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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Get  out…  Get  out!”(出……出去……  出去!)

    爱茉尔极力推拒着,极力想把他逐出脑海,不许他触及那些她晚上独自一人在寝室时才敢产生的幻想和回忆。

    记忆宫殿是个最不寻常的地方。在开始学习大脑封闭术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巫师的思维是以这种方式规划的——最新的回忆和思想在最上层,最久远的在最下层,而那些隐私、幽暗,或者痛苦、不堪的记忆则被藏匿在一个个上了锁的小房间里,安置在走廊黑暗的尽头,轻易不许人触碰。

    唯一的问题是,爱茉尔的记忆宫殿似乎该换锁了,因为里德尔毫不费力就能打开那些她自以为牢不可摧的锁。他在最上面几层徘徊(礼貌地没往她幼年的回忆深挖),依次打开每一扇房门,但从不在任何一个房间逗留太久——似乎只是为了提醒她,如果他乐意,她所有的秘密早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吃干抹净。

    爱茉尔无奈地看着房门一扇扇被打开,暴露里面的秘密……

    ———上周和他发生的争吵时、被他训斥时的难过与委屈……

    ———他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拭去她的泪,那么温和,那么有耐心,那么充满着爱意。她心跳加速,有那么一瞬,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迷失在了他那双如夜空中最璀璨星辰的眼睛里……

    ———她恍惚间寻思,有那样一双眼睛在,干嘛还有人去研究天文学?

    ———她把他的手帕洗干净,放在床头柜上。每天入睡前都告诉自己应该明天还回去,但第二天晚上,它依旧还在那里……

    噢对,还有她叁年级喜欢上的那个拉文克劳男生。

    呃……说实话,有些上锁的房间吃了那么多灰,爱茉尔自己都忘了它们里面有什么。看好文请到:95 7c.c om

    她觉得里德尔撞上那扇门的动作带了几分粗暴。

    他疾步走向长廊尽头,在最末端一扇门外停下了脚步,伸手按住了门把手。

    爱茉尔心一凉。

    “NO!  Stop!  Please!  Just  STOP!”(不要!停,求你了!停!)

    情绪陡然失控下,那扇门猛地大大敞开。

    ———昏暗烛光下的办公室里,她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向她慢慢靠近,指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漂亮的唇眼看就要……

    他猛地关上了那扇门。

    爱茉尔倏然睁开了眼。

    DADA教室里灯火通明,她正坐在椅子里,而主动离开她记忆的里德尔则侧身背对着她,双手撑在一旁的课桌上,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神情晦暗不明。

    不得不承认,她以前学任何东西都没有像现在学大脑封闭术这样吃力。第一晚的时候,他就跟她说过,她得  “learn  to  control  your  emotions,  clear  your  mind  of  anything  that  might  influence  you  in  any  and  every  way.”(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清除思想中任何会对你有所影响的事情。)

    但这不公平,爱茉尔怨天尤人地想,如果教授她大脑封闭术的是任何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教她的人是他——一切问题的根由——这叫她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

    爱茉尔努力稳住双腿的颤抖,站了起来。

    “I…I’m  sorry,  professor;  I’m…I’m  hopeless.  I  shouldn’t  keep  wasting  your  time.”(对……对不起,教授,我……我一点儿进展也没有。我不该再浪费您的时间了。)

    他过了几秒才转过身来,没有丝毫不耐,也没有斥责她想放弃的念头,神情温和鼓励,动作却若有若无地带了几分僵硬和不自然。

    “Don’t  be  discouraged,  Amore.  This  isn’t  easy  for  most.  With  more  practice,  you  will  improve.”(别灰心,爱茉尔,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容易。继续练习,你会进步的。)

    汤姆知道,爱茉尔想要给他留下好印象。他从她的记忆里看到过:过去一周,她每天都花大把的课余时间练习摒除杂念,吃饭时,巡视时,甚至连入睡前都(毫无成效地)尽量不去想他。为了他,他的小姑娘想要做得更好。他当然也知道,在这些课上,清除杂绪对爱茉尔来说极其不易……尤其因为给她带来这些杂绪的人是他本人。

    其实,每晚窥探她的那些回忆和幻想,对他何尝不也是一种考验?他回想起自己适才触碰她那晚记忆时的犹豫,心中升起一阵烦闷。退缩和逃避——这不像他的风格。况且,那晚他只是在尽到对学生的职责,何须对之回忆退避叁舍?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在畏惧那扇门后的什么东西——她那晚回忆中的什么东西——即便那段同样的记忆也封存在他脑海的某处。

    但汤姆来不及多想。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继续练习。除了自己,他还能放心让谁来教她?

