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待他说完,方笑道:“长峰兄这边的情形,我曾听汉王说过几次。汉王言下,对他这几年在长崎的所为,很是满意。”
因低声向那王煊道:“估计此番日本战事一毕,长峰兄被致大用。到时候领兵北伐,也未可知。”
江文瑨在前在大步而行,听到两人在身后嘀嘀咕咕,因回头笑骂道:“两个人急着喝酒,现在又落在后面说体已私话。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在人前说不成?”
张瑞与王煊相视一笑,一起随他由仪门而入,穿后院角门,直入江文瑨所居住的抱厦之内。江文瑨因吩咐道:“来人,备些好酒好菜端上来!”
又向张瑞问道:“你带来的那些校尉卫尉们,都邀进来同饮,如何?”
张瑞摆手道:“一时的顽话,你却当真不成。汉军战时禁酒,没的在你这里饮上几杯,回去得见冯锡范那张臭脸。就是你,虽然现下是总督,不是武将,汉军军律管不到你。但你身为统兵大帅,也不方便饮酒。”
江文瑨失笑道:“我当你张瑞还如同当年,仗着汉王宠你,什么都来得呢!如此,咱们就只吃不喝便是。”
张瑞一笑,因向窗外令道:“你们都去偏厅吃饭。一会子我与江总督商议完了,自会出来吩咐你们。”
那些卫尉校尉们应了,自去偏厅用餐不提。张瑞等人待厨房特制的精致小菜送将上来,这才各自捉着筷子吃将起来。三人一时都不说话,江文瑨与王煊书生出身,最讲究的便是食不语。于是只闻得杯盘响动之声不绝,一直待三人吃毕,江文瑨叫人送进茶水毛巾,三人洗漱完了,落座吃茶。
张瑞憋了半天,因见江文瑨仍是慢条斯理,捧着青花瓷盖碗慢慢啜饮,对战事及汉军调动的情形却是不管不问。因急道:“长峰兄,这一仗该怎么打,你到是说个章程出来!这么着闷头葫芦似的,这卖的是什么药哪!”
王煊见他着急,却是噗嗤一笑,向他道:“他向来如此,当年汉王向他问策,都是憋了一肚皮的气。我和载文一直私下里说,这个人被贬到日本这化外之地,未尝不是汉王着实厌了他。”
几人说笑一阵,江文瑨方正色道:“汉军只派三万多汉军过来,也不知是太过信任我的指挥决断,还是太相信咱们汉军的战力。两位,这长崎城外几十里地,有着整整十万的倭军。这几日前面探马回报,大股的倭军不住开来。据我的估算,倭人若是全力动员,最少能在这九州动员三四十万的大军。汉军纵强,惜乎人数太少。”
张瑞嗤道:“就那些身着竹甲,头插小旗的倭人武士?就凭咱们汉军的改良火枪,火炮,他们能近的了身么?再者说了,他们能有多少勇猛敢战的武士,我看这几十万倭军,多半是新入伍没几年的农夫,咱们怕他何来?”
王煊亦点头道:“契力何必将军在本阵右翼,据他昨日的战报来说,汉军万骑与倭军曾有小小接仗。几百名的倭军小股军队,被咱们万骑几十人骑马掩射,一路追将过去。他们的竹甲又轻又薄,全无用处。万骑射手原本就是使的强弓大箭,一箭箭射将过去,那些倭军立时如同刺猬一般。三百多人的倭军,跑回去的没有几个。契力将军言道:这样的窝囊军队,连当日的明军都远远不及。在南京城外,飞骑并万骑可是击败了十几万明军,直追杀了几十里路,当真是杀的尸山血海,明军竟无还手之力。”
见张瑞面露得色,显是对当日大战记忆犹新。此时被王煊口说指划,夸将出来,张瑞只觉得脸有荣光,当真是得意之极。
还不待张瑞说嘴自奈,那江文瑨将手中茶碗往桌上一顿,使力过大,竟致茶水四溅。张瑞与王煊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疯。却听江文瑨怒道:“两位,岂不闻骄兵必败?明军装备略强于倭军,军纪士气却是远远不如!张瑞与契力将军当日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明军将领又是浓包之极,临阵全无决断。以致一败而致惨败,全师覆灭。这倭军到底是在家门口与咱们打,士气甚高。倭人新入伍不久的新兵战力自然不强,可是那些手持倭刀的日本武士却是以武为生,平日里除了习武操刀的别无他事,又好勇斗狠,心狠手辣。打将起来,可比明军难缠的多!几位对日本了解不多,不要凭一时的小胜小瞧了敌人,不然偶有小失,就是全局溃败。咱们身死事小,辜负了汉王所托,那是百死莫赎!”
