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劫没有答话,他面容变得肃穆无比,缓缓跪拜了下去。
他向着骷髅佛,虔诚跪拜。
这一刻,骷髅佛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
月光凄迷无尽,却变得越来越暗。自斗篷的虚无中,缓缓透出两点光。
雪白的斗篷蜕落,显出骷髅佛那白骨阑珊的躯体来。
除了脸上还保持着干枯的血肉外,他周身都只剩下骸骨,寂寂站在月光中,每一根骨头都玲珑晶亮,宛如白玉。没有肉、没有血的躯体,本不该有任何生命的痕迹,但,两点幽寂的光芒在他眼眶深处闪耀着,他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合十,向着卓王孙恭谨一礼。
卓王孙身形陡然飘退三丈!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有些惊骇地看着这具白骨。
就算闯吴越王之秘室,对战俺达汗十万精兵,他都未曾这么郑重过。
骷髅明如玉,白衣缓缓陨落,每一丝褶皱的荡漾,每一缕袍线的飘舞,都那么清晰,宛如春风拂过澄潭,一圈圈涟漪呈献在骷髅佛的礼拜中。
白衣触地,骷髅佛拜舞停止。一个漆黑的圆,倏然出现。
以骷髅佛为中心,方圆三丈内,草木全都枯萎,呈现出一片妖异的漆黑。
微风淡淡吹来,漆黑飘舞,簇拥着皎洁的白骨。
三丈之内,一切草木,尽数化为飞灰。
卓王孙就站在劫灰之圆的边缘,若是他后退时少退了一寸,也会变为劫灰。
重劫轻轻鼓掌:
“果然不愧为天下无敌的华音阁主,竟然在瞬息之间就正确估计出了骷髅佛的威力。”
他的掌声稀稀落落,更像是讥嘲:
“可是,你如何抵挡呢?”
骷髅佛缓慢地踏出一步,静立。
那个浓烈深黑色的圆,也随之前移一步。空中飞舞的劫灰更加浓厚,恍若地狱中逃出的妖夜精灵,环舞在骷髅佛之周围。
卓王孙身影飘飘,再退一步。
重劫柔声道:“万恶之源,瘟疫之身……它乃梵天之使者,身上携带着非天之妖毒,身周三丈之内,妖毒将腐蚀一切,将一切都种上蚀骨瘟疫。绝无物能抗拒,一切生灵都将俯首任他审判。”
“那,便是神怒。”
“卓先生,你,败了。”
卓王孙冷冷一笑:“是么?”
他双袖挥舞,内力冲天而起,隐约之间,形成万千柄透明的银色小剑,轰然砸入了黑沉沉的瘟疫之圈中。
卓王孙内力炸开,大片的土石被他的力量裹住,宛如毒龙般轰入空中。大地怒震,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正自地心醒来,它那狂悍的力量横扫着一切,形成一次小规模的地震。
卓王孙目光冷峭中带着一丝讥嘲,双袖飞舞,十指如剑,一招招施展而出。
冰河解冻,寒鸭戏水。
潜虬媚渊,飞鸿远音。
梦花照影,见月流芳。
曲渡舟横,小浦渔唱。
绿黛烟罗,红霓云妆。
饮虹天外,怀珠沧浪。
十二式春水剑法,十二种风流,十二阙悠长吟哦。
卓王孙广袖飘飘,宛如闲庭信步,指点山河,春水剑法在他手下施展出来,每一招每一式,都温文儒雅,如君子谦谦。
但那被内力掀起的莽然毒龙,却越来越猛恶。厉啸声疯狂地震荡着寂静的草原,真气鼓荡,带动着每一缕草叶、每一片泥土都成为最尖锐的武器,在骷髅佛的身周凌厉地搅动着。
毒龙焚化成龙卷,托着卓王孙飘飘升起。整个天地仿佛都被覆压在毒龙之下,只有那轮凄迷的月影,寂寂地照在卓王孙的眼上。
卓王孙双目猛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杀!”
泥土凝成的毒龙凄厉狂啸,骤然收缩,化成一柄焚天灭地的漆黑之剑,轰然贯穿骷髅佛!
那尊骷髅佛仍维持着礼拜的姿态,毒龙飞舞,他的骨骼片片碎裂,落在地上,仿佛一朵凋谢的白骨之花。
卓王孙双袖猛然一顿,毒龙“啪”的一声炸开,化成一道漆黑的旋风,将骷髅佛遗落的骨殖密密包围起来。
卓王孙双手一合,草原已没有骷髅佛的存在,只剩下了一座由泥土聚合成的巨大墓碑。
骷髅佛的妖毒凌厉至极,连卓王孙亦不敢沾染,但他自有办法在不沾其身的情况下,将骷髅佛埋葬。
墓碑紧紧裹住每一寸白骨,在浩瀚内力挤压下,几乎如石般坚韧,不让一丝妖毒泄出。
卓王孙衣袖飘落,手指虚虚按在墓碑上:
“该刻上谁的名字?”
他冷笑看着重劫。
重劫怆然后退,这一刻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仿佛只是一张白纸折成的人偶:
“你……你杀死了骷髅佛?”
卓王孙淡淡道:“是超度。”
“它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你也是。”
他的目光仿佛牢笼,困住这苍白的王子。
重劫发出一声凄厉的抽泣:
“不可能的!他们是梵天的使者!他们是不死的!”
他不顾卓王孙冷冽的杀气,踉踉跄跄冲上来,抱住黑色的墓碑。他像是个绝望的孩子,抱住自己最珍爱的玩具。
却已破碎不堪。
如果连梵天之祝福都背弃他,他还有什么?
卓王孙转身,青衣落落,消失在夜色中。
“告诉你的神,我即将杀死他。”
重劫如受雷击,双目中骤然充满了惊惧。他不能失去那尊神明,绝不能!任何人都不能从他手中夺走它,它只属于他,只是他一个人的宝贝。
但卓王孙却如统治一切的王者,踏烽火而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劫灭,将摧毁一切。
重劫望着漆黑的夜色,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第一缕曙色在地平线下孕育,不久就要撕开穹庐的罅隙,在寂静终夜的天幕上描绘出壮丽的图案。
草原上的星空依旧是那么低沉,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夜幕被曙光沾染,浓重的黑色中渗入了瑰红与苍紫,最终融化为一种深邃的蓝色,仿佛宇宙尽头,那无边无际的沧海。人行走在浩瀚星空下,便是水中的鱼儿,一低头,照出肝胆皆冰雪。
相思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披衣而起,来到荒城城墙下。她倚着危墙,轻轻抱起单薄的衣衫,一任夜露打湿了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