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判断和猜测让那阴奴脸上再次流露出了一些得意。
不过,这回它学聪明了很多,没敢太嚣张,双臂低垂,大脑袋耷拉着,就像是一位谦卑的管家一样侍立在一旁:“我家主人说了,你对她的了解太少,彼此需要给对方一点认可的时间和空间。”
“哟呵,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一个老阴比,也好意思说需要被别人认可,谁有那胆子啊?怕不是被卖了还得屁颠屁颠给人家数钱!”
老白嘴巴肿胀,但损起人来一点都不误事,不无揶揄的说自个儿刨坟倒斗的事儿也没少干,但近距离膜拜伟人还是头一回。
“该不会是什么唬人的假把式吧?”
鹞子哥盯着眼前的器物,轻声说道:“这么简单的几个物件,不能说明什么。”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避讳,阴奴脸皮抽搐,有些恼火,但一直在克制,担心生出什么变故。
“老话说得好,不知者不罪,可知道了再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这天底下的规矩很多,上完坟不能上床,焚香不能两短一长,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故意折腾就容易出事儿,眼前这些物件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天底下最大的讲究,既然摆出来吓唬人,就说明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属于明知故犯,这是要受天谴的,她必死无疑,所以……不可能有假!”
对此,我也知之不详,没法说的太明白,只知道冥冥中有许多惹不起的力量。
比如龙脉。
上一层的土葬墓可不就是在蟠龙窠里建庙,让那水王爷上赶着找死么?
可龙脉说到底只是地脉,还属于可以捉摸的东西,古往今来多少寻龙师、堪舆师不敢说琢磨透彻了,至少也研究了个七七八八,属于可控范围,怕就怕那种不可控的力量。
随便拿礼葬的噱头唬人,惹出的大概就是最无法抗衡的那种,会让人断子绝孙,没跑!
我盯着这几样物件看来看去,怎么看都是那么回事。
一般而言,鼎是三足两耳为贵,也是三足两耳最多,方鼎本就罕见,但每逢方鼎出土,必是又大又沉,体积十分惊人,最大的后母戊鼎就是方鼎,不过那个鼎只能算是比较重要的礼器而已,而眼前这种方鼎叫做万家鼎,比后母戊鼎还要大,目前根本就没有出土过,我也是在家传手札中见过,不需要称重,鼎重必是一吨,这种鼎只用于礼葬,因为死者生前贡献太大,死后万民悼念,要出万家铜,也就是说一万户人家都要出一定数量的铜来为其铸鼎,分量不够,君王来补,总之一定要凑够一千公斤。
鼎身上,中心浮雕有太阳纹,四周密布有云雷纹。
这是典型的商周时代重器纹饰,即便是到了春秋时期仍旧沿用,寓意着太阳雨云雷共存于天际,南方民族以此寄托对云雷的崇拜,葬入墓中就意味着此人生前地位极高,如日当空,恩威并济,正如一句话所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插在左右两侧的矛和钺,这都属于礼器,但已经算是军礼了,只不过古代的军礼不仅仅是上下级之间的礼数,更有祭礼,是对战死袍泽的礼数,矛钺之礼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些部将熔自己贴身兵甲所铸,寓意对阵亡上级的哀思,高于殉葬,是最高礼节。
还有那墓门上的天禄,也就是貔貅,这玩意可不是招财的,实际上,貔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着军队。
经过短暂的错愕和疑惑后,我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这些细节,轻声自语道:“一个阵亡于商周、也可能是春秋时期的将军,享受着最高的礼葬,万民爱戴,军中哀思,哀荣之盛,旷古罕见。她也不是秦皇汉武、唐宗明祖一般千古大帝,能得到如此礼遇,大概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就算是白起、霍去病这样的名将都当不起礼葬的规格,她到底是谁?”
阴奴低眉顺眼道:“主人为无名氏。”
老白惊呼:“无名氏?!”
阴奴大喜:“你听过?我还以为时间已经磨灭了一切!”
“没听过……”
老白摇了摇头:“你也说了嘛,无名氏,肯定是一个无名小卒喽,谁会听过?”
阴奴不堪其辱,终于大怒,红着眼睛嘶吼,说老白要是再敢侮辱他的主人,那就同归于尽,谁也别想走出去!
就连我师父都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老白有些过分了。
无名氏,虽说无名,但敢以氏而称,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氏,这是一些华夏先祖才有的称谓!
“你带路吧……”
我师父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不过声音有气无力:“照此看来,你的主人生前也必定是一位堪称伟大的人物,她说的对,我们确实需要互相了解,至少,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重的敌意了。”
阴奴狭隘是狭隘了一些,也极其尖酸刻薄,但对它的主人还真是没的说,我师父这么一夸,竟温顺了许多,双目徐徐淌下血泪来:“你们还会了解到更多,她沦落至此,是天道的不公!”