他虽然声色俱厉,说的却甚是有理。张瑞与王煊都是汉军中一等的将才,如何不知其中厉害。是以连忙起身,向江文瑨拱手道:“末将失言,请将军责罚。”
汉军军纪甚严,江文瑨不端主帅架子,张瑞与王煊自然可以与他说笑不忌。适才江文瑨却显是以征日汉军主帅的身份来训斥他们,这两人却是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垂手待立,等着江文瑨发话。
江文瑨虽是余怒未息,却也知道不好太过令两人难堪,因勉强笑道:“你们都是汉军大将,若也存了轻敌的心思,底下的卫尉、校尉、都尉们该当如何?普通的士兵们又是如何?上有好,下必从焉。两位可慎之。”
张瑞与王煊恭恭敬敬答了一声,以示遵令。江文瑨这才笑道:“两位快坐下,咱们自已,我不过是因熟悉此地情形,汉王方命我做主罢了。我可不敢拿大,将来回了国内,那日子可就难过的紧了。”
“咱们汉军就是如此,汉王定的军纪,大家还能有什么话说。日本之战到底该当如何,请你示下,咱们一定遵命,不敢有所违拗。”
张瑞见江文瑨一脸释然,却又笑道:“至于这一战打完,咱们之间如何料理,却再看罢了。”
江文瑨不再理会他说笑之辞,命人托出木图来,向张王二人道:“这长崎附近都是平原,在此地与咱们决战,德川秀忠当真是天大的蠢才。不知道德川家康一世英明,却如何生了这么蠢的儿子!两位请看,倭军在初时就在长崎城下围城,你们登岸之后,他们战线后移,只是简单的立寨安营罢了。防线单薄无力之极,特别是他们的左翼防线,经过几次佯攻,已发现当真是脆弱之极。多半是那些农夫为军,虽然有些火枪,战力却仍是低弱之极。”
王煊看了片刻木图,便知敌方布防兵力虚实如何。因向江文瑨笑道:“倭人竟无人乎?强兵布列于后,弱兵于前,这样前方一乱,后面的强兵都被冲乱,无法列阵而战,其蠢如此,天亡日本。”
又问道:“德川秀忠的本阵想必是在那小山坡下?当年他在这里被汉王击败,想必是要在此地寻回场子,方能一洗前耻。”
张瑞冷笑道:“一雪前耻?我只怕他这次没有命东山再起了!长峰兄,待战事一起,咱们飞骑重骑立时突向德川本阵,他必然抵挡不住,只要他的本阵一退,战事就算完了。”
江文瑨摇头道:“这么打法,就算突进本阵,也是死伤太大。德川本阵附近全是幕府精兵,战力甚强。虽然他们没有什么骑兵与你对阵,但是倭人武士精于技击肉搏,非当日明兵可比。”
站起身来,向着木图上指点道:“德川秀忠以为咱们必定是等他来攻,是以调兵布阵都是准备全师齐集的态式。他的左翼多半是那些不服从他的家老重臣们的所在,德川将这些弱兵交给他们带,未必是安的好心。蠢材,难道咱们汉军随着他的算盘来转?我已定策,明日一早汉军便全帅而攻,汉军本阵掩护炮兵与他的本阵接战,万骑与飞骑全力攻他左翼,他的左翼一崩,本阵也必然慌乱,飞骑与万骑再配合汉军主力,从后包抄!”
