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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1n5小说网 > > 无终之旅 > 22-伤痕
    「咚!咚!咚!」

    敲在铁门上的闷响传遍了整个楼梯间,回音落下后屋内无人回应,门口的两人也不心急,只是耐心的盯着门口的等着。

    过了几分鐘,里侧的内门被缓缓拉开,那人低着头,从侧脸垂下的发丝遮住了面容与表情,垂垮的肩膀毫无精神,即使衣裳宽松,依然能看出布料下纤瘦的体态。

    「沐言你吃饭了吗?」提着保温锅的女人先开了口,话中是满满的担忧,「我们带了鸡汤,你拿去喝一点好不好?」

    她叫刘燕玲,是蓝湘璇的母亲。

    门内的人毫无反应,刘燕玲看了眼身侧的男人,对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也跟着劝了一句,「再这样下去身体会被你搞坏的。」

    他是蓝湘璇的父亲,蓝志昌。

    面对两人忧心的劝说,门内的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的站着。

    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们了解鐘沐言的脾气,要是她不愿意谁也劝不动,索性就不再提这件事。

    「我们听认识的人説,你离开原本专管师的工作了是吗?」蓝志昌也不拐弯抹角,问了此行的目的。

    见鐘沐言缓缓的点了头,他有些焦急的靠近了铁门,皱着眉问道:「你没工作,那要怎么过生活?」

    「我有工作。」

    这是鐘沐言今天说的第一句话,简短且阴沉的声音细小而无力,若不注意听可能就会因此错过。

    「你是説货港大夜班?你还在那上班?」刘燕玲不可置信的提高了音调。

    上次来问过才知道,鐘沐言晚上失眠,居然跑去货柜港口的仓库做大夜的仓管,虽然时薪比较高,可对一个女生来说那样的工作环境太复杂,暂且不提熬夜伤身这点,无论深夜或港口的工作都有一定的危险性。

    沉默就是肯定的回应,看到鐘沐言如此不会想,刘燕玲忍不住唸了几句,「以你的能力,有必要做这样的工作吗?你还这么年轻,更应该好好替未来打算阿。」

    「你如果想休息一段时间,我们也是可以帮忙的。」蓝志昌表现得诚恳,放轻了语气说道:「只要离开这里,就不用继续负担房租,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

    「她还欠我们很多钱呢!怎么你们还要继续给她?」

    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楼梯下一位长者撑着扶手爬了上来,她是蓝湘璇的奶奶。

    「她剋死自己的父母,又害死我最爱的孙女,根本就是个扫把星。」奶奶边爬边喘着气,嘴上还是不断的咒骂,「而且拿了根本不属于她的钱,居然还敢独吞!就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

    「妈!不是要你待在车上别下来吗?」刘燕玲赶紧过去扶住老人家,并想拉着她离开,「我们讲得差不多了,你先回车上好不好?」

    奶奶甩着手想挣开,依然不依不饶,「我没上来还不知道,你们要给这个灾星送钱,她不只欠钱,还欠了条人命,这辈子做牛做马都环不完!」

    「好了啦妈!不要说了!」奶奶骂得越来越难听,刘燕玲有些强硬的把她往楼下带,「这里还住其他人呢。」

    「那就他们出来看看阿!什么样的孩子会…」

    随着声音的远去,楼梯间又恢復了原先的寂静。

    被刚刚一打断,蓝志昌正想着怎么接续刚才的谈话,鐘沐言却先开口了:「钱我不会给。」

    说的这笔钱,是蓝湘璇意外死亡的保险理赔金,起初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直到保险公司找上门谈及受益人时,才发现上面填的是鐘沐言的名子。

    当初收到这笔款项时,鐘沐言也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她将自己这些年工作的积蓄全部转给了蓝湘璇的父母,当然连蓝湘璇让自己管的存款帐户也完全没动,虽然还是不及理赔的金额,可她有的也就这些了。

    理赔金是湘璇留给自己的,是用她的命换来的,鐘沐言不可能给出去。

    「我们不是来跟你要钱的。」蓝志昌叹了口气,经过这么多年,这孩子对人还是么的不信任。

    「沐言,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这间房子里。」他朝铁门近了一步,却依然看不清昏暗房内的样貌,「这里不属于你,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

    「我是她的父亲,她不在了,难道我不难过吗?可人都走了,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的不是吗?」

    这话蓝志昌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已经两年了,就算再不捨,也该往下走了。

    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听不听得进去,蓝志昌又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门后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

    不知这声道歉,是向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表达遗憾,还是因为无法满足对方期许的愧疚。

    蓝志昌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那消瘦的身影,无神而憔悴的样子让人止不住的心疼,可却又倔强的不愿接受任何帮助。

    最后,他也只回了一句:「沐言,没有人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的。」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公车站,劳动工作的人们开始零零散散的朝着这里集中,熙攘的人声与亮起的天色吵醒了那一夜难熬的人。

