了——” 想了想，他再把灵枢针匣带上，万一杨玉未来要给人看病呢？这东西用得上。 第三十四章 开阳破神关，一步入太清 诸葛虹从“丙”字库出来，又前往“辛”字库。 这里有太祖命人打造宝甲一百零八副，应天罡地煞数。后太宗集天下五金铸造宝剑，与一百零八宝甲相配，少帝时，又命北辰宫七位真人加持星咒秘法。意图将这些宝剑、宝甲更进一步，晋升名剑灵甲。 只是少帝横出意外，“星天大圣仪”并未完成。诸葛虹后来前往北辰宫，又把这些宝剑、宝甲带回宝库。 杨玉、诸葛虹原本打算，是等未来赵氏明主主持，重新推翻伪董时，以这些宝甲、宝剑作为助力。 但眼下—— 诸葛虹走入宝库。 一百零八个浮空光球中，有五十余个光球正熠熠生辉。 “天机。” 轻轻一呼，一颗光球闪耀金光，星煞缠绕的银色长剑飞入诸葛虹手中。 插在腰间，他又看向其他的光球。 “如今表弟已可修行，总要有一套灵甲防身。还有小离、小邬他们……” 于是，他又开口呼喝，并手掐法诀： “天魁、天罡、天闲、天巧、天英、天雄……” 接连呼唤十个星名，十把长剑飞到身边。袖袍一卷，这些银色长剑尽数落入袖内。 不再多拿其他宝物，诸葛虹转身离去。 夜幕下，望着粼粼闪耀的洛水，诸葛虹骑上流马向南飞去。 他这头流马与借给李相的不同，这是武侯亲作，诸葛家传承数百年的机造仙兽。只要能源足够，日行万里不在话下。诸葛虹能明牌跳反多年而不被抓，此物功劳莫大。 叮叮——叮叮—— 半道上，诸葛虹腰间的七星佩突然亮起紫芒。 一边让流马自动飞行，他一边检查七星佩。 “表弟？他怎么突破了？” 这套两仪七星佩是诸葛虹混合心头血所炼，自己一面，杨玉一面。 如果杨玉那边发生状况，他这里便可有所察觉。 此物来历也可追溯到武侯时。因担心后主被人刺杀，诸葛武侯以自己的心头血炼制七星佩。阿斗配一面，他自己配一面。 但凡阿斗有事，武侯皆可感知。 甚至此物还可隔千里传讯。昔年能北伐成功，也多亏后主与武侯通力合作，日夜联络不断。 不过诸葛虹修为远不如武侯，莫说间隔千里联络，即便二人距离百里，玉佩效果也接近于无。顶多能查探一样杨玉生死，旁的效果一概没有。 但眼下，七星佩正闪耀紫芒，氤氲之气盘旋，显然杨玉那边发生大变故，竟自发增幅七星佩效果，让自己有所感应。 …… 水府。 黄龙威风凛然，鏖战金贝妖众而不落下风。 王波、杨玉窥见机会，悄然前往地宫解救龙女、白蛟。 “不行，这是伏龙锁，昔年武侯所创。” 王波看后，对杨玉道：“季汉时有恶蛟作乱川蜀，武侯制伏龙锁镇压诸恶蛟，保一方天平。如今伏龙锁的破解法已经失传，唯有暴力破除。” “你我联手，再加上龙女与白夫人从内挣脱，还不够？结四象阵？” 王波看了一眼杨玉，委婉道：“白夫人和龙女姑娘的实力尚可，只是小兄弟你……” 仙家入道后，境界实力模糊。 但大体上的法力多寡都能感知出来。 白蛟虽失去内丹，折损千年道行。可化蛟后吸纳太湖水灵之气，法力已恢复三成。 龙女得天独厚，为真龙后裔，又在太湖修行多日，法力亦可媲美一品武者。 王波在山上吃丹修道，法力也不弱。 可唯独杨玉修道日浅，无法配合三人运功。 白蛟也道：“恩公切不可胡来，妄动灵力攻击伏龙锁，反会被禁法灵力震伤。” 他们三人根基浑厚，不怕事。 但杨玉—— 还是那句话，太年轻了。 “我以为你们怕什么，原来担心我法力不够？突破一下境界就好。” 杨玉闭上眼，运转体内的大日紫气。 丝丝缕缕紫气自体内溢出，如紫霞宝衣披在身上。 白蛟眼睛一亮：“好精纯的内力。”
她在太乙山下修行，见过卫霍、看过关张，见识过三汉六百年的诸多武道高手。 但那些人在少年时，鲜有内力如小恩公一般精纯的人。 “恐怕唯有当年的冠军侯可堪一比。” 人、蛟、龙盯着杨玉，当看到那些内力凝聚而成的大日紫气逐步提炼为先天紫气，飘在杨玉头顶时，脸色齐齐色变。 白蛟第一个叫出声：“恩公，何需如此？” 王波也心神震动：散功法！ 而且能看出来，是北辰宫一系的路子！ 凡武道高手，如想要在突破宗师之前转入仙道。唯有将一身内力转化为仙家灵力。 这一过程不亚于分筋挫骨之痛。 但对杨玉，这种苦楚早已习惯。 先天紫气于天灵之上凝成一朵斗大莲花。 以大日紫气内力提炼先天紫气灵力，并非杨玉仓促为之。 他很清楚，自己与“域外奇毒”的交锋并未结束。 奇毒眼下沉寂，并不是奈何不了自己，而是在等待明年的那一个时刻。 杨玉推测“奇毒”是一种寄生生命，目前正处于幼年期。“它”需要汲取自己身上的养分，以完成蜕变。自己的死期，便是对方从幼年期蜕变为成长期的关键节点。 所以，杨玉需要在这一时刻来临前。尽可能壮大自己，增加自己的法力。 仙武双修？ 杨玉没那个想法。 他的目的很明确，在明年大限之前，奋力一搏，尝试在半年之内成仙。 没错，成仙。 这大半年时间，他就要蜕变成仙。 为此，大日紫气只是他谋取法力的一个途径而已。 或许在许多人眼中，大日法与北辰法门格格不入。 但按照杨玉理解：太阳不也是星星吗？北斗九星不就是九个恒星？ 因此对杨玉而言，《神农炎帝经》作为《紫宸太一诀》的增补修行法，恰到好处。 每当神农经修行当一定程度，就将这部分大日紫气提炼为仙道灵力，冲击仙道下一重境界，在识海点亮一颗星辰。 炼北斗九星，不就是修成九阳大道？ 莲花徐徐绽开，一道灵光照出水府，杨玉识海中的桃树骤然托起一轮大日，腾空飞向太一符诏环绕的北斗群星。 作为北斗第六星的开阳星蓦然闪耀华彩，不逊摇光与左辅右弼。 “三花聚顶？”王波喃喃自语。 这不是真人成道之相？ 虽然杨玉头顶只有一朵紫莲，只能说是三花之一。但此刻便能出现真人相，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少年仙缘已得，只要按部就班修行，便可迈入真人之境。 如此机缘，如此福泽，着实叫人艳慕。 “你们看，这不就成了？” 