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楔子丛之座
公元一九五三年,塞尔维亚杰拉维查山区原始森林。
月光变成银色,狼嚎的声音随着山风而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岭,在林野怪石间穿梭。
巨大的身影闪过林间的树木,破开怪石中的草丛,狼的足音偶尔响起来,随后是一匹匹的跃过月下的山涧,一闪即逝。
漫山遍野的,狼群中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有时候,奔行的狼群中会有一两匹警觉地停下来,回首观望。目力所及的缝隙里,巨大的狼躯上骨肉翻涌如波浪,在月光下,那影子的双足直立起来……
砰的一下!
森林里有身影交错的画面,狼的影子与人的影子碰撞在一起,周围奔行的狼群警觉地停了一停,随后传来的或是同伴的嚎叫,或是风的嘶吼,不再有更多的动静了。
远处孤高的山岭上,许许多多的巨狼已经汇集在一起,它们在望着下方如海的山林,月光下,有的巨狼随着骨骼的剧烈响动逐渐直立了双脚,化为将近三米高的硕大身躯,森然的狼牙间,带着嗜血的戾气。它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是张着巨口,怪石森然的可怖狼穴。
聚居于杰拉维查山区的拉度卡狼族,是欧洲最古老也最为强大的狼人种族之一,在这并非圆月的夜晚聚集在远古狼穴间,并非是为了举行什么拜月仪式,而是因为……杀来的敌人。
一只狼人将手指指向了远处的一片山岭,树林之中,血腥的气息在弥漫,狼群与人类战斗在一起,带来了巨大的破坏,夜的海洋里死亡的浪潮在涌动,在族群中最为通灵的阿黛尔长老的眼中,一名又一名同族的灵魂解脱在夜空里。
在这最为古老的狼穴附近的空地上,拉度卡狼族的六名长老都已汇聚,而最为尊崇的大长老则匿身在狼穴深处。他们是这一支狼群最高权力的掌握者。千百年来,狼群生存与战斗在荒野与山林间,他们与人类战斗,与上帝战斗,与血族战斗,与一切洪荒种厮杀,不仅有着无比强悍的肉体,也有着传自数千年前的智慧与古老巫术。终于那片山林中,战斗停歇下来,一只巨大狼人奔行在月下,为几名长老带来了入侵者的尸体。
那人类的尸体被仍在了平台边上,半个身躯几乎都已经被撕碎,脸上也挨了狼人的一抓,半个脸颊都已经被打破,但仍旧能够看出大概的样貌轮廓来:这是一名白人、穿着山林探险服,手上持着一把战刀,但那战刀已经被砍得豁了不少的口子。
几名长老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尸体一眼,旁边身形巨大的安东尼长老偏过了头,将手指向了另一侧的山麓,另一场战斗就在刚才已经再度展开了。
而在更远处一点的山林里,骚动也在隐隐传来。
这一次,山麓间的战斗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又一具尸体被送过来,仍旧是一名白人,脑袋已经被撕掉,他的手上没有武器,但残缺的尸体几乎都已经被血染红。
长老们没有理会这两具尸体,山林之中,第四起、第五起战斗又在不同的地方开始了。夜色下狼嚎声如海潮。那些战斗虽然看来激烈,可能是有几名人类的强者侵入了狼族的地盘,但相对于整个拉度卡狼族的规模,却是不值一提的,半山腰上,一些狼人并不能理解长老们为什么会召集全族,在他们的疑虑间,第三场第四场战斗也已经结束,人族的入侵者可能已经死了,那边传来狼人胜利的怒嚎。