    昨天回到车站时,已经没有往南行驶的长途车班,而鐘沐言哪也不想去,就在候车区静静的候着,直到所有工作人员都离开,她就抱着背包靠在车站的最角落,艰困的撑了一晚。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在她决心拋下一切后,这些人事就如上辈子般遥远,可如今回想起来,画面却依旧清晰。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关係在不同阶段结束之后她从未留恋,已成为过去的人不该让她感到困扰。

    他们夫妻是如此,申羽澜亦是。

    身上伤口麻麻的刺痛着,如同昨夜止不住的想起那因受伤而哀痛的笑容,似倒刺般深深嵌入心口,不动,连呼吸也撕扯着伤口,可如何拔除这份歉疚,她毫无头绪。

    抬手看了眼时间,现在刚过六点,前往下个目的车班在九点半出发,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靠向椅背。

    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只要再等三个小时,到时候这些难受就会结束。

    那时,一切就能回归正轨。

    江钧佑在饭店门口等着,当看见回来的只有申羽澜一人时,他知道自己成功了,虽然没有想到她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生出这样的感情,但至少现在问题都已经解决。

    当然,申羽澜哭得很伤心,

    申羽澜的情绪表现向来跟性格一样直率,难过就哭,开心就笑,真诚又可爱,因此今日的打击究竟会让她多崩溃,江钧佑是有心理准备的。

    相识多年,他自认知道对方难过是什么样子,可当申羽澜独自在阳台坐了一夜,滴水未沾默默的掉泪,他才终于意识到,这次的情况可能跟过去有些不同。

    「吃点东西吧。」

    江钧佑拉开落地窗,将食物的托盘放上了玻璃桌,看见申羽澜颓坐在椅子上,修长的腿交叠着,支在桌上的手撑着下巴,无神的双眼在听到声音时才有了顏色。

    「钧佑。」申羽澜直起身,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有些事,我想问你。」

    江钧佑轻手拉开椅子在对侧坐下,见申羽澜收起手在腿上紧扣,过了一会,才问细声道:「我的爸妈…他们还好吗?」

    「他们对你的离开难以接受,尤其是你父亲,在得知噩耗之后又开始酗酒了。」江钧佑回想着,将餐盘中的玻璃杯递了过去,「你妈哭得非常伤心,也几乎不太愿意出门,对他们来说这是很致命的打击。」

    申羽澜没有接下杯子,只是回头看向逐渐升起的朝日,抹了一把眼角。

    爸妈一直非常疼爱她,生活上都给她最好的,吃的用的都非常用心,而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们就会出钱又出力,全力给予支持,就算现在已经成年,也还是像个孩子般宠着她。

    可自己却没回馈过他们什么,只是任性的享受那些关爱,如今就这样无情的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即使会有这样的结果并非自己的错,她依旧深深的感到惭愧。

    「因为你父母的状况实在很遭,那些后事都是你哥处理的,他在得知消息后就火速从国外跑回来了。」江钧佑补充道:「告别式办得很盛大,几乎邀请了所有你认识的人,爸妈的亲戚朋友、从小到大的同学、社群软体上的朋友,甚至你交往的过那些前任都发了讣闻,不过也不是每个都有来就是了。」

    他靠向椅背,也望着同样的天空,感叹道:「我也参加过不少丧礼,却没见过这么多人哭成一团的,看得出大家是真很喜欢你。」

    申羽澜不自觉的垂下头,哑声说道:「我也很想念他们。」

    在智利的日子虽然辛苦,却都是非常新奇又难忘的回忆,她本想着回去后能和大家分享这些有趣的故事,可这样简单的愿望,如今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妄想。

    「真的回不去了吗?」

    就这样放弃了拥有一辈子的生活何其容易,更遑论对关係极度依赖的申羽澜,简直就是要了她半条命。

    「阿羽,你知道法律上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吗?」为了让她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江钧佑严肃的解释道:「在世人眼中,你已经不存在了,要是强硬的违反公司的规定,他们是可以对你做任何事的,像是让你真的死去。」

    説着他又将餐盘推了过去,「不要冒这种险好吗?我们还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的。」

    「钧佑,能再让我一个人想想吗?」申羽澜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没有与身旁的人对视。

    此时再多的游说也没意义,只能等对方自己想通了,江钧佑知趣的起身,推开落地窗时叮嘱了一句:「记得吃点东西。」

    今日似乎过得特别漫长,江钧佑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两次,回来时申羽澜都在原来的位置没有移动,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终于回到了屋内。

    「钧佑,我想请你帮忙。」她走向坐在沙发的江钧佑时,脸上已经没了稍早的颓丧,双眸似是有了方向般明亮,「能告诉我沐言在哪吗?」

    「鐘沐言?你想去找她?」江钧佑皱起了眉头。

    申羽澜没有迟疑,坚定的点头,「对,我要去找她。」

    「你是没搞清楚状况吗?她这趟旅行结束后就会死了。」江钧佑激动的站了起来,朝申羽澜近了一步,「你现在该思考的是自己的未来,而不是替一个要死的人担心。」

    看着眼前的人异常的焦躁,申羽澜缓了口气,轻声说道:「钧佑,你还记得我大学的时候做过辅导室志工吧?」

    对方没有回答,因此她自顾自的说道:「那时候我们上了很多的课,学了很多陪伴跟谈话的技巧,在这之中,有个老师的话一直让我印象很深刻。」

    「她说有很多想自杀的人,会无意识的向外发出求的救讯号,只要有人能够发现或看见,就能给他们更多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觉察这样的讯号其实并不容易,尤其他们对世界已经感到厌弃,总会像刺蝟一般伤害所有想接近的人,所以获取信任才是助人最重要的一步。」