杨玉睁开眼，将先天紫莲收回体内，迅速将灵力送往桃树。 他与“域外奇毒”，就如同人体内的两路军队，两个阵地。 以往他练功，新培养的士兵只要出现，就会被奇毒捕捉镇压。 但现在，他有了第三方阵地。新兵练好，不急得和域外奇毒交锋，先去桃树那边走一趟。如此一来，就可以保存自身法力了。 握紧拳头，桃树那边再度将灵力送过来。 “我占玄武位。” 少年主动走到地宫北方。 人、蛟、龙看他神采奕奕，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其他三个方位分好，四人鼓动全力轰向伏龙锁。 与此同时，杨玉手中闪过一道寒芒。 千古流传的鱼肠剑一闪而过。 叮—— 锁链断开三条，四股灵罡气浪在地宫震荡，又将其他锁链一一震断。 龙吟响彻地宫，龙女、白蛟迅速冲出去，帮助黄龙镇压金贝妖王。 杨玉舒了口气，默默坐到绣楼大厅的屏风处打坐调息。 至于王波，他在地宫里面重新收拾锁链碎片，以三昧火重新祭炼。 龙女脱困了，但接下来不还有一位金贝大王？ 关押他，也需要伏龙锁啊。 第三十五章 蛟龙之母 金河蚌悬在地宫，七八十条五颜六色的锁链将其团团束缚。 除伏龙锁外，龙女特意用水玉打造水龙链，务必让金贝妖王品尝她的痛苦。 但可惜，金贝妖王原是河底蚌精得道。外壳保护下，全然不理会所谓的锁链。就连龙女变出来的那些皮鞭，对他也毫无影响。 只是—— 砰砰……砰砰…… 龙女在外头作法，玉罄敲响镇魂法音，痛得龙首头晕目眩。 针对龙，唯有龙种才是行家。 最终，蚌壳内的妖王忍耐不住，不得不吐出一些情报。 …… 杨玉坐在屏风前打坐。 体内灵气犹如凯旋的军队，耀武扬威走过一条条经脉。 这次域外奇毒没有阻拦，任由杨玉在体内“炼精化气”，并将大量灵力锁在桃树内。 自小，杨玉服食各种天材地宝。中毒后，也不断以灵丹妙药吊命。那些药力积郁在体内，并未完全消化。 随着杨玉认真运功，这些药力正化作源源不断的灵力。 不知不觉间，他体内流淌的紫气已如溪流一般顺畅。 打通玉衡境所需的法力，已然完成三分之一。 我很强！ 杨玉默默说道。 如果再面对北冥云敏，他无须用取巧手段，大可借法力硬撼，三百招内取胜。 睁目后，杨玉眼眸闪过两道精芒。跳下地，他往地宫走去。 “诸位，情况如何了？” 白发苍苍的老妪抱着黄皮狗，正跟龙角白裙的少女以及老道人交流。 三者连同狗头，不约而同看向杨玉，神情带着几分顾忌。 杨玉脸上笑容僵硬，严肃问：“情况很严重？” 王波道：“此番除金贝妖王外，玉甲妖王、玄刃妖王、神火妖王以及吞天妖王俱在。” 杨玉满脸困惑。 这也是谁？ 白夫人苦笑：“玉甲妖王乃灵龟得道，五百年前化龙失败，成就霸下之体。” 龙龟霸下？ 杨玉眉头一挑。 “玄刃妖王性情凶残，乃真龙血裔，睚眦之属。” “神火妖王乃西域大妖，得真龙血而进化的火狮，目前已为狻猊真身。” 杨玉愕然：“好嘛，霸下、睚眦、狻猊，这是龙种大开会呢？” 白夫人默默点头：“或许正因为彼等俱是龙兽，才有这次的九龙行洪。” “九个？其他的还有谁？” “金贝妖王知道的也不多。他只说，是吞天妖王找来的人——吞天妖王原身是一头饕餮。早年被赤龙剑宗镇压，近日……近日已然脱困。” 想到自己的小儿子，白夫人有些担忧。 以那孩子的性情，若再惹下祸事，可如何是好？ 自己如今已没有千年内丹去赔偿了。 “四凶之饕餮。” 杨玉也想到不久前的梼杌。 这厮作乱，怕是还有一份因果牵扯在自己头上吧？ 黄皮狗忽然开口：“母亲，您见多识广。可能推测一二，其他几位龙兽妖王是谁？” 白夫人昔年本是太乙山下一白蛇。她见证“道法显圣”时代的开启，是第一批尝试化龙的先驱。千年以来，白蛇不知与多少尝试化龙的大妖交流探讨。 千年前，武帝开道法时代才有修行。 在这个年代，“修行千年”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千年潜修而不死，一个个都是老古董，经历颇多，人脉广阔。其他妖王，白蛇可能认不全。但龙属妖王，白夫人就没有不认识的。 白夫人思忖一番，缓缓摇头。 “太多了。至今存世的龙属妖王不下二十位。若得知‘行洪化龙’机缘，恐怕都坐不住。” 龙兽妖王虽是化龙的失败者，但福祸相依：成就妖王之尊尚未化龙，若一朝化龙，必可更进一步，成就妖中大帝。 此帝，又或称之大妖王，与人族大宗师、陆地神仙等同。 “化作真龙以求万寿，是每一位龙兽妖王的追求。行洪本意，是驱使长江改道，借助神洲水脉褪去兽身，入海而化龙。此事凶险无比，势必与人族为难。昔赵氏天下，诸位武道大宗师坐镇，龙兽妖王万不敢为。可如今连金贝妖王此等僻静嗜眠的大妖都出来了，其他妖王俱至也不意外。”
“该死的董贼！”王波忍不住骂出声。 武帝持符开辟超凡盛世。 在妖道兴盛之前，武道便已崛起。 因此，山精野怪只是末流。人道大昌才是天数。 可如今武道大宗师火拼殆尽，直接给妖道可趁之机。 作为葛仙派弟子，王波想得更远。 这次“行洪”，真的只是水中妖怪吗？ 狻猊妖王都来了，他能不招呼几个西域大妖？ 若是陆地的、天上的妖王都在后面观望，试探国朝底蕴是否还在。 那么…… 如果国朝不能轻松解决这次的麻烦，恐怕接踵而来的，便是万妖作乱了！ 黄皮狗耷拉脑袋。 的确，跟他这种已经化龙，前路已断的存在不同。 尚未化龙而成就妖王身，彼等化龙所完成的生命蜕变，可以推动他们更进一步。这次行洪机缘，有可能出现一位大妖王。 “母亲，还是跟大兄说一声吧？这等大事务必要请洞庭水军相助。” “你大哥聪明，得知事情经过，必然会调兵遣将，设法帮忙。” 大妖王出世，万一生出什么雄图霸业的心思，自己三个孩子不是首当其冲？ “夫人，”杨玉又问，“彼等行洪有什么技巧？是阵法咒语，还是所有大妖一起催动水浪？话说，这手段是谁发现的？