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会考虑。”
嘴上这话多少有点儿言不由衷,事实上是罗南考虑到现场情况,终究还是没有捏爆墨拉的脑袋。他也确认了,目前貌似受他钳制的这位女性超凡种,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处置的。
处置了可能都没意义。
罗南现在更想搞清楚两个问题:
一个更本质些: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
扭住这个问题,继续追索的话,大概要下探到基因层面才行。
这样的话,对罗南来说就有些超纲了。
单纯就观测精度而言,目前罗南在磁光云母加持下,已经有能力下探到纳米级。
观察细胞的话,他的意念能够轻松在海底森林般的细胞内部结构中徜徉,感受各细胞器的复杂合作,以及微观存在的宏伟之美……也完全能够再透一层,感受各个细胞器的内部结构和活动节律。
不过这种时候,就要非常小心。
这种受加持的观测,和罗南自身“绝对观察”的能力还不一样,所携带的能量,相对于单个活体细胞说,委实是过于危险了。
纵然罗南能够穿透细胞核,触及染色质或染色体。但在这个储藏着所有遗传信息、却又严密而保守的生命大图书馆面前,携带能量实行观测的罗南,无异于是一个时刻泼洒燃烧火油的来访者。
在他实行观测的那一瞬间,毁灭或变异就产生了。
这种前提下,罗南根本来不及去翻动“大图书馆”里面繁复的生命书页,也没法去拷贝它们正常状态下的信息。
目前来说,此路不通。
另一个问题,则偏于应用。罗南疑惑:
这么复杂,毫无定形,见不到明显的周期性,但又每每具备充分超凡意义的形神架构,墨拉是怎么调节并记忆的?
就算是罗南,这种在渊区随随便便搞出临时构形,和精神侧强者对飙的人物,也不敢拿自己的形神结构这么开玩笑。他也是依靠格式论的基本框架,以及神轮、身轮相耦合的逻辑,再通过磁光云母,才实现在较长时间内、一定区间里进行微调。
像墨拉这种,随着体内细胞分裂、器官系统的迅速更新变化,可能前一晚上的结构方案,到第二天早上就要全盘推翻。
就算她这边冗余设计非比寻常,一个弄不好还是不成人形——可事实就是,她回回都能成功,总能够在近于随机出现的生命组织结构中,建立起超凡级别的形神框架。
如此能耐,无异于随便抓一把牌都是同花顺。这“抓牌”的功夫或运道,才是真的不讲道理。
万一哪天“讲道理”了,体现出概率了,作为超凡级别的存在,一个失误,说不定就是就地爆开的移动核弹!
欧阳会长竟然允许她入城‘探亲’……就离谱!
罗南视线在周边空气中一扫,刚才他和墨拉的冲突,双方都算“克制”,所以灵波网也没有触发反应机制,但相关嗅探功能已经开启,也就是说,目前欧阳辰等于是在关注这里。
要不要点个举报?
嗯,这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毕竟,在超凡级别的“自我逻辑”、也可称为“领域”的覆盖下,墨拉完全可以阻碍旁人对她的深层窥探,保护自身的核心秘密。
欧阳辰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掌控磁光云母的罗南。
这个时候,罗南对墨拉的兴趣,倒是愈发浓厚了。
几个月来,一直被磁光云母亿万种改造方案诱惑并恐吓,已经有些选择困难症的当下,罗南着实好奇那一手“抓牌”神技……乃至羡慕。
他想找出里面的合理性。
罗南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墨拉背后,有强大资源的支持。
血妖提起过,墨拉疑似与李维具备密切关系。罗南在利用“操纵线”进行切分之时,也着重查看了墨拉体内是否植入“机芯”之类的辅助外挂,又或者信息通道,以便于和所需的庞大计算资源进行链接,实行即时计算。
然而并没有。
在这个层面,墨拉甚至比罗南都干净。
罗南意识从脑宫内游走的电光中划过,外接神经元的存在,并不能帮助他解决当下的困惑。
如果没有机芯之类的计算辅助或通道……总不会是精神链接吧?
罗南这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墨拉倒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头颅后顶又偏转,主动与罗南手掌摩挲,眼角似乎带着钩子:
“在找什么?要不要再给你行个方便?”
罗南认认真真也老老实实地表示:“我是想,始终保持这种灵活结构,并维持在超凡水准,应该很困难吧。非常厉害的实验……”
“素材。”
墨拉主动在后面加了一个词儿,让整句话的意思都变了。她似乎要通过其他的方式争抢主动,又一次询问:
“要深入研究一下吗?罗教授?”