第三个人的尸体还没有送来,有一幕发生在了平台上,方才送来的第一个人——半个脑袋几乎都已经被打碎的白人的尸体,隐约间动了一下。聚集于平台附近的皆是狼族的最强者,有几名狼人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常,然后地上那尸体的双手猛然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也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砰的一下,他的半个身体都爆炸在了夜空中。这是六名长老中身形最为娇小的阿黛尔长老出现在他的身边,顺手挥了一爪。尽管是六名长老中传承巫术与通灵的长老,她的一击也远非一般人可以承受,男子的半个身体化为肉糜,而随着她狼爪的回挥,月白色的银火轰的包裹了两具尸体,在眨眼的瞬间,将两具尸体烧为灰烬,银火膨胀一瞬,化为点点星光飘飞在夜空中。
然后,第三具尸体送到了,几名长老看了一眼,随后道:“吃了它。”那尸身便被撕碎在群狼的巨口之下。然而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也有一部分的狼人,发现了令他们震惊的事情……
接下来,再没有尸体被送到平台上,下方的战斗里,战败的尸身被吃了个干净,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更加频繁的发生了,森林之中,一名又一名的敌人开始出现,厮杀。他们战斗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拉度卡狼族何其强大,一场场的战斗都以狼族的胜利为告终,只是没有人明白,杀入这片森林的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多,原本一点一点发生的战斗,终于开始连接成片,形成巨大的圈子包围了以远古狼穴为中心的森林,开始往内部压缩,厮杀声、枪声、爆炸声汇集成一片。
山腰上的精锐狼人开始冲杀出去,战斗的圈子开始膨胀,但不久之后,圈子又被压缩进去。狼穴前方,阿黛尔长老开始唱诵古老的咒法,在某一刻,她举起了双手,巨大的灵力扩张出去,天上的月亮陡然化为血色的圆月。
无数的狼族开始进行狂暴的变身,战斗的双方犬牙交错,然而那个圆圈最终崩溃了,变成一大圈的混战,有一些的敌人逐渐杀上半山腰,随后又被杀死在途中,火焰开始在树林间延烧,狼的尸体、人的尸体,化为一片尸山血海。
血腥狂暴的狼人大都失去了思维的能力,但也有小部分的狼人,会在战斗中看着这诡异的一切。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战斗,到最后给人的感觉却是诡异的,因为在那一次次的战斗、交手与厮杀中,他们才会发现,眼前出现的这些敌人,长得都有些类似。
出现在林间、从树林中杀出又开始蔓延向山腰狼穴的这些白人,都张着类似的一张脸,但看起来又各有不同,他们有的战斗力强,有的战斗力弱,有的持刀剑长矛,有的持手枪机枪,他们各有不同的打扮,探险家、老师、医生、旅行者、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挖煤的矿业工人。就好像……就好像在无数的时空里,将同样的一个人置身于无数不同的环境里成长,最后出现的不同差异。
这些人,开始从学海尸山中压过来,有的倒下了,不久之后竟然又站了起来,有的或许是身躯破碎得太厉害,便没有再醒来,数个小时的战斗里,他们杀出树林,蔓延上平台,几个最厉害的甚至使出了教廷的咒法或是狼族的巫术,在冲上平台后被几名长老毙于爪下。
然而包围圈已经不可避免的越缩越小,一个一个的人,无数的人杀上来,他们手上拿着各种武器,有的精英狼人不顾一切地杀进人海里,它撕碎了十个、二十个人,但片刻间,就被吞没了下去,这些人仿佛没有恐惧没有痛楚,他们拿着刀枪,带着炸弹,当包围圈压缩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肩并肩的在往前走,无数刀枪刺出来,子弹咆哮,再厉害的狼人,在这样的攻势下也只能后退,可惜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月亮的血色开始减退时,以兽穴为中心,漫山遍野的人,犹如麦加的朝圣,摩肩接踵人山人海,被他们包围在中央的,只有长老们和数十狼人,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狼嚎响了起来,狼族的大长老化为高达十米的巨狼冲出了兽穴,杀入人群。