千年以来，并未有‘九龙同出’的事迹吧？” 白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黄皮狗看着母亲，也默默不言。 杨玉顿时明白，不再多问。 白夫人想了想，主动道。 “当年我苦求化龙之法而不得，多番拜见苍龙君，求教其化龙经历。得闻当年其趁天下大乱而自汉宫脱逃，入海而成龙的经历。便想出‘化蛟蜕龙之术’。我辈蛇类行洪为蛟，入海为龙。如今九位妖王合力行洪入海，便是从我处得到的灵感。彼等所做，应该是我当年在黄河偷学的九曲黄河阵改良。” 王波点头道：“师尊有言，天下蛟龙之法，由您而兴。” “所以，我如今也落得蛟身，可谓报应。”说到这，白夫人轻叹，“我昔年做‘九龙行洪恶阵’，心高气傲，不可转蛟而化龙。非要做一步登天之事。本欲寻几位无望化龙的同道一起做法，与黄河行洪。可临了诞下三子，恶念散了大半。又逢董公提剑斩蛟，剩下恶念也散去了。” “董奉先生？” “正是。他见我生子，不忍斩我。便携我与三子一路游历天下，治病救人。临终时，赠我母子灵丹。后来我这三子皆成龙身，唯独老身蹉跎多载，受诸类鄙夷。” 黄皮狗默默低着头，臊得脑袋发红。 鄙夷母亲的是谁？ 不就是他吗？ 成龙后，嫌弃母亲出身低贱，白蛇之躯。妨碍自己当龙君的威仪，私底下劝说母亲离开龙宫，不要和他们三兄弟久居。 此事正巧被葛仙派怀离真人撞上。这一派修仁义道德，真人大怒作法，擒黄龙贬作畜生。 “既然有阵法就好说了。” 杨玉抚掌笑道：“九个妖王以及可能在后面观望的其他妖王？无妨，人族底蕴雄厚，十几个宗师还能拎出来。到时候大家逐一击破，先破阵，再镇洪。好说，好说……” 少年轻松镇定的模样，让王波等多出一点信心。 可白夫人仍是一脸忧愁。 “若仅是人妖之争还算好办。可此事有人族智者推波助澜，恐怕有大图谋。” 人族？ 杨玉盯着修复的伏龙锁，忽问：“伏龙锁来历查清了？” 白夫人：“伏龙锁乃武侯所作，诸葛一脉自有传承。据金贝妖王言，邀他前来，赠送锁链的人族修士，名叫诸葛虹。” 第三十六章 药王机缘 清晨，杨玉披着晨露，回到鸿飞客栈。 此时杨南天早已急得如热锅蚂蚁。他在大堂踱步，寻思要不要去找人。 眼见杨玉回来，他长舒一口气，急忙上前拉扯。 “你小子，到底去哪了！走这么久？” 杨玉无语：“这才多少时辰？我办事前不跟您老提过？” “提过？”杨南天冷笑，“你只说一晚上便回，可如今已经过去一日两夜！” “一日两夜？”杨玉一怔。 他从水府出来，见日头刚升东天。本以为过去一夜，没成想居然是两晚？ 哎，也是，在水府练功那会儿，一口气完成开阳境的三分之一进度。一二时辰怎么够用？王波道长和白夫人等，俱是超凡修行之辈，不知寒暑岁月，也不会在意一二日区别，自然没人告诉自己。 杨南天见他愣神沉思，又看看左右，已有客人下楼退房。于是，他赶紧带杨玉回房。 回去仔细检查杨玉状况，杨南天不觉皱眉。 身体没伤，但内力怎么没了？ 杨玉喝了杯茶，讲述自己在水府见闻。 当听闻“九龙行洪”，杨南天也吸了口冷气。 妖类修行不比人族进度。 他们需要数百年的慢慢打熬，或许进度慢，但每一个妖王的真身都坚固无比。非名剑、神兵而不可破。同等境界的妖王与武道宗师，或许杀伐战力相当。可如果比持久，绝对是武道宗师撑不住。 数十年打熬的真身，比妖王真身孱弱太多了。 人族猎杀妖王，多采取围攻、伏击等手段。 “九个妖王，还可能有其他妖王助拳。必须找来至少二十位武道宗师！” “需要那么多？我寻思十二三位足矣。” “不够，完全不够。这一战是水妖的试探，是妖道可能出现大妖王的前兆，必须掐灭！” 杨南天踱步沉思，然后问：“咱们这边的人能来吗？” “你想来多少？” 除当日跟杨玉、诸葛虹入宫请“上皇升仙”的二位武道宗师外，隐村那边还有杨南天、前太常阴世初以及兵工高手公输离这三位可以出手的宗师。 而不能出手的就多了。 当年护送杨玉一行逃出来，两位宗师筋脉俱断，一位宗师断臂截肢，还有一位太祖时的老太监快要寿终。这四人都在隐村颐养天年。 杨南天哑然。 是啊，来多少人呢？ 来的人多了，隐村不就暴露了？ 杨玉道：“国朝重事，合该天下人参与。岂能让咱们一家冒头？您且放心，此事我有分寸。倒是伏龙锁……” 他讲完水府经过：“和表哥有关，您信吗？” 杨南天摇头：“宵小之徒盗用你表哥的名头罢了——哼，早跟他说，在外行事不要太张扬，他偏不听。如今可好，都有贼子拿着他的名义去勾结妖道。诸葛家数百年清誉，回头早晚被他砸完了。” 杨玉笑而不语。 诸葛虹露头这事，是他同意并出谋划策。 杨南天骂表哥，不也连他一起骂了？ 算了，老人家气性大，不理会。 杨玉把玩臂上的琥珀辟邪珠，淡淡道：“表哥快来了。杨老多费些心思，回头跟他好好商议。” 看到杨玉面色倦怠，杨南天默默点头，不便过多打扰。 可等走出房间，他猛然想起一事。 坏了，忘问这小子的内力怎么没了！ …… 杨南天离开，杨玉合衣便睡。 两夜一日的熬，他本就孱弱的病体更加承受不住。 沉沉睡去时，床头的桃苗突然长高许多，一股股先天紫气飘然而出，环绕杨玉全身反复流转。 睡梦中，杨玉看到阴沉沉的冥气徐徐荡开。 滚滚黑水淹没众生，数不尽的亡魂在河流哀嚎，然后来到一片无名之地。 “啊——” 杨玉猛地惊醒，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过。 而床边正坐着一人为自己施针。 诸葛虹收回陨针，又给他把脉。 “没问题，只是梦魇了。” “那就好，省得你们哥俩嫌弃我没照顾好他。” 杨南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杨玉坐起身，发现杨南天、魏离俱在。 “我睡了多久？” “不多，只一个时辰。我们来得早。”诸葛虹将陨针放入灵枢匣内。 