    「沐言确实狠狠推开我了,可那是因为怕我会受伤。」看着手腕上的方巾,申羽澜眼底满满的都是不捨,「现在我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了,不管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我都应该要陪着她走完剩下的路。」

    鐘沐言有不擅长表达,申羽澜再清楚不过,像她这样的人寧愿直接用行动证明,也不愿多说一句。

    就像当时碰见歹徒,她就是选择护着自己的,而先前听起来莫名奇妙的提问,就是隐约的暗示,要是此生都不能相见,那确实与死亡无异,而对方在情境中的缺席,亦是让她做好面对分离的准备。

    冷静下来后,她终是想明白现实的情况可能难以扭转,可她的适应力向来惊人,一如当初在荒漠中醒来,她照样能从过程中寻到自己的出路。

    而现在,正如她给鐘沐言的回答,她会努力让自己撑下去。

    「我不懂为什么你还要回去找她。」江钧佑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不耐,「就算你喜欢她又如何?你什么也做不了,最后也只能看着她死去,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就因为喜欢她。」申羽澜勾起嘴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所以才不能让她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这让江钧佑彻底无语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申羽澜居然会喜欢上与她同行的旅伴,并且在这已经自身难保的状态下,选择去追寻一个没有结果的感情。

    见对方陷入沉默,申羽澜软着声再次请求道:「就帮我这个忙吧,我只想知道她人在哪里。」

    江钧佑偏头哼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

    帮她们团聚是不可能的,他好不容易才让两人分开,怎么样也都要把申羽澜绑在自己身边。

    「钧佑,选择对人多一点的信任,不代表我很愚蠢。」申羽澜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平静:「在这么大的城市能碰面不可能是巧合,就算有这种巧遇,也不会是在我们遇难的时候。」

    「阿羽,不是我把你送来这里的!」听出了话中的猜疑,江钧佑急着替自己辩解道:「我真的是在知道状况之后才来找你的,你要相信我!」

    申羽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我只希望你可以帮我找到她。」

    江钧佑的话能够信几分,申羽澜没有底,如今事已成定局,执着于过去对未来没有太大的帮助,她目光向来都是看着前方的,无论是否看得清,走一步是一步。

    而鐘沐言就是她的下一步,至于之后的事,留给以后的自己吧。

    本来江钧佑也不认为这拙劣的戏码能够瞒天过海,赌得不过是一时情绪紧张的危桥效应罢了,加上申羽澜在这种情境下本就别无选择,她对人极度的依赖,最终还是只能回来依靠自己。

    「结束之后,你会回来的对吗?」他又向前了一步,试图握住对方的手。

    可申羽澜却退了一步,将手背在了身后。

    「你认为很了解我,所以才这样设计我吗?」虽是质问的话语,申羽澜的口气却很平静,「你知道我对困境应对能力很差,知道我对关係有多依赖,知道我从不责怪伤害我的人,所以就想用这种方式绑住我吗?」

    这是江钧佑第一次见到申羽澜这样淡漠的神情,听见她用带着凉意的声音说道:「那你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我,因为我对人的信任,只会有一次而已。」

    她可以原谅别人伤害自己,但绝对不会重蹈覆辙,这是她的底线。

    待房内回归沉默,江钧佑冷冷的笑了一声,他怎么想得到,在他与鐘沐言之间,申羽澜硬是选了条死路,自己陪伴在她身侧多年,竟赢不过一个死人,还有比这更可笑的感情吗?

    「好,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江钧佑坐回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见对方愿意松口,申羽澜赶紧问道,「什么事?」

    江钧佑悠间的转着手上的腕錶,漫不经心拋出他的条件:「跟我上床。」

    这四个字申羽澜听得明白,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阿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江钧佑将手交握放在腿上,理所当然道:「没有人可以一直付出而不求回报,如果你想从我这拿到你要的,那我也要得到我想要的。」

    他追了申羽澜大半辈子,即使用尽了手段,却依然得不到她的心,若对方坚持要离自己远去,那至少,他也要拥有过她一次。

    看出了申羽澜的退却,江钧佑也不心急,只是淡淡的补充:「是你自己说的,在这么大的城市要碰到只能靠巧合,更何况她现在应该也不在这个都市了,要怎么做,你自己选吧。」

    申羽澜怔在原地,看着那个自小认识多年,此刻却无比陌生的人,原来不只江钧佑,自己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申羽澜当然不愿意,可她现在有家归不得,处在异国语言不通又没身份,全身上下只有未领出的一百美金跟一些粮食,不要说找到鐘沐言,光连生存都是困难。

    至少这点江钧佑判断得没错,少了可以依赖的人,她就是如此无能,过去生活得多娇生惯养,现在就得为此付出多少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