我师父昂了昂下巴,让它前面带路,阴奴在石质墓门上摸索一阵,然后摁下了门上天禄的双目,那墓门立即轰隆隆的打开了。
门后,是一条深邃的长廊,门开瞬间,里面“呼啦啦”的燃起诸多青烛灯,照亮四周,长廊尽头还有一道门户,但显然这条长廊从未有人进去过,密封的非常好,两侧有色彩缤纷的壁画,不过墓门打开后,上面的颜料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氧化变黑。
墓室中的壁画,有些事文艺创作,但更多的,记载的都是墓主人的信息!!
我对这位正主儿有很浓的好奇心,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明明受了最高规格的礼葬,却偏偏被镇压在这里。
这太诡异了!!
借着壁画还未完全毁掉,上面的图案清晰可见,我在长廊中迅速观摩。
无疑,这些壁画,记录的是一场战争。
第一幅壁画,只见黑压压的骑兵铺天盖地席卷,数量数之不尽,所过之处,遍地白骨。
这应该是曾经爆发在中原大地上的一场战役,画师的画技很高,画中的河是黄色的,指的应该是黄河流域曾经遭遇了侵略,而侵略者的面目也画的清晰可见,高鼻深目,标准的雅利安人面部特征!
第二幅壁画,则是遭受侵略后场面,遍地的死尸,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还站着。
以前的壁画,不会去烘托悲壮,更多的时候与史书无异。
我数了数上面的人,死者百余,生者三三两两,画师是通过这些画告诉后人一个数据——遭到侵略的地方,生民百余一,华夏先民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第三幅壁画,一个头戴王冠、身材格外高大的女子振臂高呼,无数青壮年男子揭竿而起,送行之人皆是妇孺。
华夏不是英伦三岛,不喜欢女王那一套,头戴王冠的女子,可能是王后这一类人,除此外,还有更多的讯息——当时为了抵抗侵略,所有的成年男子几乎全部走上了战场,甚至出征人群中还能看见拎着木棒石头的壮硕妇人,也就是说,那场战争几乎耗尽了人口潜力,所有还能打仗的全部上了前线,战争打到这样一不,整个民族几乎已经是被迫着发出最后的怒吼了,抗日战争惨烈艰难到那样的地方,其实也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接下来的几幅壁画,都是一些战争的场面了。
从环境中可以看到战场的变化,最开始是黄色的河,是黄河流域,最后是黑色的山,应该是现在的阴山,甚至是内蒙古地区,战场跨度极大,而侵略者也在不断败退。
到了第十一幅壁画的时候,画风突变,王后倒下了,中了数箭,无力再战,军队死伤惨重,仅剩一点壮年男子组成的精锐撤退出来,敌人还有很多,退入了深山。
下一幅壁画,王后躺在榻上,四周皆是人,女王抱剑而坐,似在询问谁可替他出征,然而满座大丈夫,无人再可战,唯有一个红衣女子一步踏出,接过女王的箭。
后面的壁画,讲的都是红衣女子的事情了。
红衣女子带着最后的精锐冲进深山,向百倍于自己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决死冲锋。
她挑选战场,在河水中投毒,将整个战场弄成了绝境,又佯装败退,撤入一条大峡谷,在谷中与敌人决战,最后崩塌高山,与敌人同归于尽。
最后一幕,乱石滚落,唯有她举剑问天,发出最后的怒吼,满身红衣化作天边的残霞。
“这个红衣女子就是你的主子吧?”
我看完后轻声一叹,综合了许多讯息,基本已经有所猜测:“就是她在妇好受伤后,代替妇好出征,与铺天盖地的雅利安人同归于尽,保住了华夏文明在风中摇曳的火苗……”
关于那场战争,因为距今太久,没有任何相关的战争过程流传下来。
但是,所有史学家都肯定,踏平了当时全世界所有文明火光,让西方陷入黑暗和绝望的雅利安人……绝不好对付,当他们来到东方后,华夏能顶住,必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沉痛代价。
这些壁画,大概是有关于那段历史最详尽的记述了……
我在吕梁山中见到了雅利安的阴兵,再联系这壁画,可能……最后决战的地点就在这里!!
关于妇好负伤,我想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妇好去世的时候很年轻,史学界公认她是因为多年征战留下了太多的伤痕,导致身体极速变差,现在看来,导致妇好去世,这场战争有很大的成分。
照这么看,红衣女子称无名氏,受礼葬,受得起!
妇好受伤,无人敢站出来,要不是她打赢那场战争,可能现在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看看印度的种姓制度造成了什么后果就大概能看到我们的下场了。
这是拯救了一个曾引领世界长达二十个世纪的文明,功勋难以衡量!
阴奴垂首,双目滴血,语气悲壮:“莫问归途,此生无名,是为……无名氏!!其实,不仅仅我的主子是无名氏,所有阵亡者,皆为无名氏!”
“你也算是无名氏吗?”
我看着他:“你自愿成为她的傀儡,难道曾经是她的部下?”
阴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走向前面的门户:“你已经知道我的主人是谁了,跟我来吧,她已经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