又取出两个锦盒，一并推到杨玉跟前。 “除药王珠外，金箍铃和灵枢针匣，我都拿来了。” 杨玉喜滋滋打开锦盒，把药王珠取出把玩。 然后对杨南天道：“杨老，您现在就闭关吧。” 杨南天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魏离嗤笑一声，双手抱胸道：“刚才试了，他不成。” 大宗师，是那么好取巧的吗？ “为何？” 诸葛虹温和道：“药王珠无法承载杨老的内力。同为神农一脉，农神与药王终究不同。我们推测，需一件农家属性的宝贝先承载内力。然后吸收药王法力，再将寄存的农家内力收回。” 魏离笑嘻嘻插嘴：“可惜农家穷，没这等宝贝。” “哼——我们那是朴素！” “是是是，朴素。可惜啊——” “好了！”杨玉、诸葛虹异口同声。 杨南天和魏离闭嘴。一个气呼呼喝茶，一个随意打量窗边麻雀。 诸葛虹又对杨玉道：“伏龙锁那事我知道了，跟我无关。想来是有人在后面搞鬼。无妨，行洪之事解决，自然能抓到这些贼人。眼下，论一论如何行事。” “表哥刚才和杨老商量，可有章程？” “找人。的确不能只让我们一家出头。各大仙门都要送消息——赤龙剑宗的人就在剑园，葛仙派有人在太湖。除这两家外，青岳府、北辰宫都必须出人——玄女阁那里也要通知，四大真人总能出来一位吧？” 杨玉缓缓点头。 就算各派只出一个，至少也有五个真人助阵了。 “我已通知儒门，杨老也通过农家拉人。百家诸子这边算一算，能拉出几个——杨老，你们要是少于十个宗师，别怪我们这些后辈瞧不起你们这些百家传人。” “十个？你当宗师是地里的大白菜吗？” 杨南天气乐了：“你们几个小子天天就知道欺负老夫。有本事，你们自己寻去！儒门那头多的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家伙。你请来这个，另一个就未必来。而且你有多大面子，能从儒门请宗师？你爷爷在，都未必够格。” 杨玉直接问：“您老能请来几位？” “除我农家的，其他几家人都请不动。法家跟我们是对头。兵家不熟，墨家自身难保。名家那几位老头子，顶多过来两个老鬼混一混名，出不了力。” 各家治国理念摆在这，当年打得还少吗？ 如今哪怕有江南危机的大义，可其他家会有人信吗？ 怕不是第一反应是纵横家搞鬼。先调查研究，然后再决定来不来。 等他们人来了，洪水也淹了。 “哦，对了。倒是有一位高手能请来。”杨南天阴阳怪气说，“小子，你可是医家传道人啊。你老师——药王怎么不来帮你？” 怎么是我这个农家老头子在保护你？ 还有，最好把他招来。看看你如何轻贱我们两家的神农经典。 诸葛虹到来，检查杨玉身体后，已推敲出杨玉内力去哪里。 用神农内力化作仙家法力？ 这是把我们农家、医家的面皮往地上踩呢？ 内力怎么了？ 除了不能长生成仙，还有什么坏处吗？ 虽然理智清楚，杨玉选择没错。 想要在明年之前成仙，这是一个绝佳点子。 但心里难受啊。 我们自家把心法当做平日炼体健身的寻常货，可外人何曾嫌弃过？ “对啊，医家！” 杨玉取出药王珠，再度提炼内力。 看到这一幕，杨南天默默转过头去。 靠着桃枝帮衬，新的大日紫气提炼成功。 当紫气注入药王珠的刹那，醇厚而精纯的药王内力源源不断灌入杨玉体内。 在诸葛虹、魏离注视下，杨玉本已空荡荡的身体，重新被大日紫气填满。 呆了一下，随后杨玉一手抓起树枝，一手抓起药王珠，疯狂吸收里面的灵力…… 第三十七章 蟠桃祖根 察觉床榻上的武道气息越来越强，杨南天忍不住走过来，与诸葛虹、魏离一起盯着杨玉。 走火入魔可是武者的大麻烦。杨玉刚刚修行不久，万一因过于冒进而根基不稳，他们三人联手也可帮忙稳固。 气息越发攀升。弹指间，杨玉失去的内力重新复原，甚至更进一步至神意境圆满。 “这小子……” 哪怕杨南天一脸不爽，也不得不承认，医家对杨玉的帮助，在农家之上。 而就在药王珠如此眷顾的情况下，杨玉仍毫不怜惜自己的内力。一边从药王珠拿内力，一边将内力提纯为法力，直至将开阳境所需灵力填满。 已成长为桃枝的蟠桃树，借助神农药王珠的灵力进一步成长。床头已放不下，诸葛虹小心翼翼将三尺高的桃树搬到地上。 “看来，回头需要尽快去长安一趟。” 这树苗再不能放在小盆里，而日后杨玉不好随身携带，必须种在灵脉之上。 叮—— 杨玉识海中的太一符诏突然激活。 桃树夭夭，落英缤纷。 他看到自己坐在树下，头生三朵紫莲。 旋即桃树解体，三颗桃核飞向三朵紫莲。而桃树的根须化作一道清气，缠绕杨玉身体。 那一霎，杨玉看到三朵紫莲变化。 一朵紫莲浮现杨玉昔日吞服蟠桃的景象。 一朵紫莲浮现黑龙埋桃核，挖桃核，然后把桃核交给杨玉。 一朵紫莲浮现被囚禁的丹越真人。 而在三朵紫莲之外，环绕杨玉的紫气也彰显了一道机缘。 那是一块被泥土包裹的老根，紫金光芒于息土中闪耀。 “蟠桃老树的根茎？” 杨玉心神一震，意识跨越千里，看到一座水晶宫。 …… 洞庭湖。 李相骑着流马，站在水晶宫门口与一兽三人对峙。 双方皆有顾忌，不敢在洞庭龙宫大打出手。 背负龟壳的精怪走出来，朗声道： “龙君有谕，请诸位入内。” 李相收起流马，对龟相作礼，径自往里走。 梼杌摇身一变，化作一位阴鸷青年，也往里走去。 他身边的饕餮与两位人族修士默默跟上。 “流马，这应该是诸葛家的东西，”女子默默传音男修，“难道咱们的计划惊动正主？” “无妨，且看看。只要不是诸葛虹亲自来，你我怕什么？” 盗用诸葛虹名义算什么？就算诸葛武侯的名头拿来用，他还敢找自己等人算账不成？ …… 正殿上，身着龙袍的英俊中年人正襟危坐，俯瞰两批来人。 “大哥。”梼杌率先开口。 龙君颔首：“你脱劫而走，虽仍有一些瑕疵。但回头我致信赤龙剑宗，帮你将事情了断。日后，你不可再胡作非为，且在龙宫好生修行。” 梼杌欲言又止。可龙君冷厉目光扫来，他呐呐不言。