    他望着爱茉尔汗湿的小脸儿,沉默了片刻。

    “Let’s  try  a  different  method,  my  dear.  Relax.  Close  your  eyes.  Breathe  in  deeply  and  out  slowly.  Inhale…  Exhale…  In…  and  out…”  (咱们试个别的方法,我亲爱的。放松。闭上眼睛。深呼吸,呼入……呼出,进……出……进……出……)

    少女像以往一样,完完全全把自己交托在了他手里,一字不差地遵循他的指示,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松、镇定,呼入、呼出。

    他走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肩上,尽量让声音舒缓、抚慰。

    “I  want  you  to  imagine  a  dark  room.  Strong  walls.  Somewhere  pitch  black,  somewhere  you  can’t  even  discern  the  outline  of  your  hands  in  front  of  your  eyes.”  (现在想象一间暗室。坚固的墙。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爱茉尔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他指掌在她肩头的温暖。好在,他很快就挪开了手。

    呼入……呼出……

    那间屋子……在她记忆宫殿底层,不过没关系,它不是最糟糕的。而且,如果它能帮她学会大脑封闭术,她愿意短暂地回到那里。

    不过这次,没有醉酒的母亲,没有碎了一地的酒瓶,没有蟑螂和耗子……没有……

    只有呼入……呼出。

    “Good.  Excellent,  Amore.  I’m ing  in  now.”(好,很好。我现在进来了,爱茉尔。)

    他静悄悄滑入她脑海里,如鱼得水,那么温柔平缓,若不是他的提醒,她甚至都没注意到。

    但汤姆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爱茉尔脑海中的不是想象,而是一段回忆。

    ————暗室冷得像冰窖,七岁的小女孩儿蜷缩在角落里,因饥饿和寒冷瑟瑟发抖,鲜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

    汤姆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结成了冰。

    他不顾她的抵抗,在她的记忆里横冲直撞,像一条被激怒的毒蛇,无差别地撞开任何挡住他道路的人或物,冰冷的怒火将宫室层层燃烧,将那些爱茉尔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甚至已经遗忘的痛苦伤疤一一剖露。

    ———第一个继父的儿子抓过爱茉尔手里的书。阿格里皮娜攀着她哥哥的肩膀,冷嘲热讽,“要不是我爸爸养着你,你和你那个贱人妈妈早就得进贫民窟讨饭了。你居然还和我们一起吃饭,穿一样的衣服,睡一样的房间!你听好了,这里的书全是我们的,即便我和卡里古拉一个字都不看,也不许你翻一页!”

    ———卡里古拉把书高高举起,用书脊对准爱茉尔的额头。她想躲,但为时已晚,厚重的籍角正砸中她的额头,热乎乎的粘稠液体顺着额角滑下。阿格里皮娜顺势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反复撞在书柜上。玻璃碎了一地,有些扎进她头皮里……

    ———心中的恐惧被愤怒所取代。她是个人!没有任何人该被如此欺辱!

    ———阿格里皮娜和卡里古拉躺在地上,浑身都是玻璃碴,抽搐、流血不止。母亲气疯了,抄起酒瓶砸在她后背上,一边不断向那个富甲一方的麻瓜哀求、道歉,一边把她扔进马厩的储物间里。

    ———冷,太冷了。爱茉尔模糊的意识不断祈祷干草堆能燃起来,但她的魔法似乎在下午都被用尽了。四周漆黑一片,偶尔传来窸窣声。昆虫和耗子们闻到了她身上将死的气息和血味儿,先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后来见她一动不动,就大胆地围了上来。她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脚趾隐约感觉被啃噬的疼痛……

    ———母亲又结婚了。这次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巫师。他和妈妈是在酒馆里认识的,因此可想而知,从那之后,家里的大人就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爱茉尔在厨房费力地指挥魔杖洗碗,一个盘子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客厅里传来一句因酒醉而模糊不清的咒骂,似乎是“败家的小蹄子”……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男人已经怒气冲冲闯了进来,抽出皮带——

    “ENOUGH!”  (够了!)

    布料燃烧的味道弥散在鼻息间。爱茉尔睁开眼。火焰刚从里德尔教授的长袍下摆熄灭。

    她喘着粗气,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袭击了一位教授,还是里德尔教授。

    爱茉尔抬头呆呆望着他。她从没见过他那样愤怒,定定立在那里,双眼一眨不眨凝视着她,像一条准备好出击的毒蛇。

    她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在他开口前低声说了句  “I’m  sorry”,连外袍都没拿,几步冲到门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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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注:卡里古拉是古罗马一位出了名的暴君。这里用他的名字,是因为《简·爱》里约翰用书打简爱的时候也提了卡里古拉的名字,而阿格里皮娜则是历史上的卡里古拉皇帝最小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