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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驷优先选取了孑然一身的老秦人。

    加上桑冉驻扎在此,帮忙从零打造适合这些伤残老卒操作的工具,有手者切料,有脚者舂料,愚笨者添柴搅拌,手巧者抄纸晾晒。

    制纸用“水沤法”原料也要放上半年,不然果胶和木质素去除不尽,纸浆的质量不高,纸张会变黄变脆。

    若要造出更白的纸张,还须“三漂三洗”,这又要花上半年。

    为了造出短期内能用的纸,秦昭将石灰、草木灰脱胶脱素的办法教给了嬴驷。有些步骤也可适当省略,

    而那些精作的纸,以后可以高价贩售出国,换取更多的资金。秦昭拿算盘给嬴驷打了笔账,他就理解了商业和制造业来钱的妙处。

    造铅笔就更简单了。

    搅拌石墨和黏土,积压成铅芯,烘烤后再过油,放进开槽的木板里粘合压实,切割即成。

    鉴于此时工业油不足,秦昭先省去了这一步,造出的笔勉强够用。

    一月后,当嬴驷拿到那踏合格的纸,附上的竹签上写着“元年,公子驷、疾,寺工冉,丞颖,工启,造”,他的手臂像是承受万千重量似地颤抖着。

    造纸厂里的老秦人们都放下手活,冲着嬴驷咧嘴大笑。在一声声“为公子贺”“咱老秦人还能造更好的纸哩”“二三子,吾且去再碎些料”“同去”里,他突然热泪盈眶。

    嬴驷突然理解君父,为什么能一心扑在强秦上了。

    他似乎不再为自己遗憾,不能得到君父更多的注目与关心,反而为有这样一个君父而倍受鼓舞。

    赢驷不见君父已期月。今日他与秦昭一起踏进父亲的内殿,满心欢喜地为君父献上那沓白纸。

    君父激动地拿起笔,招呼卫鞅上前,与他同书《垦草令》。

    写着黑字白纸的辗转到嬴驷手上,和老兵们待在一起一个月,他不再是远离尘世的秦国公子,所以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在违背他的期待。

    ——他突然不理解君父了,这难道是君父期待的强国之法?

    不是这样!怎么能这样!

    嬴驷垂下头,手指收得很紧。

    怪不得秦先生说要跟卫鞅“誓不两立”,这样的政令……嬴驷初次对一个人产生许多负面的情感——他很讨厌卫鞅。

    “为什么,君父,驷儿认为不该这样!”

    就向他的名字那样,嬴驷是匹小马驹——

    他驰骋在自己的道上。

    第47章 秦·变法

    在嬴渠梁的记忆里,长子嬴驷是个软糯的幼童。

    他给这孩子起名“驷”,和长兄一起叫他“小马驹”——秦国的起源就是在脚下的西陲边土,就是在一匹匹烈马身上。但比起嬴疾和嬴华,他的驷儿不像是一匹烈马。

    嬴渠梁心中颇有些有些复杂。即使在他的怒目威吓下,多日未见的长子凶狠坚定的眼神也未曾有过片刻退缩。

    ——他喜欢这样的眼神,原来驷儿褪去软糯会是这般的风采。

    ——他的这匹马驹,竟然在不曾留意的时光里成长、跑起来了,甚至有了野性,是难得的、不怵群狼环伺的烈马性子。

    这才多长时间门呐……

    内侍秦伯上次与他耳语递话,说的就是嬴驷与几位贤良会面后,就动身带着两位兄弟去了封邑。

    那会的他只当是小孩子玩闹,未曾想这群崽子们,还真闹出来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会面的人里,似乎就又嬴驷身边的这个人吧。

    双手撑案前倾身体的嬴渠梁眼珠一动,审视的目光落在了秦昭身上。

    他亲自册封的公乘真是好眼光、好魄力,一眼就相中了秦国最好的那匹马。

    “公子驷,为臣为子,你都不应如此与君上说话。”

    “秦先生,可是——”

    “愤怒会影响理智,请公子冷静下来。”

    先生?

    嬴渠梁来了兴致。印象里,他只给长子绑了孙膑做先生……

    难道嬴驷这番变化,都与秦昭有关?

    嬴渠梁看着长子听话地收起锋芒,又变回熟悉的乖顺模样,心里的复杂更甚。嬴驷真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为君,他自认勤勉无愧;但为父,他似乎真的对儿子的关心太少了些。

    “君父,驷儿先前激动失礼,请您宽恕……”

    见嬴驷行礼,嬴渠梁摇摇头,并不怪罪他。见儿子欲言又止,他笑笑,示意嬴驷继续说下去。

    “《垦草令》是要以农为本,为什么又要对农人百般限制?君父常说‘老秦人热血未凉’,如此苛刻,岂不是在令秦人血凉……”

    半大小子此刻就在殿下有理有据地说着他的见解。为父坐在高处,面色不显,心中却是欣喜欣慰的。

    他的长子被教导得不错。如嬴驷不长歪的话,秦国下一任继任者或许不必再忧虑操心……

    嬴渠梁心中忽然更有干劲,要给下一代不再贫弱的秦国。

    他更坚定信念,即使会会怨声载道,这条路也一定要铺下去——为国强盛,他愿狠心先负国人。

    魏国的长城已经高筑,留给秦国的时间门已不多……

    这是最快的办法了。

    嬴驷说得越多,思考的越深,嬴渠梁就越高兴。

    他也会心痛接下来要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站在君主的角度下视臣子,粉碎儿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