到底不敢正面反驳兄长，默默低头应是。 饕餮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他身后男女有些急了。 女子忙道：“人族修士陈小玉见过龙君。我们此来，是希望你垂怜龙兽修行不易，相助诸妖化龙。” 听其颐指气使的口吻，龙君暗自皱眉。 旁边的龟相、鲢将纷纷怒瞪。 李相惊闻彼等来意，躬身行礼：“龙君，我受龙女请托，前来请您相救。她如今被金贝妖王镇压于地宫，不得行动。” “金贝？”龙君听罢李相所言，勃然大怒。 “那几头龙兽不好好修行，以求化龙得道。整日折腾有的没的，更欺负我洞庭一脉？” 他气冲冲对梼杌一行呵斥：“尔等行洪之事有几分因由，本君怜你等出身不易、修行坎坷，本不愿多管。可如今，竟敢对洞庭龙女出手？老三，你大侄女被捉，你可知情？” 梼杌连连摇头。 “此事我也是后来得知。饕餮说，金贝去太湖水府安排行洪阵法，请侄女暂时让权。” 饕餮公子赶紧道：“龙君大兄放心，小弟以项上人头担保，咱们侄女断不会有事。” 大兄？咱们？ 龙君眉头微动。 公子见他没有否认，心中一定：此事有谱！ 他笑道：“兄长位尊洞庭，威临江水，乃天下龙兽之典范。我等求您相助，愿尊您为江主。” 江水，指流淌于华夏的长江水脉。 以洞庭之君升格长江之君，摄长江水脉为己用……饕餮想来，洞庭龙君断然拒绝不了这份诱惑。 毕竟洞庭龙君看似尊贵，可终究也只是一路妖王。若人族兴兵来犯，他也难挡几位宗师联手。 梼杌这时开口：“大哥，这些家伙的计划出自混沌。那位——” 龙君拦住他继续往下说，目光看向李相。 “义士来龙宫报信，小王理应答谢。丞相，带他去库房挑选几件宝贝。” 李相这时急了：“龙君，我临行时还有另一位被囚禁的白蛟，也让我问一句。龙君可记得昔日白蛇乎？” 洞庭龙君色变，再度看向梼杌，怒道：“母亲在太湖水府？” 梼杌苦笑：“大兄担心我对母亲不利？” 的确，除老二那个混账外，老三对母亲一向敬重。昔年于人间作恶，也是不知听哪里的邪术道士说法。说以三千童男童女心肝，可帮助母亲化龙。 而且，若母亲一并被软禁，反而倒安心了。 龙君起身踱步思量：母亲被老二伤心，多年来避我而行。我虽多番寻觅，却始终无果。如今既在我儿处，正好让她尽孝。 他浑然不担心龙兽妖王伤害自己母亲和女儿。且不论自己三兄弟在，单论母亲本就与诸位龙兽妖王有旧。作为化蛟之术的创造者，母亲称作龙母都当之无愧。 饕餮见龙君沉吟，再接再厉：“我等不敢奢求兄长率万妖相助。只求兄长开放洞庭水脉，许我等在镇江行洪。” 龙君重新坐定。 “彼等在镇江行事，我亦有耳闻。水族亦是神洲一脉，虽气运不及人族，却也享有部分人道气运。尔等行事虽然悖逆苍生，却也带着三分天命。” 饕餮一行更喜，李相站不住了，急切道： “龙君。” 虽然他对杨玉之言不抱太大期望，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龙君是否记得‘白龙屏风’故事……” 龙君霍然起身，死死盯着李相。 拂袖一甩，水幕将梼杌等人团团包裹，沉声问：“白龙屏风，你见到太湖水府的那俩屏风？你想说什么？” 李相被龙威震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连后退三步。 可想到两岸百万生灵，浩然正气在体内流转，又再度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 “有人托我带话，昔有孩童善心救鱼，善童子之言可信否？” 龙君神情变化，惊疑不定。 李相再度上前，躬身拜服：“江南苍生安危，尽在龙君一念，请三思！”
龙君长舒一口气，再度坐下来，淡淡问：“我见你以流马而来，可是诸葛家使者？” “在下与诸葛家后人是旧相识。” “诸葛虹？” 李相惊讶于龙君对人间事情的了解，默默点头。 “昔年董贼窃国，你怎么看？哦——春雪剑啊。这么说，你是儒门弟子，还是那几个小老头的传人？” 李相再度震惊。 “哈哈……”龙君畅快大笑，抚掌大笑。 “那小子说话藏着掖着——我原道他不敢暴露行藏，行事鬼祟。不想，宝玉还真被他藏起来了！” 龙君心情愉快，对李相道：“此中变故我俱知矣。你持我书信回去太湖，呵斥金贝。若他退出太湖水府便罢，若不肯退还，释放我母、我女。日后洞庭水军踏破其妖巢，残毁其妖身。” 饕餮等见龙君与李相交谈愉快，心中暗道不妙。 “准备，我们撤退！” 饕餮将折扇一扫，此物竟也是一件人族制作的法器。狂风骤然吹散水幕屏障，招呼其他人撤退。 “哼——” 煌煌龙威爆发，一条金龙蓦然从宝座飞下。 一抓一个，梼杌和饕餮瞬间打回原形。 两个想要离开的人族修士也被一尾巴扫撞向白玉柱，当场昏迷。 “这点子能耐，也敢在背后行鬼祟事？” 龙君命水兵把这对男女以锁链束缚，又把饕餮扔给鲢将看押。 “把他们都关起来，再把老三送入客房——龟相，你亲自盯着他，别让他乱来。” 随后，他招呼李相，笑眯眯道。 “你且归去。待行洪之日，本王自会降临。” 李相见龙君神威，默默拜谢。 …… 杨玉借太一符诏观测天机玄妙。 正巧看到龙君发威，但他的目光更多放在那个女修身上。 一枚桃符流转仙气，紫金光芒烁烁。 “长安城的仙木蟠桃老根已经被人取走。丹越子被捉，便是因为这颗桃树！” 杨玉立时明白太一符诏昭示的天机。 这是对自己示警呢！ 有人也在收集桃树，是自己的阻道大敌！ 杨玉悠悠睁目，看向一边的诸葛虹，将心中的某些疑惑压下。 他招呼魏离取来纸张，以药王珠为印章，在纸张上面盖下一个又一个“药王法印”。 魏离眼睛一亮：“妙极。杨老以农家身份请不来高手，不代表医家不行。” 医家没有治国施政的理念，一心悬壶济世。在百家道统中人缘极佳。而且医家和葛仙派等仙门联系紧密。