人群被冲开,巨爪挥击,杀人如割草,血肉的浪潮被掀起在空中,而在那巨狼的前方、后方,无数的攻击还在不断的袭来,无数的刀、无数的枪、无数的子弹、爆炸,砰砰砰砰轰轰轰轰的不断落在巨狼的身上。
长老们随着大长老奋战着,空中出现鲜血的图腾,阿黛尔长老咏唱的古老祭歌飘荡在空中,激发着远古血脉里的每一分潜力。月夜之下,人群像是无数的蚂蚁涌上了山丘,包围着他们不断挣扎的猎物,并且将这个包围圈不断压缩。在包围圈的中央,是已经远超过饱和状态的不断攻击,人群已经挤得无法再有任何动弹,每一刻所有人都在挥刀、刺出长矛,扣动扳机,扔出手雷,后方已经插不进缝隙的人开始爬上人的身体,沸腾的攻击已经不再像是穿刺的手段,它们像是工厂里最为强大的压缩机,要一丝一毫、不屈不饶地将中央的敌人压为糜粉。
碎裂的尸体飞起在空中,然而它们开始融合,断裂的手臂长在其他人的身上,它们还拿着刀枪,在这剧烈的战斗中,还在上子弹、扣扳机……
砰砰砰砰轰轰轰轰砰砰砰砰轰轰轰轰嗡嗡嗡嗡嗡————
被包围在人海中的,就像是一锅沸水中滴进去的一滴油,它不断翻滚、抗拒、发出滋滋的声音。
月光仿佛也不忍再看这一幕,终于躲回黑暗之中,夜到最深的时候,这响动终于停歇下来。在人群的面前,敌人已经被化为粉末。山林之中火焰还在烧,成千上万的人站在山林间,安静了片刻,然后他们开始往前走。
一个又有一个的,它们溶入自己的身体。
看似胡乱的走动里,人群融合得稀薄了,从数十万融合到上万,然后是几千,几百,当最后的几十个人终于走在一起。出现在山巅上的已经是唯一的一名白人,他的半个身体染了鲜血,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了这一片山岭,终于,转身去往远处的黑暗。
拉度卡狼族于焉覆灭,侥幸活下来的,一共有七名狼人,它们已经无法组成一个种族,只是留下了覆灭之夜的传说,许久之后,人们才从最为古老的典籍中找到了可能是毁灭拉度卡的这股力量的名字。它被称为——
丛之座!
第二个楔子噩梦座敷
你以往觉得是传说的世界,它们也许是真的……
知道座敷童子吗?我要说的是我知道的,关于座敷童子的一件事。
座敷童子是我们日本的一种妖怪,如果你喜欢,把它当成神明也可以,众所周知的我们日本一共有八百万神明——有时候我也觉得太多了。但总的来说,只要有灵的,我们通常都可以当做是神明来看待,座敷童子的传说最初源自岩手县,虽然不算籍籍无名,但一般来说,它应该只能算是个能力并不出色的小妖怪。
座敷童子通常被认为是善灵,它看起来像是小孩子,家里有座敷童子的踪迹会让这一家人财源广进、福禄双至。通常来说座敷童子只跟小孩子玩,跟它关系好的话它就会帮你看家护院,但它也比较孩子气,得罪了它它立刻就跑了,这样也会带来厄运。有一种说法里,在贫穷的农业时代里经常有些人因为没有钱养孩子而狠下心来把刚出生的婴儿杀死,传说中这些死去的婴灵就是座敷童子的真面目。
但总的来说,它还是一个善灵。
小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过座敷童子,虽然我从小就长在通灵师的家中,人也可爱,但座敷童子并没有因此来找我。只是在我十九岁时,因为家中灵媒的背景,我被作为生力军吸收进日本政府一个特殊的部门成为预备成员。这个部门叫做观灵局,是国家作为观察和研究各种神明状况的一个组织,由于是预备成员,我在大学里主要学习的是神学,后来毕业之后经过了两年考虑,顺利进入组织之中担任研究员。