“哦。”
罗南应了声,然后“啪”声微响,捏断了她左手食指第一关节,看她修长葱白的指尖,错位成令人悚然的非自然角度。
墨拉“咝”了声,竟然毫不动怒,只是又翻个白眼:“你这人……”
罗南没有再说话,他注视着墨拉扭曲的指尖,看那里迅速充血、淤青……后面几乎就是看着骨质细胞快速增生。
这不算什么,任何超凡种都有相近的能力,只是速度快慢略有差别。
可是,像墨拉这样,分裂增殖的细胞,上一轮与下一轮组构模式直接大变样的,已经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了。
而且,新生组织无缝接入超凡框架不说,隐然还有新的特质呈现出来。
至此罗南心悦诚服:“确实是很好的素材没错。”
如果这是硬造出来的,那还真是不一般的创意和研发能力。
墨拉低低而笑:“so,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地球百亿人口,经过初筛、选样、实检,加入血脉实验的不过二十万人左右,再除去胚胎组,大部分都是走量的低级别组。
“到我这个级别,大约有万把人。能够活下来,并且达到目前这个层次的,有且只有我一人。”
罗南眉毛连跳几跳,为墨拉话中的内容,也为她随意的态度。
话说到这份儿,不用指明道姓,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不出所料,又是李维。
但不管墨拉出身如何,在纷繁变化的形神结构中,总能抓到超凡级别的组合,如果不是有特别的运道,就是有特别的能力。
也许那才是墨拉超凡能力的核心。
是什么呢?
“好奇吗?”
“有点儿。”
罗南干脆放开钳制墨拉的手段,反正没有实际意义,再维持这姿势,摆拍么?
墨拉仍贴着玻璃幕墙,只是挺直了脊背,倒不急于转过身过来。她抽回手臂,就用刚刚折断又愈合的指头,在玻璃幕墙上,沾了她呵气、粉底和唇印的污渍处信手一抹:
“这就要说到承别人的‘人情’了。也许你听过这样的话:天地设位,乾坤阴阳……”
骤然入耳的韵文,让罗南猛然一怔,名为“熟悉”的刺激力量,在他近来愈发纷繁的记忆中猛地搅动。
墨拉轻盈转身,换成背靠玻璃幕墙的姿势,声音更清晰了些,继续往下念,有些刻意拉长了调子:
“变动不居,往来无常;
“运化坎离,为道纪纲。”
“纪纲”二字一出,罗南瞳孔收缩,眼前已不是浓妆艳抹的墨拉,而是飘雪入室、慨然论道的某段场景。
他终于记起来,上次听闻这段话,还是去年冬天,他真正“觉醒”的那一日,在修馆长的评价和教诲之时。
罗南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再听过这段话。可是,那日的“纪纲”之论,“火种”之说,却是印在记忆深处,始终鲜明。
所以,几乎与墨拉同步,他也开口,低颂出最后一节的八个字:
“穷神知化,德配苍苍。”
两个人的声音和合一处,墨拉笑得眯起眼睛,又似是专注倾听这段和声,末了还感慨:“咱们的声线很搭,不过还不如你最前面那声……”
罗南打断她的话:“你认识修馆主?”
“如果你口中的这位,是叫修神禹的话,我肯定是认识的。只不过,我习惯叫他修老师,或者修教官。”
墨拉眼波盈盈,笑意盎然:“毋庸讳言,能到当下这一步,我应该感谢他。虽然他传授的所谓‘传武’心法,细节稀烂,不堪推敲,可毕竟,我也是他做教官那几年里面,第一个‘得符’的学员呢。
“看,过了好几年,我都还记得这绕嘴的口诀。也是靠这个‘以简驭繁’的法子,才活到现在……”
可你的话里,一点“感谢”的意味儿也听不到啊。
罗南暂时不想去猜测墨拉与修神禹之间的关系细节,他注视着墨拉,看这个骤然间多了一层关系链接的女性超凡种,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话:
“嗯,按照常理,我该这么称呼你:罗师弟,修老师向来可好?”
罗南默然不语,视线不离墨拉面孔。
说起来,这是墨拉现身以来,罗南头一回如此长时间、专注地盯着她,且没有太多的思绪流转。
墨拉举手示弱:“别这样,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知道现在修老师住的地方太敏感,都没有去拜访,虽然他也未必想看到我就是了……”
稍顿,墨拉身体微微前趋,进一步拉近与罗南的距离:“话说,罗师弟,我在你眼里的价值在提升对吧?你不觉得,应该稍微调整一下态度?”