农家的面子，其他人可能不给。但医家…… 你以后还想请名医看病吗？ 似乎觉得这一点也不稳妥，杨玉对诸葛虹道：“表哥来润笔吧。替我以‘医家传道人’的身份，向百家各脉发帖，邀请天下宗师来江南除妖。此外，再于信上写一句‘凡持有‘除妖帖’者，可寻名医问诊治病一次。’” 医术传承多为家传或师承两类。当今天下名医追究脉络、师门，皆有迹可循。哪个没受过历代传道人保护和指点？甚至当今好些名医，就是华佗、张仲景那些名医的徒子徒孙。。 对于掌握“医道传承”的传承人发话，让他们帮忙看病一次，彼等自不会拒绝。 魏离不怀好意看向杨南天，正想打趣两句，却被杨玉抢先。 “小离，你过来这里，可是陶娘娘那边有消息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可别真把老爷子气出一个好歹。回头还要我这个半桶水的医家弟子去治。 魏离回头应答：“因为水妖这档子事。计划有了一些变化，两位娘娘打算今夜与南宫延世交易。当然——事前我已经给董老四妻儿喂下‘绝魂丹’。” 杨南天皱了皱眉，可看这仨年轻人一个个面色平静，不觉暗暗叹气。 董老四不当人，这份孽债终究报应到自家妻儿身上啊。 杨玉看向诸葛虹。 诸葛虹颔首：“你要去，随你。不过这几把剑，你挑一把。” 他将天魁、天罡、天闲、天雄、天英、天微、天寿、天剑、天平、天损、天巧等十把银剑摆在桌上。 杨玉皱眉：“你怎么把天罡剑铠拿出来了？” 还都是已经完成，有名剑之利，灵甲之守的完成品。 杨南天插嘴道：“虹哥儿做的不错。龙兽躯体坚固，一般剑器难以破开。唯有名剑才可力敌。何况你修行武艺，总要拿一把名剑防身。总不能天天指望鱼肠剑吧？” 鱼肠剑太惹眼了。 当年太宗喜爱剑器，收拢名剑神兵为己用。 纯钧、鱼肠、巨阙、太阿、龙渊俱在剑库内。 后来趁神都大乱，太后董瑶连同赤霄剑一并收走，统统送到诸葛虹手里。如杨玉当众彰显鱼肠剑，可能会被官府察觉，被伪董追杀。 杨玉沉默了下，然后看向桌上诸剑。 他指着“天巧剑”道：“就这把了。小离，你从天魁、天罡里面挑一把。” 魏离：“我？” 杨南天：“怎么是这小子？你和虹哥儿拿天罡、天魁不更合适？” 杨玉无语：“俱是北辰拱卫之星，哪有那么多讲究？” “没那些讲究，这两剑也是天罡诸剑的领袖，岂能随意让旁人执掌？日后，你二人如何统领众人？” “我就算了，”诸葛虹取出天机剑，“我用这把。” 也行吧。天罡群星第三位，还可以。 杨南天随后看向杨玉。 杨玉盯着面前的天魁、天罡二剑，最终拿起天罡剑，对诸葛虹道：“回头还是把天魁剑送回去吧。见剑思人，对我道心有碍。” 见自己的试探被杨玉看破，诸葛虹也不多言。他收起天魁剑后，魏离默默拿起天雄剑。 “便如此吧。今夜行动，我和杨老、小离一起。表哥应该另有要事，且去忙吧。” 还有什么事，比找赵家子重要？ 杨南天、魏离一脸困惑？ 诸葛虹看了看杨玉，没有多说什么。 几人再度商量一番后，诸葛虹先一步离开。杨、魏二人也出门去准备，只留下杨玉一人坐在屋内歇息。 望着窗外的大雨，杨玉陷入沉思。 水妖行洪这件事，恐怕不只是一群龙兽化龙那么简单。表哥在这背后…… 他不是送伏龙锁的人，但这件事他必然早一步得知消息，早早就顺势安排了一些东西。 不过—— 打开腰间锦囊，一块玉宝落在掌心。 方圆四寸，钮交五龙，缕缕紫气环绕帝玉。 “玉玺为国宝，秉承人道气运。如今又已开幽冥道，或许曾经办不到的事，也可以考虑了。” 敕封天下鬼神。 这次水妖行洪之事，让杨玉看到机会。 如果能册封诸神，或许……或许能给妖道一个诏安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 西湖易人 杭州西湖。 夜色下，三只剑台映月生辉。 “阿嚏——”杨玉坐在孤岛上，裹着被褥，眺望岸边的魏离以及杨南天。 他满脸郁闷。 谁能想到，就在自己等人动身来杭州后，自己竟然得病了？ 明明自己都快成仙了，竟然还能着凉？ 太不天道了！ 他对面坐着一位羽士，摇扇笑道：“来来，庄主喝杯茶，暖暖身子。” 既然到了杭州，杨玉自然要把藏玉山庄的这位隐世客卿给拉上。 陆羽，茶道高手。仙武齐入化境，即将成仙飞天。 杨玉拿起玉盏，茶香扑面而来。 他眉毛一挑：“新培的？” “这是今年刚找到的钱唐茶。” 钱唐，杭州旧称。太祖定鼎河山，更“钱唐”为“杭州”。 杨玉稍尝后，微微颔首。 口感类似前世绿茶，因“道法显圣”之故，茶叶带着一丝丝灵力，对修士都有裨益，可以卖出好价钱。 而对杨玉，这杯略含灵力的茶汤刚好用来驱寒。 玉盏放下，他再度看向岸边，眼中难掩忧色。 “庄主大可放心，小杨他们在，不会出问题。” 陆羽百岁过半，是人间行走的老前辈。杨南天是他的忘年交。杨南天与他，类比魏离对杨南天。 “我不担心他们，只是对那个赵家子……先生见过太祖爷，与秦王亦是旧识。不知能否辨认？” “辨认老赵家？最直接的办法不就验血？赵家先祖当年得授帝江真血，遗传隐疾疯病，一查便知。” “那玩意不是人人都有。一代人能有一二人觉醒，就算难得。” 兽血疯病，是赵家武道天赋超强的后遗症，可用秘术检测。 但如杨玉所言，疯病携带的赵氏族人太罕见。太祖三个儿子，唯秦王传承疯病。临川王一系诸子，唯有当今的小临川王秉承疯血。 据杨玉与孙思邈请教，药王推测“帝江血”对赵家人血脉进行某种改变。代代传承下，赵家人血脉组合趋于稳定，能普遍提高赵家人的武学素质。可有一些族人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血脉组合极不稳定。这份不稳定带来更强大的武道天赋，同时也会让人疯癫发狂。 药王很早时，便受太祖请托，研究出一种检测血脉的方法。太祖以下两代人，目前已知的三位疯血传承者，都是药王秘术检测出的。 “或许，他能查出来呢？庄主莫要作杞人之忧，安心随我喝茶吧。” 陆羽再度端起玉盏，尽显高士风范。 杨玉压下心中焦躁。也拿杯品茗。 …… 湖上，小船随波逐流。 陶清茹烘炉煮茶，与孙芸玲一起等待。 舱内关着一对母女，船头船尾各有一位武者看守。 那妇人盯着二妃，心下忐忑不安，只得默默抱紧女儿。 但愿……但愿父亲此行能成功吧。 …… 小炉拂烟，茶香习习。 啪嗒—— 陶清茹不小心将一块木炭夹落。 孙芸玲慢悠悠睁目：“奕君，你的心乱了。” “今夜至关重要，难免有些患得患失。”陶清茹将镊子放下，看向银光闪烁的湖面。 “姐姐，再讲讲当年你和陛下泛洲除妖的事吧。” 孙芸玲点头，看着西湖，缓缓讲述自己曾经随太宗下江南游历的往事。 “早年，此处仍为钱唐湖时，有鱼妖在水中作乱。那天，我吃了酒，缠着陛下出来游湖。岂料舟至湖心，鱼妖跳上船头，欲将我掳去……陛下愤然起身，与妖斗剑。二者从湖心打到岸边，又从岸边打至水底。最后陛下以三剑镇压黑鱼。此后，钱唐湖渐有‘西湖’之称。” 回想当年吃酒起舞，自己非要自比“西子”，却被太宗嬉笑效颦的往事，孙芸玲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听着她的倾诉，陶清茹也想到自己和太宗在苏州相识的往事。 作为太宗的宫妃，二女对太宗是有情的。 也因此，她们不甘太宗死后无人承嗣香火，冥灵不安。才甘冒奇险，想要为赵氏再续天命。 “后面的事，我已安排好。若那个孩子的确是赵家子，姐姐带回去好生照顾。有朝一日，我们定可恢复赵氏江山。”
孙芸玲默默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一定。” 压下心绪，二人又等了一会儿，另一艘船舟缓缓飘来。 看来船上那个身着甲胄的老头，二女脸色同时冷下。 南宫延世！ 狗贼！陶清茹低声骂了一句，率先起身来到船头。 随后一位武者侍从将船舱中的妇人拉出。 看到妇人，南宫延世神情激动，忙吩咐亲卫：“快些过去！” 哗啦——哗啦—— 二船对接，南宫延世快步走来。 “修仪娘娘。” 他对陶清茹行礼，突然看到船内静坐的孙芸玲，又马上道：“拜见昭仪娘娘。” 孙芸玲起身，牵着一个女童的手来到船头。 “南宫将军，人可带来？” 南宫延世对亲卫示意，从舱中抱出一个酣睡的孩童。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然后吩咐亲卫将孩童交给二女。 陶清茹亲手接过，趁着船上灯火观察男孩的脸。 ——好吧，夜太黑，看不清楚。但和太宗、秦王比……没多少相似的地儿。模样有点普通。 “你确定，这孩子便是秦王的孙儿？” 南宫延世默默点头。 “玉佩早已给娘娘，相信娘娘也确认了？那块玉佩便是秦王殿下当年赠与侧妃的信物。” “那这孩子的父亲，眼下何在？” 犹豫下，南宫延世道：“已病逝。” 就在这时，孙芸玲似有所感，往水下看了一眼，暗暗运气戒备。 陶清茹与南宫延世将双方的人换回，连接两船的锁链随之解开。 双方气氛缓和。 陶清茹不信任南宫延世这个叛徒。 南宫延世也担心两位娘娘对他报复。 直到将人接回船上，南宫延世才松了口气。 “快，开船！” 亲卫立刻以内力驱使舟船远行。 陶清茹这边也如此，两位武士侍从以内力催动船舟疾行。 就在双方即将分道扬镳时，突然水下窜出一道身影，直扑向陶清茹怀中男孩。 “哼——魍魉小丑。”孙芸玲屈指一弹，凛然剑气对那身影刺去。 黑影在空中转身，急匆匆闪躲孙芸玲攻击。 见其身手笨拙，内力浅薄，孙芸玲暗自狐疑：这样的人，竟是南宫延世派来的杀手？难道是死士？ “奕君，小心有毒。” 陶清茹听罢，立刻护着男孩向水面撤去。 为什么选择湖上交易？ 因为对先天武者而言，湖上最好跑路。 水遁符一贴，然后钻入水里一闭气。黑灯瞎火，谁也不知你往哪个方向跑。 陶清茹将一道避水符贴在男孩身上，又将水遁符扣在掌心，默默注视孙芸玲那边的情况。 黑影在孙芸玲手下没走三两招就被拿下。 “女的？”不等孙芸玲查看此人容貌，远处南宫延世迅速扑过来救人。 “老狗果然不可信！” 将女子甩给后面两个武者，孙芸玲挥掌御使先天剑气。 璀璨日光骤然亮起，与南宫延世的双手狠狠对轰。 砰砰—— 水浪在二人身边炸开，船头与船身直接炸裂。 那俩武者擒下女子，扶着船身部分再度催动内力。船身摇摇晃晃，在二人驱使下向岸边狂奔。 孙芸玲站在船头，脚下如有一股吸力，在水面卷动漩涡，气机与南宫延世遥遥牵制。 “老狗，既然你要领教。本宫今日便给你一个教训！” “娘娘不要误会，我无意撕毁交易。只是那人——” 南宫延世心下焦急，眼见那俩武者侍从即将离开。索性再度鼓动真气，想要将孙芸玲逼退。 哗啦—— 水浪卷动，两条水龙蹿向南宫延世，再度把他拦下。 “老贼，你的内力退步这么多吗？” 二人一上手，孙芸玲便明白二人的差距。 五十招，自己五十招就能杀他！ 第三十九章 穷奇来袭 嗖嗖—— 眼见将军被阻，南宫延世的亲卫纷纷掏出弓弩射箭，以求牵制。 孙芸玲云袖翻转，先天剑气环绕周边形成水屏，把诸多箭矢一一挡下。只是在他们牵制下，孙芸玲一时间也不好将南宫延世擒拿。 二人凌波交手，数十招后南宫延世往水下一沉，主动切断孙芸玲的气机感应。 “老鬼！你就不怕这二人出事吗？” 明白南宫延世想要过去救人，孙芸玲索性奔向亲卫们所在的船，再度去抓董老四妾室。 腾临船头，气罡把众亲卫扫落湖中。她掀开船帘，突然一愣。 里面空无一人，那贱妇已携女潜水逃了！ 看着旁边散落的几张水遁符，孙芸玲冷笑。 “跑？我敢在西湖交易，就不怕你们跑！” 一跺脚，直接震碎脚下船舟。 澎湃内力在湖中暴起，湖面瞬间绵延寒冰。几个落水亲卫瞬间冰封，即将逃到岸边的母女俩也被寒冰禁锢。 