这中间的过程有些平平无奇,虽然都是跟神灵精怪打交道,与常人的话题圈有些远,但如果习惯了,也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将妖怪、灵力作为研究课题而已。我不是什么搏出位的人,也不希望因此获得什么成就,于是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些别人安排下来的工作,不出什么岔子,也没有什么建树。
当然,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因此对一些精怪还算了解,又有一些仪器的配合,我因此得以观察到身边的一些事情。那是一九九零年的夏天,我无意间察觉到与我住同一条街上的一个孩子身上有灵力波动,这个孩子名叫藤原吾朗,经常来我家的神社玩,问些古怪的问题,他那时候只有九岁,我留意之后,发现他应该是跟一名座敷童子有了很好的关系。
座敷童子对于大人是很警觉的,一般情况下极难见到,而它的灵力不算高,观灵局中并没有将它当成正式课题来做研究,因为麻烦又困难,可能还不会有太大的成果。察觉到这一点后,我准备将藤原吾朗身上的情况当成我的一个私人观察课题,与吾朗的接触之下,也就跟他成了不错的朋友。
当年的秋天,我因为安分守己,被调入一个秘密的项目组担任研究助手,这个职位算是最底层的研究员,但项目组本身却很有来头。据说这是观灵局中最为秘密也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名字委实气派,叫做“高天原计划”。
自明治维新以来,资本主义交给我们的最好的东西恐怕是科学的研究手段,以科学手段来研究灵体,听起来有些扯淡,实际上还是可行的。而所有的研究,最初也最实际的目的,其实不在于造福人类,而在于能否用作兵器。高天原计划的总部设在一个十分阔气的军事基地里,平时我们做的就是抓来各种恶灵,以各种手段或者是折磨他们或者是威逼他们,将他们放在一起让他们互相战斗或者吞噬,观察能否诞生出更厉害的灵体或者找到规律。
这个计划已经进行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于我来说,实验的结果是不重要的,我只是过来工作,拿一份薪水过着简单的日子。进入基地之后,我认识了两个朋友,一位是名叫古谷清二郎的世家子弟,古谷家自来就是有名的驱灵师世家,有着各种高深莫测的手段,另一位是名叫千叶真弓的富家女,为人虽然有些傲慢,但心地是很好的,总之,与这两位朋友的结交,我认为是进入高天原计划后最大的收获。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我与真弓之间,隐约有了些恋爱的感觉,但对于我来说,两家的差距乃至于彼此之间的差距让我有些犹豫。有一次与清二郎聊过之后,清二郎则鼓励我追求真弓,但后来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便因为一件事情被弄乱了生活。
项目组的高层不知为何知道了我手上的关于座敷童子的资料,要求我上交并且抓捕吾朗家的那一只座敷童子作为实验素材。实际上,对于资料我是上交与否都无所谓的,但说到抓捕,我却并不愿意。藤原吾朗与那只座敷童子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我这样做就是毁灭了一个孩子的童年。我对此作出了拒绝之后,项目组的做法却非常的粗暴,立即由另一组人负担起了抓捕的责任。
那时候的我相当为难,我可以不负责抓捕座敷童子的事情,却不能从中破坏。当时真正能与我无话不谈的是清二郎。与他彻夜长谈之后,他劝我不要再管这事,明哲保身,我却还是下定了决心,要提醒吾朗让他的朋友离开,然而这一步已经晚了,就在我对吾朗做出提醒的同时,抓捕组捕获了那只名叫小狄的座敷童子,我反被吾朗视为了调虎离山的帮凶。