两人听到此处,知道这已是正式的命令。因站起身来,大声应道:“是,末将遵令!”
江文瑨因笑道:“王煊,你跟着他喊些什么。你今晚不必走了,与我同宿,咱们再商议一下调动细节。张瑞,一会子你去契力将军大营,与他好生说说,切切不可轻敌。再有,明日活捉或是斩杀德川,一战斩却敌首,日本现下内部甚是不稳。中下层的武士唯德川之命是从,那些家老重臣纵是逃脱了性命,德川被俘或是身死,幕府必然大乱,他们也决然收拾不了人心。”
长崎城内汉军计较已定,已决意来日主动出兵,以三万人直扑十几万人的幕府主力。而城外的德川秀忠却也是踌躇满志,立于军营外的高岗之上,看着川流不息听调而来的足轻步兵、太刀武士,还有弓手、火枪手,虽然费尽气力也组不起一支骑兵来,眼前的情形当不起兵强马壮这四字,却也是让德川秀忠看的心怀大畅。他隐忍不发,卧薪尝胆这么几年,就是要养起一支强兵,驱赶盘踞在日本的汉人毒瘤,现下一切辛苦都摆在眼前,有着这样一支大军,习惯了几千人打仗就是“会战”的前幕府将军当真是得意之极。
残阳如血,刀枪如林。抚mo着就摆放在本阵的一门门欧式火炮,青铜的炮身散发着适才炮击长崎城的余温,德川秀忠只觉手中一阵温暖,心中也是慰帖之极。虽然他的火炮威力和射程远远不及汉军,适才的炮击只是引得长崎汉军还击,炸死成片的日本炮兵,又有几门火炮毁在长崎城防大炮的炮口之下。德川心中却仍是得意的很。当年长崎之战时汉军火炮的威力给他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浓厚,无论如何,现下他也有了大炮。虽然与长崎城内的汉军火炮对轰起来很是吃亏,却是可以遏制汉军步兵的进攻,使他们的火枪兵不能在火炮的掩护下肆无忌惮的攻击,只要汉军的火器威力稍被遏制,德川秀忠有信心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击败劣势敌军。
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长崎城墙,虽然面临着炮阵随时被炮击的威胁,德川秀忠却是笑逐颜开,心道:“你们再得意几天吧。以为凭着几百门大炮和几万军队就能吓的我们再次屈膝投降?呸!那是那些胆小鬼,不是我德川秀忠。等我的大军聚齐,我就下令全军出击,几十万的大军一起攻击,就是不用武器,凭拳头也能将你们全数消灭了!”
回到本阵中最豪华的大帐之中,叫了几个心腹家臣前来饮宴一番。听得他们不断的吹捧奉承,德川秀忠心中得意之极。酒酣之际,隐隐然竟觉得父亲的余威在不断消散,战无不胜,威权赫赫的德川家康的威名必定不会被自已糟蹋。而此战之后,战神秀忠的威名必定能超过父亲,日本史上自已也必定会被重重的写上一笔。
带着如斯的梦想,德川秀忠入得内帐,酣然入睡。嘴角上仍是带有微笑,仿佛在梦中击败了汉军,已重新完成了重振日本的大业。
因喝了酒,德川秀忠睡的很甜,正梦到在江户的幕府将军府内与众臣畅饮之际,却听到耳中传来轰隆隆的鼓声,德川在梦中奇道:“怪了,谁敢在将军府内击喜鼓?”
心中烦燥,便令人去止了鼓声,眼见属下的杂役武士们乱纷纷四散而去,却只听得那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德川心中越来越是惶恐,只觉此事颇是怪异,心中害怕,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大喊道:“别吵了,别吵了!”
猛然惊醒,却听到耳边确是有轰隆隆的大响,惊的满头是汗,却见帐内的侍卫武士们一个个神色慌张,向着他大喊道:“大御所阁下,快些起来,城内的汉军向我们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