即将追上船身的南宫延世不得不从水中现身，站在船身五丈之地。 他不敢触及冰面，默默以双足立在水面，融化周围的坚冰。 这位娘娘的内力比自己精纯多了。想来再过不久，便可踏足武道宗师境。 “老贼，你打算救哪边？” 孙芸玲站在冰面上，含笑询问。 “娘娘何必苦苦相逼？这丫头冒犯两位，我自会带回去教训。若两位娘娘不放心，我回头便挂印归隐，再不出世，如何？” “走？怎么，你还想带亲眷安度晚年不成？” 蓦然间，一道银光亮起。 剑光冰寒而凛冽，骤然穿胸而过。 “爹！” 船身，被抓的黑衣女子惊呼出声。 两个关押她的侍卫同时愣了。 爹？ 南宫延世的女儿？ 南宫延世捂着胸口剑伤，一边用内力疗伤，一边质问。 “阁下何人？” 少年头戴面具，手持银剑，一身神意气机隐匿，完全辨认不出来历。 “取你狗命的人！” 剑走蛇形，身法灵动。当靠近南宫延世后，银剑骤然变招，一套“披风刀法”迎面砍下。 南宫延世慌忙以内力抵御，可没过两三招，刀法又化作儒门武学“春秋笔法”。剑气灵动变幻，让人摸不着头脑。 随后又有枪、棍、刺、斧等诸多武林路数。纵然内力高出一个等次，可伤势拖延下，南宫延世也被魏离缠得越发艰难，眼看就要落败。 …… 孙芸玲站在冰上，既没有去追那对母女，也没上前夹击南宫延世。 她呆呆看着少年手中的银剑。 银辉星纹，上铭“天雄”两个篆字。 “灵星剑？这不是……” 太宗下令打造的一百零八口天罡地煞灵星剑，为何会在这里？ 那么动手的人—— 小诸葛那边的人？ “娘娘，帮忙先把这些人擒拿再说。”杨南天的声音在孙芸玲耳畔响起。 她心有所动，走进岸边把董老四的妾室与女儿擒下。 而这时，南宫延世那边又有惊变。 南宫延世被少年游走拖延，伤势逐渐支撑不住。眼见要被少年捉住，忽有一头异兽杀入战场，将一尾灵鲤扔给南宫延世：“吃了，能疗伤。” 随后，异兽一爪子把少年逼退。 少年盯着这头怪物，其形如牛，其貌似虎，浑身尖刺且背生羽翼。 魏离语气冰冷：“穷奇？” 这就是太湖那头吗？ 穷奇？ 南宫延世面色微变，看着手中挣扎的灵鱼，快速撕咬鱼肉鱼鳞。当血水和鱼肉入口，他感觉自己胸口的剑伤在快速愈合。 只是…… 一头穷奇来救自己？ 这未免…… 压下心中羞耻，南宫延世再去扑过去救人…… 先把女儿救出来再说。 …… 湖心岛上，杨玉、陆羽起身眺望。
“先生，有劳了。” 陆羽面色凝重，双手缓缓抬起。 一层水雾在西湖升腾，将湖面战斗的众人统统笼罩。 随后，他与杨玉同时腾空，以轻功降临战场。 “你们来做什么？” 杨南天黑着脸，呵斥二人。 陆羽面露微笑，站在杨玉身边：“庄主命令，岂能不尊？” 杨玉带上青铜兽面，一手紫罗天罡轰向南宫延世，把穷奇留给魏离与杨南天。 杨南天明白他心思，无奈之下飞身迎向穷奇：“哎——老头子真不会打架啊。” 农家修外功。他们的武技都是平日锄地琢磨出来的。 银剑一闪，宛如铁耙在手。 “犁河山。” 噔—— 冰面震碎，穷奇看着自己尾巴上的伤口，当即大怒。 “除莽草。” 剑光凶横霸道，携一往无前的气势扫向穷奇。 除莽草，本是用来锄掉农田间的杂草。杂草不用怜惜，自然果断狠绝，势要斩草除根。 轰轰—— 百丈剑罡划破冰面，看得在场众人心惊胆寒。 穷奇到底还没恢复妖王法力，眼见一位宗师全力出手，吓得连忙退后。 “农……农家人？” “错了，老夫只是一个打抱不平的过路人。” 杨南天再度近身，一手以银剑施展“犁河山”，一手弹指运气，施展“打麻雀”弹指功。 穷奇应对他的剑气、指力，不及防背后魏离悄悄过来，反手一记浑天掌轰入穷奇体内。 “唔——”魏离被妖躯防御震得手臂发麻，穷奇也在这一击中震伤五脏，连吐鲜血。 “小子，你找死！” 穷奇勃然大怒，扭身咬向魏离。 “妖孽受死！” 这时，又有高人到了。 黄衣少年驱使剑诀，在天空演化千重金色剑气。 霎时漫天剑雨轰向穷奇。 “赤龙剑宗的那个少年？”杨玉暗暗思忖，手中紫气纵横，数十柄罡气神兵变化凝结，在南宫延世身上砍出一道道伤口。 眼见那些神兵施展“大日伏魔剑”，南宫延世面色悚然。 “你是何人？为何会这套剑诀？” “你猜？” 杨玉抓住对方破绽，在南宫延世闪避罡兵，一侧空门大开时。杨玉手掌裹着紫气迅速抓去。 医家武技绝学，月级一阶，易筋锻骨手。 咔嚓！ 南宫延世脸色一白，他感到自己的肋骨生生被杨玉捏碎。同时那股大日紫气轰入体内，生生把自己的奇经八脉扭曲，截断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行。 “啊——” 南宫延世内力全失，浑身流汗，蜷缩在冰面上不断抽搐。 后天武者修十二正经，先天武者炼奇经八脉。早年孙思邈为杨玉解毒治病时，对他仔细讲解人体经脉。并传授医家的两门绝技“灵枢金针法”以及“易筋锻骨手”。 前者明晰穴位，以内力刺激穴位而疗伤治病。 后者帮伤者续接经脉、骨骼。 但这两门治病救人的绝学，同样也是杀人绝技。 能以穴位救人，便可用穴位杀人。 能为人续经脉，接骨骼。便可切断筋脉，粉碎骨骼。 “还不错，看来我的技术还成。” 杨玉不放心，又上前继续施展“易筋锻骨手”，将他的奇经八脉统统截断，将全身上下骨头一一卸掉。 南宫延世眼睁睁看着杨玉行动，他嘴巴颤抖，却因下巴被卸掉，而无法言喻，只有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杨玉。 “看我作甚？放心，不杀你。回头寻一个大缸，摆在茅厕边上，慢慢养着你。” 陆羽过来，听到杨玉这句话，当即不悦，严肃道：“庄主，注意身份！这等污秽下作之言，不可乱说。” 他看向南宫延世，缓缓道：“装缸里，埋地下，吃天露，受雀啄……如此即可，岂能以厕粪之言侮毁？不当人子，不当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