而后,我被项目组开除了。
被项目组开除这件事,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由于项目组中保密措施甚严,我与真弓不常能见面,这场恋情基本上也被扼杀了。后来有一天,清二郎提着酒来找我,向我坦诚了他设局害我的事情。
“古谷家与千叶家一向交好,我需要与真弓联姻,让我们的事业更上一步,这一点我们原本是有默契的,但真弓几乎爱上了你……如果只是这样,我也是愿意祝福你的,但你的性格与真弓差异太大,一开始或许有热情,却不容易长期相处,何况你们想要结婚的话,挡在你面前的,就不止是我而已,千叶家的势力,你不清楚,到头来,你们两个人都要痛苦一生……”
清二郎一向是个理智到极点的人,他说了这些,等我骂他,但我知道,骂他是没有用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于是我只能说出“我们以后绝交吧”这样的话来做了结。
我与古谷清二郎之间似乎已经了解,但在藤原吾朗那边,事情却没有结束,这个孩子异常坚决地想要要回他的小狄,为此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他都不依不饶地寻找各种方法,甚至跑去东京试图拦截天皇座驾。但他说的话别说会被拦截,就算真的公布出去,也是没有人信的,观灵局的权力很大,有几次甚至要将吾朗关进精神病院,我心中内疚,将他救了出来。但后来一次酒醉,我透了口风,他也因此知道了高天原项目组所在的基地位置。
他为了营救小狄,进行了诸多布置和学习,想要侵入基地。我在阻止了一次之后,心想这样也好,于是告诉了他一些关于基地入侵的难度,希望他知道事情的艰难,不至于鲁莽行事。此后吾朗果然努力学习,试图在将来有一天将小狄从基地中救出,我却知道,在基地中经过了这么几年,那只座敷童子估计早已在一大群妖怪中被厮杀或是吞噬,再不存在了。
虽然暂时放弃了对基地的入侵,偶尔有空,吾朗就去到那基地边上进行偷窥,有时候我能看见他在树林里对着那基地说悄悄话,或许是说给小狄听的。基地的安保很严,他去的多了,引起注意也是不好,每次都是我去将他找回来,然后那件事情发生在我去找他的一个晚上。
我来到基地附近的树林寻找吾朗时,清二郎与真弓出来见我。原来我来到这边的事情,在很早就被基地的安保发现过,由于来的次数太多,我又曾经是基地的成员,那边认为我可能心中有怨气,清二郎因此出来提醒我,如果再来,可能基地要对我采取措施了。
“至于那个孩子,还是让他死心吧,那只座敷童子,早几天的时候被吞噬了。”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从真弓口中确认这个消息时,我还是感到有些悲伤。口中说的却是:“想不到它坚持了这么久……”
“他们打开了黄泉比良坂,最近的实验……”
真弓皱眉说到一半,或许是意识到我已经不是项目组的一员,终究还是住了口,就在这时,地动传来。
日本经常地震,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一次,巨大的震动源明显来自于基地的方向,我们跑过去时,巨大的灵压从基地地下冲出来,汇成狂澜,排山倒海。
耳朵里听到了小女孩清灵的笑声。
那笑声响起在每个人的灵魂层面,我知道这是灵体发出来的,像是铃铛一样,充满了童真的味道。也在这时,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吾朗,他也走出了树林,看见我们,又听到这个声音时,他陡然跑了起来,指着那边喊:“小狄……这是小狄啊——”
他冲向基地的外围。与此同时,不远处也有许多人正冲向这个基地,他们都是负责保卫基地的有名的驱灵师,平时并不是全部要住在基地里,但有动静就要过来帮忙。
就在小狄要接近那片铁丝网时,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地底冲出来了,作为军事基地主体高达五层,地底则有十余层的巨大建筑从内到外轰然被冲开,那具灵体所携带的气息搅动天云,看起来高达百米,就像是从地底昂然冲出的哥斯拉,它有着半透明的四肢、躯体,像是一只大象,只是在它的头顶,是一个巨大的、小女孩的笑脸。
座敷童子。我只见过那只座敷童子一面,就是在她被抓走的时候,我看见过她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面容就是眼前这样的。
灵力蔓延扩散,基地之中无数的爆炸,估计已经没有几个人活着了。这巨大的灵体就盘踞在爆炸的火焰当中,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吾朗,转过来看着他笑,然后又流着眼泪像小女孩一样哭,那张脸拖着长长的灵体俯下身来,脸开始缩小,一直到吾朗的面前,就像是巨大灵体上拖着的一根细线。
冲过来的驱灵师第一时间发现了灵体的目标,他们捏着符咒试图截下小男孩,这些人力量强大,在日本不说数一数二,最厉害的至少也能排入前十,我看见冲在最前方的那名驱灵师捏了一张符咒,正要施放,另一张脸刷的伸到了他们面前。所有人都在陡然间停下。
与他们对视的是一名女妖怪的脸,她有着一头长发,张着三只眼睛,脸蛋是很漂亮的。这是一只变异的妖怪,曾经我也见过,在基地里被取名叫做八十八梦天华,没有多少力量。但就在她与众人对望的这一瞬间,所有人手上的符咒都在眨眼间烧完了。
短暂的对视之后,八十八梦天华的脸收了回去,但那些人也没有动,我随后发现他们不是不想动。最前方灵力最强的那人还挣扎着往前走了一步,在地上踩出了脚印来,然后他呀呲欲裂,“啊——”的试图用力。
然而千钧重担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那一片地方,他们自身的重力在不断增加,他砰的跪在了地上,双手按进了泥土里,到后来终于整片地面都轰然往下沉,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被压扁,然后爆炸了。
另一边,吾朗的身体慢慢的被溶进了那片灵体里,他在灵体里升高,但并没有受到伤害,甚至还朝着我们这边挥了挥手。
巨大的灵体从基地里走了出来,它没有再伤人,因为人基本上已经死光了,那半灵体甚至连走过的花草都没有伤害。它处于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上,可以带来毁灭,也可以不与周围的任何事情发生关联。这时候灵力还在搅动天云,月光的清辉洒下来,座敷童子在风里唱着属于孩子的天真的歌谣,在夜色里逐渐的消失和走远了。
不久之后,这边就开始下雨。
由于这次的事故,高天原项目组解散了,我也经历了一系列的调查。但好的是,不久之后我开始与真弓恋爱,九六年的夏天我们结婚了,真弓因此与家里闹翻,我们因此也有了一系列的麻烦,古谷清二郎倒在中间帮了不少忙,我决定原谅他。只是后来他成了观灵局的高层,我们便不常联系了。真弓认为他是一个“可耻的人”,并且“早就看透了这类人的龌龊”。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吾朗,但后来传出一些事情,据说他在各地破坏了不少这类研究灵体的组织,并且帮助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恨他,中间甚至发生了几次大战。但逐渐的,人们将他和他的“坐骑”视为了史上最强最凶恶的妖怪,与“丛之座”这类东西一同视为了什么灵界巅峰的四个存在之一,他们还给它起了名字,叫做——噩梦座敷!
我知道他是跟噩梦扯不上关系的时候,我有时候做梦,会梦见他们,周围是高楼大厦,下方是高架桥上滚滚的车流,街道边人群往来,吾朗就坐在那半空中,通过透明的灵体往下或者往周围看,他们就这样行走在城市里,但是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那空气中,肯定还带着小狄轻哼的歌谣和那童真的笑声……
——“高天原”计划幸存者,八木信之。
第三个楔子酆都边界
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有着一副画面:那是在一个喜堂里,周围有红烛红绸,一切都很红,分不清是颜料还是血,红色的布景里有一具女人的胴体,一丝不挂的站在那里,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她双腿间的绒毛,微微颤动的****她的脸上有着慌张的神色,心口上插着一把刀,左边的***上插着一根筷子。
若是正常人,无论如何想来,这都是极为诡异且变态的一幕画面,但它在我的心里埋藏了许多年,因为……那是在我六岁时亲眼看见的事情。
我的小时候是在山村里长大的,村子又破又穷,没有通路,家家户户都过得紧巴巴的。
这样的村子里没什么大事,小的时候,父母出山去打工了,后来就没了音讯,我在村子里跟姥姥一块过,五岁那年,姥姥也去世了。我当时还不明白这些事情,但村子里的人一合计,我就跟着隔壁的田老汉一块吃饭了,理论上,应该算是成了他的继子。
那时候田老汉五十多岁了,在村里是个很受人尊敬又很有威严的人。他之所以收留了我因为他小时候是我姥姥带大的,这个算是报恩。在我的印象中,田老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包着头巾坐在屋檐下抽旱烟,每天从早上一直抽到晚上。有时候他兴之所至会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教我识字,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言不发。
我叫他伯伯,这个称呼后来也没改过。村子里的人对他的印象是“很厉害”,每个人要是说起来,都会说:“那是很厉害的人啊。”具体的厉害,我倒是也知道一些,田伯伯会“退水”,譬如有什么人受伤,骨头断了来找他,他拿一碗清水念点咒语,往人伤处一喷,对方立即就不会在痛,过几天伤就会好,又或者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也是一碗水,刺就会化掉。
田老汉的这碗水,其实是很讲究的,我也闹不懂,小时候喜欢像他一样拿着一碗水念念有词然后乱喷。但说田老汉厉害的不仅仅是水,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专门在外面做些阴毒的事情,有一种药,看见对方出门,指甲弄一点点往人身上一弹,对方七日内必死。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并不清楚,也没有问过,稍微大一点,开始念书时,一度当成是迷信。
再大一点,我大概查过一些资料,这些东西是中国巫文化中属于“傩”的一类,例如什么苗疆赶尸,例如退水,大抵都可以归类进去。不过,最让我无法忘记也无法言说,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怀疑自己所见的,还是六岁时的那场婚礼。
小山村很穷,平日往来的人又不多,年轻人一旦长大,成亲似乎总成了一个大问题,外乡的女子很少有肯嫁进来的,同村谭老根家就一直被这个问题所苦恼,因为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三十岁了,脑子有点傻,我们一般叫他谭大傻,自然更加没人肯嫁。我大概从刚刚记事起就一直听说他们家在愁这事,后来大概也渐渐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概念。但六岁时,忽然有一天就听说他们家儿子要结婚了。
我当时当然也不会多想其它,成亲了,好啊,有一顿好饭菜可以吃了。这是村子里的惯例,哪家哪户成亲,照例是要请全村人一顿的。那天夜里老祠堂里张灯结彩,我顾着吃好吃的东西,跟小朋友互相打闹,偶尔听别人说什么大傻子居然娶了个大学生之类的。大概是夜深时,骚乱就忽然从新房那边传出来了。
有人大骂,有人尖叫,有人在喊,然后我们都往那边挤过去,新房的门已经被打开了,我还没看清楚里面怎么回事,有女人喊着:“你这个杀千刀的——”然后就是“啊。”的一声低呼。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了里面的情景,谭大傻倒在地上,脑袋上扎了根发簪,一地的鲜血,血里站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白花花的,真的很好看,但她的胸口被一把尖刀扎进去了,血流出来,她赤足在地上退了一步。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谭大傻的老娘站在另一边,蹲到地上哭——刀子就是她对着那没穿衣服的女人身上扎进去的,谭老根这时候也走进去了,人声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喝了一句:“走开!”说话的便是田伯伯,他原本在新房外的一张桌子边与人说话,这时候拿着旱烟杆,阴沉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包括屋里的人就被吓了一跳,谭老根倒像是找到了救星,说道:“老汉……”也在这时,田伯伯刷的一下抓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扔了过去。
那筷子扎进了女人的胸口里,那女子原本已经要倒下了,这时候就愣愣地定在了那儿,手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刀柄或者筷子,但又不敢,我就一直在旁边看着。
新房里点着灯烛,但还是有些暗的,这一幕在我后来想起,真是凄美又诡异。田伯伯好像问了谭老根一句:“你们花多少钱买的?”
然后又说:“人我带走了。”他冲着那女人说道:“拔了刀子。”女人神使鬼差地把扎进身体里的刀拔了出来,她胸口上有伤口,但竟然没有血喷出来,然后田伯伯冲她扔了块黑乎乎油腻腻的桌布过去。让她把身体裹住了。
“你救下我儿子……你救下我儿子……”
谭老根当时好像一直在说这句话,但田伯伯看了看地上的谭大傻,摇了头:“救了也不是你儿子了,莫费这种事,免得害死你。”
我后来当然知道,那天杀了谭大傻也被杀了的女人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女大学生,她叫曲慧贞,后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了,她跟我睡一张床,每天抱着我,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怀疑她胸口里有一根筷子,我偷偷地看过几次,但是没有,她胸口上甚至连伤疤都没有。我们一直住到十岁,她是大学生,教我小学要学的课程,并且在家里打杂做饭洗衣服,我一开始叫她曲阿姨,后来叫她曲姐姐,因为她的样子几乎没有变过。
几年后我第一次梦遗,梦见的也是她光着身子时的样子,不过不是她抱着我睡觉,而是她胸口扎了一根筷子站在哪里的画面。我一度将她当成梦中情人,只是许久之后才明白,我的梦中情人,在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另外有件事情,是我很久以后才记起来的,这大概是因为我从十多岁开始精神就不太正常,得了神经病,后来又有点精神分裂的缘故,记忆老是乱七八糟的。
那也是我六岁的时候,由于曲阿姨的事情令我印象深刻,我开始研究田伯伯平时喜欢干些什么,那一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它在村子附近的山上,有一扇大门,那天下午我在探索田伯伯可能到过的地方时走到了那里,门上有两个很复杂的字,我不认识。
不知道那么大的门我为什么能够推开,它敞开一条缝的时候,我瞧了一眼,里面黑乎乎的,有风吹出来然后我就听到了似乎是田伯伯的脚步声。
他就在我身后了,周围也无处可躲,但门那么大,我想里面肯定也是很大的,我就在门边躲起来好了,然后我把门推开了一点,一脚跨了进去。
然后我就掉下去了。
周围都是红色的黑色的凄厉的光,上方轰的一声,两扇大门都被推开,我看见田伯伯的身影出现在那门的边缘,周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嘶吼,在膨胀,它们都在往上涨,田伯伯一只手拿着旱烟杆,在那儿看着我,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举起另一只手,将什么东西扔了下来。
我想那应该是一根筷子,因为那一幕跟田伯伯救曲姐姐的那一下很像,然而在我的周围,似乎整个世界都被那道光芒刺穿了,那些膨胀的东西瞬间就被压了下去。我看着天上,只觉得身体在无穷无尽的跌落,天上有一天红色的大河,我越往下坠,它就离我越近……
我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雪,我躺在床上,田伯伯坐在桌子边抽烟,看了我一眼:“你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哪里啊?”我看看外面,“怎么下雪了?”
我觉得外面应该还没到下雪的时候,但外面应该是什么时候,我又不记得了,几天之后我看看家里多出来的日历,上面写着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不太对啊,好像前些天曲姐姐教我东西的时候,还说时间是九二年……但是我以前反正也不明白什么日子,可能是记错了。
然后不久之后,我就八岁了。
曲姐姐教我小学的课本知识,然后到了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坐在门口抽完了烟,让我帮他往烟锅里填烟丝的田伯伯跟我说:“你镇上有个姨娘,最近写了封信来,说你可以到那里去上学。你过了夏天就去吧。”
过完那个夏天,我离开了小山村,来到了更大的世界。**************码个开头换换脑子果然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